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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苍穹之鱼     苟出一个盛唐txt下载     苟出一个盛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五章 剑拔弩张

    李晔忽然觉得水太深了,搞不好自己就淹死在里面。

    几个牙将都望着孔钦望,孔钦望却镇定自若的饮酒,仿佛不关自己的事。

    没人接话,王珂的话等于白说了。

    李晔终于看清王珂的尴尬处境,比当初的自己还要危险,韩全诲虽掌了神策军,但至少没想过一脚把自己踹下来,自己当皇帝。

    而牙将们就不一样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这个时候,李晔不能不说话了。

    “王留后这是何意?眼下关中李茂贞作乱,正需河中儿郎前去平叛。”李晔干脆把自己的心思摆上台面。

    孔钦望终于说话了,他举起酒樽,满脸和气:“今夜留后大人设宴,大家只管吃喝,其他的事以后再谈。”

    “说的是,大家吃喝,想那么多干什么。”陈将军大着嗓子道。

    王珂眼神一闪,“诸位都是将军,府中无以为乐,本留后编排了一支战舞,特意留到今天,为诸位将军助兴!来人!”

    话音刚落,殿后忽然涌入一群甲士,手上横刀出鞘。

    终于图穷匕见了。

    众牙将根本不慌,身后亲卫挡在前面,人数虽少,气势不弱。

    从他说出那番话起,李晔就知道迟早有这一幕,王珂能将父辈打下的江山拱手送人?

    他对自己兄弟都没这么大方。

    孔钦望还真沉得住气,估计他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一直稳坐钓鱼台。

    身后高行周和亲卫靠前两步,挡在李晔之前。

    孔钦望面不改色,仿佛发酒疯一般,大吼一声,“儿郎们!”

    殿外立即传来盔甲铿锵声,一排雪亮的刀光堵住殿门。

    殿中的侍女下人尖叫着缩到墙角。

    也有人想要逃出去,被牙兵一刀斩杀。

    殿中立刻弥漫起淡淡血腥气。

    李晔心中一凛,这个王珂是怎么办事的,弄个鸿门宴也就罢了,还让这群牙兵头子得到消息。

    旋即一想,王珂这么谨慎,应该不会泄露风声。

    也就说双方早就有了火并的心思。

    自己的到来,提供了契机。

    王珂豁出去,弄了这么一场鸿门宴。

    孔钦望面不改色的喝着樽中美酒,而眼角的余光瞥向李晔。

    恰巧李晔也在观察他,两人目光一触碰,皆精光熠熠。

    仿佛黑暗丛林里,猛兽相遇。

    “孔将军难道不想说点什么?”王珂一改之前的富贵公子样儿,咄咄逼人。

    孔钦望收回眼神,端着酒樽,打了个酒嗝,眼中又浮起醉意,“哦?留后大人想要末将说什么?”

    “将军乃军中翘楚,河中谁人不知将军大名?这节度使的位置非将军莫属。”王珂盯着孔钦望道。

    孔钦望仍是坐着饮酒,“留后大人说笑了。”

    两人都亮刀子了,居然还在这推来推去,若不是白晃晃的刀子亮着,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谦和礼让。

    实则双方都知道,口头说谁当节度使没用,甚至朝廷诏令也没用。

    谁的实力强,谁的刀子多才有用。

    “河中是朝廷的河中,是大唐的河中,如今朝廷使者在此,留后大人何不听听朝廷的意思?”孔钦望目光灼灼的看着李晔。

    李晔心知这是在逼自己表态。

    朝廷什么意思重要吗?能用的时候,拿出来挡刀,不能用的时候,放地上踩。

    心中虽是这么想,人已站起,正了正衣冠,拱手向天道:“王留后,孔将军,陛下口谕!”

    李晔想尽最后一份力,制止火并。

    毕竟一旦翻脸,后果难料,谁也不知道他们藏了多少底牌。

    王珂带头半跪于地,身后甲士“唰”的一声,也半跪。

    孟方同似要半跪行礼,见孔钦望仍旧坐在软榻上,也只能不动。

    七个牙将,全都不动。

    李晔心中叹气,总算见识到牙将跋扈,“陛下口谕,李罕之已被击败,限河中军三日内来潼关觐见!”

    “什么?”孟方同最先惊讶。

    殿中诸人都望着李晔,仿佛不相信他说出的话。

    皇帝大败李罕之?

    自昭宗即位以来,三次大战,均是无功,征伐山南西道,便宜了李茂贞,征伐西川,便宜了王建,征伐李克用,直接输光家本,皇帝已然成为天下藩镇的笑柄,没想到居然能打败李罕之。

    别看李罕之屡战屡败,但他的对手都是硬茬子,打的仗都是血战。

    李罕之进攻河中时,河中军不是没抵挡,只不过一触即溃。

    固然有他们想保存实力的想法,但前提是李罕之能打。

    所有人不可置信的望着李晔。

    此时的李晔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恭喜陛下,恭喜大唐。”孔钦望还是坐着,眼神里透着醉意,“不过,李罕之虽败,余众仍肆虐河中,末将为河中百姓计,只能违令守一方平安,等末将扫清河中,再去潼关与陛下相见。”

    其实李晔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要牢牢握住兵权,掌控盐池,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而河中的大局,不在朝廷,也不在这里,而是周德威与张存敬的角力。

    “大胆!”高行周火爆脾气,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你是什么东西?”陈将军拔刀在手。

    高行周还怕他这个?冷笑两声,刚要动手,李晔喝止了:“退下。”

    高行周这才后退两步,盯着陈将军,怒气未消。

    李晔望着王珂道:“王留后,陛下的旨意你遵不遵守?”

    事到如今,缩着脑袋是不行了,既然孔钦望不站在自己这边,就不要怪自己心狠手辣了。

    为了关中大局,自己也只能放一放这些骄兵悍将的血了。

    王珂目光如炬:“太原王家,世代忠心大唐。”

    得了吧,李晔心中腹诽,他的养父王重荣,当年就是骄兵悍将的头头,因田令孜想吞并河中盐池,诓骗李克用合军攻打长安,吓跑了僖宗,引发了朱玫之乱。

    一句话,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无论是太原王氏,还是王珂个人,此刻跟李晔的利益高度一致。

    “杀。”孔钦望轻描淡写的吐出一个字,然后扔出酒樽,眼中再无醉意。

    旁边的孟方同愣了一下,但他下首的陈将军没有愣,直接提刀向李晔冲了过来。

    大概觉得李晔身边三个护卫,一看就是软柿子。

    李晔这个时候不能装泰然自若了,急往后退。

    陈将军狞笑着,仿佛下一刻,他就能斩下这个朝廷大官的脑袋。

    至于高行周,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能干什么?

    高行周没干什么,只是冷笑着,忽然手起刀落,寒芒一闪。

    陈将军脸上还在狞笑,身体仍在往前冲。

    但瞬息之间,他的脑袋忽然从身体上掉了下来。

    骨碌碌的滚到孔钦望的桌前。

第七十六章 不死不休

    殿中忽然鸦雀无声。

    无论是王珂的人,还是孔钦望的人,都怔怔的看着高行周。

    高行周横刀雪亮,不沾一滴鲜血。

    “好刀法!”孔钦望的脸色终于变了变,又转向李晔,“你不是裴侍郎。”

    “放下兵器,没什么不能谈的。”看到高行周如此神勇,李晔心中落下一块大石,也不知当初他怎么被晋军生擒的,不过想到李克用手下十三太保也就释然了。

    孔钦望森然笑道:“刀兵既出,不死不休!”

    是的,不死不休,李晔也没指望他会放下武器,这些人在动手前,都想的很清楚了。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绝无退路。

    这就是唐末乱世的规则。

    “杀!”王珂把握住这个良机,身后甲士一拥而上,殿中立即成了战场。

    白刃闪动如雪,刀兵之声四起。

    李晔步步后退,高行周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护着李晔。

    有了刚才的身手,牙兵们不敢上来挑战他,转而跟王珂的甲士战在一起。

    两方混战,终究是王珂的甲士占了优势,并排齐进,牙兵分属七部分,在己方牙将身边各自为战,无法结成阵势。

    殿外还有更多的牙兵涌来,但是没用,殿内反而更加混乱。

    李晔在后看的惊心动魄,双方都披着重甲,如同一座座的铁疙瘩互相碰撞。

    王珂的甲士有阵型推进,牙兵虽然悍勇,但站不住脚,节节败退。

    孟方同大吼一声,持刀滚入甲士群中,白刃翻飞,立即斩断几条人腿,接着纵身一跃,撞翻两人,一刀刺入一名甲士的面门,那人连惨叫都没发出就直直倒下。

    跃过甲士,孟方同直奔王珂而来。

    宛如猛虎下山。

    “好一员猛将!”李晔由衷赞叹。

    不管这些牙将立场如何,个人武艺都是没话说的。

    王珂脸色一变,双腿一软,差点倒在身后的软榻上。

    身旁几名亲卫冲了上去。

    孟方同横扫一刀,一名亲卫人头飞起。

    剩下几名亲卫胆气为之一夺,束手束脚,不敢进攻。

    孟方同不管他们,挥刀直取王珂。

    别看王珂白天一副公子模样,这时候反应异常迅捷,端起桌上酒壶扔向孟方同。

    孟方同起手一刀,酒壶一分为二,酒水洒出,浇了他一脸。

    借着这个机会,王珂退到李晔身边。

    李晔暗骂一声狡猾。

    高行周挡在前面,孟方同不敢浪进,持刀审视面前的对手。

    两头猛虎撞在一起。

    高行周因为护着李晔,没有主动攻击。

    孟方同深吸一口气,换作双手持刀,杀气凛然。

    而孟方同刚才的神勇表现,冲乱了甲士的阵脚,孔钦望抓住时机,一手握刀柄,一手握刀背,改劈砍为戳刺,和亲兵撞入甲士群中。

    当先几名甲士,立即被刺穿盔甲和身体,不过他们也极为凶悍,明知必死,抓住刺入身体的横刀,一刀捅入牙兵的面门。

    孔钦望人看着高瘦,力量极大,猛力拔刀,甲士的手指根根割断。

    有他带头,其他牙将有样学样,王珂的五十名甲士损失惨重。

    牙将一得势,牙兵纷纷涌入殿内,剩下的二十多名甲兵纷纷回退,护在王珂之前。

    李晔一看情况不妙,打蛇不成反被蛇咬。

    也不知王珂怎么想的,既然决定翻脸,就多弄些人啊。

    不过,李晔见王珂并未惊慌,应该是有后手。

    牙兵团团围了上来。

    没有人打扰孟方同和高行周的单挑。

    两人你来我往,疯狂劈砍着,横刀上火星四溅,发出巨大的声音。

    “咔”的一声,孟方同手上横刀被斩断,趁此良机,高行周急进两步,刀光一闪……

    “留他性命!”李晔急忙喊道。

    横刀停在他的脖颈前。

    孟方同额头直冒冷汗,不过眼神里仍带着桀骜和不服。

    李晔和王珂被牙兵包围在中间,孔钦望大概觉得胜负已分,没有急着下手,而是盯着李晔道:“你究竟是何人?”

    “你猜我是什么人?”李晔面上保持镇定,眼角余光却瞄着王珂。

    孔钦望眼神一闪,“不如阁下就此离去,当什么没发生如何?”

    李晔一愣,这是在示弱?

    或者他看出点什么?

    旁边的王珂也在看着李晔。

    李晔陷入艰难的抉择中,如果走人,关中依然是难解之局,说不定此时李茂贞打下华州,依托华州,切断李晔麾下各方联系。

    如果不走,就要承担巨大风险。

    不,不对,孔钦望这是在试探自己!

    他自己都说这是不死不休之局,怎么会放自己回去?只怕他顾忌高行周武力,怕弄个鱼死网破。

    “孔将军说笑了,使命未完成,怎能离去?”

    孔钦望瞳孔几度收缩,“敬酒不吃吃罚酒,杀!”

    与此同时,王珂突然吼了一声:“杀!”

    声音之大,令站在他身边的李晔一阵耳鸣。

    这家伙失心疯了吗?拿什么去杀?

    然而此时,异变忽生,孔钦望瞳孔猛地放大,刀尖从他胸口刺出,他不可置信的回望:“是……你……”

    站在他背后的是刘训,手里握着一把刀。

    与此同时,孔钦望身边牙兵被刘训的牙兵以同样手法刺死。

    刘训手腕翻转,横刀搅动,孔钦望当场毙命。

    他就这么死了?李晔不相信。

    不过这也正常,唐末五代,有多少英雄枭雄葬身在这样黑暗的残杀中。

    原来这就是王珂的后手。

    王家父子在河中经营多年,若是没有一二心腹,反而说不过去了。

    刘训拔出横刀,刀锋上沾着殷红的血肉,语气冷漠:“逆贼孔钦望已死,余者不杀。”

    “放下兵器,你们还是河中军将军!”王珂也跟着说话了。

    牙将们面面相觑,其中一将道:“放下兵器死无葬身之地!诸君随我杀了他们,节度使我们几个轮流坐,岂不美哉!”

    剩下三个牙将神情再度凶悍起来。

    “不错,我等兵强马壮,又有河中盐池之利,何必屈身他人!”又有一将附和。

    孟方同被擒、刘训倒戈、孔钦望死,陈将军被斩杀,牙兵势力大为缩减,但仍占据优势。

    而此时,殿外响起隆隆的马蹄声。

    李晔心中一喜,薛广衡终于到了。

    外面传来一阵惨叫声。

    “放下兵器!朝廷大军就在城外!”薛广衡的声音响起。

第七十七章 渔翁得利

    “朝廷大军?”殿内三个牙将终于惊慌起来。

    刚听说皇帝击溃李罕之,这么快就到河中了?此时他们正在忙于内讧,哪有余力抵抗朝廷军?

