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章 大唐无敌
唐军西进,意味着西土将翻天覆地。
基马克人明显不愿意看到。
他们占据伏尔加河至额尔齐斯河的广大草原,日子别提多快活了。
结合之前斥候的情报,萨图克与基马克人鬼鬼祟祟的,应该是听信了萨图克的蛊惑。
如果基马克是当年的大突厥汗国,的确有这么大的面子来劝和。
但现在的他们凭什么?
大唐崛起太快,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或许他们根本不知道现在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帝国。
古有夜郎自大,今日的基马克人亦不遑多让。
看这使者的架势,似乎只要李晔不同意,他们就要挥师南下,把大唐连锅端了。
李晔按捺住心头的怒气,依然笑道:“如此甚好,西土流的血已经够多了。”
使者目光一闪,“八剌沙衮是喀喇汗人的故地,皇帝陛下理应归还博拉格汗。”
“大胆!”
“你们是什么东西?”
“放屁!”
帐中诸将皆怒骂起来。
李晔像看白痴一样看着这个使者,如果基马克人都是这种货色,那么中亚大草原给他们就有些不合适了。
这种盟友将来也只能坑了大唐。
也难怪蒙古人一刀捅过来,三两下就倒了,被蒙古人立了一个钦察汗国。
看来日子过的太舒服也不行,突厥人明显退化了,没有他们祖宗那般对战争的敏锐。
唐军劳师万里,就凭他们一句话就退军?
一开始李晔是愤怒,后来就变为欣喜了。
这年头这么天真的人还真是少见。
跟历史上的宋徽宗一样魔幻。
李晔伸了伸懒腰,脸上表情越发柔和。
使者见李晔脸色,还以为是惧怕,越发得寸进尺,“皇帝若是不允,我们将联合博拉格汗、埃米尔围攻唐军!”
这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在背后挑动的人也呼之欲出了。
虽然不知道他们三方达成了什么协议,但萨图克这么着急把基马克人推到前台,莫非有图中亚草原之心?
辛四郎当场就要下去踹人,刘知俊已经拔出横刀,沉稳的李嗣源、高行周、高思继等将也勃然大怒。
“哈哈哈……”李晔鼓掌大笑起来。
将帐中诸将的怒气暂时压了下来。
此番西征,本来只打算恢复河中,然后找两三个对抗大食法的盟友就算了。
现在基马克人自己往刀子上撞,那就怪不得别人了。
也可能他们觉得唐军兵少,不足为惧。
喀喇汗人、基马克人、萨曼人,加起来,兵力将近四十万。
人多胆子就大一些,口气也大一些。
基马克当了几百年的中亚草原霸主,有些眼高于顶了。
但战争绝非表面兵力对比这么简单。
笑完之后,李晔对使者道:“回去告诉你们可汗,朕同意了,大唐劳师远征,也差不多要归国了。”
“陛下!”帐中将领全都半跪在地,一脸的不甘心。
使者脸色大喜。
李晔客客气气的送使者出帐。
还送了从八剌沙衮抢来的十车金银财宝。
将士们一脸愤恨。
李晔回到帐中,立即换了一张脸,威严、沉稳如往昔,“诸将听令!”
帐内气氛瞬间绷紧。
“基马克人犬豕尔,不知所谓自寻死路,令李嗣源领本部八千河东铁骑、李祐领燕然军镇司两万蕃汉骑北击,汇合弓月城李存审部东西夹击,一举荡平基马克、喀喇汗人!你二人可敢应命?”
河东系将领们大喜过望。
李嗣源拜在李晔面前,低垂的双目中神光时隐时现,“末将领命!”
李祐也跪在面前,“末将领命!”
其他将领投来羡慕的眼神。
“诸军各自安歇,明日佛晓,扫平怛罗斯!”李晔高声喝令。
诸将人人欣喜。
大军一路西行,也只有杨师厚、李嗣源大展神威,其他大将都还没见过血。
心中都憋着一团火。
现在到了释放的时候。
至于战争结果,李晔没有丝毫担心。
以兵力揣测战斗力,无疑是最愚蠢的。
塔拉斯河谷之战,李晔差不多看出萨曼人的战斗力,近万骑兵,伤亡大半,而黑云长剑都,只付出四百人左右的伤亡。
时至今日,大唐诸军的差距其实并不太远。
都是从刀山火海里冲出来的精锐。
斗志高昂。
进攻精神才是大唐将士们神兵利器。
唯一有威胁的也就纳尔斯身边的几万铁甲步骑,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古拉姆近卫军。
当然,这一夜李晔是注定睡不着的。
有太多东西需要细细思量。
不知不觉间添了几缕白发。
翌日,天还未亮。
将士们人人精神抖擞,一双双杀气腾腾的眼神,仿佛黑夜里的星辰。
李晔亲自在大营前为将士们送行。
这是一个由大唐将士们掀起的大时代。
波澜辽阔。
将士们也望着李晔,望着他们的皇帝。
大食法有信、仰有精神力量,大唐同样也有。
在华夏最危难的时候,总有那么一群人扛起刀枪,以血肉筑起城墙。
但李晔不想躲在血肉城墙后面防守,他想趁着这勇武的时代,杀出去,让华夏文明走的更远!
如果文明的本质是征服与杀戮,那杀出个尸山血海。
凭什么华夏就该承担苦难?
凭什么那些屠夫们能占据丰饶的土地?
凭什么最优秀的文明要蜗居在东方大地上?
寇可往吾亦可往!
所以,李晔来了。
大唐也来了!
黎明在东方地平线上露出一线鱼肚白。
曙光渐渐出现在东面,与此同时,西面火光大起。
哭喊哀嚎随之而起。
北面亦传来大地震动的声音。
大唐忠勇的将士已经在奋战。
无数年轻不年轻的身影在火光前跃动,在火光前倒下。
李晔望着西面,情之所起,眼前忽然模糊起来。
无论建立多么大的功业,本质上,他还是后世的一介**丝,有深沉而真挚的情感。
而不是传统帝王冷血的算计,精致的利己考量。
也许如今的大唐有很多不完美的地方,但勇武的进攻精神和开拓精神被保留下来,这就足够了。
后人必会沿着自己的脚步向前走。
从日出到日落,李晔久久的望着西面。
萨曼人的营寨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远处,高昂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
……
豪迈之声随着春风隐隐约约传来,并渐渐远去。
战争与诗,一起构成一个宏大场景。
令人无限缅怀。
西面安静下来,北面也安静下来。
十几名斥候不断在战场上来回奔跑,将大战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李晔。
“刘知俊将军率天策右军突破敌方甲阵!”
“高思继将军引铁骑踏破敌营!”
“高行周将军攻下怛罗斯城!”
“殿下与李嗣源将军大破基马克骑兵,斩杀万人,俘虏两万,正在追击之中!”
……
一件件捷报传来,营帐中黑云长剑都、亲卫都将士欢声雷动。
“儿郎们建不世之功矣!”辛四郎文绉绉的来了一句。
让李晔一阵错愕。
守在营前的夏鲁奇身影激动的颤抖。
原本困顿的李晔,心中仿佛注入了无穷无尽的活力,令他容光焕发。
他伸了伸懒腰,吼了一声:“大唐无敌!”
第六百六十一章 葱岭之西
河中处于东西方文明交汇之处,因其平坦的地势、富饶的土地,一直是强权争夺的地方。
大唐没守住,白衣大食也没守住,黑衣大食同样,历史上的萨曼也仅仅占据了百余年,便被喀喇汗背刺,一个王朝的崩溃引发了连锁反应,河中突厥部落壮大,建立塞尔柱帝国,占领呼罗珊,攻入巴格达,强盛一时,连拜占庭的教皇都被生擒了。
然而也不到百年的时间,耶律大石的契丹人来了。
一战灭塞尔柱纠合起来的大食法联军。
其后,蒙古人也来了。
自汉代起,河中的命运与中土息息相关。
历史给过大食人机会,可惜大食法本身的属性,让此地更加混乱。
河中的原住民昭武九姓,最终选择了中土,融入华夏。
安禄山、李抱真、李存孝、石敬瑭、米志成等都是昭武九姓的后人。
葱岭高原上,唐军艰难的前行着,很多地方只容一人通过,落脚稍有差池,就会摔落悬崖。
不断有战马的惨叫声刺激着士卒的心志。
不过没有人因此而退缩。
因为身为大将军的杨师厚没有任何特殊,与普通士卒一样在艰难前行。
宣教使们发挥了重要作用,激励士气,帮助掉队之人。
一百四十年前,高仙芝能从此地过,现在的唐军也能。
路是人走出来的,而困难只是一时的。
在付出四千匹马匹、一百三十人坠崖的损失之后,银枪效节军踏上葱岭高原。
山下春光乍泄,但山上仍是寒风凛冽,冰雪刚有消融之状。
萨曼人在山口间修建了一座石头城,但由于补给困难,只有百余人的戍兵,扼守地形,卡住山道。
仅仅百余人,就让五百多名大唐将士长眠此地。
不过很明显,戍守的萨曼士卒也没想到唐军会大规模入侵。
李晔在天山之北的八剌沙衮营造出巨大声势,吸引了萨曼人的大部分兵力。
其防守的重点也在北面山口,以防止杨师厚如高仙芝般北攻怛罗斯。
却不知杨师厚野心更大,欲横扫西面的撒马尔罕。
踏上葱岭高原,攻陷石头城,银枪效节军就渡过了最艰苦的阶段。
连续七天的卧雪踏冰没有白费。
石头城下,两河流域之一的药杀水蜿蜒而下,滋养出一片郁郁葱葱的平原。
讹迹邗、西鞬、俱战提等城点缀其上。
文明的延续大多循着河流。
这些城池原本是拔汗那(大宛)旧地,现在皆沦为萨曼人的领土。
杨师厚自高山上俯视而下,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刺破下面的土地。
寒风中唐军精神一震。
“攻下讹迹邗,今夜与诸君痛饮!”杨师厚一声令下,身后万马奔腾,自高原上仿佛雪崩一般滚滚而下。
头顶是苍天白日,身后是皑皑雪峰,脚下是如茵青草,前方是富饶城池,大唐将士仿佛人人身上笼罩着一层神光。
其心如铁,其烈如火,其势如虹!
讹迹邗城的萨曼人,呆呆的望着仿佛从天际冲下的神兵,一时竟忘了这是残酷的战场。
也不知是谁最先匍匐在地,接着,全城男女老少跪在地上。
士卒们也丢下武器。
只有萨曼将领在城头发出不甘的咆哮。
几十支长槊从天而降,如同闪电一般劈下,将萨曼将领与亲兵钉在城头。
魏五郎引着一队精骑狂呼,毫无阻拦的冲入城内。
战马在城中人立而起,拔出的横刀却不知落下何方。
“晦气。”唐军骁骑意犹未尽。
不过他们是有尊严和荣誉的将士,对于匍匐在地手无寸铁的人没有丝毫兴趣。
“这城不算攻下的,天色还早,我们去西鞬落脚!”杨师厚哈哈大笑。
周围将士亦大笑。
西鞬曾为拔汗那之都城,也是这块盆地的核心。
“大将军食言而肥,怕是要直接诓骗我等去撒马尔罕!”黄全素大着舌头道。
杨师厚向来与部下亲近,不然麾下的骄兵悍将也不会任其驱使,“怎么,尔等没这个胆量吗?”
士卒纷纷拔出横刀,“愿从大将军,攻灭萨曼国!”
