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天下乱起贪与痴
封万里三人陷入两难的境地。
若只论实力,颜渊迟迟不肯崭露真实境界,高深莫测,目前的状态也明显强过董仲舒,他们选择支持大师兄更明智。
但是,跟其他流派不同,儒家推崇礼义道德,信奉天地君亲师,公然背叛师长,将会面临文人阶层的舆论谴责,甚至引起他们治下书院的哗变。
此事干系太大,他们没有颜渊那样的实力凭恃,便不敢立即颠覆师徒名份,脱离董仲舒的阵营。
无论如何站队,都会得罪另一方,这需要很大的勇气。
三位先生凝眉不语,场间众人陷入沉默。
如此情形,令董仲舒备受煎熬,惴惴不安。现在处境最凶险的人就是他,颜渊进可攻退可守,但他被偷袭致伤,再也经不起背叛。
他紧紧凝视不远处对峙的颜渊,面色阴戾。
“你想跟我一决生死,我可以成全你,不过,得等他们离开以后。你应该也害怕被别人偷袭吧?”
说罢,他瞥了旁边一眼。
颜渊会意,同样转过身,眉宇间漠意十足,“你们的目的已经达成,难道还贪心不足,想留在这里坐收渔利?”
很明显,儒家阵营人心涣散,无力再跟百家联盟争斗,现在只求自保,师徒都不打算再招惹杨玄机等人。
杨玄机干咳一声,哂笑道:“已经坐拥无尽权势,却还觊觎圣人之位,若说贪心不足,谁能比得过大先生?连这么多年都忍了,你何必急于这片刻功夫?”
天下乱起贪与痴。剑痴之名远播四海,这贪字却深藏不露,原来杨玄机暗指的那个人,是看似淡泊宁静的大先生颜渊。
北唐最近的乱局,岂非正是由贪痴二人造成的结果。
听着杨玄机的嘲讽,董仲舒表情愈发难看,此时更加认定,颜渊跟这些人早就串通好,为篡夺儒圣之位而设下此局。
颜渊没再理他,而是望向雨雾深处的那座悬崖,目光冰冷,“敢陷害我,就要付出代价。知命又如何?就怕他没命回八境!”
杨玄机冷笑一声,正想继续出言陷害他,这时,一道清脆话音骤然响起,彷如利剑出鞘,气势冲天。
“剑成!”
众人闻言,同时转身望去,只见那片乳白色灵雾里,一道道炽烈金光暴射而出,精湛而耀眼,蕴含着神妙难言的意味。
大家神情骤变。
他们都是巅峰强者,眼光犀利过人,看出强盛金光的非凡之处。那股庄重威严的意味,难道是来自任真凝聚的本命剑灵?
答案是不是。
茫茫灵雾里,任真伸出左掌,对准面前虚空,金光滔滔如潮,从那只天眼里涌出,挟带着一种强大的威慑力,刺向悬浮的剑灵元素。
虽脱离原先的名剑,那些灵气仍有灵性,出于本能,它们试图逃脱恐怖手掌的牵引,然而这些金光太过强横,竟让它们难以抗拒,不由自主地飘向前方。
弥漫的白雾开始疯狂收缩,循着天眼的霸道牵引,迅速流淌到一处,在掌心前方汇聚,然后挤压,浓缩,凝结,渐渐成型。
那是一道通透的剑型,极为巨大,通体洁净无垢,静静横滞在空中,流溢着灿烂而灵动的光芒。
明明没有锋芒,它却让人脊背冒寒,生出一种锋芒毕露的观感。杀气天然,不怒自威,这正是剑本来应有的气质!
任真双掌齐出,小心翼翼地维系着剑灵的形态,仿佛是在呵护刚出生的婴儿一般,颤抖的目光里充满狂喜之情。
“断剑两千,终成一剑,总算凝出剑灵了!”
明澈光芒映衬下,他的白皙面容如美玉净美,此刻流露着惊人神彩。
在不远处,裴寂坐在崖间的铁剑上,衣衫被汗水湿透。他眸光闪烁,微白面庞泛出由衷的赞叹之意。
“一战胜,一剑成,他这笔买卖真赚。”
深渊养剑十年,终究还是略输一筹,他知道,这次是他最后的机会。而随着这把名剑问世,两人差距只会越来越大,自己此生再无获胜的希望。
这一战,他心悦诚服。
不仅因为眼前的“顾剑棠”展现出的造诣太过精深,更因为在决战中,他心里那股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恍惚觉得,自己面前的对手不再是一名强者,而是整座剑道。
三千剑经归于一人,凝聚了无数先贤的智慧,在任真一人手里发扬光大。他裴寂还凭什么不服?
斜谷另一侧,那些强者同样看着这一幕,震撼无语。这副剑灵显露出的强大灵意,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众目睽睽下,任真的身躯徐徐升腾起来,掌控着凝聚的剑灵,踏上虚空。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前世很喜欢的一句台词,于是沉声说道:“剑在手,跟我走!”
杨玄机闻言,率先反应过来,遽然冲到他身旁,手持鬼神幡护卫。
这把剑,会是这场大战的完美收官。眼看大功告成,他绝不允许任何人毁掉这件杰作。
付江流和隋东山见状,紧随其后,护送任真赶往远方那座洪炉。
儒家众师徒依然留在原地,没有再追上去。事到如今,他们自顾不暇,已无心理会外部的纷扰。
儒家产生内斗纷争,这样的代价,远比失去一位八境强者更惨重。
这次会战过后,北唐天下又将迎来新的格局。
此时的斜谷里,没了外人,气氛反而更尴尬而紧张。
颜渊眉关紧锁,望着挡在董仲舒身前的三人,喑哑地道:“师弟们,你们当真要为一个冷酷无情的伪君子陪葬?”
说着,他将腰间的葫芦摘下,倒出一泓清水,凝滞在空中。
封万里大惊,连忙倒退,颤声说道:“大师兄,非要同室操戈不可吗?”
颜渊嗤然一笑,“我也不想这样,要怪就怪咱们老师疑心太重,又太霸道。你们以为我不想晋升八境?我是怕遭受无端猜忌,死于他的毒手啊!”
封万里哑口无言,心里已萌生退意。
“这一切,都是他逼的。事到如今,我和他之间,唯有一人活着离开,才不会让儒家分裂,不是么?”
颜渊冷笑着,迈步向前,恐怖威压淋漓绽放。
董仲舒见状,微微沉吟,说道:“我还有个好主意,能解决眼前的僵局。”
颜渊一僵,停下脚步,问道:“什么主意?”
董仲舒眼眸微眯,“其实……”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骤然一闪,消失于原地。
他选择逃跑。
第151章 **,以及离别(上)
有三名八境强者守护,任真浩荡奔向无名镇,一路畅行无阻。
如此大的阵仗,放眼天下,也没有人能阻挡这一剑出世。
越往前走,温度渐升,空气愈发狂躁不安。任真掌控的那道剑灵,也开始微微鸣颤,感知到了什么。
强大的剑灵需要同样坚韧的剑胎承载,珠联璧合,完美交融,才能发挥出各自最极致的威力。
此时,任真赶到天地洪炉外,静静等候。还在洪炉里经受锤炼的,就是它的天作之合。
为了两块天外陨铁凑到一起,有人历经艰辛,为了能炼化它,还有人呕心沥血,不吝燃烧真力。
铸造这一剑,真的太不容易。
任真俯身看着下方,神情肃穆。
伏尸遍地,血流成河,战场极其惨烈。
三雄联手,六家合力,此剑在跟儒家的争锋战火里淬炼而成,背后凝聚着无数人的鲜血,无数人的寄托。
他们不仅为自己而战,也想助剑圣重回巅峰,一剑斩开这个儒教称霸、赶尽杀绝的冷酷世道,还北唐子民一份充分选择的自由。
无论天下是否一统,人们都应该有保持各自思想的自由,有坚持践行自身意志的自由,最起码有一份对儒教说不的自由。
春秋乱世,孕育诸子百家。但谁敢颠倒黑白,反过来说成是诸子百家造成乱世?
生在那个狼烟四起的年代,对平民而言是不幸,对胸怀壮志宏图的豪杰来说,何尝不是幸事?
没有霸道君王,没有强制政令,不同的思想种子就能寻觅适宜的土壤,遍地开花,自由怒放。
百花斗艳,百家争鸣,不仅是因为恰好群雄聚世,更因为他们活在了一个自由的年代。
现在,任真接受诸家联手送上的馈赠,持剑在手,他便要还天下人一个自由!
如何还自由?
杀至最巅峰时,自身自由,才能给人自由。
凝望着那些战死的豪杰,任真没有说话,暗暗憋了一股劲。
在他身后,酒徒付江流咂咂嘴,戏谑地道:“剑圣大人,你这次玩得比独闯金陵更刺激,该感谢我把你打成残废啊……”
这话音很刺耳,即使在同一阵营里,他也毫不收敛狂放姿态,让人反感。
当初剑圣闯金陵,引得南晋四大高手齐出,付江流便是其中一位。他之所以愿意参战,倒不是为了皇家,只是纯粹想会会北方圣人。
今天再次相逢,大开眼界,这让嗜战的他又开始心痒。
任真沉默。他对这位酒徒很陌生,对某些事情更是琢磨不透,因此不敢妄言。
付江流踉跄上前,笑眯眯地道:“我很好奇,你如何会知道我的武学渊源,知道我也修炼过那门……”
话没说完,任真用力一咳,转过身来。
“酒徒兄,我知道你是言出必践的真豪杰,不过,你以后若酒后失言,一不小心说漏嘴,到时候背负下作偷袭骂名的,还不是你自己?”
付江流神色微变,正经地道:“不劳提醒,付某虽然大大咧咧,这点分寸还是有的。酒剑已经归还,至于那孤独一剑,就不必给我了。”
“哦?”任真诧异道:“这是为何?”
付江流慢悠悠走到一边,幽幽说道:“故人神采,无以凭吊,让人徒然唏嘘。若非你是他那一剑的传人,我又岂肯出面帮你?”
任真微凛,杨玄机脸上也浮出惆怅之情。
付江流话锋陡转,“原想着琢磨琢磨那一剑,消遣当年被他打败的憾意。但是看你跟裴寂拼剑,造诣应该比在金陵时更高了。这样也好,等你重回巅峰,我再来拿你泄气,好好战一场!”
任真闻言,心里一惊,“剑一孤独,是我爹的绝学,听他的话意,果然跟我猜得差不多,是当年旧相识。单凭这份气度,就远胜于萧铁伞。”
萧铁伞战败于顾剑棠,便处心积虑谋害刺杀,不择手段复仇,心胸狭隘至极。
付江流截然相反,观其言行,应该是曾败在任天行手下,但毫无记恨之意,反而乐于等到对手的传人变强后,再痛快一战。
这两人同列风云十强,相比之下,一个是真小人,一个是真君子,胸襟之差真是不啻天渊。
任真点头,以顾剑棠的口吻说道:“他日我在长安,备下陈年家酿,恭候酒徒兄一战!”
付江流闻言,潇洒大笑,此时再无半点醉意。
“李慕白太闷,杨老头太怪,其他人更不入流,放眼北唐江湖,大概也只有剑圣大人,算得上是重情义的豪杰!”
见李慕白踏空而来,他不愿再停留,拱手说道:“山高水远,咱们江湖再会!”
说罢,他扬长而去,在虚空中留下一串笑声。
杨老头抬头,望着酒徒远去的身影,凝滞片刻,忽然对任真说道:“酒徒这个人,值得信任交往,但不可欺之以方。”
任真若有所思,意味深长地道:“你那首诗,前两句已大概应验。至于后两句,盲瞋酒洒佛开口,又会是什么光景……”
杨老头脸色一沉,教训道:“你的缺点,就是心太急。一口气到五境,未必是好事。饭要一口一口吃,还是扎稳根基,慢慢来吧!”
任真点头,苦笑道:“不错,确实有点急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难道让我拿三境修为去闯荡京城?”
