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臣有一计
人群散去,李巨川鬼鬼祟祟跟着。
直到李晔身边就两个亲卫了,李巨川才道:“陛下若是强攻,必然损兵折将,即使攻灭他们,李茂贞只是损失些兵马,于大局无损,反而促使凤翔百姓敌视朝廷,倘若陛下放他们回去,却能尽收凤翔人心。”
李晔盯着他,如果只有这些东西,李巨川没必要搞得这么神秘吧?
“朕不想听什么人心不人心的,说实在的。”两个人的时候,李晔就没必要装仁厚了。
李巨川干笑两声,“李继徽与李茂贞并不齐心,李继徽此人颇有谋略,深为李茂贞猜忌,此番留下断后,必是被逼无奈,陛下若是进军,则凤翔军上下一心,死战到底,我军损失太大,但陛下放他们归去,实则是给李茂贞养了一只猛虎,虎无伤人意,人有伤虎心。”
李晔怀疑的看着他,半开玩笑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难道你是凤翔军的细作?”
李巨川神情扭捏起来,“臣当年在兴元节度使杨守亮手下为、为官,被凤翔军俘获,在凤翔军中待了一段时间,与李继徽有些交情,对凤翔军内部略知一二。”
不说还差点忘了,李巨川的人生履历相当丰富。
这家伙混的可以啊,当了俘虏居然还能跟凤翔军高层攀交情。
“你既然与李继徽有交情,为什么不劝降他?”
李巨川摇头晃脑道:“李继徽若是能降,早就降了,肯定是有把柄被李茂贞拿住,不得不顽抗到底。”
这么一说,李晔也就断了招降的心思。
其实他心中早就不想打了,不是出于什么收买人心。
而是李继徽死心塌地要当铁头娃,拿将士性命跟他死磕不划算。
当然也不是没办法,比如围而不攻,让他饥渴两天,就是神仙也扛不住。
但时间不允许啊,一场大战,将士急需休整,王行瑜和李思孝还赖着不走。
李晔就差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而现在李巨川给了他这个理由。
李晔沉吟了一阵,也就点头同意了,李茂贞都跑了,犯不着为了一个铁头娃磕的头破血流。
“凤翔军听着,陛下仁义,放尔等归家,今后莫再助纣为虐。”上百个禁卫军大喊起来。
凤翔残军面面相觑,就这么放自己走了?
他们已经做好必死的准备,居然被放了。
能活着谁想死?
“谢陛下,陛下万岁!”凤翔残军欢声雷动。
他们可是没有忘记几个时辰前,有人说过,投降之人,岐王诛其族。
李继徽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暗叹皇帝这手高明,为李茂贞埋下一个隐患,这批人回到凤翔,以后还怎么肯与朝廷为敌?
不过他旋即想到另一个问题。
岐王可是没想让他活着回去的,如果自己好端端的回去,岐王真分一半凤翔给自己?
李继徽心中冷笑。
恐怕岐王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此战大败,凤翔气运被打断,会导致一连串的后果。
在这个乱世,可以无耻,可以残忍,但绝不能虚弱,因为一旦虚弱,周围的恶狼就会扑上来!
河中就是最好的例子。
凤翔残军的放归,让全军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特别是冯行袭,向李晔请示一番之后,引军退回金商。
李晔也没时间安抚他,一场激战,伤员无数,尸体遍地,天气马上要转热了,不及时清理,会引发瘟疫。
瘟疫在这个时代比战争还恐怖。
李巨川发动华州百姓掩埋尸体,清理战场。
盔甲武器战马,都是钱。
李晔一身疲累,又有伤在身,大战完毕,只觉得全身都痛,倒在凤翔军大营里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相当安稳。
醒来的时候,已是正午。
十几个亲卫尽职的守在自己身边,看他们的气色,应该是一宿没睡。
见皇帝醒了,立即有人端来清水和盐洗漱。
过不多时,另一队亲卫来换岗。
刚准备出营走走,李巨川就进来献宝,“陛下,凤翔军大营囤积清点完毕。”
“哦?”李晔也来了兴趣。
“计有粮食三千石,草料一千石。”说到这里他还故意停顿一下。
李晔以为自己听错了,粮草加起来才四千石,还比不上河东裴氏的一个零头。
李巨川是没见过世面还是怎么回事?
早知道李茂贞这么穷,拖几天,等他粮尽,凤翔军不战而溃,岂不是更好?
见李晔眼神不对,李巨川赶紧道:“俘虏五千余人,战马一千多匹。”
这个倒是勉强能接受。
“我军伤亡如何?”这才是李晔最关心的问题。
“伤者六千三百余人,战死者四千七百余人。”
“这么多?”李晔一阵心疼。
“回陛下,死者中有三千八百余是河中军,神策军阵亡三百余,禁卫军阵亡五百余。”
“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李晔感觉跟他说话很费神。
“是,陛下。”李巨川躬身行礼。
李晔见他没走,知道他还有话说,这家伙就是这种性子,肚子里花花肠子多。
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他和拓跋云归守住了华州,李茂贞也不会这么快被击败,而且最后一手抢夺凤翔大营,直接帮自己锁定胜局。
“这里没有外人,有话直说。”没有外人,就是你李巨川也是自己人。
李巨川怎会听不出李晔话中的意思,脸上难掩喜色,“臣有一计,可令李茂贞万劫不复。”
还有这等好事?李晔的心又被提了上来,“快说。”
李巨川阴恻恻笑道:“此番李茂贞攻华州,对大唐大不敬,陛下可褫夺他的一应官职爵位。”
李晔一愣,略微一想,便明白其中关键,顿时大喜过望。
李茂贞的岐王是大唐的岐王,他的凤翔节度使也是大唐的凤翔节度使。
虽说现在大唐江河日下,成了个庙里的泥菩萨,但天下藩镇,还是认这尊菩萨的。
大唐近三百年的天下,在天下人心中还是正统!
现在唐廷不承认你李茂贞是凤翔节度使,也不承认你是大唐的岐王。
问题就非常严重了,名不正则言不顺。
李茂贞如果不是凤翔节度使,他手下的武人头子们会怎么想?他手下的将士们会怎么样想?跟着凤翔打生打死,到头来成了没名没份的野人?
周围藩镇怎么想?你李茂贞既然不是凤翔节度使了,待在凤翔是不是就有点不合适了?
在李茂贞强大的时候,这些都不是问题。
关键是李茂贞刚刚战败,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李巨川这是给李茂贞挖坑。
这种合起伙来坑人的感觉,让李晔仿佛回到后世的销售公司。
当然,要说让李茂贞万劫不复,那是吹牛,让他手忙脚乱倒是可能。
敌人的痛苦就是自己快乐的源泉。
不趁他病要他命,还等什么?
等他休养生息,舔舐伤口,再来捅自己一刀?
第九十一章 两军整改
行,李巨川还挺缺德的。
不过李晔喜欢,暗想幸亏当时周云翼把他给逮住了,要不然跑朱温或李克用那去,还不把自己坑死?
这样的人放在外面太不安全了,万一这家伙哪天动了什么歪心思,够自己喝一壶的。
“此计甚好,华州你不要待了,来朕身边当个幕僚吧。”
幕僚并非明确官职,也无品级,相当于李晔私人参谋。
李巨川一脸欣喜,“谢陛下。”
上次巡视华州的时候,此地阡陌纵横的沃野,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李茂贞一来,全都废了,良田被踩踏,村落被焚毁,虽然不如李罕之做的那么绝,但也相差无几,百姓要么遁入山林,就是被凤翔军捉去苦役。
李晔击败李茂贞,倒也救回一些人,只是跟当初的生机勃勃相比,华州地区也被打残了。
只剩下一个没被攻陷的华州城。
长安李晔倒是不太担心。
李茂贞战败的消息一传过去,王行瑜和李思孝如果是聪明人,就会主动退兵。
不退兵更好,李晔直接抄了两人后路。
不过在这之前,李晔要处理伤兵。
冷兵器战争,真正死在战场上的不多,但死在受伤感染无药可医的很多。
此战神策军加禁卫军,阵亡近九百人,估计还有失踪和没找到尸体,各种轻重伤残废的,直接让两军失去了大半战斗力。
李晔带着没受伤的亲卫军救治伤员,河中军和俘虏也一块救治了。
其中孟方同居然没死,受了外伤,李晔亲自帮他治疗。
河中军的安顿也是一个重大问题。
此战伤亡最大的就是河中军,两万河中军,战死近四千人,溃逃的有五千多人,差不多一半都葬送了。
当时左翼河中军被骑兵重点照顾,差点造成全线崩溃。
幸亏孟方同和杨师厚站了出来。
特别是杨师厚,让李晔感到惊喜,牛人就是牛人,没有他中流砥柱一样挡住李继筠的三千骑兵,估计胜负还是两说。
原本想着直接吞并河中军,现在看来,有些一厢情愿了,首先他们的战斗力实在有些一言难尽,其次,他们是河中人,对关中并无归属感,对朝廷肯定说不上忠心。
还是那句话,强扭的瓜不甜。
李晔采取自愿原则,愿回河中的不拦,愿留下的更好。
现在手下士卒来历太庞杂了,此战暴露了各种问题。
李晔干脆趁着大胜直接整改。
神策军属于老房子的遗物,从天宝年间哥舒翰在磨环川设立,到现在差不多一百五十年的时间,其间大部分时间都被权宦掌控,成了宦官控制皇帝的工具。
李晔可不想这么一支有着“优良”传统的军队待在自己身边,于是改名天策军。
天策二字,用意不言而喻。
全军上下欢欣鼓舞。
地位和禁卫军一样,为天子亲军,分左右两军,各四千人。
左军指挥使高行周,副指挥使阿史那真延,右军指挥使李筠,副指挥使李效奇。
都指挥使直接由李晔担任,免除张承业副都指挥使。
同时清除军内所有宦官担任的军职,彻底让神威军与宦官势力断开联系。
禁卫军也分左右两军,都指挥使依旧是李晔亲自担任。
左军指挥使周云翼,副指挥使孟方同,右军指挥使拓跋云归,副指挥使杨师厚。
原有华州军、李罕之降兵、河中留下来的士卒,全都分散到两军之中。
李晔原本想直接提拔杨师厚的。
但想想还是作罢,提拔太快不是帮他,而是害他。
他是牛人,以后肯定功劳不断,拿什么去封赏他?
一个副指挥使对得住他的功劳。
拓跋云归跟其他几个指挥使相比,差了一点意思。
但他此战守住华州,在最关键的时候突袭凤翔军大营,功勋卓著,禁卫军右军指挥使非他莫属,还有一个杨师厚配合,李晔也可以放心了。
至于张行瑾,李晔有些不好办,处罚太重,伤了将领们的进取之心,处罚太轻,无法达到以儆效尤的目的。
不处罚更是不行,等于助长手下将领向唐末武人转变。
这是致命的。
其实周云翼也擅作主张,但跟张行瑾有本质区别。
周云翼的行为服从于李晔的战略构想,一切从大局出发。
而张行瑾是单纯的军事利益考虑,不顾整体大局。
他再往前跨一步,就会形成武人利益集团。
这是李晔坚决不能允许的!
犹豫再三,还是免除他的军职,调回亲卫都。
如此一来,天策军加上禁卫军,兵额一万六。
负担不算太重。
既然打了胜仗,对普通士卒也不能小气,李晔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手上有啥,也就从河中府刮来的盐多,干脆一人两斤盐。
这一举动令全军上下大喜过望。
盐在这个时代可是硬通货,造反头子王仙芝当年就是贩卖私盐的。
李晔也没忘记为大唐捐躯的将士,凡阵亡者十斤,十年内军俸照给其家属,伤残者五斤。
伤残者,断手断脚,肯定上不了战场,又做不了体力活,李晔若是不管他们,他们很可能衣食无着。
为大唐付出这么多,岂能让他们啼饥号寒?
再说如果不管他们,将士们怎么想?又有谁肯奋勇作战?