杨师厚在马上张开双臂,仿佛要将这片土地全部揽入怀中,“肉要一口一口吃,先拿下西鞬。”
大军随即在讹迹邗城补给,唐军秋毫无妨,让平民逐渐安心,主动献上烈酒与肉食。
一座边城,能拿出这些东西算是不错了。
银枪效节军对这座小城也没有太大的兴趣。
士卒们换了马,留下千人防守。
大军当即起行。
拔汗那盆地中没有寒风,也没有冰雪,只有平原,马蹄声沿着河流而下。
西鞬同样没有防备。
不过作为萨曼王朝在盆地统治的核心,供养着一支四千人的古拉姆近卫军,还有当地一万多人的仆从军。
即便城门被攻破了,城中依旧顽抗。
大食法的信徒们狂热起来。
西鞬城血流遍地。
除了近卫军稍有战力,其他人只是乌合之众。
银枪效节军如入无人之境,长枪之下,一具具狂热的冤魂离开躯体。
这种恐怖的杀戮效率,让萨曼人最终崩溃了。
狂热敌不过冰冷的长枪。
只有四千古拉姆近卫军浴血顽抗,被唐军悉数斩杀。
作为抵抗大唐的代价,全城所有人被集中起来互相指认,凡是在大食法中有地位之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斩首。
这么多年经过李晔的培养,宣教司从一开始就知道敌人是谁。
其后,杨师厚收西鞬城青壮五千人为前驱,攻打俱战提、喷赤干,兵锋所向,无有不可。
越是深入河中,遇到的反抗越是激烈。
不论男女老少,提着弯刀死战。
给唐军带来巨大困扰。
也正是他们拖慢了杨师厚进攻的步伐。
逼的唐军不得不下狠手,自喷赤干以西,每下一城,便屠一城。
酷烈的手段,终于击碎了萨曼人的信仰。
唐军所到之处,人去城空。
很快,撒马尔罕进入唐军视野。
撒马尔罕意为肥沃的土地,为天竺、波斯、华夏交汇之地,三百年前被粟特人经营的美轮美奂,大唐曾在此设康居都督府,在大食人持续不断的进攻下,这座河中雄城逐渐失去往日的繁华,只成为单纯的军事要塞。
在地形上,远比河中平原上的布哈拉更适合成为都城。
成为历史上花剌子模、帖木儿国的都城。
多年来,作为丝绸之路上的重要节点,勉强恢复了些许生机。
耶律大石曾改撒马尔罕为河中府。
第六百六十二章 虎视河中
怛罗斯被拿下,河中一马平川。
作为萨曼都城的布哈拉,地形与北宋的汴梁非常相像,位于泽拉夫尚河三角洲畔,交通便利,土地肥沃,但无险可守,只有几条河流与运河相互环绕。
拿下怛罗斯,让整个萨曼国都惊恐起来。
率领古拉姆近卫军突围的纳尔斯逃回布哈拉,立即向黑衣大食、绿衣大食、白益家族求援,连一向被萨曼人视作野蛮人的九姓乌古斯也派出了使者。
黑衣大食作为大食法的正统,当然要维护萨曼人。
巴格达的使者早就在观察此战,萨曼战败,他们便进入怛罗斯,站在李晔面前。
“只要大唐皇帝愿意皈依我大食法,萨曼的土地可以赠送给大唐。”使者异常慷慨。
当然,是慷他人之慷。
萨曼名义上是黑衣大食的诸侯国,但实际上,双方根本就是两回事。
一方是大食人,也就是后世的阿拉伯人,一方是波斯人,亦既后世的伊、朗人。
波斯人只是借用大食法实现了波斯帝国的复辟。
双方唯一的联系就是大食法。
李晔若是入了大食法,巴格达的神权就能扩张至中土。
这买卖其实一点儿都不亏。
而且大唐与萨曼血战,是个双方削弱的过程。
说不定黑衣大食还能分一杯羹。
当然,所有前提是大唐皈依大食法。
算盘珠子人人会打,李晔不禁佩服黑衣大食哈里发的想象力。
似乎历史上耶律大石西进的时候,巴格达也是这么干的。
然后被耶律大石在卡特万之战中暴揍,破西土大食法联军十万,阵斩三万人,让大食法从此一蹶不振。
华夏次文明就这么在此回到河中。
大食法在这个时代的确有其进步性,当然,只是相对于这个时代而言,但其劣根性显而易见。
后世信奉大食法的国家,哪一个是强国?
与华夏文明比起来,大食法不过如此而已。
唐代沿海港口城市已经有大食法寺庙,宣宗大中元年,岭南节度使卢钧向朝廷推荐大食人李彦升,次年李彦升以进士及第,应礼部选官。
大食法在灿烂华夏文明前没有任何吸引力。
并且还逐渐被华夏改造。
身为大唐的复兴者,华夏文明的引路人,李晔自然看不上任何教派。
“河中乃大唐故地,朕自取之,何必他人相送?”李晔一句话回绝了黑衣大食的使者。
翻译官传达的时候,李晔能清楚看到使者错愕的表情。
二十万大唐将士,才是李晔最忠实的依靠。
以刀剑丈量出来的土地,才是最干净的。
如今的萨曼,在疏勒、怛罗斯大败之后,如同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女人。
而且这个女人还躺好了。
用得着别人帮忙扶枪吗?
“皇帝若是不愿皈依,就是所有大食法的敌人!”使者情急之下,居然威胁起来。
李晔哈哈大笑。
堂中众将也纷纷大笑起来。
西土这些国家,难道都是井中之蛙吗?
他们完全搞不清大唐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回去告诉你们的哈里发,一定要想清楚,至今为止,大唐的敌人没有一个能安然无恙的。”李晔目光如炬。
谷 使者不敢对视,低下头来,“也请皇帝想清楚。”
作为西土最强盛的萨曼也不过如此,奄奄一息的黑衣大食又能如何?
“朕只有一句话,你们要战便来战!”不知不觉间,李晔的心态已经变成了征服者。
使者惊惶而去。
逐渐皆求战攻取布哈拉。
富饶的河中近在眼前,李晔心中升起万丈豪情,“高思继听令。”
高思继单膝跪地。
“朕命你引本部五千人加上八千骁骑军,溯药杀水而上,扫荡土尔克草原,不臣者皆可讨之!”
“末将领命!”年近六十的高思继满脸红光。
中亚大草原上的部落太多,九姓乌古斯、基尔克突厥联盟、哈扎尔汗国,全都是当年被驱赶出西域的西突厥后裔。
跟他们交流,刀剑绝对比语言管用。
“刘知俊听令,朕命你南下,攻取白水、柘枝等城,汇合杨师厚攻取八剌沙衮,收复吐火罗故地!”这些地区全都是山地,刘知俊的天策右军正好发挥长处。
“末将领命!”刘知俊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高行周。
高行周一脸期待,不过李晔的命令戛然而止,让他的期待落空。
刘知俊却道:“陛下,布哈拉何人攻取?”
李晔笑道:“你们攻下土尔克、撒马尔罕,布哈拉独木难支不攻自破。”
在没有切断布哈拉与呼罗珊的联系前,李晔不愿攻取此地。
河中已经是碗里的肥肉,唐军只要牢牢占据怛罗斯,布哈拉就插翅难飞。
如果纳尔斯舍弃布哈拉,南遁呼罗珊,在波斯高原上振臂一呼,这场大战必将旷日持久。
所以把纳尔斯留在河中是最优解。
怛罗斯之战,诸军合围,萨曼兵败如山倒,古拉姆近卫军却杀出重围,护着纳尔斯逃出生天,李晔不想再来一次。
狂热的古拉姆近卫军是有一战之力的。
造成大唐将士伤亡的也是他们。
在北面李嗣源、东面李存审、南面杨师厚没有消息传来之前,李晔觉得应该先按兵不动。
萨图克仿佛一条阴冷的毒蛇在背后游弋。
随时可南下切断七河流域,或者东进攻打西州腹心之地。
不可不防。
李晔更希望与大食法诸国的大会战发生在河中平原之地。
一战而定西土之乾坤,避免唐军劳师远征,像赶兔子一样追着纳尔斯跑。
河中这块土地其实非常大。
若是把呼罗珊、大夏(大月氏)、波斯高原、拔汗那盆地、花剌子模加进来,幅员与汉地十八省相差无几。
这还不算北面的中亚大草原与东南的天竺半岛。
而且,大唐的西进,不可避免的会引起大食法的反抗。
疏勒之战,杨师厚击碎了萨曼人东侵的野心。
怛罗斯之战,李晔击碎了萨曼国的士气。
但大食法依旧猖獗。
以一场大会战彻底击溃大食法的心志,让他们绝望,性价比最高。
大食法的长处即使发动平民,在背后捅刀子。
与其到处找他们,还不如让他们主动跳出来。
第六百六十三章 弓月之战(上)
春光灿烂,草长鹰飞。
夷播海之东北,翠绿的草原延伸到天际。
几条河流仿佛玉带一般在青草中蜿蜒。
熬过寒冬之后,迁徙而来的喀喇汗部落也迎来了春天。
萨图克立起牙旗,四方喀喇汗人在大食法的督促下,再度聚集在这杆大旗下。
唐军主力远赴怛罗斯,对萨图克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
意味着唐军柔软的腹部呈现在他面前。
七河流域是个很大的地方,弓月城不足以封锁所有区域,喀喇汗斥候随时可以穿过唐军防区南下,侦测唐军动向。
正如他预料的一样,萨曼不是大唐对手。
这让保存实力的他心中充满了侥幸,对耶律德光又热情起来。
“你可以劝述律平回来了,大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萨图克脸上闪着幽光。
事实上,述律平比萨图克大了十岁左右,但萨图克并不在乎。
契丹人的实力让他相当眼热。
耶律德光的睿智,萧阿古只的骁勇,述律平的坚忍,给萨图克留下的印象太深了。
难怪两百年前的武瞾时代,契丹人能灭二十万唐军。
消化这股力量,即便失去七河流域,萨图克也能在中亚草原上再建一个帝国。
“启禀博拉格汗,自从八剌沙衮失陷以后,便再无联系。”耶律德光目光诚恳。
双方有没有联系,萨图克最清楚,“放心吧,述律平不会丢下你这个儿子的。”
耶律德光是契丹人复起的希望,把他牢牢抓在手中,述律平、萧阿古只都跑不了。
萨图克一脸的大度,“既然唐军都在千里之外的怛罗斯,我们可以动一动了。”
见耶律德光眉头微皱一脸思索状,便又道:“弓月城只有两万唐军,唐军猛将皆在河中,不破弓月城,大唐就不会感觉到疼,只有把大唐打疼了,我们才能跟大唐谈。”
萨图克也是个实事求是的人,绝无基马克人的狂妄,手上控弦之士六万,若是男老女少全部上马,弄出十万“铁骑”出来不难。
这种实力在西域不算小了。
有大食法的加持,战斗力也不弱。
至少在唐军的评估中,比萨曼人强一些。
“臣以为,此时不宜出兵,颉跌悉密可汗狂妄自大,必败无疑,可汗不如先取基马克之众,稳住形势,然后再坐观河中之变。”耶律德光平静道。
“不行!现在唐军没有防备,这么好的机会,若不抓住,等唐军回过神来,我们就没机会了!”大将炽俟阿力赫道。
当年回鹘汗国覆灭,庞特勤率漠北一支回鹘投葛逻禄,与当地葛逻禄、样磨人融合,形成喀喇汗王朝。
炽俟即为葛逻禄大姓,在部民中有一定声望,所以他说的话相当有分量。
喀喇汗人真正与大唐的一战,也就李嗣源突袭八剌沙衮。
萨图克麾下的主力在西州玩捉迷藏、疑兵之计,正面接战基本没有。
所以喀喇汗人输的并不服气。
喀喇汗人的心思也是萨图克的心思。
“听说弓月城的主将叫李存审,你觉得此人如何?”萨图克换了一种问话的方式,实则已经确定要攻打弓月城了。
此时的确也是最好的时机,唐军主力被基马克人、萨曼人拖住,杨师厚、李嗣源、高思继、刘知俊等知名大将皆在河中,弓月城的李存审,似乎名气并不大。
换句话说,如果连李存审这样声名不显的将领都对付不了,萨图克就没必要趟河中大战这滩浑水了。
耶律德光怎么可能不知道李存审?
契丹与河东是三十年的老冤家。
耶律德光多次跟随阿保机南侵,十三太保之名如雷贯耳。
“臣未曾听说过此人,能被皇帝看重,想必是有些本事的。”耶律德光眼神仿佛一潭清水。
“哼,有本事又如何?我们十万铁骑,难道还怕他们两万人?”炽俟阿力赫道。
谷 “不能这么说,唐军精锐,我们的确比不过,但弓月城不能不打!”萨图克的眼神逐渐坚决。
弓月城,处在伊犁河谷之东,控锁北面草原、俯视西面七河流域,东望西州等膏谀之地。
战略地位不可谓不高。
拿下此城,可进可退,就算按兵不动,也可威慑唐军粮道。
对决心复国的喀喇汗人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既如此,臣祝可汗马到功成。”耶律德光一脸诚恳,眼神却变的深不见底。
萨图克不疑有它,大笑道:“说的不错,马到功成。”
几天之后,草原上铁蹄滚滚。
喀喇汗人倾巢而出,一部老弱为疑兵,浩浩荡荡风尘大作直奔八剌沙衮,一部精锐直扑弓月城。
改信大食法的喀喇汗人极度兴奋,满眼都是嗜血的渴望。
萨图克为此战颇耗心机。
别看弓月城听起来像是一座小城,实则是丝绸之路北线的重要枢纽,被西域人称为金城,富得流油。
在财富和仇恨的驱使下,喀喇汗人极度亢奋。
仿佛不踏平弓月城誓不罢休。
然而没等兵临弓月城下,两万唐军去主动迎了出来。
步军列阵在前,骑兵分列左右翼。
李存审的牙旗屹立在苍天白云之下。
五万喀喇汗骑兵如潮水一般包抄。
萨图克大喜,“此人果然是有勇无谋之辈,有坚城而不守,出城野战,岂不是自寻死路?没想到大唐皇帝也有用错人的时候。”
耶律德光在马上欠了欠身,“臣先恭喜可汗。”
萨图克眼神如利剑一般,扫过前方阵列,以一个胜利者的口吻评价唐军,“唐军装备精良。士气高昂,不可谓不精悍,然草原平地之上,步卒无险可守,骑兵兵力不足,我军只要吃掉这五六千骑兵,步卒还不是任由我们宰割?”