杨老头闻言,叹息一口气,脸色古朴沧桑,“我还是那句话……”
任真径直转身,迎向李慕白,不愿听他的劝解。
隐遁江湖?开弓没有回头箭,那从来不是属于他的路。
李慕白赶来,端详着任真掌上那道剑灵,赞叹道:“真是绝世好剑!”
失神片刻,他恍然记起来,将手中地戮递过去,“剑归原主。这把剑不适合我,你一定要帮我找回墨眉!”
任真点头,腾出右手,正要去取地戮,这时,杨老头一把夺了过去。
“酒徒的酬劳是花间一壶酒,巨子的是墨眉,隋东山的是真武,我也该得到一把剑才行!”
任真哑然无语。
你一个瞎子,又不修剑,瞎凑什么热闹!
他刚要开口,杨老头却不打算给他商榷的余地,将剑收进装神弄鬼的幡里,转口问道:“你的本命剑,打算叫什么名字?”
任真愈发无语。
那可是我爹的佩剑啊!你说不给就不给,我还能怎么办!
他苦涩一笑,无奈地道:“此剑,名为**。”
第152章 **,以及离别(下)
**,是一个意蕴很复杂的词语。
它最广泛的含义是指天地宇宙。一剑扫**,虎视何雄哉!
气吞天地如虎,霸不霸气?
当然,任真以它命名,不只是为了追求霸气。**同时包涵一系列复杂的哲学思想,契合古人对天地万物的理解。
和合为贵,此剑之所以能铸成,倚仗着以“六家”为首的众多流派鼎力“合作”,又融合了无数名剑的灵气,才凝聚出这把集大成的绝世一剑。
除此之外,此剑更有一项极神妙的威能,也藏在这个“合”字里。
因而,只有**这个名字,才能充分融会任真对它的寄托,又不失大气。
**既出,天地当合!
身旁的李慕白点头,说道:“好名字。剑道三雄共铸,我很想见识见识它的威力!”
任真笑而不语。
没过多久,那座巨大洪炉猛然一颤,无形禁制凭空消除,同时,赵大江的苍老话音从里面传来,让大家心神震荡。
“快来!”
任真闻言,精神随之一振,明白这是在呼唤他前去,凝练本命,晋升知命!
他手托洁白剑灵,迅速冲到滚滚热浪里,朝洪炉中心奔去。
刚一踏进去,无比炽烈的热气便扑面而来,压迫力骇人,仿佛要将他的毛发灼烧掉。他强忍着滚烫热意,来到赵大江面前。
此时,赵大江**上身,露出瘦小嶙峋的躯体,髭须皆被烧光,皮肤被烈火染红,显然遭受不轻的灼伤。
为了完成杰作,这位老一辈剑师耗尽心神,倚着那根大铁锤,面容疲惫不堪。然而,当他看到任真掌心的剑灵时,浊眸里顿时射出精湛的光芒。
他连连点头,满意地赞叹道:“果然是绝世好剑!”
任真朝他躬身,恭敬行礼,由衷表达谢意,然后便走到熊熊火堆前。
案台上,一柄宽大的铁剑躺在那里,赤红如血,明明由漆黑陨铁打造,看上去却像是玲珑剔透的红水晶,很是绚丽。
剑身火气激荡而出,还未被剑灵主宰,已然夹杂着丝丝剑意,蒸腾向上时,宛如幽幽舞动的火焰,强大得让人动容。
任真动容不已,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着,仿佛要迎娶新娘一样,今生还从未如此激动过。
他双掌托动白色剑灵,缓缓放在殷红剑胎上。
两者甫一触碰,竟没有产生任何抵触,显然都对面前的强大伙伴很满意,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融入对方,成为密不可分的一体。
这样的结果最完美。眼见两者合一,**剑成,任真赶紧割破手指,将自身精血滴在上面。
淬血开锋,这是最后一步。
此时,他心意微动,由他亲手凝练的剑灵接收到主人的召唤,蹭的一声刺射向虚空,划出一道红艳的剑芒,美丽至极。
任真仰视着当空飞舞的本命剑,这一刻,体内的气机也随之暴涨,如那炽烈长剑一般,迸射出赤红夺目的剑芒!
附近的事物,都湮没在这岩浆般的红光里,变成了美丽的珊瑚。
本命剑成,任真晋入第五境!
洪炉里,赵大江仰视着那把剑,嘴角噙笑,心满意足。
洪炉外,杨玄机等人看着那把剑,震撼难言。他们事先都不清楚,任真要铸炼的,竟是一把如此巨大的重剑!
巨剑呼啸而至,任真也从洪炉里走了出来。
他抬手一招,**剑迅速飞回,落在主人掌间。
杨玄机等人围了上来,几乎同时开口,道出心中的疑问。
“如此重的剑,驾驭时太耗心神!”
“你带着它,未免太过惹人注目!”
“这样的剑,适合你的九剑绝学?”
话音刚落,三名强者微窘,对视一眼,没想到会都沉不住气。
毕竟是赋予无数寄托的名剑,虽不属于他们,他们也希望看到,这把剑能震古烁今,承担得起这一代豪杰的荣耀。
但这把剑的形状,确实颠覆了他们的认知。连赵大江本人,当初听到锻造条件时,也摸不着头脑。
剑,不应该如此笨重。
任真没有解释,只是微微一笑,心神微荡。
啪地一声,只见**剑倏然一颤,细微火花泛起。
在众人注视下,它的庞大体态疾速缩小,像是一条鲜艳红鲤,盘旋游走在掌心间。
众人俯身凝神,目瞪口呆。
“缩剑成寸,你还会这样的神通!”
他们脸上挂满震撼,所有的疑惑瞬间不攻自破。
任真看在眼里,心道:“若是看到它真正的威力,你们怕是会怀疑人生……”
这时,那道红剑游到他的右腕上,又是啪的一声,这次没有再变小,而是变弯,缠绕在手腕间,成为一道鲜红手镯,很是好看。
“这……”几人彻底无语。
隋东山目光一闪,忽地想起什么,正准备开口,任真却抢先一步,“别太贪心,真武剑都归你了,就别再打这手段的主意!”
他猜得到,对方也想学剑镯的手段,用在真武剑上。只可惜,剑跟剑是不能比的,人也是。
隋东山老脸一僵,为了避免尴尬,立即转移话题,“如今剑道结盟,儒家内斗,北唐形势再变。我还是希望,你能回来主持大局。”
老话重提,并不新鲜,任真摇头拒绝。
“这种话,以后就别再提了。盟主之位很适合你,你们进驻十万大山,也很安全。短时间内,朝廷很难再对付你们。”
隋东山不再说话,只是神情惆怅。
任真若有所思,说道:“临别前,有几句话想送给隋盟主。毕竟咱们同出云遥宗,即便没有情分,总还要讲几分道义。”
隋东山抬头,目光骤凛。
“云遥宗覆灭,在外人看来,皆是因我坠落,群敌入侵,但你我最清楚,柱梁腐朽侵蚀,大厦倾覆只是早晚的事情。再强大的个人,也无法永远支撑一盘散沙的宗门。”
“前有任天行,后有我顾剑棠,都没能改变云遥宗,只是暂时提升它的地位,却没有让它拥有真正的领袖风范。这样的悲剧,不能再发生了。”
“我现在提起这点,是想提醒你,坐在盟主位子上,最重要的不在于招揽多少强者,而是别再让诸宗各谋私利,蝇营狗苟。凝聚人心,融合成真正的一体,剑道才不会重蹈往日的覆辙。”
第153章 再见,北唐江湖
任真的话里流露着对剑道的担心。
新结盟的这个大剑宗前所未有,若无法让万众归心,真正融入成一家,那么合盟也只是让他们搬到一起而已,终究还会分裂开,跟各自为战的时代并无差别。
这是云遥宗的前车之鉴。隋东山对此体会最深刻,所以他当上盟主后,迫切要解决的就是这点。
隋东山沉默一会儿,点头说道:“放心吧!”
会盟结束,是到了分别的时候。隋东山转身,带着刚经历过血战的剑道群雄离开此地。
剑狂和剑隐两人很快也来道别,一路向西而去。
自从剑圣堕境后,整个剑道便腥风血雨,动荡不安。直到今天,在熬过千锤百炼后,剑道合一,总算进入短暂的宁静。
付出的代价是惨重的,不过只要剑心还在,希望就在。
剑道撤离后,廖如神很快也带领游说来的诸家群雄离开。他之所以愿意帮忙,很大程度上为了酬谢救他脱困的“蔡酒诗”。
那小子不在,他便懒得再来找这些陌生人叙话,临走前,只是深深看了一眼杨玄机。
紧接着告辞的,是墨家巨子。
他走的很犹豫,因为他清楚,自己的命门被任真掐住,接下来只怕身不由己了。
任真看破他的心思,坦白说道:“墨眉的下落,确实有了线索,我已经派人去找。至于晴儿,按照原先约定,她现在应该在平岗镇。”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平岗镇,是东进长安的必经之地。墨雨晴事先知道,任真会去京城赶考,心甘情愿追随在他身旁,充当一名侍女,故而提前在那里等候。
任真不想欺瞒李慕白。父亲去找女儿,是天经地义的事。至于女儿愿不愿意认自己的父亲,那不是他能左右的事情。
李慕白叹了口气,碍于杨玄机在场,不便道破,幽幽说道:“如果她不肯随我离开,希望你能念在故交情分上,帮我好好照顾她……”
所谓故交,自然是指他和任天行之间的友谊。
京城乃龙潭虎穴,强者云集,作为风云十强之一,他如果也尾随进京,一旦暴露行迹,势必会像剑圣闯金陵那样,掀起轩然大波。
届时,他不仅会承受那座大阵的封杀,还可能给任真带来更多麻烦。若无必要,他不会贸然进长安。
任真明白他的话意,用力点头,答道:“我会照顾好堂妹。”
父亲的兄弟的女儿,叫堂妹。按上一辈的交情来论,任真这么称呼墨雨晴,没毛病。
李慕白一怔,表情旋即更加复杂起来。这声堂妹,顿时让他明白,自己的宝贝女儿是多么痴傻。
他已经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带晴儿离开。
他没再说话,消失在东方天际。
望着匆匆远离的背影,任真脸上终于浮出掩饰得很好的情绪,显得愧疚而懊悔。
知道墨雨晴身份后,从云遥宗到现在,他一直都在算计这对父女,想将他们收为可以利用的棋子。
如今顺遂心意,他本该心满意足才是。但是,看到这个惦念女儿安危的白发父亲,他的良心又不安起来。
他对不起这对父女。
好在瞎子无法看见他的情绪。
杨老头干咳一声,说道:“你我之间,从来都没有情分可言,为天下故,才联手走了这步棋。按理说,咱们互不相欠。”
任真轻嗯一声,转回身来,等着他的不按理说。
“不过,既然夺走你的地戮剑,我总得还你点什么,才算两清。”
说着,他伸出右手,凝聚真力,结成一道精湛的阴阳咒印。
“此印叫做不动明王印,我把它种在你的体内,有益无害。以后你若受到致命重创,它会被激发出来,替你抵挡一击,算是救你一命。”
任真闻言,目光倏然一颤,还有这种好事?!
杨老头挥手,那道咒印迅速飘向任真眉心,隐没其中。
任真赶紧拱手道谢,心道,难得他愿意主动交换,这笔买卖似乎不亏!
杨老头眼睑微动,转身离去。
没走出多远,他忽然停步,却没有回头,冷冷说了一句,“勿忘初心。”
说罢,他不再停留,这次真的离去。
目送这些人先后离开,任真忽然想起前世的武侠小说里,总会说到一句——从今日起,咱们就是同生共死过的好兄弟。
这时候,他便感到生出几分不舍之情。
今日一战,应该算是同生共死,可惜,他知道自己就是不折不扣的心机婊,骨子里从没有那么多推心置腹。
“勿忘初心……”任真轻轻喃语着,自嘲一笑,“我希望能活得任性天真,这能实现么?”