这些人忠勇无畏,是大唐的坚定拥护者。
李晔思来想去,决定把他们安排进皇庄,帮忙管理和训练流民,以后地盘扩大,有的是用人的地方。
处理完这些,已经过去两天。
长安和河中的战报也传来。
李茂贞败退后,李思孝首先撤军,都走了,王行瑜自然待不住,不过王行瑜撤退的路线有些诡异,不是回濒临,而是直插凤翔,用意很明显,另一个更诡异的是李继徽的七千军,在扶风县获得补给之后按兵不动。
跟李晔李茂贞的小打小闹相比,河中大战才是震动天下。
郭崇韬率一万步卒直接向五万张存敬、王珙联军发动进攻,以雷霆之势击溃王珙军,再转攻张存敬三万军,两军相持不下。
周德威率一万骑兵从上游绕过东川河,横扫而下,张存敬前后夹击,失利,且战且退至绛州,绛州王瑶领军接应,才让张存敬稳住阵脚。
梁军大将王重师率五千蔡州兵突然从侧翼杀出,晋军不支,溃退回隰州。
晋军退回隰州,河中府就暴露在梁军兵锋之下,王珂瑟瑟发抖。
不过梁军压根没拿正眼瞧他,挥军北上,继续围困隰州。
第九十二章 推心置腹
整个河中,除了北部隰州和西部河中府、蒲州三地,其他城池全部落入梁军之手。
李晔不得不放弃靠近洛阳的陕州,屯守虢州。
虢州迟早要放弃的,现在梁军还没有打来,只是作为潼关的前哨站。
长安既安,李晔也没急着回去,屯驻华州,继续整改。
河中军选择留下的才两千余人,其他的大部分在伤好了之后,在孙敬中的带领下回河中府。
潼关的战利品源源不断送到华州。
又过了一日,流民大军浩浩荡荡从东而来。
河中流民还没什么,他们是主动避乱的,陕虢二州的百姓就不一样了,他们不是流民,是被强制迁徙而来,怨言颇多,这时代民风彪悍,沿路跟禁卫军有不少摩擦。
禁卫军有不得侵害百姓的军令,倒也没有发生大规模冲突。
到了华州,见了天子旌旗,也都老实起来。
李晔设立粥棚,分发干粮,准备把他们全部迁到长安。
张行瑾送来的奏报上说难民有十万之众。
陕虢二州加上河中避乱的流民应该远不止这个数,打起仗来,百姓都躲起来了。
不过这么多人还是让李晔开心不已。
人多力量大,这时代人就是一切的基础。
不过人多也有人多的烦恼,粮食不足。
李晔心中不禁埋怨起李茂贞来,打仗居然不储备点粮草,要是在大营里囤积个十万二十万石粮草的,自己不就一下解决所有问题了吗?
华州遭到李茂贞的摧残,也拿不出多余的粮食。
没办法,李晔只能从长安调集储备粮。
幸好同州的产粮区没有遭到破坏,还有两三个月,就能挨到秋收。
第三天的时候,张行瑾才姗姗来迟。
整改的诏令早已发到他手中,回到华州,什么话也没说,一整天老老实实跟在李晔身边,仿佛真成了一个亲兵。
这样子倒让李晔难受,总感觉欠他什么。
“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只剩两个人的时候,李晔才叹气先开口。
“陛下要小人说什么?”张行瑾的语气里还带着点怨气。
其实也怪不了他,他现在才多少岁?放在后世也就大一的学生,虽说古人比较早熟,但说到底,他的心智还是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想法总会多一点。
“你是不是在怨朕看不到你的功劳?不该如此对你?”李晔干脆把话挑明了,摆在明面上说,比让他自己琢磨要好,万一他琢磨错了,搞不好产生隔阂。
对张行瑾他是比较看重的,多次想培养他,最开始的时候,把他放在周云翼一个档次上。
不过现在看来,终究是自己一厢情愿了,差距很快就出来了。
名将不是地里的萝卜,随随便便就能种出来。
长安子弟中,能出一个周云翼就是李唐家的祖宗保佑了。
可以说关中一连串的大战,都是因他的冒动引发的。
李晔玩命才给挽救回来。
但这种事情可一不可再,否则哪天这小子头一热,去摸朱温、李克用的屁股,李晔就是天大的本事也没辙了。
“小人不敢,小人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陛下要收回去,小人绝无怨言。”还没有怨言,这怨气都冲天了。
李晔心中好笑,面上却严肃起来,“潼关就是朕的命门,失潼关,关中不保,长安不保,大唐不保,朕把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你,是相信你,你是怎么做的?出兵冒进,攻打陕虢,朕问你,你守得住陕虢吗?”
“这……”
“当初你们九人,就你跟周云翼心思机敏,朕对你寄以厚望,可惜你坏就坏在机敏二字之上,沉不住气,见利忘本,潼关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人长驱直入,朕和大唐亦不复存在!”说到此处,李晔心绪也跌宕起来。
他们九人在李晔的规划中有重要作用,压制武人,进而取代唐末武人。
没想到刚迈出第一步,马开山阵亡,张行瑾有武人化的趋势。
“小人、小人对不起陛下!”张行瑾泪流满面,跪在地上。
李晔没去扶他,“朕这次调你回来,就是磨练你的脾性,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
张行瑾不敢抬头看李晔,低着头。
“大唐衰微至此,朕能依靠的就是你们了。”这是李晔的心里话。
张行瑾蓦然抬头,泪水未干,眼中却有神采,“末将必不负陛下,不负大唐!”
李晔点点头,该说的都说了,能不能听进去就是他自己的事。
眼下晋梁争夺河中,晋军失利,梁军兵锋正盛,对自己不是一个好消息。
潼关必须有得力人去镇守。
李晔想来想去,最合适的人选只能是李筠。
两场大战,李筠奋勇杀敌,勇猛而不失沉稳,表现好于高行周。
高行周勇猛的有些莽撞,几十疲惫重骑就去冲击李继筠的三千骑兵,把马开山葬送了。
不过高行周毕竟年轻,跟张行瑾一样,成长空间巨大。
人跟刀剑是一样的,需要磨砺。
又过了一天,河北的战报传来,李克用听闻河中失利,不敢去支援山东朱瑾朱瑄,遣沙陀骑将安福顺、安福应、安福迁统率三千精骑,跟魏博节度使罗弘信借道魏州,增援兖郓的朱家兄弟,自己则统大军回攻河中。
山东是朱温的心腹大患,河中也是李克用的心腹之地,河中落入朱温之手,等于在心口被朱温顶着一把刀子,北进可攻太原,东进可攻昭义。
如此要命的地方,李克用怎么能放任它落入死敌之手?
李克用亲自出马,河中估计也差不多了。
除非朱温把主力从山东调回来。
不过对于朱温来说,吞并山东更为紧要,拿下河中只是锦上添花,但拿下山东,就完全占据中原之地。
自古即有名言:得中原者,得天下。
李晔一直在华州待了八天,才回长安。
长安立即万人空巷,上次偷袭韩建,胜之不武,这次是实打实的胜利,没有水分。
李茂贞这几年地盘膨胀,人也跟着膨胀,动不动就领兵来打长安,长安百姓自然恨之入骨,李晔御驾亲征,击败他,可想而知对民气的提升有多大。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这句话放在唐末是错误的,政治才是战争的延续。
没有战争实力,连生存都得不到保障,谈什么政治?
而一旦打了胜仗,带来的红利是巨大的,军心归附,民心安定。
另一大红利就是心理优势。
至少现在的长安,跟李晔一个月前离开时的长安大不相同。
有人气了,也更有活力了。
不时有百姓把煮熟的鸡蛋往士卒手中塞,还有大姑娘小嫂子投来的眼神,小伙子们把胸挺的更高。
就是一些新加入进来的士卒自尊心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第九十三章 争权夺利
“恭迎陛下回朝。”
坐在紫宸殿里,李晔终于觉得自己像个皇帝了,不用像之前惶惶不可终日。
韩全诲、崔胤看起来也顺眼多了。
最激动还是韦昭度等一干老臣,“陛下此番大胜,大挫西贼之势,大唐新气象,国家安定,臣建议改元乾宁。”
李晔差点没被他的话呛到,什么叫国家安定,到处都打翻了天,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难道韦昭度人老眼花?
不过此言得到朝臣的一致认同,韩全诲和崔胤都沉默起来。
没人反对,李晔自然也不会反对。
年号这种事情,李晔不太在意,乾宁就乾宁吧,难道改元龙起,就真的能雄起?肾虚的时候,喊什么都不管用。
这些讨口彩的事,李晔乐得让出去。
让出去是小事,没想到韦昭度得寸进尺了,“陛下去岁攻韩建、今岁战李罕之、李茂贞,实乃我大唐自黄贼之后难得之大胜,老臣提议全城大贺,以彰陛下武功。”
“大唐举步维艰,四方群贼正炽,各地流民衣食无着,就不用搞这些有名无实的东西了吧?韦相若是有闲暇,不妨为朕想想怎么筹措粮食,赈济流民。”
韩全诲尖着嗓子道:“陛下说的极是,如今长安周边被李茂贞、王行瑜袭扰,田地、村落已然破败,百姓困苦,朝廷大肆庆贺,百姓会如何感想?”
李晔一愣,这不太对啊,韩全诲跟李茂贞穿一条裤子,怎么来附和自己?
韩全诲恭恭敬敬给李晔行了个叉手礼,“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向各地藩镇收取今年的赋税。”
李晔认真的看着韩全诲,这家伙今天有点不一样啊,难道李茂贞战败刺激到他了?
或者他跟李茂贞闹掰了?
又或者他喝多了脑子烧糊涂了,不给自己找事了?
不过他这个提议非常好,只是不那么容易实现,唐廷早就失去对各地的税收权力,与其叫赋税,还不如说是各地藩镇上的供奉。
供奉本身就带着非常大的不确定性,各地藩镇老爷们心情好,给朝廷上三瓜两枣,心情不好,对不起,什么都没有。
也不是说完全没有心怀朝廷的藩镇。
比如荆襄的赵匡凝,淮南的杨行密,至少该给朝廷的面子还是给的。
李晔记得历史上,崔胤引朱温入关中勤王,镇**韩建直接投降,朱温在华州搜出九百万缗钱,都是韩建挟持昭宗期间,从各地收的赋税。
“韩相果然朕之股肱,此事全权交给韩相办。”
“臣领命。”韩全诲也不推脱,直接应命。
他一出风头,韦昭度的脸立马就拉长了,“韩仆射莫要张口就来,如今天下藩镇,还有谁正眼看过朝廷,赋税?天下有几个藩镇愿意上缴钱粮?”
韩全诲冷笑一声,“你做不到不代表别人做不到,年纪大了,还是早些回家休养。”
“你……”
韦昭度自诩清流,吵架的本事怎么比得上韩全诲。
不过李晔觉得今天朝堂有些古怪,韦昭度以前闷葫芦,从不发表意见,就是党争吵架,也是别人上,今天怎么亲自上阵了?
还有韩全诲,现在李茂贞大败,声势大不如前,他不夹着尾巴做人,还主动跳出来分忧解难。
这画面不对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李晔可不敢小看他们。
能站在紫宸殿上,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别看唐廷衰弱成这德行,他们可没有衰弱。
当年王仙芝、黄巢号称杀尽天下豪门世族,一度让世家伤筋动骨,但也只是伤筋动骨,从大汉延续下来的根基仍在。
而宦官集团,自李辅国起,就是一股势力,延续至今日,有近一百四十年的根基。
绝不是干掉一个韩全诲就能消除的。
除非李晔大开杀戒,干掉所有宦官。
但别忘了张承业也是宦官。
宦官中也有能人牛人存在,清流也并非全是忠臣。
干掉宦官集团,清流就能挽救唐廷?
历史上昭宗就是这么干的,下场很凄惨。
本来李晔还打算趁势把张承业推到前台,但看这个架势,还是算了,估计会成为清流攻击的靶子,说不定韩全诲也会落井下石。
就在李晔深思的时候,崔胤站了起来,对李晔叉手施礼,“陛下,韩全诲暗通李茂贞,狼狈为奸,逼杀重臣杜让能、刘崇望,此等佞人,不配坐于朝堂,请陛下严查此贼,以正朝风。”
这句话就像是一信号,朝堂上一半的大臣站了起来,“请陛下严查奸佞,以正朝风。”
就像事先预演过的一样,这些人说话整整齐齐。
“放肆,谁是佞人?你们血口喷人!”韩全诲恼羞成怒,又跪在李晔面前,“咚咚”的磕头,“陛下,你要为臣做主啊,臣、臣也是被李茂贞蒙蔽,绝没有出卖陛下,出卖大唐,更没有逼杀杜让能、刘崇望两人,陛下明察。”
平时跟他穿一条裤子的人,今天全没声气了。
李晔心中一动,忽然明白今天为什么反常了。
韩全诲靠着李茂贞的声势爬上宰相之位,李茂贞势大的时候,没人敢说话,现在李茂贞被打败,等于韩全诲失去了靠山,清流们这还不趁机痛打落水狗?
而今天韩全诲这么积极的表现,就是在向李晔证明,他还有用,还能为朝廷搞钱。
刘崇望、杜让能的死,李晔一直耿耿于怀。
清流选择在此时发难的确是最好的时机。
但李晔不傻。
帝王之术就是平衡之术,清流一家独大就能改变唐廷的颓势?
清流中有这样的人才吗?