    王珂也是一惊,“裴侍郎……”

    李晔倒希望朝廷军真的能来,不过他心中自知,击溃李罕之,神策军和禁卫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此刻还在潼关修养,根本不可能来河中府。

    薛广衡这小子可以啊,也会蒙人了。

    原本只是让他见机行事,没想到他时机把握的太好了。

    成了压垮牙兵最后的一根稻草。

    李晔没有理王珂,而是盯着孟方同,“孟将军愿降否?”

    孟方同目光闪烁,显是内心激烈挣扎。

    李晔早看出他对朝廷有几分敬重之心,又是个血气方刚的勇将,起了收服的心思。

    牙将不同于寻常将领,而是从牙兵中脱颖而出的,不仅要武力强横,还有一定的人望。

    孔钦望已死,实际上此人威望最高。

    收服他,才有可能收服河中军。

    如果他不愿投降,李晔不得不大开杀戒。

    沉默许久之后,孟方同拱手道:“末将愿归附朝廷。”

    李晔一喜,他说的是归附朝廷,而不是王珂。

    高行周收回全是缺口的横刀,孟方同低着头,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王珂的脸色沉下来。

    其他三名牙将面色难看,打也不是,投降也不是,正不知如何是好。

    李晔却不慌张,等着殿外的消息。

    约莫小半个时辰,殿外的喊杀声已然停止。

    薛广衡带着一众亲卫逼近殿内,李晔目光沉了下去,“一个不留!”

    王珂惊讶的看着李晔。

    孔钦望给李晔的压力太大了,他活着,李晔还真不敢有吞并河中军的心思,但他却莫名其妙死在刘训手中。

    他们鹬蚌相争,自己不妨作一回渔翁。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亲卫军长矛竖起,在薛广衡的指挥下,层层推进。

    一层重甲经受不住长矛的攒刺,横刀挡不住长矛,很快有牙兵倒下。

    牙兵被驱入殿内。

    李晔对王珂露出一个杀气腾腾的笑容:“王留后,肃清残敌!”

    王珂全身一颤,咬牙道:“杀!”

    残余的二十名甲士一拥而上。

    牙兵腹背受敌。

    “我们愿降,愿降!”牙将们认清了形势。

    薛广衡目光转向李晔。

    李晔摇摇头。

    这些牙将既不能抵御外辱,又不能安民肃境,贪婪无度,杀戮成性,今日投降,明日复叛,留着他们等于给河中留下祸患,也给自己找不痛快。

    仁慈也是要分对象的,对他们的仁慈就是对河中百姓的残忍!

    一个孟方同,还是看他有几分血性才留下的。

    而只有杀了这些跋扈的牙将,才有机会全面掌握河中军。

    一炷香的光景,牙兵全部倒下,牙将被几根长矛挑在半空中。

    殿中尸体都是尸体,鲜血像小溪一样在殿中流淌。

    王珂面色惨白,今晚之举他筹谋许久,正好借朝廷来使的理由设下鸿门宴,引孔钦望入局,本想着诛杀孔钦望,逼其他牙将就范,自己就能掌控河中府大局。

    没想到孔钦望也有准备,牙兵早已在府外静候,而且牙将的凶悍超出了他的预料。

    事实上,他还有后手,府中还潜伏着五百亲兵,也不知道为谁准备的。

    只不过现在似乎用不到了。

    而且他也不敢用,朝廷军顿兵城外,他的布置毫无意义。

    辛苦一场,为他人做了嫁衣,王珂心中苦笑。

    不过,这个结果勉强能够接受。

    自己还活着,而孔钦望已经死透了。

    活着才是胜利,在河中,他早已骑虎难下,不当节度使也要当,直到孔钦望不需要他这块幌子。

    所以他才想联合朝廷使者孤注一掷。

    “王留后,孟将军,刘将军,清除城中余孽,轻点城中大军,明日拂晓奔赴潼关,陛下还在等着你们!”李晔面色不改的下了命令,特意在余孽上加重语气。

    到了这时代就要按这时代的规则办事。

    若以后大唐复兴,有了绝对的权威和力量,可以按自己的规则来。

    但那是以后。

    三人面色都不好看,但还是依令而去。

    为了以防万一,李晔让高行周带兵陪着孟方同,薛广衡带兵陪着刘训。

    而李晔和王珂在殿中静坐。

    李晔身边有二十名亲卫,王珂身边也有二十人。

    不过双方之间并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

    约莫一个时辰后,高行周和孟方同浑身血淋淋的回来,高行周大咧咧拱手道:“末将幸不辱命。”

    孟方同脸上带着一抹悲戚。

    又过了一会儿,刘训和薛广衡带回三名穿着甲胄的将军,“禀上使,这三位是河中军三营指挥使,孙敬中、李挥、王戍。”

    不过这三人看起来神情怯懦,大概是被城中的杀戮吓破了胆。

    这些人都是外围将领,平时也听令于孔钦望,但对孔钦望也谈不上什么忠诚。

    身后三人齐齐向李晔行叉手礼:“拜见上使。”

    李晔坦然受礼:“陛下知三位将军忠义,不同于牙将孔钦望等人,三位将军今夜约束全军休息,明日拂晓前去觐见。”

    三人唯唯诺诺的应命而去。

    “王留后,河中的钱粮也一并送往潼关。”既然来了一场,肯定不能空手而回。

    王珂不敢反对。

    李晔心中一叹,这么好的机会,若非自己实力不济,老家又有李茂贞闹事,肯定不会放弃河中府这块肥肉的,眼下也是没办法,实力不够,未来很长的时间,河中将会成为晋梁争霸的焦点,自己那点实力,就不要往上送了。

    甚至陕虢二州都不能要,因为此地会第一时间遭到朱温打击。

    唐廷的精力绝不能牵扯进晋梁大战中。

    而留下王珂这枚棋子,河中之地就成了缓冲地。

    李晔不怀好意的望着王珂,“王留后,你是跟本使回长安还是留在河中府?”

    到嘴的肥肉又吐出去,非常难受。

    王珂一愣,没想到李晔这么好心,不过他也犹豫起来,河中肯定恢复不到以前的样子。

    但人总有侥幸心理,此刻他手上还有隰、晋、慈三州,加上一个河中府,怎么看还是能有一番作为的。

    “先父辛苦半生,才有此尺寸之地,珂怎可随意丢弃。”王珂一副孝子模样。

    李晔点点头,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陛下口谕,封王珂为护**节度使!”

    河中大镇支离破碎,名不副实,只能退回护**。

第七十八章 回到潼关

    李茂贞脚下跪着三名将领。

    “你们刚才说,一万石粮食全被烧了?”李茂贞的脸上看不见任何怒气,语气也很平和,仿佛是在跟三人说着家长里短。

    三名将领瑟瑟发抖,“骑兵,敌人全、是骑兵,神出鬼没,我军、措手、不及。”一人壮着胆子断断续续道。

    “是措手不及,还是大意轻敌?”李茂贞居然笑了。

    谁也不敢回话。

    “你们知不知道,若非你们的粮草没有送到,我军此刻已经攻下华州?”李茂贞语气越发温和。

    三人仿佛失去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

    李茂贞挥挥手,三人身后刀斧手挥下,三颗头颅滚落地上。

    李茂贞长叹一口气,并非他想杀人,他向来部下宽容大度,体恤士卒,才有这么多人为他卖命,但这几日实在窝火,为了攻打华州,他把老本都拿出来了,别看只有四万兵力,其中一万人是跟随他起家的真正精锐,本以为华州手到擒来,没想到损兵折将。

    这也就算了,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骑兵,神出鬼没,不断侵袭粮道,今日烧五千,明日毁一万,他能有多少粮食?

    不得已,他派重兵保护辎重部队。

    没想到还是被他们得手了。

    斥候早已查明这股骑兵只有三千人。

    一万兵力护送的粮道,居然还是让他们撕开口子,一万石粮草付之一炬。

    这让李茂贞如何不怒?

    倒不是他认为这股骑兵有多强,而是手下将领轻敌大意。

    这些年随着他不断胜利,地盘逐渐扩大,将领们已经开始懈怠,而且有了争权夺利的苗头。

    他隐隐嗅到某种危险的降临。

    华州若不能一鼓而下,自己的谋划没有任何意义。

    皇帝在潼关,也不知跟李罕之大战的结局如何了,由于潼关的封锁,己方的斥候无法探知河中战局。

    不过,他并不是很担心,李罕之成名已久,就算是败,也不会败的这么快吧?

    而唐廷的实力,李茂贞通过长安的各种眼线,摸得一清二楚,别看皇帝干掉韩建,却不是凭真本事,用的是偷袭诡计。

    韩建这个蔡州贼,这些年日子过好了,身上的筋也松了,竟然会被皇帝小儿咬死。

    李茂贞心中鄙视。

    真正打起来,李茂贞对自己手下儿郎有绝对的自信。

    神策军不过守城之犬。

    “父王勿忧,只要再攻一次,华州必下!”身旁的一员魁梧将领道。

    此人是李茂贞的假子李继筠,凤翔军中第一勇将,武力绝伦。

    李茂贞看到他,心里的石头落下一半,“传令下去,攻破华州,三日不封刀,城中子女钱帛,任尔等自取!”

    身后十余名传令兵星散而去。

    过不多时,整个华州城外的凤翔军欢声雷动,一扫之前的颓势。

    河中。

    大大小小的车辆绵延十几里朝着潼关前行。

    李晔想过河中府有钱,但没想到这么有钱。

    光粮食就是有二十多万石,金银财帛无数,更有五十多万石盐!

    盐在这时代是比金银还硬的硬通货。

    怪不得王家两兄弟争家产,李罕之疯狗一样直扑河中府。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河中府的两块盐田一直是归朝廷盐铁使管,每年能收百万石盐,所以唐廷在赋税稀缺的情况下,仍能让懿宗、僖宗日子过得极度奢华糜烂。

    黄巢攻陷长安,僖宗逃奔蜀中之后,这两块盐田落到当时的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手上,后僖宗还朝,王重荣每年象征性的向朝廷上缴三千车食盐了事。

    大宦官田令孜不爽啊,此时长安被黄巢糟蹋的不成样子,急于搞钱,就动起了王重荣的心思,联合凤翔节度使李国昌、邠宁节度使朱玫去抢。

    王重荣一看田令孜朱玫来势汹汹,诓骗李克用,说朝廷不仅要打我,还要顺手干掉你。

    李克用当年还是热血青年,比较叛逆,也比较单纯,二话不说,抡起刀子骑上马,汇合王重荣,三下五除二,击败田令孜、李国昌、朱玫。

    朱玫反手投降李克用,攻陷长安,是为朱玫之乱。

    王重荣铤而走险,不惜跟朝廷翻脸,可见盐池利润有多大。

    可惜此番仓促而来,没有准备,这么多东西带不走,粮食能拖多少是多少,至于盐,心有余而力不足,也没时间运送。

    金银钱帛没啥用,小部分赏赐五百亲军,大部分赏给河中军。

    河中军军心大悦,士气高涨。

    去的时候快马加鞭,回来盆满钵满,不仅救兵问题解决了,粮食问题也解决了。

    李筠看到潼关下的阵仗吓了一跳。

    李晔哈哈大笑,穷了这么久,也就今天感觉自己有个皇帝样。

    不过心里还是放不下那五十万石盐,财帛动人心啊,盐池自己无福消受,但盐不能这么丢给王珂啊。

    还是那句话,天予不去反受其咎。

    眼下张存敬大军和周德威大军正在隰州对峙。

    李罕之也不知跑哪去了。

    自己不抓紧搞钱,还等什么?

    于是下令薛广衡带着一千禁卫军组成搬家大队,把河中府的东西往潼关里搬。

    想到搬家,陕虢二州也不能闲着。

    地盘不要,东西、人全部都要,如果有可能,李晔甚至想把陕虢二州的城墙砖都拆了,运回潼关。

    潼关西城外的空地上,六千士卒分成四个阵列,其中有禁卫军,李筠的华州军,高行周的神策军,李罕之的降卒,还有自己带来的两万河中军。

    李晔忽然感到有些庞杂了,毕竟军队山头太多不是一件好事。

    整改势在必行。

    不过这不是眼下迫在眉睫的事!

    还有一场血战在前面等待着。

    这六千人多数人身上带着伤,但精神抖擞,目光锐利。

    李晔依稀记得历史上朱温与李茂贞争夺关中,梁军大将刘知俊大破李茂贞六万大军,好像也只有五千人。

    李晔不敢跟朱温比,朱温手下都是百战精锐,将领一个个猛的不像人。

    朱温名声不好,史书对他多有贬低,后世人只记住了他的荒淫残忍,以及李克用手下猛将如云,什么十三太保、义儿军之类。

    但真相是,李克用在朱温手上节节败退,几次准备舍弃河东老家,遁入大漠。

    直到李存勖横空出世,连场血战,才力挽狂澜。

    而李晔的大唐,也需要一场血战!