绣衣坊三人一直站在远处,不想引人注目,直到此刻才迎上来。
“坊主,接下来你真要去长安?”
任真不置可否,问道:“说说家里的情况吧。有这么大的热闹,咱们陛下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张寡妇答道:“凤首大人传信来说,北伐大军顺利渡江,在丹青城吴道梓的接应下,一举攻克沿江四郡。如果我没猜错,嘿嘿,北唐朝廷此刻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任真沉默听着,似乎对这份情报漠不关心。
“凤首大人还说,他遵照约定,已经亲自来到北境。对了,他还让我提醒你,似乎龙首和猫首两位也来了,看来陛下这次要动真格的!”
张寡妇兴高采烈地说着,任真脸色却是骤沉,蒙上一层可怕的阴影。
李凤首的汇报,他绝对信得过。但是,在赴北前商定谋略时,陛下并未说过,会让另外两堂首领也来凑热闹,更没提前通知过他。
龙首鱼莲舟素来神秘,连他这个当坊主的,也只见过寥寥数次。至于那位猫首,他更是完全不了解,俨然被蓄意隐瞒这个人。
对这两位属下,他没有半点亲近感。
皇帝到底想干什么?
老王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拽了自己媳妇一把,示意别再说下去。
任真沉思良久,抬手说道:“这些事都得从长计议,还是先到京城再说吧!”
第154章 有人前来收官
无名镇地形狭隘,藏在相对封闭的角落里。
从这处角落的出口往东,走过小块平地后,是一片不算高大的山丘,草木长得蓊郁。
阵雨已停,繁茂树叶被雨水洗刷过后,看起来翠绿鲜嫩,林间的空气也变得清新,沁人心神。
一棵古树枝叶葳蕤,遮掩严密的树冠后,两双眼眸蛰藏在那里,目光锋利,像是静候猎物的鹰隼一般,盯着林外那块空地。
山丘上空,不时有大规模流光划过,或强或弱,闪烁落向远方。
参加这场会战的双方都陆续撤离,匆匆返回各自的巢穴,准备迎接北唐接下来的新格局。
曲终人散后,这场惊世大战似乎已尘埃落定,不会再有新的戏份。
但是,蛰伏在矮小山丘里的这两人,明明早就赶到,却始终没有选择露面,似乎在等待什么。
他们的真实意图并非卷入乱战,而是在敌人以为大功告成、可以志得意满的时候,悄然亮出獠牙,一口咬断暴露在他们眼前的脆弱脖颈。
隐忍而狡猾,这种沉默潜藏的对手,才最可怕,也最致命。
“付江流,隋东山,李慕白,杨玄机……”
树冠深处,一个略显肥胖的中年人坐在枝干上,眼眸微眯,盘算着这些大人物的名字,手里则在不停摩挲着指节。
他身披一件白色斗篷,不知是用何种布料织成,表面竟透着淡淡光点,不那么刺眼,而且很好看。
他嘴里念叨的这些人,刚才都先后从他们头顶飞过,离开此地。
他微微停顿,嘴角勾勒出一抹玩味的笑意,“他性情孤僻,独来独往,果然如前辈所料,不愿跟别人同行,如此倒是方便了咱们……”
说着,他眸光流转,望向并肩而坐的那名老者。
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清癯,同样是能隔绝气息的白色斗篷,穿在他身上时,则显得仙风道骨,飘然出尘。
听到肥胖男子的笑声,老者姿势不动,目光依然落在那片空旷之地,说道:“你漏算三人,裴寂,赵大江,廖如神,他们也已经走了。”
男子神情微窘,嘴上没说什么,却暗自腹诽道,“装什么高人,你梅煜若真有本事,何必在这里遮遮掩掩,直接出去干一架便是!”
老者古井无波,淡淡道:“贤侄说得不错,他踽踽独行,倒省得咱们再辛苦追踪了。稍后等他出来,琅琊阁不会抢你们夏侯家的风头。”
这白发老者,正是琅琊阁主梅煜。
他奉元本溪之命火速赶来,不是为了解救无力回天的斜谷危局,而是要在敌人最容易懈怠的时刻,出手扳回一城。
杀掉剑圣,就能勉强收官。
经过这场会战,元本溪终于意识到,任真假扮的顾剑棠,才是北唐江湖里最危险的存在。
这个局由他而设,若是再让他继续兴风作浪,顺利重回巅峰,北唐未来的形势将失去掌控。
所以,元本溪迅速应对一记暗招,让梅煜在最后关头动手,除掉剑圣。
没了性命,徒然知命又如何?
至于同行的夏侯明,则是元本溪的挚友,这次主动请缨,想替京城夏侯家报仇雪耻,亲自手刃剑圣。
他是大将军夏侯淳的胞弟,也是夏侯霸的叔叔,要雪洗的不仅有族里老祖的战败旧辱,还有前不久夏侯霸败阵丢剑之耻。
听出这话里暗藏的讽意,夏侯明眼神晦暗,没说什么。
他的修为在六境上品,梅老阁主却是七境下品,孰强孰弱,这点形势他还看得明白。
静默片刻,梅煜目光一颤,豁然起身,“出来了!”
夏侯明跟着站起来,眯眼去看时,发现四道身影从远处飘出,正朝这边奔驰。
“怎么会这样!”
他神色一僵,明显感到意外。
按照他们的预判,以剑圣素来独行的作派,应该不愿有人作伴,但是此刻,他身旁分明还跟着三个人。
老王,张寡妇,徐老六。
绣衣坊三位元老的修为,都是六境下品,跟这两位袭杀者相比,还有不小差距。然而,他们胜在人多,这是个麻烦。
夏侯明有些迟疑,问道:“老阁主,稳妥起见,咱们是否先尾随其后,再从长计议?”
梅煜决然抬手,否决他的提议,“夜长梦多,现在就是最佳时机。若是放他们走进人烟稠密的地带,只会生出更多变数。”
跟夏侯明不同,琅琊阁作为密探机构,对局势和时机的判断都很敏锐。梅老阁主更是身经百战,绝不会害怕这一丁点变故,就轻易放弃刺杀。
“三个六境下品的娃娃而已,贤侄何故忌惮?”梅煜轻捋银须,笑道:“我来对付他们三个,你只管杀掉顾剑棠就是。”
在七境强者眼里,六境下品当然算不了什么。他们的刺杀更是出其不意,绝不可能再生出变数来。
因此,梅煜很有信心。
夏侯明闻言,眉峰稍散,点头说道:“好,我会迅速抹杀顾剑棠,赶去支援你。”
以六境上品修为,对付五境下品,他更不会没底气。梅煜愿意以一敌三,让他轻松得手,那他岂有推脱之理?
两人商议已定,眼见四人靠近,同时从树林里激射而出,拦截在他们面前。
任真等人见状,不由大吃一惊,没料到这时候居然还有敌人赶来。
“阁下是谁?”
任真感受到两人的强大气息,危机感陡升。
高手之间博弈,哪怕细微的失算,都可能是致命失误。而且,对方现身的时机挑得实在太准,让他措手不及。
梅煜手拄千年桃木杖,打量着任真,神采奕奕,“老朽梅煜,不知剑圣大人可曾有耳闻?”
任真等人闻言,神情骤变,彼此对视时,都看到同伴们脸上的震撼之意。
想不到,琅琊阁主居然现身。如此一来,岂非是两朝密探之间的对决!
南绣衣,北琅琊,两大密探首领,竟在这意想不到的关节上相遇!
梅煜不知他们的真实身份,自然不明白他们因何如此震惊,还以为对方很看重他的威望,于是呵呵一笑,神态怡然。
“能让剑圣如此震骇,真是受宠若惊。要是能收下你的脑袋,就更好不过了!”
任真剑眉一挑,觉得这话有些耳熟【注】,却顾不上那么多,明知故问道:“你为何要杀我?”
梅煜笑意愈浓,看破他的用意,“不必再拖延时间。你的帮手都已离开此地,他们更不可能料到,此时还有敌人赶来。也就是说,没人能来救你!”
…………………………………………
注:调皮一把。这话是开篇第三章,他们杀剑圣时说的原话,现在还施彼身一次。
第155章 兵者,诡道也
梅煜说得对。
北唐这半边棋盘内,能帮到任真的援手都已在会战中露面,功成而身退,他们预料不到还有杀机暗伏,也就不会返回来救他。
除非天女下凡,否则无论他如何拖延时间,都等不来救星。
这点小伎俩被识破,任真神色一黯,还是不甘心地说道:“她为何要杀我?为了一个狂妄霸道的夫子,她就真的忍心舍弃我?”
梅煜淡淡一笑,关于女帝和剑圣之间的传闻,身为琅琊阁主,他自然很清楚,所以,听到这个问题后,他看着任真的眼神里充满嘲弄。
像是在说,你太认真了。
当然他不会说破,平白惹来一份诋毁圣上的罪名。
夏侯明开始不耐,反感于被人无视,阴恻地道:“顾剑棠,你的废话太多了,还是乖乖领死吧!”
任真侧首,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杀死你的人,叫夏侯明。”
一听到这姓氏,任真便恍然明白,原来是夏侯霸的亲戚,难怪。
夏侯明的耐心在树林里已经被消耗大半,这时候,他只想速战速决,便提剑逼向任真。
梅煜则站在原地,笑眯眯地盯着另外三人。
任真眼疾心快,一眼看透他们的分工,便迅速撤到三人身后。
四人同时后退,紧贴在一起。
张寡妇神情微慌,急忙问道:“怎么办?他俩都很强,那老头应该是七境强者!”
这时,身旁的老王低声说道:“看这情形,只有一个办法。我们两口子拖住梅煜,老六拖住夏侯明,给剑圣争取逃跑的时间。”
这种关头,他可不敢以坊主相称。
徐老六脸色凝重,望着步步紧逼的两人,点头说道:“不错,只能这样。只要他逃回去,咱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说着,他攥紧拳头,准备冲向夏侯明。
任真一把拽住他,俯身上前,沉声喝道:“少自作主张,这里我说了算!要是这样做,咱们谁都活不了!”
他虽然性情狡猾,但不是灭情绝性、贪生怕死之徒。他一直将这三位视作亲人,绝不忍心让他们为自己送死。
即使他真有逃跑的机会,也只是短暂苟且,很快还会被那两人追上。这样的计划,肯定行不通。
“那怎么办?”形势迫在眉睫,张寡妇愈发心慌。
任真压低嗓音,说道:“如果我没猜错,夏侯明是想杀我,让梅煜拖住你们仨。那咱们就反其道行之,我拖住梅煜,你们迅速杀掉夏侯明!”
“什么?”
三人脸色骤变,急忙望向任真,异口同声地道:“不行!”
任真盯着前方前庭信步的敌人,寒声说道:“我自有深意,来不及解释了。你们真想救我,那就听我命令,速速杀死夏侯明!”
说罢,不等三人回应,他长啸一声,身形暴射而出,冲向另一侧的梅煜。
他没有虚张声势,欺骗这三人。如此安排,确实是最佳选择。
兵法有云,以正合,以奇胜。他们四人的修为全都落于下风,若按照常规思路对阵,只会被各个击破,无疑是死路一条。
这种情况下,只能出奇制胜,集合最多的人手,以最快的速度,先抹杀掉相对较弱的夏侯明,才能缩小劣势,营造出以四对一的均势。
只是,这个奇招要承担巨大的风险,能否顺利施行,完全取决于作为下等马的任真,能否拖住梅煜这匹上等马,为三人争取到抢攻时间。
以五境下品抵抗七境下品,这现实么?
听起来就很悬,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任真已经冲了出去,不由得他们三人再犹疑,只好拼命扑向夏侯明,将他团团围住。
同为六境,两名下品加一名中品,对付一名上品,差距不是很大,又以三敌一,应该能稳操胜券,获胜只是时间问题。
若想救回任真,三人必须尽快制胜。
他们都清楚这点,眼眸顿时通红,沉默中爆发出极致的杀意。
另一边,任真浑身剑意绽放,缓缓逼近梅煜。
梅煜明显感到意外,下意识后退数步,哑然一笑,“你想要送死?”
