第165章 卧虎藏龙
任真敢来赌钱,玩这种简单粗暴的赌法,是因为他有足够的作弊手段,对付眼前这只黑漆漆的铜制骰盅。
知命境武修的念力感知都很强大,若是连区区一层骰盅薄壁都看不破,那还拿什么驾驭沉重的本命物,飞天遁地?
五境知命,是修行境界里最大的一道坎。它考验武修的先天气数,并非勤奋刻苦就能逾越,是以将世间庸碌众生挡在门外。
五境往上,强者的数量愈发稀少,不像菜场买豆角一样,一抓一大把。他们都是人中龙凤,有资格被称作大修行者。
跨过这道坎的人,绝无寒酸之辈,即便家庭出身不好,单凭这一身修为,也足以鱼跃龙门,谋到不错的差事,混得有头有脸。
作为堂堂大修行者,至少不至于为了混银子,撇下知命强者的脸面不要,跑到赌坊里扮猪吃虎。
为了一点银子,便作弊挑衅庞大赌坊的规矩,不惜承担身败名裂的风险,这太不明智。
很不巧,此刻坐在赌桌面前的,正是一位脸皮很厚的知命境。
站在赌桌后的,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荷官,身材更是火辣诱人,若在往常,任真的注意力必会沦陷在那深深沟壑间,再也拔不出来。
然而此时,他将右臂撑在桌上,以手托腮,坐姿看似懒散,微眯的眼眸却一直盯着那只在青葱玉手摇晃下不断翻滚的大骰盅,眼睑许久没有眨一下。
在他的强大感知里,骰盅仿佛根本不存在。里面的那三只骰子,也在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变幻着,每一面的点数都异常清晰,近在眼前。
对他来说,这种赌法没有任何难度。
长安城鱼龙混杂,每天进出的武修不少,赌坊并非没有防范。眼前这只骰盅就暗藏一道夹层,内刻符文,足以隔绝三境武修的神意,以防有人自恃修为作弊。
可惜今天来的,是知命五境。
大修行者想破坏市井规矩,本就不困难。
这一桌没有多少人,除了任真两人之外,还有一对中年夫妇,一名年轻公子,以及一名老者,气氛沉寂很多。
铜盅里骰子疾速撞击着,发出的声响格外清脆,无形中给人一股压力。
啪!
女荷官的雪白小臂一振,大铜盅被用力扣在桌面上,尘埃落定,撞击声响让人心脏怦然一跳。
在这一刻,一道不易察觉的寒光从任真瞳孔里闪过,他的脑袋微微下垂,像是快要睡着一般。
甜腻的嗓音响起,美艳女荷官环顾四周,一只手按在骰盅上,笑盈盈地道:“请诸位买定离手。”
话音刚落,一只肥厚的手伸了出来,是那名中年男子。
看他的衣饰随性简约,似乎像是清静淡雅之人,但肥头大耳的面相,还是暴露了他的阔绰身家。
他抓了一把筹码,随手抖搂下去,少说也得有三百两银子,全都压在买大的一方。
任真看在眼里,心里偷笑,看来这一桌没有选错,果然都是人傻钱多的主儿,能赢的油水不少。
他朝那男子温和一笑,开口说道:“赌局嘛,当然要有对头,才有意思。小生自不量力,来陪这位先生玩一把。”
说着,他推出自己的全部家当,都压在了买小的一方。
两堆筹码相对,对比之下,任真那堆要少太多,看起来寒碜。
两人各坐一头,隔着桌子对视。任真的书生打扮,就显得更加寒酸了。
“一,二,一,能不小么……”
任真心里冷笑一声,目光移向不远处的那名老者,询问道:“老先生有没有兴趣玩一把?”
主动邀人下场,这分明是志在必得,而且嫌场间的筹码太少,无法满足他的胃口。
中年男人见状,冷哼一声,看向任真时,眼里漠意尽显。
老者面带趣意,笑道:“年轻人,老朽奉劝你一句,最好还是收敛些,你对面那位财神爷,很不好惹啊……”
听他的话意,似乎知晓那中年男人的底细。
任真挠了挠头,坦诚说道:“多谢老先生教诲。实不相瞒,小生初到京城,手头有些紧,就指望……”
中年男子轻叩桌面,打断了他的话,示意女荷官开底。
女荷官缓缓抬起骰盅。
一,一,二。
小。
任真毫不意外地赢了。
女荷官朝男子歉意行礼,然后伸出一根细竹尺,将那堆筹码推到任真一侧。
一百五十两,瞬间翻了好几番。任真双眼眯成一线,将筹码搂过来,笑容里透着知足。
虽然他是绣衣坊主,实际一直生活在金陵陋巷里,日子过得孤单清贫,哪有所谓的高官厚禄。
一下子见到这么多钱,怎能不开心。
那老者把他的神态看在眼里,幸灾乐祸地道:“崔四先生可不是轻易认输的主儿,小家伙,你今天不输个精光,就甭想离开这张赌桌了!”
姓崔的男子似乎对输局并不意外,说道:“我本来只想随便玩玩,既然叶老这么说,崔某若是再输,就太没面子了。”
说罢,他瞥了女荷官一眼,漠然道:“这小子好歹是知命境,让玉罗刹亲自出来摇盅吧!”
任真闻言,目光不由一颤,这位崔四先生竟能识破他的根基!
如此说来,这人岂非也是五境以上的强者?
他轻吸一口冷气,此时终于明白,老者刚才说的“收敛些”是什么意思了。
敢情这桌上的人,都是五境以上的高手,没有一个是傻子。自己班门弄斧,反倒成了傻子!
至于他赢的这一局,多半已经被他们看破端倪。原先他们坐在这里,只想凭运气玩玩而已,没打算跟钱较真,现在却是要动真格的了!
那位叶老先生凑过来,笑眯眯看着脸色难看的任真,说道:“玉罗刹是这家赌坊的掌柜,由他亲自掌盅,你就甭指望再动神念了。留下银子,赶紧走人吧!”
话音落下,任真还没开口,崔四先生便冷笑道:“我会稀罕银子?崔某从不是大方之人,不自废修为,今天他休想走出这间屋!”
被一语道破底细,任真愈发尴尬,心道,自己怎么这么倒霉,随便选了一桌,竟然会藏龙卧虎,深不可测。
这场赌局,肯定不能输得身无分文。如此一来,那就只好得罪人了。
第166章 局中局
任真站起身,朝崔四先生真诚行礼。
明知对方绝非易与之辈,不会轻易放过他,他还是躬身道歉。赔罪过后,如果崔四不依不饶,他就不再理亏。
“小生有眼不识泰山,无意冒犯崔先生。我愿将全部筹码奉还,向您赔罪。请先生高抬贵手,别跟小人一般见识。”
说罢,他将面前所有筹码推了出去。
他当然舍不得,但是先礼后兵,这套礼数少不得。
崔四身旁的贵妇闻言,神色平淡,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我夫君说了,不稀罕你那点银子,只有废掉你的修为,他才会息怒。”
说着,她轻翻眼皮,傲慢地瞥了任真的寒酸衣衫一眼。
见对方得理不饶人,顾海棠沉默站起来,一缕清冽剑意从体内透出,要跟崔四先生较量一番。
她和任真的剑法都出神入化,双剑合璧,连七境的梅煜都不是对手,甚至险些丧命在剑下。
他俩要想离开,锋芒毕露时,她不相信,就凭崔四的道行,真能拦得住他们。
即使不敌,只要闯出此间,龙入大海,以任真的易容神通,瞬间就能消失无踪。无论崔家势力多强大,也休想查出他们的行迹。
赌桌前,杀机骤起。
崔四先生脸色一寒,正准备开口,这时,那名老者赞叹道:“一个五境的女娃娃,竟然有如此精湛的剑意,真是了不得!”
他抬头望着顾海棠,老脸上浮出惊讶之情。再次看向任真时,他的眼神里充满好奇。
连侍女都有强大造诣,这年轻人恐怕只强不弱。不说他俩身世如何,单凭这份天赋,就足以威震京城。
这样的天才,莫非出自哪方世家?
想到这一层,他轻拍桌面,当机立断,要把这两人收进麾下,结一份善缘。
“崔更,人家明明已经向你赔罪,你为何还要咄咄逼人?”
他侧身看向崔四先生,正经说道:“连老朽都看不下去。这两个娃娃,我叶家今天收留了。你若还想废他修为,那就来找我算账吧!”
任真闻言,满脸震撼,片刻后才缓过神来,赶忙向叶老行礼致谢,激动地道:“多谢老前辈仗义出手,晚辈愿意追随叶家,当牛做马,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任真之所以感到震惊,并非由于老人为了救他,不惜得罪强大的崔家,而是后知后觉,直至此刻才醒悟,叶老叶老,这里是京城长安,还能是哪个叶家?
有时候,世界真的太小了。
这时,老者身旁的那名公子轻咳一声,笑如春风和煦,“五境才俊,何时变得一文不值了?崔家固然豪富,也不能说废就废吧!”
这公子朝任真点头,算是打招呼。
听到这句嘲讽,崔更面笼寒霜,冷冷地盯着叶老,说道:“为了区区两名五境,难道叶家就要得罪我崔家不成?”
话音刚落,叶老的笑声便响起来,在外人听来爽朗,传到崔更耳朵里,却是非常刺耳。
“在两个小辈面前,还想装腔作势,你恶不恶心?别忘了,今天是你们崔家主动约我出来求和,而不是我在求你!”
任真恍然大悟,这下总算看清真正的形势。
闹了半天,原来是叶家约崔家在此会面,出于某些矛盾主动求和,他们的意图本非为了赌博,只是在交谈之余,随手玩玩而已。
任真却是真的只想赢钱,无意中走上这张赌桌,闯进了两家的和谈。
听他们说话的语气,叶家正处于强势地位,并不害怕得罪崔家,所以叶老愿意帮任真,不过是举手之劳,顺便收服两个五境下属罢了。
崔更脸色愈发难看,看向任真的目光如毒蛇狠辣。
刚才交涉时,叶家的态度异常强横,本就让他心情烦躁,任真的搅局无异于火上浇油,更加激起了他的怒火。
叶老一语戳破他的虚荣,让他难堪,他便下定决心,要在这俩小辈身上把面子找回来。
“敢顶撞我的小辈,叶家说保就保,难道我崔家就不要面子?叶老想收留他们,不是不可以,得从赌桌上赢回去才行!”
“哦?”叶老银眉一挑,轻蔑笑道:“你想怎么赌?老朽就陪你玩玩!”
他肯搭救任真,只是出于一点心奇,故意想气崔更,并非真的在意任真死活,自然更不介意拿任真当筹码,再跟崔家斗上一斗。
崔更轻敲桌面,寒声说道:“他得罪了我,本就该死,这条命该是我的。咱们来猜一局大小,如果你赢了,他的命就归你,如果我赢了……”
他微微一顿,神情冷戾,“他不仅得死,你还得额外赔我三万两银子!”
叶老眨了眨眼,若有所思,“也就是说,他的命值三万两银子,我想带走他,就得承担掏三万两的风险?”
崔更点头。
这时,那位公子轻轻拊掌,“花三万两,就能买走一名五境的性命,这笔买卖似乎不亏啊!”
对面的崔更阴笑道:“既然天命公子觉得不亏,不妨来玩一把?你要是能赢,还可以一分钱不花!”
公子叶天命点头,然后看向任真,“好,既然是赌你的命,那就由你来替叶家下注,掌握自己的生死吧!”
任真闻言,报之一笑,重新坐回座位。
他面带笑容,不是为了表示感激,更非感到开心,而是觉得这场赌局很搞笑。
拿我的性命当赌注,你们真以为能掌控我?