第七十九 大战将起

    夕阳在城墙上洒下万点余晖,却无法掩盖城墙上的血红。

    翻飞的长刀反射着夕阳霞光。

    嘶吼声从士卒们喉咙里迸发出来,仿佛野兽在生命最后一刻的怒吼。

    华州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凤翔军这次下了死力,拓跋云归明显感觉他们跟之前的不一样。

    仿佛一只只发情的野狼。

    一个被长矛刺中的凤翔军,不顾疼痛,任由长矛继续贯穿自己身体,也要砍守军一刀。

    还有受伤的凤翔军抱着守军一起跳下城墙。

    这一幕在南城墙上多处重现。

    其他三面城墙也遭受到了压力,但都没有南城墙上激烈。

    拓跋云归带着百余名禁卫军在城上到处支援,终究是杯水车薪,敌人源源不断的攀上城墙。

    己方伤亡进一步扩大,华州青壮也行将崩溃,十几名青壮拿着长矛居然被六七个凤翔军压着打。

    “兄弟们听着,拿下华州,城里的一切都是你们的!”一个凤翔都头大声呼喊。

    立刻引起身边几十人的欢呼。

    仗打到这个份上,拓跋云归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全没有了,只剩下一个:消灭城墙上的敌人。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经历这四天残酷杀戮,生死已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就像人要吃饭,要喝水,太平常了。

    身边的百余禁卫军人人带伤,横刀已经没有当初拔出来时的光亮,密布着大大小小的缺口,长矛也不再那么尖锐,敌人的铠甲和骨头磨平了它的锋锐。

    但禁卫军的眼神依然锋锐。

    拓跋云归眼神死死盯着凤翔军的都头,他不会浪费力气大吼大叫,每一分力气都不能浪费在挥刀以外的事情上。

    “杀!”他低喝一声。

    禁卫军长矛竖起,往前攒刺,却无法刺破敌人重甲。

    拓跋云归挥刀撞入敌群,两名凤翔军被撞下城墙,一人被刺中咽喉。

    主将神勇,周围士卒士气大振,就连其他华州青壮也感染到了。

    他们听到了敌人的话,若是破城,城内将是一场劫难。

    这是他们的家园,岂能任由凤翔人践踏?

    李巨川把城内最后的一支后备军投入城墙上,心中苦笑,李茂贞真是疯了,这么不计伤亡的攻城,拿下华州又能怎样?

    李茂贞当然没疯。

    而是粮草开始捉襟见肘了,若不能攻下华州拿到补给,他就将陷入尴尬境地。

    而拿下华州,他就不用从凤翔押运粮草过来,有坚城固守,已立于不败之地,坐看河中大战,长安还不是自己囊中之物?

    正沉迷在自己幻想当中的时候,忽然东方传来隆隆的战鼓声。

    李茂贞一愣,第一反应是李罕之杀入关中了?

    而当他看到天子旌旗时,他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怎么可能?

    难道皇帝击败了李罕之?

    皇帝凭什么击败李罕之?

    夕阳落下地平线,隆隆的战鼓声响起,数万人在呼喊:“重振大唐,重振大唐!”

    李茂贞感觉自己陷入一个荒诞的梦境里。

    不过他是当世枭雄,心智坚毅,很快稳定心神,心中嘲讽:重振大唐?大唐早就无可救药了。

    当年他也是神策军的一员,对僖宗忠心耿耿,两次于危难之中舍身救主,才换来一个凤翔节度使,而他早已看穿唐廷的腐朽无能!

    皇帝既然来了,正好,我李茂贞也可以效法魏武!

    城墙上的人听到了,也看到了,隆隆鼓声,仿佛敲在他们心坎上。

    重振大唐!

    上至拓跋云归,下至每一个守城士卒,心中翻滚起热流,身体里重新涌起力量。

    城上的凤翔军已无刚才的悍勇,被守军一鼓作气推下城墙。

    李巨川心中感慨,自己终于没有下错注。

    隆隆战鼓声中,夕阳沉下地平线。

    暮色四合,大地苍茫。

    长安,大通坊。

    一座不起眼小宅,外围几十名民夫模样的人若紧若离的游弋着。

    “王节度答应将军的请求,不过希望朝廷能封他为秦王,总领凤翔、邠宁、山南西道三镇。”刘全礼小心翼翼的汇报着。

    自从刘季述身死族灭之后,面前的这位张承业张将军如日中天,宫里宫外的宦官纷纷投效,甚至有人秘密称他为隐相。

    就连韩全诲韩相在他面前,也是客客气气的。

    平时还不觉得怎么样,这次陛下东征,张将军的地位一下子就凸显出来,内外大事全凭他一人而决,宫里宫外,对他信任有加,就连神策军也牢牢掌握在他手中,而朝廷大臣们,一个个仿佛成了摆设,不是圈禁在家,就是被秘密监控。

    这种权势,直追当年的田令孜和杨复恭。

    张承业淡淡道:“回去告诉王行瑜,若他真能打下凤翔,朝廷还会吝啬一个王爵吗?”

    刘全礼躬身应诺。

    “这次你和崔相公做的不错,我会详细向陛下禀明你们的功劳。”

    刘全礼心中一喜,面上仍恭恭敬敬,“多谢张将军。”

    张承业目送他离开,心中稍稍安稳一些。

    陛下东征日久,一点消息都没传回,长安城难免风吹草动,有很多自作聪明的人在做小动作。

    比如准备推举皇长子德王为太子。

    目的非常明确。

    却不知早已泄露风声。

    不过张承业嗤之以鼻,宗室子弟,全是泛泛之辈,并无能力出众者。

    张承业比谁都明白,大唐最后的希望维系在陛下身上。

    陛下在,大唐在,陛下不在,大唐还会在吗?

    正沉思间,又有一人入内:“学生崔源照拜见张将军。”

    来人正是崔昭纬长子崔源照。

    张承业仍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崔郎君请起,此番策动王行瑜,你居首功。”

    “不敢不敢,学生只是适逢其会,王行瑜趋利小人,以利而动,自然无往不利。”崔源照嘴上谦和,但神态中自有一份傲意。

    张承业尽收眼底,“难得你们崔家出了你这样一个人才,假以时日,必能成为朝廷栋梁。”

    崔源照满脸红光,能得到这位隐相的看重,自己以后的路就要好走一些。

    朝中大局,他看的比他父亲崔昭纬还要明白几分,真正的权力核心已不在紫宸殿,而在天心阁,可惜自己父亲不明白其中的玄妙,对宰相虚名孜孜以求。

    他更明白若是陛下能化解此次危机,大唐就是老树逢春。

    崔家只有紧紧绑在大唐的躯干上才能繁荣下去。

第八十章 大唐必胜

    明月如斗,杀气如霜。

    李晔难掩激动的心情,终于,自己终于跟李茂贞站在同一擂台上了。

    当初在长安,李茂贞百般侮辱,送自己乌龟,自己只能苟且,逼杀杜让能、刘崇望,还是苟且。

    现在,他终于拿着刀站在仇人面前!

    谁愿意当缩头乌龟?

    谁不想轰轰烈烈提刀上去找侮辱自己的人玩命?

    但没有实力,提刀上去只是自取其辱。

    就像赌局一样,没有足够的筹码,根本没有资格和敌人坐在同一张赌桌上。

    所以李晔忍了,忍到了现在!

    干掉李茂贞,自己的屈辱和大唐的屈辱才能洗刷。

    干掉李茂贞,大唐才能真正站起来!

    而李晔也将通过此战向天下人宣誓,皇帝不再是以前的皇帝,大唐不再是以前的大唐!

    “李茂贞的人头是我高行周的,诸位不要跟我抢!”高行周骑在战马上扬起长枪,意气风发,仿佛前面的千军万马如同土鸡瓦狗,身后百余重骑同时举枪响应。

    李晔从河中军挑选出来最健壮的战马,人马皆披甲,勉强算得上是一支重骑兵。

    李筠大笑道:“高将军勇武,不过李茂贞人老了,骨头却硬的很,高将军怕是一个人吃不下。”

    李茂贞才四十左右,绝没到老了的地步。

    不过跟高行周比起来,的确是老了。

    “李将军的一百陌刀手保护陛下,冲锋陷阵的苦差还是我去做。”高行周胯下的战马打着响鼻。

    李晔坐在马上,夜空低垂,银盘一样的月亮就挂在自己脑后。

    温柔的春风如丝如缕,如女人的手抚在脸上,却吹不散心中的激昂。

    亲手埋下的种子,在土壤里积聚了足够的生命力量,现在到了破土而出的时候。

    他不会再乞求漫天神佛保佑,因为那是弱者的表现。

    若天上真有神佛,这片古老的土地为何会饱经磨难?

    战胜李罕之,让他有了强者心态。

    决定战争的,永远在战争之前。

    为了此战,他苦心隐忍,殚精竭虑,百般谋划,冒着各种风险,连决战的时机都是刻意选择的。

    黑夜。

    上一次战胜李罕之就是在黑夜,士卒们也更熟悉黑夜!

    敌营先动了,由青褐色构成的洪流,汹涌而来。

    李晔战马前蹄在地上刨动,仿佛感受到了主人蓬勃的战意。

    “弓箭!”

    身后立即奔出一骑传令兵。

    点点星火在河中军阵列中亮起。

    “放!”几声高亢的喊声。

    拖曳着火光的箭雨瞬间遮蔽天空,一波又一波的火焰像河流一样流过夜空,漫天星辰顿时黯淡下来。

    旋即,河流化作火焰瀑布,万千条相同轨迹的火羽,自璀璨星空落下。

    敌人的惨叫,战马的嘶鸣,一起传来。

    火箭如星辰一样散落在地面。

    李晔觉得此景比后世烟火晚会更要盛大。

    但这是战争!

    “好男儿浑身是胆,高将军,可有胆乎?”请将不如激将,李晔微笑着对高行周说道。

    高行周再也按捺不住,大吼一声:“杀!”

    仿佛一道惊雷劈在两军阵前,百余重骑缓缓而动,奔跑、加速、再加速,然后冲锋。

    敌人的箭雨也到了,或是弹开,或是钉在甲胄上,只有三四骑跌落马下,骑兵的速度未减分毫。

    李筠眼中升起一抹火焰,沉声道:“陛下,末将去矣!”

    不到百人的重甲陌刀手闻声而起,缓步前行。

    河中军甲士紧跟其后。

    李晔看着前方的战场,两股铁流撞在一起,高行周的一百重骑宛如最锋利的刀子刺入敌人血肉里。

    每一名骑兵长枪上穿刺着一名敌人,他们甚至不需要动,只需要平端着三米长枪,就可刺穿敌人的甲胄。

    也有长枪在冲锋中折断的,骑兵毫不犹豫拔出横刀。

    李筠陌刀手进入战场,挡在敌人冲锋的正面。

    上次血战李罕之,是在暗夜,只闻其声,未曾眼见他们的勇武。

    现在他看到了,他们如同铁甲猛兽,在潮水般的敌人面前不同如山。

    “陌刀,起!”

    九十多把陌刀举起。

    “斩!”

    李筠雄浑高亢的声音远远传来。

    一米多长的锋刃反射着月光,重重斩下。

    冲在最前的甲士,被李筠一刀劈成两截!

    而他的陌刀手虽然没有李筠勇猛,也砍翻了敌军甲士,甚至有两三人同时被一把陌刀砍倒。

    此情此景,让李晔想到割麦子的场面。

    敌军攻势为之一滞。

    怪不得当年李嗣业两千陌刀手力挽狂澜,杀的安史叛军亡魂丧胆。

    陌刀兵在冷兵器作战中完全是无敌的存在。

    不过李晔也看出短板,一是陌刀太金贵了,没有盛唐的国力玩不转,打造极其困难。

    二是陌刀手要求严格,一把陌刀二三十斤,一般人拿是拿的动,但拿到战场上砍人,可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整个盛唐,陌刀兵也是不多见的。

    十几次的挥舞,给敌人造成了重大杀伤,不过陌刀手的体力也消耗一空。

    李筠大手一招,身后的河中甲士涌上前去,陌刀手原地休息,甚至有人取下腰间的水囊,大口喝水。

    李晔看的血脉喷张,恨不得自己也冲上去。

    不过他有自知之明,自己的两下子连个普通禁卫军都比不上,上去了,还要一大堆亲卫保护自己,若是被敌人发现,集结重兵冲向自己,搞不好己方原地爆炸。

    奋勇杀敌,那是将领们的事。

    自己只要提供一个稳定后方,激励士气即可。

    事实上,李晔给周云翼和冯行袭的命令就是见机行事。

    怎么行事是他们的事,从冯行袭过往战例可以看出,他绝对是个出手果断之人。

    而周云翼,李晔一直认为他是天生的将才。

    如果他能飞,李晔绝不会束缚他的翅膀!

    后世高梁河车神的那套千万不能学,赵二斧头玩得不错,但打仗嘛,实在有些对不起人。

    李晔拔出腰间长刀:“诸军,进攻!”

    身后背着红色令旗的十几名传令兵策马而去。

    少顷,大军缓缓前行,李晔心潮激荡。

    此战,大唐必胜!

第八十一章 两头猛虎

    歇息半炷香左右的陌刀手重新扛起陌刀,从刀盾长矛中站出。

    每名陌刀手间隔七八步,手中的陌刀犹沾着血迹。

    最前面的凤翔军居然吓得连连后退。

    但这是战场,后退的凤翔军被身后战友推了上去。

    “陌刀,斩!”李筠的声音依旧有些嘶哑,但他还是喊了出来,仿佛喊声中有某种魔力,能让陌刀更加勇猛。

    陌刀劈下,血花飞溅,惨叫连连。

    无论是重甲,还是盾牌,在如铁塔一样的陌刀手面前都无济于事。

    他们是阴间派来收割灵魂的鬼神。

    李筠每喊一声,就有几十具尸体倒下。

    鲜血、碎肉、残肢、内脏……

    李筠的声音越来越嘶哑,但人却越来越亢奋。

    “陌刀,斩!”九十多名陌刀手一起喊道。

    关中汉子的声音混在一起,仿佛一个苍老巨人发出低沉的咆哮。

    陌刀斩下,血流成河。

    一个凤翔军终于忍不住呕吐起来,就连身后的河中长矛手也呕吐起来。

    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

    李筠心如铁石,无论是谁挡在陛下和大唐面前,他都要亲手斩碎!这是他毕生的夙愿,恨天下乱臣贼子如此之多,自己的陌刀杀不过来!