任真面色平静,回答道:“送死?梅煜,枉你见识过人,未免也太低估一家圣人的底蕴。”
他的任务是拖时间,当然不介意跟梅煜唠一会儿嗑。
梅煜闻言,盯着谜一样淡定的任真,瞳孔里闪过一丝惑意。
“你是指孤独九剑?呵呵,好歹是进过八境的人,你应该很清楚,在下五境里,要想越两层境界而战,是天方夜谭!就算你是曾经的圣人,也休想做到!”
任真沉默片刻,然后抬起左手。
一道道金光从他掌心间透射而出,灿烂明亮,只不过,被他刻意隐藏掉原有的天道意蕴,更没有显现出天眼的真正形态。
“梅阁主,你识尽天下英雄,可认得这是什么功法?”
他有意炫技,要考一考学识渊博的琅琊阁主。
梅煜脸色难看,显然没能认出来,漠然道:“休想再拖时间!无论你是什么功法,今天都要丧命于此!”
任真从容不迫地说道:“既然你如此自信,那咱们不妨来赌一把,五招之内,如果我无法把你的桃木杖斩断,情愿将九剑绝学奉上,并且自刎谢罪!”
梅煜沉默不语,眸里却是精光骤射。
那可是剑圣绝学,没人会不心动。
任真侃侃而谈,“不过,我要是成功做到,希望你能帮我做一件事,我虽死无憾。我顾剑棠向来言出必践,梅老阁主应该也是信义之辈!”
梅煜脱口而出,“什么事?”
任真笑眯眯地道:“帮我杀死夏侯明,把他的脑袋送回夏侯家!”
不远处的夏侯明闻言,神情骤惊,手上分寸随之一乱。老王三人见状,各自加速紧逼。
梅煜闻言,脸色变幻着,阴晴不定。
任真当然不急,静静等他考虑。
梅煜心思急转,当机立断,答道:“好,你称得上是一代豪杰,我信得过你,愿意跟你赌这一把。放马过来!”
只要能得孤独九剑绝学,得罪夏侯家又算得了什么。大不了事后谎称,夏侯明是壮烈战死就行。
任真点头,暗暗感慨道:“实在是拖不下去啊……不过有了这份赌约,至少在前五招之内,他会专心防守,不愿取我性命。事已至此,只能拼了!”
他大吼一声,狂奔向前,“看掌!”
他双掌齐挥,同时轰向梅煜。
梅煜神情微凛,横起桃木杖迎战,目光紧盯着任真的左掌。他知道,那些金光怕是大有名堂,不容小觑。
然而,任真让他失望了。
掌风呼啸而来,忽然,一道红光从任真的右掌上凭空冒出,巨大而凌厉,瞬间便斩到他的脖颈前!
第156章 **的真面目
锋利赤芒出现得太突兀,令梅煜始料未及。
他惊慌失措,哪里还有机会招架,甚至连从容躲避的功夫都没有,情急之下,索性将身体朝后摔了出去。
纵然如此,他那引以为傲的长髯还是没能幸免,被锋芒齐齐斩断,狼狈不堪。
只是一招,便逼得梅煜割须退避,任真剑走偏锋,诡谲至极。
**缩成的剑镯,一直束在他的右腕间,随时都能释放出来,发起雷霆一击,让敌人防不胜防。
见突袭不成,他心意微动,再次缩剑成镯,回到腕上,不给梅煜留下看破之机。
梅煜接连倒退十数步,以桃木杖猛力拄地,这才稳住身形,额头瞬间惊出不少冷汗。
他稳稳喘息着,紧盯任真空无一物的右手,脸上涌起不健康的红晕,“你这是什么门道!”
这招剑镯神通,是任真偶然从绣衣坊的密档里找到的,据说是一种春秋以前的古法,早已失传千年。
绣衣坊能无意中搜罗到,都纯属侥幸,凭画虎类犬、仿效对手而建的琅琊阁,自然识不破这古老秘法。
任真面不红心不跳,信口胡诌道:“这是我新创的剑十一,夏冬!”
梅煜冷哼一声,说道:“如此短的距离内,绝不可能毫无征兆地凝成剑气,而且如此巨大,你肯定是修炼过某些歪门邪道!”
任真淡淡道:“这才是第一招,你就无法招架,连胡须都被割掉。接下来,你可要小心脑袋了!”
说罢,他脚步前踏,双掌再次轰杀而出,跟刚才如出一辙。
梅煜镇定心神,目光矍铄,凛然道:“虚张声势,我不会再着你的道了!”
片刻功夫,他已猜出任真刚才的险恶用心。
交战之前,任真故意绽放左手金光,表面上是故弄玄虚,刻意拖延时间,实际却在告诉梅煜,他的左手有古怪神通,必须要小心提防。
所以一交手,梅煜的注意力就在左掌金光上,并未料到,右手那道赤芒才是致命杀招。
奇兵一旦暴露,便不复有奇效。现在,他既然已经领教右手突袭,自然不怕任真再故技重施。
他怒吼一声,“来吧!”
任真双掌杀来,果然如他所料,赤色的**剑再次闪现,锋芒直砍向他的脖颈。
他面带冷笑,桃木杖上真力暴起,迎向**剑。
然而,他又要失望了。
兵法虚虚实实,变幻莫测,第一回合时,任真左掌为虚招,右掌为实招,这次恰恰相反。
右掌之剑斩出时,任真的左掌全力轰出,凝成一道金灿灿的真气掌印,流转着无比可怕的威压,试图将梅煜封杀!
梅煜见状,瞳孔骤缩,只觉灵魂深处都被漫天金光洞彻,慌乱之下,他只好随手轰出一掌,抵抗这天眼之威。
轰!
剑与杖相对,掌与掌相拼。
猛力冲击之下,两人同时被震飞出去。
任真坠落在地,体内气血翻滚,大有破体狂涌之势。
梅煜那一掌,虽然只是仓促应付,来不及施展功法,却蕴含着精湛的七境内力,这是五境的他无法避免的威胁。
另一边,梅煜情况更糟一些。再次被迫倒退时,他嘴角渗出血迹,明显被任真的天眼神光挫伤了。
对掌那一刻,他感受到浩瀚的气机迎面砸来,宛如排山倒海般,这绝非普通五境能够驾驭的力量。
连他这位七境强者,都生出一股死亡的危机感。若非占尽境界优势,他甚至怀疑,自己难以从掌印下全身而退。
再次望向任真时,他神情凝重,不敢有半点托大之意。
“不愧是往日剑圣,老夫承认,确实低估了你的底蕴。不过,你之所以能占据这两回合的上风,完全是因为偷袭耍诈,侥幸得逞而已。”
梅煜手持木杖上前,七境修为绽放,身躯被笼罩在一团强大的气流里。
“你的双掌手段都已暴露,接下来,将是正大光明的对决,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耍什么花样!”
任真凭借巧妙算计,一上来占得先机,虽然压制住梅煜的气势,但并未造成致命杀伤。要想支撑下去,只靠心机是远远不够的。
巨大的**剑凝滞在虚空,这次没再被收回。接下来要拼硬实力,任真就要亮剑了。
“第三招!”
他站在原地,神意暴动,驭使着**剑激射向前,行将刺在梅煜面前时,异变陡生。
只见那巨大剑身突然裂开,从中间分成两半,化作两柄极细极长的利剑!
难怪他铸造的**剑如此粗重,原来,他是要一分为二,当作两柄剑来用。
取名**,重点不在于六不六,而是它能分合自如,合二为一。
前不久在云遥宗时,杀手毕盛曾在他面前使过一招劳燕分飞,能产生类似的效果,充当出人意料的杀招。
当时,他便有所启发,何不铸炼一柄能分合自如的本命剑?
这样一来,就等于同时拥有两件本命物,又像是时刻有强者联手,威力必定无与伦比。
毕盛那招劳燕分飞,只是分合之术,一剑分开后,两半都是死物,并非独立的灵剑,无法同时施展不同的剑式,只能死板前刺,威力要小太多。
以任真的野心,显然绝不满足于此。
虚空中,梅煜看着这一幕,眼眸里泛起一抹异色,“有趣,剑圣大人重新知命,竟然修的是双剑!”
他话锋陡转,笑意讽刺,“我是该夸你聪明,还是自作聪明?你应该明白,大道所归,归于精一,最忌花哨驳杂。你这般分心二用,徒耗心神,岂非入了歧途?”
任真怎会不懂他所说的意思,只是淡淡一笑,“请赐教。”
话音落时,只见左侧那柄细剑斩出,一道纤细辽阔的光芒刺杀而去,朝左右两侧横向延伸着,似要将面前的天地一剑两断!
这一剑,真的太快。
一线即一剑,这正是剑二,割昏晓!
与此同时,另外那柄细剑也动了,却是冲天而起,从上到下,朝着梅煜劈落下去。
疏忽之间,又是一道迅猛而锋锐的细线斩出,跟那横向的剑二如出一辙,只是它却是竖着的。
这一剑,也很快。
一横一竖,两线交成十字,而十字杀的中心,正是梅煜。
横斩天地,竖劈乾坤,这才是最极致版的剑二!
梅煜见状,宛如活见鬼一般,失声惊呼道:“你为何能一心二用!”
同时驾驭两柄灵剑,这不算太难,只不过需要消耗大量心神。但是,要驾驭它们施展不同的剑招,这才是真正天大的难度。
一旦做到这点,那将会是一人身,二人战。
一心二用?
任真面无表情,答道:“因为我比你们多个心眼。”
第157章 终于等到你
剑二以快著称,杀意乍泄,瞬息切割天地。这加强版的横竖十字凝成,也只是一刹那的功夫。
当梅煜惊呼出声时,锋利剑光已斩落在他的护身罡气上,干净利落,将那团气流割裂开来。
这一剑虽强,也只能勉强破罡,撕开七境强者的防守。
不过对任真来说,这便足够了。
第三招破罡,至于第四招,他想彻底扰乱梅煜的阵脚。
他行事向来缜密有序,当剑二斩出之后,他便径直冲上前,将双剑合一,攥在手里蓄势,不打算给梅煜留下喘息的机会。
十字绽放,罡气破裂,梅煜身躯一震,这时候,第四招到了。
任真右手擎剑,臂膀挥动,**剑凌空刺向梅煜。随巨大剑芒一道刺出的,却并非一道无形剑气,而是密密麻麻,不可计数。
像是一阵剑雨,遮天蔽日,浩荡至极。
剑气呼啸,尖锐嘶鸣,让人毛骨悚然。
这是剑十,如来!
面对这万剑归宗的浩然气势,梅煜神色震惊,倒吸一口冷气,千钧一发之际,容不得片刻迟疑,他大吼一声,奋力轰出桃木杖。
“龙蛇阳神盾!”
桃木杖顶端,雕刻的那条蛇头猛然前击,砸在前方虚空中。
只见浩瀚真力澎湃而出,如潮水般扩散,疾速凝成一面巨大气盾,竖立在梅煜身前。
这气盾里真意流窜,泛着明黄色泽,宛如真龙游走其内,氤氲着无比强大的意味。
嘶、嘶……
剑气如暴雨般飞卷,凌厉无匹,纷纷斩落在阳神盾上,试图以锐意洞穿防守。
它们前赴后继,杀伐之势决然,使得气盾竖立的那层位面,都在剧烈颤荡不止。
“七境武修,内力果然浑厚!”任真看在眼里,嘀咕一声,眼眸里透出狠厉意味,“一剑不够,那就再来一剑!”
