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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苍穹之鱼     苟出一个盛唐txt下载     苟出一个盛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七十五章 玉龙赤杰

    贸易的繁荣,让可萨汗国拥有了一支实力强大的骑兵,曾经力战萨珊波斯,阻挡白衣大食北进。

    其疆域覆盖乌拉尔山以西、里海、伏尔加河流域、顿河平原。

    罗斯人、库蛮人为其爪牙,控制的多个欧洲小国。

    三百年来与拜占庭皇室联姻。

    属于西土上的老牌玩家。

    有这种实力,当然有资格不鸟李晔的诏令。

    不理诏令也就算了,还来争抢花剌子模。

    这让李晔认识到,必须跟可萨人掰掰手腕了。

    不然,被别人当成了软柿子,后患无穷。

    战争无疑是这个时代最好的交流方式。

    也只有战争才能赢得别人的尊重。

    可萨汗国已经跟西突厥没多大关系,李晔跟愿意把它看成是西化的草原帝国。

    这是东西两个文明的一次碰撞。

    整个花剌子模大半的领土已经沦丧敌手,只有玉龙赤杰还屹立不倒。

    这座雄城坐落在乌浒水之阳,有宽阔的护城河,暂时抵挡住了可萨骑兵。

    乌古斯人、可萨人在花剌子模的大肆屠杀,激起了玉龙赤杰的愤怒。

    让他们意识到,即便开城投降,也不会得到人的待遇。

    只能向巴格达求援。

    不过黑衣大食更在意呼罗珊,花剌子模一向被他们当成野蛮人。

    战争逐渐变为胶着。

    双方的仇恨不断加深,可萨大将牙可图灰狼在城下口放豪言,一旦破城,将会把所有花剌子模男人的头砍下来,女人和孩子会成为最卑贱的奴隶。

    可萨人一只眼盯着城池,一只眼打量着东方。

    正如李晔所料一样。

    可萨人出兵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借此试探大唐。

    大唐表现出来的进攻**,超过了当年的萨珊波斯和白衣大食。

    不仅攻占河中,还把手伸向草原。

    这是可萨人不能接受的主要原因。

    双方都有一战的心思,花剌子模就成了爆发点。

    河中是骑兵的驰骋之地。

    可萨派出三万骑兵,绝非仅仅为了花剌子模。

    只要大唐的实力不够,这些骑兵拔转马头,几天时间就能冲到布哈拉城下。

    所以可萨人知道唐军一定会来。

    东面,乌浒水上游烟尘滚滚。

    玉龙赤杰城下的可萨人抬起了头,战意盎然。

    城内的守军也紧张的望着东面,他们不敢想象还有谁能来救他们。

    八千骑兵在灿烂的春日之下滚滚而来。

    人皆双马。

    “只有这些人?”牙可图灰狼非常不屑,对于骑兵,他们有足够的自信。

    “只要一千人,我就能杀光他们。”部将无比自信道。

    当然,可萨人的一千精锐骑兵,在装备上并不比唐军逊色多少。

    人马俱披铁甲,左手持盾,右手持短柄斧或者长矛,杀伤力巨大,凭借这些骑兵,可萨人驱逐保加利亚人,阻挡萨珊波斯和白衣大食的北进。

    在牙可图灰狼看来,一千精锐骑兵,其实已经是高看唐军了。

    这股唐军看起来大部分是轻骑,少部分才是重骑。

    或许一个冲锋都顶不住。

    “把他们将军的人头提来!”牙可图命令道。

    部将兴奋的领着骑兵走上战场。

    唐骑中也分出了一支千人队。

    牙可图不仅一愣,笑道:“有意思。”

    清澈的河水缓缓流淌,岸上却早已沸腾。

    骑兵的决战,往往在瞬息之间就决定了。

    牙可图脸上的轻松之意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震惊。

    半个时辰,一千骑兵回来不到三百人。

    河畔上,唐军持长槊而立,森冷的眼神杀气腾腾。

    马蹄之下,是可萨人扭曲的尸体。

    一些未死之人还在挣扎,但转眼,被唐骑踩死。

    血水流入乌浒河中,猩红一片。

    为首一将,长枪挺立,锐利的眼神从兜鍪中射出,宛如两支利箭。

    那名部将的身体,就在他的马蹄之下。

    玉龙赤杰城中爆发震天的欢呼声。

    牙可图呆了呆,忽然想起古老的传说,在大陆的东方,有一个强大的帝国,肆虐西土的匈奴人、突厥人,都被他们驱赶而来的。

    商人们的传说穿过沙漠、草原,到达西土,早已失去了真实性。

    要么无限拔高,要么被嗤之以鼻。

    成了茶余饭后的谈笑而已。

    “步利设领五千弓骑兵从北面骚扰,阿希尔领六千轻骑绕到他们背后!”牙可图拔出腰间的长剑,“剩下的人,跟我正面冲击!”

    可萨人打起了精神。

    牙可图灰狼作为可萨汗国的贵族将领,自然知道此战的意义。

    玉龙赤杰可以不要,花剌子模可以放弃,但一定要给唐军一个重大教训,打击他们的野心。

    此刻的可萨大营,仿佛一个马蜂窝,黑压压的马蜂倾巢而出,三股骑兵包抄而来。

    与唐军的银甲形成鲜明对比。

    一个国家的状态,大抵可以从它士卒的气势上可以看出。

    可萨骑兵并没有被第一战的惨烈而动摇。

    反而激起了他们的愤怒。

    三百年来,可萨人在欧州草原上所向无敌。

    就算面对拜占庭、大食两大强权,也毫无畏惧,双方反过来还要拉拢它。

    白衣大食为了阻挡可萨骑兵,在里海西畔修建了杰尔宾特长城。

    骄傲和荣耀,不允许他们在唐人面前低头。

    然而当牙可图挥军决战时,唐军居然后退了。

    不,是且战且退。

    他们手上的弩弓可以单手发动,虽然射程不如弓骑,但精准远胜之。

    七十步内,可洞穿可萨骑兵的铁甲。

    即便是近战,可萨骑兵也没占到便宜。

    唐军骑槊也能轻易刺穿可萨骑兵的甲胄。

    而且,唐军人高马大,身体素质,也比可萨人强悍。

    一番追逐,可萨骑兵人仰马翻。

    三万人居然奈何不了八千人。

    牙可图目眦欲裂,他目睹前方的战士一个个被射落马下,然后被踩成肉泥。

    已方的弓箭落在他们身上,仿佛毛毛雨一样。

    一些唐军身上插着两三支箭,只要没射到马,照样刺杀可萨骑兵。

    特别是几名唐军将领,犹如猛虎一般,长枪乱舞,挑杀四五名可萨骑兵。

    渐渐的,牙可图感觉不对了。

    这么打下去,这三万人都要交待在这里。

    号角声响起,牙可图下令停止追逐。

    而唐军也缓缓停下了。

    但战争没有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唐军纷纷换马,集结成一个巨大雁翅的阵型。

    十几名唐将列在阵前,锋利的长槊向湛蓝的苍穹攒刺。

    最前一将白马银枪,在春日之下犹如天神。

    只见他也举起了长枪。

    唐军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呼喊声:“杀!杀!杀!”

    那气势仿佛要扫荡整个花剌子模一样。

    牙可图心中一沉,一个不详的预感在心中诞生。

    灿烂的春日下,他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第六百七十六章 鼎足之谋

    “我军兵力分散,布哈拉只有两万多人,一旦呼罗珊与花剌子模的战事打响,黑衣大食必不为备,儿臣若是领一万骁骑,效霍去病、苏定方之旧事,狂突直进,或可一鼓而下巴格达!”李祐眼中闪闪发光。

    在心机上,李祐比不上李祎。

    但在兵略上,李祐却强于李祎。

    从小就胆大,无所畏惧。

    且不说布哈拉离巴格达多远,单是这一万人的粮草就是一个重大问题。

    还有水源。

    当然,这种战略构想还是值得鼓励的。

    兵法的要义不过是出其不备、批亢捣虚。

    “然后呢?”李晔笑道。

    李祐满脸错愕,显然没想到到会这样问,“然后……”

    “以我们的实力,全力西攻,灭黑衣大食不难,灭可萨汗国也不难。”李晔指着地图道,“难的是如何守下来,黑衣大食虽然衰落了,西面的绿衣大食却在崛起,还有东面白益家族,南面卡尔马特,一旦我们攻打巴格达,就会陷入泥潭中,成为他们讨伐的目标,四分五裂的大食会联合起来,消耗大唐的精力!”

    “我们可以联合拜占庭人!”李祐不甘心道。

    其实眼下,唐军还有扩张的余力。

    但敌人不止大食人。

    “拜占庭人的确会非常乐意与我们攻打大食人,但如果大食人灭亡,景教和拜占庭壮大,并不符合我们的利益,说不定到时候他们也会成为敌人。三足鼎立,才最为稳固。大唐不必插手西土,安心归化河中之地、北面草原,坐观他们争杀,岂不是更好?”

    李晔说出了心中的构想。

    黑衣大食不是个好东西,但拜占庭和西方诸国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何必费这么大的力气插手西土?

    若是在军事上稍有挫折,弄不好到手的河中也飞了。

    野心勃勃人,在任何土地上都不会缺少。

    李祐眼睛眨了眨,“儿臣受教了。”

    对自己的亲生骨肉,李晔自然是不厌其烦,“黑衣大食虽然远不如两百年前,但大食法还有相当的实力,就算我们打下来,治理的成本太大,要么融入大食法,要么最终被赶出来。”

    承载文明的基础是本族人口。

    大唐能同化河中、呼罗珊、花剌子模就不错了。

    河中其实已经面临这个严峻的问题,作为统治阶层的唐人不足。

    而突厥人、波斯人成了主体族群。

    短时间内,可以靠刀子压着,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时间长了,终究会出问题。

    历史上的蒙古四大汗国,还不是很快被当地同化了?

    李晔要的是华夏文明西进,而不是单纯的军事西进。

    所以必须一步一个脚印,十年如一日,甚至会花上一两代人的精力。

    “朕老了,这片江山,以后还是要靠你。”李晔温和道。

    李祐猛然抬头,“父……父皇……”

    “此乃必然,你们兄弟三人,一人治中土,一人治南洋,一人治河中,定要将我华夏之文明发扬光大,让边荒异域也沐浴我大唐之荣光!”

    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大唐能把传统汉地加上三辽、熊津、安南看好就不错了。

    海外与中亚,根本不可能置于长安朝廷的有效统治之下。

    大唐当年被挤压出西域,一方面是吐蕃的影响,另一方面,其实也到了领土的极限。

    一旦这些地区出现动荡,消息传回就要半年。

    当长安朝廷准备好粮草辎重,大军再花半年打过去,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在河中封一个王国是必然。

    这个想法早已有之。

    泪水自李祐眼中滑落,“父皇洪福齐天,又怎会老?”

    李晔哈哈大笑,“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朕一身杀伐无数,能复兴大唐,收复故土,此生无憾了,何必作小女儿之态?朕的儿子以后也将是九天之上的神龙!”

    李祐止住泪水,激动的眼神也变得坚毅起来。

    “儿臣定不辜负父皇的期待!”

    李晔拍拍他的肩膀,“这才是朕的儿子!”

    年轻人没有野心还叫年轻人?