韩全诲倒了,恐怕他们自己内部自己都会斗起来。
没有韩全诲在前面吸引火力,李晔几乎可以确定,清流的下个目标一定是张承业。
而且清流绝非表面这么简单,看看这些人的姓氏就知道他们背后的家族。
李晔可不想恢复晋朝世家门阀共治天下的局面。
所以韩全诲这把刀子得留着。
反而是这么多朝臣串通一气,令李晔暗暗警觉。
李晔走下龙榻,扶起韩全诲,“韩相不必如此,这一年来朝廷能正常运转,长安城中没有饥民遍地,有你一半功劳。”
“陛下……”韩全诲老泪纵横。
“不过。”李晔话锋一转,“杜让能、刘崇望的死跟你脱不了干系,朕免去你尚书左仆射之职,去平章事,改任三司使。”
三司是指度支、户部、盐铁三个部门,这个官职在宋朝职权极大,凌驾各个部门之上,被时人称为“计相”,不过现在只是一个钱粮官。
此时唐廷困于关中一隅,盐铁是没有的,户部也去了大半职能,只剩一个度支。
韩全诲眼神黯淡,宰相是他毕生追求,就这么没了,不过事情不算太坏,“老、老奴谢大家隆恩。”
“陛下,此事不妥,韩全诲贪鄙无度,既无德行,又无能力,恐坏大唐社稷。”崔胤反应极快,立刻明白李晔压根就没想动韩全诲。
“请陛下收回成命。”韦昭度道。
有了他发声,朝堂上又是一半的人附和。
恐坏大唐社稷?李晔心中暗笑,大唐如今的社稷还用坏吗?
以前李晔对韦昭度还有那么一丝好感的,认为他能力不行,至少忠诚没话说,但现在看来,是自己错了,他忠诚是真的,却也是有限的。
当朝廷利益和他背后世家利益产生分歧时,他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朝廷刚刚有了振作的气象,他们就出来争权夺利了。
李晔失望至极,甚至有了废除三省的想法。
不过还是忍住了,眼下关中对底层文人没有任何吸引力,从牛李党争开始,唐廷的一系列神操作早就凉了他们的心,所以才像敬翔、李巨川一样投奔藩镇。
现阶段,李晔需要世家门阀人力、财力的支持。
只有在他有足够实力时,才能像历代有作为帝王一样打压世家。
“此事朕意已决,诸位爱卿不须争执。”去了韩全诲的宰相,已经是李晔的让步。
第九十四章 辅军总管
打了胜仗的好心情,瞬间消失无踪。
让他们闹吧,韩全诲是必须留着,不然清流们迟早要上房揭瓦。
有了李晔的坚持,崔胤自知再坚持也没用,把韩全诲拉下相位已经达到目的。
下了朝,天色也暗了,不过李晔还是去了天心阁。
张承业、韩偓、赵崇凝三人都在,看到他们三人,李晔心情才好起来。
不过对张承业,李晔还是有愧疚的,毕竟免了他的副都指挥使,等于夺了他的兵权,对张行瑾,李晔可以随意处置,正如张行瑾所言,他的一切都是李晔给的。
但张承业不一样,他本身是宦官集团内部一员,而宦官掌军都快有一百五十年的传统,李晔正是靠着张承业才掌控神策军。
当时一时脑热,没想到这后面的千丝万缕。
见了面之后,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臣拜见陛下。”三人一起行礼,张承业脸上见不到任何怨色。
“不必多礼,朕能有两战之胜,三位稳定长安功不可没。”
“此乃臣等分内之事。”韩偓道。
张承业道:“陛下此番整改两军,摒除自肃宗朝百年之弊,实乃明智之举,两军安,则朝廷安,大唐才能有振作之举,不过陛下若想全面掌握两军,军中大小官职任免,不可托于他人,军俸发放,也需陛下亲力亲为,如此才可彻底收服军心。”
“继元所言甚是。”这的确是个疏漏。
李晔从他眼中看不到任何虚假,心中一阵感慨,唐廷刚刚有了起色,韦昭度就跟崔胤联合起来,争权夺利。
而自己削减了张承业的兵权,他却没有任何怨言,反而能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为大唐着想。
人和人的差距就是这么大。
这大概也是张承业能流芳青史的原因。
“重振大唐非是朕一人所能办到,还需众位戮力同心。”
“臣等必竭尽全力。”
说完虚的,李晔开始说正事,眼下两场大战,虽是胜了,但也不是全无代价,天策、禁卫两军阵亡加上伤残,短期内没有再战能力,急需休整。
而长安自华州沿线村落、农田尽毁,新粮还没有收割,加上河中、陕虢的移民,粮食就成了一个巨大问题,没有粮食,这些移民就不是移民了,饥荒一起,全盘糜烂。
韩偓思索了一阵道:“可以向河东、荆襄等地购粮食,陛下收取河中五十万石盐,足可买到大笔粮食。”
武周时代,一石盐差不多一石粮的一百倍,现在各地战乱不休,粮食的价格也居高不下,估计一石盐能换二十石粮左右。
盐永远都是硬通货。
赵崇凝主动应承此事。
移民这么多,整天在长安闲着也不是个事,容易生出事端,特别是陕虢二州的百姓,在当地过的好好的,被强制迁徙而来,自然有怨气,若不能化解他们怨气,迟早生出事端。
长安周边田地被毁,正好可以让他们补种一些。
至于张承业,李晔也没打算让他歇着,天策军和禁卫军是战兵,李晔当精锐培养,但打仗可不止精锐战兵,还有辅兵辎重后勤军器等等一些列的辅助兵种。
打仗其实就是打的后勤能力。
汉高祖刘邦多次败于项羽之手,回到关中,立马就能拉起大军接着打。
而项羽纵横无敌,垓下一败,便万劫不复,乌江自刎。
打下地盘,要转化为自己基本盘,还是有很长的路要走。
之前整改神策军时,张承业提议的辅兵制很好,李晔准备扩大化,以当时神策军裁汰下来的两万多人为基础,把辅兵上升为辅军,忙时耕种,闲时训练,其中优异者选入天策禁卫两军。
张承业大为赞同,既不增加唐廷负担,又能增强实力。
李晔当下封张承业为辅军总管,不遇战事,不设指挥使,立十二屯训营,设屯训司马之职,每营三千至一万人,根据青壮人数而定,每营至少要有一千能战之兵,同时将天策、禁卫两军中伤残者充入辅军中,管理训练、屯垦等杂务。
张承业欣然领命。
此战暴露的另一个问题就是斥候和细作不够。
倘若细作能提前探知李茂贞、王行瑜、李思孝的动向,李晔也不至于这么手忙脚乱。
唐末乱世,细作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偷袭华州,就是细作之功。
至于斥候,更不用多说,在这个没有资讯媒体的时代,斥候就相当于眼睛耳朵。
之前打算把阿史那真延部全部扩充为斥候部队,这一个多月来,手忙脚乱的,把这事情给忘了。
不过眼下他已经是副指挥使了,不宜再增加职权。
思来想去,能用的只剩下细柳城的杨鉴和亲卫都的薛广衡,还有张行瑾。
细柳城是禁卫军的兵源,也是长安在渭北的一座前哨城,这次三军围长安,细柳城的作用一下就凸显出来了,有了它的存在,党项人不敢南渡。
无论个人情感,还是实际需要,细柳城必须存在,必须有人镇守。
那就只能薛广衡和张行瑾。
河中府借兵,薛广衡随机应变的能力让李晔记忆犹新,而且办事也非常谨慎,是个可用之人。
犹豫再三,李晔还是决定给张行瑾一个机会,不能因为一次犯错,就把他一棍子打死吧。
斥候营由薛广衡主理,三千名额,从各军中挑选。
同时让张行瑾组成细作营,挑选市井中不良人、各军中脑瓜灵活之人,不过细作营这个名字太直接张扬了,改叫皇城司。
其实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机构,汉有绣衣使者,曹魏有校事,南北朝有候官,宋有武德司,到了大明,登峰造极,锦衣卫粉墨登场。
大唐也有类似机构,武周时有梅花内卫,中晚唐有“察事”,由大宦官李辅国创立,一直掌握在宦官手中,不过随着大唐衰落,这个部门跟着萎缩了。
昭宗即位,疯狂打击宦官势力,田令孜身死,杨复恭垮台,这个部门也被废除了。
李晔最初想叫锦衣卫的,不过唐廷穷成这样子,皇后自己都在后宫织布,绣衣锦衣都是不小花销,也不符合李晔低调苟且的理念。
弄完这些,天彻底黑了,也不知道几点了。
刚从天心阁出来,就见阁外两列侍女提着灯笼。
左边女官恭顺道:“陛下,皇后娘娘恭迎陛下驾临寿宁宫。”
右边女官道:“河东夫人迎请陛下临寿安宫。”
这……
李晔一愣,这个问题不处理好,可是要后院起火的啊。
第九十五章 论断关中
李继徽非常明白自己的处境。
岐王没打算他活着回去,或者说,就算回去也没打算他活着。
平分凤翔那句话,是对死人说的,李继徽至今记得李茂贞说那句话时的表情。
有时候,李继徽觉得自己就是岐王的亲生儿子,都有着相同的狼性。
只不过,岐王张牙舞爪,而自己隐忍不发。
隐忍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李继徽终于忍到一个时机。
王行瑜像嗅到血腥气味的恶狼,追着凤翔军。
别人不懂王行瑜的行为,但李继徽非常明白。
当年李茂贞和王行瑜一同参加攻打山南西道杨守亮,李茂贞一口气吞下山南西道,却一丝好处都没有给王行瑜。
从那个时候开始,王行瑜就怨恨在心。
西北这么多年,李茂贞一直压着王行瑜,对邠宁颐指气使,王行瑜畏惧凤翔实力,敢怒不敢言。
怨恨一直在累积。
此番攻打华州的失败,让王行瑜看到了李茂贞的外强中干。
王行瑜靠斩杀上司朱玫的功绩上位,手下邠宁军战力不俗,李茂贞实力大损,怎么还会无动于衷?
连日来,李茂贞一路与王行瑜大小数十仗,双方各有损伤,进入凤翔境内,王行瑜仍是紧咬不放,甚至抽调邠宁青壮前来助战,意图一战消灭李茂贞。
李继徽没有理会李茂贞的求援,而是斩杀使者,趁着夜色悄无声息离开扶风。
一路北行,两日之后,邠州出现在他眼前,李继徽心情激荡无比,这座城池将成为他的起始之战。
河中,晋军大营。
“你还有脸来见本王?”说话之人年近四十,黑罩蒙住一只眼,另一只眼却异常明亮,仿佛带着若有若无的豪光,身披黑色甲胄,身形壮硕,须发倒生。
此人就是声名赫赫的李克用。
李罕之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他知道自己的性命就在面前之人一念之间,“末将不求大王饶恕,只求死在大王手上,以报往日恩情。”
李克用独眼几番闪动。
河中之事,全因此人贪婪而起,贪婪也就罢了,李克用深知他的脾性,但最不能让他容忍的是暗中勾结汴州。
这是他的逆鳞。
朱温是他不共戴天的死敌。
李克用难掩心中的杀意。
不过李罕之“往日恩情”让他心中杀意顿时消弭几分。
中和四年,李克用狼狈从上源驿杀出,手下三百沙陀精兵和大将史静思全部被杀,途经河阳,李罕之迎接,殷切款待,两人因此结下情谊。
“起来吧。”李克用淡淡说了一声。
李罕之站起来的时候,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知道自己刚才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不过正如他所预料的一样,他活下来了。
普天之下,也只有晋王能让他活下来,所以他战败之后,直接投李克用。
“李节度可以说说是如何战败的吗?”李克用身后,郭崇韬温言道。
当日王重师五千蔡州兵排山倒海般杀来,郭崇韬带领步军撤回隰州之后,直接就去找李克用求救。
正好碰到今日李罕之来投。
不过他对这个李罕之没有丝毫兴趣,让他感兴趣的是皇帝。
李罕之固然实力不济,但那也是要看谁。
河中军在他面前,泥糊的一般。
郭崇韬想过李罕之会败,但没想到他败得这么惨,三万河阳军,带回来的不到五千。
李罕之不认识郭崇韬,但见他站在李克用身后,敢在这时候说话,肯定不是寻常人物,当下把自己怎么战败,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李克用摸着胡须,听完之后不可思议,“你是说关外野战,你被打败了?”