“叶公子,感谢您赏给我一次求生的机会。不过,我心里有点顾虑,担心负责摇骰的荷官会作弊,暗中偏袒他们崔家。”
说着,他侧首看向不远处。
赌坊掌柜玉罗刹早已赶来,但迟迟不敢近前。作为局外人,他幕后的势力并不想卷进叶崔两家的争斗,不想得罪任何一家。
叶天命同样转头,一边向玉罗刹招手,一边笑吟吟地道:“这点你放心,沐家的人比你精明多了,你就算让他出老千,他们也不会趟这浑水。”
玉罗刹走了过来,先后朝叶崔两家行礼,然后深深看了任真一眼。
他躲在旁边,早已看清赌桌间的形势。无意中走上赌桌的这个年轻人,不仅是激怒崔家的导火索,更可能成为激化两家矛盾的炸药。
这一局干系太大,输的人可能会恼羞成怒。只要幕后东家没表态,就算借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出老千。
第167章 看破
玉罗刹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然而此时,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藏在袖子里的手也在颤抖。
初来乍到的任真或许不知情,但他如何不清楚,坐在赌桌两侧的双方是何等人物。
长安作为北唐的京城,是江北最大的城市,在政治、经济等各层面的重要意义不言而喻。
可以说,长安就是金钱和权力的世界。
以六公八侯十世家为首,长安城内望族林立,掌握着整座京城的大部分财富资源,他们呼风唤雨,深深影响着北唐皇朝的命运。
眼前的叶崔两家,跟银钩赌坊背后的沐家一样,都跻身其列,拥有的能量难以想象。
所以,玉罗刹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从双方一进门,他就知道事情不妙,火速赶往沐府请示。
他收到的命令是,不准插手两家的谈判,装聋作哑就好,权当不知他们的身份。
刚才被崔更喊出来,他就意识到,终究还是躲不过,被卷进了这场纷争。
他垂手立在赌桌后,等两家定下规矩后,便抄起自己专门带来的一只硕大骰盅,轻轻一摇,将桌面的三颗骰子裹挟在内,继续用力摇晃起来。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落在任真身上,说道:“这只骰盅是沐家法宝,里面有一道夹层,铭刻着符文阵法,能屏蔽七境以下的武修神念,所以你还想作弊,是不可能的。”
任真没有说话。
玉罗刹继续说道:“至于七境强者,虽然有实力破开符文,可惜这样会弄出很大动静,让所有人都看到。所以,你可以放心,崔四先生同样无法作弊。”
任真点头,温和说道:“多谢教诲。”
玉罗刹看在眼里,倍感诧异。任真神情平静,不仅没有像他预想的一样惊慌,反而出奇得淡定,仿佛被压上赌桌的筹码,并非自己的性命。
叶老也在观察任真的反应,不禁满意地点头。
“临危不乱,生死度外,这年轻人展现出的心性坚韧,颇有大家气度。如果能捡回一条命,以后倒是可以栽培他一下。”
他们当然不清楚,任真之所以从容不迫,是因为他有足够强大的底牌,可以继续作弊,保证万无一失,根本没必要紧张。
至于上一局的念力感知,只是小试牛刀而已。
骰盅内,三颗骰子高速翻滚撞击着,发出的响声愈发清脆密集,显然快要到盖棺定论的时刻。
忽然,玉罗刹的白皙长手一扬,将骰盅猛然砸落,啪的一声按在了赌桌上。
“两位,请下注。”
崔更欠了欠身,肥胖身躯压得座下竹椅直响,冷冷瞥向任真,“你先。”
任真闻言,眉头皱起,紧盯着前方那只大骰盅,不自觉地抬起左手,用食指指腹划过鼻孔。
这一细微动作,如果按照细节心理学来解读,通常被看做是人在紧张时的自然反应,折射出内心不自在或者不自信的情绪。
然而对任真来说,这个随手动作,却是决定赌局胜负的关键。
气氛沉寂,场间数人静静注视着他,以为他在踌躇不决,却无从察觉到,在任真弯起的左手手指间,一道极隐蔽的微光稍闪即逝。
彷如人的目光,扫过那只骰盅。
“三,四……”任真心里默念着,通过天眼窥破骰盅壁垒,已然看清了骰子,“一,小!”
骰盅内的阵法可以屏蔽神念波动,任真用的却是天眼的目光,两者是截然不同的概念,又怎会被一概屏蔽掉?
看破,他真的是用眼看破。在他的天眼里,骰盅彷如不存在,一览无遗。
他心底暗笑,脸上依然假装沉思的神情,迷惑其他人。
崔更等得不耐烦,催促道:“生死有命,快点吧!”
任真咬了咬嘴唇,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说道:“我买小。”
崔更目光一寒,“那我就买大。开吧!”
双方买定,玉罗刹移开骰盅,揭晓答案。
三,四,一,果然是小。
任真赢了。
他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如释重负,站起身来,朝叶家老少躬身行礼,“多谢两位庇佑。”
他心里却暗骂道:“去你妈的,老子凭本事赢的赌局,还得像拿奥斯卡金像奖一样,虚伪地感谢明明什么都没做的看客!”
然后,他又朝崔更行礼,满面春风,“多谢崔四先生高抬贵手。”
崔更脸色阴冷,快要滴出水来。
叶老见状,呵呵一笑,流露出欣赏之情,点头说道:“小伙子运气不错,待会儿随我离开,以后就是叶家的人了。”
说着,他转头看向崔更,挑衅道:“不用花一分钱,就将两名五境收到麾下。崔四先生,叶家鸿运正当头,你还是阻挡不了啊……”
这话里藏着弦外之音,是在影射赌局之外、生意场上的两家较量。
崔更冷哼一声,扶在椅把上的手用力一捏,它顿时碎为齑粉,洒落一地。
“叶老,既然你如此自信,不妨咱们继续玩下去,如何?”
越是资本雄厚、挥金如土的富豪,赌徒心理往往就越重。
他们自尊心强,不愿意容忍失败,输了还想把输掉的赢回来,赢了还想继续赢下去,使自己的占有欲得到进一步的满足。
崔更和叶老,明显都是这样的人。他们纵横商场多年,野心极大,都不容易满足。
对崔更来说,他想挽回颜面,弥补接连两局的失利。
对叶老而言,他运气正旺,商场得利,赌场得意,何不继续玩下去,狠狠压制住崔更的气势?
“好啊,老朽奉陪到底。你想怎么玩?”
崔更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眼眸骤眯,精光绽放,如饿狼般凶残。
“下一局,如果你赢了,我愿奉送五万两银票。如果我赢了,你只要给我三万两就行,顺便再把这条狗命搭上。”
说着,他抬手指向任真。
叶老闻言,没有立即答应,而是侧身看向任真,笑容慈祥和蔼,似乎很体恤下属。
“看崔四先生的架势,咄咄逼人,还是不肯饶你啊。作为叶家人,咱们不能让他太嚣张,你说是不是?”
他明明想赌,却先假惺惺征求任真的意见,一点损失都不想承担,他既要赢钱,又不打算冷落任真的心。
任真用力点头,配合着他的虚伪表演,仿佛受到煽动,激动说道:“不错,咱们奉陪到底!崔先生,你要是真的出手阔绰,那不如玩得再大一些!”
第168章 清河崔家
崔更一怔,眼眸里浮起疑惑神色。
任真的反应超乎寻常,不仅不把自身性命当回事,随意押上赌桌,竟然还如此自信,主动要求增加筹码。
这不是普通人该有的表现。他已经无法作弊,这份信心又从何而来?
“你想怎么赌?”
“对崔家这样的顶级豪族来说,五万两未免太少。我猜,如果这局崔先生又输掉,一定会锲而不舍地请求再赌。既然如此,索性就十万两吧!”
任真微微一笑,“如果叶家输了,相应会奉送七万两,另外,我情愿自刎谢罪,让崔先生泄恨,如何?”
说着,他同时望向叶老,征询自家人的意见。
叶老刮目相看,没想到任真会看淡生死,表现得像嗜赌如命的疯子,“好,好气魄!你都敢舍命去玩,区区七万两银子,老夫岂会舍不得!”
他对任真越来越赏识。
“这局要是赢下来,咱们七三开,三万两当成给你的赏钱!”
崔更脸色铁青。这年轻人的锐气太盛,连命都敢堵,他要是再心疼那十万两,传出去一定会沦为笑柄。
他拳头砸在桌面上,阴森地道:“好,我跟你赌!”
见双方达成约定,玉罗刹大手一挥,再次摇动骰盅,开始第三轮赌局。
任真云淡风轻,有叶家在一旁撑腰,他更没必要胆怯,有心要狠狠坑崔更一把。
“虽然这个崔四,很可能跟那小子有关联,但是他想置我于死地,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这时,玉罗刹摇骰已毕,骰盅落定在桌面上。
任真脸色沉凝,率先说道:“崔先生,既然我是拿命在赌,恕我不能让出先手,没必要为了跟你较量,故意违背自己的运气。”
说话的片刻,他已经看破骰盅,里面的骰子分别是三、一、二,依然还是小。
崔更没有说话,只是抬手,示意他赶快下注。
“前两把,我都是买小获胜。看来今天运气如此,这一局,我依然买小!”
“那好,我便买大,取你狗命!”
玉罗刹抬手,打开骰盅,结果当然毫无悬念,还是小。
盯着骰子上的点数,崔更额头的青筋陡然耸立,没想到自己这么背,居然又输了。
连续三次输给同一个人,难道是天命克星不成?!
他不信这个邪,愤然一拍桌子,浑身怒气狂涌,“我不服!咱们再来,我不信任玉罗刹,这次我要亲自摇骰!”
见崔更暴怒失态,叶老抚掌大笑,赞叹道:“真是妙不可言!年轻人,只要你想赌,尽管放手去搏,老朽今天全力支持你!”
任真求之不得,朗然说道:“崔先生成心要杀我,一直这么追赌下去,我不可能全胜不败。公平起见,这次得加筹码才行!改成五十万两,如何?”
崔更已经丧失理智,一把夺过骰盅,开始猛摇起来,“五十万,就这么说定了!”
在任真的刺激下,他的赌瘾爆发,彻底被冲昏了头脑。
陪他同来的妇人见状,蛾眉轻皱,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
她本想提醒崔更,自家目前周转艰难,手头资金紧张,不敢再放手挥霍,但又深知夫君的暴脾气,最终没敢开口。
啪,崔更猛力砸下骰盅,迫不及待地催促任真,“赶紧押!”
他眼里布满血丝,明显输红了眼睛。
任真停顿片刻,待天眼看破骰盅后,从容说道:“我还是买小,不信你能摇出大来。”
他非常确定,自己这一把取胜毫无悬念,说这句话是在故意激崔更,继续较劲赌下去。
崔更豁然开盅,果然又是小。
一小会儿功夫,他屡战屡败,已经输进去六十万两,并且像中邪一样,连续被小数挫败。
叶老这时也看出来,任真今天的运气简直逆天,必须要抓住机会,利用他狠狠打击崔家。
“崔更,还是别玩了,你命中犯小,赢不了我家的下人。”
他火上浇油,故意诱崔更越陷越深。
“你……”崔更气得一身肥肉乱颤,眼珠快迸射出来,“赢钱就想走人?你们叶家也不能毁掉赌桌的规矩!”
任真眼眸微眯,盯着语无伦次的崔更,说道:“崔先生,你这样纠缠下去,未免欺人太甚。你要真想赢我,咱们最后一局定胜负,无论结果如何,就此收手,如何?”
崔更眼神怨毒,寒声说道:“只要能让你死,我怎么赌都行!”
任真冷哼一声,拍案而起,装出怒冲冲的样子,“这可是你说的,一百万两,你敢赌么!”
一百万!
这不是小数目。连叶天命都大吃一惊,任真只是个身无分文的穷秀才,却有这么大的胆子,简直是赌徒里的疯子。
崔更气血上头,跟任真隔着桌子怒目对视,像暴走的狮子一样,怒吼道:“不就是……”
话还没说完,那名妇人豁然起身,用力拽着崔更的衣襟,脸色莫名苍白,“收手吧!这一局咱们不能赌!”