    没人能理解他的心情,就像没人能理解当年他千里迢迢从戎州杀回长安一样。

    他要做大唐的第二个神通将军!

    也要让世人见识到他的武勇!

    “杀!”他狂吼一声,九十名陌刀手仿佛被主将的杀气感染,勇往直前。

    而前面的凤翔军,居然缓缓后退,甚至有人宁愿向身后的友军拔刀,也不愿面对这群地狱里来的鬼神!

    “杀杀杀!”紧跟在陌刀手之后的河中长矛阵也受到感染。

    没人会拒绝胜利。

    河中将领孙敬中约束着阵列。

    李筠的神勇让他心惊肉跳,就是当年河中军大战黄巢军,也没有这么猛烈。

    难道曾经的大唐又回来吗?

    牵一发而动全身,陌刀手的锋芒无人能挡,整个战线随着他们推进而推进。

    作为进攻方的凤翔军反而成了防守方。

    而令他们胆寒的不止这九十多名陌刀手。

    还有一支骑兵,一支铁骑。

    冷兵器战争,骑兵是绝对的王者,在这华州城下的开阔平原上,重骑兵更是所向披靡。

    高行周的一百重骑在敌阵中肆意驰骋。

    连破几个刀盾阵列之后,终于碰到长矛阵。

    高行周长枪一举,三名骑兵蒙上战马的眼睛,眼中透着无比的决绝,战马加速,和高行周撞入矛丛当中,高行周长枪乱舞,扫开如林的矛尖,但身边三名骑兵没有这等本事,连人带马被扎成了刺猬。

    长矛阵被撞出一个缺口,身后铁骑突入,肆意冲撞践踏,马上骑兵长矛挑刺,敌阵瞬间崩溃。

    没有时间为战死的勇者默哀,活着的人只能更加奋勇杀敌。

    他们将仇恨和哀痛一起转嫁到凤翔军身上。

    高行周心中一阵哀悯,但这是战争,总有人要流血牺牲!

    “杀!”愤怒中带着仇恨,高行周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在燃烧,这股火焰需要更多的敌血才能浇灭。

    这支重骑真正杀伤远没有陌刀手多,但给凤翔军的士气打击更大,扰乱了凤翔军的阵脚。

    终于,他们被人注意到了。

    战场上至少有七个长矛阵向他们围拢过来。

    而由于夜色,高行周毫无察觉。

    直到接连突破两个长矛阵之后,高行周发现不对了,挡在前面的还是长矛阵,他固然不怕,但手下儿郎不能这么白白用命去填,当下挥舞长枪,加速奔到前面,示意转向。

    然而转向之后,仍是一个长矛方阵。

    森然的矛刃反射着明媚的月光,高行周心中一沉,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涌入心间。

    旋即被他心中的热血冲散,想困住我高行周,没这么容易!

    这次他不用手下儿郎去填,奋勇向前,挥舞长枪,荡开长矛,但更多的长矛向他攒刺而来。

    眼看高行周就要被长矛刺成刺猬,高行周只能从马上滚落下来。

    战马惨嘶一声,身中十几矛。

    滚落在地的高行周也不好受,身体不断撞击地面,幸好有甲胄在身,不然这一下就可能要了他的命。

    不过这也让他难受至极,身体一阵气血翻涌,感觉骨头都断了几根。

    他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受伤,抽出横刀便砍,斩断几条人腿。

    “杀了他!”敌阵中一人冷冷喝道。

    高行周抬起头,借着周围火光,只见一将全身重甲,脸上也戴着面甲,露出两只杀气腾腾的眼睛,隐藏在一队刀盾手之后,。

    而他的骑兵被拦在矛阵之后。

    没有他这把锋锐的矛尖,重骑威势立减。

    前后左右十几面一人高的盾牌,如墙一般向他挤过来。

    高行周挥刀左冲右突,却破不了敌人的盾阵。

    虎兕困于柙中,不可活也!

    立于阵中,他表面镇定,心中却忍不住一阵凄惶,看来我高行周今日死于此地!也罢,大将死于阵前,也算死得其所,遂大吼一声:“何人取我性命?”

    到死总要知道杀自己的是谁吧。

    “岐王麾下五将军李继远!”

    高行周大笑一声:“李继远?无名之辈!”

    躲在刀盾手之后的李继远眼中闪过怒气,却并未受高行周言语激将。

    他亲眼见到此人之武勇,调动七个长矛阵,两三千人,才困死这头猛虎。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你不过一莽夫而已。”

    高行周怒由心起,但也是无可奈何。

    大盾已经挤近,将他完全困死。

    “杀。”李继远冷漠的声音从面甲之后传来。

    “杀!”回应他的是上百道整齐的喊声,从背后传来。

    李继远一愣,却见一百多杆长矛冲刺入盾阵中。

    即使盾手身披重甲,也挡不住长矛的冲刺,立时倒下四五人。

    铁桶一样的盾阵顿时出现一个缺口。

    “天不亡我!”高行周狂笑起来,挥刀杀入缺口。

    李继远心头恼怒,带着身边亲卫围堵高行周,他不能看着自己的猎物逃脱牢笼!

    但猛虎出了牢笼,谁才是猎物?

    高行周死死盯着李继远。

    “高将军速归骑队,这里交给末将。”马开山带着一众甲士赶来。

    高行周却像没听到一般,此刻他眼中,只有这个连脸都不敢露出来的敌将。

    李继远心头大怒,凤翔军中他不以武力著称,擅长临阵指挥,但绝不是说什么人都能挑战他的尊严。

    一个名声不显的小将,也敢挑衅自己?

    “杀了他”长刀一指,周围凤翔军甲士一拥而上,试图乱刀砍死高行周。

    “高将军!”马开山一阵无奈,也只能带身边亲卫护着他冲了上去。

    两小股兵力狠狠撞在一起,白刃飞舞,血花飞溅。

    论个人武力,五个马开山也赶不上一个高行周。

    但为将者,非冲锋陷阵一途。

    三十几个亲卫在他指挥下如臂使指心意相通,宛如一人。

    马开始不需要发出任何命令,只要他一个动作,亲卫们就知道该做什么。

    残酷的战争让每个人都飞速成长。

    甲士护卫在高行周和马开山左右。

    但高行周何等傲气,不愿被人保护,持刀突出阵列,奋勇砍杀。

    周围火光时明时灭,李继远异常狡猾,避开高行周,躲在人后的阴暗里,时不时的刺出一刀,阴狠而毒辣,不是刺中心口就是喉咙,一击毙命。

    高行周本来死死盯着敌将。

    但凤翔军蜂拥而上,他首当其冲,渐渐失去目标。

    他一个人时常要面对对方七八个甲士的围击。

    “卑鄙!有胆出来一战!”高行周怒不可遏,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武人会如此猥琐。

    李继远阴恻恻的笑声在凤翔军身后传来,“一莽夫耳,人头必为本将所得。”

    “高将军莫要受他言语所激。”马开山见高行周越来越狂躁,忍不住提醒。

    高行周双目似要喷火,他怎能不怒?

    正是此贼挡住了他重骑!

    出战时,他可是夸下海口,要取李茂贞人头。

    现在李茂贞人都没见到,还差点死在他手上!

    这是耻辱。

    而耻辱只能用鲜血洗刷。

    “出来!”高行周仰天大吼一声。

    一抹刀光自阴暗中刺来,直取高行周背心。

    “小心!”

    敌将长刀太快,马开始的提醒已经晚了。

    眼看长刀将要没入高行周背心。

    高行周却像心有灵犀一般向左身形一闪,间不容发的避过这阴狠的一刀,同时一拳狠狠砸向李继远后背。

    “砰”的一声,李继远像是被铁锤砸中一般,闷哼一声,若不是有甲胄护身,恐怕他的骨头都被打断了。

    “你……”李继远忽然意识到中计了。

    敌将故意装出狂怒的样子,露出破绽,引诱自己现身。

    李继远额头渗出冷汗。

    这个时候只能咬牙上了。

    高行周的愤怒并非装出来的,只是没让怒火攻心,他的确喜欢冲锋陷阵,但并不代表他没脑子。

    扔出手中横刀,高行周冷笑着冲李继远招招手。

    这个举动令李继远勃然大怒。

    雄性的尊严都受到了侮辱。

    “受死!”李继远挺刀迎上。

    马开山暗道高行周太托大了,李继远毕竟是凤翔军中成名将领。

    不过下一刻,马开山愣住了。

    两人撞在一起,李继远的身体居然飞了出来,重重砸在地上,动弹不得。

    “马将军,此乃我高家四季拳。”

第八十二章 关中子弟

    “跟紧我。”五郎身边有十五个士卒。

    但和自己一样出自禁卫军的只有三人,但其他十二个人来历复杂,有李罕之降军,也有潼关青壮流民。

    流民倒也罢了,听从指挥,但李罕之降兵就有些桀骜,他们从军多年,年纪也比自己大,虽然一直服从自己,但五郎知道,那是表面的,他们眼中不服暴露了他们心中的想法,只不过军纪森严,他们才没有闹事,现在大家面对同样的敌人,勉强团结在一起。

    战场异常混乱,身边不时传来惨叫,分不清那是敌人的还是自己人的。

    他没有时间去管身边发生了什么,因为他的前方,一支敌人步卒向自己冲了过来,为首一人应该是个都头,身边一大群甲士,清一色的雪亮横刀。

    这气势就压倒了己方。

    流民手中的长矛跟他们的人一样在摇晃。

    而那几个降军,互相传递眼神,不动声色的退到流民身后。

    五郎把一切看在眼里,心中苦笑,也没时间呵斥他们了。

    不能让敌人突近,五郎当时就下了决断,己方全是长矛,敌人近身,己方必溃。

    “结阵!”五郎低喝一声。

    近七尺的长矛根根竖起,前面三人正是亲卫军自己人。

    敌人颇为凶悍,迎着长矛冲了过来。

    “刺!”五郎没有举矛,而是带着两人,手握盾牌横刀,补杀突近之人。

    惨叫声连连,几名敌人被刺穿甲胄,有的惨死,有的受伤,流民训练不足,臂力不够,未能扎死敌人,反而让敌人抓住了长矛,长枪未及收回,后面敌人凶悍扑来。

    五郎毫不犹豫的提刀冲了上去。

    至少有三名敌人撞在盾牌上,不断有横刀砍在自己盔甲上,一阵乱响。

    禁卫军所有战事,他都亲身参加,早已不是那个见了敌人,就会恐慌的菜鸟。

    他冷静的躲在盾牌之后,盲目的劈砍没有用,只会浪费力气。

    趁着敌人收刀的瞬间,一刀猛然刺进敌人腰腹,那人惨叫一声,五郎不去看自己战果,拔出长刀,带出一蓬血花。

    见了血,敌人更加疯狂。

    身边的几个降卒受到五郎勇气的感染,居然也加入搏杀中。

    五郎压力大减。

    三个亲卫军长矛再度刺出,各收割一条性命。

    “去死!”敌军传来一声暴喝,接着五郎感觉自己盾牌上传来一股巨力,差点脱手。

    人被撞的后退七八步才站稳。

    只见月光下,敌人都头死死的盯着自己,目光如狼一样摄人心神。

    几个流民吓得连连后退,瞬间露出空隙,敌人甲士涌入,一名亲卫军被砍成了肉泥。

    五郎心如刀割,这是他朝夕相伴的兄弟,过命的交情,却因为己方的胆怯丧命。

    五郎毫不犹豫砍翻一名后退的流民兵,“陛下就在身后,你们想退往哪里?”

    有了死亡的威胁,流民再度挺矛前刺,解了另外两名亲卫军的围。

    一提到陛下,降兵神情一滞,他们不会忘记陛下是怎么在伤兵营治疗他们的,又是怎样不计前嫌让他们吃饱的。

    因为陛下恩德,他们才得以活命。

    而他们主动从军,绝非缺少勇气和胆量。

    只是不服这个毛头小子居然是自己上司。

    “杀!”一名降兵吼了一声。

    其他五名降卒挺矛刺向敌军。

    五名刀盾手在前,八名长矛手在后,勉强抵挡住了敌人。

    “滚开!”敌军都头太过悍勇,一脚踹翻刀盾手,躲过长矛,直接冲杀进来,立即砍死一名身穿皮甲的流民军。

    五郎冷汗直冒,若是不能斩杀此人,自己这一什全完了。

    当下不再犹豫,挺刀迎了上去。

    敌人的目光也转到他身上,狞笑起来,“小子,爷爷要将你剁成肉泥!”