这时,他手中**剑再斩,裹挟着一道凶戾狂暴的黑气,轰然劈杀在阳神盾上。
这道乌黑剑气翻滚咆哮,雄浑而强势,仿佛汇聚无数意念,锐不可当,一刺到气盾上,便令其猛烈暴动,四散炸裂开来。
剑十如来,再加剑十一春秋,两剑合一,终于击溃了梅煜的防守。
失去阻挡的**剑,便势如破竹,鲜红剑身一往无前,砍在真力溃散的桃木杖上,咔嚓一声,将那条蛇头整齐剁了下来。
受到杀伐剑气的冲击,梅煜再次被逼退数十丈远。
他胸前的衣襟被割开一道口子,渐渐渗透出殷红,在雪白衣衫衬托下,显得格外刺眼。
五招已毕,赌约结束。
任真不仅斩断桃木杖,更让七境的梅煜负伤,取得让人瞠目结舌的胜利。
他落回地面,将**剑插地,微微喘息着,脸上泛起潮红。
虽然赢了赌局,他消耗的体力太大,并未赚到多少便宜。尤其是后面三招,使的都是极其宏大的剑招,需要耗费大量心神,更为艰辛。
若非梅煜贪图剑诀,抱定主意坚守不攻,他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完整施展出这几剑,更别提斩断对方武器。
毕竟对方是七境强者,境界差距太大,能争取到如此局面,他已经心满意足。
“梅阁主,怎么样,我这位昔日剑圣没让你失望吧?”任真眉尖微挑,脸上带着清冷笑意,看不出半点真正的喜悦。
他煞费苦心,成功拖过五招,可惜在另一边,以三敌一的围猎还没结束。夏侯明的韧性出人意料的好。
也就是说,他还得再拖。
他表面上硬撑着,心里已经快崩溃了。
他清晰察觉到,对面的梅煜被彻底激怒,马上就要陷入暴走状态。也就是说,接下来,他将承受暴风雨般的疯狂报复。
一名七境强者,被一名五境武修挫伤,这是何等羞辱,梅煜真的怒了。
他随手扔掉残余的断木杖,沉默走了过来。
在他身畔,一股股幽黑真气喷薄而出,此时不再静如渊海,而是不断升腾着,像是无声燃烧的鬼火,弥漫出寂灭的杀意。
他缓缓走向任真,每踏前一步,杀意便狂暴一分。
白衣梅煜,俨然变成幽冥老妖。
任真双手持剑,步步倒退。
“我履行赌约,事后会杀死夏侯明,”梅煜面颊蒙上一层阴影,沙哑地道:“现在,你先去死吧!”
话音刚落,他的身躯弹射而出,如炮弹一般。他伸出拳头,凌空轰砸向任真。
“虬龙符!”
狂暴拳芒翻滚,与之同时砸落的还有一道虚无符印,极其巨大,将任真的渺小身影湮没其中。
轰!
龙符强势碾压降临,使得任真所站的大地,整体深陷下去。
任真试图以剑锋抗衡,却像断线的风筝一般,被那股恐怖的威势震飞,重重摔在地上。
他浑身浴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时,体内骨骼都在咔咔作响,显然遭受了严重的创伤。
梅煜的暴怒一击,实在太过可怕。即便他用尽全力,依然没能正面阻挡下来。
并非他的招式和造诣不够,而是对方纯粹靠强大修为碾压他。
这是最不讲理的打法。
到了现在,他一人承受不来。【注】
梅煜攥着拳头,缓缓逼近,眸光冷漠如冰。
“你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都不值一提。更何况,你落到孤立无援的绝境,足以说明你彻底输了,玩阴谋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任真剧烈咳嗽着,脸色雪白,嘴角血流不止。
难道真要死在这里?
他目露不甘。
便在这时,远方天际,一道绝妙身影疾驰而来。
此人细眉秀目,肌肤雪白,穿着一件水蓝裙衫,恍如月下独立的仙子,透着高洁清冷的气质。
“谁说他孤立无援?”
这女子蛾眉轻挑,眼眸里波光流转,这一刻,她浑身绽放精湛的剑意,淋漓尽致。
听到这清脆话音,梅煜顿时一颤,不可思议地转头望去。
刚才他计算得分明,局内人都已撤离,怎么还会有援兵赶来!
他凝视着那女子的绝美容颜,神情竟有些恍惚,心里涌起一股古怪的错觉。
这副面孔……似乎在哪儿见过?
任真同时望去,看清女子真容的那一刻,他激动得快要哭出来。
你特么终于来了!
女子御空而立,俯瞰向梅煜身后的任真,冷哼一声,喝道:“剑六!”
…………………………
注:孙楠有首歌,歌词是,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
第158章 这一剑,不再孤独
两人好不容易重逢,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俩字。
任真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这女人没打算关心他的伤势,一上来就发号施令,指挥他联手对付梅煜。
他不敢迟疑,从地上爬起来,咬牙支撑着痛楚,朝梅煜冲过去。
剑六曰蛟龙,任真挥舞**剑,只见巨大剑身在真力搅动下,以右臂为中心,疾速旋转成一道可怕的龙卷,横亘虚空,笔直绞杀向前。
梅煜见状,神情凛然,不禁开始倒退。
此时不比刚才,还有一人虎视眈眈,他不敢贸然全力相抵,再拿所有内力跟任真比拼,只能暂时退避观望。
蛟龙剑气卷杀迫近,这时,那蓝裙女子也动了。
她手中长剑一振,锋利剑芒划过虚空,竟留下一大串剑气虚影。
以她左臂为中心,那道道虚剑铺展成一副硕大的扇面,宛如凤凰展开绚丽羽翼,绽放在梅煜的另一侧,杀意凛然。
“这是……”
梅煜瞳孔骤缩,止住后退步伐,脸上的震撼之情无以复加,“剑九?”
身为琅琊阁主,他见识极为渊博,虽然比不上身后的绣衣坊主,但对孤独九剑的威名还是有所耳闻。
他自然能认出,这女子使出的,居然是剑圣绝学的最后一剑,凤舞九天!
他目光僵滞,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这世上竟然有两人,同时施展剑圣的独创绝学!
“他何时收过女传人?”
他以为,那女子是顾剑棠秘而不宣的嫡传弟子,这是首次公开崭露锋芒。
但是,就她展现出的造诣来看,未免也太高了,简直是一位女版剑圣!
他不可能想到,这女子才是昔日剑圣,真正的顾剑棠。而他身后那位招摇过市的男装剑圣,反倒是假的。
一女一男,真假剑圣,首次联手对敌时,两人用的都是孤独九剑。回溯因果,缘分其实皆已前定。
此时,左有剑六,右有剑九,六九式合璧,果然是龙飞凤舞,呈现出一副辉煌浩荡的大气象。
蛟龙绞杀,凤羽狂舞,梅煜刚从惊愕中缓过来,两剑已同时到了,滔天剑意前后涌来,快要将它吞没。
情急之下,他仓促应对,哪里还来得及蓄势凝力,随手化出一座星河圣王鼎,以无形厚鼎护住身躯。
轰、轰……
疯狂剑气如潮,一波接一波地轰击在星河鼎上,很快将其斩破,炸裂开来。
梅煜的雪白长袍被密集剑气切碎,身上留下无数伤痕,而他那飘飘长发也凌乱不堪,显得很狼狈。
他跌落在地,胸膛剧烈起伏着,嘴里血流不止,却一直死死盯着虚空的顾海棠,眼神充满惊怒和不甘。
他惊怒,是因为他不敢想象,这女子的剑道造诣远比外表看起来更恐怖,他毫不怀疑,她绝对已经超越昔日剑圣,有资格问鼎巅峰。
他感到不甘,则是因为他能感知到,女子的修为也只在五境上品而已,对七境的他来说,依然无法构成威胁。
若非他恍惚失神,轻视了两人联手的杀伤力,断不至于遭受如此重创。如果能重新来过,他绝不会给两人轻易出手的机会。
可惜没如果。
他昂着头颅,表情狰狞,不再有平素的庄重,嘶吼道:“你究竟是谁!你怎么会孤独九剑!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女子负手而立,虽然换上女装,还是不改往日的作派,气度傲然。
她深深看任真一眼,然后挑眉答道:“我叫顾海棠,是剑圣大人的姐姐。”
海棠?姐姐?任真顿时一愣。
顾海棠俯瞰着梅煜,淡漠地道:“至于其它事情,你没有知情的必要。”
顾海棠已不是以前的顾剑棠,皱眉杀人的习惯却仍未改。她没打算让梅煜活着离开,死人又何必知道这么多?
任真无奈地摇头,心道,虽然恢复女身,你也只是换了身打扮,这副臭屁架势,果然还是改不了呐……
顾海棠似乎心有所感,豁然转头盯着他,寒声说道:“剑呢?”
对他说的第二句话,又是俩字。
任真被这杀人眼神盯得脊背发凉,心意微动,那柄**剑自动一分为二,其中一半破空飞向顾海棠。
“真武剑送给别人了。这是我的,你先用着吧。”
他看得出,顾海棠手里的剑很普通,算不上什么好货色,稍后要是再使更强的剑招,很可能会像他在云遥宗时那样,关键时刻断剑掉链子。
先前铸炼本命剑时,他便有此考虑,故而发明出分合自如的**剑。两人同使一剑,能更好地提升默契,联手爆发更强的战斗力。
既然你拼着性命去找我,那以后就乖乖待在身边,拿着我的剑,给我当保镖吧!
顾海棠伸手,接住那一半**剑,抚摸着鲜红剑身,秋波流转,不掩饰对它的动容。
任真若有所思,正打算问一句,既然重新知命,为何不见你的新剑,这时梅煜站起来,一身战意重燃。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赢我?”
梅煜眼珠凹陷,苍老面庞阴森可怖,“无论是顾剑棠,还是顾海棠,今天都得死在这里!”
话音落时,他的两只拳头紧攥,疯狂积蓄着真力,无数黑色灵气翻滚,竟将他整个身躯笼罩,不断膨胀,愈演愈烈。
他在酝酿自己的最强一击。
顾海棠神情凛然,凝视着那漫天黑气,沉声说道:“剑一!”
任真闻言,心脏怦然一动,握紧了手中长剑。
剑一,名曰孤独,不仅是九剑里的最强杀招,更是当年任天行传授出来的独家绝学。
之所以命名孤独,并非取独孤求败之意,而是因为创出此剑的人,仗剑活在这世上,心里很孤独。
学会此剑的人,也很孤独。在继承剑一的那天,她闭关修行,从此便再也没能见到自己仰慕的大将军。
后来,无论是在外云游,还是回宗守阁,她都很孤独,心里容不下任何朋友,成了独来独往的孤傲剑圣。
再后来,终于又有人学会此剑,可惜这时候她却死了。
这个学会此剑的人,心里更孤独。
一个从小背负血海深仇的孤儿,孤苦无依,提心吊胆提防所有人。这些年来,无人知晓他吃过多少苦,默默流过多少泪。
他心里的痛楚,更无人可诉说。
所谓孤独,莫过于此。
直到今天,世间终于有两人,可以使出这一剑。
他俩要联手共出孤独一剑。
从此,这一剑,不再孤独。
第159章 一层窗户纸
孤独一剑,不是复杂一剑,甚至可以说是简单粗暴的一剑。
它的强大威力,并非源自花哨绚丽的招式动作,而在于施展这一剑时的辽阔意蕴。
任真和顾剑棠同时举剑,高擎头顶。
这是武学典籍里很常见的动作,通常被叫作举火烧天。
但当这两人使出时,梅煜却是勃然色变,生出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两人的剑岿然不动,一股磅礴剑意从锋芒间荡出,引而不发,气势愈发恢宏。
像是汪洋大海上掀起的惊涛骇浪,不断在向高空攀升,虽然还没拍打下来,倾泻出翻天覆地的伟力,它汇聚的浩大威势,已足以令被笼罩在阴影里的渺小生灵颤抖,心生绝望。
梅煜的拳芒也在汇聚,但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这股错觉,让他未战便开始胆寒。
面对高高擎起的两剑,他感觉自己彷如一叶扁舟,正漂泊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眼看两道万丈巨浪行将拍落,它却无从闪躲,只能眼睁睁等着灭顶之灾降临。
无能为力,无法抗拒,无路可退,这两道剑势让他深切感受到,何为绝望和孤独。
虚空中,两人隔空对视一眼,纵身挥剑斩落下去。
排山倒海,天崩地裂。
梅煜的恐怖拳头还没轰出,就被这两道巨浪吞噬,湮没在一片滚滚烟尘里。
整座大地都在猛烈震荡,而梅煜所处的位置也全部塌陷下去,如坠落成深渊。
两人合力使出剑一,虽然境界差一些,但各自的剑道造诣都登峰造极,百年不遇,其威力绝非一加一那么简单。
刚才剑意喷薄那一刻,不止是**双剑交相呼应,两人内心里也生出某种微妙难言的共鸣,仿佛随剑身一起,构成和谐交融的一体。
仿佛这两人,就是同一人。
顾海棠自然清楚,这究竟是何缘故。但任真还被蒙在鼓里,兀自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
他踏空走过来,脸上带着开心的笑容,“没想到,咱俩初次联手,就能释放这么可怕的杀伤力,真是天作之合啊!”