“末将一时不察,中了皇帝的诡计!”李罕之还在狡辩,到现在为止,他依旧不服气。
郭崇韬轻笑两声,便不做声了。
李克用道:“你先下去约束部众,好生休整一番。”
李罕之退下。
帐中只剩下李克用和郭崇韬两人。
李克用叹口气道:“李罕之真是该死。”
这些年沙陀军纵横天下,晋王李克用威势日增,仿佛天下一半的气势都沉积在他身上。
没人能在李克用面前保持镇定,包括他的义子和手下大将。
唯独两个人例外,一个是他的亲子李存勖,另一个则是身边的这个年轻人。
这也是李克用看重他的原因。
识英雄者唯英雄耳。
“李罕之的确该死,不过他此番引发河中大战,实则与我方有利。”郭崇韬语出惊人。
“哦?”李克用不解,在他看来,正是李罕之的冒动,才让自己如此被动。
“王家经营河中多年,人口繁盛,钱粮广盛,又有盐池巨利,距太原近,而离汴州远,眼下梁军主力在山东,鏖战朱瑾朱瑄兄弟,无暇西顾,正是我军取河中的最好时机,得河中,则河东、昭义皆稳,我军进可取洛阳,退可取关中,从如自若,苍天以此地授大王,大王怎能袖手旁观?”
李克用独眼里射出神采,大笑道:“安时所言甚是!”
不是李克用不想取河中,王重荣、王重盈跟沙陀关系不错,李克用是个讲义气之人,而且在王重盈手中,河中势力并不弱。
现在李罕之把河中打成一片稀泥,王家兄弟引狼入室,梁军势力插足进来,李克用再无疑虑。
“不过此番大战,皇帝如此决绝,实在出乎末将意料。”郭崇韬淡淡加了一句。
李克用对唐廷心情比对李罕之还复杂。
从其父李国昌起,就一直跟唐廷龃龉不断。
沙陀父子为大唐平定庞勋之乱黄巢之乱,但唐廷并不信任他们。
唐僖宗乾符三年,李克用杀云州防御使段文楚,唐廷大怒,下诏昭义节度使李钧、卢龙节度使李可举、吐谷浑都督赫连铎、白义诚,合击李国昌于蔚州,李可举破李克用于药儿岭,赫连铎打败李国昌,父子向北投奔鞑靼。
后来黄巢之乱,僖宗又召回李克用,大破黄巢,立下汗马功劳。
但到了昭宗,又是纠合赫连铎、李匡威、朱温等攻打李克用。
李克用虽然击败联军,但自身实力也跟着受损。
没过两年,朝廷暗中遣人来结盟。
朝廷这么搞,让李克用也很难受。
不过李克用还是同意结盟,并非他认同朝廷的实力,而是觉得不宜跟唐廷闹得太不愉快。
免得皇帝哪天脑子发热,又来一道征讨自己的诏令,自己更难受。
“皇帝?”李克用心情复杂。
“李罕之战败,皇帝必回军攻李茂贞,此战乃关中气运之战,李茂贞胜则称霸关中,皇帝胜,则唐廷还能延续二十年。”
“李茂贞身经百战,皇帝怎是对手?”不是李克用看不起皇帝,而是这么多年,皇帝到处折腾,也没见打赢过一次。
郭崇韬笑道:“这也正是皇帝的优势,这么多年,李茂贞躲在西北边陲,顺风顺水,轻敌大意是难免的,皇帝至少有三成胜算,末将请命去一趟关中,皇帝胜,末将求请援兵,若是李茂贞胜,末将顺势与其结盟,共抗朱全忠。”
第九十六章 人心浮动
长安城里,一封贴在宫门的诏令,引得全城沸沸扬扬。
诏令上说废除李茂贞凤翔节度使之职,以及岐王爵位。
各藩镇在长安的驻邸纷纷抄写诏令,遣快骑送回藩镇内。
长安百姓大多对李茂贞恨之入骨,觉得大快人心,一时间成为坊间的热议话题。
李茂贞在长安也有驻邸,只不过凤翔城被王行瑜暂时围住,不得而知。
但他不知道,他手下各州却知道,这么重大的消息,一经发出,就是震动天下的。
李茂贞手下凤翔加上山南西道二十余州,地盘大了,人心难免就不齐。
当年昭宗听张浚忽悠围攻李克用,也免去了李克用的所有官爵,但李克用不同于中原藩镇,他的底盘是沙陀人,而且还击败了朝廷联军。
而这次免除李茂贞的爵位,是在他战败之后。
凤翔各地不免人心浮动。
特别是兴元的李继岌。
上次王建攻打汉中,兴元在他镇守下稳如泰山,李茂贞进攻华州,为了防备王建,又在兴元增加兵力。
也就是说,李继岌现在手上掌握差不多三万大军。
当长安的邸报和李茂贞的求援信同时传到他手上时,他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涟漪。
斥候将西北的战况不断传回长安。
李晔没想到王行瑜这么狠,一直追杀李茂贞到了凤翔,不过这个李茂贞还真是不简单,一场大败,居然还能扛住王行瑜。
不过王行瑜没能在李茂贞退入凤翔之前解决他,后面就更不用想了。
这时代但凡大城都是乌龟壳,绝难在短期内攻陷。
“李茂贞此次必败亡无疑,陛下应提早做好准备,待两方师老兵疲,陛下全军而出,一鼓下凤翔、邠宁二镇。”韩偓兴致颇高,这可以说是近几年来,唐廷面对的最好局面。
李晔当然知道机不可失,特意把周云翼从同州调了回来,让张承业在同州主导辅军的改编事宜。
天心阁里走了一个张承业,多了一个李巨川。
李巨川初来乍到,颇为低调,但听到韩偓的谋划后,皱起了眉头:“陛下,臣以为不妥,李茂贞经营凤翔多年,非是旦夕可下,而且我军西进,王行瑜岂会不知唇亡齿寒之理?李茂贞和王行瑜必会联合起来,共抗朝廷,则我军又陷入泥潭中。”
韩偓沉眉思索,觉得李巨川的话有几分道理,只不过,李巨川公然跟自己唱反调,有些不给面子。
自古文人相轻,李巨川的名号,韩偓也是听过的,没想到被皇帝看重,一起站在天心阁中。
“哦?这么好的局势,难道我们放任不管?”韩偓语气里带着些许敌意。
李巨川冲韩偓拱拱手,“不,我军关注的重点应该在兴元!”
“兴元?”李晔还真没想这么远,而且兴元远在汉中,还有王建虎视眈眈。
赵崇凝和韩偓互相看了一眼。
李巨川道:“凤翔之战,关键在兴元,李继岌若是支援凤翔,则王行瑜败,我军可趁势取邠宁,李继岌按兵不动,李茂贞和王行瑜难解难分,我军最好也按兵不动。”
赵崇凝道:“若是王行瑜攻下凤翔,我军又该如何?”
“王行瑜攻不下凤翔,李茂贞此番元气大伤,但还有一口气在,手下几个义子各领军一方,现如今我们削了李茂贞的官爵,其手下将佐必生异心,陛下可册封李继岌为兴元节度使,李继忠为陇州节度使,李继徽为凤兴节度使,李继筠为凤翔节度使,凤翔必乱。”李巨川一口气说出心中所想。
不说不知道,一说李晔才知道李茂贞认了这么多义子。
义子固然能加深君臣之间的感情,但,义子同样获得了继承权。
义子和亲子争位的戏码,贯穿整个唐末五代。
现在李茂贞还没死,不过这不妨碍他手下义子们的野心。
李晔记得历史上,李茂贞势弱之后,几个义子不是投奔朱温,就是投奔王建。
韩偓和赵崇凝都是饱读诗书的谦谦君子,论整人,自然比不过李巨川,两人都叹了一口气,向李巨川拱手道:“先生大才。”
李晔笑道:“昔日太宗之侧房谋杜断,魏徵刚直,群臣宿列,朕想要重振大唐,一人之谋不够,离不开诸位戮力同心。”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明争暗斗。
李巨川初来乍到,如此锋芒毕露,肯定不为韩偓、赵崇凝所喜,李晔不得不打个圆场,提醒他们。
三人同时向李晔拱手。
不过李巨川提议还真不错,李茂贞现在没有任何官爵名分,而他手下几个义子全都是节度使,就算义子们忠心耿耿,李茂贞难道就不慌吗?
这年头,为了权力,亲儿子杀老子的都有,何况几个义子。
凤翔。
邠宁军热火朝天的攻城。
“打破凤翔城,生擒李茂贞!”
城下上万人呼吼着。
王行瑜更是带着一众亲兵在城下大喊:“李茂贞听着,你已被朝廷削去官爵,不是凤翔节度使,也不是岐王了!”
李茂贞听着城下的喊声,像是瞬间老了十岁,出战前的意气风发全都不见了。
虽然逃回凤翔,但手上的一万精锐损失大半。
王行瑜狡猾异常,不跟他决战,而是像狼群一样撕咬。
一万精锐就是这样被一点点割肉放血。
同样令李茂贞如鲠在喉的还有长安。
一年前,长安还像没穿衣服的女人一样躺在自己面前,当时只要他狠狠心,长安必破。
可当时他刚刚吞下整个山南西道,势力膨胀过快,又摸不准李克用和朱温的态度,他不得不放弃。
就像所有人认为的一样,唐廷不过是坟墓中的一具枯骨,不会再有作为了。
加上当时的皇帝,像乌龟一样苟且着,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有求必应,李茂贞也就退兵了。
没想到短短一年,唐廷居然缓过气来,给了自己致命一击。
李茂贞觉得身边的亲兵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了。
这些天,他一连杀了三个“意图不轨”的将领。
仿佛杀人才能证明他的权威,杀人才能让他内心平静。
他不得不这么做,只有靠杀戮才能震慑手下浮动的人心。
兵强马壮的时候,觉得官爵这些东西,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但现在,李茂贞不这么想了。
大唐近三百年的天下,不止是土地面积,还有人心。
就连他自己也一直认为自己是唐人。
“兴元还没有动静吗?”李茂贞斜眼看着身边环立的将校。
没人回答,仿佛都没听见一般。
李茂贞的目光扫到谁身上,谁就一哆嗦。
“你们无需惊慌,不就是一个王行瑜吗?这么多年,本王什么时候正眼瞧过他?一条疯狗而已。”李茂贞习惯性的让自己话音温和,就像他平时在众人面前展现的宽仁大度一样。
“父王,近日城中百姓多有怨愤之语,说家中儿郎上阵杀敌,尸骨无存。”诸将之中,只有义子李继成敢说话。
李茂贞冷笑道:“你手上的刀是木头刻的吗?见不了血吗?杀不了人吗?”
李继成哑口无言。
他是凤翔人,要他对城中父老举起屠刀,于心何忍?
“李继岌、李继徽按兵不动,难道真以为本王老了不中用了吗?”李茂贞越说火越大。
而就在此时,攻城的邠宁军居然退军了。
难道王行瑜在引诱自己出城决战?
李茂贞一时摸不着头脑,但多年的战争生涯,让他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
“敌军退散,正是我军追击之时!”李茂贞拿起长槊,他太需要一场大胜来证明自己。
他还没动手,远处一股骑兵冲击后阵。
李茂贞站在城墙放眼望去,“哈哈,原来是继筠我儿!”
第九十七章 河东使者
李晔还是选择去了皇后的寿宁宫。
皇后出身蜀中小户人家,但皇后毕竟是皇后,李晔若是连这点都拎不清,那就不用做这个皇帝了。
不过这个裴贞一还真有意思,敢公开跟皇后争。
看来也是膨胀了。
只不过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拿了裴家的钱粮和战马,李晔不能翻脸无情啊。
风平浪静的长安迎来一位河东使者。
“臣郭崇韬拜见陛下。”
李晔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中一震,历史上李存勖百战灭梁,如果张承业是他的萧何,那么郭崇韬就是他的韩信,对李克用、李存勖父子忠心耿耿,劳苦功高,只不过辅佐李存勖灭梁之后,跟李存勖一起膨胀起来,被宦官构陷致死。
看到他本人,李晔立即萌生两个想法,扣下他,或者做了他。
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先不说此时李晔跟李克用是盟友关系,来到唐末这一年,他也看出来了,这时代牛人遍地,没有必要为了郭崇韬得罪河东大佬。
而且就算扣下郭崇韬,他也不一定会为自己效命。
李晔身边只带了李巨川,这种会面还是不要让朝中大臣知道。
唐廷就像一个漏风的筛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消息就走漏了。
“使者请起,此番远道而来,不知所谓何事?”
“晋王派臣觐见,一则是向陛下贺喜,大败李罕之和李茂贞,二来是请求陛下出兵河中府。”郭崇韬经过河中,沿途得知李茂贞大败。
“出兵河中府?”李晔看了一眼李巨川。
河中府是河中最大的肥肉,李晔不心动是假的。
但随即想到李克用会这么好心?
自己有这个实力吗?
眼下河中大战仍旧没有落下帷幕,随着李克用的到来,反而更加激烈。
李克用兵力上占了优势,但汴州也不是吃素的,张存敬和王重师都是梁军大将,声名赫赫。
特别是王重师的五千蔡州兵,光听到名字就让李晔不寒而栗。
李克用想夺下河中,必然要付出代价。
而他付出代价,会这么好心把河中府让给自己?