    这人跟五郎差不多高,却是强壮不少,臂甲都快被肌肉撑爆,浑身散发着凶恶的戾气。

    五郎死死盯着面前敌人。

    敌将一刀劈下,说是劈,实则是砸,五郎举盾去迎,“砰”的一声巨响,左手吃不住力,盾牌脱手而出。

    敌将狂笑一声,一刀砍向他的脖颈。

    就在这个瞬间,五郎翻身向前一滚,险险避过敌人致命一击,不过这一刀既快且猛,还是划破了他的脸,他没有去管左脸传来的巨疼,一刀刺进敌将腹部。

    敌将狂吼一声,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老鼠一样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小子,居然将刀刺中自己。

    剧烈的疼痛让他狂性大发,左手一拳猛击在五郎背上。

    五郎咳出一口鲜血,感觉自己骨头都断了几根。

    不过他知道这是生死攸关之际,不顾疼痛,手中横刀搅动,敌将惨叫一声,终于软软倒下。

    五郎咳嗽着站起。

    身边降兵直直的看着他,眼神中的桀骜和不服全部消失,变成了敬畏。

    “杀!”五郎艰难举刀。

    主将被杀,敌军溃不成军,不过这年头,上了战场的人,都像疯子一样,凤翔军也是饱经血战之军,主将死了,兀自不退,更加疯狂的冲了过来。

    矛兵惊慌后退,亲卫军又被砍死一人。

    五郎心中难受,死就死吧,自己也是要死的,大家一起上路,死了还是兄弟。

    当下也不管后撤的流民兵,挺刀再度迎了上去。

    自忖必死,所以就没想着躲闪,不过身边几个降兵扛着盾牌护卫左右,死战不退。

    渐渐的,他们被围在中间。

    五郎狂吼一声:“重振大唐!”

    好男儿死则死矣,但关中子弟,怎能不以重振大唐为己任?

    “重振大唐!”喊声却是从身后传来。

    只见己方穿着都头甲胄的人挥舞长枪,纵身跳了过来,长枪乱舞,犹如活物,七八个敌军,不是喉咙中枪就是面门被刺。

    身后几百人,像洪水一样冲了过去,瞬间淹没敌人。

    五郎看的目眩神迷,军中崇尚强者,士卒们私底下早有排名,只不过一直在李筠将军和高行周将军之间争论不休。

    而眼前这名都头,虽然还不是将军,但五郎觉得他绝非寻常人。

    不过五郎看出他似乎有伤在身,杀了几名敌军之后,就坐在敌人尸体上休息。

    “小子不错,指挥得法,还能斩杀敌将,将来说不得也能混上一个将军当当。”

    五郎赶紧半跪行礼,“禁卫军左营魏五郎拜见都头。”

    都头摇摇手:“行了行了,战阵之上,哪来这么多虚礼?本将杨师厚,你记住就行了。”

    五郎一愣,没听说这号人啊,再说他也不是将军。

第八十三章 气运之战

    李茂贞闭着眼睛。

    战场上的各种声音传到他的耳内。

    这个时候耳朵远比眼睛管用。

    战况激烈而胶着,甚至他听到喊杀声就在营寨之外。

    这么多年的战争,让他不再像当年那样亢奋,这并不是衰老,而是身为决策者的冷静睿智。

    “父王,儿臣愿带三千虎贲,冲击敌阵,擒获皇帝小儿!”李继筠忍不住了,他血管里的血正在沸腾着,他无法忍受大帐中的风平浪静。

    帐中另一个年轻将领沉眉不语,像是睡着一样。

    李茂贞没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

    还没到时候。

    战场上投入两万大军,皇帝不可能这么快啃完,营帐内还有三千连日攻城的伤疲之军。

    最主要的,他帐下一万精锐还没有动。

    这是真正的精兵,也是他的家底,南征北战,立下无数功劳。

    他在等,等皇帝亮出所有后手。

    帐中的两个义子,一个勇猛绝伦,一个心机深沉,都是从小被自己养在身边。

    不过他的两个亲生儿子就有些一言难尽了,一个仁厚,一个荒唐,都不是这乱世中安身立命之人,若自己老了,他们能降伏这些义子吗?

    答案显而易见。

    帐中两人明争暗斗,还有兴元的李继岌,一直不甘两人之下,小动作不断,自己早有耳闻,不过也无可奈何,离了他们,无人可用。

    所以他才一直有意无意的挑拨二人。

    不和就对了,否则他们若穿一条裤子,自己这个岐王就不知道能不能坐稳。

    还是关中无人啊。

    天下文武,不是涌向汴州,就是投奔李克用,连江淮杨行密西川王建,也比自己受欢迎的多。

    关中之疲弱,可见一斑。

    天下人根本看不上关中,也不知道皇帝哪来的勇气,要重振大唐,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大唐的气运早就被懿宗、僖宗两位陛下糟蹋干净了。

    李茂贞一阵腹诽。

    “报,五将军被敌将斩杀!”

    “什么?”李继筠惊叫起来。

    五将军李继远也是李茂贞的义子,一员宿将,虽说武力不见得有多强,但也绝非泛泛之辈,居然被斩杀了?

    李继徽抬起了头,一脸不可思议,瞥了一眼还在假寐的李茂贞。

    大将临阵被斩,对士气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不过这条噩耗在李茂贞心中只泛起小小涟漪。

    “父王,不可再隐忍了。”

    喊杀声已在营帐外响起。

    李茂贞睁开眼,却大笑起来:“皇帝小儿,真不可小看,继筠我儿,提敌将之头来见!”

    李继筠脸上红光一闪,大喜过望,“儿遵命!”

    说罢,昂扬阔步走出营帐之外。

    “继徽,你说皇帝要不要留呢?”帐中只有两个人,李茂贞声音十分温和,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同时变得不可捉摸起来。

    越是如此,李继徽就越感到如芒在背。

    虽说面前之人是养育自己的义父,但他知道李茂贞在想什么。

    这些年,他一直隐忍着,装作与世无争,但仍免不了被猜忌。

    “回父王,皇帝绝不能动,否则父王将成天下藩镇众矢之的,昔日曹操,占天下三分之二,犹恭事献帝,父王若是行废立之举,必招四方藩镇围攻!”

    李茂贞怔了一下,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李继徽想的这么远,“哦?那你说说看我军该如何。”

    这些年李茂贞能坐大,最主要原因是地处西北边陲之地,关中强藩鞭长莫及。

    李继徽拱手道:“如今关中河中山东河北都在大战,父王应该趁此良机,一举歼灭朝廷军,生擒皇帝,然后下潼关,攻同州,锁住蒲坂,南和冯行袭,北连李思孝,徐图王行瑜,则关中金城千里,父王可以此为基业,休养生息,坐看关东大战,收渔翁之利。”李继徽的想法比李茂贞还要激进。

    李茂贞大笑起来,“继徽真乃本王之子房。”

    笑着笑着,就没下文了。

    李继徽心中一叹,或许父王真的老了,人到了四十五岁,雄心壮志也随之消退,只想守住基业。

    但这乱世犹如激流,不进则退。

    凤翔表面上看在关中一家独大,但四面树敌,唯一有发展的潜力的山南西道被王建破坏。

    凤翔的衰落可以预见。

    三年前他就提议过,趁朝廷攻打李克用,凤翔暗中蓄力,只等朝廷兵败,联合王行瑜、韩建一举攻破长安。

    但李茂贞犹犹豫豫,迁延日久,虽是出兵了,但并未下决心,反而让唐廷缓过气来,偷袭了镇**,又击败李罕之。

    想到此处,李继徽心中忽然生出不该有的想法,难道大唐真能再兴?

    而大唐再兴的关键,就在此战!

    这是大唐的气运之战,也是李茂贞的气运之战。

    可惜自己的父王还没认识到其中的关键。

    李继徽不打算说出口,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他非常清楚。

    不过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父王,此番我军出凤翔,恐怕王行瑜别有心思。”

    三军联手攻长安,恐怕只有李茂贞是真打,王行瑜、李思孝不过做做样子,算是卖汴州一个面子,有利则进,无利则观望。

    特别是王行瑜,反复无常,若是不加提防,后果难料。

    一抬头,就见李茂贞正炯炯有神的盯着自己。

    眼神交汇的瞬间,李继徽心神震荡,赶紧垂下头去。

    “你说的很好,王行瑜狼子野心,必会反攻凤翔。”

    李继徽听李茂贞这么说,放下心来。

    “不过——”李茂贞话锋一转。

    李继徽屏气凝神。

    “继徽可知为父为何出兵吗?”

    “儿臣愚钝。”

    李茂贞笑了起来,“王行瑜谋划于本王,本王也在谋划他,此番他引兵而来,不过是想作壁上观,我军胜,则跟在我军之后捡些便宜,我军若不胜,他则引军攻凤翔,岂不知本王早令继忠、继孝二军窥伺邠宁!”

    李继徽松了一口气,岐王不愧是岐王,恭维了一句:“父王英明。”

    “本王十个义子,皆有勇无谋之辈,唯继徽你智勇双全,可惜藏得太深了,也不知道想干什么。”

    李继徽吓的亡魂大冒,双膝跪地:“父王赎罪,儿臣绝无二心。”

    说完,头“咚咚”的磕在地上。

    李茂贞赶紧扶起他,“继徽这是作甚?起来,起来,为父难道不知道你的忠心?”

第八十四章 中流砥柱

    李晔站在一处高地,看着月光下的整个战场。

    两千禁卫军长矛列阵,护卫身侧。

    血腥气中夹杂着焦糊气味,随着夜风飘散,令人作呕。

    被点燃尸体星散在战场各处。

    可以看清两军之间有一条蜿蜒的分界线,如同两条竭力绞杀的巨蛇。

    每个呼吸间,都有人倒下,成为尸体。

    凤翔军大营火把通明,如同黑夜中浑身浴火的洪荒巨兽。

    李晔盯着大营看了很久,心中有种感觉,这头巨兽要吞掉自己。

    不,不是感觉。

    隆隆战鼓声自大营中响起,辕门忽地大开,如野狼一样的嘶吼声伴随着马蹄声一起响彻战场。

    一支两三千人的骑兵奔涌而出,人人手持火把呼啸而出,势如奔雷。

    仿佛神灵挥舞一条巨大火鞭,敌骑狠狠扫入左翼河中军。

    李晔心中一紧,李茂贞动真格的了。

    大战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己方陌刀手已成强弩之末,重骑不知所踪,唯一能抵抗他们的就是河中军的矛阵,以及自己身边的两千的禁卫军。

    两军相持,首重气势,敌骑如泰山压顶一般冲来,河中军矛阵瞬间就被压垮,他们手中的长枪跟他们的人一样疲软,很多人长枪都抬不起来,人本能的恐惧被无限放大。

    敌骑一扫而过,如劈波斩浪,留下一地尸体。

    李晔心中大急,没想到河中军如此不济事。

    自黄巢之乱后,河中军基本没有大战,北面李克用是盟友,东面朱温的精力放在攻伐秦宗权、时溥、朱瑾朱瑄兄弟身上,没工夫管他们。

    河中军抱着两块盐池,无进取之心,日子过得倒也逍遥快活。

    王重盈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一倒下,曾经数一数二的强藩,变成了各方眼中的肥肉。

    一个李罕之三万人,就杀得河中鸡飞狗跳。

    不仅他的子侄退化了,连河中军也退化了。

    乱世如同激流,不砥砺前行,就会被四周汹涌的洪水淹没。

    若是放任这股骑兵往来冲锋,后果是灾难性的,河中军必然崩溃,那么神策军和禁卫军必定支持不下去。

    兵凶战危,李晔有些着急起来。

    但他不能动,从战场投入的兵力来看,李茂贞还有后手。

    就在李晔火急火燎的时候,河中军阵中忽然杀出一支千人左右的矛阵,挡在骑兵之前,骑兵毫不犹豫的撞了上去,当先几骑连人带马,被几十支将近四米的长矛挑在半空中,还有几十骑被刺死。

    胜利只维持短短几个呼吸时间,接着,长矛被撞断,矛手被撞飞。

    李晔看到敌骑中一员魁梧将领,一杆长矛上挂着两具河中军尸体。

    千人矛阵被击溃,敌骑一个回旋,纷纷扔掉火把,再次横扫中阵。

    就在李晔认为河中军溃散已成定局的时候,又是一支千人左右的矛阵被组织起来,挡在骑兵之前。

    一个将领站在尸堆之上,指挥矛手集结。

    是孟方同!

    李晔大喜,自己没看错,这人果然不是怯懦之辈。

    矛阵再度被冲垮,敌骑留下近百具尸体,但孟方同没有放弃,大声呼喝着什么,河中军不断向他身边集结。

    步军对抗骑兵,关键就是看阵列。

    而且敌骑明显不是重骑,关东李晔不知道,但在关中,李茂贞绝对养不起一支三千人的重骑兵!

    其实李晔弄出的百来余重骑,只是给马披了一层薄甲,还算不上重骑兵。

    当年太宗李世民三千玄甲骑兵一战破窦建德十万大军,李茂贞若有三千重骑,早就横扫关中了。

    五代之后的西夏有铁鹞子,辽有皮室军,金有拐子马铁浮图,宋岳飞有背嵬军。

    重甲骑兵一度纵横战场,成为战场的宠儿。

    敌骑似乎也发现了孟方同这根中流砥柱的存在,兵锋直指孟方同所在的尸堆。

    集结在孟方同周边已有两千兵力,长矛再度竖起。

    李晔屏住呼吸,若孟方同挡不住这股骑兵,很可能河中军就此崩溃。

    这是意志与勇气的较量,很可惜河中军还是败了!