顾海棠没有看他,依然盯着下方烟尘,淡淡说道:“滚远点。”
任真笑容凝固,套近乎不成,反被人家嫌弃,他感到异常尴尬。不过,这次她说了三个字,好歹也算有进步。
“顾姨,咱们要不再补一剑?”任真学着她看向下方,锲而不舍地道:“毕竟他是七……”
话刚出口,他瞥向顾海棠,便看到一对刀子般的锋利眼神,立即噤若寒蝉。
海棠蛾眉一挑,寒声道:“再敢乱喊,我割掉你的舌头!”
任真吓得赶紧闭嘴,有苦难言,憋了一肚子牢骚。
“你跟我爹是同辈,我喊你一声姨,这特么都有错?三十岁的黄花老闺女,还真指望我喊你姐?脾气这么凶,又没有胸,以后谁愿意娶你!”
便在这时,另一边的厮杀结束。经过苦战,绣衣坊三人终于杀死夏侯明,赶了过来。
看到顾海棠的面容,徐老六又瞥一眼任真,只觉头皮发麻,像见鬼一样,“你们……”
他是想说,你们俩怎么长得一模一样,话到嘴边,忽然猜出惊人真相,激动得差点闪了舌头。
梅煜猜不到真相,是因为他不清楚,眼前的剑圣是假的。这三人却知晓内情,猜测起来便简单许多。
张寡妇同时醒悟,神情剧变,如临大敌,“你是剑圣?你怎么还没死!”
为了保密起见,当初任真救走剑圣时,瞒过了所有人,等凤梧堂众人撤离后,才将她的尸体送走。因而这三人都不知情。
眼看张寡妇就要抽刀,老王急忙一把拉住。
他眼明心细,意识到此事非同寻常,凛然说道:“想不到,剑圣大人会来救场,原来竟是自己人。”
顾海棠看着这三人,冷哼一声,眼里流露出敌意,“看在你们坊主的面子上,我不计较当日杀我之仇。你们立即去除掉梅煜。”
梅煜被打落在地,势必遭受重创,再想杀死他,已经轻松很多。
任真被夹在中间,异常尴尬,难得有机会开口,于是说道:“此事一定要保密,我日后再跟……”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烟尘从下方深坑里冲出,却并未迎面杀来,而是朝远方狂奔。
毕竟是七境强者,梅煜果然没死。保命要紧,他不敢再战,选择伺机逃窜而去。
任真骤惊,凝望着那疾速闪烁的身影,急忙说道:“你们赶紧去追!”
张寡妇一直是急性子,没等他开口,就已经冲出去。徐老六也不甘人后,跟去追赶。
老王行事更沉稳一些,看了顾海棠一眼,说道:“梅煜重伤,由我们去追就问题不大。坊主受伤也不轻,还要劳烦剑圣大人照料。”
任真明白他的深意,点了点头,“都是自己人,你们放心去吧!”
他和顾海棠都是五境修为,若论奔跑内力,并不比三人更强,贸然跟去,只会使自身伤势恶化,还不如留下来原地休息。
老王松了口气,领命而去。
空旷地上,只剩下真假剑圣二人。
任真席地而坐,开始运功疗伤,顾海棠则静立一旁,相对无言。
气氛冷寂。
任真心里疑惑太多,终究还是忍不住,怯怯开口道:“咱们需要对对账。谁先问?”
两人心知肚明,彼此之间必须要开诚布公谈一次,接下来才敢推心置腹地相处。
顾海棠负手而立,没有回头,“你先。”
任真闻言,凝眉沉思良久,才理清头绪,开始问道:“你跟我爹,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是最重要的问题,也是外人无从知晓的问题。
当初剑圣潜入金陵,苦苦寻找任真,任真却不敢坦诚相见,就是因为摸不清她的真实意图。
毕竟,还存在另外一种可能性,她跟任天行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寻找任真是为了断其血脉,斩草除根。
后来虽然确定她并没有恶意,但其中真正渊源,他还是一无所知。
“他是我的恩人。”
顾海棠说完这句,再次陷入沉默,眸子里涌起极度复杂的情绪。
“就这么简单?”任真一怔,明显对这份不能更简洁的答案不满意,追问道:“你能不能说得详细点?”
聊天这种事,最怕的就是言简意赅。而顾海棠的态度,简直让他无语。
“不能。”
第160章 烟雨剑藏
这一刻,任真心里万马狂奔,想起前世好不容易泡到一个妹子,然而人家一天到晚懒得回聊天信息时的苦逼情景。
那简直是场噩梦。
他心有余悸,不禁说道:“你再保持这种态度,就没法好好聊天了。不管你找我有多辛苦,我没必要将一尊活菩萨带在身边供着,还得看你的脸色说话。”
顾海棠转过身,凝眉盯着任真,沉默片刻,清冷神情渐渐缓和。
任真闭目养神,继续说道:“我不清楚你的想法,但是我猜,你愿意换回女装,是想真实地重活一次,不再做那冷冰冰的剑圣。既然这样,你就更该尝试改变,多一点烟火气息。”
顾海棠眉峰散去,很罕见地主动一次,脱口问道:“什么是烟火气息?”
任真睁眼,侧过头跟她对视,“我不奢望你能立即变成女人,首先,你要先学着做个正常人,正常地说话处事,像正常人一样喜怒哀乐。”
顾海棠沉默一会儿,轻声说道:“在我年纪很小时,你父亲救过我一命。后来,他又把孤独一剑传给我。所以,他对我既有救命之恩,又有师长之恩。”
任真眨了眨眼,认真端详着她,“就这么简单?”
她神情微惘,“不然呢?”
任真如释重负,仿如逃过一劫,“好险!毕竟你的岁数不上不下,万一这里面还藏着别的事,我岂非要喊你姨娘?!”
刚见面时那声“顾姨”,原来是这么来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站起身,警惕地望向顾海棠,已经做好对方暴怒的准备。然而,她神色看起来平静,没有像他预想的一样生出波澜。
“我跟将军,总共只见过两次,恐怕他都没把我放在心上。对于他,我只有钦佩仰慕,想要成为他那样的强者,仅此而已。”
仰慕这个词,表示对另一个人很崇拜,当然有喜欢的意思,但不一定都是男女情爱的那种喜欢。
谁说女子不能修剑?剑圣大人可能只是崇拜力量、渴望强大而已。
任真小心试探道:“难道你不喜欢他?”
“喜欢?”顾海棠轻哼一声,漫不经心地道:“在我们这种境界的强者眼里,男女**只是无谓的杂念,自寻修行羁绊罢了。”
她神态从容,不像平常女子般忸怩羞意,只当是在谈论平常的琐事。
任真看在眼里,哭笑不得,心道,明明正是**的年龄,却连半点**都没有,果然不能拿她当女人看待啊。
“也就是说,你费尽周折找我,是想报答我爹的恩情,替他保护我的安全?”
顾海棠朗然答道:“如果没有他,早在二十年前我就死了,更不可能登顶封圣,成就如今的声名。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我要是无法照顾他的骨肉,还有何颜面自称豪杰!”
任真干咳一声,无奈地道:“既然换上女装,就别再以豪杰自居了。往后你跟着我去长安,如果摆出这副派头,简直是再明显不过的破绽!”
顾海棠问道:“你要去长安?”
任真点头。
顾海棠神情骤变,“你真的要替南朝卖命?不用我提醒,你应该也很清楚,大将军最终死在谁手上……”
任真望向远方那片密林,目光幽深如渊。
“凡事皆有因果,果是结在金陵,根源却要从长安寻起。我爹的债,我会回金陵清算,那我娘亲的呢?所有人欠下的债,都得如数偿还!”
顾海棠沉默,不知在想什么。
任真负手而立,问道:“当年的冤案,你了解多少?”
顾海棠摇头答道:“不比你多。”
任真继续问道:“那你告诉我,你是如何得到那节断剑的?”
顾海棠闻言,表情变得复杂,感慨道:“你这次赴北,野心实在太大。要凑齐那七节断剑,开启烟雨剑藏,远比你想象中困难。”
任真低着头,嗓音沙哑,“你先回答我。”
“是你父亲托人秘密捎给我的。当时我还在闭关,并不知情,后来出关时,他就已经战死金陵了。其后烟雨剑藏的传闻四起,我才隐隐猜到,这大概就是开启剑藏的密钥之一。”
任真幽幽说道:“如此说来,他心里很认可你这个传人。那你清不清楚,拥有断剑的人还有哪些?”
顾海棠黯然道:“他是分别单独寄的,我们这些人互不知情。不过,我能确定,有一个人也有断剑,可惜他已经转交给别人。”
“谁?”
“丹青绝,吴道梓。”
“早些年,他跟你母亲叶大小姐有交情,经常去你家拜访。他嘴舌油滑,很讨人喜爱,所以我猜,你父亲可能会信任他。”
“他?”任真先是一怔,旋即猛然醒悟,“你南下金陵前,曾去丹青城见过他,莫非是想索要断剑?”
顾海棠点头,“不错。可惜他这个人口蜜腹剑,太爱见风使舵。我以武力逼他就范,他才供认说,你父亲降晋不久,他就已主动把那节断剑交给皇帝,跟大将军撇清干系!”
任真眯着眼眸,攥紧袖里的拳头,捏得咯咯直响。
顾海棠说道:“所以我才说,要找烟雨剑藏难如登天。咱们不清楚另外几节的下落,好不容易确定一节,又落在了北唐皇城里。”
任真沉默片刻,说道:“这次进长安,要做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顾海棠看着他瘦削的身板,叹了口气,眼里充满忧虑。
“南晋陈玄霸迟迟没有杀你,坐视你长大,未必不清楚你的底细,也有可能是在利用你。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千万不能大意!”
任真答道:“这次他瞒着我,派两堂首领秘密来北唐,怕是另有图谋,对我不利。若非你及时赶来,我确实捉襟见肘,缺少值得信任的帮手。”
顾海棠欲言又止。
她本来是想说,何不提前收手,远离这趟浑水。但她何尝不清楚,被幕后那只眼睛盯着,早就身不由己了。
任真踏步向前,昂首东望,如同一头终于露出獠牙的伏虎。
“下一步棋,是时候攻城略地了。”
第161章 那年春,我把桃花切一斤
斜谷以西,有群山连绵,静谧而幽深。
某一刻,某处密林里,忽然传出一道爆炸声,震耳欲聋。紧接着,鸣叫声响起,无数鸟禽受到惊吓,扑扇着翅膀四散飞去。
一棵参天大树轰然倒下,断裂处参差不齐,显然不是被切断的。
一名老者浑身是血,撞断这棵古树后,重重摔倒在地,苟延残喘着,收缩的瞳孔里流露出极度惊恐。
他拼命奔跑,终于躲过后方三人的追杀,本以为已逃出生天,准备停下歇息,这时候,在他前方出现了一个更可怕的人。
一个拄着布幡的瞎子。
只是一个照面,梅煜就被打翻在地,全身经脉尽断。六圣之一,岂是区区一名七境所能招惹。
此时他躺在地上,死死凸出的眼珠里,充斥着无以复加的震撼。
“你……怎么会回来!”