    玉龙赤杰。

    牙可图如坠冰窟。

    当唐军冲来的时候,他只觉得天昏地转。

    这八千人的冲锋,比他三万人还要凶猛,仿佛雪崩一般,不可阻挡。

    无论可萨骑兵如何挣扎,在雪崩面前都是徒劳的。

    牙可图忽然觉得唐人不同于以前的任何对手,他们的强大是自内而外的。

    仿佛就没有他们征服不了的对手。

    不止是那些挥舞长槊的将领,就连普通士卒,也有极高的战斗热情战斗技巧。

    生死置之度外,面对优势敌人,没有丝毫怯懦。

    即便可萨汗国最强盛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强大。

    牙可图只觉得深深的无力感。

    那员仿佛地狱魔神般的白马唐将,一直死死在背后追杀。

    至少有五名可萨将领死在他的银枪之下。

    也正是此人,率领百名骑兵冲入已方骑兵群中,撕开缺口。

    “败了!”牙可图心中不断涌现这两个字。

    作为主将他都如此悲观,更何况战场上的其他人。

    自乌浒水沿途追杀,三万可萨骑兵已经溃不成军。

    不少人脱离大队四处逃散。

    牙可图带领十几名亲兵混在乱军之中,才躲过了唐将的追杀。

    也不敢回玉龙赤杰城下的大营,直接向北逃窜。

    这一逃,花剌子模便大局已定。

    高思继以八千人,大破三万可萨骑兵,阵斩七千人,俘虏一万二千人,得战马盔甲无数。

    白马银枪威震西土。

    当然,这种程度的血战,唐军也付出了相当的伤亡。

    阵亡八百人,重伤一千三百人,几乎人人带轻伤。

    玉龙赤杰心悦诚服的开城投降。

    其后,只要唐军出现在何地,何地便城门大开。

    可萨人逃之夭夭。

    花剌子模人跪伏在地,恭迎唐军入城。

    李嗣源中军未到,花剌子模便已经收复。

    李嗣源令高思继在花剌子模休整,自领两万中军,跨过咸海,进入里海东岸。

    高思继一战几乎破了可萨人的胆。

    再无之前的嚣张跋扈。

    唐军进一步,他们便退一步,收缩兵力。

    这反倒让李嗣源无比郁闷。

    李从珂更是在营中大骂可萨人无胆,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来当这个先锋。

    李嗣源倒沉得住气。

    知道后面必有大战。

    三万骑兵的损失,只是打疼了可萨人,但也会更加激怒他们。

第六百七十七章 长安来人

    三万骑兵对任何一个势力都是不小的损失。

    已经是伤筋动骨了。

    可萨人收起骄狂之心,开始步步为营。

    征发钦察人、罗斯人、匈人,组成了一支八万人的大军。

    罗斯海盗大量在里海中集结。

    拜占庭也暗中派出两万步军,支援可萨人。

    若是把西面的大食人和南面的萨曼人算上,总兵力超过二十万。

    大唐向里海前进的脚步遭受前所未有的抵抗。

    巴格达和君士坦丁堡也并不是要赶尽杀绝,而是希望大唐皇帝能皈依大食法或者景教。

    为此,哈里发和教皇都赐下尊贵的封号,还有一整套的优惠条件,涵盖商业、领土等等方面。

    只要李晔点头,咸海将成为大唐的内海,里海东岸也将成为牧场。

    不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代价是相当高昂的。

    言下之意,拜占庭或黑衣大食将成为大唐的宗主国,而大唐会为了他们的利益,参与到“圣战”之中,围攻另外一方。

    这些协议让李晔郁闷无比,仿佛花剌子模大战,不是唐军胜了,而是可萨人打赢了。

    在他们看来,大唐已经是困兽之斗。

    他们通过细作认为唐军的粮草有些捉襟见肘。

    因为唐军已经在河中流域和七河流域开展了大规模的屯田。

    一直以来,李晔对巴格达和君士坦丁堡都保持着若有若无的敬意。

    所以在军事上趋于保守态势。

    一是不想将士们太过辛劳。

    二是不想趟他们的浑水。

    最重要的是,从河中向西进军,并不好打,西南都是高原与沙漠,大食人和萨曼人居高临下。

    而西北被里海挡住了,可萨人在里海有相当实力的水军。

    不过很显然,李晔的保守,让他们得寸进尺了。

    玉龙赤杰的胜利还不够,还需要给大食人和可萨人一个惨痛的教训。

    “西州的第二批十万石粮草将在一个月后送到八剌沙衮,于阗也送来一万石粮食。”李祐这些天一直呆在李晔身边,接触机密之事。

    有了这些粮食,加上喀喇汗国的牛羊,萨曼国的存粮,足够唐军支撑半年以上。

    还有基马克各部的牛羊也在送往河中的路上。

    也不知道巴格达缺粮的消息是从哪里弄到的。

    其实唐军的屯田只是未雨绸缪而已,并不真的是缺粮。

    三个月后,富饶的河中屯田将迎来秋收。

    “粮食足够了,河中大战不可避免,让乌古斯、于阗、黠戛斯各出一万精兵,来河中聚集,既然他们要打,朕就给他们弄个大的!”

    也该让大食、可萨、拜占庭认清现实了。

    想在军事上压制大唐,简直是痴心妄想。

    “儿臣以为,大食人不过是在虚张声势,拜占庭人凑热闹,真正与大唐为敌的是可萨人。”李祐道。

    “你的判断不错,可萨人这些年一直在扩张,其军力超过拜占庭与黑衣大食,我们进军里海和草原,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当然要跟我们打。”

    “儿臣想知道父皇会如何对付大食人与萨曼人。”

    眼下的萨曼人与大食人就像泥巴一样,打不赢大唐,但一直黏着你,让你不得不分出精力去应付他们。

    其实在萨曼灭亡的时候,黑衣大食就应该夹起尾巴做人。

    但巴格达明显还沉浸在旧日的幻想当中。

    现在的大食不是两百年前的大食。

    李晔笑道:“他们这么纠缠不休,那就打到他们求饶为止,真以为大唐将士不能登上波斯高原吗?”

    “父皇英明神武。”李祐拱手道。

    父子二人正相谈甚欢的时候,堂外辛四郎紧张兮兮的进来,“圣人,长安来人了。”

    这个时候来人,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

    其实布哈拉与长安之间联系从未断绝。

    不过都是蜻蜓点水。

    “儿臣告退。”李祐主动离开。

    李晔心思都在长安上,也就没有挽留。

    朝中之事,内有张承业、李巨川、韩偓、赵崇凝,外有周云翼、李筠、王师范。

    国中骄兵悍将都被带到了西域。

    应该没人会对李祎造成威胁才是。

    除非……

    李晔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辛四郎把人带了进来,居然是四大统领之一武元登。

    皇城司与宣教司是李晔一手创建,对他的忠诚自然毋庸怀疑。

    “长安出了何事?”李晔面色不变。

    武元登呈上一份书信,是太子李祎写的。

    信中说了平定高季兴叛乱之事,也说了张承业、李巨川、韩偓告老致仕,赵崇凝因子侄连累请辞之事。

    除了这些剩下的就是歌功颂德。

    李晔看了信久久不语,心中瞬间百感交集。

    这是毫无疑问的夺权。

    自己还没老,太子就按捺不住了。

    关键还在这个时候。

    别看西征如火如荼,其实离不开中土。

    以后建设西域,也需要中土的鼎力支持。

    一种无言的愤怒在胸中升起。

    李晔记得当初就对他说过,朕给的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不能抢。

    没想到一语成谶。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肉包子放在狗面前,无人看管,难道还指望狗能无动于衷?

    人性和人心永远经不住考验。

    说到底,李祎是个经不住诱惑的人,当初对花蕊如此,如今对权力也是如此。

    “你们先出去,让朕细细思量。”

    辛四郎、武元登以及侍卫们拱手离开。

    堂中只剩下李晔一个人走来走去。

    历史上这种事情发生的太多了。

    刘裕气吞万里如虎,刘穆之一死,建康不稳,只能打道回府。

    赵构十二道金牌召回岳飞。

    当然,事情也没有那么糟。

    大唐是李晔一手一脚打下来的,只要李晔返回长安,李祎到手的东西都没用了。

    但那样一来,河中就守不住了。

    华夏文明也就迈不出去了。

    李晔感觉自己又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上。

    这一次西征失败,不会有下一次了。

    李晔年纪也不小了。

    下一代人未必有这个雄心壮志。

    因为中土远比河中富庶,站在这个时代的立场上,完全没必要吃力不讨的西征。

    反过来看,这何尝不是李祎的一次试探?

    向前挤挤,离皇位就能近一些。

    抉择永远是艰难的。

    堂外春光正灿烂,将士们若有若无的训练声隐隐传来。

    这一切都让李晔仿佛回到了最开始。

    景福二年,孤城长安……

第六百七十八章 深思熟虑

    此时,太极宫绘春楼上,李祎也在眺望西方。

    李晔就像一个巨大的阴影始终笼罩在他头顶上。

    今年的李祎三十有五,男人过了身体**最强烈的时期,但另一种**又充斥在心胸之间。

    权力的滋味犹在女色之上。

    “春寒料峭,殿下日理万机,若是感染风寒就不好了。”太子妃王氏温言道。

    李祎不为所动,像是自言自语:“父皇西征两年了。”

    “这两年若非殿下主持国政,大唐不知会有几个高季兴作乱,时人评陛下可比太宗皇帝,殿下可比高宗,大唐有今日之盛,殿下宵衣旰食,功居第二。”王氏崇慕的看着自己的夫君。

    两年的时间不算短了,李祎兢兢业业,削除桀骜的地方厢将,减免赋税,鼓励农桑,大力发展贸易,只两年时间,政通人和,大唐稳步走向盛世。

    李晔提出的很多东西,都停留在理念阶段,都是李祎强化落实下去。

    李祎在政务上的勤勉程度远超李晔。

    王氏所言的“宵衣旰食”并不为过。

    这也让李祎得到了广泛的支持。

    至少在一些人心中,勤勤恳恳的太子比穷兵黩武的皇帝强多了。

    夺权,一方面是李祎的权力**。

    另一方面,也是他的团体,和很多看不见的力量推着他向前走,攫取更多的权力,稳固太子的地位。

    在他们的构想中,即便以后皇帝归来,也动不了太子了。

    正如高祖对太宗的无可奈何一样。

    三百年大唐,这样的太子不少了。

    除了太宗,还有玄宗、肃宗。

    权力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是最稳固的。

    皇帝一出征就是两年,国不可一日无君。

    尽管李祎心中有巨大的负罪感,但还是要迈出这一步。

    “孤不过是跟着父皇走而已,何功之有?你整日结交贵妇,阿谀奉承听多了,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去陪陪皇后。”李祎淡淡道。

    “臣妾知道了。”

    王氏敛衽一礼,前呼后拥的带着一众女官下去了。

    李祎望着他的背影,嘴角却卷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将孤比之于高宗,似乎意有所指。”

    布哈拉。

    很久之后,天色昏沉,外间的春光渐渐隐退。

    恰如人的青春年华不知不觉间便流逝了。

    春光明日会复来,而大唐的机会也许永远不会再来了。

    大食法、景教在西土如火如荼。

    这一次退出了,也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权力对于每个人都有致命的吸引力。

    李晔也不能例外。

    玄宗老了,还舍不得放权,跟太子斗法,宁愿把权力交给宠臣,也不给亲生儿子,让大好局面付之东流。

    李晔跟玄宗最大的区别就是,他身体中的灵魂来自于后世一个普通**丝。

    能从普通人的视角,冷静看待所有问题。

    而玄宗自认为是古往今来远超尧舜的圣人。

    实事求是并不是李晔的口号,而是他行事的准则。

    冷静下来一想,回去又能如何?

    废了李祎的太子之位?

    然后再独掌二十年的大权,直到目昏耳聩?

    没有比李祎更适合的继承人了,也只有他的心机城府才能镇得住各路牛鬼蛇神。

    其二,李祎没有动李筠、周云翼、王师范、薛广衡这四个人,可见他始终掌握着分寸,让张承业、李巨川等人退场,大家都留着一份体面。

    这也能看出他的政治眼光与手腕。

    其三,李晔对治国其实并没有多少兴趣,这么多年,其实都靠张承业、韩偓在背后撑着,与其回去内卷,还不如留在西土扩张。

    政治的精髓是不断妥协,其实人生何尝不是如此?

    没有任何事能尽善尽美。

    还不如在最璀璨的时候放手。

    后世不是有个著名笑话吗?玄宗多好一个皇帝,可惜晚死了几年。

    也有人评论太宗若不是死的早,恐怕一世的英名也保不住了。

    内部斗争的残酷狡诈阴险远胜于外部征战。

    “进来吧。”想通了之后,李晔一身轻松。

    其实应该庆幸有这么个太子,不然自己又怎么能领着二十万大军在外面浪?

    大唐的江山迟早是他的,早一天、晚一天又能如何?

    只要华夏文明外扩的节奏不被打断,其他的都算不了什么。

    也只有做好此事,才能让李晔真正的名垂千古!

    或许**丝的一大特长就是“自我安慰”。

    辛四郎、武元登赶紧进来,李祐也来了。

    三人都是一脸担忧之色。

    其实李祎派武元登来,就已经带着诚意了。

    皇城司的人,一直视自己为家奴或者属下,只对李晔负责,忠心耿耿。

    李晔笑了笑,“皇后可好?”

    武元登呆了呆,“皇后娘娘日夜牵挂陛下。”

    “行了,你别替她说好话了,两年了,音信没几封,她一辈子大大咧咧,只在乎她的儿子。”

    李禔封去了吕宋,但幼子李福留在身边,也算不得孤单。

    武元登面有惭色,这种话注定是没人敢接下去的。

    只能李晔自己换一个话题,“太子可好?”

    武元登全身一震,堂中三人都莫名其妙的紧张起来。

    “太、太子,勤勉国政,未有、懈怠。”

    武元登是多果断的一个人?现在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皇城司的人,绝不会有任何隐瞒。

    李晔知道他说的是实情。

    “如此,大唐后继有人了。”李晔平静道。

    三人又是一愣。

    在短暂的沉默中,气氛终于不那么紧张了。

    李祎与辛四郎脸上带着些许愤怒,武元登铁一般的汉子,泪流满面。

    “回去把这句话告诉太子。”李晔的声音越发温和。

    武元登拜在地上。

    李晔也知道,很可能自己回不去了。

    其实也没有回去的必要。

    留在河中,远比回到大唐精彩。

    金戈铁马,兵戎一生,也过不惯平平淡淡的日子。

    内部的危机就这么解决了,李晔心中自然有一股怒火需要发泄。

    而皇帝的怒火,就是唐军的怒火……

    南面,萨曼人一如既往的拉胯,在银枪效节军面前稍受挫折,便一溃千里。

    曾经强盛的萨曼王朝都被击败了,更何况这些散兵游勇。

    不过是受到了大食法的鼓动。

    来而不往非礼也。

    刘知俊率部向波斯高原挺进,欲彻底扫平大唐南面之患!