    孟方同一个人的意志与勇气无法传递给河中军。

    而敌骑在对方大将带头冲锋下,士气高涨。

    骑兵转眼淹没孟方同所在的尸堆。

    野狼般的呼啸声再度响起,变成河中军溃败的前奏。

    失算了,李晔心中惊慌,仿佛赌徒输掉自己第一场牌局。

    河中军远道而来,主观上没有意愿在此死战,因为这不是他们的战争。

    不少河中军扔掉长矛,掉头就跑。

    溃败一旦形成,就像决堤的洪水。

    任何大战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左翼河中军崩溃,右翼肯定也支撑不住。

    李晔心中苦笑。

    然而就在此时,看到一支千人左右的长矛手又集结起来,一开始李晔还以为是河中军,后来才看清穿的是神策军盔甲,为首一人似乎是个都头,只是火光明灭,天色昏暗,看不清是谁。

    战场上,李继筠意气风发,这场冲锋让他畅快无比,敌人虽然偶有抵抗,但还是被自己击败。

    他忍不住狂啸起来,皇帝不过如此。

    接下来,只要他追着溃兵,杀到敌军后阵,生擒皇帝就不是一句狂言。

    前方忽然出现的长矛让他诧异,是什么人还敢挡在自己之前?难道他不怕死吗?

    不,这不是自己击溃的敌军。

    李继筠看到敌阵中,两名甲士合握一根长矛,长矛并非一致向前,而是呈犬牙交错之状,士卒的精神状态跟刚才击溃的敌军明显不同,他们的眼神冷静而嗜血,仿佛正在看猎物掉入自己陷阱中。

    李继筠心中一凛,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强军弱军,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一千人的长矛阵,给自己的压力比之前溃败敌军加起来还要多。

    皇帝手下居然有如此强军?

    魏五郎死死盯着迎面冲来的敌骑。

    “不要怕,握紧长矛,稳住阵脚。”那个自称将军的都头杨师厚持枪站在阵前。

    魏五郎从他脸上看不到丝毫恐惧,而他轻松的语气,让人不自觉的镇定下来,就连脸上的伤口也不那么痛了。

    这一千矛手是杨师厚从战场中收拢过来的,有像自己一样的禁卫军,有神策军,也有河中军。

    全都是死战不退的硬骨头。

    “不要慌,陛下在身后看着你们,大唐也在看着你们。”杨师厚声音沉稳而有力。

    吁律律——

    最前的战马忽然惊慌的人立而起,寒光闪闪的矛尖让它们恐惧,也让马上的骑兵恐惧。

    但巨大的惯性依旧带着他们撞进矛阵中。

    不过这次跟之前不一样,每一根长矛都被两人握着,狂奔的战马没有撞开矛阵,斜指的长矛互相交错,互相受力,承担了敌骑的撞击。

    接连不断的骑兵撞入矛阵中,战马和骑兵惨叫声传来,惊扰到后面的骑兵,速度不自觉减弱下来。

    而骑兵没有冲击力,对矛阵几乎没有威胁。

    李继筠怒不可遏,一支千人矛阵居然拦住了自己?

    这么多年,纵横西北还是第一次遇到。

    心头狂怒,但更让他愤怒的是手下人的胆怯!

    “杀!”他越众而出,当先冲入矛阵,挥舞小儿手臂粗的重矛,荡开迎面的几支长矛,却见长矛阵中,一将手持长枪,正冷笑的看着自己。

    “死!”他又吼了一声,重矛借着马力迎头刺了过去。

第八十五章 仇人相见

    矛未到,破风声狂啸。

    杨师厚暗暗心惊,好强横的力量,就算自己无伤在身,也不是这人的对手,不敢正面招架,闪身躲过。

    但重矛并未落空,刺中一名矛手,撞飞三人,矛手惨叫一声,人已被挑到空中,像破布一样被甩到一边。

    趁着这个缺口,十几名骑兵跟着一跃而过。

    “魏五郎,防守后侧,其他人前刺!”杨师厚调整阵列。

    敌骑大部被阻拦下来。

    而失去速度的骑兵没有冲击力,这是个好机会。

    身后的十几骑,杨师厚不打算管了,后面还有聚拢过来的河中军。

    当下矛阵中分出六十人,组成一个小型阵列。

    魏五郎还是第一次指挥这么多人,心中不免慌乱,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下来,连死都不怕,还怕这个?

    几场血战下来,他已经成为一个合格的指挥者。

    身边的六十多人,也都见识过他的武勇。

    杨师厚不看后阵,指挥长枪向前突刺。

    停下来的骑兵,就是活靶子,而且没有主将约束,已经不是一个整体,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顿时乱作一团,有的骑兵被惊乱的战马直接甩下来。

    战马被雪亮的矛尖惊扰,相互碰撞。

    “刺!”杨师厚大吼一声,近五百根长矛向前戳刺,登时有几十骑死于矛下,连战马一同被刺死。

    杨师厚一阵肉疼,“刺人,不要伤马!”

    两千多匹战马,杨师厚胃口很大。

    前方势如破竹,但后面不容乐观。

    李继筠调转了马头,感觉自己被耍了。

    看到前方骑兵被屠杀的惨状,他的心在滴血。

    关中穷得像个鬼一样,这三千战骑是他砸锅卖铁弄出来的,也是他在凤翔军中立足的根本,现在自己命根子都被别人肆意蹂虐,叫他如何能不怒?

    在看到敌将重矛指向自己的时候,魏五郎感觉心猛地一颤,他不是杨师厚,没有那等武艺。

    死亡降临之前,他反而出奇的冷静。

    战争,已经完全改变了他。

    “不要慌,不要乱,各什靠拢,敌人冲不过去!”他努力模仿杨师厚的语气,却做不到他那般从容自若。

    不过效果还是有的,至少这六十多人三十多根长矛稳稳斜指前方。

    “滚开!”李继筠大吼一声,势如奔雷,重矛之上,带着一层血光,仿佛嗜血恶狼张开獠牙。

    三名矛手被撞飞。

    魏五郎没有像杨师厚一样避开,因为他知道自己是避不开的,只能咬牙扛着盾牌顶上去。

    越是怕死,死的越快,战场上向来如此。

    然后,他感觉自己也飞了起来。

    盾牌四分五裂,胸前一阵火烧般的疼痛,然后他人重重摔在地上。

    冲过去的只有李继筠一人,其他骑兵全被阻挡下来,不是被刺死,就是不敢冲过来。

    李继筠看都没看地上的小卒,他怒火集中在杨师厚身上。

    杨师厚仿佛知道来自背后的危机,长枪一招,十几名亲卫反身挺矛。

    李继筠在冲破魏五郎矛阵的时候,已经失去了速度,人有余力,但战马已呈疲态,并且开始有了退缩之意。

    李继筠怒吼连连,不得已,只得策马绕过这千人小阵,沿途挑杀不少失去阵列的散兵。

    绕了一圈回到骑兵队伍中,发觉就这么短短的一炷香功夫,骑兵至少折损了五百。

    李继筠一阵肉疼,感觉自己肉被刀子剜了一半去。

    报仇?他没被愤怒冲昏头脑,他想到的是一个更紧迫的问题,若是没有这支骑兵,他在凤翔军中还有现在的地位吗?

    万不得已,只能引兵离去。

    “死了没有?”杨师厚冲着魏五郎吼了一声。

    魏五郎身体一抖,缓缓翻身,眼神有些迷茫,他觉得自己是死定了的,一看自己胸前,血肉翻卷,重甲和血肉被生生撕去一块。

    “没死就站起来!”杨师厚一面指挥人抓马,一面对魏五郎说道。

    魏五郎喘了几口胸中闷气,居然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好小子,这次不死,本将保你做个都头!”杨师厚一巴掌拍在魏五郎肩膀上。

    魏五郎双腿一软,差点又倒下去。

    凤翔军大营。

    魏五郎胸中闷气是出了,但李继筠没有,憋在心口,异常难受,想他凤翔军中公认的第一将,居然就这么灰溜溜的走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有心回头报仇,却见身边骑兵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李继筠只能放弃这个想法。

    他不敢现在就回营,因为他害怕见到李茂贞失望的眼神。

    自己夸下海口,就这么夹着尾巴回去,别人怎么看自己?

    仇虽然报不了,但敌人还是可以杀。

    此刻的战场异常混乱,到处都是脱离阵列的散兵。

    李继筠引兵截杀一阵,士气才渐渐有所恢复。

    正杀的兴起,忽见前面又是一支千人左右的矛阵,其中还有几十骑兵。

    这个组合颇为怪异,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就这两眼,他看到敌将战马下挂着一颗头颅。

    正是他五弟李继远!

    瞬间,李继筠眼神中冒出火星。

    李茂贞手下十个义子,李继远站在他这边,而李继远的死,也是对他势力的削弱。

    所以他才一再请命出来报仇。

    仇人就在眼前。

    高行周也发现了李继筠,一个敌将人头不足以彰显他的功绩,现在又送上来一个,高行周心中暗喜。

    不过马开山并不这么想,眼下最主要的任务是占领前方的一处地势较高的坡地,卡在上面,就能呼应左右友军。

    但高行周对敌将的兴趣明显超过了前方一百步远的高地。

    两支军就像黑暗丛林里相遇的猛兽,互相嗅着对方的气息。

    李继筠骑兵绕了回去,并不是退缩,而是需要距离提升马速。

    马开山列好阵势,准备迎接冲击,但他没想到的是,高行周直接带着残留的重骑冲了上去。

    马开山心中一惊,擒杀李继远,已经费了很大力气,士卒已有疲态,而现在面对的是骑兵,怎可如此莽撞?

    心中百般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跟着高行周冲上去,高行周若是出事,对全军对陛下都是一个打击。

    两股骑兵撞在一起。

    战马发出撕心裂肺的嘶鸣,不断有敌骑撞在高行周重骑上。

    重骑可以承担一两次撞击,但三次四次之后,重骑倒下,旋即被敌骑踩成肉泥。

    高行周没有精力去管手下的惨状,他眼中只有刺来的重矛。

    破风声由远及近。

    高行周心中一震,不敢硬接,刚要闪避,重矛变刺为扫,一声闷响,高行周战马连惨叫都被发出,马头已被击碎,战马身体还在往前冲,甚至四蹄还维持奔跑状态,直到撞在敌骑上,才彻底没了动静。

第八十六章 枭雄之姿

    李茂贞扶起李继徽,笑道:“很多人以为本王老了,心思就多了起来。”

    李继徽腿一软,差点又跪在地上。

    “很多人大概忘了,本王能称雄西北,是一步一步杀出来的!”

    若有若无的寒气令李继徽全身一颤,李茂贞当年是神策军中的一员骁将,只是这几年凤翔军顺风顺水,李茂贞常以宽仁大度示人,所以很多人都忘记了这一点。

    “父王神勇。”李继徽心神俱震。

    李茂贞没有笑,淡淡的杀气凝聚在他脸上,“来人,取我甲胄兵器来!”

    帐外旋即有人应命。

    过不多时,亲兵捧来甲胄和一杆长槊。

    李茂贞脱下紫袍,两个亲兵帮他穿上甲胄。

    却是一领明光甲,略显老旧,暗红颜色,也不知是沾染了太多的人血,还是它本来颜色。

    穿上盔甲之后,李茂贞脸上一贯的宽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杀伐之气。

    “当年血战黄巢,击破黄巢大将尚让,先帝亲自以此甲授予本王,光启三年李国符作乱,本王持此槊枭其首,先帝封本王为凤翔节度使,先帝待本王不薄,为大唐披肝沥血是分内之事,天命若在大唐,本王愿为汾阳郭子仪,只可惜大唐气数已尽,大唐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本王岂能落于天下人之后?”

    李继徽忽然发现自己错了,错的很离谱,李茂贞不仅没有老,反而经过这么几年的沉淀,气势更加更加雄浑犀利。

    狮子永远是狮子,王者永远是王者。

    仿佛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李茂贞冷笑道:“皇帝若在长安,本王的确拿他没有办法,但敢在战场上与本王争雄,不知天高地厚!”

    李继徽擦擦额头冷汗,知道李茂贞这是在有意无意的震慑自己。

    李茂贞握住长槊,走出营帐。

    李继徽只能跟着走出。

    帐外,士卒静立无声,长矛如林,眼神如火,狂热的看着木阶上的李茂贞。

    他们已经等待多时。

    “诸军听令,随本王击破敌军,生擒皇帝,建不世之功!”火光映照下,夜风吹起李茂贞的黑色披风,他举起长槊。

    “大王威武!”沉静的营寨忽然爆发震天的吼声。

    在吼声中,东方天际一抹曙光乍现。

    李继徽望着东方,觉得皇帝也错了,战场不是阴谋诡计,而是勇者的较量。

    不管他有什么后手,却有个致命弱点。

    他是皇帝。

    营寨中突然爆发的吼声,传至战场每个角落,也传到李晔耳中。

    不过他并没有慌乱,觉得这是个机会,谁先亮底牌,谁就落了下风。

    但这个想法持续不到半个时辰。

    李晔就意识到自己错了。

    敌军阵列整齐的出阵,前军长矛大阵,后军弓箭手,侧两千骑兵,中军三千重甲拥簇着一杆大纛,在月光和曙光的照耀下,李晔看清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岐”字。

    这阵势一看就是上来玩命的。

    而随着这面大纛的出现,凤翔军士气高涨起来,己方则被不断压制,奋勇一时的神策军和禁卫军呈收缩态势。

    更不妙的是,敌军阵列向自己推过来了。

    速度并不快,但沿途己方军阵一触即溃。

    李晔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这不是张网捕鱼,而是这条大鱼要来吞自己。

    “南面的斥候回来没有?”李晔心急如焚,若是李茂贞大军平推到自己面前,一切就晚了,他甚至不能退,只要他的中阵往后挪动,还在苦战的将士就会认为皇帝惧怕李茂贞!