言罢,便令骑兵绕过正面攻击两翼骑兵。
苍凉的号角声中,喀喇汗骑兵越发亢奋,呼啸声如狼。
仿佛胜利真的在眼前一般。
唐军骑兵见势,忽然丢下步军大阵,选择向南逃窜,并逐渐汇合。
喀喇汗两万人在后追逐。
渐渐的两股骑兵都离开萨图克的视野。
在他眼中,步军阵列没有骑兵庇佑,就是一群羔羊。
喀喇汗骑兵有一百种方法撕开他们的防御。
“差不多了!”萨图克感慨一声。
五万骑兵迎战两万步骑,胜负已然分明。
耶律德光看着前方的步军阵列,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寒意。
他太清楚唐军步阵之利。
昭义步卒曾助德宗大破河朔三镇。
秦宗权也是以蔡州步卒起家。
朱温以宣武步卒称霸中原。
喀喇汗置身西域,还不清楚中原步卒之利。
河中到处是草原,骑兵发展迅速,步卒发展缓慢。
萨图克作为游牧部落的君主,轻视骑兵,也在情理之中。
第六百六十四章 弓月之战(下)
没有骑兵保护,步军阵列仿佛汪洋中的一片孤舟。
不过,这些步卒流露出来的坚定眼神,让萨图克心中微微不安。
也引起了他的愤怒。
作为西域的一代雄主,这些年厉兵秣马,把喀喇汗从濒死的边缘拉了回来。
他也有同样的自信。
“鸡犬不留!”一声令下,三股骑兵冲出,围着步卒阵列奔跑,试图以骑射撕开突破口,仿佛一个漩涡在草原上旋转。
漩涡的中央,唐军岿然不动,长矛如犬牙交错。
就在双方杀气都到达的时候,唐军阵列中忽然弓弦机括之声大起,四面八方弩箭激飞,密集如雨。
百步之内,重甲皆被射穿。
喀喇汗骑兵一时无备,纷纷倒地。
战马与人的惨叫同时发出。
没有任何喘息,第二轮弩箭又到了。
刮起腥风血雨,草原上的漩涡也瞬间变成血色。
喀喇汗人最前的两千余骑纷纷倒地,其他骑兵也纷纷带伤。
接着第三轮、第四轮……
几乎用不着瞄准,喀喇汗人的骑兵将步阵围的水泄不通,因而也无从躲避。
一名名狂热的骑兵如同秋草一样倒下。
鲜血染红草地。
战场气氛为之一滞,无复刚才之狂热。
似乎连战马跑动的声音都黯淡下来。
“各都装填!”步军阵列中传来高喊声。
唐军已经不动如山,没有为小胜而欣喜。
最前排的矛手目光依旧沉稳而坚决。
远处观战的萨图克忽然明白了问题的关键,不是李存审傻,而是他有绝对的自信,他要以这万余步卒吃掉他的几万骑兵!
“哈哈!”萨图克笑的咬牙切齿,“好你个大唐!”
但战争到了这个地步,不打下去是不行了。
流的血越多,仇恨就越深。
尽管萨图克发现事情不对,也不敢下令退兵,否则他这个博拉格汗也当不下去了。
“事已至此,唯有死战而已!”耶律德光目光平静道。
萨图克咬咬牙,手向后一招。
五千狂热的古拉姆近卫骑兵按捺不住,狂叫着撞向步卒阵列。
他们披着铁甲,手拿铁锤,嘴中高呼着教义,一往无前的冲向刺猬一般的步阵。
这些人是自幼跟随萨图克起家的精锐,真正的腹心,因为他们的存在,才将喀喇汗各部捏合在一起,成为一个草原帝国。
他们愿为萨图克而死!
大食法的教义让他们视死如归。
铁甲重骑踩在地上,声势如雷。
大地亦为之颤动。
然而就在此时,雄浑的战鼓声在阵中响起。
牙旗之下,一员老将目视冲来的古拉姆近卫骑兵,眼中没有丝毫惊慌,有条不紊的指挥着步军阵列。
矛阵因此变得更加厚实。
铁骑与长矛撞在一起。
仿佛雷霆从天际劈落大地。
也许雷霆能无坚不摧,但从来不会劈开大地。
此时之唐军,正是这大地。
“杀!”大唐健儿们坚定的刺出长矛。
这个动作有人练了几年,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洪水猛兽,这一矛也会坚定的刺出去。
铁甲与**的撕裂声随之传来。
长矛被砸断的声音、骨头被撞碎的声音也一起响起。
两军阵前,仿佛凶兽张开了血盆大口,人仿佛泥捏的一样,瞬息间碎裂。
断指断臂散落一地。
没有任何时间去恐惧。
只有生死一瞬间。
萨图克的眼角疯狂跳动,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血消失在那张血盆大口之中。
春日的阳光瞬间变得阴冷起来。
风中似乎有无数鬼魂在哀嚎。
“可汗!”耶律德光欲言又止。
忽然之间,萨图克仿佛疯魔了一般,狂吼道:“杀,杀他们,一个不留,全军出击!”
传令兵将博拉格汗的命令传至各军。
战场上,已经有喀喇汗人逃走。
此时再吃不下这支步卒,萨图克的喀喇汗帝国将分崩离析。
谷 血水宛如溪流一般流淌。
层层叠叠的尸体反而成了骑兵的障碍。
萨图克的命令最终还是被执行下去。
大食法让这个草原民族的凝聚力远超其他部落。
一场血战,天昏地暗。
萨图克不接受失败,也不愿接受。
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要撕碎面前这支步卒。
然而唐军不仅仅是步卒。
晴天白日之下,一声霹雳震动天地。
这声音如此猛烈,以至于地面都跟着晃动了,无数骑兵被震下马。
甚至战马都屈膝跪地。
萨图克惊讶的望着南面,只见南面草原上,一条黑烟直冲云霄。
战马不服从主人的驾驭,原地蹦跳,或者颤抖着后退。
“那是什么?”
所有不好的预感纷至沓来,让萨图克如坠冰窟。
耶律德光早已从惊讶中惊醒,“似乎是——火药!”
萨图克心中一惊,来不及发号施令,只见南面追杀出去的骑兵潮水一般退了回来。
战鼓声再度在唐军步阵中响起。
“杀、杀、杀!”
铺天盖地的杀气排山倒海而来。
唐军步阵已变成横列,向萨图克牙旗方向推进过来。
而他引以为傲的骑兵还在慌乱当中,战马不受控制的乱蹦乱跳。
即便有些人恢复过来,在成建制的步军阵列面前,也不堪一击。
整个战场都乱了。
不,是骑兵乱了。
再多的骑兵都没用,反而自相碰撞、践踏。
萨图克目眦欲裂,志在必得之战居然以这么荒诞的形势走向结局。
“杀!”萨图克拔出弯刀,但他的战马也不受控制。
南面、东面、西面烟尘大起,仿佛四面八方都是唐军。
围绕在萨图克身边的古拉姆近卫军面面相觑,感觉自己才是被包围的一方。
喀喇汗人更惊恐了。
更多的人逃离战场。
“博拉格汗,不能再打了。”身边的亲信将领哭喊着劝导。
“你们——”话说到一半,忽然看到耶律德光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而在他身边,几百名契丹人聚集在身边。
“可汗,此战已败,再战徒劳无益。”耶律德光如往日般恭顺。
但萨图克更觉得毛骨悚然。
“擒杀萨图克者,赏千金,封将军!”战场上传遍了唐人的呼喊。
兵力上,喀喇汗人仍然占有很大优势,但其心志已经被击破。
骑兵的优势也发挥不出来。
东、西、南的烟尘让他们觉得已经身处重围之中。
尽管萨图克知道这是李存审的疑兵之计,但这个时候,谁还会听他的?
大败已经不可避免。
萨图克已经感觉到更严重的危机向自己袭来。
眼前当狗养的契丹人,现在变成了狼!
“退!”刹那间,萨图克苍老了几十岁。
两个时辰前的意气风发全部消散。
喀喇汗牙旗倒落血泥之中。
唐军步军自然追不上骑兵。
李存审脚踩萨图克的牙旗,忽然笑得前仰后跌起来。
唐军其实也到了强弩之末。
古拉姆重骑也重创了步阵。
只要萨图克横下一条心,下马步战,也许失败的就是唐军。
不过战场上没有也许。
双方的实力早已决定了战争的结果。
“昔年苏定方一万步骑击溃突厥十万骑兵,看来我们大大不如啊。”李存审道。
“大唐三百年才出一个苏定方,大人之功不在苏定方之下,此战足以名垂青史!”三子符彦图道。
“说的不错,不过此战还未竟全功,若让萨图克逃走,必为患北疆。”李存审望着南面赶来的骑兵,对符彦图道:“你收拢将士,为父去擒杀萨图克,以报圣人之恩!”
第六百六十五章 得偿所愿
萨图克凭借对夷播海地形的了解,逃脱了李存审的追杀。
不过这次战败,给了喀喇汗致命的打击。
阵亡超过一万,被俘八千余,离散者不可胜数。
一直被当做宝贝疙瘩的古拉姆近卫军阵亡两千多,聚集在萨图克身边的只剩下六七百人。
萨图克的威信一落千丈。
若不是有大食法的联系,恐怕当场就有人造反。
这一战也让萨图克彻底清醒了。
也因为大食法的约束,加上萨图克以往的威信,还是有不少人回归。
一些契丹人也从西边找回了。
带了基尔克人被唐军击败的消息,颉跌悉密可汗被唐军生擒,基尔克王公贵将被擒者一百三十人。
中亚草原各部悉数跪在大唐牙纛之下!
“草原无边无垠,到处有我们的容身之地!我现在就可以收你为儿子,我们父子一心,还可东山再起!”萨图克信誓旦旦道。
“可汗说的不错,中土曾有个皇帝,在实力弱小的时候,一直屈居别人之下,终于等来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在强敌林列中立国。”耶律德光闪着光辉。
这个时候的萨图克最需要鼓励,不禁兴趣大起,“哦?这个皇帝叫什么?”
庞特勤西迁,宣宗朝之后,大唐衰落,河陇为嗢末人所占,逐渐隔绝了与中土的联系。
萨图克自有长于怛罗斯,对大食法的圣人知之甚详,对中土就不了解了。
“慕容垂!”耶律德光盯着萨图克,他身边随时都有百余甲士簇拥着,杀气腾腾,一个个宛若猛虎。
萨图克感觉这眼神令他毛骨悚然。
心中微怒,但眼前形势,容不得内讧,只能附和道:“此人倒是个英雄。”
耶律德光道:“他当然是个英雄,如今之计,河中、七河流域已不可图,若不能赶在唐军整合基尔克人之前突围出去,我们迟早会被合围!”
萨图克心中已乱,全无主意。
正要答应,旁边的大将炽俟阿力赫却道:“可汗不要听他胡说,我们祖祖辈辈生于此地,离了七河流域,就是草原上孤儿,可汗到时候也将不是伟大的博拉格汗!”
耶律德光已经没有丝毫往日的恭顺谨慎,一脸冷笑,“难道你还想复国吗?”
炽俟阿力赫怒道:“外来的狼崽子始终养不熟,可汗,此人包藏祸心,此番要我等西进,绝无好意。”
两人当场针尖对麦芒的吵了起来。
吵得萨图克头痛不已,这些天被唐军像兔子一样追的到处跑,身心俱疲。
“不要吵了,你说不往西走,我们怎么办?留下来等死吗?”
炽俟阿力赫极其庄重的跪在地上,“博拉格汗,我们喀喇汗人一向是大唐的外甥,若不是倒向萨曼人,又怎会引来如此大祸?我听说大唐皇帝陛下一向宽仁,可汗若是主动投归,我们喀喇汗人还能回到故土!”
萨图克一时愣住了。
周围的喀喇汗人也颇为心动。
“大唐还能接纳我们吗?”
很多人眼里升起了期待。
“于阗曾背叛过大唐,大唐不也接纳了他们?”炽俟阿力赫道。
萨图克心中动摇起来。
看看身边,只有万余败兵,想在西面草原寻个落脚之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乌古斯人与哈扎尔人雄踞西面的大草原。
要么寄人篱下,要么杀出一条血路。
现在的萨图克雄心受挫,没有杀出一条血路的雄心。
而且乌古斯人哈扎尔人排斥大食法,未必肯接纳喀喇汗。
既然同样是寄人篱下,为何不投奔大唐?