    杨师厚留黄全素镇守呼罗珊,开始包抄黑衣大食两万人的后路。

    黑衣大食惊恐万状,不敢在布哈拉周围溜达,赶紧回退。

    只有西面,彤云密布,可萨人大军集结,兵力上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

    一场决定东西方格局的战役在拉开序幕。

第六百七十九章 不堪一击

    地理决定了一个国家的命运,也决定了一个民族的性格。

    波斯人居于高原之上,性格坚韧到执拗。

    对复兴波斯有强烈的执念。

    公元前的波斯帝国,雄跨亚非欧三大洲,三百年前的萨珊波斯,也曾强横一时。

    波斯人其实就是历史上的雅利安人。

    四大文明古国中的三个,都毁灭在他们手上。

    但中亚这个板块,历来就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杀人者,人恒杀之。

    灭国者,人恒灭之。

    萨曼人孜孜不倦的从波斯高原上下来,终于激怒了唐军。

    呼罗珊与河中,并不是他们的祖传之地。

    如果波斯人还是如以前那么强盛,倒是可以参与争夺。

    但萨曼王朝灭亡之后,波斯人实则已经被踢出这个地缘争夺的游戏。

    成了大食人的棋子而不自知。

    杨师厚与刘知俊商议之后,决定反攻,彻底击碎波斯高原。

    一个统一的波斯高原,永远是呼罗珊的噩梦。

    而天竺大陆上,一直被大食法压着打的佛国瞿折罗,也开始了反攻,从北东两面夹击高原。

    波斯高原上顿时刮起一股腥风血雨。

    大食法中不乏有兵略之人,但四分五裂的高原,力量终究太过分散了。

    连一支五千人建制的军队都凑不出来。

    两万天策右军势如破竹。

    刘知俊杀伐果断,绝不留守,青壮男女掳为奴隶,老弱皆斩之,遇城屠城,逢村烧村……

    死亡在高原上疯狂漫延。

    萨曼人终于知道恐惧了。

    大食法斥唐军为魔鬼,但他们的号召,再也没有人响应。

    失去家园与土地的人向深山中逃窜。

    高原之北千里无人烟,处处露白骨。

    唐人武人的凶性被彻底爆发出来。

    募兵制比兵农合一的府兵制更具有进攻性。

    唐军中的仁懦之辈早已留在中土,愿意为国征战的,大部分是亡命之徒。

    而杀戮本来就是这个时代的本意。

    黄巢杀人、藩镇杀人、契丹南诏吐蕃等外族也杀人。

    从动乱时代活下来的人,哪一个不是经历过残酷的争杀?

    五十年的大乱世、大杀戮,已经让唐军成了虎狼。

    虎狼本来不想惹他们这个绵羊,在呼罗珊打盹,于是绵羊觉得自己有机会,跑来招惹虎狼……

    与唐军相比,瞿折罗的进展并不顺利。

    这么多年被大食法压着打,已经让萨曼人形成了心理优势。

    瞿折罗人畏惧萨曼人。

    瞿折罗一百年来,抵抗大食法的南下,防守有余,进攻却不足,初时登上高原,萨曼人正被唐军吊打,但很快,萨曼人就找到了宣泄的对象。

    依据地形,几次合攻瞿折罗军。

    瞿折罗大溃。

    北面的萨曼人开始疯狂向南。

    柿子挑软的捏,大食法也改变策略,主动避开东北向方向的唐军,围攻东南的佛教徒。

    欺软怕硬也是人性。

    高原上彻底混乱起来。

    刘知俊取财资奴隶屯于撒剌哈夕,此城位于高原东北,东南望兴都库什山,西南望波斯高原。

    此后,北面高原但有萨曼人集结,刘知俊便领麾下儿郎杀上高原,名曰“打猎”。

    北面高原在此后的一百多年里成为无人区。

    萨曼人被驱逐到南面,不敢正视河中,开始尝试进入天竺。

    但这个过程注定是漫长的。

    大食法世界,除了绿衣大食,其实都在衰落当中,各种教义名目繁多。

    卡尔马特与绿衣大食的崛起,正是黑衣大食衰落的象征。

    白益、萨曼其实都是借大食法的躯壳还波斯的魂。

    巴格达的哈里发无力掌控形势。

    二十年后,崛起于里海西南岸另一个波斯血缘的白益王朝,攻入巴格达,哈里发成为波斯人的傀儡。

    杨师厚大张旗鼓的穿插两万大食军的背后。

    大食军内部构成复杂,既有来自巴格达,也有来自白益家族,听闻主将是杨师厚,根本没有决战的勇气。

    谁都不肯把精锐浪费在此,不约而同的选择退军。

    但退兵并没有这么容易。

    银枪效节军虽然是步卒,却人人配有战马。

    整个唐军之中,待遇最好的就是银枪效节军、黑云长军都、亲卫都三军。

    他们的战力也是唐军中的翘楚。

    银枪效节军紧咬不放。

    从木鹿追杀至马什哈德,于里海南岸大破大食联军,阵斩八千人,俘虏三千。

    一举攻陷里海南岸重镇马什哈德。

    同在里海南岸巴格达举国震惊。

    哈里发穆克塔迪尔终于意识到唐军的可怕。

    两百年前,高仙芝三万唐军便能与最强盛的十万黑衣大食军对抗。

    而这三万人中,真正的唐军不足一万。

    大唐还是那个大唐,武勇并未消退。

    但黑衣大食已经不是从前的黑衣大食了。

    巴格达乱成一团。

    有人建议迁都曾经白衣大食的都城大马士革,黑衣大食的优势兵力正在哪里抵御拜占庭。

    有人建议与唐军议和,签订城下之盟。

    也有激进的狂信者鼓动巴格达的居民拿起武器,抵抗东方的恶魔……

    种种乱象不一而足。

    穆克塔迪尔慌了手脚,迟迟不能定计。

    但杨师厚没有,大唐将士没有。

    历次大战,李晔从来没有束缚他们的手脚,给了他们尽情发挥的余地。

    只要服从大战略即可。

    对如今的大唐,最大的战略是什么?

    一头猛虎要在新的丛林中称王称霸,当然是彻底击败曾经的猛兽。

    东方的猛虎是真的,但黑衣大食这头猛虎却是纸糊的,空有一个架子而已。

    大部分情况下,唐军大将只需要考虑军事层面的事,其他东西都有李晔担着。

    杨师厚向西面派出大量斥候,攻与不攻尚在思量之中。

    没想到唐军斥候一出现在城下,大食人顿作鸟兽散。

    几十名的斥候小队,就能吓退几百人的军队。

    黑衣大食整个国家的士气都崩溃了。

    如此局面下,杨师厚当机立断,驱赶俘虏为前军,进军巴格达。

    食物不足就杀马,好在里海南岸,从高原而下的河流蜿蜒纵横,曾经哺育出一个又一个强权,现在也到了哺育大唐将士的时候。

    郁郁葱葱的草原,也为战马提供了草料。

    杨师厚令魏五郎驱赶马群,掀起铺天盖地的烟尘。

    战马奔腾之声响如奔雷。

    巴格达之东,烟尘滔天。

    涌入的流民,肆意散播着唐军的恐怖。

    在他们的描绘中,唐军无穷无尽,仿佛一个个都是三头六臂力大无穷的恶魔。

    人心进一步崩溃。

    而当唐军兵临巴格达城下时,全城都乱了。

    杨师厚承诺,只要攻下此城,就让俘虏们饱餐一顿,奋勇杀敌者,还能得到女人。

    巴格达有数不尽的权贵,骑在平民和奴隶头上作威作福。

    双方的矛盾早已不可调和。

    不然也不会在波斯湾腹心之地爆发大动乱,从而崛起一个卡尔马特共、和国。

    生存与对权贵的仇恨,远远大过对大食法的信仰。

    重新拿起武器的俘虏们毫不犹豫将自己愤怒宣泄在巴格达。

    只俘虏们的第一波攻击,就让巴格达摇摇欲坠。

    本质上,黑衣大食还有大量奴隶制的残余,非洲奴隶与突厥奴隶充斥王朝的各个角落。

    如果巴格达的上层精英们还处在锐意进取的阶段,奴隶不失为一件利器。

    但今时之精英,早已迷失在权力与富贵中。

    失去进取之心。

    大食法从思想上带来的混乱与割裂,让巴格达根本不可能像大唐一样振作。

    猛攻一天,权贵们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逃!

    唐军的气势让他们绝望。

    烟尘之中,仿佛到处都是东方的恶魔。

    哪怕在这个时候,黑衣大食朝堂上还是乱成一团。

    穆克塔迪尔彻底绝望了。

    于当夜领着信徒从西城逃往大马士革。

    第二天,当将领们看着空空如也的王座,眼中也布满了绝望。

    哈里发逃了,权贵们自然也要逃。

    原本还有一些死战之心的士卒与平民彻底泄气了。

    城中爆发大混乱,绝望的信徒们杀人放火。

    地痞流氓们趁机抢劫。

    城外的唐军没想到这场胜利来的如此容易。

    咄咄逼人的大食法原来这么不堪一击!

    他们的表现甚至还不如一直顽抗的萨曼人。

    火光之中,城门被打开。

    俘虏们一声狂呼,涌入城内……

第六百八十章 你退他进

    李晔此时的心情无疑是复杂的。

    大唐就像他的亲生儿子一样,花费无数心血,一天天看着他长大、强壮。

    却忽然有一天,出现了一个竞争者。

    皇权之争夺,不论父子。

    李唐家的这种事情发生的太多了。

    在回中土内卷与留在西土外扩之间,李晔选择了后者。

    毫无疑问,李祎是个野心家,自始至终都没变过。

    可笑的是,李晔居然相信自己能控制他,转变他。

    他挑的时间太好了,正是在东西决战的关键时期。

    这个二手儿子对李晔的了解,在一定程度上超过李晔自己。

    当然,这只是他的一次试探。

    李晔选择隐忍。

    若是真想动他,也只是一道诏令的事。

    但必然会引起大唐帝国的全面动荡,大唐全面复兴的进程会受到影响。

    每个人都会成长,每个势力也会。

    离开长安的这两年,李祎的势力已经成长起来。

    他们绝不愿放弃到手的权力。

    权力之争,历来不死不休。

    李晔只希望稳住他们、稳住李祎、稳住中土……

    让大唐能在西面再多向前走一步。

    大食联军退兵之后,李晔立即启程,率两万步骑进入玉龙赤杰,为接下来的一场大战做好准备。

    最先到来的是一万乌古斯骑兵。

    乌古斯的构成其实相当复杂,原本是突厥汗国中反抗阿史那氏的联盟,乌古斯的本意就是部落、联盟的意思。

    多年以来吸收葛逻禄人、可萨人、薛延陀人、拔野古人等等。

    乌古斯与当年纵横河陇的嗢末一样,更像是一个地域名称。

    虽然一直以来都处于大唐的外围草原,但毕竟还在华夏文明圈之中。

    与西化的可萨汗国有本质的不同。

    加上基马克人活生生的例子在,让乌古斯人顿时清醒了许多。

    所以才会接受李晔的诏令。

    而劫掠富饶的可萨汗国,令他们心驰神往。

    上下同欲者胜。

    共同的利益,让他们愿意成为大唐的马前卒。

    这一万骑兵,虽然装备破破烂烂,但人人龙精虎猛,显然是乌古斯下了血本。

    里海东岸,随着可萨人、罗斯人、钦察人的到来,李嗣源逐渐变为守势。

    双方都很谨慎,只有小规模的骑兵互相撕扯。

    一个月后,李圣天率领一万步骑而来。

    唐军在兵力上的劣势得到缓解。

    而就在此时,李嗣源失利的消息传来。

    可萨主力与李嗣源对垒,五千罗斯海盗与三千拜占庭水军凭借里海绕到李嗣源之后,南北夹击,李嗣源措手不及,河东铁骑拼死一战,折损三千余将士,高思继高行周父子接应,才堪堪杀出重围,撤回咸海东岸,依托花剌子模才勉强稳住阵脚。

    旋即上表请罪。

    李晔好言安慰,胜败乃兵家常事。

    李嗣源两万人力敌近十万人,能拖延这么时间,已经不容易了。

    若是两个月前可萨大军突入花剌子模,与南面的萨曼人、西面的大食人互相呼应,大唐就会陷入战略困境。

    现在不一样了,刘知俊反攻高原,杨师厚反攻大食,都是捷报频传。

    李晔也能放开手脚,来咸海会一会不可一世的可萨人。

    其实原本,大唐算是西方阵营的潜在盟友。

    击灭萨曼国,等同于解除了可萨人东南面的威胁。

    但正处于强盛阶段的可萨人想来争夺花剌子模的地缘,李晔也想推进到里海之滨,就让双方的矛盾不可调和了。

    只能通过武力解决。

    使功不如使过,李晔力排众议,还是以李嗣源为里海招讨使,高思继、高行周、李圣天副之,还压上柴再用的黑云长剑都。

    只留亲卫都与七千神羽军留守玉龙赤杰。

    可萨人大胜一场,士气回归,气势汹汹东进。

    李嗣源再退,将咸海西北拱手让出。

    拜占庭水军与罗斯海盗故技重施,包抄李嗣源之后,试图把李嗣源留在咸海西南。

    李嗣源接战七阵,皆不利,连败七场,被可萨人一直推到里海之南,离玉龙赤杰只有两百里。

    军中逐渐纷纷上表弹劾李嗣源畏敌如虎。

    若不是唐军军纪森严,李嗣源的脑袋早被部下砍了当球踢。

    李晔也惊讶起来。

    按道理,河东铁骑加上高思继、高行周、柴再用这些猛人,不该如此拉稀的。

    难道可萨人真这么牛叉?