她其实是想说,崔家柜台上现在捉襟见肘,在跟叶家的生意争斗中,陷入资金断流的险境,一旦再凭空蒸发一百万两,那简直是致命重创。
放在以前,对在京城的崔家一系来说,一百万两算不得什么。但现在情势危急,这笔钱很可能会变成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拉下面子,主动跑来找叶家求和。
在妇人提醒下,崔更神志渐渐清醒,意识到自己的现状,将险些脱口而出的话强行咽了回去。
这一局,他确实不敢赌。
一旦输掉,崔家雪上加霜,在京城的所有生意就都完了。
便在这时,叶老的笑声再次响起,看似温和如春风,实则充斥着强烈的讽刺。
“年轻人,你可真敢狮子大开口,你知道一百万的分量有多重吗?崔家虽号称天下第一豪商,但是在眼前的京城,他们也拿不出手啊!”
崔更脸色骤僵。
“今年大唐粮食紧缺,为了做霸盘生意,垄断长安粮市,崔家疯狂收购市面上的粮食,想要哄抬粮价,一家独大。他们在京城的现银,都已经变成粮食,囤在库里了!”
崔更脸色雪白,被戳穿老底以后,惊怒交加。
“这位崔四先生,赚钱的手段不行,花钱的本事倒不小!吃喝嫖赌,这几年在京城没少折腾,明明亏空不小,又不敢如实上报,欺上瞒下,简直是清河崔家的蛀虫!”
第169章 六六六
叶老欣赏着崔更便秘似的表情,慢吞吞说道:“所以啊,一百万两银子,对现在的崔家来说,真的是笔巨款。崔四先生不是不想赌,而是输不起咯……”
杀人诛心,叶老这一番话,句句属实,句句刺中崔更的痛处,似乎在羞辱陷进囹圄的崔家,实际上还是想激怒崔更,引诱他跳进更大的坑。
一百万两,崔家玩不起,但是叶家玩得起。刚才任真已经替他赢下六十万,即便输掉这局,也只是亏损四十万而已,九牛一毛。
但如果赢下这局,无疑等于重创面前的商战对手,给崔家致命一击,产生的效果足够完美,叶家怎能不动心。
此时,在叶老眼里,任真宛如从天而降的福星,将对手循循诱进局里,为他提供了绝杀崔家的一步棋。
说完,他不急不躁,把玩着手里的筹码,等候崔更上钩。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崔更才刚平复情绪,此刻被当面揭开丑事,哪能咽得下这口气,顿时面红耳赤。
“你欺人太甚!区区一百万两,我奉陪就是!”
话音刚落,那妇人立即开口,焦急喊道:“不可!这青年应该是个托儿,故意想引你上钩,你可千万不要中了叶家的诡计!”
崔更如梦方醒,盯着对面的任真,恍然道:“对对,难怪他在我面前淡定自若,原来是叶家安排的托儿!我不能再被他们骗进局里!”
任真闻言,哑然一笑,暗骂道,你们真是戏精,这脑洞不写小说可惜了。
叶老也很无语,心道,你们分析得有鼻子有眼,还真像那么回事,我咋就没想到这招呢?
不愧是老江湖,他迅速反应过来,嗤笑道:“骗你?崔更,你不是装傻,是真的傻。赌局上公平较量,我拿什么骗你?别忘了,骰子是你自己摇的!”
崔更眉头紧皱,琢磨着老头的话意,觉得好像有点道理。如果自己运气好一些,输的就会是叶家,赌局很公平,谈不上谁欺骗谁。
叶老见他陷入挣扎,趁机煽风点火,“你不妨换个思路想想,咱们对赌一百万,如果你赢了,一百万到手,或许能缓解崔家的危机呢?”
对崔家而言,赢一百万,杯水车薪。输一百万,雪上加霜。
叶老算度老辣,料定赌这一局并不亏。
听到这话,崔更眼眸骤亮,像是饥渴大汉突然看到了赤***,被勾引得怦然心动。
那名妇人也无可辩驳,不知该不该再阻拦这局。毕竟他们眼前孤立无援,的确找不到筹钱的路子。
崔家在京城的生意陷入僵局,最要命的软肋在于,这些年崔更挥霍无度,导致银库空虚,实际财力跟账面相差太多。
崔更欺上瞒下,心虚得很,在这紧要关头,他万万不敢向清河老家求援,一旦惊动家主崔茂,他的斑斑劣迹败露出来,到时下场会更惨。
打碎牙只能往肚子里咽,这就是为何崔家号称天下第一豪商,在京城却会沦入缺钱受制的窘境,乃至到了一百万两都不敢出手的地步。
他想过找其他世家借钱,然而谁敢借给他?大家心知肚明,这崔更就是家族败类,迟早要完,借给他银子无异于打水漂。
更重要的是,他们恨不得崔家立即撤离长安商界,让出手头肥肉,又怎会施加援助,帮他起死回生。
事已至此,除非有任真这样手眼通天的奇才出手,就凭崔更,绝对是死路一条。
而赌博是无本的买卖,可以空手套白狼,对崔更来说,似乎能行得通。
他本就是赌徒,赌瘾很深,这也是他把地点定在赌坊的原因。叶老的寥寥数语,让他看到了希望。
反正都是死路,还不如放手一搏,说不定就能运气爆棚,起死回生呢!
他攥紧拳头,终于下定决心,凛然说道:“好,那咱们再赌一把。还是由我来摇骰!”
这是生死攸关的豪赌,他害怕别人串通作弊,必须要亲自掌盅,才能放心。
任真忽有所思,转头望向叶老,诚恳地道:“属下斗胆有个请求,我已经为叶家赢下六十万两,如果下一局再赢,您能否看在我以命相搏的份上,赏我一半赌金?”
他来这里,目的就是为了赢钱。
刚才弄清崔更的身份后,他又多了个心眼,以后万一崔鸣九掌权,求他这个当老师的解局,少不了还得筹钱,不如眼前先从叶家手里抠出一点来。
叶老爽快地点头,鼓励道:“理应如此。叶家从不亏待有功之人,只要你能赢下这局,不仅赌金分半,我还会委任你当二管家,掌管银库钱粮!”
他虽不知任真为何如此自信,但深知一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对手下人赏罚分明,加以激励,才能他们心甘情愿地卖命。
这些驭下之术,他岂会不懂。就凭任真展现出的气度,就值得他去大力栽培。
任真受宠若惊,赶紧朝叶家老少行礼,心里却是乐开了花,不作死就不会死,你们这是要打开粮库养老鼠呐……
崔更神情凝重,擦了擦手心冷汗。这一局的胜负太过重要,很可能会改变他的命运。
那只大骰盅拿在手里,变得异常沉重。
他猛力一摇,将三颗骰子吞噬在内,然后一丝不苟地摇晃起来。
这一刻,他心脏砰砰狂跳,肥胖面容上渗出密集的汗珠,像是一只盛满水的大水缸,在夏季里被放进冰窖。
场间一片死寂。
哗哗哗……
骰子在疾速撞击,任真眼眸微眯,侧耳聆听着,仿佛听到白花花银子流进口袋里的声音,动听极了。
叶老笑容僵硬,说不紧张是假的。
叶天命正襟危坐。
气氛凝固,连玉罗刹的神经都莫名紧绷。此时的他还意识不到,自己明明只是看客,接下来却将生不如死。
啪!
崔更终于承受不住煎熬,怀着无尽的希望和恐惧,将那只骰盅狠狠拍在桌面上。
所有人心脏砰地一跳。
崔更脸色苍白,深吸一口冷气,抬手指向任真。
其他人的目光随之移过去,紧紧注视着面前这个青年,期待他的选择。
任真皱着眉头,装出沉思神情,然后故技重施,再次以掌心天眼偷窥骰盅。
下一刻,他嘴角肌肉倏然抽动。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被其他人察觉,心里的震撼情绪却无以复加。
苍了个天的,这特么是何等运气啊!
六,六,六!
不止是大,还是个通杀一切的豹子!
如果他没记错规矩的话,如果哪位胆大包天的赌客押了豹子,而揭开的骰子恰好又是豹子,那么,不止其他赌客要赔钱,坐庄的赌坊东家也得跟着陪赔。
发生这种情形的概率,估计跟连续三天让六名女子怀孕差不多,简直小得可怕。
但事情就是发生了。
任真即将成为百万富翁,走上人生巅峰。
第170章 君子以自强不息
他强忍着心头狂喜,没有表现出来,更没有立即喊出六六六,押到豹子上。
正因为出现豹子的概率太低,稍后他再押对豹子,奇迹般猜中,势必会引起所有人的强烈怀疑。
世上哪有这般凑巧的事情,尤其还是在对赌百万的高端局,他们很容易就能猜到真相,任真是在作弊。
所以,立即下注等于作死,他必须先为接下来中大奖做足铺垫。
在其他人注视下,他眉关紧锁,盯着那只大骰盅,迟迟没有说话。
气氛愈发沉闷。
崔更按捺不住,干咳一声,催促道:“快点下注!”
任真闻言,没有看他,而是侧首看向叶老,眉眼间异色愈浓,“我有种奇怪的感觉……”
叶老一怔,不理解他的异常表现,问道:“什么感觉?”
任真微欠身子,不确定地道:“这局似乎……是豹子?”
豹子?
听到这话,崔更和玉罗刹同时笑起来,眼底充斥着讽意,“你知道何为豹子?你知道出现豹子的可能性有多低?”
他们冷冷看着任真,就像在看一个白痴。
叶家老少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道:“你是不是在开玩笑?”
任真摇头,表情依然凝重,沉声说道:“家父嗜赌多年,我自小常跟骰子打交道,对这玩意的亲密程度异于常人,感觉一向很准。”
叶老陷入沉默,没有说话。
感觉是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无凭无据,很多时候事与愿违,算不得数的。把百万现钞押在豹子上,风险太大,等同儿戏。
任真眨了眨眼,明白沉默意味着动摇,于是说道:“实不相瞒,属下出自西陵书院,对《周易》颇有研究,不妨课上一卦,加以印证。”
叶老目光一颤,诧异地看着任真,惊喜说道:“原来是儒家弟子,难怪气度不凡。那就快点卜卦吧!”
他没想到,任真还有这么一层身份。儒家如日中天,能跟他们增进关系,那再好不过了。
崔更同样感到惊讶,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时,任真迅速掏出三枚铜钱,当场卜算起铜钱卦。【注】
“六爻皆阳,乾上乾下,此乃周易第一卦,乾为天,元,亨,利,贞。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任真眼眸微眯,盯着铜钱,解释道:“通俗来讲,这是名利双收之象,大通而有利,宜把握机会,争取成果。简言之,这一局豹子,应该可以押!”
叶老听得云山雾罩,哪懂得什么六爻,见他文绉绉说半天,一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的样子,索性狠下心,豪赌这一把。
“好!既然你都这么说,那咱们就押豹子!”
赌命的人都敢押,他这个赌钱的,更没理由退缩才对。
崔更见状,喜出望外,忍不住放声狂笑,“蠢货,既然你想送死,那我就成全你!这一百万,老子赢定了!”
说着,他伸出左手,准备开盅。
“且慢!”任真疾声喝止,看向一旁的玉罗刹,说道:“按赌坊规矩,赌家要是押中豹子,庄家也得跟赔一百万,对吧?”
玉罗刹神情剧变,没想到自己这个看热闹的,居然还摊上大事了。若真的出现豹子,血赔一百万,东家沐府就算将他剥皮抽筋,都不解恨。
然而,赌坊规矩人尽皆知,确实是这样,这点无法狡辩。
“是又如何?沐家信义,誉满京华,从未破坏行规,不过,就怕你没命来拿这一百万!”
本来是一百万的赌局,瞬间变成两百万。叶老拍案而起,大笑道:“只要能赢崔家,赌坊赔的一百万我也不要了,全都赏给你!”
沐家那位是何许人也,他的一百万是烫手山芋,以叶老的奸猾,也不愿贸然去招惹,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转手抛给自家下人。
对他来说,只要能赢崔家,就心满意足。
任真等的就是这句话,如此一来,诱骗赌坊的计划倒是省去麻烦,变得轻松许多。
“开吧!”