混个后半生富贵还是轻轻松松的。
就在萨图克意动时,一阵清脆的掌声将他拉回现实。
耶律德光鼓掌道:“大唐灭你们国家,屠你们族人,你们不想着报仇,居然还想投奔大唐?我真为诸位感到羞耻。”
萨图克面红耳赤。
炽俟阿力赫亦不能答。
耶律德光一句话就掌握了主动。
笑声中充满了怜悯,“既然你们这么没有骨气,不如投奔我们契丹,让我们带领你们走下去!”
在场所有喀喇汗人都惊讶的望着他。
“耶律德光,你想干什么?想造反吗?”炽俟阿力赫提起铁锤。
耶律德光冷笑道:“喀喇汗王朝已经结束了,萨曼王朝也将消失,西土新的时代已经来临,你们没有丝毫觉察,既然你们不行,那就让我们契丹人来。”
“放肆!”萨图克到底是一代雄主,恢复一些往日的气势,“拿下他!”
炽俟阿力赫最先动手,他一向觉得这个契丹人不安好心,阴阳怪气的,现在正是下手的好时机,手上没有丝毫留情。
短柄锤扬起,厉风呼啸,直奔耶律德光的头而去。
耶律德光一动不动。
因为他根本不需要动。
身边一名高大甲士大喝一声,如春雷炸响,反手一盾,砸向炽俟阿力赫的短锤。
“砰”的一声巨响,盾牌四分五裂,但炽俟阿力赫人也飞了出去。
炽俟阿力赫是喀喇汗大将,素来以武力著称,却一个照面被人打飞。
高大甲士右手提刀,冷冷扫视在场的喀喇汗人。
森冷的目光下,没有一人敢动。
仿佛被猛虎盯住的野兽。
“萧阿古只,你是萧阿古只!”萨图克恍然大悟!
但为时已晚。
萧阿古只摘下兜鍪,露出一张如野兽般的脸。
纵横交错的沟壑让这张脸更加狂野狰狞。
两人之间站着五名古拉姆近卫军。
萧阿古只一把刀。
无论是铁甲还是盾牌,在把刀面前仿佛纸糊的。
血肉横飞。
刀碎了,但萧阿古只的人没有。
地上随便什么东西在他手上都是致命的武器。
萧阿古只全身如同血洗,站在萨图克面前。
现在,两人之间毫无阻隔。
萨图克被萧阿古只一只手提起来,放在一个瘦小甲士面前。
甲士脱下头盔,露出一张女人的脸,但这张女人脸比男人还要硬朗坚毅,赫然是述律平。
“尊贵的博拉格汗,听说你想娶哀家?”
萨图克如被雷亟一般,“你们!”
述律平笑道:“博拉格汗的盛情,哀家怎忍拒绝?从此喀喇汗与契丹一家,无分彼此,岂不是更好?”
无论如何,萨图克的心愿得偿所愿。
当夜,契丹人仿佛黑夜中狼群聚集而来,喀喇汗残部中又爆发一次屠杀。
古拉姆近卫军一个不留。
大食法狂热者被清洗。
据说这些人在密谋刺杀博拉格汗。
不过萨图克还活着,让其他喀喇汗人保留着一丝侥幸。
对绝大多数人而言,活下去才是最要紧的事。
第六百六十六章 正合奇胜
李嗣源扫平基尔克,李存审大破喀喇汗。
北面最大威胁消除了。
李嗣源犁庭扫穴一般,将基尔克部族全部纳入大唐治下,各部酋长在军中为人质,青壮牧民悉数编制管控,一下让唐军多出一万骑兵,不从者,皆顺势而讨之。
基尔克人逐渐臣服。
唐军雄踞中亚草原,虎视西面九姓乌古斯。
高思继陈兵土尔克,兵力虽少,但连下萨曼北方三城,破两万萨曼军。
兵锋直抵乌古斯之南。
乌古斯人变得越发恭顺,主动进奉三千头羊犒赏唐军。
连王子都进入怛罗斯,跪在李晔面前听从差遣。
大家载歌载舞,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唐军北面最大的威胁消除,短期内,无论是流窜的萨图克还是惊惧的乌古斯人,都不敢动什么其他心思了。
刀子是最好的交流方式。
这个时代没什么是刀子解决不了的事情,如果有,那就两把刀子。
唐军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越是在怛罗斯按兵不动,布哈拉便越是惶恐不安。
纳尔斯向所有大食法势力派出求援使者。
萨曼信奉的教义虽然与黑衣大食有出入,但这么多年,萨曼人一直对巴格达恭顺有加,其国力早已超过江河日下的黑衣大食,但一直谦逊的自称埃米尔,意既受命之人、掌权者,也可指总督、统帅等,后来衍生为亲王、国王。
萨曼承认巴格达哈里发为宗主,历年向哈里发进贡,汇报军务。
因此,尽管黑衣大食一直防范萨曼,但总体上还是认同萨曼的。
毕竟萨曼这么多年,扩张的方向一直向东向北,对巴格达不构成威胁。
大唐挟雷霆万钧之势卷土重来,成了大食法诸国的主要矛盾。
唐军展现出来的气势、决心、野心,让穆克塔迪尔大为惊惧。
这位老于权谋的哈里发不可能忘记两百年前,黑衣大食策反葛逻禄,联手吐蕃、突骑施夹击大唐,把大唐挤出河中的旧事。
而且萨曼若被大唐击垮,黑衣大食便要考虑谁能抵挡大唐了。
唇亡齿寒的道理,稍有常识的人都会知道。
穆克塔迪尔呼吁诸国发动“圣战”,击败来自东方的野蛮人。
视此举为重振黑衣大食的希望。
不过如今的黑衣大食显然不能跟两百年前相比。
就在巴格达之南,大食半岛的东部,崛起了一个卡尔马特国,反对巴格达的教义主张,号召国人以“圣战”推翻黑衣大食的统治,广大底层农民、手艺人、黑人奴隶和贝都因人参加,起义如火如荼,多次击败黑衣大食王朝军队。
西面,受到黑衣大食哈里发迫害的宗、教领袖阿卜杜拉拥护赛、义德成立绿衣大食,吞并默伽猎(非洲西北部摩洛哥一带),并积极向欧洲进军,展示出旺盛的生命力,在一百多年后引发欧洲十字军东征。
绿衣大食的存在,削弱了巴格达在大食法世界中的威信。
巴格达能做出支援非常有限。
能派出一万骑兵,算是他们的最大能力。
在一个比烂的世界里,天天向上的大唐就显得鹤立鸡群。
穆克塔迪尔虽然不能直接调动国家,但可以调动国家上的人。
地方势力与狂热的教徒们却尊奉哈里发的号召,向布哈拉聚集。
他们不要粮食,不要金银赏赐,也不要女人,全凭满腔的狂热,誓言击败野蛮人,赶走唐寇的入侵。
纳尔斯的腰杆又硬了起来。
然而在李晔看来,无论布哈拉聚集多少军队,都无法掩盖其地缘上劣势。
布哈拉作为商业城市无险可守。
其地缘价值还不如撒马尔罕和木鹿。
一旦杨师厚、刘知俊攻下撒马尔罕、木鹿,切断吐火罗、呼罗珊与布哈拉的联系,布哈拉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似乎纳尔斯也意识到了战略上困境,不理会撒马尔罕的危机,再度引兵北上,决战怛罗斯。
大唐皇帝在哪里,哪里就具有决定性的价值。
谷 近十万从呼罗珊、河中、花剌子模调集而来的兵力,加上西土各地蜂拥而来的信徒,气势汹汹的北上。
的确有“圣战”的架势。
高思继最先承受压力,只能舍弃之前的战果,撤回土尔克草原腹地,暂避锋芒。
这一次纳尔斯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每前进一步,都极其谨慎,斥候络绎不绝。
怛罗斯西南,营垒望不见尽头。
每日都有萨曼人的骑兵斥候仿佛渗透。
人多气势就大。
宗、教的狂热让萨曼人极其疯狂。
几场小规模的接触战,虽然打赢了,但唐军伤亡也大。
这些拿着破刀锈剑的信徒们,仿佛真的嗑药一般,无惧生死,不知痛苦,剩下半截身体,也要与大唐将士同归于尽。
战争变得更加血腥。
萨曼人视这种战斗为胜利。
每次打完,付出一倍的代价,活着回去的人被视为英雄,欢声震天。
很明显,纳尔斯是要来玩命了。
恐惧有时也让人疯狂。
怛罗斯城中唐军只有七万,对手太多,兵力也就分散了。
大唐的勇士们阵亡一个就少一个。
这些健儿们因为信任大唐信任皇帝,才跋山涉水,从关中一路赶来。
身为大唐皇帝,自然要为他们的性命负责。
纳尔斯不计伤亡代价,李晔不能不管。
某种程度上,这也是萨曼的优势之一。
大唐在河中的敌人不止是萨曼一个。
将士们自然有信心一战而破二十万萨曼人。
不过李晔觉得不能这么玩。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孤注一掷是赌徒的行为。
大唐已经占据优势,没必要破釜沉舟与纳尔斯决战。
仗这么大就太没水平了。
李晔盯着地图,李嗣源与李存审皆建功,现在就看杨师厚与刘知俊了。
以正合以奇胜。
每拖一天,河中、呼罗珊便多空虚一日。
战机已经出现,就看杨师厚、刘知俊能不能把握住了。
当然,前提是必须攻陷重兵防守的撒马尔罕。
不然撒马尔罕的兵力北上,夹击怛罗斯,唐军主力就有危险了。
优势其实是相对的。
战场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一场不起眼的小战,都可能成为双方决胜的关键。
唐军的隐忍让对面更加疯狂了。
居然主动来攻城。
浩浩荡荡。
很多中土没见过的奇怪东西被推到城下。
萨曼营地之内,甚至出现了大象的身影。
春去夏来,河中气温升高,南部呼罗珊的大象才能北上。
第六百六十七章 围怛罗斯
猛攻了一个白天,怛罗斯纹丝不动。
萨曼人始终无法登上城墙。
唐军游刃有余。
夏鲁奇还率两千精骑烧毁敌人的攻城器械。
这场攻城战的规模虽然浩大,但李晔总感觉纳尔斯也没有尽全力。
古拉姆近卫军一直围绕在王旗之下。
攻城的主力一直是信徒军。
他们虽然狂热,但战场上更需要团体的力量,即便是当世猛将,独自一人,恐怕连一百甲士都对付不了。
因此他们的攻城,大多杂乱无章,连基本的配合都没有,只知道一味的猛冲。
以人命堆叠。
在留下三四千具尸体之后,他们的攻势也为之疲软。
如果战争继续这么走下去,李晔觉得萨曼的血会在怛罗斯城下流尽。
李嗣源、李存审都在赶来的路上。
高思继蛰伏在萨曼大营的西面。
四通八达的河中,有风从草原南下,夏日的气温也在忍受范围之内,白天不冷,晚上不热。
李晔在城墙上眺望南面河中方向,密密麻麻的帐篷。
纳尔斯倾国而来,除了士卒,还有大量青壮在运送物资。
大营中井然有序,红甲传令兵在营地中繁忙的奔行,步卒甲士来回巡戒,各营之间设有鹿角、拒马等物。
每天黎明、晌午、下午、黄昏、夜晚,信徒们会虔诚的祷告。
即便在前线,也会停止战斗。
接着,嗡嗡的诵经声会响起,仿佛蜂群在煽动翅膀。
仿佛祷告的重要性超过了这场战争。
两百年来,波斯人复国的决心矢志不渝。
前有王子卑路斯求援于大唐,后有泥涅师入吐火罗。
萨曼王朝之前,还有一个统治呼罗珊地区的塔希尔王朝,被萨法尔王朝趁乱攻灭,然后萨曼崛起,灭了萨法尔王朝。
大唐想统治河中,要解决的不止是萨曼,而是整个波斯。
河中的地缘特性,加上它的富庶,导致周边有实力的势力,都会觊觎此地。
整个大营仿佛一个巨大的蜘蛛匍匐在大地上。
这更让李晔打消了决战的念头。
唐军不败的气势来之不易,即便能攻破二十万萨曼人,大唐将士们也会遭受重创。
“纳尔斯若只有这点本事,恐怕只能等死了。”高行周看似无心道。
这句话仿佛流星一样在李晔脑中划过。
反过来听就是,纳尔斯有底牌,所以才会主动上来决战。
疏勒、怛罗斯两场大战,萨曼人不可能不知道大唐的战力。
既然还敢上来,说明纳尔斯手上有东西。
河中的局势已经非常明了。
唐军重兵驻于怛罗斯,居高临下,为正。
杨师厚、刘知俊、高思继、李嗣源、李存审分兵掠取四方,为奇。
一旦撒马尔罕被攻下,空虚的布哈拉、呼罗珊反手可取。
高思继、李嗣源、李存审三部汇合之日,就是萨曼灭国之日。
萨曼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些。
其实自怛罗斯被攻陷之后,河中的战略重心便转移到了撒马尔罕。
站在纳尔斯的立场上,最稳妥的办法是分兵支援撒马尔罕。
只要撒马尔罕还在手上,就能与布哈拉形成掎角之势,互相驰援,精华之地呼罗珊与吐火罗就能源源不断的提供支援。
“你还有什么想法?”李晔问道。
高行周跟随李晔这么多年,早已不是单纯的武将,开始具备战略视角。
看似随口而说,实则是在提醒李晔。
谷 “臣以为萨曼想直取圣人!”高行周目光如炬。
“哦?”李晔本来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的确,如果自己被干掉了,这场西征也就结束了。
“萨曼人凭什么取朕?”李晔再次望着萨曼人的大营,南面不断有马车进进出出,距离太远,只能模糊看清一个大概。
“无非是死士刺杀。”高行周道。
正如唐军细作无法侦测萨曼大营一样,刺客也无法潜入怛罗斯。
李晔时时刻刻处在亲卫都的保护之下。
辛四郎、夏鲁奇日夜轮替守护。
怛罗斯城中的萨曼人,大食法狂信者早被斩杀。
活下来的也在皇城司的管控当中,根本不可能在城内闹事。
“不,萨曼人应该有办法攻破怛罗斯。”李晔眉头一皱。
当然,所有的一切都是推测。
但伟人曾说过战略上可以藐视敌人,战术上一定要重视。
阴沟里翻船的雄主比比皆是。
李晔望着城下密密麻麻的营寨道:“会不会有什么新式武器呢?”