人要有自知之明。
李巨川咳嗽两声,“尊使有所不知,我军刚刚跟李茂贞大战一场,只是惨胜而已,长安残破,恐怕没有余力进军河中。”
郭崇韬打量了一番李巨川,“河中府有盐池之利,如今握有虢州、陕州,取下河中府、蒲州二地,则关中河中连成一片,固若金汤,陛下若是不取,落入汴州手中,随时可越过蒲坂,攻入关中。”
河中府之东是蒲州,蒲州跟同州一河之隔,中间间隔之地名为蒲坂,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对关中的重要性不下于潼关。
历次天下大乱,蒲坂就是反复争夺的要地。
的确如郭崇韬所言,夺下河中府,陕虢二地也就有了依靠,不再是孤地,李晔心动不已。
但也只是心动而已。
不是他不想要,而是他来自后世,知道此时正是朱温睥睨天下之际,梁军才是真正的身经百战,所向无敌。
从黄巢、秦宗权、时溥、孙儒、李克用,再到朱瑾朱瑄,对手全都是天下强军,绝非李罕之、李茂贞所能比拟的。
李茂贞能坐大,一大半原因是远离关东的这些猛人。
更何况事到如今,他连李茂贞都拿不下。
吞下河中府,不是简单战术行为,而是代表李晔一系列的战略改动,那么就必然要把兵力投入到潼关之外。
而面对朱温大军,河中府要多少兵力才能守得住?
估计多少兵力都守不住。
上次李晔直扑河中府搬救兵,几乎已经控制全城,但还是放弃了,当时没取,没必要现在听人一忽悠,就脑子一热,去拿河中府。
李晔如履薄冰,精心算计,才让唐廷有了几丝生气,一旦李晔输一次,就是万劫不复。
朝中各种牛鬼蛇神都要蹦出来煽风点火。
大唐的小火苗随时熄灭在这乱世的洪流中。
“尊使所言不差,但朕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想守住祖宗基业,不使大唐坏在朕手里,河中是英雄用武之地,朕就不凑这个热闹了。”李晔客客气气的婉拒。
郭崇韬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叹息道:“如此良机摆在陛下面前,陛下白白错过,当真可惜。”
可惜你妹啊,李晔心中暗骂,觉得这小子坏透了,一心哄自己往坑里跳。
“尊使远来劳顿,不妨在长安休息些时日,也好让朕略尽地主之谊。”
“臣遵命,听闻陛下击败李罕之、李茂贞,臣亦欣喜,想见见天子亲军的威仪。”郭崇韬就像狗皮膏药一样,赶都赶不走。
李晔跟李巨川对视一眼,这不是来摸自己的底吗?
李巨川笑道:“尊使既然有此雅兴,在下奉陪。”
李晔松了一口气,有李巨川这个滑头陪着,估计郭崇韬也看不到什么。
朱温要防着,但李克用也要防啊。
李晔要重振大唐,人家也要弄个唐出来,搞不好未来两个唐就会撞上。
不过前提是自己能苟到那个时候。
王行瑜从李茂贞和李继筠的夹击中缓缓撤退。
李茂贞元气大伤,对王行瑜没造成多少伤害,不过李继筠的两千骑兵给了他沉重一击。
但这些跟邠州传来的消息比,都不重要,邠州居然被李继徽偷袭了!
王行瑜差点当场吐血,玩了一辈子的鹰,反倒被鹰啄瞎了眼。
凤翔军中,向来只听过李继筠、李继岌,什么时候这个李继徽也冒了起来。
“使君,事急矣,趁李继徽没坐稳邠州,我军赶紧回击。”崔昭纬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自他投奔王行瑜,给王行瑜分析了一大通天下局势,什么联合朝廷,攻打李茂贞,什么趁他病要他命。
崔昭纬是唐僖宗中和三年的状元及第,嘴皮子功夫绝对不差,当时就把王行瑜忽悠的心花怒放,见李茂贞大败而回,想也不想提着刀子就来了。
没想到李茂贞给自己玩了一手阴的。
李继徽拿下邠州,等于卡住了王行瑜的退路,就算他想退到宁州、庆州,手上的大军也绕不过邠州。
王行瑜两只牛眼瞪着崔昭纬,“你不是说只要我兵临城下,凤翔城就不攻自破吗?”
崔昭纬一见王行瑜兴师问罪的架势,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自己若是回答不好,弄不好脑袋瓜子就交待在这里了。
“使君息怒,李继徽偷袭邠州,兵力绝不会多,我们回去还有机会。”
“还有机会?老家都让人抄了,还有什么机会?你看看后面?我不放过李茂贞,李茂贞也没想放过我!”王行瑜指着后面跟着的凤翔军,眼神中除了穷途末路就是穷凶极恶。
崔昭纬目光一闪,“使君可曾想过投归朝廷?”
第九十八章 镇之以威
看完崔昭纬的密信,李晔仿佛是在梦中。
犹记得当初崔昭纬信心满满的奔邠宁而去,李晔还在心中嘲讽。
没想到他还真办成了。
王行瑜投降来了,不,信上说投归来了。
带着两万大军投归。
李晔有些头皮发麻。
王行瑜在西北可不是什么善茬,境内百姓被折腾的够呛,虽然没到李罕之那个程度,但这些年把邠宁祸害的不轻。
这也是为什么李继徽七千人,能轻轻松松拿下邠州的原因。
“恭喜陛下,此人投归,西北之事定矣。”李巨川仿佛嫌事不够大一样。
“陛下,此人虓狼之性,投归朝廷,恐日后生乱。”韩偓提醒道。
日后?眼下怎么安顿他都是一个问题,长安两军加起来才一万左右,现在王行瑜带着两万大军来了,李晔能不慌吗?
不过这是迟早要面对的问题。
随着大唐的崛起,肯定有很多兵头来投奔。
这些人用好了就是一把利剑,用不好,直接翻船。
“西北之事怎么个定法?”李晔把球踢给李巨川,这家伙一肚子坏水,说不定有办法。
李巨川咳嗽两声道:“王行瑜对李茂贞恨之入骨,我军反攻的时机已然来临,王行瑜可为前锋,攻打凤翔,陛下引重军紧随其后,不怕其不下死力。”
驱狼吞虎之计。
不过李晔对此计有很大的疑虑,第一,王行瑜远道投奔而来,朝廷如此对他,恐令其他心怀朝廷的小藩镇心寒。
第二,韩偓也说了,王行瑜是虓狼,别吞虎不成,反倒把自己给吞了。
王行瑜这种唐末武人,没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这么多年威压邠宁,手下小兵头肯定也是服服帖帖的,分化他们难度太大。
当然,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暗中做掉王行瑜,此人一死,邠宁军群龙无首,便于控制。
但吃相未免太难看,才刚刚起步就这么搞,其他小藩镇怎么想?
李晔也不像自己重振的大唐,从一开始就充斥这些黑暗的东西。
李巨川有一句话没说错,反攻凤翔的时机已然来临。
现在是李茂贞最虚弱的时候,王行瑜打凤翔这么多天,兴元一直按兵不动,就可以看出义子们对李茂贞的态度。
李晔沉思良久之后道:“调集禁卫、天策两军,外加细柳城驻军,朕要会一会王行瑜!”
既然不能一口吞下,就要镇之以威,王行瑜这种唐末武人,跟他搞以德服人是没用的,只有展示实力,才能让他敬畏,才能压住他蠢蠢欲动的各种小心思。
“见一降将,何须陛下亲自去,只需遣一大将即可。”韩偓劝谏道。
李晔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李巨川提议多备旌旗铁甲,把长安城百姓也弄出去,再来一六匹马拉的马车,彰显天子威仪。
李晔全都拒绝了。
跟王行瑜搞这些只会适得其反,让他以为朝廷只是花架子。
准备了一天,李晔穿着鳞甲,腰挎横刀,骑着马,身边簇拥五百骑亲卫都。
神策军和禁卫军连场血战,盔甲长矛上沾染着淡红血迹,有些士卒伤还未愈。
不过,这些都难掩将士们脸上肃然的杀气。
长风万里,长安城西,旌旗招展。
李晔望着身边的两军,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一股自豪感,总算有些家当了。
几骑斥候见这副阵仗,慌忙折返。
李晔还真担心把王行瑜吓跑了。
过不多时,一股千人骑兵由远而进,为首一人身材不高,却孔武有力,穿着一身暗红色山纹甲,满脸虬须,策马行至阵前,拱手大声对李晔喊道:“末将王行瑜拜见陛下。”
说是拜见,也没见他下马,而且保持一个警惕的距离。
李晔心中好笑,王行瑜现在是走投无路,老家都被人端了,居然还玩这一套。
除了自己他还能投奔谁?北面的党项人吗?
“既见朕躬,为何不跪?”
李晔现在是大唐天子,代表延续两百八十年的大唐。
王行瑜不跪,就是藐视大唐!
礼贤下士也是要看对象的,再说王行瑜也不是什么下士,而是唐末武人!
李晔宁可让他去投党项人,也不愿让他在自己面前嚣张。
“跪!跪!跪!”身边五百亲卫一起吼了起来。
左右阵的天策禁卫也跟着吼了起来:“跪!跪!跪!”
一万多人的吼声,令王行瑜心胆俱震。
就连他身后的骑兵也面带畏惧之色。
天子之威就是赫赫军威。
最终,王行瑜一咬牙,甩鞍下马,抱拳跪在地上:“末将王行瑜拜见陛下!”
他跪了,身后一千骑兵自然不能骑在马上,纷纷下马,跪在地上。
李晔挥手,身边五百亲卫都策马冲了过去。
二百步的距离,骑兵转瞬即到,将王行瑜围在中间。
李晔这才骑马晃晃悠悠的走到王行瑜之前,“王将军,朕在长安恭候你多时了。”
邪恶想法不断在心间翻涌,干脆就这么一刀砍了这个祸患?或者直接提走软禁起来?
不过李晔还是遏制住了心中冲动。
王行瑜毕竟是第一个投归朝廷的节度使,有重要的示范作用。
更何况他身后还有两万大军。
王行瑜满头大汗,说话竟有些不利索,“末、将、在邠宁、也时时、牵挂陛下。”
李晔哈哈大笑,这句话说的倒是真的,今天要尚书令,明天要秦王,能不牵挂皇帝吗?
“王将军归朝,正如韩信归汉,朕对你寄以厚望,莫要令朕失望!”
“末将不敢!”
“将军请起,你我君臣,当携手共进,还大唐一个个朗朗乾坤。”李晔笑道。
这个笑容让王行瑜有些意味深长,此时反悔已经来不及了,被亲卫左右簇拥着,王行瑜倒也豪横,上了马跟在李晔马后。
王行瑜落后李晔半个马身,小命捏在人家手上,不得不恭恭敬敬的。
“崔侍郎呢?”还是李晔先开口。
王行瑜赶紧道:“崔相在后军压阵。”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不一会儿就来到开远门前,几千民壮正在搭建营寨。
“王将军,这就是朕给你准备的营寨。”李晔指着前面道。
他这两万人弄进长安城里,李晔也睡不着觉,想来想去,还是在城外建营,而且有高行周在开远大营里看着他,李晔至少能踏实些。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估计把王行瑜弄进长安,他也不自在。
“末将谢陛下。”
第九十九章 忠臣奸臣
王行瑜还挺满意。
李晔心中一松,前脚刚进了长安,崔昭纬后脚就追来了。
“臣崔昭纬拜见陛下。”
看着崔昭纬好端端的、活生生的,李晔心情很复杂。
这厮是唐末鼎鼎有名的大奸臣,昭宗被他祸害的不轻。
当初让他去邠宁的时候,只是想趁他势弱,把他弄走,没想到他还真成事了,把王行瑜这个祸害弄回来了。
“崔卿啊,你这回可是立了一个大大的功劳啊,朕都不知道怎么赏你了。”
崔昭纬一双小眼睛谨慎而仔细的扫了一下李晔,发现皇帝神情没什么异样,才恭敬道:“臣有何功劳,全赖陛下天威所至,王行瑜心悦诚服,束甲来投。”
不愧是状元级别的奸臣,拍马屁就是舒服。
李晔心中警惕,可不能被他拍晕了,走了历史上昭宗的老路。
既然韩全诲退下来了,就可以把他扶上去。
李晔就不信崔胤能跟他和平共处,从牛李党争开始,唐廷的主旨就是斗来斗去,韦昭度不是自诩忠臣清流吗?
忠臣能不跟奸臣斗法?