崔更满脸狞笑,志在必得,这局只要不是豹子,就算他获胜,胜面何其巨大,简直必胜无疑。
他激动地扬手,掀开骰盅时,目光落在那三颗骰子上,不由猛然打了个激灵,差点当场晕厥。
六,六,六。
果然是豹子。
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居然真的发生了。
崔更颓然瘫在座位上,瞳光涣散而麻木,充满了绝望。
他又输了,连输四局,加起来共有一百六十万。对如今的崔家而言,丧失这笔钱后,雪上加霜,他们真的要完了。
玉罗刹怔在那里,呆若木鸡。他纵横赌坛数十年,还是第一次在百万高端局上,见有人押中豹子。
这下,沐家真得跟赔一百万了。
任真如沐春风,笑眯眯地道:“玉掌柜,我无意冒犯你们沐家,实在性命攸关,不得不押豹子,还请见谅。”
玉罗刹神情僵滞,这时候脑海里想的是,自己没能控制局面,该如何跟东家请罪。
任真佯装沉思片刻,说道:“不如这样,你们不必赔我一百万,就把这间赌坊盘给我,如何?至于剩余的银两,也就免了,权当小人给沐侯爷赔罪,送份薄礼,请务必笑纳!”
玉罗刹闻言,再次怔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区区一家赌坊,数张赌桌,也就地皮房屋值点钱,哪能值一百万两?剩下的银两绝非小数目,竟然就免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任真这么做,无疑是主动给沐家一个台阶下,既达成自己目的,又卖给沐家一个面子,还显得自己很识大体,何乐而不为。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他垂涎这家赌坊,是打算以后拿它做一笔大买卖。想在京城安稳开赌坊,得获得沐家认可才行,所以他才演这么一出戏。
事后,沐家如果再上门找茬,反倒衬托得他们太小气,跟一个下人较劲,没有豪门气度。
叶老听懂其中暗藏的深意,忍不住赞叹道:“举重若轻,收放自如,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年轻人,好好追随我,叶家不会亏待你!”
他站起身,傲慢地瞥向木然的崔更,“崔四先生,记得尽快把银两送到我府上。若是迟了,我就把今日之事传遍长安!”
说罢,他恣意大笑,志得意满,转身朝门口走去。
任真见状,对玉罗刹说道:“接手之事,改日我再来叨扰。”
他赶紧走到叶老身后。崔更还没走,他不愿留在这里,以免发生无趣的冲突。
顾海棠沉默跟随。
临到门口时,叶老的脚步突然停下,望向柜台上方那块木牌,目光矍铄。
木牌上写的,是最近京城里很火爆的一场赌局。
“谁将是朝廷这次委任的平南大军主帅?”
叶老负手而立,若有所思。
叶天命昂首,扫视着上面的几名热门人选,感慨道:“看这盘口,大家都很看好夏侯家,就怕大热必死啊……”
任真低头,显然想到什么,眼眸里闪过一抹森冷的杀机。
…………………………
注:铜钱卦简单易操作,想研究一下的朋友可以进**流,老夫略通后天六十四卦皮毛。
第171章 霸盘
走出银钩赌坊的大门,任真的心情轻松许多。
这一场赌局,跟他预想中的情形完全不一样。他不可能料到,自己会卷进京城两大世家的商战里,并且意外地投进叶家麾下。
按照他原先的计划,是想尽可能多地赢钱,逼幕后庄家现身后,他再亮明自己的某层身份,软硬兼施,给对方造成压力。
现在也好,由叶家在背后撑腰,沐家应该不至于毁誉抵赖,这样能减少一些麻烦。
而最大的惊喜,莫过于加入叶家本身。这是他全盘计划里的另外一项任务,由于赌场的邂逅,结果提前完成,不用再煞费苦心筹谋。
叶家,是他来长安的重要目标之一,跟他有千丝万缕的恩怨。
敌明我暗,此时的叶家老少,还不清楚面前这青年究竟是谁。但是,任真对自己跟这对老少的关系心知肚明。
有些旧账,是时候清算了。
他让顾海棠先找家客栈住下,自己则跟叶老前去当差,走马上任二管家。
城东叶家,根基远非一方世家那般简单。
豪华府邸的门楣上挂着的牌匾,并非书写“叶府”二字,而是“献国公府”。
献国公叶无极,列六公之一,按当朝的爵位品秩算,位极文臣,是异姓臣子眼里的至高荣耀,就跟皇族后裔分疆封王一样。
跟其他公侯不同,献国公的爵位虽然也是在开国时受封的,然而叶知冬功勋不显,成了最大的黑马,在当时一鸣惊人,引起不小轰动。
其后二十年间,叶家的权势一直不温不火,不像某些高官那样,圣眷日隆,步步高升,也没有遭受冷落和沉沦,相对平淡一些。
长安居,大不易,能在波诡云谲的宦海里平稳驶船,已经是天大的福气。外人不知福从何来,莫名其中之妙,对叶家既嫉妒又忌惮。
叶家底蕴很深,修葺的府邸更是深似海。
任真一路跟在叶老身后,小心谨慎,不敢东张西望,心里默记着叶府的各处细节。
走在曲折迂回的游廊里,沿路碰到不少下人,纷纷退避两旁,向叶老行礼,恭谨至极。
“见过老太爷,少爷。”
原来这位叶老,正是献国公本人,而公子叶天命,则是他的亲孙儿,叶家的少主。
任真虽有预料,心里还是生出许多感慨,“造化弄人,谁能想到,咱们这么早就会相遇……”
叶老负手走向庭院深处,忽然想起新来的任真,便招呼大管家叶明华过来,将委任令交代一番,让这两人交接安顿下来。
叶明华是个高大精瘦的中年人,既能胜任大管家,打点阖府上下,自然也是心思玲珑的人物。
见老太爷亲自委任,叶明华情知这年轻人备受器重,岂敢托大怠慢,他亲自带任真在府里逛了一圈,介绍大致情况,态度很是温和。
作为重中之重,两人一起去了银库、粮仓和账房,盘点叶家的库存钱粮过后,当面交接清楚。
其后,叶明华又将所有账房伙计召集过来,宣布完任命后才离开。
叶家敢跟崔家叫板,争夺整个京城的粮食生意,其财力资本足够雄厚,光是算账先生和库房伙计,就足足有数十人。
当这些手下站在自己面前,齐刷刷行礼时,任真满面春风,心里很是舒坦。
“如果放在前世,这应该算是财务总监了吧?万万没想到啊,这辈子居然会迈进财务会计这一行……”
他轻咳一声,转身坐到搬来的椅子上,开始上任后的首次训话。
“在自我介绍之前,让我先猜猜,你们一定好奇,我是如何挤掉前任管家,坐到这个位置上的,对吧?你们是不是也想学学?”
众人面面相觑,鸦雀无声。看情形,这位新上任的年轻管家,又是个不好应付的猴精呐。
“我叫任真,按府里规矩,以后就叫叶真了。不瞒你们,我也是刚进京城不久,以后很多琐事,还要靠诸位费心。”
他微微一顿,认真地道:“至于为何荣升,是因为我帮咱家老太爷,狠狠教训了崔家一把。所以,由我接手钱粮,以后对付崔家,大家就得更加拼命!”
众人闻言,都浮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叶家最近在做粮食生意,跟崔家争霸盘,要垄断整个长安粮市。钱粮管家的位子举足轻重,难怪会委任这年轻人,原来他正是靠挤兑崔家起家的。
新任管家上位后,势必会精打细算,更卖力地合计着搞垮崔家,以报答老太爷的知遇之恩。
“你们几个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他留下的这几人,都是掌管钱粮的叶家心腹,对当前的情势了如指掌。他混进叶家,首先就要摸清对方底细。
“你们先汇报一下,咱们和崔家的粮食存量。”
一名主管上前,恭敬说道:“根据咱们安插在崔家的卧底汇报,两家目前在市场上收购的粮食差不多,都囤积了五十万石左右。”
先高价收购外部的粮食,囤积起来,一家独占,造成市面上粮食紧缺、供不应求的行情,然后再以更高的价格抛售出去,操控粮食市场,这就是所谓的霸盘。
为了争霸盘,叶崔两家都在不遗余力地高价收粮,把手头现银转换成粮食囤积。
谁要是坚持不住,无法再囤粮,将不仅前功尽弃,还会受控于对方,被迫以低价兜售,赔得血本无归。
这就是崔家急于求和的缘故,他们快撑不住了。
任真点头,记在心里,“两家的库房里,现在还剩多少现银?”
负责保管银库的先生站出来,答道:“咱们家还剩九百万两,至于崔家,应该不到三百万了。不过,不排除双方家主手里,还有一些压箱底的银票。”
任真没再说话,闭上眼睛开始盘算。
他需要根据当前市价,大致估计出崔家还能撑几天,另外双方如果选择减持,又该卖掉多少粮食,才能将对方噎死。
这是很复杂的计算。
这时,又有一名账房先生补充道:“还有个情况,您需要了解。崔家之所以按捺不住,还因为崔更在外面欠下不少赌债,这次耗尽财力,使那些债主坐立不安,纷纷上门逼债。”
任真睁眼,精光四射,听懂了他的意思。
第172章 吹水居
墙倒众人推,眼看崔更像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那些债主上门讨债,无异于往伤口上撒盐,使崔家面临最危急的时刻。
“他欠了多少赌债?”
那名账房嘿嘿一笑,“他是个嗜赌如命的疯子,据我估计,至少得有两百万。”
任真点头,站起身说道:“我知道了。你们按照老爷吩咐,继续收粮食,密切盯住市面的动向。如果有变故,我再通知你们。”
说完,他朝府外走去。
现在他大致清楚,崔家内忧外患,很难熬过这几天。最主要的问题,还是出在崔更身上。
若非崔更罪孽深重,不敢向清河老家求救,断不至于被叶家扼住咽喉。只要将清河的银两调来救急,眼前困局自然破解。
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清河距京城有数千里之遥,从传信求救,到运来大量银钱,少说也得要十来天,到时黄花菜都凉了。
更何况,崔家的当务之急,还要先拨乱反正,割掉崔更这块毒瘤。
若无现银,想救崔家太难。
任真走出叶府,心意微动,感应着另外一半**剑的位置,很快找到顾海棠栖身的客栈。
两人并肩而行,再次来到银钩赌坊,准备接手生意。
但是,掌柜玉罗刹神态傲慢,给他一个出乎意料的答复。
“我们东家说,你在他眼里没有面子可言,他不接受你的赔罪,更看不上你这点小伎俩。你就不必再惦记赌坊了,沐家不在乎区区一百万两!”
说罢,他拍拍手,伙计很快从屋里搬出两只大箱子,打开看时,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任真一脸茫然,绝想不到沐家竟如此强硬,宁肯如数赔钱,也不想顺从他的意思。这种行事风格,着实罕见。
“东家还说,如果你想赌钱,只能进沐侯府,京城所有赌坊都不欢迎你。还有,你别妄想染指赌坊生意,长安虽大,没有容你之处。”
这两句话太霸气。显然,之前任真在赌坊的举动,激怒了幕后那位高傲的沐侯爷,以至于下令整个赌博业都封杀他。
他眼眸骤眯,寒光绽放,“沐侯真能只手遮天?如果我想开,又如何?”
玉罗刹瞥他一眼,笑容淡漠,“你可以试试看。”
任真沉默一会儿,上前扛起一只银箱,朝门外走去。顾海棠见状,如出一辙。
走到门口时,他脚步稍停,没有回头,冷冷丢下一句话。
“我住在吹水居,日后等他来谢罪。”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望着他肩扛银箱的背影,玉罗刹嗤然一笑,眼里蔑意尽显,“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叶家的一条狗,也敢如此猖狂!”
两人扛着银箱,走在大街上,一路引来无数异样目光。
顾海棠对此熟视无睹,问道:“吹水居是什么地方?”
任真答道:“咱们以后住的地方。”
“你真要开赌坊?”