    还是李嗣源被打懵了?

    弄得李晔心慌不已,再退就是玉龙赤杰了。

    别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都葬送在玉龙赤杰了。

    关键自己是大唐皇帝,是此次西征的灵魂,若是先弃城跑路了,对唐军的士气无疑是一次重击。

    而临阵换将,自古就是兵家大忌。

    长安。

    李祎听完武元登的汇报,脸上全是感动之色。

    他很清楚李晔那句话背后的意思。

    一个皇帝能容忍太子到这个地步,算是古今少有了。

    “今后你留在孤的身边!”李祎大加笼络。

    岂料武元登拱手道:“陛下在西域苦战,臣实无心思在长安安享富贵,愿赴西土,再为陛下一战。”

    李祎赞叹道:“真忠直之士,孤准了。”

    “多谢殿下成全,臣告退!”

    大殿中只有李祎,不过脸上的神色有些一言难尽。

    武元登的退下后,宗正卿李晏禀报,“殿下,辽王李深与渤王李洺在尚学四年,已然到了就封的年纪。”

    李深与李洺是前废太子李裕的孩子。

    也不知什么时候,民间有种流言,将花蕊夫人、前废太子与现太子之旧事串联在一起,编出很多版本的故事。

    古往今来,这种皇家秘闻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尤其是太子李祎监国的这两年,流传越来越广,其中秘闻天花乱坠,比评书中的传奇还要离奇曲折。

    李祎深为不喜。

    作为大唐帝国的继承者,将来的九五之尊,身上当然不能有污点。

    所以李祎从骨子里不喜李裕一脉的人。

    由己度人,李深与李洺一定也不喜自己。

    不,不是不喜,说不定是憎恨。

    这是一个潜在的巨大隐患。

    “就封之事,日后等父皇回朝再谈,眼下多事之秋,二人还是留在尚学多学两年。”

    李晏也是皇族中人,按辈分还是李祎的叔父,但为人一向苟且懦弱,才被弄到了宗正寺,挂名了个宗正卿。

    见太子反对,也就不敢说话了。

    李深、李洺二人就被留在了长安,对他们的看管也变得更加严格。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二人无权无势,无力反抗。

    但他们的姑姑却忍不下这口气。

    大唐的公主们,绝不是传说中温婉动人,端庄大方。

    平原早年娇生惯养,李裕与皇后过世,除了皇帝,也就两个侄儿是她的血亲。

    平原的不满,差不多也就是右威卫大将军周云翼的不满了。

    无论周云翼愿不愿意承认,他都是前废太子李裕一脉的人。

    作为皇帝的亲信和女婿,自然对长安之事大为不满。

    张承业、李巨川、韩偓、赵崇凝都是顾命之臣。

    李祎还没登上皇位就如此对待他们,以后又会怎样对付自己呢?

    而在此时,北平府忽然传来一丝不和谐的声音。

    左骁卫大将军、邓国公李筠麾下部将王檀被太子心腹孟知祥当街鞭打。

    闹得北平府人尽皆知。

    王檀是什么人?

    曾为逆梁踏白军副指挥使,为李思安的副手,勇出诸将。

    淮西大战,是他率先归正,为唐军打开攻打汴梁的缺口。

    只不过在与李存勖的夹河大战中,被周德威击败,客观上造成猛将郝摧的阵亡,因而受到贬谪,调入李筠手下为中将军。

    而孟知祥当年为李存勖的心腹,即便现在同为唐臣,双方也是彼此看不上。

    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孟知祥被太子赏识,扶摇直上。

    王檀却坐了冷板凳。

    表面上似乎是孟知祥与王檀的个人恩怨。

    但其中的深意就不得不引人遐想了。

    任何时代,都不缺乏嗅觉灵敏之人。

    周云翼忽然打了个寒颤。

第六百八十一章 鸷鸟将击

    “嗣源畏敌如虎,敌三面以轻兵扰之,我军锋锐,嗣源坚决不战,以军令压迫众将,违令者斩,稍后,敌大至,三面攻袭,嗣源望风而逃,舍弃营寨,辎重粮草兵械皆为敌所得,诸将大为不满,士卒暗生怨言,恐长此以往,士气颓丧,军心萎靡……”

    李晔看着宣教使呈上的奏表,心中更加郁闷。

    能打不打,似乎李嗣源真的有问题了。

    除了宣教使,还有高思继、柴再用等人,措辞一个比一个激烈。

    军中这么大的怨言,李嗣源充耳不闻,连个辩解的奏表都不上。

    枢密院参军参事们综合了战场传来的各种情报,判断李嗣源有可能在诱敌深入,施以骄兵之计。

    不过只是有可能,枢密院也拿不准,没人知道李嗣源心中到底怎么想的。

    最后的决断还是要靠李晔。

    毕竟此战关系东西方以后的格局。

    胜,大唐推进到里海东岸。

    败,花剌子模必失。

    河中、呼罗珊就会暴露在可萨骑兵的短柄斧之下。

    这两地是东面最肥沃的两个板块。

    哺育出阿拔斯家族、萨法尔、萨曼等强权。

    历史上,也崛起过花剌子模国、帖木儿帝国。

    最终,在一片弹劾李嗣源的奏表中,李晔还是选择相信最初的判断。

    能在历史上留下偌大名声的,没有一个是简单人物。

    战略层面,李晔有独特视角。

    但两军对垒,李晔这点东西还不如军中一个下将。

    那是属于真正勇者的游戏。

    大唐与西方阵营的战争,已经进入角力阶段。

    说穿了,现在就是看谁的力气大刀子狠。

    而且,李嗣源虽然一路败退,也就最开始的时候措手不及,被罗斯人拜占庭人偷渡里海,绕后偷袭,两面夹击,折损了三千将士。

    后面的战事,几乎都是败阵而不败军。

    从这个层面上看,局势并没有那么糟,唐军其实没有落在下风。

    伟人说过,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在兵力处于劣势的情况下,没必要与敌人寸土必争,大唐将士的性命远比土地金贵。

    而在这一系列的溃退中,唐军军纪未失,没有出现兵变、骚动之事,可见局面仍在李嗣源的掌控中。

    这种倾国大战,最忌讳的就是自乱阵脚,皇帝自行微操。

    《六韬》有云:凡兵之道,莫过乎一,用之在于机,显之在于势,成之在于君!

    即便此战败了,唐军也未必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南面有刘知俊,西面有杨师厚,都是李晔手中的王牌。

    八剌沙衮还有李存审压阵。

    所以大唐输的起。

    想通这些,李晔不再犹豫,给李嗣源去信一封,以资鼓励。

    “将军胸中韬略,朕素来知之,诸将若有不服,可军法从事,朕在玉龙赤杰静候佳音!”

    咸海南岸,唐军大营。

    李嗣源看完快马送来的信,饶是平时沉厚寡言、行事恭谨,也不禁为之动容,当日召集诸将,高思继、高行周、柴再用皆在。

    “我本胡人,因逢乱世拔刀而起,三十年转战天下,圣人不弃我之卑下,用为国家柱石,我岂能惜身而忘命!敌军连胜七场,逐私利而忘公战,士气已骄,军心不在,此乃破敌之机!”

    高思继、柴再用面面相觑。

    但有皇帝的亲笔信,没人再敢造次了。

    旋即,李嗣源高声道:“诸将听令!”

    帐中之人皆为之一肃。

    李嗣源目光扫过诸人,沉声道:“今日安歇,明日决战之!本将亲引两万河东步骑为前锋,高行周领一万步骑攻敌之南,高思继领八千精骑绕攻敌之北,断其后路!柴再用领三千黑云长剑都押后,望诸位不计前嫌,以国家大事为重!”

    “遵命!”

    军令既下,大营中气势为之一变。

    往日的颓靡一扫而空。

    精锐不愧是精锐。

    能征伐到此的,哪一个不是大唐的勇士?

    大战来临,军心反而安定下来,很多将士默默的检查盔甲弩机,擦拭刀矛。

    之后,该吃吃该睡睡。

    仿佛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募兵制招募的职业军人优势便在此。

    而可萨人,正在为八次击败唐军而沾沾自喜。

    只要再往前推进一步,富饶的花剌子模就唾手可得。

    与其说可萨人是一支军队,还不如说是一支强盗联盟,除了可萨人有明确的战略目标,其他的钦察人、罗斯人、保加尔人、阿瓦尔人等部族,更多的是为了劫掠而来。

    每一个能站住脚的民族,双手都沾满了血腥。

    即便一些将领通过斥候知道唐军不对劲,也无法在短期内扭转士卒们的骄兵之气。

    黄昏。

    咸海东北岸,一处丘陵上。

    耶律德光与萧阿古只一身钦察人的打扮,骑在战马上,眺望东西两座大营。

    李嗣源算是他们的老冤家,当年围困临潢府一年多。

    两人都对李嗣源印象深刻。

    东面唐军大营黑灯瞎火,没有丝毫动静。

    而西面可萨联军大营中火光齐明,一座座烽火点燃起来,人喊马嘶,沸反盈天,不像是军营,像是闹市。

    无比嘈杂,其中居然还有女人的身影。

    不时传来阵阵浪笑声。

    “唐人败了。”萧阿古只只看到了可萨大营中的热火朝天。

    “不,可萨人必败,李嗣源是何等人?岂会一败而再败?”耶律德光的眼神随着夜色而深沉。

    萧阿古只默然点头,“李嗣源故意而为之?”

    “不错,将欲取之,必先与之,今窥唐军营寨,势如猛虎蛰伏,今夜或者明日必有大战。”

    “李嗣源当真狡猾,当初若能在八剌沙衮斩了此獠,唐人声势必大挫!”

    “斩了他又能如何?唐军大将不差他这一个,你能斩多少?”

    萧阿古只默然。

    耶律德光对着东面唐军大营吟道:“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

    萧阿古只叹息道:“可惜,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容身之地。”

    耶律德光眼中亮起点点星光,“没什么可惜的,可萨人败了,我们就取咸海之北为基业,唐人败了,我们就取七河流域。回去准备吧,北面草原大得很,唐军一路东来,前后近三年,击喀喇汗、灭基马克、逐萨曼人、败黑衣大食,其势已经到了尽头,夹缝之中,我们契丹人才有崛起的机会!一如当年的慕容垂。”

第六百八十二章 咸海会战

    第一抹晨光在东方地平线亮起的时候,唐军穿戴整齐,精神抖擞,肃穆而立。

    黎明前的昏暗,将士们眼神变得异常明亮。

    多日来的溃退,让他们胸中压抑着怒火。

    大唐复兴的二十多年里,一向是纵横天下,何曾被人如此逼迫过?