“崔卿说笑了,朝中不可一日无相,从今日起,崔卿就是尚书左仆射,同平章事。”
“臣、臣谢陛下隆恩。”崔昭纬感激涕零,也不管周围亲卫的眼神,下马跪在地上施礼。
李晔心中一叹,什么忠臣奸臣的,当年李茂贞对僖宗不忠?两次救僖宗于危难之中。
你弱了,就不要怪到处是奸臣。
自己强大了,全天下都是忠臣,包括王行瑜,说到底,还是实力不足,怕他反噬。
当然,李晔若是在境内也像王行瑜这么玩,不顾境内百姓死活,至少能拉起一支七八万的大军,但这样的大军又有什么用?跟流寇一样,战事稍有不利就土崩瓦解。
这年头的武人们动不动就五千破别人几万大军的。
乌合之众吓不到别人。
从天下大势来看,现在是进攻凤翔的最好时机。
朱温还在山东鏖战,李克用争夺河中,党项人慑于自己两胜之威。
只不过李茂贞跟他几个义子之间的矛盾还没有激化。
凤翔还有一定的实力。
正犹豫的时候,郭崇韬前来拜见。
李晔现在最烦的就是他,跟个狗皮膏药一样,赶不走。
“臣郭崇韬拜见陛下。”
“使者请起。”上一次还一口一个尊使,一是给整个河东沙陀面子,二给郭崇韬这个牛人面子,不过今天他不亲自来,李晔就不像初见那么客气了。
“陛下新的王行瑜两万大军,正该反攻凤翔。”郭崇韬直入主题。
李晔心中一动,这家伙不会是忽悠自己吧?
“哦?安时何以教朕?”李晔也拉起了近乎。
一谈起战事,郭崇韬就像变了一个人,全身上下洋溢着自信,“陛下去了李茂贞官爵,分封诸义子,李茂贞新败,必不能服众,凤翔一盘散沙,且各自猜疑,陛下此时不攻,他日无论是李茂贞平定内部,还是李继筠篡位,凤翔上下一心,陛下再去攻打,必定损兵折将。”
李晔就是打的这个主意,想着李茂贞跟他几个义子内讧,自己再来个坐收渔翁之利。
不过郭崇韬的话改变了他的想法。
凤翔也许会内讧,但那是很久之后,而这段时间里,凤翔同样在恢复实力。
说不定李茂贞有什么神奇手段,降服几个义子。
毕竟是纵横西北十余年的枭雄,手段肯定不会差。
再则让王行瑜这么闲着也不是个事啊。
恶犬不咬人,弄不好就要咬主人。
想到此处,李晔心中有了决断。
不过唐廷的战略决断被一个外人道破,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这个郭崇韬似乎对唐廷比较上心,难道他是潜在的忠臣?
仔细一想,李晔心中好笑,哪有什么忠臣。
唐廷和河东的结盟,是建立在一共有一个共同的强大敌人基础之上。
而河东不可能放着富饶的河北不取,转头来拿贫瘠的关中。
也就是说唐廷跟河东没有利益冲突。
那么唐廷维持一定的强大,就能有效抵抗朱温。
这是河东乐于见到的。
凤翔。
李茂贞看着李继筠心情也很复杂。
“父王永远是儿臣的父王,永远是凤翔之主,管他什么朝廷任免,谁要敢说半个不字,我李继筠第一个取了他的脑袋!”李继筠发誓赌咒一般当着众将领嚷嚷着。
“大将军所言甚是,我等只认岐王,不认什么狗屁朝廷!”将领们也纷纷附和。
李继筠越说越激动,“要我看,父王也别当什么岐王了,直接登基当皇帝,我等就是从龙之臣!”
周围将领比刚才还激动,纷纷跪地劝进。
李茂贞的心情却更复杂了。
感觉李继筠这次回来都不太一样了,而且周围将领表面是拥护自己,实际上是在响应李继筠啊。
能坐到岐王大位上,看问题自然心思多一些。
皇帝是这么好当的?
当年黄巢秦宗权如日中天,自称皇帝,现在怎样了?
对大唐,他看的比谁都清楚,唐室衰微,但天人未厌,谁第一个跳出来,谁第一个死无葬身之地。
李继筠这么鼓动自己,安的什么心?
还有李继徽,攻下邠州也不来拜见自己。
兴元李继岌,到现在也没个信传来。
李茂贞心中涌出一股巨大的无力感,现在不是当不当岐王的事了,而是怎么安抚这些蠢蠢欲动的不孝子。
“尔等休要胡言乱语,本王何德何能,怎敢窥伺大位?”这话语气非常平和,没有半分怒气,跟几天之前的怒火攻心完全不一样。
李茂贞发话了,将领们不敢再说话。
只有李继筠红着脸,异常激动,“父王何必妄自菲薄?想当年李唐不过太原一城,一鼓而下关中,当今天下,亦如隋末乱世,大王坐拥凤翔山南西道二十余州,带甲十余万,何必屈居他人之下?”
李茂贞盯着李继筠,语气越来越温和,眼神却越来越冷,“我儿喝多了。”
周围将领见这个架势,一个个噤若寒蝉。
李继筠触碰到李茂贞眼神时,没来由的一阵心悸,“父王……”
“不要再说了,都退下吧。”这么多年,李茂贞余威犹在。
李继筠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退下了。
第一百章 扭转命运
“使者以为我军先攻打何处?”有郭崇韬这个大牛在,李晔也不客气。
“凤翔!”
“凤翔?”李晔眉头一皱,凤翔是李茂贞老巢,被他苦心经营十余年,早就像铁壳子一样。
他原本的计划是出兵凤州,切断山南西道诸州与凤翔的联系,然后围攻凤翔。
见到李晔疑虑的表情,郭崇韬道:“目今正是李茂贞最虚弱之时,凤翔城内必是人心浮动,陛下不一鼓作气拿下此城,更待何时?”
受到后世的影响,李晔对凤翔心理阴影极大,李茂贞凭借凤翔坚城硬扛了朱温七万大军两年。
李晔没实力死磕凤翔城两年。
“我军能打破凤翔?”李晔充满疑问。
“陛下此时不能攻破凤翔,以后更没有机会,两年之内,朱温必引大军东来。”
李晔心中一凛,这句话直击要害。
朱温就像李晔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而凤翔就是关中的一根刺,抵着长安,李晔若想重振大唐,凤翔永远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现在不打,等朱温平定山东,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到时候,朱温大军压进河中,同州和潼关的压力倍增,而李茂贞在凤翔搞东搞西,自己必疲于奔命,再无作为!
而在朱温的强大压力面前,唐廷各种危机也会随之爆发。
带路党和二五仔都会蹦跶起来。
弄不好朱温攻入关中,自己再无翻身之日。
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拿下凤翔,攻灭李茂贞势力,李晔才能把精力投到潼关的防守上!
想到此处,李晔心中终于下了决断,“使者所言不错!凤翔如鲠在喉,朕不得不打。”
郭崇韬笑道:“陛下英明,臣祝陛下旗开得胜!”
有了决断,李晔心中一轻。
身边几人,韩偓擅长合纵连横,赵崇凝擅长实事,张承业统御后方,李巨川智计百出,但更多的是在阴谋诡计揣测人心之上,这种战略决断,并不是他的长处。
而这个郭崇韬绝对是这个时代顶尖的将帅。
郭崇韬向李晔拱了拱手,“此间事了,河中大战将起,臣告辞了。”
李晔一阵叹息,可惜郭崇韬不能为自己所用。
心中有了决断,便不再犹豫。
李晔派人去同州召张承业回长安议事,两天之后,张承业才风尘仆仆从同州赶回。
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身躯,李晔心中满是愧疚,制定计划不难,难的是执行计划的人。
不过此时不是嘘寒问暖的时候,天心阁里,还有韩偓、李巨川。
听到皇帝要起兵攻打凤翔,韩偓首先反对,“陛下,我军刚刚经历两次大战,将士们仍未休整完毕,粮草也紧缺。”
张承业也皱起了眉头。
这就是实力不足的郁闷之处了,朱温一手攻山东,一手攻河中,两线作战,都是几万人级别的,犹有余力。
而自己每次大战都要精打细算,后方各种掣肘,不是粮草不足,就是兵力不足。
不过再多的掣肘,都无法改变李晔的决心。
正如郭崇韬所言,此时不打,以后就没机会了。
他要在最短时间内整合关中,凭借潼关,才有勉强站在朱温面前的机会。
李晔没有跟他们说出心中所想,只说了一句话:“凤翔必须打!”
利不可独,谋不可众。
下定决心,就不要瞻前顾后。
李晔至今为止的几次决断,事后证明都是对的,至于没有在华州擒住李茂贞,绝不是他的决断错了,而是实力不足,人心不齐。
河中军、昭信军随便一个能顶用,李茂贞也差不多留在华州了。
张承业冲李晔拱拱手道:“陛下需要臣等做什么。”
这才是一个下属应该问的问题。
李晔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辅军青壮尽起,能有多少人。”
张承业淡淡道:“四万人,一万可战之兵。”
这个数字倒是出乎李晔预料,“好,一万可战之兵交给朕,剩下三万人充作辎重兵。”
一万人,加上长安的禁卫、天策二军,差不多两万大军,周云翼的三千骑兵,还有细柳城的五千新军,王行瑜的两万邠宁军,一共四万八千兵力。
攻一座城是够了,若战事不利,李晔准备尽起境内青壮。
这是一场灭国之战。
攻灭李茂贞,李晔才能彻底在这唐末乱世站稳脚跟。
李晔连发三道诏令,加封李继岌为南面招讨使,李继徽为北面招讨使,同时令金州冯行袭出兵西进,牵制李继岌。
兴元有大军驻扎,威胁最大,必要的防备还是要有的。
而李继徽虽然兵力不多,但以七千残军攻下邠州,能力和眼光绝非寻常。
两道任命,就是安抚他们。
半个关中都被动员起来,同州的兵马源源不断涌向长安。
而赵崇凝也从荆襄带来好消息,赵匡凝同意卖粮。
这几年北方战火不断,但荆襄风调雨顺,不但卖了二十万石粮食,还送来今年的赋税,以及一批军械。
这让李晔感动不已,暗叹大唐两百八十年的天下不是白坐的。
唐廷封了这么多节度使,还没一个蔡州出身的赵匡凝给力。
世事之奇,不过如此。
这批粮食解了李晔的燃眉之急。
让李晔可以不用等到秋收之后发动进攻。
长安西南,香积寺。
近五万大军聚集,从荆襄运来的粮草,经由商州源源不断囤积在此。
安史之乱时,香积寺之战是大唐命运的转折点。
郭子仪、王思礼、李嗣业等名将就是在此地大破安史十万叛军,扭转了大唐的命运。
但经过安史之乱和黄巢之乱,还有前些时日的李茂贞大肆破坏,香积寺大不如前,只剩下残垣断壁,所有僧人都不知去向。
不过这并不能影响李晔激昂的心情。
选在此地兴兵,就是向天下宣示,大唐的命运将再次在此地扭转!
六月的关中,烈阳高悬,从黄土高原呼啸而下的风里,带着一丝凉气。
旌旗、长矛、铁甲构成一片铁林。
“一百三十多年了,大唐已经衰落了一百三十年!”在李晔心目中,大唐被安史之乱一刀两断,虽然有过元和、会昌、大中三次短暂中兴,但都是苟延残喘,无法扭转大唐江河日下的命运。
“而今天,大唐将在尔等手上再兴!”
李晔每说一句话,身边的五百亲卫都跟着大声重复。
“大唐之兴,亦是尔等之兴!大唐之盛,亦是尔等之盛!诸军,愿随朕重振大唐否?”
“愿!愿!愿!”叫的的最凶的是禁卫军和天策军,接着是辅军和青壮。
声音和情绪都能感染人。
邠宁军起初无动于衷,但不知道阵中谁先叫了一声,如同洪水溃堤一般,“愿、愿、愿!”