“嗯,不过不是现在。现在我还不敢招惹沐家,等到亮明身份之后,我会让他登门求我开赌坊。”
顾海棠一怔,“你还有什么身份?坊……”
“不是,”任真打断了她,“你很快就知道了。”
“那咱们现在去哪里?回客栈?”
“不用这么费劲,直接扛着银子去买房子。”
几个时辰前,两人身上只有一百两银子,还是长安城居无定所的旅客,此刻走在大街上,他们已经变成不折不扣的百万富豪,开始规划安家置业的事情。
正应了某部电影里的台词,“人生的大起大落太快,实在是太刺激了。”
顾海棠哦了一声,沉默走出一段路,又问道:“怎么买?”
任真已经习惯这位对生活一窍不懂的剑圣,更没拿她当居家妇女看待,解释道:“买房子,当然找黑中介啊!”
说完他又想起来,这世界没有中介所这种机构,补充说道:“拍卖所里应该有富商寄卖的旧宅,咱们手里有一百万,应该能盘一处宽敞点的宅院。”
顾海棠没说话。她并不关心这些,只是随口问问,既然任真熟悉流程,她就放心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任真挑选了京城最大的四海拍卖行。跟沐家的银钩赌坊一样,长安城的拍卖业同样被豪族垄断。
称霸这行业的是谢家。
谢家的服务态度比沐家好太多,接待的前台小姐见这俩人扛着银箱进来,霸气各种漏,小脸顿时笑开花,像极了前世商场里的导购小姐。
任真不打算跟她废话,直接说明来意。
那小姐一听是豪掷百万买宅子,丝毫不敢大意,赶忙去请后台的主管。中年主管捧着几幅地图走出来,静静等候贵客挑选。
长安城地域辽阔,人口众多,闲置出售的高端宅院却不多。好在任真对这些事情也不太在意,很快便挑中坐落在东城的一处。
东城人烟较少,环境清幽,适合喜好清静之人居住,任真相中的就是这点。
海棠有些不解,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要做生意吗?东城街巷冷清,恐怕以后不方便。”
“没关系,我又不会把赌坊开在里面,宅子另有用处。”
说着,他将地图交给中年主管,示意就是这套宅子。
中年男子喜出望外,知道这笔买卖就要做成,激动地朝任真行礼致谢,打算转身去办交割手续,却被任真叫回来。
“宅子的事,先不着急。我还有笔买卖,想跟你们谈谈。”
“哦?”中年主管喜上眉梢,谦恭地问道:“贵客请讲。”
他意识到,自己今天遇上了大金主,很可能会再赚一笔不菲的酬金。
任真若有所思,眨眼问道:“我要拍卖的东西有点多,打算在你们这里办一场个人拍卖会。”
中年主管闻言,心脏狠狠一颤,脸色变得苍白,“个人拍卖会?”
想办一场个人拍卖会,绝非嘴上说说这么容易。拍卖的嘉宾至少要拿得出十几件拍卖品,并且件件都是珍贵藏品,才能撑得起场面。
尤其是让掌控京城拍卖业的龙头谢家,亲自替他办专场拍卖,届时势必惊动整个长安,更得满足极其严苛的审核要求,才有资格举办。
但是,眼前这青年就这样开口了。
他真有那么丰富而珍稀的收藏品?
中年主管难以置信地盯着任真,话音颤抖起来,“您想拍卖什么?”
第173章 三千剑经
顾海棠也很好奇。两人空手来到长安,哪有值得拍卖的珍藏品。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要卖功法。”
任真微微停顿,补充道:“准确地说,是很多部剑经。”
他这次进京,轻裘快马,看似没带值钱的宝贝,脑海里却盛着一座浩如烟海的藏经阁,随便抄出一些典籍来拍卖,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如果只是小富即安,对他而言,挣钱这回事太容易。显然他有更远大的野心。
眼前他肯抖搂家底,办一场个人拍卖会,主要是想尽快筹集到巨款,帮崔家挺过这道难关。
帮崔家就是在帮自己。他帮崔家保住京城的生意,既能卖给商绝父子一个天大情面,又可以借刀杀人,利用崔家的势力扳倒叶家。
他要悄悄入局,扭转这场霸盘争斗。
谢家主管明显不相信,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青年,能有深不可测的豪族底蕴,真的拿出多部强大剑经。
他并未直接道出质疑,而是说道:“这么大的买卖,非小人能定夺。贵客须知,拍卖行必须核验功法的价值,再上报东家参考。”
言外之意,他要先看一看任真手里的功法,是否真的价值连城,值得谢家专门承办一场拍卖会。
任真明白其中规矩,从袖里掏出事先誊写好的两卷帛书,递给他。
“这两部剑诀并不完整,各有一小部分。但是,以行家的眼力,足以据此鉴别其威力。而且,它们的名气很大,应该能认得出来。”
谢主管捧在手里,心脏砰砰直跳。见任真早有准备,这时他已经相信,对方没有夸夸其谈,真是一位家藏无数的顶级卖家。
“一部是秋霜卷,乃昔日苍梧剑宗的绝学。另一部叫沧海弄潮诀,是澜沧派的失传绝技。这两卷你都可以呈给谢府,仔细品鉴。”
“不过,”嘴上说着,任真站起身来,“我的耐心很差,希望谢家别让我等太久。如果有意向,你知道去哪里找我。”
谢主管心领神会,将帛书小心收起来,笑容可掬地走在前方,“我这就带您去验收宅子。”
坐着一辆豪华马车,三人很快赶到东城,走进那座宅子。
庭院很宽敞,虽然荒废已久,杂草丛生,但布局雅致,轮廓浑然大气,亭榭假山间暗藏沟壑,确实是一套别具韵味的院落。
任真很满意,海棠无所谓,吹水居的院址就此定下来。
签完文书,收好地契,谢主管恭谨告退,空荡荡的庭院里,只剩下这对男女,望着荒芜空地失神。
海棠坐在门口石阶上,没有看任真,淡漠道:“我不会收拾。”
“不会”的意思,既是不懂如何收拾,也是别指望我去收拾。
孤男寡女,毕竟有别,海棠打算约法三章,先把日后同居的规矩说清楚。
“我随你同行,只为保护你的安全,而不是充当丫鬟伺候你。所以,最好别拿日常琐事打扰我。我挑一间房屋闭门修行,你要外出时,我自会现身。”
任真扭头,看向那张完美侧脸,眼神幽怨,“顾护法,才刚搬家就分家,这样不太好吧?”
顾海棠起身,自顾朝屋里走去。
任真望着她的修长背影,忍不住喊道:“晚饭怎么解决?我下面给你吃啊……”
顾海棠没有理睬。
任真心里来气,低骂一声,“家有悍妇,这日子没法过了……”
顾海棠如离弦之箭,疾速倒退。
任真大惊,情知被她听见,骤然跳到院子里,如临大敌。
顾海棠负手站在门口,眼眸微眯,盯着任真,“你再说一遍?”
任真躲得远远的,腆着脸赔笑道:“人是铁饭是钢,吃饭问题总得解决。要不,咱们出去下馆子吧?”
顾海棠冷哼一声,忽然想起某事,问道:“如果我没记错,那两家剑宗早已覆灭,各自绝学失传,只有归云阁里还藏着孤本。”
任真收敛笑意,正经说道:“不错,我以你的名义进过归云阁。剑经三千,都在我脑海里。接下来,我打算对外抛出一部分。”
顾海棠沉思片刻,说道:“这是好事。”
三千部剑经,凝聚无数代豪杰的心血,没有因战乱失传,这当然是好事。
任真将它们抛售出去,让它们后继有人,代代传承下去,更是好事。
现在看来,恐怕当初在云遥宗时,任真蓄谋带走它们,就已经安着这份心思,想以此搅弄风云。
“形势不同往日,你是否考虑过后果?”
任真没有犹豫,说道:“尊儒毁剑,确实不是好形势。不过,在这节骨眼上,形势又变得微妙起来,值得我冒险试一试。”
顾海棠皱眉,思忖着他的话意。
“南北两朝开战,兵荒马乱,正是朝廷最需要兵将杀伐立功的时候,指望文人那张嘴,抵挡不了南晋大军。女帝的决心,会不会有所动摇?”
任真坐回台阶上,拍了拍身旁的空地。
顾海棠弯腰,坐在他身旁。
“史上最宏大的剑经拍卖,势必惊动整个京城。到时候,群雄毕至,不止是陛下的心思,连京城众多权贵的割据态势,也看出些端倪。”
“先攘外,还是先安内?”任真目光深邃,脑海里已经浮现出那副盛况,“就让我来搅一场大热闹,替诸子百家试试水吧……”
顾海棠沉默一会儿,说道:“就怕他们空有贼心,没有贼胆,不敢进你的局。”
“不要老是用圣人的眼光衡量世俗。那些渴望立战功的世家子弟,没有孤独九剑,真需要拿起刀剑走上战场时,三千剑经就是保命的宝贝。”
任真搓了搓手,嘴角挑起一抹诡谲的笑意。
“而且,当前的时点颇为微妙。不止是南方战火重燃,你别忘了,马上就是六月,还有一场大热闹快要来了。”
“六月……”顾海棠喃语一声,眼里光芒乍现,明白了他的话意,“你是指大朝试?”
任真点头,笑道:“所以啊,面对这些横空现世的失传绝学,没人能抵挡住诱惑。大朝试在即,谁会拒绝让自己变强呢?”
第174章 猫扑
大争之世,弱肉强食。唯有自强不息,不断提升实力,才能在强者林立的舞台上,搏出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无论是去南方战场,还是留在京城参加大朝试,长安的世家子弟都得先谋取一些功名,在女帝陛下眼前露露脸,才好堂而皇之走进官场,继承祖辈的勋爵荣耀。
因此,确如任真所说,他们很难拒绝这场大热闹。
顾海棠默默听着,渐渐降临的夜色下,她的神情有些晦暗不定。
“这就是你俩最大的区别。他活得更潇洒,率性而为,不计得失。而你太可怕,机关算尽,不敢任性放纵地做事……”
听着她的感慨,任真眉头皱起,知道她是在拿父子俩作对比。
“在目标达成以前,我不想做太多无谓的思考。何必这么麻烦?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一生便已无憾。”
他站起身,望着黯淡深沉的天空,说道:“我不喜欢被算计,被当成南北博弈的棋子,所以,我要算计所有人,成为这盘棋的掌控者。”
他走下台阶,走向门外的繁华世界,“至于眼前,我想让外面的很多人偿债,所以,我就得想尽办法收账。”
顾海棠闻言,跟着站起来。
“你要去杀人?”
她知道,京城里的很多人,都是任天行谋逆案的合谋者。任真这次来京城,最重要的目标就是复仇。
血债,唯有血偿。
“不是,”任真转回身,摆手说道:“你就不用跟着了。”
顾海棠将信将疑,迈步向前,“不行,京城藏龙卧虎,独自行动太危险。”
任真满脸苦笑,不知如何说好,斟酌着措辞,“我跟你说过,我有百种开局,一切尽在掌控中,你就放心吧!”
顾海棠沉默,仍然站在身后,没有回屋。
随便进家赌坊,都能遇见两大世家交锋,长安城龙蛇混杂,无法掌控的变数太多了。就算是手眼通天的绣衣坊主,也难保不会失算于人。
任真干咳一声,低下头,只好老实交代,“我没骗你,我真的有百种开局。吃喝嫖赌,赌完钱以后,就该去干点别的了……”
顾海棠一怔,开始以为他真要去下馆子,旋即反应过来,不带她去,是因为她消受不了。
任真瞥见她骤然寒冷的眼神,就知道她猜出真相,无奈解释道:“你刚才不还夸我机关算尽么?这也是计划里至关重要的一环。”
赌,是为了赢钱,顺便试探那位沐侯爷的态度,争取能插手博彩业,为后续计划作铺垫。
至于接下来的嫖,当然也并非真想找乐子,任真主要是去找一个人,打探清楚很多事情。
顺便考察长安的风俗人情。
自带美女逛青楼,这种操作未免也太讲究。
顾海棠朝他翻个白眼,头也不回地走进屋里。
任真自嘲一笑,摸了摸袖里那一百两银子,扬长而去。
既然是见人,自不必真跟逛青楼一样,到处走马观花,挑肥拣瘦。
穿过流光溢彩、香粉漫天的烟柳巷,任真直入京城这片红灯区的深处,最终站在一栋二层阁楼前。
“枫林晚……”任真望着头顶那块牌子,嘀咕道:“难道这世上也有那句停车坐爱的名诗?”