信徒军虽然悍不畏死,但大兵团作战,战力有限。
一旦李嗣源或者李存审的骑兵南下,就是他们的末日。
黑衣大食与拜占庭鏖战多年,战争本身就是文明的催化剂,双方的海军、陆军不断发展,有长足进步。
新东西不胜枚举。
东方有投石机、弩机等攻城守城利器,西方也有抛石机、弩炮对付波斯人的铁骑。
杠杆配重抛石机已经出现,不过威力跟大唐的投石车差不太远,远未到南宋末“回回炮”的威力。
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威力还不如大唐的攻城器械。
黄昏,落日在西面沉沦。
暮色如潮水般涌来,遮盖天际。
萨曼人祷告的时间到了。
在一片诵经声中,黑夜很快降临。
一天的征战又过去了。
不过,似乎今天有些不一样,祷告之后,萨曼大营中灯火齐明,亮如白昼。
大营中顿时躁动起来,号角声阵阵。
信徒们把鹿角前置,又在阵前挖设沟壑。
古拉姆禁卫军端着长矛在鹿角沟壑之后列阵。
几百架抛石车被推了出来。
整个萨曼大营都动了。
怛罗斯城内,不需要李晔指挥,高行周与枢密参军们也在动员将士们。
大战的气息扑面而来。
城墙上空间狭窄,不可能布置太多的投石机,数量上落了下乘。
偶尔砸中一两架,也没能吓退萨曼人。
“抛石机?”这玩意总不能把城墙砸塌吧?
自攻陷怛罗斯之后,作为大唐皇帝的行辕,一直在被俘虏加固当中。
为了防备火攻,李晔早下令城墙上置备沙土。
就算城墙被攻破了,城内依然能放干萨曼人血。
李晔所不是怕损失太大,现在就可以跟萨曼人玩命。
不过仗这么打,靠人命堆积就没意思了。
怛罗斯城墙上,也响起隆隆战鼓声。
“来吧。”李晔很好奇纳尔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六百六十八章 撒马尔罕
作为沟通天竺、华夏、波斯三大板块的重镇,撒马尔罕在历史长河中一直具有重要地位。
也是南线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
在萨曼国中,一向被视为陪都,向来驻有重兵。
萨曼侵略天山之南,是以此地为大本营。
大唐失去了撒马尔罕,也就失去了吐火罗、波斯都督府等故地。
反过来,若是收复撒马尔罕,其意义不下于攻占怛罗斯。
尽管银枪效节军冠绝大唐诸军,但也在这座雄城下为之一挫。
旬日无功。
充作炮灰的萨曼俘虏死伤殆尽。
撒马尔罕依旧牢牢掌握在古拉姆近卫军手中。
这不免让唐军士气为之一滞,一路的势如破竹到此为止。
杨师厚甚至生出放弃撒马尔罕,直取布哈拉的心思。
然而一旦唐军解围,城中的古拉姆近卫军北上,夹击怛罗斯,会给怛罗斯带来巨大压力。
杨师厚既舍不得精心训练的银枪效节军葬送在此,又不敢绕过此地。
战争持续到此时,已经到了关键时候。
大唐看似占据上风,实则远道而来,压力巨大,任何一场失败,都会造成巨大影响。
萨曼看似岌岌可危,实在还有一战之力。
战争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杨师厚手上的兵力不足。
若是能如当年攻打扶余府一样,手上捏着十几万大军,撒马尔罕早就破了。
“圣人这是在考验我杨某人。”杨师厚不止一次在魏五郎、黄全素面前这样说。
此时的河中以不同于两百年前。
彼时河中还没有大食法。
昭武九姓各据一地。
苏定方一万步骑横扫西突厥,从弓月城打到咸海,前后破几十万大军,生擒突厥可汗,辉煌的胜利,让河中无人敢挑战大唐的权威。
剩下的也就是政治手段了。
然而今日杨师厚面对的,是西土最强的国家。
波斯人借大食法复国,内部凝聚力空前绝后。
尽管有疏勒、怛罗斯的惨败,只要呼罗珊、波斯高原还在掌控中,就能源源不绝为这场大战提供动力。
唐军的确比萨曼军精锐,但唐军只有二十万人。
阵亡一个,便少一个。
全盛时期的萨珊波斯,控制的人口一千三百多万人。
萨曼王朝虽然不如萨珊波斯,但占据富饶的河中、呼罗珊地区,躺在丝绸之路上,截断东西,控制的人口超五百万。
在“圣战”的号召下,更西面的信徒前仆后继。
毫不客气的说,即便纳尔斯再次大败于怛罗斯城下,只要他没有倒下,或者逃回布哈拉或者呼罗珊,振臂一呼,又是十几万的大军。
而只要唐军败一次,就是万劫不复。
远征的劣势便在于此。
大唐的力量要投入过来,需要走过河西走廊,穿越天山南北的四千里风沙。
能召集二十万大军,其实已经是一场豪赌。
若不是李晔这种中兴之君,或者开国之君,根本不可能。
内部的阻力,就能让远征寸步难行。
随着刘知俊的到来,撒马尔罕的局势再变。
“圣人还指望我等袭取河中、呼罗珊,若是受困于此城之下,他人有何面目见圣人?”刘知俊雄心万丈。
银枪效节军不能攻破的城池,天策右军能攻陷,岂不是压住了杨师厚一头?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武人的好胜心荣誉感不断激励着刘知俊。
银枪效节军擅长千里奔袭,擅长野战。
但攻城战这种苦活,刘知俊觉得麾下天策儿郎更为擅长。
而且天策右军还是生力军。
从怛罗斯南下,白水、柘枝一击即破,没有丝毫挑战。
撒马尔罕作为葱岭之西最大也是最重要的城池,当然引起了刘知俊的浓厚兴趣。
“杨公可在后休整,且观某麾下天策健儿攻破此城!”
眼见刘知俊一脸的坚持,杨师厚也只能让他上了。
正常情况下,身为南路招讨使的杨师厚可以节制刘知俊。
不过杨师厚不打算这么做。
他同样也想看看刘知俊的本事。
战鼓声轰鸣。
刘知俊身为大将,手挽重剑立于阵前。
有什么样的将军,就有什么样的士卒。
银枪效节军以纪律、协同、勇武著称。
天策右军则是一群亡命之徒,越是见血,越是疯狂。
恰好,这些年军中主力也是吸收蔡许二州的勇士。
“别的不多说了,攻破此城,尔等任意施为!”刘知俊吐了一口唾沫。
传令兵传达下去之后,立刻引来一阵狼嚎声。
士气也随之达到顶峰。
刘知俊重剑斜指撒马尔罕,“孩儿们随本将攻城!”
“杀、杀、杀!”
此起彼伏的喊声中,仿佛撒马尔罕也跟着震动了。
这气势令后阵观战的杨师厚也动容了,一阵苦笑:“这么多天,看来是为刘杀生作了嫁衣。”
长安。
皇帝西征已经一年半。
虽然捷报频传,但朝野的心始终悬在半空中。
大唐各地,不断有人为圣人建起了生祠,祈祷圣人能够扫平西域。
李晔虽然离开了,但他的声望反而更高了。
太子镇国,凡事与张承业、韩偓、李巨川、赵崇凝四大阁臣商议,顺着李晔铺设的轨道前行,大唐越发强盛。
偶尔漠北、辽北有一两场小动乱,不用长安出兵,各道的军镇司翻手就平定了。
至于熊津、东瀛二道,服服帖帖,比中土还要平静。
“天佑十四年,密州厢军忽然出动,向青州军镇司报备剿灭山匪,却虚晃一枪,秘密北上进入莱州境内,劫掠汴梁豪商,事后鸡犬不留,一概杀尽。”赵义存不带丝毫个人情感的向李祎汇报着。
“天兴一年,密州防御使大肆私自扩充降军规模,召入泰山寇,骁勇桀骜者收为牙兵义子,分置各军,密州知州李文素不能禁,上书弹劾。”
“天兴二年,圣人征西,李文素全家一百三十口莫名死于府中,称为强人所害。”
……
“高季兴。”李祎淡淡说出三个字,手指轻轻敲打在椅靠上。
赵义存小心翼翼瞥了一眼太子殿下。
此人很早就投奔于七皇子李禔麾下,暗中为其效力。
不过,太子之位落在李祎身上,高季兴的投资全部打了水漂。
站错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李祎镇国以来,兢兢业业,各地奏章事无大小,皆亲自批阅。
其勤政远在李晔之上。
是以大唐稳步前行。
也因为这个原因,李祎不愿在没登基之前清算以前的竞争对手。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不想动高季兴,高季兴自己却很有忧患意识。
积极扩充实力,兴风作浪,搅得山东道不得安宁。
李祎不禁心中不禁腹诽,老七找这样的人当帮手,难怪会被赶到吕宋荒岛上。
想靠武力对抗朝廷,高季兴明显还停留在上个时代。
李祎沉思许久之后道:“既然是毒瘤,长痛不如短痛。”
赵义存低声道:“属下领命。”
第六百六十九章 太子手段
高季兴是什么人?
自称北齐高敖曹之后,幼年被朱温收为养子,随其南征北战,深得朱温的真传,狡诈、贪婪而凶狠。
历史上割据荆南,也是劫夺周围藩镇送往洛阳的供奉,被诸国称为“高赖子”。
本事也很大,以荆南一隅数州之地,夹在后唐、马楚、杨吴、蜀国之间,或战或和,坐了几十年的荆南江山。
这样的人本不该在此时反叛。
但自从李禔去了吕宋之后,高季兴逐渐感到处境越来越不妙。
从禁军中被踢到密州。
还被皇城司、宣教使、军镇司压着。
越来越感觉到来自长安的敌意。
高季兴深深感觉到危机,如果还是圣人临朝,他或许会混个善终,但太子李祎……
裴家的惨状让他触目惊心。
曾经很多太子的政敌,不是被贬谪,就是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而高季兴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
当然,要动高季兴也不是这么容易的,因其曾托庇于裴氏门下,李祎对他动手,会被认为是再次向皇后势力发起攻击的信号。
如果李祎是大唐的皇帝,自然无可厚非。
但他只是一个镇国太子。
很多事情,也许出发点是好的,但落在别人眼中,会生出其他意思。
不过李祎的态度十分坚决,得到了张承业、李巨川、赵崇凝、韩偓四大臣也鼎力支持。
枢密院一道军令下去,调高季兴入长安述职。
揭开了山东之乱的序幕。
高季兴先发制人,引泰山寇,加上密州厢军,共一万三千人,避开青州军镇司,进攻兖州。
兖州不备,又无得力将领镇守,为其袭破,乱军声势大涨,口放豪言,要南下江淮重镇徐州,或是西攻汴梁。
青州军政司、汴梁军镇司、徐州军镇司欲三面夹击之。
却各受到枢密院的调令,各自防守本镇,无需出击。
长安,一支两万人步骑正在集结当中。
“高季兴虽是一时之乱,但毕竟是地方挑战朝廷威严,是以朝廷必须出兵,以震慑各地宵小。”李祎力排众议,决定亲自出击。
“虽是如此,但也许无需太子亲自出战,可从晋军中选派大将。”赵崇凝不赞成。
兵凶战危,战场上什么事都能发生,若太子稍有差池,大唐颜面无存。
李祎诚恳道:“高季兴乃宿将,寻常之人,必敌不过他,此獠敢兴兵,无非是窥国中空虚,有小觑长安之意,孤亲自领兵伐之,不战则已,一战则必胜之,若他人为将,山东道迷乱,祸及淮南、中原,恐重现河朔三镇之旧事!”