    李晔一直以来抬高将士们的社会地位,也让他们诞生了军人的荣誉感。

    而宣教司也将此战的意义,在普通将士中间传扬。

    知道为何而战的人,将立于不败之地。

    李嗣源一骑高大黄骠马,在将士们面前走过,高大的身影仿佛山岳一般沉稳。

    这个时刻,已经不需要多说什么。

    时代的命运降临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望着一张张坚毅的脸,李嗣源心中涌起无限的骄傲,河东铁骑早已脱胎换骨,比以前更为强大。

    跟每一个平凡将士一样,李嗣源为身处这样一个大时代而自豪。

    武人的血管里,自始至终都流淌着扩张的热血。

    “锵”的一声,他拔出腰间长刀,指向西北方向。

    铁甲洪流缓缓涌动起来,踏着黎明的光辉前进。

    旌旗在初秋的风中沉默的摇曳着。

    从里海吹来的风,带着淡淡的咸味。

    青草的气息特别清晰。

    云端之上,秃鹰似乎嗅到了血腥气,在白云下不住的盘旋。

    接着,地面开始震动起来。

    一万河东铁骑开始奔腾。

    这个时代,河中的三大沙漠还没有踪迹,入眼可望,全是生机勃发的葱绿。

    天地之间,一片银色的潮水从东向西席卷。

    巨大的声音也惊醒了昨夜狂欢的敌营。

    一直以来,可萨人都以为自己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

    而当战争在这个干净的清晨忽然降临时,他们忽然不适应了。

    到处是慌乱的声音。

    尽管可萨人按照王室大将萨莫尔的命令,有一支万人的步兵时刻准备着。

    但命令是命令,人心是人心。

    接连的胜利,让他们不可避免的松懈了。

    而当他们刚刚举起长矛的时候,河东铁骑已经冲到面前。

    很显然,在一个游牧王朝里,步兵是低贱的兵种,不可能跟骑兵相提并论。

    他们原本是东欧小国或者草原上的农夫和奴隶。

    却被命运推到了前排。

    宛如铁甲凶兽一般的唐骑越过堑壕,撞翻鹿角,恐惧顿时就漫延开来,农夫和奴隶们慌了手脚,一个人丢下长矛,接着就是一群人。

    整个大营都乱了。

    可萨人、钦察人、马扎尔人互相冲撞。

    接着被铁蹄踩在地上。

    李从珂、郭从简各带百名精骑,如入无人之境。

    马蹄下踩踏出一条血路。

    东面大营瞬间被攻破。

    不过此时可萨人也反应过来,毕竟是西土的一方霸主,兵力上占有优势,王室大将萨莫尔也集结起一支万人骑兵,果断砍杀溃败冲营的步卒。

    可萨人的混乱被稍稍遏制。

    南面罗斯人北面钦察人反应过来,见唐军没有多少,三面围杀。

    战场上立即沸反盈天。

    各种语言的呼声此起彼伏。

    河东铁骑之后是步军方阵,长矛如犬牙林立,收着李嗣源的侧后,让河东铁骑能够尽情冲杀。

    在李嗣源的带领下,每次都能撕开敌人的薄弱之处,然后长驱直入,搅乱整个战场。

    萨莫尔无法剿灭河东铁骑,将矛头对向了步军方阵。

    指挥各部围攻步卒。

    但,唐军之步卒不同于他们的步卒。

    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在中土的腥风血雨中,早就实践出一套对付骑兵的有效战法。

    占据有利地形,远则弓弩,近则长矛。

    只要阵型不乱,骑兵正面碰撞,并没有多少优势。

    弩箭如雨,遮天蔽日。

    可萨人还未接近,就伤亡惨重。

    冲击之势荡然无存。

    少数重骑被长矛穿透了躯体,挑在半空中哀嚎。

    而在此时,南面山地上,高行周居高临下,银甲仿佛雪崩一般轰隆而下。

    最前一排千人具装架骑,人马俱披铁甲,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北面大地亦传来轰鸣声。

    两个方向兵力虽然不多,但气势上,仿佛要将这近十万人马生吞了一样。

    甫一进入战场,南面的罗斯人一触即溃,北面的钦察人拔腿就跑……

    可萨人面面相觑。

    战马在秋风中惊恐不已。

    拜占庭的三千水军跑的最快,都快脱离战场了。

    当初口头上承诺的一万援军,只派来三千人,还是水军。

    萨莫尔心中既怒又惊。

    三百年前萨珊波斯北侵,可萨王朝札比尔可汗援军四万,帮助拜占庭人在高加索击败了波斯人。

    而现在,拜占庭人却跑了。

    拜占庭人跑了,可萨人却跑不了。

    他们一路被吸引到咸海南岸,远离了北面的层层营垒与西面的里海水军。

    生死存亡之际,作为可萨汗国声名显赫的名将,萨莫尔果断的壮士断腕,留下一支万人精锐,与唐军血战,自引大部人马向北面且战且走。

    高思继与李嗣源的骑兵紧咬不放。

    咸海西北草原上,流血漂橹。

    天空中聚集的秃鹫越来越多。

    草原的尽头,还有狼群贪婪的注视。

    战争从清晨打到黄昏,无数战马累死在追击的路途中。

    大唐将士们饿了割马肉生食,渴了饮马血。

    战斗的激情如烈火一样燃烧。

    终于在夜色来临时,生擒萨莫尔等酋首一百多人。

    辉煌的胜利仿佛夕阳一样夺目。

    近十万联军逃回去的不足两万。

    到处是俘虏与战马牛羊。

    可萨人掳掠的财货散落一地。

    夜虽然黑了,但大唐将士的激情并没有消退。

    李嗣源与高思继汇合一处,所有骑兵换了生力马。

    “古往今来,中土有几人能征杀至此?惶惶之功就在今日,诸君必将名垂青史,贼军窥我城池土地,我等可攻敌之腹心!”夕阳拉伸了李嗣源的影子,仿佛要笼罩整片大地。

    “将军所言甚是,来而不往非礼也!”高思继举起长枪,目光如炬,仿佛永远不会觉得疲累。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一首首唐诗的激励下,将士们眼中的战火又熊熊燃烧起来。

    身体中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杀!”呼声震动草原、荒野、丘陵、河流。

    ——以及苍穹!

    这是时代的最强音!

第六百八十三章 天下莫敌

    遭受重击的不仅仅是可萨人。

    钦察人罗斯人也损失惨重。

    南俄草原上前所未有的空虚起来。

    在唐军狂风暴雨般的铁蹄下,钦察人、可萨人的部落只能北迁。

    与此同时,在乌拉尔河的下游,一支由契丹人喀喇汗人组成的骑兵,也踏上了征程。

    钦察人腹背受敌,首先崩溃。

    唐军直奔伏尔加河流域的富饶地区,没空管他们。

    但契丹人对他们却很有兴趣。

    就像一头饥饿很久的狼,忽然间寻到了猎物。

    几千年来,草原兴起了无数部落,但都渐渐服从与强权。

    耶律德光比阿保机的手段更加凶狠果决,钦察酋首贵族,一律斩之,将牛羊分给普通牧民。

    钦察人迅速归心。

    契丹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从最初的不到两万人,迅速扩张到三万骑兵。

    已经成为乌拉尔之西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但偏偏这时候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唐军身上。

    咸海之战,可萨联军大败,几乎全军覆没,主将萨莫尔也成了俘虏。

    可萨人刚刚受到战败的消息,唐军的铁蹄便踏上里海北岸。

    宛如利剑刺入可萨汗国的腹心。

    沿途城池一概焚毁,青壮被驱赶为前驱。

    可萨举国震动,亡国的噩运笼罩在都城沙克尔的上空。

    连拜占庭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危险。

    罗斯海盗趁机倒戈,劫掠伏尔加河沿线的商贸重镇。

    曾经约为兄弟部族的保加尔人、阿瓦尔人也趁火打劫。

    唐军还在里海之北驰骋,沙克尔就遭受到了草原部落的劫掠。

    只有拜占庭处于唇亡齿寒的威胁,派出最精锐的海军,进入亚速海协防沙克尔。

    而契丹人并不是单纯的游牧部族,耶律德光深知要站稳脚跟,必须有一座城池。

    他的目光转向北面伏尔加中游的三角洲地区。

    那里属于可萨汗国东北面的疆土,有一座小城名为布加尔,贸易发达,草原肥沃,到处是湖泊与河谷。

    而此地即为后世的喀山。

    蒙古人的金帐汗国以此为基。

    伏尔加河在地缘上的重大作用相当于中土的长江黄河。

    发源于莫斯科西北面的瓦尔代丘陵,自北向南进入里海。

    一河通五海。

    在后世被誉为罗斯人的母亲河。

    附近杂居的可萨人保加尔人在咸海之战中损失惨重,正是兵力空虚之时。

    耶律德光当机立断,下令全军北上。

    八千皮室精锐从临潢府一路逃窜至此,复国已经成了精神寄托。

    当看到一丝曙光时,所有人都狂热起来。

    在历史的进程中,契丹人原本处于上升期,其民族士气昂扬向上,却忽然被重振的大唐打断。

    但他们的心气并没有丧失。

    万里奔逃,更加淬炼了他们的精神。

    雄主猛将济济一堂,就连述律平,也是大名鼎鼎的女中强人。

    虚弱的可萨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只中土来的恶狼,早就盯上他们。

    在皮室军的弯刀长矛下,可萨人、保加尔人仓促聚集起来的牧民,宛如羔羊一般被屠杀。

    耶律德光轻易的就取得了自己的理想之地。

    北面的动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所有人都盯着唐军。

    咸海一战,已经确定了谁是这片土地上的霸主。

    随之而来的便是霸权。

    可萨汗国彻底被打趴下,拜占庭人最先得知宿敌黑衣大食人的国都,也被唐军攻陷了。

    西土的权力格局迎来大洗牌。

    拜占庭因为距离唐军最远而幸免于难。

    三大势力中,拜占庭的军力其实最为弱小。

    黑衣大食虽然衰落了,但绿衣大食与白益却在崛起。

    而且地中海的西北面,咄咄逼人的保加利亚人磨刀霍霍。

    这么多年,拜占庭能够在安然无恙,凭借的是高超的政治手段。

    所以他们也最先醒悟,军事对抗,只会迎来毁灭。

    大唐最开始的胃口只有河中。

    但萨曼人和大食人纠缠不休,然后呼罗珊沦陷。

    可萨人原本与大唐无仇,甚至在一百四十年前,三次向玄宗进贡方物,彼时,可萨的犹太商人云集长安。

    但可萨人却想火中取粟,争夺花剌子模,联合大食人阻遏唐军,成功吸引了大唐的怒火。

    大食人更惨,巴格达都被攻陷了。

    在西土的逻辑当中,只有足够强大,才能赢得他们的尊重。

    拜占庭开始寻求与大唐和解。

    不再是高高在上,而是尊重大唐的利益。

    三百年来,拜占庭一直在寻求可靠的盟友。

    他们先是寻找到了可萨人,共同抵抗萨珊波斯与白衣大食。

    但可萨民间其实已经在慢慢被大食法渗透。

    拜占庭迫切需要新的盟友。

    原本历史上是罗斯人。

    而这个时代,只有大唐。

    李嗣源与高思继的骑兵在一个月的时间里,连续攻破阿克托别、阿克劳、阿德尔,距离可萨都城沙克尔六百里。

    但里海与黑海上,拜占庭的海军战舰密布。

    让李嗣源和高思继的头脑瞬间清醒起来。

    唐军将士已经到了极限。

    没有后方支援,即便打下沙克尔,无法长久防守。

    唐军兵锋遂停歇在里海西北岸的阿德尔。

    至此,咸海成了大唐的内陆湖,里海东岸北岸俱为大唐所取。

    里海南岸的巴格达,在被杨师厚攻陷之后,立刻引来的大食法的强烈反弹。

    原本与黑衣大食不睦的绿衣大食,联合卡尔马特、白益等势力,准备反攻巴格达。

    巨大危机下,一盘散沙的大食法,居然出现了军事联合的契机。

    巴格达几乎是陷入大食法世界中的一座孤岛,东南东北是波斯人势力,北面是大马士革,南面是卡尔马特,西面是绿衣大食。

    银枪效节军只有两万,既要防备外面的势力,又要防备巴格达城中的教徒。

    如果河中是两百年前的河中,大唐还可以凭借宗主身份,联合昭武九姓,占领此地。

    但今时非同往日,大食法根基深厚。

    一番深思之后,杨师厚决定退军,掳走城中的女人财宝,令俘虏拆毁整座城池,曾经雄伟的城池付之一炬。

    杨师厚效东汉大将窦宪燕然勒石,刻功于巨石之上,沉于底格里斯河中。

    其辞曰:神唐挥剑,天下莫敌!

    天兴三年十二月,大唐左武卫大将军杨师厚率银枪效节健儿立。

第六百八十四章 不死不休

    武元登一出长安,就知道有人跟踪自己。

    二十年的职业生涯,锻炼了他惊人的直觉。

    对方的水平跟他明显不在一个档次上,留下太多的破绽。

    武元登能凭借旷野中地面的轻微震动,判断出追兵有多少人。

    不过,对方一直锲而不舍。

    一队队的黑衣骑士向西而去,沿途或明或暗的盘查。

    武元登有些不解,若真是为了对付自己,似乎没必要这么大的阵仗。

    他已经在太子面前明确表明,不会威胁到任何人。

    但有些人就是不愿放过他。

    武元登心中涌起一阵失落,回望长安,这座巨大的城市,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

    留在长安的皇城司,也渐渐被太子的人挤进去。

    也许挡了别人的路?

    武元登自嘲的笑笑。

    就在此时,后方一队黑衣骑士策马狂奔,向西而去。

    躲在草丛中的人,居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林光远。

    皇城司五大统领之一,自己曾经的战友。

    也是皇城司唯一倒向太子的统领。

    武元登心中一惊。

    此时对于太子来说,林光远留在长安的作用明显高于外任。

    什么事要林光远亲自去办?

    武元登看着马蹄奔去的方向——西方!

    西方是皇帝和二十万西征大军!