他敛了敛身上略显寒酸的长衫,把头一沉,以最低调的姿态,走进长安城最顶尖的销金窟。
楼里灯火通明,大堂宽敞而空旷,不像前世影视作品里演的那样,到处都是花花公子左拥右抱,香艳女子凭栏而立,一副纸醉金迷的作派。
这里桌明几亮,布置雅而不淫,环境清幽,偶尔有袅袅琴音,从那翠玉珠帘后飘出,婉转而不妖媚,颇有雅韵。
大堂里的人三三两两,坐在桌间把酒谈欢,你侬我侬,各得其乐,哪还有心思左顾右盼。
任真没有直奔正主,而是挑了一方僻静酒桌,在角落里坐下。很快有小厮上前听询,他随便点了一壶清酒,两盘瓜果,静静独饮。
又有一名粉衣女子款款走来,侧坐在任真身旁,身段婀娜,眼神**,笑吟吟地道:“公子可有雅致,与奴家剪烛对饮?”
这话再直白不过,是邀任真上去坐坐。
任真眉尖微颤,淡漠说道:“不必了,我想静静。”
那女子闻言,咯咯轻笑,如银铃悦耳,“公子真是俏皮,一边冷眼拒绝奴家,嘴上又说想奴家……”
说着,她娇躯一软,顺势要扑到任真怀里。
任真脸色骤黑,我勒个去,该不会你就叫静静吧?
他赶紧撤开身躯,冷冷说道:“我已有约,请恕失陪。”
静静扑了个空,气得起身一甩水袖,瞪他一眼,愤愤而去。
他懒得理会这些货色,一边小口饮酒,一边留心观察着楼里的动静。
“还在金陵时,曾听李老头提过这家枫林晚,说是猫扑堂在北唐的总舵。不愧是专门做这一行的,本坊主坐了这么久,硬是没能看出破绽。”
绣衣坊有四堂,龙渊、凤梧、鹰视、猫扑,各司其职,从不同渠道搜集情报。
其中,猫扑堂是最特殊的,因为它的成员全都是女子,无一例外,更准确地说,该堂正是靠青楼妓女来打探信息。
自古以来,女人的枕边风最为厉害。多少英雄豪杰,撑得过刀光剑影,却挡不住巫山**,耳鬓厮磨,情愿拜倒在石榴裙下,乖乖吐露实情。
所以,猫扑堂的实力不比另外三堂差,而且她们结识达官显贵较多,有的密探甚至已被赎身,嫁进豪门,拥有极高的身份地位。
身为绣衣坊主,任真不仅对猫扑堂在长安的底蕴一无所知,甚至连猫首本尊都不曾见过,可以说对这一堂所知太少。
这正是他不敢贸然现身的原因。
他知道,在南晋皇帝授意下,紫衣猫首悄然北上,摸不清是何意图。这件事既然瞒着他,那么,很有可能会对他不利。
若非只有通过猫扑堂,才能弄清京城的很多消息,他也不想走这一遭,担心被对方盯上。
事到如今,他只好以凤梧堂的名义,来试试猫扑堂的深浅,顺便再问问鹰视堂的虚实。
第175章 琅琊阁的琅
“坊主做到这份上,我找谁说理去?”
任真苦笑着啜饮一杯,将手里那颗花生捏得粉碎。
从五年前接手起,他表面成为绣衣坊的最高首领,实际却没有绝对控制权。至少在人事任命和调遣方面,绣衣坊还被皇帝陛下掌控着。
他拥有的权力,就像走进典籍馆的学生一样,可以翻查所有密档,了解过问坊里的日常运行。他所做的一切看似自由,背后都有只眼睛在监视着。
龙猫鹰三堂不能算作心腹,跟他关系很疏远,更谈不上生死相依。若非从小跟凤梧堂朝夕相处,积淀下深厚的感情,他就是不折不扣的孤家寡人。
如此活着,怎能不累?
他低头对付着桌上的瓜果,心里则不停盘算,稍后该查哪些事情,该如何说话,才能不着痕迹,不致引起对方怀疑。
这会儿功夫,楼外走进一位年轻公子,衣衫华贵,玉树临风,一看就是出身名门贵族。
这公子站在大堂里,随意环顾四周一眼,正准备轻车熟路地上楼,目光瞥在角落的任真时,微微一怔,旋即泛起一抹趣意。
他调转方向,转而走向任真,毫不客气地在对面落座下来。
“想不到,你也好这口。”
任真闻言,抬头看向眼前这副面孔,然后立即站起来,躬身低声说道:“见过少主。”
这位公子正是叶天命。作为明面上的叶府二管家,他怎能不起身行礼。
叶天命点头,示意他坐下来,脸上笑容温和,“你现在好歹也是身家百万的人,怎么,还过得这么清淡?”
说着,他瞥一眼桌上的简单果盘。暴富之后,不但没有花天酒地,反而独坐角落,喝着闷酒,眼前这位下属的行径着实有趣。
任真听懂话意,有些尴尬,想要解释什么,叶天命却是恍然如悟,“莫非你还是此中新手,不知深浅,忸怩放不开?”
“额……”任真无语,心里骂道:“你就想说我是处男呗!老子守身如玉,岂会跟你一样整天鬼混……”
叶天命哈哈一笑,伸手轻拍任真的肩膀,看起来挺豪爽,“放松放松,一回生二回熟,今天有少爷在,一定帮你安排得妥妥帖帖!”
说着,他打了个响指,尖叫一声,“翠姨!”
看这做派,显然是枫林晚的老主顾。
周围其他几桌客人转身,同时望向这位轻佻的叶家少主,眼神鄙弃。
任真暗道不妙,这是要给我点姑娘的节奏啊。
果然,当那名满脸堆笑的老鸨麻利跑过来后,叶天命仰着头,傲然说道:“翠姨,这是我家老太爷面前的红人,难得肯来赏光,你们可要给我伺候好了!”
听叶家少主如此说,那老鸨眯眼谄笑,朝任真蹲了个万福,脸上皱纹折起,宛如枯黄的菊花。
“哟!瞧叶少说的,您府里的贵客,老身何时没把他们伺候舒坦?”
说罢,她隔空拍掌,有数名花枝招展的女子从楼上走来,腰肢妖娆,一拥扑向任真,拉扯着他的衣襟,恨不得立即生吞活剥。
任真脸色涨红,别看平时表现得猥琐淫荡,一副玩世不恭的架势,在这男欢女爱的妙事上,还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雏儿。
历经两世,都没能把初夜送出去,此时一下子左拥右抱,他心脏砰砰直跳,不知如何是好。
难道今夜就要破瓜?我特么不是来嫖的啊!
那群女子簇拥着他,岂容他磨叽,不由分说拉他离开座位,就要推搡到楼上。
他心慌意乱,隔着浓妆粉黛,失声喊道:“少爷……”
他本来是想说,少爷不要,叶天命自以为会意,看着他羞红无措的神态,眼里笑意愈盛,挥了挥手。
“自家人,不用客气!今晚算少爷我请客!”
他性情豪爽,还以为任真是想道谢呢。
任真神情苦恼,眼看就要被拉扯上楼,心里五味杂陈,“表哥请表弟**,真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呐……”
便在这时,一道白色身影从楼外走了进来,风风火火。
这人身材高大,容貌极其英俊,穿一件白袍,透着灵动飘逸的气质,单看这身打扮,神采飞扬。
“翠姨!”
他打了响指,尖叫一声,这一举止跟刚才的叶天命何其神似。
显然又是一位豪门阔少,常来寻欢买笑的楼里熟客。
看到这白衣公子,那名老鸨笑逐颜开,眼里波光流转,仿佛看到无数金灿灿的珠宝抬进门一般。
她咯咯笑着,连忙跑到那公子面前,无形中将叶天命晾在一边。
“哟!梅公子,您有些日子没来了,莫不是被掏空身子?”
叶天命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眯起眼眸,一道寒光稍闪即逝。他当然认得这位梅公子。
梅公子阴阴一笑,抬手用力拍在翠姨的臀上,令这老鸨依旧纤细的老腰一颤,“妈妈不亲自上阵,就想掏空我的身子,可没那么容易!”
翠姨撅了噘嘴,故作幽怨,“小不正经,天天就知道打嘴炮,又不敢真刀真枪,跟老身比划比划……”
梅公子坏笑一声,不再理这茬,问道:“清音姑娘还没安歇吧?好些日子没见,本公子时常惦记着她呢!”
说着,他往翠姨手里塞了一张银票。
翠姨脸都笑成了花,点头不迭,“在呢在呢,专等着……”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叶天命干咳一声,面无表情说道:“你来晚一步,清音姑娘今晚已经有主了。”
“哦?”梅公子笑意骤散,走上前打量叶天命一眼,寒声说道:“只要我来了,清音姑娘就不可能有主。”
同样混迹京城,他当然认得叶天命。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得低头,他还没把叶家放在眼里。
叶天命闻言,不怒反笑,讥讽道:“梅琅,你不该来这种场合,这时候,你难道不该替你爷爷守孝?”
白衣公子名叫梅琅,琅琊阁的琅。
梅琅脸色剧变,嘴角肌肉剧烈抽动起来。
叶天命熟视无睹,继续嘲讽道:“只有孙子,没有儿子,你不去守孝,梅老阁主的灵位前恐怕会很冷清啊……”
第176章 身世和底气
叶天命这句话太狠了。
长安贵族圈里都知道,琅琊阁主梅煜年迈无子,然而在十几年前,膝下却凭空冒出个孙子来。虽无血缘关系,老阁主对梅琅异常宠溺。
仗着琅琊阁的权势,梅琅骄横跋扈,京城少有人敢招惹。
但是不久前,梅老阁主奉旨去斜谷办案,被人发现死于荒岭间,琅琊阁群龙无首,方寸大乱。
而公子梅琅,不仅失去唯一的亲人,也失去了唯一的靠山。
不同于寻常江湖门派,宗主尊位可以由子孙承袭,琅琊阁是皇帝亲设的密探组织,负责网罗情报、监察百官,干系重大。
梅煜一死,阁主之位就会被收回,由朝廷重新任命,而非落在梅琅手里。
换句话说,如今梅琅成了彻底的孤儿,手里没有权势,便没资格再有以前的威风。
所以,叶天命毫不畏惧,一言戳中他的逆鳞。
梅琅眼眸瞬间猩红,死死盯着高他一头的叶天命,浑身杀意凛然,“死者最大,敢嘲讽侮辱我爷爷,今天……”
“打住,”叶天命打断他的狠话,冷冷说道:“我对老阁主没有半点不敬,倒是你,如果真有孝心,就不该来这里寻欢作乐。”
他说得没错,梅琅的身世固然可怜,但老阁主尸骨未寒,他就出来恣意取乐,这才是最大的亵渎。
两人对峙,早已吸引四周客人的关注。他们听到叶天命的话,嘴上不敢声张,心里暗暗附和,梅琅忘恩负义,不尊孝道,真是个白眼狼。
梅琅闻言,脸色异常难看,咬牙切齿道:“叶天命,不管你是何身份,只要激怒我,就别想活着离开!”
他身躯一颤,全部修为淋漓绽放,大有以命相搏的架势。
叶天命看在眼里,冷哼一声,神态轻蔑,“你确定要跟我动手?”