“太子所言甚是,高季兴跳梁小丑,旬月可破之!”李巨川极力支持。
“天下皆平,独高季兴反,朝廷若不施以重手,大唐威信不存。”张承业一锤定音。
太子虽是监国,但国中大事,还是按照以往的惯性,由张承业的裁断。
堂中再无人反对。
高季兴攻破兖州,看着声势浩大,实则并未得到百姓的支持。
山东地区各州各县已经警觉起来。
庞大的国家机器已经运转起来。
即便是厢军,也是从战场上走出来的,并非手无缚鸡之力。
高季兴攻下兖州之后,很快就迎来了战略困境。
南进被徐州军镇司挡住,向西被汴梁军镇司击退。
青州军镇司直捣黄龙,清扫泰山,截断了高季兴的后路。
太子领两万精锐亲来的消息,提振了山东士民之心。
泰山寇、密州叛军眼见形势不利,士气一落千丈,开始出现逃军。
事实上,这场战争让太子的威望增加不少。
谷 太子还借此掌握了长安的禁军,将兵权揽入怀中。
一个能文能武的储君,让大唐子民对他充满期待。
李祎大军刚刚走到郓州,高季兴的人头,便被他的义子们砍下来,送到驾前。
一场龙头蛇尾的叛乱就此平息。
牙兵与高季兴的三族被斩于兖州。
尸体悬挂在城门之上,曝尸三月。
禁军几乎兵不血刃。
李祎安抚山东道军民,赦免了密州、兖州两年的天赋,让百姓称颂不已。
其后,李祎合青州军镇司、徐州军镇司扫荡泰山,拔出了为祸二十多年的深山老寇,让山东匪患悉平。
经此一战,李祎得到了地方的拥护,手掌兵权,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加重几分。
枢密院的军政,也被李祎趁势拿下。
就连张承业都被压下去了。
一场权力的交接,在风平浪静中完成。
张承业毫无怨言。
大唐能再出以为贤君,也是他愿意看到了。
“我们都老了。”张承业、李巨川两人满头白发,韩偓也年近古稀,非常识相的向太子请辞。
太子极力挽留。
三人去意已决,潇洒致仕。
太子以子侄礼侍奉之,赢得了朝野上下的一致称颂。
赵崇凝老而弥坚,一直以清流魁首自居。
然而很快就有人揭发他子侄族人侵占良田,强抢民女之事,在民间声望一落千丈。
赵崇凝羞惭不已。
虽然太子没有任何要动他的意思。
但赵崇凝自命清高了一辈子,无颜坐于朝堂之上。
向太子提出了告老还乡的请求。
太子一番挽留,最终泪送这位清流魁首。
四大元老阁臣全部体面退场。
虽然不是皇帝,但李祎在大唐的地位,已经跟皇帝相差无几。
再无人敢挑战他的权威。
崔源照、韩延徽、冯道、宋齐丘、耶律羽之等一干新锐被提拔出来,成了大唐帝国的中流砥柱。
帝国气象为之一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长安城中,只有少数几人知道,这场叛乱从一开始就落入算计之中。
当然其中秘辛也就不足为外人知晓了。
帝国的波诡云谲、权利斗争从未有一刻停歇。
高季兴的叛乱,宣示着一个新的时代降临。
漠北燕然府、勃利府、镇蒙城等城池修建完毕以后,按照政事堂原来的归化,倭奴会被送往吕宋。
但太子一声令下,倭奴全部被送往北平,营建宫阙城墙、港口、官道。
时人渐称长安为西京,北平府为北、京。
两京六都的格局渐渐形成。
也许是为了摆脱皇帝的影响,太子故旧皆入驻北平府,提前准备。
政事堂、枢密院、皇城司、宣教司皆在北平设有衙门。
第六百七十章 战怛罗斯
怛罗斯。
几百架投石机被推到阵前。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坛坛黑黝黝的罐子。
火攻这种手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即便罐子能爆炸,造成的伤害其实很有限。
不过必要的准备还是要做的,李晔下令减少城墙上的将士,只留必要的守备力量。
这么多天的厮杀,对萨曼人的战斗力也差不多心中有数了。
号角声此起彼伏。
萨曼人的抛石机动了起来。
一坛坛黑乎乎的东西被抛上夜空,砸在城墙之上。
黑乎乎的粘稠物流淌开,有些像沥青,一股臭鸡蛋的气味弥漫开来。
李晔心中一紧,难道是毒气攻击?
似乎历史上的萨曼没有这么牛过吧?
如果萨曼人掌握这种技术,恐怕早就吞并了巴格达、拜占庭。
“石油!”李晔忽然想起了后世电视上看到过类似的东西。
嗡的一声,城下一排火箭飞上天空。
在夜空中显得特别璀璨。
城墙上顿时燃起了大火。
一些士卒企图用水泼灭,却让火焰更加猛烈。
连沙土都盖不灭。
“希腊火!”李晔脑中顿时想到了一个东西。
历史上,无论是拜占庭还是罗马,都遭受来自东方、南方的疯狂攻击。
希腊火应运而生,多次击败了波斯人大食人,西方一些学者和历史学家认为希腊火是东罗马帝国能持续千年之久的原因之一。
多用于海战,主要材料是石头,还掺杂生石灰、硫或者磷、硝石等物。
没想到萨曼人把这种东西也搬了出来。
西面、南面城墙上很快便炽热无比,几乎不能立人。
唐军纷纷撤到城内。
城下萨曼人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喊声。
似乎在为即将到来的胜利而欢呼。
不过仅凭希腊火就像攻陷怛罗斯、击败唐军,萨曼人显然是想多了。
这玩意不过如此。
火焰再猛烈,也会有熄灭的时候。
熊熊大火阻隔之下,萨曼人也攻不进来。
纳尔斯对此物寄予厚望,让抛石车向前推进,试图让希腊火烧掉内城。
退下城墙之后,李晔就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怛罗斯早已成为一座军镇,只有战俘,原本的居民早在唐军从八剌沙衮攻来时,撤到了河中。
熊熊火光之下,李晔当机立断,下令诸军从北门、东门撤出。
既然纳尔斯这么想要怛罗斯,不妨把此城给他。
城是死的,人是活的。
纳尔斯想擒杀李晔,李晔同样想擒住他。
象棋规则王不见王,王一旦见了王,就是你死我活之战了。
唐军一部由高行周率领,一部由李晔率领。
即便在眼前形势下,诸军井然有序的撤出城外。
只把手无寸铁的战俘留在城中。
黑夜成了唐军最好的掩护。
李晔原本想万无一失,等到李嗣源、李存审、高思继合围,一举灭亡萨曼王朝。
但眼下局势,怕是等不到了。
人生处处都是意外,战争也是如此。
不可能什么事都准备充分了再按部就班的发生。
怛罗斯虽然战略价值重大,但显然不能跟中土城池规模相比,放在大唐,也就一座普通的州城大小。
在河中能有一万人就算大城了,五万人就不得了了。
而此时的大唐,随着沿海经济的迅猛增长,十万人规模的城池就有三十多座。
大唐的两京六都,哪一座不是二十万以上的大城?
黑夜亮如白昼,怛罗斯城仿佛被点燃一般,城中战俘痛苦哀嚎。
城外萨曼大军越发兴奋。
李晔望着怛罗斯的大火,虽然失去了很多粮草辎重,但只要大唐将士没事,一切都是值得的。
八剌沙衮也储存着大量物资。
“灭萨曼之战,就在今夜。”李晔拔出了宝剑。
将士们的眼神在夜色中火光下,仿佛野狼一般。
任何一个族群一个国家,都有国民士气爆发期,大秦奋六世之余烈,成灭六国之伟业,汉武挥剑,击灭不可一世的匈奴,唐军动辄一万军击灭周边强国。
历史上的蒙古人,也才十万军力,便横扫八荒。
这么多年在李晔的带领下,沉沦了一百四十年的大唐再度迎来士气的爆发期。
虽然没有初唐那么猛烈,但也足够击败四面之敌了。
一句话,该玩命的时候还是要玩命。
“天佑大唐,击破敌军!”李晔剑锋一指,大唐健儿们一往无前。
其气势比城中的火焰还要猛烈。
而萨曼人听着城中的惨叫,一个个欢呼雀跃。
丝毫没有意识到两把长剑从北面和东面向他们刺来。
厮杀声瞬间就撕裂了沉沉黑夜。
萨曼人的欢呼顿时变成了惨叫。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唐军在怛罗斯多日,看着手下败将的萨曼人耀武扬威,别提多憋屈了。
谷 心中的火焰一旦释放,远比城中的大火猛烈。
李晔与亲卫都、黑云长剑都驻于城北。
听着战场上的厮杀声。
萨曼人毕竟人多。
营寨里准备充分,且信徒们也有决死之心。
古拉姆近卫军装备精良,战意高昂。
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大战逐渐胶着。
一个多时辰后,黎明的曙光在东方挣脱出来。
黑夜被驱散。
站在高地上的李晔才看清惨烈的战场。
不得不承认,波斯人的信仰和顽强超过了李晔的预期。
尸横遍野,信徒军多次被成建制的唐军阵列击退,就连古拉姆近卫军也没能挡住高行周的冲击。
但,他们会一次又一次的在萨曼王旗之下重新集结。
纳尔斯的身影也活跃在战场,进一步激发了萨曼人的战斗意志。
萨曼象兵部队在战场上横冲直撞。
这玩意儿在密集的战场上,简直是神兵利器。
大唐骑兵被撞的血肉横飞。
李晔看的心在滴血。
“圣人,末将愿带一千黑云长剑都入阵!”身为蔡将的柴再用见了此等场面,早就亢奋无比。
“一千人太少,黑云长剑都全部出战!”李晔道。
“圣人安危……”
辛四郎不满道:“难道我亲卫都不是人?”
李晔笑道:“放心,朕身边有亲卫都,萨曼人一时也冲不到这里。”
柴再用欣然领兵而去。
战场上刮起了一道黑色旋风。
第二代黑云长剑都将士如狼似虎,丝毫不弱于他们的父辈。
不过,近三十万人混战的战场,三千人再凶猛,也如水滴入海一般。
厮杀无休无止。
仿佛一方不彻底倒下,这场大战就不会结束。
这也是李晔最不愿意看到的。
大唐健儿若是都伤折在此,怎么威慑后面的大食人、乌古斯人、哈扎尔人?
甚至本来臣服的基尔克人、喀喇汗人都是亮出爪牙。
这个时代,信奉的只有力量。
一旦大唐在河中的力量虚弱,就会想两百年前一样被赶出河中。
这么打下去,就算赢了,在战略层面其实也是失败的。
波斯人会从呼罗珊、波斯高原源源不断的南下河中,与大唐绞杀。
正心急如焚的时候,西面大地上,一条银色的波涛滚滚而来。
大食人?白益人?
是大唐骑兵!
高思继来了!
李晔心中狂喜。
地面疯狂的震动起来。
“杀!”
骑兵先声夺人。
一骑白马银枪冲锋在前,其势如山崩地裂。
整队的骑兵仿佛一条银鞭,狠狠抽在萨曼人的腰腹上。
前有银枪效节都,后有高思继的妫州军。
让这场大战再无悬念。
纳尔斯本阵被前后夹击。
黑云长剑都步步推进。
高思继骑兵摧枯拉朽。
高行周正面硬撼。
也许萨曼人斗志高昂,但战场形势已经倒向唐军。
古拉姆近卫军被不断压缩、分割、包围、宰杀。
这种程度的大战,散乱的信徒军已经没有太大的作用。
千军万马中,只见一员小将连人带马高高跃起,狠狠将手中长枪扎进战象的头颅中,战象应声而倒,小将却四蹄稳稳落地。
“万岁!万岁!”将士们士气再度高涨。
“小心!”李晔在高处看的分明,一名古拉姆近卫军策马挥舞着铁锤冲向小将。
但相隔几百步,小将如何能听到?
就在李晔以为这员骁将要陨落时,旁边又飞出一将,手起一枪,将狂奔中的古拉姆近卫军从马上挑到半空。
古拉姆近卫军全身铁甲,加上战马的狂奔之力,何止千钧?
这员唐将居然能将其挑杀,他的力量和敏锐又是何等的惊人?
李晔顿时来了兴趣,派人去询问二将的姓名。
过不多时,回报两员小将名唤杨弘信、折从阮。
杨家将折家将?