    武元登一脸的冷汗。

    大唐并不太平,除了高季兴叛乱,辽西的室韦人也在蠢蠢欲动,被杜晏球镇压下去。

    但最令天下侧目的是北平府。

    孟知祥当街鞭打王檀。

    王檀羞愤难当,领百名亲卫找孟知祥理论。

    但北平枢密院却以作乱为由逮捕王檀以及他的部下。

    北平军镇司受到牵连的将领有一百三十人,连大将军李筠都被卷入其中。

    据说有人告发大将军李筠蓄养死士、私藏盔甲,意图不轨。

    而就在此时,孟知祥当街遇刺,身中两箭,受了重伤。

    大将军李筠百口莫辩。

    北平不平,整个河北道暗流汹涌,天下沸然。

    武元登心中一叹,回想起跟随李晔的岁月,虽然艰苦,随时有送命的威胁,但身体里充满了源源不尽的热情。

    现在天下一统,大唐重振了,反而变得晦暗不明。

    这也是武元登不愿留在长安的原因。

    武元登看着西面若有所思。

    黑暗丛林中,猎人随时会成为猎物。

    武元登一人,从被追踪者变成了追踪者,一路从邠州进入凉州、又从凉州跟到了甘州、肃州。

    然后进入瓜沙,到达西州。

    林光远停留在西州。

    而他的意图也随之暴露出来。

    如今的西州是连接河陇与西域的要津,是各种物资粮草的中转站。

    西州都督经营十四年,西州早已是铜墙铁壁一般的要塞。

    一旦西州动摇了,西征的大军顿时变成了水上浮萍。

    西州若是暗中控制在太子手中,不用想也知道会发生什么。

    武元登心中一惊。

    人心永远是最叵测的。

    一个人被丢在边陲之地十几年,劳苦功高,却没有任何升赏,他会经得住诱惑吗?

    又或者,刘鄩有什么软肋被人捏住了?

    皇城司最擅长此道,林光远也是其中的佼佼者。

    仿佛一条无孔不入的阴冷毒蛇,总能找到人心的薄弱之处。

    西州的繁华,离不开都督刘鄩的心血。

    跟王师范一样,刘鄩也是能文能武的全才。

    上马治军,下马治民。

    自庭州而下西州,沿河谷屯田十万亩,养两万士卒而不费河陇一粒粮食。

    又大力经营商路,开设客栈、驿站,西州渐为商路枢纽。

    武元登无法想象这样的人投靠太子之后会发生什么。

    那本身就是一种巨大内耗。

    几天的暗中观察,武元登果然发现了一丝不寻常的地方。

    西州城中的皇城司人员,一个个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这些人就是皇帝的耳目,没有他们,皇帝不会知道后方发生了什么。

    而刘鄩身边,最近几天忽然出现了一些生面孔。

    玉龙赤杰。

    李晔收到三面传来的捷报,自然是无比振奋。

    杨师厚攻陷了巴格达,刘知俊攻上波斯高原,李嗣源推到了里海西北岸。

    大唐军威至此,已经到达顶峰。

    但同时李晔也意识到,唐军的极限也到了。

    日中则昃,月满则亏。

    唐军在西土已成亢龙之势。

    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根基薄弱,大唐子民的足迹限制在西州之东。

    河中、呼罗珊还有大量的暗中势力。

    突厥人、喀喇汗人、乌古斯人只是畏惧唐军的强大才这么听话。

    如果唐军遭受挫折,后果是什么不言而喻。

    一个合格的领路人,既要知道往哪个方向走,也要知道什么时候休息,见好就收。

    连钢铁都会疲劳,更何况是人?

    将士们离家已经三年了。

    人不是牲畜,永远都有情感需要。

    父母妻儿,乡亲父老,都在遥远的中土翘首而望。

    即便是蒙古人也是三代人的征伐才打下偌大的疆土。

    而且,后方传来的消息似乎有些不对。

    从长安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少。

    皇城司似乎受到了某种干扰。

    只有太子的奏表,一如既往的歌功颂德。

    说实话,李晔已经退了一步。

    但太子似乎等不及了。

    从非常隐秘渠道传来的消息,经过商贾,送到玉龙赤杰。

    太子已经开始向周云翼、李筠动手。

    权力之争,终究是不死不休之局。

    树欲静而风不止。

    不难想象,李祎在收拾了李筠周云翼之后,下一步会干什么。

    一定会大清洗。

    安南的王师范、满剌伽的薛广衡、勃利府的郭崇韬……

    李祎可以容忍薛广衡等文人,但绝不会允许不忠于自己的武力存在。

    李晔望着西土干净的天空,心中一叹。

    人心总是贪得无厌得寸进尺。

    口头承诺永远无法让一个充满权力**的野心家满足。

    这一声叹息之后,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没有丝毫老态,充满了杀机。

    周云翼、李筠就是李晔的底线,现在,李祎已经突破了底线。

    就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

    即便自己想后退,这二十万大军也会推着自己走下去。

    围绕在李祎身边有个利益集团,李晔身边何尝没有?

    而且,李晔才是代表整个大唐的利益。

    更是华夏的利益。

    如果李晔不能维护这二十万将士的利益,一定会被他们抛弃,到时候他们还是会杀回长安。

    到时候就真的是大唐的噩梦了。

    为什么李祎不能再等等?

    李晔旋即失笑,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李祎所代表的已经不是他一个人。

    而是一个群体。

    自安史之乱以来,父子纲常全都扫地。

    有几任太子能正常登基?

    各种权力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在皇权身边。

    这是时代的惯性。

第六百八十五章 内部统合

    自太宗宣武门之变后,顺位继承的寥寥无几。

    绝大多数都要经过复杂的斗争。

    历任太子们一定会竭尽所能的抓紧权力,壮大自己。

    刀子只有抓在自己手中才安全,这是基本逻辑。

    政治的本质是妥协,寻求利益的平衡点,但光李晔一个人妥协是不够的。

    李祎却在一步一步突破底线。

    李晔给他的,才是他的。

    李晔不给,他真的拿得走?

    不过是李晔投鼠忌器而已,大唐复兴不易,是千千万万的将士抛头颅洒热血打下来的,李晔只是想尽量和平安稳的完成权力交接,少一些内耗,少一些摩擦。

    但是,李祎并没有这种默契,为了巩固自己权力,不断往前迈。

    李晔的容忍反而助涨了他的气焰。

    其实不用想就知道李祎最终会做什么。

    无非是把这二十万骄兵悍将堵在西域,让中土再无反抗他的声音存在。

    这些将士是响应李晔的号召,才自愿跋涉万里赴汤蹈火。

    某种程度上,他们才是中土的精魂所在。

    他们信任大唐,信任李晔。

    所以李晔有责任把他们带回去,享受大唐的荣耀,人们赞美,以及随之而来富贵。

    抱薪者不可冻毙于风雪,开路者不可困顿于荆棘。

    为大唐征战者,不可成孤魂野鬼。

    这是一个皇帝一个男人的担当,也是一个帝国的职责。

    没有这些开拓者、征战者,李晔几乎可以想象以后的大唐会是什么样子。

    因为没有进取精神,为了巩固既得权力,所以只能不断内卷。

    最终只剩下龌龊而肮脏的权贵们,贪婪吸食大唐帝国的血肉。

    不知不觉间,李祎已经站在李晔的对立面。

    西土的征战已经完结,李晔启程赶往怛罗斯。

    接下来,就是接受战争红利的阶段。

    喀喇汗、基马克、乌古斯诸部酋长云集而来。

    于阗国主李圣天也来了。

    残破的怛罗斯燃起了篝火,牛羊驼肉烤的香气冲天。

    各部的男女们载歌载舞,闻风而来的各国商贾们带来了各种商品。

    葡萄瓜果、美酒佳肴、宝石玛瑙……

    琳琅满目,东西方所有东西都出现在这里。

    盛况空前。

    弄这么大阵仗,当然不是为了吃吃喝喝。

    歌舞之后,便是战鼓声。

    北面草原上马蹄声响如奔雷。

    “杀!杀!杀!”充满杀气的吼声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惊恐的望着北面。

    上千名最精锐的骑兵们狂奔而来。

    旌旗如云,人马如龙。

    仿佛要冲破面前的一切。

    在即将撞上栅栏时,为首的夏鲁奇拨转马头,战马一个侧身,身后骑兵随之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优雅而去。

    草原部民们看着这些骑兵,眼神忽然间就变得复杂起来。

    骑兵他们也有。

    但无论是人还是马,体型都相差太多。

    还有那股天下无敌的气势,是草原牧民们无法比拟的。

    骑兵之后,战鼓声又激昂起来。

    东面草地上,步军方阵整齐划一的向前推进。

    长枪如林,铁甲如山。

    没有任何喊声,只有兜鍪中露出的一双双杀气腾腾的眼神。

    如果前面的骑兵是狂风骤雨,他们就是岩浆,自东向西缓缓流淌。

    给草原部族带来的震撼,比骑兵还要强烈。

    由于时间比较紧,李晔没让黑云长剑都或者银枪效节军上,不然效果还要好。

    虽然没有后世子弟兵那么整齐,但将士们身上自带的杀伐之气,已经能够威慑诸部了。

    一场阅兵,将大唐的声势推到了顶峰。

    李晔出现的时候,诸部酋首都恭恭敬敬的跪在面前。

    “突厥、回鹘、喀喇汗皆为大唐之臣国,朕此番西来,诸位鼎力相助,朕不胜感激。”李晔端起酒樽,“然西土有大食与拜占庭,常怀觊觎之心,朕此来,一是为了收复故土,二是还草原诸部太平!”

    “谢天可汗美意!”

    以大唐如今的威势,放个屁都会有人捧着。

    李晔话锋一转,“国不可一日无君,草原不可一日无主,否则诸部自相征伐,必将为外人所趁!”

    近百名酋长抬起头,望着李晔,听完翻译之后,大惑不解。

    李晔道:“诸位既然尊称朕为天可汗,朕就要为你们的未来着想,自今日之后,所有部落不得有私军,诸部健儿皆入我大唐为军,诸部酋长贵人入大唐为官,天下草原一统,一致对外,诸位意下如何?”

    能混到族长酋首的,都是部落中的佼佼者,当然知道李晔这些话的意思。

    意既草原的兵权全都收归大唐所有!

    收了兵权,然后在推行归化策,彻底同化他们。

    瞬间,议论声大起。

    李晔笑容不变,嘴里不知怎么就蹦出一句:“谁赞成谁反对?”

    心中顿时失笑,眼下的情形跟黑、社会有什么区别?

    后世的美帝,不就是耍流氓的典范吗?

    下面还是乱作一团。

    辛四郎暴喝一声:“肃静!”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李晔笑的人畜无害,“从今日之后,你们的富贵将得到大唐的保证,你们的子嗣可以入长安求学,科举入仕从军,都悉从尊便,大唐一视同仁。”

    再好的条件,永远都有脑子不灵光的人反对。

    果然,一个乌古斯酋长激动道:“天可汗好意我斛嗢素部心领了,但草原有草原的规矩,就不沾大唐的光了。”

    还有几人在旁响应。

    李圣天低喝一声:“忽思鲁,你可要想清楚!”

    “我们嗢素部是草原上的雄鹰烈马,不是大唐的走狗。”草原大兄弟就是耿直。

    有道是看破不说破啊。

    现在倒好,弄得现场气氛无比尴尬。

    辛四郎当场就要去捉人。

    李晔拦住他,干笑两声,指着那家伙道:“朕一向不喜强人所难,愿意当雄鹰烈马的站在他身边,愿意当大唐狗、不,愿意跟大唐一起的,站右边。”

    安静。

    众酋长大眼望小眼。

    李圣天带头站到了右边。

    喀喇汗跟着站到了右边。

    然后几个基马克族长也站到了右边。

    眼看河中突厥部落、乌古斯部落就要动摇。

    忽思鲁用突厥话大吼了一声什么,最终有五六个酋长站在他身边。

    历史上,乌古斯人跟突厥人、回鹘人一样,最终被大食法同化了。

    “好好的人不当,要去当鸟当马。”李晔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忽然喝令道:“杀了他们!”

    辛四郎一愣,似乎从没见到李晔这么果决。

    当触碰到李晔冰冷的眼神时,忽然全身一震,“锵”的一声,拔出腰间长刀,“杀!”

    几十名亲卫拔刀突前。

    以忽思鲁为首的几个酋长神色一惊,也纷纷拔出弯刀。

    但他们又怎么敌得过以辛四郎为首的亲卫都?

    辛四郎一马当先,亲卫都四面围杀,霎时间,血肉横飞,人头滚滚。

    忽思鲁几人倒在血泊中。

    一切发生的太快,尸体还在汨汨的冒着鲜血,几人的表情还在颤动。

    帐中登时升起浓烈的血腥气。

    而此时李晔脸上又重新恢复了笑容。

    强权之下,又怎能容忍这些部族置身事外?

    西土李晔管不了也不想管,但中亚这块土地,不是大唐的臣子,便是大唐的敌人!

    杀一儆百,所谓霸权,便是如此!

第六百八十六章 兑现承诺

    李晔固然可以放他们回去,然后通过各种手段,慢慢同化他们。

    但时间不等人。

    必须给这些草原部族留下深刻影响。

    不服从大唐,等待他们的只有灭亡。

    年纪越大,李晔的心便越是坚硬,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

    天命之下,万物皆为刍狗。

    李晔还是以前那个李晔,但在国家层面,作为大唐皇帝便容不得丝毫仁慈。

    “这些人的牧场、人口、牛羊全都归你们!”李晔一句话便决定他们的命运。

    “谢天可汗。”其他酋长面露喜色,没有丝毫兔死狐悲之感。

    李晔在他们心中威严也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事实上,即便现在中土的突厥人联合起来,乌古斯人联合起来,都不会是大唐的对手。

    李晔选择接纳和同化,而不是奴役,应该感恩的是他们。

    这是第一步。

    后面还会兴建孔庙、佛寺、道观、忠义堂等。

    把华夏的印记彻底刻在这片土地之上。

    而要完成这一切,需要中土的输出。

    直到现在,李晔才知道自己当初的退让是多么可笑。

    没有自己的坚持,李祎会关注这片土地?