老鸨翠姨本来打算上前劝阻,见这两人剑拔弩张,要大打出手,哪还敢掺和进来,躲得远远的,生怕被牵连。
梅琅目光狠戾,阴恻地道:“区区四境上品,也配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我此刻要动手,谁能赶来救你?”
他的修为是五境下品,压过叶天命一筹。两人青楼买笑,自然都是孤身前来,如果单打独斗,叶天命绝无胜算,必会在他手里丧命。
然而,叶天命不仅不惧,反而愈发倨傲,“那你要失望了,今晚吃亏的会是你。”
说罢,他扭头大喊一声,“叶真!”
这是任真混进叶家后的新名字。
叶天命早就知道,任真已晋入知命,剑道造诣非凡,有此强援在旁,两人联手,又何惧一个小小的梅琅。
此刻,任真被围在女人堆里,站在楼梯口一直没走,见叶天命求救,顿时如临大赦,纵身跃进大堂里,站在了两人中间。
“好强大的气息!”
梅琅感知着任真的修为,心脏不由一颤,意识到自己不是对手。此人既然也姓叶,应该是叶家的打手,这下真的要吃大亏了。
另一侧,叶天命貌似淡定,手里也捏了一把冷汗,心有余悸。幸好,这位年轻管家也在场,不然今夜多半会被梅琅欺压一头。
看着任真的背影,他心里一暖,信任感攀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隔着任真,挑衅道:“梅琅,你不是要动手么?那就先打败我的管家吧!”
作为场间最强者,任真站在中间,默然不语。
“有什么好骄傲的?这个窝囊的叶家表哥,实力这么差,还需要我来保护,真不明白哪来的优越感。”
梅琅眼眸微眯,盯着沉默的任真,寒声说道:“我不会跟你打。不是因为我打不过你,而是你身份下贱,没资格跟本阁主动手!”
叶天命闻言,正欲反唇相讥,忽然怔住,本阁主?
任真同样怔住。梅琅的真实身世,他非常清楚。难道皇帝会允许梅琅继任阁主?
梅琅看着主仆二人的惘然神情,狰狞笑道:“叶天命,赶紧滚吧!想跟本阁主争,你还不够格!”
“你……”叶天命气急,却又无言以对。
他刚以武力压过梅琅一头,没想到,梅琅能反过来用身份羞辱他。
如果梅琅真的已经继任,凭琅琊阁主的地位,足以跟献国公叶无极相提并论,确实不会把他这个叶家少主放在眼里。
叶天命想不通,梅琅平素横行霸道,在坊间的名声太差,何以能获得皇帝认可,将琅琊阁交到他手上?
眼见叶天命语塞,任真终于开口,“梅阁主,即便你身负高位,不可一世,要在勾栏间寻花问柳,也得遵照规矩,讲究个先来后到。”
梅琅嗤笑道:“我要是不遵规矩呢?”
任真平静答道:“把你打成残废,然后我离开京城,换个地方快活。你无亲无故,又不占理,信不信,没人会替你出头。”
梅琅神情剧变,想不到眼前青年如此强硬狠厉,颤声道:“你敢?!”
任真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在本坊主面前,你这阁主就是个废物。
梅琅进退两难,踌躇片刻,犹有不甘,争辩道:“既然你想讲规矩,那就该明白,清音姑娘今晚接待谁,要让她自己决定,才最公平。”
叶天命站在任真身后,漠然道:“你又想拿阁主身份,欺压小小一名弱女子?”
梅琅讽刺道:“本公子丰神俊朗,能俘获美人芳心。说到底,是你对自己的本事没信心。”
叶天命哑然无语。
任真眨了眨眼,说道:“不错,这样很公平。咱们各送清音姑娘物品,愿赌服输,无论她选择谁,另一方都得知难而退,不得再纠缠。”
梅琅微感诧异,意外于任真敢爽快应战。
他唤翠姨过来,取出一枚令牌,说道:“把此物交给清音姑娘。以后若有人想欺侮她,可出示令牌,再敢放肆者,等同于妨碍琅琊阁办案,过后我会派人收拾他!”
叶天命闻言,倒吸一口冷气,“这是琅琊令!”
此令一出,就算是王侯公卿,也不敢无理违逆持令者的询查。
任真笑容玩味,说道:“梅阁主,此令象征着琅琊阁的权威。你拿它来争风吃醋,取悦青楼女子,亵渎职责,只怕会引来非议。确定要跟我斗?”
梅琅脸色阴森,狠狠地道:“井底之蛙,哪里知道本阁主的厉害!”
他有他的底气。
任真淡淡一笑,明白他的底气所在,却也不说破,掏出一个锦囊,转交给翠姨。
“我馈赠的宝贝,当然不如琅琊令威风。不过,要想赢琅琊阁主,还绰绰有余。”
第177章 绣衣坊的绣
任真的锦囊里装着的,也是一块令牌。
不像琅琊令那样,将“琅琊”二字写得龙飞凤舞,生怕不够威风,他的令牌很质朴,上面刻着一只蜘蛛。
蜘蛛吐丝结网,交错纵横,构成一张捕杀猎物的陷阱,这寓意着绣衣坊的使命所在。
如果非要给它起名,大概是叫绣衣令?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位清音姑娘见到它,就不会再有任何收琅琊令的理由。
除非她想叛国。
梅琅浓眉一挑,骂道:“想跟我比较,你算什么东西?清音姑娘怎看得上你这下三滥!”
翠姨情知这两家都是不能得罪的主儿,哪还敢拄在这里看热闹,慌忙捧着这两件事物,上楼去找清音姑娘。
叶天命忐忑不安,拽了拽任真的衣襟,凑近低声说道:“靠谱吗?咱家的面子全压在你身上了。”
清音姑娘是京城第一名妓,又是这里的头牌,见过无数大世面,眼界自会很高。
而任真只是小小的管家,拿不出多少上好货色,恐怕难入人家姑娘法眼。
任真看出他的担心,微微一笑,并不压低自己的话音,“放心,若论讨女人欢心,他还差得太远。”
叶天命嗯了一声,仍然愁眉不展。刚才任真在女人堆里的表现,他是看在眼里的。
咚、咚,翠姨的急促脚步声响起,走下楼来,踩得楼梯直响。
三人同时上前,听候她的消息。
翠姨微喘,脸色有些潮红,扭头看向梅琅。
梅琅一喜,理所当然地认为被挑中的是他,正准备得意,却见翠姨蹲身行礼,赔笑道:“梅阁主海涵,清音姑娘改日再扫榻相迎,向您赔罪。”
言外之意,他才是今晚被淘汰的人。
梅琅笑容骤然凝固,恼羞成怒,一把夺过退回的琅琊令,摔了个粉碎。
他盯着叶家二人,瞳孔里杀意爆发,“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说罢,他无颜在此逗留,拂袖而去。
任真转身,望着离去那道白衣身影,轻轻喃语道:“我们不一样……”
南绣衣,北琅琊,这两位年轻的密探首领,从小都失去双亲,又都身居要职,看似经历相同,实则人鬼殊途,注定会有截然不同的境遇。
对于江北梅琅,任真清晰地知晓他的身世,故而没觉得他有多可恨,反倒有些心生怜悯。
叶天命见他失神,用力推搡一把,畅然笑道:“愣着干什么!**苦短,还不赶紧上楼快活!”
“我?”任真一愣,“少爷,我是帮……”
叶天命推他上前,满不在乎地道:“其实我无所谓,也不是非要见清音不可。你能帮我气跑那个败类,少爷我已经很开心!”
任真见状,便不再推脱,他原本就是来找清音的。
“恭敬不如从命,既然少爷赏赐,那我就去了!”
他拱手道谢后,踏步走上楼梯,暗暗感慨道:“这位表哥,倒是待人不错。若非当年那笔旧账,我又何苦为难叶家……”
心里这样想着,他在一名丫鬟的引领下,推门走进了清音的厢房。
房间里布置淡雅,熏香袅袅,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香味,让人感到清静心安。
正面桌上,放着一张焦尾琴,任真看在眼里,嘀咕道:“难怪名叫清音,看来这姑娘弹得一手好琴。”
他伸出手,正要按在丝弦上,这时,一道话音从左侧的青色帷幔里飘出。
“依稀往梦似曾见,心内波澜现。”
她的嗓音很甜美,如猫爪轻搔在心窝里,叫人莫名心痒。
任真怦然一动,抬头应答道:“抛开世事断愁怨,相伴到天边。”
话音落下,那道青幔无风自散,像是在欢迎任真进入。
任真走进内间,只见一名女子立在窗前,正背对着他,身着一袭草青色长裙,瀑布般乌发披在肩后,显得婀娜动人。
女子没有回头,嘴里话音再度飘出,继续轻吟坊里例行的接头暗号。
“逐草四方沙漠苍茫,哪惧雪霜扑面。”
任真欣赏着她的曼妙身姿,心里赞叹道,这身材可以啊,估计容貌不比海棠差多少。要是把初夜留在这里,也不是不行……
他从容答道:“射雕引弓塞外奔驰,笑傲此生无厌倦。”
暗号对到此处,前世老歌《铁血丹心》的**也唱完了,只见那女子轻盈转身,上前一步,朝任真颔首行礼。
五官清丽灵动,肤白如雪,容貌堪称完美无瑕,似仙子下凡,叫人惊叹动容。
任真心脏微颤,咽了口唾沫,视线移在跳动的烛火上,恍惚说道:“凤梧堂,任真,奉命前来接洽。”
妙龄女子眼眸清澈有神,朱唇轻启,“猫扑堂,绣绣,长安的事务暂时由我负责。”
“秀?”任真假装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随口问道:“秀色可餐的秀?”
绣绣闻言,嫣然一笑,粉颊上冒出浅浅的酒窝,很是好看。只可惜,坊主大人眼神飘忽,并没留意到这迷人风景。
“是绣衣坊的绣。”
任真伸出无处安放的手,想要端起茶盏,忽然觉得这样太随便,容易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于是又缩了回来。
“嗯,很大气的说法。”
绣绣阅人无数,怎会看不出任真的紧张,温和地问道:“这块令牌既然在你手上,是坊主大人派你来的?”
任真心神稍缓,暗暗自嘲,对啊,老子是堂堂坊主啊,就算你长得再美,也是我下属,我紧张个屁!
他扭过头,正视着绣绣,发现她笑容甜美,并没有青楼中人的媚态,如春风拂面,说不出的自然。
他收起那点绮念,开始谈论正事,“不是,这是我们凤首大人让我带来的。他说,见此令牌,如见坊主,你们没理由拒绝我的要求。”
绣绣不置可否,轻声道:“听说凤首也来长安了,他为何不亲自来碰面?”
在这长安城里,她就是猫扑堂的最高元老。所以她这句话里,其实藏着一些强硬的意味。
任真答道:“咱们做属下的,最忌讳揣摩首领的心思。除非猫首大人现身,否则谁又能惊动凤首他老人家?”
言外之意是,想见凤首,你还不够格。
绣绣听懂了,款款走到任真面前,认真看着他,“先把坊主搬出来,凤首大人想提什么要求?”
第178章 旧案
这双明眸近在面前,专注地盯着任真,让他浑身不自在。
“姑娘误会了。凤首命我出示令牌,并没有拿坊主压你的意思,而是希望你能理解,咱们应以大局为重,互相配合,而非各自为战。”
他倒是想以坊主之尊压她,问题是,她真的会乖乖就范么?
绣绣眨了眨眼,面容没有情绪,“想让我怎么配合?说说看。”
任真转身,避开她直视的眼神,踱步走到墙壁前,凝视悬挂的那柄宝剑,开始照本宣科。
“凤首的第一个问题,是想弄清,鹰视堂跟北唐的牵连,究竟有多深?”