他想不明白,自己明明亲眼看着杨玄机离开,为何在最紧要时刻,对方又突然折返回来,断绝了自己的退路。
按照二先生的计划,不可能这样的。
想不通其中关节,他便死不瞑目。
杨老头拄着鬼神幡,慢悠悠走到梅煜身前,微微侧首,像是在俯视这位无力回天的琅琊阁主。
“我可以解答你的困惑。不过,作为交换,我先问你一个问题。我挺好奇,你好歹是七境下品,怎么会落得这步田地?”
他不敢相信,以五境任真的实力,竟能将梅煜重伤成这种地步。早知如此,他就不必赶回来了。
梅煜叹了口气,表情绝望,开始讲述刚才那场大战的经过。
杨老头站在那里,默默听着,眼珠子不停转动着,神态若有所思。
当梅煜说到**一分为二时,他面带笑意。
当说到女子降临时,他微感迷惘。
当说到六九式合璧时,他的老脸上浮出前所未有的情绪变化,异常精彩。
震惊,不解,然后再次震惊,明悟,最后这一切情绪消散,只剩下淡淡笑意。
原来如此。
他喃喃自语着,“想不到,你是你,你是你……”
梅煜听得云山雾罩,猛烈咳嗽几声,哀求道:“杨先生,能否饶我一命?”
杨老头嘿嘿一笑,脸色骤沉,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漆黑天穹,阴森可怖。
“你敢杀他,还指望我能饶你?”
梅煜惊骇无言。他越来越糊涂,阴阳家的冥圣,为何会如此关心剑圣的安危?
杨老头步步紧逼,寒声道:“你想知道我为何回来?蠢货,我出自阴阳家,当然会在他体内种一道咒印,监视气机!”
……
……
斜谷以东,有三川三岳,十里桃花。
漫山遍野,簇簇粉红,远远望去时,彷如一大片朝霞。馥郁清香弥漫,沁人心脾,惹人沉醉在盎然春意里。
两匹雪白骏马穿过芳丛,向东奔驰在平原上,跟那桃粉交相辉映,很是好看。
马上的男女容貌如一,俊美标致,洁白水蓝的衣襟飘舞着,矫若天仙,羡煞旁人。
剑圣神扑朔,剑痴影迷离,双剑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此时,任真挥舞马鞭,兴致颇高,忍不住感叹道:“这么好的雪花骢,落在萧铁伞手里,简直暴殄天物。等我进京,一定要狠狠折磨他一番!”
顾海棠并驾齐驱,皱眉问道:“就算不告诉我行动计划,你至少也该说清楚,我要以何身份示人?”
任真回头看她一眼,胯下骏马一蹬,窜了出去,“到时候再说,有我这手活在,咱俩搭档,还不是神出鬼没,变化自如!”
顾海棠纵马跟上去,寒声说道:“我在来的路上听说,你擅做主张,替我收了一个女徒弟?”
任真恍然记起,赶忙说道:“对对,你不说我还忘了。除了我以外,你名下现在还有三个弟子。等到了京城,你都会见到的。”
顾海棠脸色骤沉,“我不喜欢跟别人在一起,带上你都觉得累赘,没心情理会这些凡夫俗子!”
任真抚摸着柔软的马鬃,摇头说道:“你搞错了,师徒只是幌子,你跟他们一样,实际都在追随我。去京城混,咱离不开他们的伺候!”
顾海棠脸色愈发难看,正准备争论,任真急忙调转话题,“对了,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替你出过不少风头。有几招剑法,我得教给你,免得穿帮。”
“你教我剑法?”顾海棠不怒反笑,眼里充满蔑意,“自我出道以来,除了你父亲以外,还没人配教我剑法!”
任真闻言,猛然拉住缰绳,停下马来,怒冲冲道:“我先让你见识一下,如何把硬剑掰弯!”
说着,他伸手一指,顾海棠背后的半片**剑弹出,自动收缩变弯,化成一道鲜红剑镯,缠绕在她的玉腕间。
跟任真右手上那只恰好成对,宛如情侣的定情信物。
任真抬手,微微摇晃剑镯,顾海棠手上那只也开始嗡鸣,相互呼应。
顾海棠嗤之以鼻,不屑地道:“它本就是你的本命剑,有什么好神气的。”
“呀呵!”任真闻言,气不打一处来,纵身跳下马,指着顾海棠说道:“不服是不是?有本事就来打一架,不把你治得服服帖帖,以后这日子没法过!”
从见面到现在,他憋了一肚子气,有心要灭灭顾海棠的威风,省得她以后不肯听话。
当然,他更想趁此机会,把剑十和剑十一传给她。
顾海棠二话不说,凌空跃下,跳到路边的桃树下,傲然说道:“以桃花为剑,你若能沾到我的衣裙,就算我输!”
桃下人独立,粉面桃花相映红。
任真看得有些痴了。
顾海棠却不懂这些情调,玉手一伸,隔空转向那万千桃蕊,只见无数粉瓣疾舞,在她掌心间凝成一柄桃花长剑。
她脚尖一点,轻盈飘入桃花深处。
任真见状,追随其后。他大袖一挥,遍地落红纷飞,同样凝出长剑,朝闪烁花丛间的曼妙身姿斩去。
“今天不辣手摧花,你就不知道何为任家家法!”
漫天桃花飘舞,这对玉人双飞其间,一时如画。
(第二卷完)
第162章 风云榜上起风云
“这故事,有点意思哈……”
路边上,任真穿一件寒酸的文士长衫,打量着略带南方口音的说书老先生,旁听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调侃。
“我说三叔,早这么诚心讲故事,至于在南方混不下去,大老远来长安讨饭吗?哎呦,一看到你这张老脸,我就很想念当年那头母驴……”
围观群众转头望过来,脸上露出趣意。
大家听得出来,年轻秀才跟说书老头是老相识,他乡遇故知,一见面不忘讥讽一把,这张嘴也是够贫的。
老头神情淡漠,耷拉着眼皮说道:“出门在外,都离不开朋友互相帮衬,你还是少贫几句嘴吧。说我讨饭吃,也不先瞧瞧你俩这德性!”
嘴上这么说着,他扭过头时,深深看了一眼任真身旁。
这一次,剑圣终于懂得收敛,头戴着遮面斗笠,身上换成洗得发白的粗布衫,这身行头,更像是当初赶车糊口的那个任真。
任真嘴噙笑意,淡然说道:“还是免了。我蔡酒诗迟早平步青云,不需要你来帮衬,只求你免开金口,别给我添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
老头脸色骤变,眉头深深皱起,显然听懂了话里的深意。
这下观众们不乐意了,看向任真的眼神里充满鄙夷。唐人性格粗犷豪爽,仗义直率,尤以京城长安最甚。
他们看不惯任真的市侩嘴脸,心生厌恶,纷纷起哄要赶他走。
这时,老头猛然一拍惊堂木,令大家回过神来,凛然说道:“人各有志,不管他,咱们继续说书。”
任真已经被赶出老远,又锲而不舍地跑回来,悻悻站在人群后,想听这位黑衣凤首究竟要唱哪出戏。
“接下来,咱们说点别的,就评一评那风云换榜,真可谓‘龙虎斗折损龙虎,风云榜再起风云’!”
老头嗓音洪亮,此言一出,人群顿时精神大振。数天前风云双榜才刚换榜,今天这老先生便要点评豪杰、细数风流!
端的是好大气魄。
任真闻言,摇头嘀咕一句,“无聊。排位只是虚名罢了,有什么好计较的?”
他转身想要离去,却被一直沉默的顾海棠拉住,“我要听。”
任真无奈,只好转回身来,满足这位剑圣大人的勃勃野心。
“先说风榜前十五强。排在第十五的,是剑狂裴寂,他先前还高居第十一,这次出关后,却排位暴跌,着实出人意料。”
“排在第十四的,是东林书院的五先生,封万里。”
刚听完这两个位次,任真便忍不住摇头,对顾海棠说道:“我就说吧,琅琊阁搞的名堂,肯定无聊。封万里怎么可能打得过裴寂?还不是存着打压剑道的心思!”
顾海棠不假思索,点头认可他的分析。
她对裴寂的实力再清楚不过,绝不可能逊于封万里之流。琅琊阁如此编排,必然是在遵从朝廷意志,故意抹黑剑道群雄。
原先儒剑争雄,两家都被朝廷推崇,所以琅琊阁不偏不倚,风云榜相对公正。而这次的排名,显然有了非常强烈的偏向。
李凤首点评一会儿,继续说道:“第十三位,是被誉为国士无双的二先生。他如今屹立于七境最巅峰,的确是实至名归。”
一说出元本溪的名头,众人交口称赞,纷纷议论起他吓退南晋强敌的传闻。所说的那位,自然是不战而退的鱼龙首。
任真呵呵一笑,腹诽道:“琅琊阁被迫把他排在这里,恐怕因为前面都是八境强者,他们也不敢把世人当傻子愚弄吧?”
果然,李凤首继续说道:“排在第十二的,是如今的剑道盟主,沧流剑隋东山。大家都知道,斜谷会战改变了北唐的格局,隋盟主晋入八境,也是左右形势的变数之一。”
如他所说,琅琊阁之所以选择换榜,是由于不久前的斜谷会战,使不少强者的实力发生变化,原先的排名已无法被世人接受。
“位居第十一名,引领后方群雄的微妙名额,却是落在一个声名不显的人物头上。”
李老头微微停顿,干咳一声,故意卖起关子来。
这时,人群后方的任真嘴角一挑,喃喃地道:“开始有意思了……”
斗笠下,顾海棠眨了眨眼,轻声说道:“我原来的席位闲置,十强本就缺一,需要有人补位。隋东山明明是八境下品,却未能迈进十强,这就说明,又有黑马杀了出来。”
任真点头,“不错,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南晋强者。”
他的话音刚落,李老头恰好开口说道:“此人八境中品,是南晋强者,法号玄悲。”
“和尚?”
人群顿时鼎沸,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看他们的神情,应该以前都没听过这人。
任真脸上笑意愈浓。
顾海棠看在眼里,问道:“你认识?”
任真不置可否,感慨道:“才几个月没见,就强到这种地步,他还是那么变态……”
顾海棠听出了答案,同样感慨道:“若在以前,八境中品就能名列前十,现在却屈居第十一名,修行界确实妖孽辈出。”
任真说道:“我比较好奇,实力比玄悲小和尚还强,补位十强的那位又是谁?”