李晔笑道:“英勇如此,不亚于秦叔宝、尉迟敬德!”
华夏自古英才辈出,只要坐在龙椅上的人,脑子正常一点,不搞骚操作,又岂会被别人吊着打?
战场形势很快便一边倒。
古拉姆近卫军被三面夹击,终于崩溃了。
朝阳之下,萨曼王旗轰然倒下……
第六百七十一章 不世之功
怛罗斯之南,仿佛洪水溃堤一般,人潮向南奔逃。
王旗虽然倒下,但仍有近万古拉姆近卫军依旧簇拥在一起,且战且退。
高思继、高行周父子二人紧咬不放。
此时还未有擒杀纳尔斯的消息传来,不用想,纳尔斯必然被护在其中。
波斯人复国运、动持续了两百多年,李晔可不想未来在大唐统治的河中地区,又爆发波斯人的动乱。
所以纳尔斯必须拿下。
柴再用因为担心李晔的安危,并没有走远,一直在清理战场上残兵。
高思继一匹白马一杆银枪,在战场上纵横驰骋,无论是古拉姆甲士还是重骑,在他的银枪下,无一合之将。
高行周也是一样,长枪纵横,矫若游龙,踏入敌阵。
河北人称高思继勇武不在李存孝之下,今日李晔观来,当真不是虚言。
把他留在会宁府对付野人,实在有些浪费了。
此战已经没有悬念。
怛罗斯的大火还在燃烧,李晔回到刚刚搭建起来的营帐,静候佳音。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天,南面仍未有消息传来。
柴再用已经清理了战场,得俘虏两万三千人,萨曼伤兵与阵亡者一起掩埋了。
狂信者直接被斩首。
得完好铁甲、锁子甲三千八百副,倒是意外之喜。
还有大量的粮食辎重,尚在统计当中。
纳尔斯倾国而来,家当还是有一些的。
但也解除了唐军缺粮之虞。
李晔最关心的是希腊火与抛石车。
在这个时代算是大杀器。
希腊火一直被拜占庭人秘而不宣,一直是对付大食人的利器,也不知怎么就被萨曼人搞到手。
莫非大食人与拜占庭人暗通款曲?
仔细一想,不禁哑然失笑。
现在是黑暗的中世纪,欧洲人与大食人都沉迷于各自的信仰不可自拔,双方是不死不休的死敌,不可能联合。
大唐才是拜占庭人的潜在盟友。
大食人宁愿与大唐讲合,也不会跟拜占庭人联合。
就算他们的君主同意,他们的神也不会同意的。
辛四郎提了两桶过来。
李晔倒在地上查看,黑乎乎的,似乎只是石油,还有一些絮状的添加物。
李晔猜测应该是仿制的。
若萨曼人得到希腊火,恐怕第一个攻击的目标就是拜占庭,而不是翻过葱岭,攻打于阗。
反过来看,若希腊火真的这么牛,罗马人、拜占庭人也不会分别被波斯人、大食人吊打,也不会让蒙古人杀的尸横遍野。
其燃烧的烈度还比不上中土的火药,但持久性要强一些。
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想要玩黑科技,不太现实。
事实上,这种冷兵器大战,才是对唐军最有利的。
华夏的凝聚力、动员力、兵源基数、战略战术水平,绝非西土诸国可比。
只不过天山与葱岭的限制,让后勤压力太大。
到了第二日,斥候回报高思继高行周仍在追杀当中。
李晔没等到他们的捷报,倒是等来了李嗣源的三万骑兵。
其中有大量基尔克部族的青壮,服服帖帖。
有了他们,李晔再无保留,挥军南下,攻打布哈拉等河中重地。
基尔克骑兵一个个面露狂喜之色。
纳尔斯再次兵败怛罗斯,已经宣告了萨曼王朝的灭亡。
河中地区如同一个熟透的果子,等着大唐将士前去摘取。
西土诸国已经没人能阻挡大唐前进的步伐。
十几天后,斥候惊喜的声音传遍大营,“高思继、高行周将军攻破布哈拉,阵斩纳尔斯,擒其王室贵勋三千七百余人,金银钱帛不可胜数!李嗣源将军于乌浒水破呼罗珊援军四万!”
而好消息远不止这一道。
斥候频繁往来,“刘知俊将军攻破撒马尔罕,杨师厚将军南下攻打吐火罗!”
“李嗣源与高思继将军骑兵合于一处,南下攻略呼罗珊!”
大营中欢声震天。
即便这些年李晔涵养功夫练的不错,也忍不住满脸红光。
“儿郎们建不世之功矣!”
大唐故土陆续收复。
华夏文明走出天山葱岭。
仿佛整个中亚的天空大地、山川河流都融入胸膛之中。
那感觉就像前世玩游戏,忽然金光一闪,升级了!
男人最大的成就就是征服。
征服女人、征服土地……
事实也证明,李晔当初的预测是对的。
一旦唐末的骄兵悍将们走出去,天下还有何人能敌?
布哈拉被攻陷,纳尔斯兵败身亡,河中群龙无首。
虽然信徒们依旧疯狂,但已经是单方面的屠杀。
南面的喀布尔、伽色尼、木鹿等重镇相继被攻陷。
呼罗珊、吐火罗相继收入囊中。
巴格达的权贵们这才惊恐起来。
如果最强盛的萨曼都抵挡不住大唐的进攻,早已腐朽的黑衣大食更没有这个能力。
巴格达仿佛瑟瑟发抖的羔羊,大唐势如猛虎,以气吞万里之姿,雄踞河中。
大唐的威名已经传到拜占庭、绿衣大食等地中海诸国。
巴格达的使者再无之前的傲气,在李晔面前卑躬屈膝。
除了黑衣大食的使者,拜占庭、哈扎尔汗国、绿衣大食,以及西面的一些小国纷纷派来使者。
东南面天竺大陆的佛国瞿折罗王朝也派来使者。
他们对大唐充满了浓厚的兴趣。
大批的传教士进入废弃的怛罗斯。
西土根据信仰基本分为两大阵营。
不过这两大阵营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也是各种狗血。
绿衣大食与黑衣大食不对付,巴格达南面还崛起一个卡尔马特共、和国。
法兰克帝国也如历史上的大唐一样崩溃,一分为三,分别成为后世德意志、法兰西、意大利。
占据地中海要津的拜占庭,进入马其顿王朝时期,开国之君巴西尔一世逝世之后,帝国陷入短暂的低谷之中,南面要应对大食人,北面被保加利亚国王西蒙一世数次兵临君士坦丁堡城下。
唯一过的滋润一些的是高加索草原的哈扎尔人。
大唐称之为突厥可萨部。
在大食与拜占庭之间左右逢源,成为双方拉拢的对象。
但黑衣大食发现不能以武力阻挡大唐时,转而寻求另一种方式同化大唐。
拜占庭也是怀着同样的心思。
双方各种封官许愿,极力拉拢。
李晔对神权一直敬而远之。
大唐自有大唐的路要走。
自从秦末大泽乡,陈胜振臂一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华夏就进入了另一种权力逻辑,君权不再神授,而是由英雄王一刀一剑打出来。
一直打服所有势力为止。
在原本的历史上,二十年后,安重荣一语道破:“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
这也是为什么在冷兵器时代,华夏战争能力比较强大的原因。
王莽、曹操、司马懿、赵大赵二被诟病了千年。
不经历腥风血雨,便是得国不正。
李晔当然不会自贬身价去加入任何一方。
在这场地缘大博弈当中,大唐不需要任何一方,反而是他们需要大唐。
无论大唐站在哪一方,对另一方都是致命打击。
大唐优势便在于此。
第六百七十二章 气吞万里
富饶的河中地形上与中土非常相似,中部、南部河流纵横,土地肥沃。
但中土之北有阴山山脉、燕山山脉、西面有贺兰山、祁连山脉,东南临海,让华夏在虚弱时,能够凭借地形抵挡北面草原野蛮人的入侵。
当然,前提是君主们能扶上墙。
而河中,北面与草原之间没有任何屏障。
整个河中就是一个盆地。
东面是天山葱岭、西北是丘陵、南面是波斯高原。
任何一方强大了,都会把手伸入河中。
在波斯人之前,马其顿、月氏、匈奴、突厥、大唐、大食相继踏入此地,历史上还有西辽和蒙古相继进入此地。
近代更是被英人、苏联、美帝争夺。
以现在唐军的威势,打下此地不难,难的是如何将它彻底融入华夏的怀抱。
在李晔的认知中,其实华夏文明在到达大唐巅峰之后,便开始下行,进入存量期的内卷时代。
文明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不扩张,则必然会内卷。
中晚唐表现为藩镇割据。
赵宋表现为重文抑武。
尽管宋词之精致不在唐诗之下,但文化不等于文明。
再璀璨的文化,也挡不住屠夫们的刀子。
不仅仅是赵宋,四大文明古国,除了华夏文明延续至今,其他文明早就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也不仅仅是河中,整个欧洲也动辄被东面的游牧民族入侵。
天兴三年九月,大唐皇帝李晔南下,进入布哈拉。
萨曼人匍匐在李晔脚下。
能在这场文明征服中活下来的,内心早已屈服。
布哈拉经过萨曼人四十年的经营,富丽堂皇,城中建筑,充满了大食法风格。
大唐将士整齐列在城外,旌旗铁甲,遮天蔽日。
但李晔身披金甲骑白马,缓缓走入城中时,将士们爆发海啸般的欢呼声:“大唐万岁!陛下万岁!”