绣绣坐到桌前,说道:“既然要互相配合,凤堂又何必打探鹰堂的底细?猜忌提防其他堂的兄弟,不是顾全大局应有的行径。”
这位长安花魁神态娴静,看起来波澜不惊,不失礼节,但是话语里始终透着一股无形的淡漠,有点排斥任真的到访。
任真伸手,抚摸着剑柄上的淡紫色穗线,目光幽深莫测。
“我们之所以关心鹰堂,并非出于猜忌提防,而是担心凤堂初来乍到,不知北唐深浅,会无意中触动鹰首大人的利益,造成不必要的摩擦。”
此言大有深意。绣绣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莫鹰首蛰伏北境,苦心经营多年,自然有他的羽翼势力。如果凤首大人所料不错,他的老巢恐怕也在长安城里吧?这些**,两堂不便当面说破,我们只好来叨扰猫堂。”
绣绣沉默片刻,答道:“你们没猜错。我只能透露一点,鹰首真的姓莫。”
这条消息很短,包含的信息量却很大。任真确认了心里的猜想,便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他转过身,从袖里掏出一张纸,笑道:“这是一份名单。凤梧堂需要摸清这些人的起居和出行习惯,还要劳烦姑娘费心。”
绣绣接过来,看着名单上的一串名字,细长睫毛顿时颤动。
这上面所写的,几乎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位高权重。要把他们的生活**通通摸清,谈何容易。
“你怎么不去找鹰视堂?在长安城里,他们的耳目眼线远比我灵通。”
任真似乎对墙上那把剑很感兴趣,再次走过去,说道:“我们更想了解的,是这些人的生活细节,而非其他秘密。在这方面,女人才是行家。”
绣绣心思机敏,猜出其中可能性,神色微变,“你们要潜伏暗杀这些人?”
只有试图接近名单上的大人物,才会关心他们的作息规律。熟悉猎物,这也是杀手出动前必做的功课。
任真伸手,摩挲着那条紫色剑穗,随口说道:“我只是奉命前来,将名单转交给你。至于背后的用意,我还是那句话,咱们作为下属,最好别揣摩首领的心思。”
绣绣没猜错,这的确是份暗杀名单。
名单上的每个人,都是当年任天行谋逆案的涉案元凶,也就是任真的复仇对象。
要想陷害权倾朝野的大将军,又让他麾下的三军信服,堵住悠悠众口,绝非一件易事。
何况,任天行还是当世第一强者,想彻底杀死他,同时铲除他的心腹党羽,更要耗费巨大的心血。
因而,策划冤案的幕后黑手处心积虑,纠集了不少势力,做出极其精密的分工,最终成功将任天行打落云端,走投无路之下,被迫归降南晋。
功成以后,当年那批人各有封赏,获得了合谋出力的酬劳,都飞黄腾达,一夜间跻身入豪族之列,大红大紫。
再加上后来的另外两大案,奠定了如今的北唐格局。
可以说,他们的顶戴官袍,都是用无数鲜血染红的。
任真此行,就是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当然,他没必要把真相告诉外人。
绣绣眉峰轻蹙,沉吟道:“这件事太大,我做不了主,需要请示上峰后,才能给你答复。”
任真转身看着她,笑容玩味,“听说猫首大人也已赴北,你请示起来应该很方便。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绣绣是猫扑堂在北唐的最高首领,她要想请示上级,自然是去见猫首。
任真说这话,就是不想给对方推脱的余地。
绣绣脸色微僵,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只好站起身,准备立即出门见那位猫首。
任真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说道:“姑娘先不急。还有几件事,凤梧堂也需要打听一下。”
绣绣的表情一直很温和,但此时开始有些清冷,默然坐下来。
“当年襄王高澄谋反,被满门抄斩,是否还有血脉遗落民间。你知道,凤梧堂只监察金陵,对北唐机密知之甚少,还要请你们指点。”
元武朝三大案,有太多扑朔迷离的疑点。以前他专门在南晋的档案库里查过,但没有找到答案。
这次来北唐,他更想解开这个谜团。
绣绣不悦地道:“我会替你转问猫首大人。只是,这跟你们凤梧堂的任务有关系吗?”
任真赔笑道:“我只是跑腿传话的,其实一无所知,连襄王是谁都不知道……”
绣绣没有说话。
“另外,我们想借走庸王高瞻的所有资料。”
绣绣脸色愈发阴沉。大唐总共只有两位亲王,都被凤梧堂惦记上,喋喋不休地打听,到底要干什么?
任真把她不再掩饰的漠意看在眼里,歉疚地道:“还有最后一桩小事,这个干系不大,应该不必请示猫首。”
“说。”
“是关于清河崔家。数月前,二公子崔鸣九来到京城,不久便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找不到踪迹。你们是否知道他的下落?”
绣绣一怔,“这也是凤首问的?”
任真憨厚一笑,“不是,这是我的私事。我跟崔公子交情颇笃,心里难免挂怀,还想请姑娘卖些情面,稍稍透露消息。”
绣绣讥笑道:“刚才楼下喧闹,你是站在叶家一边。现在又关心崔家,脚踏两只船,看来你的野心不小啊……”
任真起身,朝绣绣行礼,恭敬地道:“请姑娘指点。”
绣绣眨了眨眼,心里暗忖,反正此事跟坊里关系不大,告诉他也无妨,权当卖个人情。
“崔家在京城的生意,是由崔更执掌。他害怕二公子夺权,又做过不少丑事,担心被传回清河,就将崔鸣九幽禁在府里,不得外出。”
第179章 襄王血脉
任真豁然开朗。
“难怪我去崔府找人时,他们不仅没说崔鸣九的去向,反而盘问我为何要找他。原来是崔四先生做贼心虚,将自己的侄子秘密幽禁了。”
在云遥宗分别时,他曾跟崔鸣九约定,在京城不见不散。听崔府的话意,崔鸣九显然来过,却不知下落,当时他便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他早该猜到,崔更最怕清河老家来人,这次来的又是二公子,一旦查起帐来,纸里包不住火,他的老底很容易败露。
看这情形,应该是崔鸣九看出端倪,打草惊蛇,逼得自己的四叔显露狰狞,抢先将他控制起来。
如此一来,任真必须先除掉崔更,将崔鸣九救出,才能让崔家为自己所用,进而对抗强大的叶家。
绣绣看着他变幻不定的神情,提醒道:“崔更掌握崔家的大权,想从他眼皮底下救走崔鸣九,难如登天。你势单力薄,别做以卵击石的蠢事,暴露绣衣坊的行迹。”
任真点头,说道:“不必担心。我跟他的交情远没到那份上,不值得我拿性命冒险。”
他精于谋算,自然不会蠢到擅闯崔府,此刻已经有了主意,说道:“多谢姑娘指点。这份人情,我会记在心里。”
绣绣见他没有别的疑问,起身说道:“既然你们急于得到情报,我立即去请示上峰。”
说罢,她走出房间,将任真留在这里。
四堂的关系虽然疏远,毕竟同气连枝,都效力于南晋,又有坊主令牌在此,猫扑堂没有理由拒绝任真的请求。
过了很久,当绣绣重回房间时,身旁多了两名丫鬟,手上都捧着厚厚一大堆卷宗。
绣绣神态认真,对任真说道:“你想要的资料,大部分都在这里。如果搜集到新的相关情报,我会再通知你。”
任真眼眸一亮,准备道谢,绣绣又说道:“首领说,希望你们能看到猫扑堂的诚意,以后坦诚相待,必要时也全力配合我们。”
任真连忙说道:“这是自然。我如果抱着密档走出去,破绽实在太大,还是先派人将它送到我的住处吧!天亮以后,我再回去。”
其实他更担心,梅琅狼狈离开后,会派琅琊阁的高手监视这里,寻找机会暗杀他。等天亮以后离开,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绣绣点头,挥手让丫鬟退下后,说道:“至于襄王血脉,既然凤首问起此事,说明他也听过那个传闻。可惜,大海捞针,无人能查证,那个流落民间的遗腹子是否真的存在。”
任真沉默。这话等于白说,看来猫扑堂也不知情。
绣绣坐回座位,继续说道:“我们首领大概能猜出,凤首为何关心此事。所以,她给你们一个忠告,北唐这潭水,不要陷得太深。”
任真点头,“我会转告凤首大人。”
关心这件事的人,当然并非李老头,而是他自己。他打探北唐两位亲王的消息,其实是在思考一个很可怕的问题。
如果女帝死了,皇位该由谁来继承?
这个问题,将决定北唐的未来。
这也是任真的野心所在。
公事谈完,绣绣便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任真亦是如此。
一夜无话。
天亮后,任真不想惊动叶天命,悄悄离开枫林晚,独自回家。
推门而入,他一眼看见,顾海棠正坐在台阶上,冷冷盯着他。
任真悻悻地走过去,讪笑道:“起得真早啊!”
他将手里包裹着热腾腾包子的荷叶递过去,顾海棠却没搭理他,淡漠说道:“你的老相好来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去鬼混。”
“老相好?”
任真怔住,紧接着便看到,墨雨晴兴冲冲跑了出来。
一同从屋里走出来的,还有凤梧堂三位元老。
任真顿觉头大。
完了,看来是过不成孤男寡女的清静日子了。
墨雨晴笑靥如花,端详着任真的俊朗面容,问道:“你一夜未归,是去哪里了?”
任真语塞。
顾海棠看到他的尴尬神色,冷哼一声,眼神轻蔑,身形从原地消失。
她彻夜未眠,担心任真孤身外出,遇到不测凶险。只要手腕的剑镯鸣颤示警,她就能迅速赶去救援。
现在看来,是她多虑了,任真似乎真的去嫖了。
这时,张寡妇开口,及时化解他的尴尬,问道:“听说凤首大人也在长安,你有没有见到他?”
任真说道:“他重操旧业,还是在到处说书。你们可以抽空去找他,顺便跟他索要人手,搬进这座吹水居,最好能连他本人也请来。”
三人点头。
他如今家大业大,可以正大光明地安置扈从,保护自己的安全。
他很清楚,吹水居很快会成为全京城关注的焦点,也将有不少麻烦找上门来,到时再抽调人手,就太显眼了。
便在这时,一辆马车驶到门前,将猫扑堂提供的密档运了过来。
任真招呼众人,将它们搬进书房里,却没打算立即翻阅,而是派徐老六上街,大量采购笔墨草纸。
时间紧迫,他还有件急事要忙。
三千剑经都装在脑海里,要想将它们拿出去拍卖,必须尽快誊写出来,接下来几天,他得躲在书房里,潜心抄剑诀。
一书万金,对他来说,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他刚想到这茬,四海拍卖行的人也到了。宅子是谢家手里买的,他们自然能找上门来。
来的还是那位谢主管,这次他的态度极度恭谨,进门以后,他脸上的笑容便没消散过。
“叶先生,我们家主很乐意交您这个朋友,承办这场个人拍卖会。不过,他想知道您的真实身份。开诚布公,这样能消除很多麻烦。”
谢家的消息很灵通,已经迅速打探清楚,任真初到长安,真人不露相,目前的身份还只是叶府二管家。
除了嘲笑叶家有眼无珠,谢家现在最好奇的,就是任真的身份。
他所说的麻烦,也正基于此,毕竟剑道今不如昔,拍卖剑经要担很大的风险,谢家也需要权衡个中利弊。
可以预料的是,拍卖消息散播出去后,势必会有很多豪族暗中找谢家打探底细,这也会给谢家造成压力。
任真摇头,笑道:“抱歉,想做这笔买卖,其他筹码都好谈,唯独这一条,是我的底线。”
谢主管并不意外,对此早有预料,迅速说道:“既然如此,谢家要额外加筹码。除了按照规矩收取手续费以外,谢家要提前无偿获得两部剑经。”
任真爽快答应。对他来说,这都无所谓。
谢主管笑意愈浓,问道:“那么,咱们可以谈谈具体细节了。您打算何时举办,具体拍卖多少件藏品?”
任真微微一顿,随口说道:“时间定在五日后。至于拍卖数量,暂时先定十二部吧!”
他不确定以自己的手速,这几天奋笔疾书,究竟能抄出多少本来。
谢主管暗暗咋舌,暂时先定,听这话意,分明还有更多存货啊!
“好的,我们拍卖行马上发布公告。五日后,一定会让您的威名,轰动整座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