    一定不会,因为中土足够富庶,而中亚需要长期的投入,短时间内看不到利益,还要面临大食人、西人的挤压。

    围绕在李祎身边的利益集团,没必要也没心思开拓此地。

    而李祎只有传统的帝王心术,追求稳固的利益关系。

    华夏历来不缺眼光卓绝的革新者破命者,但大多会面临重重阻扰,然后人亡政息。

    只有一个坚定不移的帝王,才能将归化中亚之策推行下去。

    “你做的很好,这么多年,西域若是没有于阗,大食法早就兵临西州。”帐中只剩下李圣天。

    尸体已经被清理干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此乃臣之本分。”李圣天无比恭谦。

    于阗版图在天山之南吐蕃之北,曾是大唐安西四镇之一,是大唐压制吐蕃战略基点。

    大唐曾长期在于阗驻以重兵夹击吐蕃。

    除了南面的昆仑山兴都库什山,几乎被大唐包围了。

    都快成一个国中之国。

    而现在也到了划分利益的阶段。

    对于阗,肯定不能像对乌古斯部落一样。

    而大唐的今后的精力肯定主要集中在天山之北的七河流域以及河中、呼罗珊、咸海周边的草原。

    什么事都要讲究吃相。

    吞并一个忠心耿耿的属国,难免别人寒心。

    性价比不高,后遗症还大。

    而作为一个属国,于阗的示范价值就太大了。

    大唐吃了肉,也要让别人喝汤不是。

    “朕赐于阗征伐天竺之权!”当年居住在瓜沙一代的大月氏不敌匈奴,西迁,又不敌乌孙,南下吐火罗,远涉北天竺。

    就这么一支中土三流势力,翻过葱岭之后,顿时成了爸爸,横扫河中,北吞花剌子模,南并北天竺,建立贵霜帝国。

    月氏——尉迟,只是音译的不同,月氏人击败了当地的塞人,建立于阗国。

    李圣天并没有想象当中的欣喜,显然明白这是空头支票。

    “臣谢圣人恩典。”脸上有了几分强颜欢笑。

    从于阗南下天竺,即使在后世也不是一条好走的路。

    而且这么多年抵挡萨曼与喀喇汗,国力衰减。

    不是所有国家都像大唐这么财大气粗。

    李晔笑道:“朕既然许你攻伐之权,当然会助你一臂之力,日后我大唐在河中将以撒马尔罕为都,可以在葱岭之西接应你们,也可协助你们,朕还会派遣军中将佐助你训练士卒,另外,我大唐的盔甲军械粮食,都可按照市价卖给你,你没钱也不要紧,可以先记账,以后打了胜仗,再还给朕也行,够了吗?”

    “够……够了,臣多谢圣人,于阗永世不忘大唐恩德。”李圣天连忙叩首谢恩。

    历史上的李圣天也算是雄才大略,一度按着被大食法化的喀喇汗打。

    可惜他死后,在长达四十年的宗、教战争中,于阗逐渐落入下风,被喀喇汗吞并。

    以眼下的状况,大唐是没精力南下了。

    兴都库什山南面还有几个大食法小国,大唐看不上眼,正好是于阗的猎物。

    于阗南下,也能维护大唐侧后的安全,日后能集中精力参与西土的地缘博弈当中。

    整肃内部各势力之后,就到了兑现当初承诺的时候。

    大将军之上,还有王将。

    以杨师厚、刘知俊、李嗣源、高思继等人的功劳,差不多也够资格了。

    而历史上,这些人本来就封了王。

    杨师厚被朱梁封为邺王。

    刘知俊被封大彭郡王。

    李嗣源自己当了皇帝。

    高思继比较苦逼,兄弟二人被李克用砍了,但他的儿子高行周被封为齐王,孙子高怀德被封为东平王。

    这些都不是追封,而是活着的时候封王。

    李晔一向觉得合理的利益该给的时候一定要给,不然,就会变成不合理的利益。

    别人动手来拿,和自己主动给,就有天壤之别了。

    与枢密院参军参事们商议之后,决定封杨师厚为武毅郡王,改里海东南重镇戈尔甘为杨州,里海之南三州皆归其辖制。

    封刘知俊为武英郡王,改呼罗珊最南端的哈烈为刘州,呼罗珊南端与波斯高原中端为其封地。

    李嗣源为武德郡王,改里海西北的阿德尔为源州,伏尔加下游里海之北为其辖地。

    高思继为武信郡王,改里海之北阿特劳为继州,咸海之西北至里海东北为其属地。

    李存审刚刚封大将军,战功跟上面四位比起来差了一些。

    朱瑾战绩平平,没有亮眼表现。

    而高行周是高思继的儿子,高家一门都在大唐为将,深居高位,高思继封王,等于他封王。

    这些土地算是中亚比较富庶的地方,目前而言,主要职责是防御大食人、波斯人、可萨人,拱卫河中的安全。

    四武王全是实封,世袭罔替。

    日后可以招募退役将士组建私军,但封地内必须有宣教司。

    其实四人的封地都大有可为。

    要么占据商路咽喉兵家要地,要么面对虚弱的地缘对手。

    将来能打下多大的地盘,全靠他们自己。

    而他们的命运其实跟大唐绑在一起。

    大唐兴,河中兴,他们也会兴盛。

    西土中亚已经不是单纯的国家之争,而是三个文明在角力。

    各自拥有一帮小弟。

    封了王之后,就是封国了。

    河中离中土万里之遥,靠长安统治肯定不可能。

    迟早为外人所取。

    李晔下诏建昭明国,北抵夷播海,南接波斯高原,西临里海,东承龟兹,天山南北葱岭东西,皆为其国土。

    立李祐为昭明王,以撒马尔罕南都,八剌沙衮为北都。

    既然华夏文明走出来了。

    撒马尔罕、八剌沙衮、怛罗斯这些名字就不太合适了。

    恢复康居、碎叶旧名,怛罗斯改为怛州,布哈拉改为昭武府,其余城池皆改回汉名。

    天兴四年元月,昭明国立。

第六百八十七章 天下骚然

    天兴四年,大唐风雪交加。

    笼罩在北平的风云持续变幻。

    左骁卫大将军李筠欲自解兵权,主动赴长安,以示绝无背叛大唐之心。

    然而即将起行时,麾下天策左军兵变。

    都将张从宾、李建崇纠合愤怒的士卒围攻孟知祥。

    二人皆为河北人,早年效力于李存勖,颇有武勇,后河东覆亡,投降大唐,为军中都将,不得重用。

    全城士民皆附张从宾而驱太子旧部。

    在愤怒的浪潮之中,孟知祥不敌,被太子左卫率李仁罕及时救走,才侥幸逃得一命。

    然而河北的形势已然翻天覆地。

    魏州、沧州皆响应北平,为李筠鸣不平。

    河北诸军皆推李筠为首。

    黄河两岸彤云密布。

    天策左军仿佛一头被解开绳索的猛兽,张从宾、李建崇大肆扩兵,原魏博、卢龙旧部纷纷加入。

    放眼望去,仿佛一场新的安史之乱即将来临。

    天下为之沸然。

    大唐才安定几年?天下又卷入动乱之中。

    身在长安的太子,大肆逮捕天策左军的父母妻儿,欲以此威胁北平将士。

    张从宾于三军阵前斩妻儿以坚士卒之心。

    天策左军皆怨恨朝廷。

    太子无奈,欲引六万禁军,待风雪停歇,扫平河北,

    辽东、辽西、山东、中原皆观望之。

    河北百姓为躲避战乱而四处逃散,张从宾纵兵捕之,以为协从。

    眼看一场大骚乱即将降临,大唐右威卫大将军周云翼领一万步骑,趁风雪忽然兵临北平城下。

    乱军骇然。

    张从宾欲战,士卒皆不从。

    天策左军不少人原本就是周云翼旧部,又有宣教使暗中拨乱反正,北平城门大开,周云翼纵兵而入,斩张从宾李建崇等乱将三十七人。

    释放被软禁的左骁卫大将军李筠,北平遂定。

    其后,周云翼以驸马、右威卫大将军的名义,联合宣教使、河北布政使等文武官员,联合向长安为李筠辩解,绝无叛乱之心。

    天下之事,大多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长安还未收到北平的奏表,另一种传言铺天盖地而来。

    右威卫大将军周云翼身兼河东、河北二道,随手可聚十万大军,军容鼎盛,进可攻长安洛阳,退可下中原山东,不动也可割据河朔!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周云翼忠不忠诚不重要,关键是他有不忠诚的实力,兵力上已经超过长安,让太子大为忌惮。

    而且周云翼从河东出兵,没有长安枢密院的允许,已经犯了国法。

    一个河北张从宾,太子自信能易如反掌。

    长安有八万禁军精锐。

    但面对占据河北、河东的周云翼,太子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周云翼这些年名声没有杨师厚、刘知俊、高思继等人响亮,然而能被封为大将军,天下何人敢轻视之?

    太子在任圜、张格等一干心腹的谋划下,以枢密院的名义调周云翼、李筠二人回长安。

    周云翼不同于李筠,既是驸马又是大将军,有一定的政、治权利。

    反手就是一份奏表:河北不平,诸军骚然,臣不敢有一日懈怠,待河北安定,陛下回京,臣二人自会入长安请罪!

    河朔风云不仅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汹涌。

    关中、河北两个地缘的抵抗又开始了。

    周云翼的号召力大大强于李筠。

    临潢军镇司杜晏球与青州军镇司发檄文响应北平。

    而徐州、汴梁二军镇司响应太子。

    等到风雪停歇之后,大唐帝国的骚动已经全面扩大。

    长安朝堂也在争论。

    一部分主张快刀斩乱麻,纠合四方精兵,共讨河朔,诛除叛将。

    一部分主张静观其变,长安未必打得过河朔,一旦战事不谐,河朔重则安史之乱,轻则藩镇割据,还不如等皇帝还朝,河北自平。

    似乎整个大唐都分化成两部分。

    太子的权威遭受前所未有的质疑。

    如此形势下,太子不能不动了。

    周云翼已经成为他的绊脚石。

    长安禁军未动,徐州都督刘存就先动了,打着平叛的旗号,领一万淮南精锐,沿途招收旧部,合兵三万,攻打青州。

    大唐即将陷入腥风血雨。

    天下各道各军镇也在观望之中。

    太子毕竟只是太子,跟皇帝的威信不可同日而语。

    有的是人在暗中窥望。

    刘存率淮南精锐,短短一个月,连下兖、郓、齐、淄四州,进围青州。

    军事上的胜利无疑增加了长安的底气。

    太子措辞严厉,不再是调令,而是斥责:二将若不归长安谢罪,是为叛逆,大唐决不轻饶!

    周云翼不动如山。

    太子亲率六万禁军进驻兴唐府,调令漠南、汴梁、辽北、辽西合围北平。

    大唐风雨如晦。

    北平军镇司府衙中,百余河东河北将佐肃列左右。

    周云翼立于中堂,李筠立于身侧。

    “我等只认陛下诏令,不领太子乱命,诸位谨记,河东河北存,陛下安枕无忧,河东河北不存,陛下必不能回返!”

    今时的周云翼,少了几分年少的英锐,却多了几分沉稳威严。

    “谨遵大将军之令!”

    堂中诸将同仇敌忾。

    布置好军务之后,诸将退散。

    李筠苦笑道:“云翼害我不浅,我李筠一生忠于大唐,到老却做了乱臣贼子!”

    周云翼沉声道:“公此言差矣,你我今日入长安,明日人头便悬于市集之上,公要忠于大唐,然在下只忠于圣人,没有圣人便没有大唐!”

    李筠一震,满脸羞愧。

    周云翼知道他向来忠义,难以下定决心,又道:“陛下以你我二人镇太原、北平,是为安天下之计,而非乱天下之始,你我俯首认命,太子将置陛下何地?二十万禁军精锐岂能善罢甘休?”

    李筠喟然长叹:“枉我长你十余载,见识却如此短浅。”

    周云翼目光如炬,眼神中凝聚着前所未有的锋芒,“张承业、李巨川、韩偓、赵崇凝乃陛下亲点顾命之臣,太子猝然上位,便急不可耐排挤老臣,任用亲旧,咄咄逼人,此非社稷长久之主,我等浴血二十年,扫平天下,岂能袖手旁观?只要圣人还在一日,这大唐便还是圣人的大唐!”