“攻破凤翔!”李晔喊道。
“攻破凤翔!”诸军回应,声动长天。
大军之中,王行瑜看着周围如疯魔了一般的士卒,心中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来。
在他手下,邠宁军可没有这么斗志高昂过。
第一百零一章 凤翔城下
凤翔原称雍,乃周、秦发祥之地,嬴秦创霸之区,天下九州之一。
相传秦穆公之女善于吹笛,引来善于吹箫的华山隐士萧史,知音相遇,终成眷属,后乘凤凰而去,唐时取此意更名凤翔。
汉魏时期,此地便是堵住了诸葛亮北伐大计的陈仓城。
而自吐蕃兴起以来,凤翔对于长安的重要节节攀升,经过历代节度使的经营,凤翔城俨然西北雄城。
李晔望着凤翔城,不禁感慨自己也有今天。
从来都是别人打自己,没想到也有欺负别人的一天。
只不过凤翔城一看就是硬骨头,仓促起兵,也没打造什么攻城器械。
先别说攻城,光城下一条四十多米宽的护城河就让人头疼了。
远远望着城楼上立着一杆“岐”字大纛。
大纛下站着几名将校,凤翔军士卒于雉堞之后,隐约可见白色箭羽。
两座角楼上还有大型擂木,巨石等物,城墙上还有几架投石机和绞车弩。
不愧是经营多年的坚城,比屡次被攻破的潼关强多了。
决定攻凤翔是一回事,怎么攻下凤翔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时代攻城都是靠传统手艺,云梯、冲车、投石车等等,或者用人命去填。
守城方占有巨大优势。
当年一个睢阳城,张巡八千将士扛住了十八万安史叛军十个月的进攻,保住了唐廷的江淮财赋通道,为唐廷赢得反攻时间。
凤翔城别说十个月,就是扛三个月,李晔也受不了。
还是粮食问题,攻城战就是一场巨大的消耗战。
李晔望着渭水和护城河,想到关羽的水淹七军。
不过水攻凤翔这个想法就很奇特,凤翔在渭水之北,地势较高,玩水攻,敌人没淹到,倒先淹了自己。
“你有什么想法?”李晔是没辙了,问身边的李巨川。
李巨川小眼睛转了两圈,“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李茂贞被削去官爵,十余年的余威犹在,勉强维持局势应该不难。
不可能朝廷大军一到,城中就竖起了降旗,这年头的武人都是铁头娃,士卒的战斗素养同样很高。
攻心的前提是让敌人觉得守不住,矛盾才会爆发。
李晔带着亲卫都压进城墙两百步,天子旌旗跟着前进。
“李茂贞出来答话!”辛四郎一个人大吼,都快抵得上五百亲卫的喊声了。
这厮被闲置在长安两个月,现在老实多了。
城头一阵骚动。
五百亲卫竖起盾墙,架起长矛,防止城内骑兵突击。
“陛下别来无恙?”李茂贞站在城头上,声音很小,人也苍老了许多,没有当日在战场上往来冲驰的神气劲。
而他身边站着一个魁梧大将,手持一根大矛,估计他就是刺死马开山的凤翔大将李继筠。
“朕无恙,倒是阁下日子过得不太好。”李晔调侃道。
城头上的李茂贞大笑起来,“不过一场小败,算不得什么,陛下自己送上门来,让本王欢喜之至。”
“朕已削去你的王爵,还请阁下自重。”
李茂贞一阵沉默。
他这憋屈的样子让李晔心中暗爽,唐廷还是有那么一点资本的,至少在关中地区,大唐在人心中还有那么一个角落,而且李茂贞的手下,也是从当年的神策军带出去的。
这估计是他不敢直接扯旗称王的原因。
“陛下若是来说这些,还是请回吧。”李茂贞一副不想废话的样子。
李晔看到城头投石机和车弩在动,心里也是一虚。
虽然觉得李茂贞不会傻到要干掉自己,但防不住他手下有愣头青啊。
“退吧。”该看的李晔都看了,野战要士气,守城也要士气。
李茂贞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气势上甚至不如他身边的李继筠。
“周云翼到哪了?”这几场大战,周云翼都起到了重要作用,没有他,李晔都感觉差点什么。
“禀陛下,周将军三千骑兵进驻麟游。”斥候回报。
麟游县在邠州和凤翔之间,周云翼此举等于切断了二城的联系。
李晔骑在马上,笑着对王行瑜道:“朕在长安常听到王将军之勇武,今日首功非王将军莫属。”
王行瑜面色一紧,怎会不知皇帝心思?
还没回话,一人抢道:“两次大战,末将皆在长安无所事事,末将请战。”
阿史那真延骑在马上,断手缠着缰绳,另一只手按着腰间横刀。
军中自古崇拜强者,要收服手下,就要让手下服气,他所在天策左军,主将高行周以勇武著称,手下自然也是胆气豪壮之辈。
阿史那真延这个样子,估计受了不少闲言碎语,急需一战证明自己。
李晔在他眼中看到了倔强与坚持。
“阿史那真延攻西城,王行瑜攻南城!”
“末将领命!”阿史那真延大声应命。
王行瑜稍有迟疑,但还是领命。
李晔瞥了一眼高行周,以往但凡大战,他都是第一个主动求战的,这次反而一声不吭了。
估计是马开山的死刺激到他了。
李晔心中一叹,只希望不要消磨他心中的锐气。
喊杀声传来。
南面邠宁军开始攻城,西面阿史那真延还没动静。
李晔稍微放心一些,他若真莽撞上去,肯定要吃大亏的,而邠宁军这一年来,两次围攻凤翔,多少有了经验。
算上自己这次,凤翔是第三次被围了。
再坚固也得有个限度吧。
尽管王行瑜不情不愿,但攻城没要耍花样,盾阵推进,吸引凤翔军的弓箭投石。
这时代的投石机还没有改良,远远没有蒙元时代“回回炮”的威力大,抛下石头大概十斤左右的样子,对盾阵有零星的杀伤,投石机远没有形成集群火力。
最危险的武器不是投石机,也不是弓箭,而是车弩。
车弩就是床弩,自古既有,宋朝巅峰,是守城的利器。
南城上摆着四架车弩,邠宁军攻入一百五十步内的时候,一弩射出,三名邠宁军被射成一串,一时未死去,在长枪一样的弩箭上挣扎惨嚎。
李晔看的头皮发麻,若是刚才李茂贞给自己来一下这个……
不过李晔也看出来了,绞车弩威力虽大,有效杀伤射程似乎只有两百步以内,而且准头奇差,远没有后世赵宋那般犀利。
邠宁军在护城河前形成了一条死亡线。
袍泽的死亡并没有吓退邠宁军,反而更激怒他们,这年头士卒的意志都是铁打的。
几个邠宁将校稳住盾阵,后方邠宁军搬来长木,铺设简易浮桥。
半个时辰不到,三道浮桥架设完毕。
第一百零二章 逆水激流
李晔没想一鼓作气就能把凤翔城攻下来。
毕竟是李茂贞的大本营。
“登城者重赏,后退者死!”王行瑜带着一众亲兵亲自在后压阵。
邠宁军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并不差,也难怪在西北能跟李茂贞扳扳手腕。
几次攻上城头,但都被凤翔军压下。
凤翔城被四面包围,真正主攻方向是南城。
阿史那真延部在西城更多的是牵制,也尝试进攻几次,都被压下来了。
凤翔城稳如泰山。
反而是邠宁军死伤惨重,城墙下累积不少尸体。
血水把护城河都染红了。
“陛下,王将军犹有余力。”李晔正看得入神的时候,李巨川忽然阴恻恻的在耳边来了一句。
李晔也算指挥过两场大战,按说有点经验了,却看不出王行瑜破绽。
至少他觉得王行瑜尽力了。
不过李巨川的意见还是要听一下的,示意他说下去。
李巨川指着城下血战的邠宁军道:“这些人身体羸弱,盔甲兵械皆不全,一看就不是王将军手下精锐。”
李晔不悦道:“攻城大战,精锐留后似乎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吧?”
“陛下说的是,但王将军列阵在西面高地,若是倒戈东向,杨鉴将军的五千新军似乎抵挡不住。”李巨川小眼睛里闪着光。
李晔一愣,放眼望去,王行瑜本阵至少八千人,不知什么时候移动到杨鉴部之左。
杨鉴部的后面就是李晔和亲卫都。
这个举动令李晔心中大寒,若是王行瑜身边八千人转身一击……
王行瑜阵中八千人光看气势就知道不一般。
不管他有没有别的心思,这个举动都非常可疑。
没有什么是这些唐末武人不敢干的。
而且王行瑜应该看出自己是在消磨他实力。
自王行瑜投归以来,李晔为了灭一灭这些兵头的跋扈之气,并没有特别优待,只当寻常军队看待,除了一些该有的防备,粮草供应无缺。
每次见面,李晔只称呼他“将军”,就是在给他暗示,希望他只是将军。
现在看来,王行瑜有足够动机倒戈。
擒住自己,回军长安,控制朝廷。
多么简单的套路,甚至都不用脑袋瓜子去想。
“传令高行周,令天策左军向前三百步,看住王行瑜!”
传令兵狂奔而去。
高行周手下四千天策军,加上三千辅军,威慑王行瑜还是能做到的。
李晔瞥了一眼李巨川,大声道:“亲卫都列阵。”
亲卫对这个命令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照做了,盾牌、长矛都架上,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不管王行瑜有没有倒戈的心思,都必须防备。
至于攻城,李晔现在是没心思看了。
若不把王行瑜“伺候”好,别说攻城,搞不好自己先翻船。
前方士卒正在拼命攻城,没想到后面有这么多动静。
从王行瑜挪动阵脚就可以看出他的心思。
李晔已经下定决心,这次回长安,哪怕是软禁他,也要解了他兵权。
这样一个有前科的人握着刀子站在身边,想想都睡不着觉。
不过眼下还得用他,若能攻下凤翔城,战胜李茂贞,李晔的声望将提到一个新的高度,邠宁军便不再是问题。
战争带来的红利是巨大的,士卒会永远拥戴打胜仗的皇帝。
但万一战事不利,李晔首先要解决就是王行瑜。
这个时候不是讲不讲武德的问题了,而是想不想活下去的事。
不可否认,此次攻打凤翔,各方面都没准备好,郭崇韬分析的头头是道,李晔也有赌的心思。
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赌气运是非常愚蠢的。
但他不得不赌,朱温攻灭朱瑾朱瑄兄弟之后,绝对会提兵河中。
此时天下能入朱温法眼的,只有北方李克用和淮南杨行密。
李晔一直觉得杨行密是最被后世忽视的雄主。
当年孙儒随秦宗权攻洛阳,孙儒围郑州,朱温躲在中牟瑟瑟发抖,不敢跟孙儒过招。
后孙儒自恃功高,不愿屈身秦宗权之下,率本部七千“土团白条军”南下,横扫江淮,传檄远近,起兵五十万,旌旗相属数百里,所过焚烧庐舍,杀老弱以供军食,围攻杨行密所在的宣州。
双方僵持不下。
孙儒大军缺粮,又长期以人为食,军中爆发疫病。
杨行密率大将安仁义、田頵等人突然决战,连破五十余寨,战阵之中生擒孙儒,就地处死,传首长安。
孙儒余众除刘建锋、马殷部外,大部分投降杨行密。
杨行密择其精锐组建黑云长剑都,纵横江淮,无人敢战。
而此时的朱温还在攻打时溥。
杨行密吞下孙儒到如今,已经整合内部快三年时间,实力绝对跟朱温相差不远。
朱温在吞并山东之后,若是脑子没被门夹了,就不会去招惹杨行密。
北面河朔三镇,属于传统的硬骨头,跟唐廷硬刚了一个世纪多,铁头娃中的铁头娃,而且跟荆襄一样,表面臣服于朱温。
那么富庶的河中就一定是朱温的下一个猎物。
朱温大兵压进河中,会坐视李晔苟在长安种田搞发展?
到时候李茂贞一定会起兵配合朱温,东西夹击,李晔好不容易弄来一块容身之地,转眼化为流水。
哪怕现在李克用拿下河中,也挡不住朱温滚滚东来的铁蹄!
这就是为什么郭崇韬要来找李晔的原因,河东希望有一个关中盟友抱团取暖。
天下虽大,实则李晔别无选择。
乱世如激流,若不能主动奋勇向前,只能被这激流吞没。
当年时溥徐州牙将出身,兵变夺徐州,力战黄巢,居功第一,被唐廷封为钜鹿郡王、中书令,声势最大时,黄巢二号人物尚让率万余百战精锐投奔。
时溥手下猛将如云,又占有徐州重镇,钱粮无数,士卒勇锐,可惜固步自封,安享荣华,最后败于朱温之手,被朱温大将庞师古攻克彭城,全家**于燕子楼。
这绝不是李晔想要的结局,也不是大唐的结局。
当然,苟仍是必要的,李晔还没膨胀到打了两场胜仗,就以为能跟朱温硬刚的地步。
如果两年之内,朱温必定东来,那么两年之内,李晔必须整合关中,把关中打造成铁桶,才能苟下去。
所有的一切,都落在如今的凤翔之战中。
第一百零三章 内部掣肘
攻城正激烈的时候,王行瑜派人来请求退军休整。
李晔黑下脸来,眼看邠宁军几次攻上城墙,王行瑜又来整幺蛾子。
看了这么长时间,李晔已经觉察出凤翔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牢不可破。
己方的真正实力还没有投入。
当然,很有可能凤翔城里也面对和自己一样的情况,内部各种掣肘。
内部敌人往往比外部敌人更加致命。
王行瑜的小动作小心思,导致李晔也不敢全力攻城。
“陛下何不令王行瑜来中军觐见?”李巨川小眼睛里又冒起了光。
这个办法李晔不是没想过,这样做等于是向王行瑜摊牌,“王行瑜若是不来怎么办?”