    皇帝都怕了,他们还有理由奋勇杀敌?

    而现在已是黎明,旭日刚刚露出地平线,无数双眼睛在看着李晔。

    李茂贞挑这个时候出击,就是让李晔无处可躲!

    “禀陛下,南面还没有动静。”

    李晔心中有些着急起来,按说冯行袭把老母和两个儿子送到长安,不会有什么其他心思。

    但这个时候不出现,李晔难免就要往其他方面想了。

    “结阵、结阵!”禁卫军将校紧张的做着迎敌准备,

    一百多面大盾顶在前面,长矛手就位,弓箭手将羽箭插在脚下的土地上。

    没有一个人后退,没有一个人恐慌。

    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上全是坚毅之色。

    在看到禁卫军的表现后,李晔觉得羞愧,自己居然忘记他们。

    他们都在看着自己,整个战场都在看着自己,甚至整个天下都在看着自己!

    李晔彻底镇定下来,这是气运之战,不是想重振大唐吗?

    一个李茂贞而已,后面还有更多更强大的敌人!

    他可以不相信自己,但一定要相信他身边这些热血青年,因为他们才是重振大唐的根本。

    而且就算冯行袭有什么其他心思,还有周云翼在。

    历史上刘知俊以五千兵力大破李茂贞六万大军。

    现在自己手上有两千,李茂贞差不多万人上下,不敢奢望大破敌军,但守住总没什么问题吧?

    四百步、三百步、两百步、一百五十步。

    期间有数支千人左右的禁卫军、神策军试图拦截。

    却像孤狼面对大象,无法撼动其阵脚。

    在一百五十步距离的时候,凤翔军稳住阵脚,弓箭手弯弓搭箭。

    “嗡”的一声,无数羽箭自阵中飞出。

    “盾!”

    箭雨砸落下来,盾牌叮叮作响。

    李晔被两面大盾护住,但还是听到惨叫声,有几人被羽箭射中眼窝,一时没死,在地上惨叫,几个都校为了不影响军心,让人抬下去。

    没救的直接给了一个痛快。

    李晔忍住不去看他们。

    三波箭雨之后,敌营弓箭才停下。

    前阵大盾上都插着羽箭。

    中间长矛手一个个像豪猪一样,身上插着两三支羽箭,作为禁卫军,他们都习惯了披两层札甲。

    “弓箭手,放!”

    来而不往非礼也,己方弓箭手也开始放箭,只不过数量上远远低于地方,效果寥寥。

    弓箭只是开胃小菜。

    凤翔骑兵绕到侧面,如同游弋的狼群,寻找猎物的弱点。

    前军重甲长矛手竖起长矛。

    一骑从矛丛中飞奔而出,冲到禁卫军大盾七八步外,大吼道:“岐王恭请大唐皇帝陛下一叙!”

    李晔在阵中听的分明,知道李茂贞是想劝降自己,本来不想去的,又怕被士卒们误会为胆怯,心中一动,命两个亲卫带着弓箭跟随。

    李晔躲在大盾之后。

    过不多时,一将在刀盾手的簇拥下走到阵前。

    来将四十余岁,面容刚毅,颔下短须,双眼神采飞扬,虽算不上魁梧,但身姿挺拔,特别是穿着盔甲,右手持长槊,左手按住腰间横刀,百战宿将的气势油然而生。

    这便是纵横西北名动天下的枭雄李茂贞。

第八十七章 大唐天命

    “高将军!”马开山叫了一声,他绝没想到高行周会被敌将一矛扫落马。

    不过他现在也没心思去管高行周了,敌将正杀气凛然向他冲来。

    “结阵!”

    长矛根根竖起。

    敌骑蒙住马的眼睛,不计伤亡的冲撞矛阵。

    长矛只刺穿前面十余骑,后面的骑兵接踵而至,再度撞在长矛上,不少长矛经受不住,便撞断或是斩断。

    “稳住!”马开山试图稳住阵型。

    但敌骑仿佛全都不要命了,飞蛾扑火一般撞入阵中。

    矛阵抵挡不住,矛手被突进的骑兵刺死。

    马开山怒不可遏,士卒中大部分是从细柳城带出来的兄弟,死一个都是巨大损失,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危险,捡起一根长矛就迎了上去,当即戳死一名骑兵。

    还未收回长矛,忽然感觉一股寒意笼罩过来。

    “受死!”

    他抬头的瞬间,只见一根小孩手臂粗的重矛刺了过来,这时候举盾来不及了,而且身边也没有盾。

    长矛瞬间穿过他的胸膛,人亦随即被带离地面。

    “将军!”周围亲兵大声惊呼。

    但马开山已经听不到了,重矛刺穿了他的心脏。

    “为将军报仇!”

    “为将军报仇!”

    士卒们彻底怒了,马开山平时待他们不错,上过战场,男人之间就会产生过命交情。

    也有胆小者逃离,但大部分举起了武器,疯了一般冲向敌骑,至少十几根长矛刺向李继筠。

    “滚开!”李继筠甩下马开山的尸体,重矛横扫,长矛纷纷被击断。

    高行周从马尸中爬起来。

    长枪也不知甩哪去了,全身骨头像是散架了一般,不过还好,人是清醒的。

    忽然听到后面的喊声,愣了一下。

    就见马开山的尸体被甩下重矛的场景。

    高行周眼珠子都红了。

    马开山救了他命,而他的死,间接原因也是自己造成的。

    悔恨和怒火一起灼烧着他的心。

    他捡起地上的一根断矛,大吼道:“高行周在此,敌将可来决一死战!”

    李晔打量李茂贞,李茂贞也打量他。

    两人间隔十余步,能听见彼此的话音。

    “昔日护卫先帝南狩蜀中,陛下不过一少年郎,一别十余年,相见却在兵戈之中。”

    先帝南狩,说的是当年黄巢攻破长安,僖宗被田令孜劫往蜀中。

    当时李晔还是寿王,十三四岁的少年,在一众宗室王卿中并不显眼,因受到僖宗喜爱,常带在身边,因而与李茂贞算是旧识。

    后世不有句名言吗,能动刀子就别瞎哔哔。

    都这时候了,说这些废话干啥?

    难道要化干戈为玉帛?

    哪怕是形势不利,李晔也没这种想法,估计李茂贞更没有。

    他不过是来展示自己鳄鱼的眼泪。

    李晔干笑两声道:“岐王这么念旧,不如归顺朝廷,朕必不亏待岐王,也可使关中儿郎少些杀戮。”

    李茂贞也跟着干笑起来,“陛下真宅心仁厚之主,然大唐天命已去气数已绝,不如随本王回凤翔,陛下可安然终老,否则干戈乍起,王不是王,皇帝也不再是皇帝!”

    这句话说的锋芒毕露,李晔心头大怒,刚升起的些许好感烟消云散。

    “大唐就是尔等乱臣贼子太多,才失了天命,先帝待你不薄,大唐亦待你不薄,你是怎么对待大唐?”

    李茂贞听了这话也不怒,讥讽道:“陛下牙尖嘴利,只可惜成本王笼中之雀,劝陛下识时务,否则勿怪本王手下儿郎大不敬。”

    果然都是废话,李晔向身侧弓箭手使了个眼色。

    “你李茂贞的大不敬还少了?谁是笼中之雀言之过早!”

    李晔话刚说完,“咻”的一声,羽箭应声而去。

    这么近的距离,不可能射不中。

    早在弓弦声响起的时候,李茂贞就冷笑起来,手中长槊轻轻一扫,羽箭便被拨开,“小儿把戏,陛下居然还拿出来现眼,也罢,陛下不见棺材不掉泪,那就看看本王麾下儿郎的手段!”

    说完,转身就走,几个刀盾手护着他。

    李晔看着他离去背影也是无可奈何,总不能让两千禁卫军一拥而上吧。

    李茂贞这身行头,一看就是能打的,加上身边亲兵,支持到一百步外的前军支援绝对没问题。

    而自己两千军一旦没有阵型,进入混战,那就是找死了。

    李晔瞥了一眼箭手,心底有些埋怨,这么好的机会,可惜了啊。

    早知道不讲什么武德,直接集中所有弓箭手,射死他。

    不过看他身边簇拥的刀盾手,估计是做了防备。

    大纛之下,李茂贞跨上战马,长槊前指,长矛手缓缓而进。

    禁卫军严守阵势。

    两军靠近,长矛互相攒刺,双方血肉横飞,惨烈无比。

    禁卫军有大盾掩护,伤亡较小。

    但双拳难敌四手,凤翔军人多,长矛不断往前抵近,大盾承受的压力顿增。

    而凤翔军后阵的弓箭手不断射出冷箭,不时有长矛手被射中面门。

    更危险的是北面侧翼的骑兵,呼啸游弋,扰乱禁卫军心神,只要禁卫军露出疲态,他们就会像恶狼一样扑上来。

    李晔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也扛起了一根长枪,向前突刺。

    一旦敌人攻破阵势,李晔的所有努力所有抱负,全都烟消云散。

    有时候,李晔感到绝望,放眼整个天下,李茂贞只是二流实力,在自己面前仍是一个庞然巨物,自己真有能力重振大唐吗?

    直到身边不断有人倒下,他才恍然惊觉,不能绝望,不能退缩,不能恐惧。

    否则这么多人抛散热血,岂不是一个笑话?

    自己还有脸活在世上?

    清晨的风带着微微凉意,凉意中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

    朝阳已经升起。

    五月的关中土地本该一片勃勃生机。

    却到处呈现触目惊心的殷红。

    “杀!”凤翔军大阵中吼声连连,在他们眼中,击破面前的乌龟壳只是时间问题。

    仿佛一个大人欺负小孩。

    两者的实力不在一个层面。

    但,这这个乌龟壳太顽固了,上面被长矛刺的千疮百孔,依旧不倒。

    李茂贞在中阵看的眉头大皱,不能留手了,以免夜长梦多,“全军进攻!”

    身后传令兵飞驰而去。

    中军大纛往前推进。

    “杀、杀、杀!”

    凤翔军喊杀声震动战场。

    北侧的敌骑不再游弋,而是向着李晔军缓缓加速,长矛前举。

    后阵弓箭手放下弓箭,拔出横刀。

    十几面大盾被凤翔军突破,长矛手和甲士一起推了进来。

    最后的时刻来临了,李晔扔掉长矛,拔出横刀,准备玩命了。

    若不能实现理想,那就为理想去死吧!

    当个傀儡有什么意思,而且傀儡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心中却是在咒骂冯行袭和周云翼,再不来,老子真完蛋了!

    李晔刚想吼一嗓子:重振大唐。

    不料有人比他先吼起来。

    “重振大唐!重振大唐!”声音从北方而来。

    李晔惊喜抬头,却见大股银甲骑兵从北方俯冲下来。

    这声音就像是一个信号,整个战场都跟着吼了起来。

    仿佛一股情绪洪流决堤而出,瞬间淹没整个战场。

    声音直达苍天。

    谁说大唐没有天命,这便是大唐的天命,这便是大唐的气数!

第八十八章 兵凶战危

    李茂贞听到吼声,愣了一下,旋即策马前冲,“速速攻破敌阵,生擒皇帝!”

    话音刚落,南面忽然传来隆隆鼓声,和吼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苍浑有力的节奏。

    战场上,每个人的心神都被震动了。

    冯行袭终于来了!

    昭信军甫一进入战场,就成横扫之势,不理会胶着的战场,直奔李茂贞之背。

    李晔有种大哭的冲动,玛的,有必要搞的这么极限吗?这个冯行袭,打仗还带几面大鼓,搞这么花里胡哨的,存心玩心跳。

    但不得不说他出现的时机极为精准。

    如果他一开始投入战场,绝对起不到一锤定音的效果。

    禁卫军士气大振,被突破的缺口堵住了。

    士气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此消彼长,能影响到战场上每一个人。

    李茂贞看着南方的“冯”字旗,心神震荡,冯行袭!冯行袭居然和皇帝暗中联合?

    身边将校士卒全都心神大乱。

    李晔看着一百步外被中军簇拥的李茂贞。

    李茂贞骑在马上,怒火淹没他刚毅的面容,咬牙道:“杀,只要擒住皇帝,胜势仍掌握在我们手中,勿要慌乱!”

    擒住皇帝的确还有胜算。

    这也是李晔最大的弱点。

    凤翔军不计伤亡的以人命往上填。

    乱矛刺穿他们胸口,只要有一口气在,没倒下,依旧往前冲。

    李茂贞亲自带中军破阵,长槊飞舞,磕开几杆长枪,挑杀一名矛手。

    他的出现太过显眼,而且之前在众目睽睽之下跟李晔说话,不少人认得他。

    长矛弓箭全都转向他。

    对李茂贞而言,捉住李晔,他就赢了。

    同样,李晔抓住他也赢了。

    李茂贞长槊护身,骁勇无比,不仅破开长矛,还能从矛阵中挑杀矛手,但他终究不敢冲入矛阵中,

    几支羽箭嵌在他明光甲上。

    李茂贞眼神凶悍,发现李晔身影,长槊往后一招,亲兵顿时会意。

    禁卫军仿佛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有覆灭的危险。

    “守住,我们就赢了!”李晔带着亲卫都冲了上来。

    没看到希望也就罢了,看到希望怎能倒下?

    守住,他就赢得此战,大唐站起!