第六百八十八章 君臣父子

    冰天雪地的勃利府。

    郭崇韬收到了长安送来的命令,眉头紧皱。

    太子暗许他大将军之位、节度辽北之权。

    只要是武人,就没有不动心的。

    辽北这几年倾注了郭崇韬太多的心血,一座座城池在林海雪原间拔地而起。

    依托渤海国旧地,辽北大量的药材、木材、兽皮贩往中原。

    此地早已不是不毛之地。

    商贾闻风而来。

    唐民也落户于此。

    黑水女真渐渐走出深山老林,穿起了唐服,束起了头发,说起了唐言。

    而他们的下一代,也在各城池中读书习字。

    无论是女真、靺鞨,渐渐被人遗忘。

    如果皇帝在,郭崇韬断然不敢有其他心思,关键是皇帝老了,又不在中土。

    谁也不知道这条在黑暗中航行的巨船,究竟会驶向何方。

    “来人,将西边来的人全部除掉!”郭崇韬将太子的教令扔进火盆之中。

    “使君将自绝于长安乎?”幕僚小心翼翼道。

    郭崇韬冷笑道:“你以为太子就能赢?太子凭什么赢?”

    幕僚全身一震,“但也不该得罪太子。”

    郭崇韬低声道:“所以你应该做干净一些,辽北到处是野兽、生女真,出些意外很正常。至于中土发生什么,本将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经营好辽北,无论谁入主长安,都有本将的一席之地。”

    波涛万顷的广南。

    天下最关注长安的,就是王师范。

    从四大臣致仕时,王师范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很快,太子的使臣就到了他这里。

    不过他连拆开的兴趣都没有。

    他跟皇帝之间,名为君臣,实为挚友。

    王师范不会忘记当年被朱温逼的走投无路时,是皇帝亲自到平康坊请他出山,委以方面之任。

    唐末道德沦丧礼仪崩坏,但终究还是有人心怀大义。

    王师范当场叱道:“君父在外征战,臣子在内夺权,不忠不义不仁不孝,有何面目见天下人!我王师范断不与此人为伍!”

    使者羞惭无地,拱手而退。

    王师范的态度,基本就代表了整个岭南。

    天下三十一道,虽然不乏有观望者,但前有周云翼,后有王师范,引起了不少人的响应。

    持续五十年的战火,没人再想回到那个人肉为军粮的时代。

    反而是皇帝,这些年在中土免除田税,招抚流民,大赦天下,天下人早已对他归心。

    平时看不出什么,一旦天下骚动,就能见到人心所向了。

    百姓也许不知道这场骚乱因何而起,也不知道谁对谁错,但他们却无比怀念起皇帝。

    包括长安朝堂也是如此。

    越来越多的声音请求皇帝还朝。

    太子以阴谋而起,最大的优势是在暗地里。

    一旦明火执仗,他的优势也就不存在了。

    当然,他唯一翻盘的机会就是皇帝回不了中土……

    中亚的冬天远比中土冷。

    从罗荒野(西伯利亚)冰原上吹来的寒风,没有任何阻挡直接灌入河中。

    即便是春日,冰雪也不见消融的迹象。

    “人老了不服也不行。”李晔瑟瑟发抖。

    “父皇春秋正盛,何以言老?”李祐一身绯色蟒袍,头戴金冠,颇有几分王者风范。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李晔老怀大慰:“说得好,朕至少可以为你顶十五年,十年之内,朕要昭明国遍地是大唐风物!”

    李祐全身一震,似乎听出一些弦外之音,“儿臣愚钝,只恐辜负父皇的期望。”

    李晔右手拔出宝剑,左手拿起一本书,“你懂了吗?”

    李祐两眼茫然。

    李晔哈哈笑道:“剑,斩不服不敬之人,书,让他们彻底融入我们!古之帝王,无不如此,秦始皇扫平天下,车同轨书同文,便是此理,他们不愿要书,就用剑砍下他们的头颅!”

    文明的征服,不可能片尘不染。

    “这岂不是暴、所为?”李祐睁大眼睛。

    也只有与李晔单独相处时,才会这么口无遮拦。

    不过,这也拉近了父子间的距离。

    让李晔体会到父子之情的存在。

    李晔笑骂道:“糊涂!没有秦始皇,焉有我华夏?当然,手段可以变通。”

    “如何变通?”李祐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李晔当然乐意指点迷津,“要消灭一个民、族,首先瓦解它的文化;要瓦解它的文化,首先消灭承载它的语言;要消灭这种语言,首先从他们的下一代下手。”

    后世希某勒的名言脱口而出。

    河中夹在三大文明之间,被同化是必然的。

    这个时代,大唐在文化上,无疑强出他们太多。

    “儿臣明白了。”李祐道。

    “你可以放手施为,朕和大唐在你的背后,为帝为王者,哪有手上不沾鲜血的?”

    李祐满眼感动之色,“儿臣一定不负陛下期望。”

    “圣人、殿下,大食、拜占庭、可萨的使者到了。”堂外传来轻声禀报。

    李晔拍拍李祐的肩膀,“你现在是国王了,可以去跟他们过过招了。”

    “儿臣告退。”李祐拱手而退。

    李晔目光柔和的看着他走出去。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该是他大展拳脚的时候了,李晔不可能护着他一辈子。

    至于大食、拜占庭、可萨,他们已经没有任何筹码。

    战场上拿不到的,谈判桌上更拿不到。

    而李祐也应该知道大唐的利益点所在。

    唐军就驻扎在边境之上,李晔不介意再给他们一击重拳。

    当然,以后局部战争和代理人战争不可避免,这就要考验李祐的手腕了。

    李晔走出堂外。

    中亚湛蓝的天空中,雄鹰在展翅翱翔。

    到了要回去的时候了。

    而只要李晔踏上河西走廊,李祎就没有任何机会。

    河陇差不多是大唐的龙兴之地。

    当初取了河陇,才有争锋天下的底气。

    李晔不相信河陇和关中诸军有胆量拔刀相向。

    还是那句话,李晔给的才是他的,李晔不给吗,他真的拿的走吗?

    只是,当初寄以厚望的太子,走到今天这一步,时也命也,当真令人唏嘘不已。

    不过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李晔总算看清他的为人。

    一个如此执着于权力之人,真的能引领大唐向前吗?

    “传令,封刘鄩为左禁卫大将军,淄国公,再令阿史那真延八千骑兵入西州,以防不测!”李晔对身后的随行参事道。

    参事领命而去。

    中土与西土的分界点,便在西州。

    太子想作手脚,也只能是西州。

第六百八十九章 最后棋子

    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摆在李晔面前,河中分布了二十万大军,如果都回去,必然会造成昭明国兵力空虚。

    虽然宣教司鼓励将士们留下来,不过效果寥寥。

    绝大多数将士都思念着故土。

    强制让将士们留在河中,又违背了人伦。

    李晔思索一阵之后,只能加大对留守将士的赏赐。

    女人、土地、奴隶、牛羊、勋位……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番努力,终于有四万将士愿意留下。

    若加上乌古斯、基马克、喀喇汗三部招收的骑兵,河中大军维持在六万左右。

    而李祐成为昭明国王,还是黠戛斯的女婿,小舅子李延齐领两万黠戛斯骑兵入驻康居,给了大唐有力的支援。

    八万大军,李祐统四万居都城。

    四武王各拥部曲五千镇守四方。

    李存审统步骑两万居碎叶。

    虽然进攻不足,但防守是绰绰有余了。

    一旦有大战,李祐一纸诏令,可征召各族青壮从军。

    而只要李晔回到长安,中土就会持续不断的输出人口和各种资源,牢牢抓紧这块沃土。

    历史上但凡有河流就会兴起文明。

    长江黄河滋生了华夏文明。

    幼发拉底河、底格里斯河滋养了美索不达米亚文明。

    伏尔加河、第聂伯河养育了斯拉夫人。

    同样,自葱岭高原蜿蜒而下的乌浒水、药杀水,也可以成为华夏文明的另一个温床。

    其实再往西的伏尔加河流域更为富庶,遍地河流,横亘在丝绸之路的北线上,对面就是东欧大平原。

    不过那里百族林立,也是风暴的中心。

    现在的大唐也没那个精力。

    一个漫长的冬天,女俘中多了许多的孕妇,足有一万人之多。

    将士们的娱乐活动也不多。

    这种事情李晔自然乐见其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情我愿的,也不好干涉。

    头痛的是,这些女人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宣教司将昭武府东城划分一块区域,给这些孕妇居住,还雇了一些大龄妇女照料她们,负责他们的饮食起居。

    这种待遇已经非常不错了。

    临走时,一夜之间,孕妇门前堆了不少粮食和金银。

    宣教司承诺只要孩子生下来,会由官府抚养,女人们可以再嫁。

    而这些孩子,将成为华夏最坚定的信仰者。

    文明要么在战场上诞生,要么在床上孕育。

    这个时代的河中并不贫穷,躺在东西方最重要的商路上,即使到了后世,七河流域也是哈萨克斯坦的重要粮食棉花产地,卖往华夏。

    昭明国背后有大唐撑着,大有可为。

    大军聚集在怛罗斯,李晔刚要动身,却收到高思继送来的消息。

    在伏尔加河中游发现契丹人的踪迹。

    咸海大战,可萨人十万精锐沦丧,契丹人趁势而起,携萨图克残部吞并钦察部落,北上击败保加尔人与罗斯人,占领伏尔加河中游草原。

    可萨人不敢跟大唐动手,把矛头对向契丹人,已经联合罗斯人准备天暖之后南北夹击。

    就个人而言,李晔对契丹人的顽强生命力非常佩服。

    纵观华夏几千年的历史,相对其他草原屠夫,契丹相对温和一些,主动唐化,还摸索出南北院的制度。

    贵族阶层以汉化为荣。

    韩知古的孙子韩德让能摸到辽国太后的床上,还被封为楚国王,兼任北府宰相、北院枢密使,位极人臣,赐名耶律隆运,成了辽圣宗耶律隆绪的义兄,位在亲王之上,关键还寿终正寝。

    有辽一朝,汉人为将为相着大有人在。

    也不怪中土的魔王黄巢、秦宗权肆虐时,北地汉人大量逃亡辽东。

    再看金国、蒙古、满清,汉人有这待遇?

    实际上,契丹已经成为华夏的次文明。

    当华夏强盛时,他们只能成为附庸。

    即便是历史上的西辽帝国,也有深深的华夏印记。

    再次灭亡他们不难,但灭亡之后,大唐能在伏尔加中游站住脚吗?

    最终还是便宜了罗斯人可萨人。

    人口不足,成了大唐在西土最大的限制。

    “你意下如何?”李晔问道。

    李祐思索之后道:“儿臣以为,眼下将士们人心思归,无力攻打契丹,不如招抚他们!”

    “接着说。”

    “契丹人忽然崛起,实则对大唐有利,所占领之地,悬于可萨东北,顺河而下便可直入可萨都城,此乃心腹之患!契丹不仅吸引了可萨人的仇恨,还挡住了北面的罗斯人,让李嗣源、高思继两位郡王能够休养生息,大唐可立于不败之地,静观其变。”

    在军事上,李祐这些年的确长进不少。

    “你说的不错,契丹人立足上游,对大唐有百利而无一害,朕此番西征,除了收复故土,还要扬我大唐文明,只要契丹人不倒向大食法西方教,就是可以扶植的对象。”

    “但,耶律阿保机死于我军之手,契丹人会低头吗?”李祐疑惑道。

    契丹的突然崛起,让西土的地缘格局再次发生剧变。

    无论契丹曾经与大唐多么仇大苦深,站在文明的立场上,双方是天然的盟友。

    “一定会,若没有大唐支持,他们安能在北面草原上立足?耶律德光与述律平都非常人,一定会想明白的,如果他们想不明白,那就不要怪大唐不讲情面!”

    对大唐而言,契丹并不是唯一的选择。

    而对契丹而言,大唐却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只有背靠大唐,他们才能放心西进。

    而一旦大唐成为他们敌人,契丹四面楚歌,旬月间,唐军与可萨人联合,便能再灭他们一次。

    述律平和耶律德光都是著名的狠人,能屈能伸的道理又怎会想不明白?

    “你想明白了吗?”李晔道。

    “儿臣明白了。”李祐恭敬拱手。

    李晔笑道:“你现在是一国之君,不能单纯从军事上考虑,还应着眼于未来。”

    李祐苦笑道:“儿臣不及父皇百一。”

    这马屁让李晔大为受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还年轻,可以学。”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李晔满意道:“向西方放出消息,契丹为大唐臣国,勿动,动则大唐必击之!”

    这道消息只要放出去,耶律德光就知道大唐的态度了。

    如果他不傻,一定会派出使者。

    不过这也让李晔返回大唐的时间稍稍延后。

    而河中大地,正在渐渐转暖。

    大地生出草芽。

    突然窜起的契丹,成为李晔在西土最后的一颗棋子。

    至于契丹人崛起之后,会不会调转矛头,李晔觉得,如果占据河中、呼罗珊、中亚草原,背靠大唐的昭明国,敌不过三面皆敌的契丹人,昭明国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而契丹人想走到这一步,至少要先吞并东欧平原。

    这不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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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1084/ 第一时间欣赏苟出一个盛唐最新章节! 作者:苍穹之鱼所写的《苟出一个盛唐》为转载作品,苟出一个盛唐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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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出一个盛唐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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