“不来就说明王行瑜有异心,迟早反目,陛下应早做决断!”
李晔眉头一皱,没想到打个凤翔城,问题不在凤翔城多难打,而是看谁先整合内部。
早知道就不带王行瑜玩了。
不过转念一想,王行瑜能不带吗?留在后方更危险,长安、粮道,都是致命的。
“传令王将军中军见朕!”
此时是李茂贞最虚弱的时候,同样也是王行瑜最虚弱的时候,这个时候不解决他,以后更难。
约莫一炷香功夫,斥候回报,王行瑜推脱军情紧急,不能来见驾。
听到这个回答,李晔心中反而平静了。
有敌人不可怕,不知道谁是敌人才可怕。
王行瑜夹在大军中间,粮草全部由唐廷供应,居然还这么多幺蛾子,李晔佩服他的胆量,当真以为自己脑袋是铁打的吗?
“陛下,当断不断后受其乱!”李巨川的一句话让李晔不再犹豫。
“令高行周部、杨鉴部准备攻击王行瑜!他不来见朕,朕就去见他。”
“陛下不可,王行瑜身边都是心腹精锐,陛下此去恐反被其劫持。”李巨川没想到李晔这么冒险,他原意是围住王行瑜,逼他就范。
但李晔不打算这么做,围住王行瑜不一定能逼他低头,弄不好被城上李茂贞看出问题,来个反攻声援王行瑜,那就热闹了。
快刀才能斩乱麻。
“他身边是精锐,朕身边不是精锐?”李晔环顾身边亲卫。
辛四郎吼道:“有末将在,王行瑜的脑袋纵然是铁,也把他敲碎!”
亲卫纷纷大笑。
话是这么说,但五百人依旧太少,李晔调杨师厚一千矛手跟上,同时传令拓跋云归后军注意凤翔城动向。
杨师厚升禁卫右军副指挥使,很多人颇有微词,认为一介降将,不该得此厚遇,李晔全都置之不理。
而他本人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只操练本部一千人。
现在也是检验他成色的时候。
一千禁卫军加上五百亲卫都,王行瑜就是有胆量也要掂量掂量。
这是李晔想出最佳的止损方法,直入虎穴,趁王行瑜力量最小的时候控制他。
倘若王行瑜真敢火并,自己身边的五百亲兵,加上杨师厚,也能支撑得到杨鉴和高行周来援。
“下己,中军朕就交给你了!”李晔拉着李巨川瘦骨嶙峋的手道。
“臣、臣必不负陛下。”李巨川感激涕零,以前的上司王重荣、杨守亮、韩建也不是不看重他,但没有李晔这么推心置腹。
李巨川东奔西跑这么多年,觉得自己总算有点盼头了。
韩建覆灭的时候,他一度想去投奔朱温,自己的旧识敬翔不也在汴州风生水起吗?
而他一向不认为自己才干低于敬翔。
现在他彻底打消这种念头了。
士为知己者死,皇帝如此待他,他怎能不死心塌地?
王行瑜是不是想反戈,李晔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也许王行瑜只是一些想保存实力的小心思,但李晔必须把这种可能消灭在襁褓里。
事实上,王行瑜也意识到不妙起来。
左右两边的友军包夹过来,王行瑜阵中架起来矛阵。
见到一千五百军堵在后阵,更加慌乱起来。
“陛下亲临,尔等还不退开!”辛四郎身披双甲,举着一面大盾,顶在前面。
邠宁军矛阵犹犹豫豫,被辛四郎挤开缺口,一千五百军就这么涌入王行瑜军中。
也许王行瑜不在意李晔皇帝身份,但他手下士卒不能不在意。
王行瑜引军投归朝廷,这个举动,已经让很多士卒对唐廷生出归属感。
唐廷在关中还是有一定影响力。
特别是士卒在见到身穿盔甲的皇帝本人之后,更不愿意对抗了。
他们犹记得在积香寺,皇帝振聋发聩的宣言。
大唐兴盛,亦是尔等兴盛。
王行瑜是一块烫手山芋,李晔现在就是来吃这块山芋。
望着身穿盔甲的李晔冲入阵中,站在自己面前,王行瑜吃了一惊,他没想到皇帝如此果决,“末、末将、拜见陛下。”
王行瑜在亲卫的簇拥下行了个半跪礼。
李晔笑道:“王将军,朕见你一次不容易啊。”
瞥见李晔身后的亲卫,以及虎视眈眈的杨师厚,王行瑜额上生出冷汗,“末将万死,只是军情紧急,所以未能觐见陛下。”
“朕知道王将军军情紧急,这不是亲自来见你了吗?”李晔笑的人畜无害。
两人间隔十余步,王行瑜防备着李晔,李晔也防备着他狗急跳墙。
“末将有罪!”王行瑜不咸不淡道。
“王将军何罪之有?凤翔城破,王将军当居首功,朕都不知道如何封赏将军。”
王行瑜眼神变换,最终咬牙道:“末将愿舍命为陛下攻破凤翔,替陛下节度凤翔,镇守西陲。”
“节度凤翔?”李晔笑容不变,眼神转冷。
还真敢要,自己花这么大力气攻打李茂贞,敢情都是为你王行瑜做嫁衣?
若不是想到李茂贞在凤翔城上看着,李晔真想现在就干掉他。
“王将军,此役之后,关中不再有节度使。”李晔直视王行瑜的脸。
“什么?”王行瑜目瞪口呆。
其实从李晔这一千五百人进入军中起,王行瑜就败了。
李继徽偷袭邠州,他就已经被这乱世淘汰了。
若不是他投奔唐廷,手下士卒早散了。
只要李晔像对付李茂贞一样下一道诏令,有的是人砍下王行瑜的脑袋送往长安邀功。
“陛下将如何安顿末将?”王行瑜眼中闪过凶狠的光,就像一头被逼入巷角的恶犬。
李晔全神戒备,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谎言没有任何意义,李晔占据绝对上峰,不屑于用谎言欺骗他,“长安城中,安乐郡公。”
王行瑜脸上浮起怒色。
还未说话,李晔大喝一声:“王行瑜,你还有得选吗?”
周围亲卫“刷”的一声,拔出横刀。
第一百零四章 威逼利诱
不认命的人很多,看不清形势的人也很多。
李晔的一句话就像惊雷在王行瑜耳边炸开。
还有得选吗?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不过长久以来的武人思维,让他以为只要兵权在手,天下便百无禁忌。
现在在皇帝的注视下,他忽然感到一阵心悸,不由自主的握紧腰间横刀。
“末将可以投奔党项人!”
荒野中嗜血的狼,肯定不愿被关进笼子里。
李晔淡然道:“在长安你还能富贵终老,到了党项,你就成一条狗,寄人篱下,就要夹紧尾巴。”
“你!”王行瑜脸上怒气翻滚,想他在西北,何曾被人如此蔑视过,心中气血翻腾,手上横刀一直在颤动,“哼,凭末将手上儿郎,到哪里没有一口肉吃?”
李晔大笑起来,“王将军是邠州人,手下儿郎亦是邠宁人,何必远离关中?将军何不问问手下儿郎,有多少人愿跟你成为流寇?”
李晔说话声音很大,就是要让周围的邠宁将士听到。
离开邠宁,王行瑜什么都不是。
而且只要今日王行瑜敢动手,就算突围出去,李晔也不会让他好过,发下悬赏诏令,就不信王行瑜身边的武人不动心!
大唐仍是天下共主,虽然大唐不行了,但天下还是有人愿意遵奉大唐。
这就是李晔最大的优势。
“王将军纵横西北十几年,难道还不明白?当年你能取朱玫的人头,朕一道诏令,也会有人取你人头!”
王行瑜脸皮跳动,“陛下逼人太甚!”
“休要多言,将军若是不愿安享富贵,大可放手一搏!”李晔的忍耐也到了极限。
杨师厚摆开矛阵,只等李晔一句话。
邠宁军纷纷拔刀,外围邠宁军虽然掉转矛头,却不敢指向李晔。
王行瑜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多年的军头,怎会不知军心?万万没想到会落入如此境地,除了身边亲兵,外围士卒皆有退缩之意,不愿与皇帝为敌。
军心在什么时候转变的?
也许是在邠宁丢失以后,也许是在香积寺……
反观皇帝身边士卒气势如虹,前后左右皆是朝廷大军。
军中忽然安静起来,只有前方不间断的喊杀声惨叫声传回。
李晔盯着王行瑜的眼睛。
今日他若不降,自己只能快刀斩乱麻了。
王行瑜眼神终于一软,语气也跟着软了下来,“陛下凭什么保证末将安享富贵?”
李晔心中大石落下,“因为朕意在重振大唐,你是第一个投归的节度使,不是最后一个,天下人都看着你,也在看着朕,这个理由够了吗?”
王行瑜解下腰间横刀,“臣王行瑜遵命!”
李晔一挥手,辛四郎带着二十多名亲兵涌了过去,将王行瑜隔开。
杨师厚指挥矛阵前进,挡在外围邠宁军与王行瑜之间。
李晔这才走过去,扶起王行瑜,“王将军不负朕,朕亦不负王将军!”
总算除去了最大隐忧,说实话,王行瑜来投降的时候,李晔都没有心理准备。
能和平处理此事,也为以后作了表率。
至于王行瑜手下的小兵头,现在还动不得,王行瑜都降了,消化他们是迟早的事。
“王将军有功于大唐,朕记在心里!”
这其实是王行瑜最好的结局,邠宁仅有三个州,比李晔手下地盘还要穷,而且王行瑜在境内并不得民心,也不会治理地方,没有在关中崛起的资本。
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今天围长安,明天打凤翔,从来没有一个战略规划。
说邠宁是一个藩镇都是高看了,不投奔李晔,迟早也是他人砧板上的鱼肉。
王行瑜解下配刀之后,人也像老了几岁,不再那么锋芒毕露,“愿陛下恕臣往昔不敬之罪。”
李晔笑道:“往昔错不在将军,而是李茂贞。”
王行瑜的亲兵也被解除兵器,其中一些人大有不忿之色。
恶人自有恶人磨,李晔把他们都交给辛四郎管教。
外围邠宁军目睹了全过程,却不知道皇帝要怎么处置他们,手上长矛依旧竖着。
李晔大声道:“尔等都是关中百姓,是朕之子民,尔等愿追随于朕重振大唐?”
邠宁军面面相觑,却没有人一个说话,扑棱着大眼睛望着李晔。
气氛很尴尬,精心准备的一盆鸡血顿时变成了狗血。
李晔心中郁闷,看来自己打鸡血的能力不足啊。
后世李存勖在魏博振臂一呼,银枪效节军心悦诚服。
人比人气死人。
“尔等以后皆是唐军,朝廷军有的,你们全有。”李晔换了个说法。
“陛下万岁!大唐万岁!”先是有几个人喊,接着全军都跟着喊。
这些时日驻扎在长安城下,跟天策军有过接触,当兵吃粮,还有军俸拿,早就让他们羡慕的眼珠子都红了。
关中穷的像个鬼一样,抢都抢不到东西,邠宁军平时能吃饱就不错了,跟关东的骄悍牙兵待遇不可同日而语。
李晔郁闷,看来重振大唐在普通士卒心目中没有几斤粮食重要啊。
不过这也正常,士卒都吃不饱了,打再多的鸡血也是没用的。
解决邠宁军,李晔就可以腾出手来全力攻城!
“朕欲今日在凤翔城中安歇,杨将军能让朕一偿所愿否?”李晔对杨师厚道。
杨师厚一愣,倒不是他不想,而是没想到皇帝居然这么看中他,心中鸡血、热血一起翻腾,“末将愿往!”
如此乱世,大好男儿谁不想搏出个功名?
以前是没机会,现在机会摆在眼前,杨师厚眼中燃起一团火焰。
攻城的邠宁军被撤下来,高行周攻北城,杨鉴攻东城,阿史那真延攻西城,杨师厚攻南城。
凤翔军本以为经过两个时辰的激战,朝廷军会退去,没想到加大了攻势。
打仗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攻城同样如此,气势打出来了,就会让敌人心理上产生巨大恐惧,从心底认为此城守不住。
高行周在北城打的怎么样,李晔看不到,但南城就在李晔眼皮子下,杨师厚亲自扛着盾牌攀城。
名将就是名将,带出来的兵都不一样,一个个生龙活虎,士气高涨,悍不畏死,仿佛眼前刺来不是敌人的刀矛,而是金银,一个个争着抢着往上爬。
如此气势,城上守军自然扛不住。
“城破了!”先喊出来的居然是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