“小和尚?”顾海棠敏锐听出这个关键词,不由一怔,“你今年才十七岁……”
任真立即摇头,“并非你想的那样。等你以后遇见他,就明白了,我刚才说的变态,跟你说的妖孽是两码事。”
李老头的话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大家的议论。
“好了,接下来,就是立于武道最巅峰的风云十强。”
“第十名,铁伞萧夜雨。想必大家都已听说,在斜谷会战里,萧大人身受重伤,失去一条臂膀,所以排名下跌一位,也在情理之中。”
众人默默听着,出奇得安静。
在这长安城里,敢公然议论萧铁伞,需要很大的勇气。大家都心照不宣,生怕稍有失言,被暗藏的雪影卫听到,招来杀身之祸。
任真微微摇头,似乎是在否定,如今的萧铁伞比那小和尚更强。
“第九名,又是一个不熟悉的名字,也是最近崛起的新晋强者,叫做曹春风。”
人群再次喧哗。
顾海棠早有预料,第一时间扭头看向任真。
任真面无表情。
“一个活死人。”
第163章 我有百种开局
顾海棠面露疑色,本来想追问什么是活死人,但看到任真的阴沉表情,还是选择了沉默。
她隐隐感觉到,他似乎跟那个曹春风有很深的过节。
恰在这时,李老头的视线转过来,看向任真。同为南朝人,他应该知道其中内情。
“诸位看官须知,在上一届风云榜中,北朝囊括六席,在数量上占据优势。然而,随着剑圣的堕境,这曹春风的补位,南北两朝平分秋色,已经不存在人数差距。”
换言之,如果有差距,那就是各自五人的实力差距,以及他们之间的默契程度。
剑圣闯金陵时,南晋四强联手迎战,其融洽关系毋庸置疑。反观北唐这一边,却刚经历一场大规模会战,忙于自相残杀,不可同日而语。
这便是巨大的隐患。
“第八名,酒徒付江流。我想不用我多作介绍,当日斜谷会战,他以一敌二,干涉咱们北朝纷争,出尽了风头。此人上可敌六圣,下可输孩童……”
他的点评还没说完,任真已不愿再听,转身低头离去。
顾海棠跟在身后,沉默一会儿,说道:“你说得对,这届榜单确实无聊,刚才不该留下来旁听。”
走在僻静小路上,任真说道:“董仲舒堕境受创,却依然被排进前八,这说明什么?说明在女皇陛下眼里,天大地大,面子最大,儒家的面子万万丢不得。”
他娓娓道来,继续分析道:“还有一点,原来排在第十的颜渊,终于闯进前列,这就意味着,很可能他已经破境,要跟儒圣分庭抗礼了。”
“破境?”顾海棠不了解很多内情,疑惑地道:“他不是誓不过三吗?为何要违誓破境,甘愿实力受损?”
这件事解释起来太麻烦,任真不想多费口舌,只是淡淡一笑。
“崭露真正境界,就会给皇帝带来最大威胁,不得不承认他的正统地位。我猜,过不了多久,北唐就会又多一位文圣……”
儒圣文圣,对北唐而言,是由颜渊增补一位圣人的空缺,对儒家而言,是不得不面对的内斗纷争。
外有大军侵境,内有动荡争斗,北唐正面临开国以来最大的危机。
顾海棠皱眉问道:“我回来时听说,你跟颜渊一度走得很近,现在看来,你们应该是互相利用,努力营造出这样的局面。”
任真坦言不讳,答道:“皇帝该好好考虑一下了,还敢不敢再坚持她那狗屁新政。要是还不愿求同存异,一致对外,到时候,北唐绝对赢不了那场巅峰大战!”
听到“巅峰大战”四个字,顾海棠目光猛地一颤,说不出是震惊,还是兴奋。
儒圣和铁伞都实力大损,冥圣、李慕白和隋东山三人又被排斥在外,如果南晋强者集体来犯,这座长安城,真的岌岌可危。
无论是边境国战,还是巅峰对决,现在的北唐都处于劣势。一切动乱源于所谓的新政,源于女帝的内心。
这盘棋下到现在,任真处心积虑,不仅要血债血偿,还要逼那高高在上的女帝低头。
低头,或者掉头。
顾海棠思索片刻,说道:“所以说,在这场南北之战里,你的立场很重要。”
任真摇头,答道:“不,还不够重要。我有自知之明,现在我手里的牌太少,还无法将一座皇朝攥在手里。换句话说,在这副棋盘边上,还没有让我坐下的那把椅子。”
说到这里,他直了直腰,昂首眺望向远方的巍巍皇城,正色说道:“我来长安,就是要让他们给我让出一把椅子。”
顾海棠幽幽问道:“人已经来了,你想如何混进这潭深水?”
任真收回视线,笑眯眯地看她一眼,“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有一百种开局,能将他们玩弄于股掌间。”
顾海棠冷哼一声,明显不悦。这时候,她又想起在金陵遭他算计的旧事。
“不管你有多少种开局,赶快找地方安顿下来,我不想再陪你瞎逛下去了。”
任真闲庭信步,信口说道:“本来还想再转一会儿,探探朱雀大阵的玄机。既然这样,吃、喝、嫖、赌,这四样乐子,你来选一种吧。”
顾海棠神情淡漠,抻了抻头上的斗笠,说道:“随你。”
任真无奈,叹口气说道:“圣人果然不食人间烟火,不懂及时行乐。那就跟我走吧!”
说罢,他迈步朝城西走去。
顾海棠跟在身后,走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你要去哪儿?我是女人。”
这两句话看似毫无关联,实际是在提醒任真,你可别带着女人去青楼嫖娼。
任真没有回头,笑呵呵地道:“我跟你说,我在金陵赶车时就听过,逛长安的窑子特别烧钱,这里的娘们不仅屁股……”
说到这里,他意识到自己扯远了,纯属对牛弹琴,尴尬地干咳一声,苦笑道:“长安居,大不易,就算我想带你嫖,也没有那么多银子啊!”
顾海棠翻了个白眼,鄙夷地道:“那你还让我随便选?”
任真腆着脸笑道:“我也就是吹牛过过嘴瘾。无论你怎么选,我都会带你来赌一把,先赚点银子。”
说罢,他抬手指向路边那家赌坊。
赌坊门面偏小,门楣上挂那副横匾倒是挺气派,上书四个字。
银钩赌坊。
顾海棠望着那块匾,坦白说道:“我不会赌。”
任真嬉皮笑脸,“这就巧了,我也不会。”
顾海棠想到某种可能性,眼睛微眯,“这是你们坊里的生意?”
任真摇头,“长安这里一直由莫鹰首经营,具体有哪些生意,我也不清楚。而且,我不想让他们早早知道,我已经来了。”
这次来长安,他不打算依赖任何人。
没有信任,便没有背叛。
顾海棠转头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白痴。
任真胸有成竹,说道:“不过,不久以后,这家赌坊会成为我的生意。”
说着,他一把拽着她,朝赌坊里走去。
“想在长安买房成家立业,走上人生巅峰,就全靠今天这一把了!”
第164章 既然不是仙
银钩赌坊,对京城本地人来说,是一个很熟悉的名字。
不只是任真走进的这一家,长安城里大大小小数十家赌坊,都挂着这同一块招牌,背后藏着同一位东家。
换句话说,京城虽大,但大半个赌博产业,都被一股幕后势力所掌控,被某家财团垄断成自家田地。
但凡做赌场生意,只靠雄厚财力是远远不够的。
东家必须要有足够深厚的背景,以及一大批打手,才能通吃黑白两道,镇得住场子,撑得住盘口,让那些嗜赌如命、撒泼耍赖的地痞不敢滋事。
赌坊的水素来很深,尤其是在豪强林立的京城,能坐得了如此大的庄,更非易事。
因而,别看这家赌坊的门面不大,其能量却不容小觑,绝非单独哪个武修就敢招惹的。
关于这一点,不知道外地来的门外汉任真,是否真的清楚。
走进坊内,映入眼帘的装潢算不上豪华清贵。稍显局促的赌场里,光线有些昏暗,只有在几张赌桌前,吊悬着烛火灯笼,映亮牌面。
或许是午后的缘故,人的习性偏倦怠闲散,活跃的赌徒相对稀少,并未如任真想象的那样,呈现出一副喧闹嘈杂的画面。
回想起前世电影里的赌神风采,再意淫着自己稍后大杀四方的画面,任真既激动又紧张,忍不住搓了搓手,走到门口的柜台前。
浑身上下全部家当,总共不到一百五十两银子,他都兑换成筹码,没打算保留一点糊口的盘缠,显然是成竹在胸,要搏一把大的。
掏出那些散碎银子时,他能清晰捕捉到,柜台后那名女荷官的明眸里闪过一丝蔑意,然后便垂下眼皮,不再多看他一眼。
自小混迹街坊的他,从不知脸皮为何物,依然满面春风,一边往袖子里揣筹码,一边肆无忌惮地瞥向人家的高耸胸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问清下注底限后,他带着顾海棠走进一旁的场地里,随意游走在各处赌桌间,不急于立即下场。
“别怪我抠门哈,”他眼神飘忽,游离在四周角落间,随口说道:“您是真豪杰,出手不在乎轻重,我要是把家底分给你玩,转眼就能败光。”
顾海棠摘下斗笠,低头跟在身后,眉头又不自觉地皱起来。她痴迷修行,对其他事毫无兴趣可言,听到任真碎碎念,未免觉得聒噪。
“想赌钱就快点动手,我没功夫陪你在这里耗日子。”
任真慢慢悠悠,挑了个角落里的座位歇脚,眼光依然四处飘忽,“着什么急啊,赌钱跟修行一样,也得耐心等待火候,按部就班,不可操之过急。”
顾海棠落座身旁,淡漠地道:“你不是说,替我收了几个京城世家徒弟吗?直接找他们要钱就是,何必这么麻烦。”
任真叹了口气,“你的心眼太直了。我说过,别轻易相信任何人,现在火候不到,咱们不能贸然现身。再说,我难得来赌一把,又不只是为了赌钱……”
顾海棠微怔,忽然想起他在门外说的话,“你真要打这家店的主意,以后做赌坊生意?”
任真感慨道:“想在长安混日子,吃喝拉撒,哪一样不得烧钱?赌钱一时爽,花光后不还得继续找进项?有钱能使磨推鬼,说穿了,只要钱赚得多,何愁大事不成?”
顾海棠一僵,觉得这个道理不对,想要辩驳一番,却又说不清是哪里出了问题。
任真把她的神情看在眼里,微笑说道:“我先前没说错,你就是不知人间疾苦,有一座宗门供奉着,衣食无忧,信手拿来,就理所当然地以为,银子在修行者眼里一无是处。”
顾海棠没有争辩,若有所思。
“以前你高高在上,可以潜心修行,不问世事。但现在不行了,你得自食其力。武修也是人,能龟息整月,难道还能一辈子不吃饭?莫非你真以为,云遥宗都是土匪,靠搜刮抢掠来供奉你?”
顾海棠微微垂首,视线落在身穿的那件布衫上,忽然有些怀念以前白衣飘舞的日子。
买衣裳是要花钱的,所以,装高人风范也是要花钱的。
“这样就能理解,儒剑两派当年为何愿意下山,插手俗世皇朝间的争斗。因为他们过够了清贫日子,想享受跟你一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逍遥作派,所以才要争取皇朝的进贡供奉。”
说完,任真往后仰在椅背上,慵懒地道:“所以啊,只要还没修成仙,咱们就离不开钱。反过来说,只要足够有钱,我就有那把椅子。”
顾海棠豁然开朗,明白了他的真实用意。
既然不是仙,就都得花钱。他要用尽各种手段,包括钱在内,让自己在棋盘里有一席之地。
至于眼前,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先将修行搁置一段时间了。
“该怎么做,才能把这家赌坊赚到手?”
话刚说完,剑圣大人难得灵光乍现,说道:“莫非你想引诱幕后庄家下场,拿这家铺面来赌一场?”
在她看来,这个办法似乎可行。
任真闻言,五味俱陈,暗暗腹诽道,前世的大学霸往往都是书呆子,现在看来,痴迷修行也会有智力衰退、导致痴呆的后遗症呐……
“怎么,难道不对?”
任真淡淡一笑,站起身来,环顾四周说道:“我刚才测了下风水,这赌场里布的是青龙泄水局,赌客的财运晦暗,流财不止,能赢钱才怪!”
说着,他负手来到一张赌桌前。这个方位,是整个布局里唯一的漏洞,可保财气无虞。
赌桌上玩的,是最简单的赌法,骰盅猜大小。
因为最简单,所以能快速决出胜负,可以在短时间内,让人暴富或者倾家荡产,赌局往往异常刺激而惨烈。
盅内有三颗骰子,荷官摇盅落定后,让赌徒来猜点数大小。以九点为界分大小,最大的结果便是三个六,豹子通杀一切,最小的是三个一。
任真找了个座位,在赌桌前坐下来。
他只会这一种玩法。
当然,他很喜欢这种玩法。
玩骰子他会输钱?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