    凤翔军的长矛几度刺向他,被身边尽职的亲卫用盾牌挡下。

    每一名禁卫军异常顽强,死战不退。

    李晔在亲卫的帮助下,捅死一个冲进来的凤翔军。

    忽听见耳边破风声大起,一抬头,就见李茂贞策马挥舞长槊向自己冲了过来,吓得亡魂皆冒。

    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知道。

    连个禁卫军士卒都比不上,更不用说跟李茂贞这从底层刀口舔血上来的枭雄比。

    所幸身边的亲兵反应迅速,扛盾挡了上去。

    长槊借着马力,刺破盾牌,将亲兵挑飞,转手横扫向李晔的胸前。

    这一击若是命中,李晔不死也残。

    其他亲兵来不及救援。

    李晔心一横,双手紧握横刀。

    “砰”的一声,一股巨力传来,断刀和人一起飞了起来,重重摔在地上。

    “陛下!”

    “陛下!”

    亲卫慌乱起来,禁卫军也慌了。

    这一年来,皇帝所作所为他们看在眼里,奄奄一息的大唐因为皇帝才有了一线生机,若皇帝倒了,大唐也就不复存在了。

    敌我双方无数双眼睛落在倒下的李晔身上。

    李茂贞也看着。

    皇帝若是死了,那便死了,让韩全诲再扶立一个便是。

    但他失望了。

    李晔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感觉脑袋瓜子嗡嗡的,像无数苍蝇在里面飞,眼前天旋地转,胸中气血翻腾,他强忍住吐血的冲动,指着马上的李茂贞:“杀!”

    “杀!”禁卫军的战意被重新点燃。

    不,比之前更炽烈!

    仿佛李茂贞是他们的杀父仇人。

    长矛弓箭全都往他身上招呼,杀了此人,战争就结束了。

    李茂贞身边亲兵结阵守卫,却挡不住疯了的禁卫军。

    李茂贞只能叹口气,退回己阵。

    而此时周云翼已经击溃北翼骑兵,一鼓作气趁势而下。

    华州城头也跟着大喊起来,城门打开,一军杀出。

    明明凤翔军兵力仍站着优势,但感觉危如累卵。

    凤翔军十几名将领跪在李茂贞马前,“形势不利,请大王收军回撤,整军再战!”

    “放屁!”李茂贞抬手一槊,刺死说话的将领,“本王纵横西北,从无此等大败!”

    “大王!”将领齐声喊道。

    “大王不可犹豫,要战便速战,要退便速退,否则昭信军合围上来,我军有覆灭之危!”李继徽没有跪,而是手握横刀,只不过眼神有些飘忽。

    战?拿什么去战?

    将领们宁愿面对李茂贞的长槊,也不愿面对前方的禁卫军。

    李茂贞无力的闭上了眼,军心已丧,一阵苦涩涌上心头,嘴中吐出一个字:“退!”

    跪在地上的将校迅速起身,各自约束队列。

    到底是李茂贞手下精锐,后队变前队,前队变后队,迅速回撤,比攻来的时候快多了。

    李晔被几个亲兵扶着,过了好大一阵,才感觉三魂七魄回到躯体里。

    若不是自己穿着双甲,还有亲兵挡了一下,此刻他已经升天了。

    救他的亲兵没死,摔断了几根骨头,正咧着嘴冲李晔笑。

    战场上,李茂贞虽然退了,却不是溃退,阵型不乱,挡住各军的撕咬。

    而由于河中军崩溃的太早,己方并没占到多大优势,敌人仍有余力,而一旦李茂贞退回大营,收拢残兵,战局仍是僵持。

    李茂贞也是这个打算,直奔大营而去。

    冯行袭来势惊人,却只有一万兵力左右,没在第一时间堵住李茂贞,见李茂贞阵势严整,几番攻杀,只占了一些小便宜。

    李晔不由得着急起来。

    真让李茂贞退回大营,又是一场消耗战。

    他感觉将士们到了极限。

    就在此时,李晔看到北面一军冲向敌营而去。

    是拓跋云归!

    旁边还有一人骑着马,骨瘦嶙峋的,依稀像是李巨川。

    李晔心中大喜,不枉自己这么看重他,终于在关键时候发挥作用了。

    李茂贞大军有冯行袭军牵制,沿途还有小股神策军禁卫军阻扰,回撤速度不快。

    大营中只有三千连日攻城的疲惫伤卒,因之前形势一片大好,并没做防守准备,被拓跋云归四千人一拥而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成了俘虏。

    李晔心中的石头随着凤翔军大营中旗帜一起缓缓落下。

    直到此刻,李茂贞才真正败了。

    胜利的呼喊从大营里首先传出。

    战场上各处凤翔军彻底大乱,有人扔下武器,有人逃离战场,也有人向李茂贞大军集结。

    凤翔军仍是一个庞然大物。

    拓跋云归拿下敌营后,一面解除俘虏的武器盔甲,一面迅速安排防御。

    在拒马和木栅上架起长矛。

    冯行袭并没有向李茂贞发起决战,而是采取小股兵力试图冲乱其阵脚,都被凤翔军一一化解。

    大营被攻占,对凤翔军的打击是致命的。

    他们粮草、兵械全在里面。

    李茂贞几乎要吐血,但这个时候,他不得不强打精神,骑在马上,装作指挥若定。

    他还没有输,只要回到凤翔,就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我儿继徽何在?”

    听到李茂贞呼喊,李继徽有种不妙的感觉,“父王勿忧,继徽在此!”

    “事急矣,我儿智勇双全,可领一军断后,待本王回军凤翔,再引军来救。”

    李继徽心里咯噔一下,还没说话,李茂贞骑马带着一众亲兵走到面前,目光慈祥的看着他,亲兵不动声色的围住他。

    “本王素知继徽智勇,你我父子同心,危难之时不须多言,你在凤翔家眷,本王自会帮你照料,继徽不需有任何疑虑。”

    李继徽额头冒着冷汗,但他能做什么?李茂贞如此仗义,他能拒绝?

    “儿臣遵命。”

    李茂贞眼中的仁慈闪烁了几下,感慨道:“你若能活着回来,本王与你共分凤翔!”

    李继徽装作无比感动道:“儿臣必不负父王所托。”

    李茂贞更够意思的把中军大纛给他,留下所有收拢的残兵,一个本部精锐都没给他留下。

    李继徽万念俱灰,不过想到凤翔城中的妻儿老小,只能咬牙苦撑。

    而冯行袭没有追击李茂贞本部,围住李继徽人马。

    李晔看到凤翔军大纛留在战场,还以为李茂贞选择殊死一搏。

    此时各军都向大纛围了过来。

    李茂贞破围而去。

第八十九章 七千残军

    李继徽被四面合围,却并没有多少慌乱。

    “通告全军,岐王殿下有令,若有人投降,全族皆斩!”

    大部分士卒的家眷在凤翔,这一招可谓阴毒无比,也许有人怕死,但跟自己全族人性命比起来,自己一条命反而不算什么。

    凤翔军上下肃然,居然也安定下来,人人都有必死之心。

    一夫出死,千乘不轻。

    将近七千人结阵死守,是任何人不敢轻视的力量。

    李继徽叹口气,他也不想如此,自幼父母双亡,稍长,便被李茂贞收养,后来立下军功,娶妻生子,有了家室。

    而他的妻子,是凤翔城中数一数二的美人。

    “投降不死!投降不死!”禁卫军神策军不断在外围呼喊,却没有一人放下武器。

    投降?李继徽冷笑一声,皇帝想的太简单了。

    凤翔上下心思不齐,皇帝手下心思何尝一致?冯行袭并没有尽全力,若是一开始不计伤亡拦截,岐王又如何能逃出生天?

    而且皇帝手下各部战力不一,激战一夜已成疲军,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至少自己有机会突围而出!

    “前军戒备,后军休整,岐王殿下正在召集凤翔、兴元大军,前来营救我等!”十几个传令兵把李继徽的话传了出去。

    冯行袭果然如李继徽说的一样,没有发动攻击。

    只有北面的一股银甲骑兵不断骚扰,但看到严整的阵势,也不敢进攻。

    高行周浑身浴血带着马开山的尸体回来,跪在李晔面前。

    李晔先是惊讶,后是哀痛。

    当初李茂贞大军围城,神策军兵谏,逼杀杜让能、刘崇望,万般无奈,万般困窘,是他们选择跟随自己,带来些许希望。

    九个兔崽子,眨眼之间,去了一个。

    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高行周是战场的宠儿,但马开山不是,甚至在一年前,他还是长安寻常子弟。

    虽然知道是必然的,但心中还是异常难受。

    高行周事无巨细,详细讲叙了马开山战死的经过,包括怎么在盾阵中救他,怎么被李继筠刺死。

    李继筠在杀死马开山之后,并没有选择与高行周单挑,而是看到战场形势不妙,收拢骑兵,脱离战场向西而去。

    李继筠的名字,还是高行周从俘虏身上得知。

    “你不用自责了,开山的仇,朕要你亲手去报!”李晔有些恍惚,记得历史上李继筠好像并不是很出名,早早就死了。

    没想到这么生猛,看来凤翔军中猛将也是不少。

    “禀陛下,李茂贞本部精锐已经逃脱,向西而去,留李继徽领七千残军断后。”斥候带来的消息,令李晔差点两眼一黑。

    费了这么大力气,死了这么多人,还让李茂贞跑了?

    等他缩回凤翔这个乌龟壳,修养几年,又能跟自己玩刀子了。

    李晔心中哀叹。

    还是实力不够,东拼西凑来的兵力,都有自己的心思。

    河中军如此,昭信军也是如此。

    想要做大做强,靠别人是不行的,神策军、禁卫军倒是不错,只可惜兵力太少。

    这一战暴露出太多的问题,已经到了不得不整改的地步。

    “禀陛下,李继徽拒绝投降。”

    李晔一愣,四万军都解决了,这七千人都拿不下?

    等看到七千人的阵势后,李晔心中一叹,这已经不是残军了,而是一块硬骨头。

    这个李继徽有些本事。

    冯行袭没有第一时间攻灭敌人,反而让敌人结成了阵势,弄得极其被动。

    周围诸军,神策军、禁卫军从昨夜奋战到现在,疲惫不堪,强行攻阵,伤亡太大,华州守军也是多日连战,能主动出兵攻占敌营,已经非常难得了。

    周云翼所部骑兵是唯二的生力军,但李晔舍得让他们冲击敌人长矛阵吗?

    唯一能动的就是冯行袭的昭信军。

    可惜跟自己不是一条心,其实李晔知道他的想法,对朝廷谈不上忠心耿耿,但也不想跟朝廷作对。

    只想维持一个听调不听宣的局面。

    金商二州是他一步一个脚印打下来的,怎么可能放弃到手的权力?

    就算他想放弃,他手下的武人呢?

    如今唐廷威权尽失,冯行袭能出兵合围李茂贞已经是不错的了。

    刚想到冯行袭,冯行袭就来了。

    “末将冯行袭拜见陛下。”冯行袭甲胄在身,依然半跪行礼。

    李晔扶起他,“此番击败李茂贞,皆冯节度之功,朕铭记于心。”

    冯行袭脸上的青色胎记实在太显眼了,李晔忍不住多看两眼。

    冯行袭面带愧色,“末将无能,未能擒获李茂贞。”

    李晔心中一叹,自己还要说场面话来安慰他,“李茂贞纵横西北近二十载,能击败此人,解长安之困,朕心意已足。”

    “末将请令前去破阵!”李筠全身盔甲布满大大小小的创痕,像个血人似的。

    李晔怎么可能还让他出战。

    看冯行袭的样子,是指望不上了,昭信军不会为了朝廷玩命,强扭的瓜不仅不甜,搞不好又整出兵变的幺蛾子。

    但没人出战,总不能一直围着他们?

    从唐到宋,正是盔甲发展的巅峰,一般弓箭很难有效,可惜没有重弩和投石车。

    不是李晔吃不他们,而是难以接受大的损失。

    周围恶狼可不止李茂贞。

    正头痛的时候,一人咳嗽道:“陛下何不放他们归去?”

    李晔抬头,见李巨川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众人之后。

    见这么多人望着自己,李巨川咳嗽一声,又道:“月满则亏,陛下已经击败李茂贞,既然不能擒杀他,何不顺水推舟,放此残军归去?凤翔军亦是关中子弟,此战之后,关中百姓必定称颂陛下仁德。”

    “仁德?”李晔冷笑两声,这些人想搞死自己的时候,可没有丝毫犹豫。

    而且这七千人放回去,过不了两年,擦亮刀子,又来找自己玩命。

    到时候又要拿多少禁卫军神策军将士的性命去填?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李巨川平时脑袋瓜子很灵光的,怎么这个时候糊涂了?

    刚想出言讽刺他几句,忽见他对自己挤眉弄眼的,心中一动,这是有话对自己说。

    李晔察言观色,身边闲杂人多,有些话不能被别人听去。

    “算了,先围住,饿他们一阵再说,朕乏了,冯节度征战辛苦,都去歇息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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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王李茂贞:陛下今后准备往哪逃呢?邠宁节度使王行瑜:我要当宰相,不给我就自己进长安拿。晋王李克用:我老李是老实人,为何陛下总欺负我?不行,我要带五十万大军问一问陛下是怎么想的。梁王朱温:陛下,我老朱是大唐的忠臣啊,您看我叫什么,朱全忠,全心全意忠诚为大唐的江山社稷,从来没有想过弑君。……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穿越到唐末这群大忠臣中间,成了唐昭宗,只能苟且。(无系统、无科技、无商业、无脑洞,入坑慎重)苟出一个盛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苟出一个盛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苟出一个盛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