不仅是李晔有征服感,没有将士能在此刻不心中振奋。
唐军的士气也到达顶峰。
纳尔斯的家眷匍匐在地上,随行的还有萨曼贵族。
不过在他们脸上,李晔并未见到多少悲戚。
西土各种势力此起彼伏,灭国并不是什么奇事。
萨曼立国也才四十多年。
波斯人建立的王国不仅是萨曼一家。
布哈拉作为东西商路上的重镇,自然也如历史上赵宋的汴梁一样富得流油。
虽然城中到处都是劫掠的痕迹,但王朝的府库完好的封存着。
唐军的纪律并没有丧失。
高行周还特意派军把守。
城中充满异域风情的美貌女子,也被集中看管。
倒也没有出现有伤风化之事。
唐军对平民还是颇为体面的。
在所有臣民面前,李晔下令捣毁城中所有大食法寺庙,这无疑是给巴格达一记响亮的耳光。
拜占庭人大为欣喜。
但欣喜没有多长时间。
李晔便下令城中只允许兴建佛寺道观,禁绝其他一切宗门。
鉴于大食法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发展了一百多年,李晔没有采取强硬手段,但所有大食法信众,必须承受两倍赋税,以及各种徭役,处于归化策之外的最低等。
同时李晔放开西行的道路,不愿承受压迫的,可以回到他们的宗主国。
谷 即便如此高压,真正离开河中的人屈指可数。
族群间的杀戮和奴役更为严峻。
在这个黑暗时代,对底层人来说,生存远比信仰重要。
狂信者有之,但不信者也大量存在。
在萨曼帝国没有崛起之前,中亚广大地区对大食法并不感冒。
中亚史书上言:“布哈拉的居民每当****的军队来时,就改信大食法,可是军队一走,他们又背叛了信仰。库泰拔三次使他们皈依大食法,而当他离开后,他们又三次都成了异教徒。”
很多中亚族群为了逃税而入教,并未见得有多虔诚。
现在大唐的军队来了,他们也就顺理成章的脱离大食法。
而中亚并非只有波斯人、大食人。
还有大量突厥部落。
他们皈依大食法也才二十多年的时间。
是萨曼王朝雇佣军的主力,除了少数被纳入萨曼贵族阶层,大部分牧民其实一直未被同化。
还有曾经的粟特人、拔汗那人、吐火罗人。
萨曼崛起一共才四十多年。
能维持统治就不错了。
在华夏文明足够强势之下,转化他们是迟早的。
进入十月,天气转冷。
南面的征战也进入尾声。
高思继、李嗣源扫荡呼罗珊,大量萨曼残部避入波斯高原。
杨师厚与刘知俊攻下吐火罗山地。
葱岭西南信奉佛门的几个小国纷纷归附。
大唐取得了与瞿折罗王朝的联系。
大量僧侣兴冲冲的北上。
除了传统的大乘佛教,其中居然还有汉传佛教。
李晔对宗、教之争没有兴趣,更拒绝了僧侣们神化自己的打算。
佛门要成为华夏文明的载体,而不是华夏成为佛门的载体。
而道门中真正有本事的高人,都傲的一批,讲究遗世独立,宁愿在深山里找个大洞宅着,也不愿入世。
能被召下山的,不是蛊惑李晔嗑药,就是变戏法神棍骗子。
大唐好几个皇帝都深受其害。
河中、呼罗珊、吐火罗相继攻陷,河中只剩下西面的花剌子模。
历史上,两百年后与成吉思汗硬刚的花剌子模国正是起于此。
初唐时称为火寻。
此地夹在咸海南岸,地理位置非常优越。
夹在乌古斯人与哈扎尔人之间,南面与呼罗珊连成一片,东面直接与布哈拉相连,西面直通里海。
李晔心目中的版图也正是里海东岸。
高行周有意进取此地。
不过李晔更希望通过此战,测试北面扎哈尔人与乌古斯人的反应。
很快,两道会猎花剌子模的诏令分别送到扎哈尔与乌古斯。
对于河中而言,黑衣大食因大食法而起,也因大食法而陷入混乱衰弱当中,无力干涉河中。
萨曼人遭受重击,未来很长一旦时间要深思的不是如何复国,而是如何结束内部群龙无首的混乱。
没有河中、呼罗珊,以及突厥雇佣军,萨曼人将不可避免的衰弱下去。
东南的天竺人,大概是李晔最不用担心的。
所以对于大唐而言,真正的威胁只有北面突厥的后裔们。
第六百七十三章 花剌子模
历史长河中,能真正配的上帝国二字的屈指可数,突厥帝国绝对能算其中之一。
其版图雄跨欧亚草原。
一度成为隋唐最大的威胁。
长孙晟出奇计分化为东西而突厥。
随后大唐李靖、苏定方分别击灭东西突厥。
突厥汗国亡了,突厥人却没有,在中亚草原繁衍生息,形成广泛的突厥语系部落。
哈扎尔人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也是混的最好的。
它在历史中有个更霸气的名字,可萨汗国或者可萨帝国。
苏定方一万步骑灭西突厥,生擒沙钵罗可汗阿史那贺鲁,说突厥语的可萨部西迁到伏尔加河下游,建立可萨汗国,陆续征服乌克兰平原和高加索山地。
因其地处丝绸之路北线,财源滚滚,兵强马壮,被称为里海雄鹰。
逐渐成为地缘强国。
里海一度成为了可萨帝国的内湖,在后世仍被当地人称为可萨海。
黑衣大食的阿拔斯家族取代白衣大食的倭马亚家族,逐渐与可萨汗国修好。
并积极争取哈扎尔人加入大食法。
彼时,巴格达与君士坦丁堡都派出庞大的传教使团,争取可萨汗国。
可萨汗国一直奉行左右逢源之策,掌控北线商路,自然不肯选边站。
出于地缘平衡和贸易平衡的需要,最终选择信奉犹太教。
但四十年后的公元968年,斯拉夫人建立的基辅罗斯崛起,攻陷可萨汗国都城。
拜占庭与黑衣大食群起而攻之,可萨汗国随之灭亡。
一部分人留在东斯拉夫草原上,一部分随着商路东迁,进入北宋开封,成为后世开封犹太群落。
乌古斯此时还是一个庞大的突厥部落联盟,但哈扎尔人已经是一个强权。
面对李晔的诏令,九姓乌古斯不敢违逆,派出一支七千人的骑兵南下花剌子模。
可萨汗国却还端着架子,玩地缘平衡的那一套。
不仅不奉诏,还派出一支三万人的骑兵,在边境上虎视眈眈。
花剌子模的北面,咸海与里海之间的肥沃草原,一直是他们的牧场。
大唐势力延伸到此,最警觉的就是他们。
恰好,李晔也想把手伸向里海东岸的肥沃草原。
以可萨汗国现在的实力,的确有资格与大唐叫板。
吃进嘴的肥肉,没人愿意吐出来。
若不是忌惮唐军的声威,恐怕他们早就把手伸进花剌子模。
自萨曼王朝崩溃之后,花剌子模根本没有什么抵挡能力。
乌古斯骑兵率先南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他们的手段比唐军残酷的多,所过之地尽为白土。
掠夺大量金银女子。
此举让可萨骑兵们眼红。
本质上,哈扎尔人也是一伙儿强盗,靠劫掠起家。
乌古斯人的行径极大刺激到了可萨骑兵。
终于,他们按捺不住,引兵南下,既抢花剌子模,也截杀乌古斯人。
乌古斯人自然比不上风光了两百多年的哈扎尔人。
兵力上处于弱势,被可萨骑兵狠狠砍了一刀。
尝到腥味与甜头的可萨骑兵,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攻打花剌子模各大城市。
可萨汗国在与大食、拜占庭的争锋中,逐渐获得一些文明成果,具装骑兵、攻城器械应有尽有。
花剌子模北面城池纷纷陷落。
可萨人很快进围花剌子模首府玉龙赤杰。
天兴四年的春天,西土战火依旧没有停歇。
李晔原本想试试可萨人的反应,没想到这厮还真不给面子。
如同一头饿狼,扑到自己的碗里面。
自己没去招惹他们,他们反而来招惹自己。
尽管可萨使者解释一切都是误会,但他们的大军仍未退去,反而还在里海东岸集结大军。
可萨人大有一不做二不休,跟大唐掰掰手腕的意思。
西土三大势力,拜占庭太远,只派出使者观察,但黑衣大食闻风而动。
纠合里海南岸的白益家族向东,有窥伺呼罗珊之意。
被驱赶到南面波斯高原上的萨曼人,也响应黑衣大食的号召。
似乎在一个冬天的时间里,大唐从气吞万里变成四面楚歌。
还有乌古斯人,响应李晔的诏令南下,攻打花剌子模,却被人阴了一手。
使者在李晔面前哭诉,找个说法。
李晔自然是尽力安抚。
乌古斯人还算是听话,这就足够了。
至于可萨人,在西土属于一大强权,当然不肯低下高贵的头颅。
随军的枢密参军、参事们建议各个击破,先让出花剌子模的争夺,全心全意对付大食人和波斯人。
不过这个建议被李晔否决了。
其一,南面、西面都是山地,不好打,得不到利益的战争,得不偿失。
其二,大食法出了名的顽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国家之争其实跟两个地痞打架差不多。
有个成语叫得寸进尺。
退一步不是海阔天空,而是别人的贪得无厌。
花剌子模悬在布哈拉的头顶上,居高临下,一旦被可萨人拿走,就会成为进攻河中的跳板。
到时候,大唐西面要应对黑衣大食与白益,南面要应对萨曼残余,北面还要防备可萨人。
三个方向的拉扯,大唐将士迟早会精疲力尽。
两个地痞打架,最好的策略就是先发制人,一记猛拳把对手打趴下打服,对手才不敢有下次。
表面上是可萨人觊觎花剌子模,其实放大看,是西土诸国没有做好接纳大唐的心理准备。
就像一个村子,原来只有三个地痞。
现在来了一个外来户。
关键这个新来的地痞还这么豪横,不跟任何人结盟也就算了,还想当老大。
其他三个会怎么想?
当然是把外来户赶走。
黑衣大食的蠢蠢欲动,其实也是在战略上若有若无的配合。
拜占庭不可能跟黑衣大食联合。
但可萨汗国却与黑衣大食关系还行。
此时的拜占庭教皇,正在大肆迫害犹太教,大量拜占庭的犹太商人,挟款逃往可萨汗国,因此拜占庭与可萨帝国的关系走到冰点。
这是可萨帝国与黑衣大食穿一条裤子的外部原因。
当然,李晔不可能知道的这么清楚,但这么多年的战争,培养了他的嗅觉。
可萨人与大食人联合,这几乎就是大唐的地缘噩梦了。
要让大唐文明在河中扎下根,需要一个稳定的外部环境。
老是这么打打杀杀的,大唐可以强横一时,但总不能一辈子都这么**着吧?
时间长了,身体吃不消,迟早会痿。
第六百七十四章 耶律德光
“必须对可萨人施以重拳!”李晔道。
有杨师厚、刘知俊在呼罗珊,足够对付大食人和萨曼人。
布哈拉城中有李嗣源、高思继、高行周三员大将,骑兵四万三千人,步军两万人。
足够对付可萨人了。
李存审进驻八剌沙衮,让李晔不用担心后方。
可萨人敢这么蹦跶,无非是刀子没有砍到它身上。
萨曼灭亡的教训还不够。
不跟大唐碰一碰,他们就睡不着觉。
其后,李晔下令以高思继八千为前锋,李嗣源两万骑兵为中军,高行周一万步骑为后军,向西挺进。
将士们斗志依旧高昂。
几场大战,也让他们尝到了甜头。
李晔允许他们每人可以迎娶一个妾室,在布哈拉、怛罗斯为他们分有屋舍,金银赏赐自然不在话下。
若是妾室怀上了,由朝廷负责照顾和养育。
即便将来回到中土,这些西土的家眷,也会由官府照顾。
每个朝代第一二代的军人总是最猛的,不是因为后代退化了,而是正常利益被剥夺了。
别说赏赐,连饭都吃不饱,衣服都穿不暖,战死没人埋,家眷无人管。
这种机制下,谁还肯为朝廷卖命?
兵法有云:上下同欲者胜。
利益均摊才是唐军战斗力的保障。
出兵当日,李晔在城外为将士们擂鼓壮行。
旌旗铁马,刀枪弓羽。
杀气凛然,宛如猛虎出匣。
让观看的河中各族人大气都不敢出。
一支军队的战斗力,从其气势就能窥见一二。
唐军踏上这片土地,其实已经是一种胜利。
花剌子模距离布哈拉并不远,西北四百里左右。
可萨人把手都伸到自己头上了,李晔只能不客气了。
战争最先在南面打响。
萨曼人复国心切,在大食法的鼓动下,从高原上冲下。
但却被巴格达当成了炮灰。
两万黑衣大食联军虚晃一枪,绕过木鹿,渡过乌浒水,在布哈拉附近游弋。
此时可以算是大唐最虚弱的时候,兵力分散。
布哈拉城中只有两万人。
黑云长剑都、亲卫都都在身边,还有五千人的骁骑军。
正如李晔预料的一样,黑衣大食根本没有攻打布哈拉的勇气。
所谓联军,自然有各自的小算盘。
都不愿在布哈拉城下浪费精力。
城中没有丝毫惊慌。
李晔将防守的任务交给柴再用,便不问战事了。
“布哈拉、撒马尔罕、怛罗斯、八剌沙衮,你觉得那座城池可为都?”李晔对李祐道。
此番西征,带了两个儿子,李祤与李祐。
李祤对冲锋陷阵特别感兴趣,对动脑子思考的事兴趣不大,李晔索性把他调入高思继麾下为都将。
虽然略有功勋,但他的武勇在如今猛将如云的唐军中,并不算出众。
不过一个亲王一个皇子,身先士卒,对将士们也有激励作用。
李祐经过这几年的风雨,在燕然军镇司独当一面,又是黠戛斯人的女婿,自然会长进许多。
虽然比不上李祎心思多,但该想到的,基本都能想到。
李晔对他寄予厚望。
“撒马尔罕。”父子二人,说话也就不用那么遮遮掩掩。
“哦?你可详细说来。”
李祐指着地图道:“布哈拉虽然富庶,但一马平川,没有战略要地,所以才我军一鼓拿下。”
李晔点点头,鼓励他继续。
“八剌沙衮太过远离河中、呼罗珊地区,怛罗斯长期面临北面草原的威胁,当年轻易被突骑施所取,只有撒马尔罕四通八达,北面掌控拔汗那盆地,南面坐拥吐火罗,出门便是河中,向左便是呼罗珊,夹在两河之间,背后有葱岭为依托,商路穿城而过,实在是建都的不二之选。”
李祐侃侃而谈。
李晔原本觉得怛罗斯是建都的好地方,现在看来,地理优势不如撒马尔罕。
八剌沙衮也是个好地方,历史上是西辽的国都,改名虎思斡耳朵。
但正如李祐所言,远离河中与呼罗珊,这是个致命的缺点。
“你说的很好。”李晔颇为满意,“你觉得此战如何收尾?”
战争不可能一直打下去。
这几年储备的物资越来越少。
纳尔斯火烧怛罗斯,毁掉了不少粮草与辎重。
开启一场大战不难,提着刀子上就是了,难的是如何结束战争。
能发能收,才能掌控局面,不至于陷入泥潭之中。
“儿臣以为,结束此战的契机在可萨!只有打服他们,西土便再也不会有人挑战我大唐的威严!”
李晔满意一笑,几乎与自己的想法一致。
不过他只看到一步。
而李晔心中有更清晰更完整的规划。
乌古斯草原。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南面的大战时,一支两万人的骑兵穿过草原。
骑兵背后,有浩浩荡荡的大木车与牛羊。
草原部落迁徙,实在是太寻常不过了。
萨图克就夹在这群人中。
前后左右,有二十名契丹精锐簇拥着。
半年以来,耶律德光打着他的旗号,收聚了不少喀喇汗部族。
耶律德光自然知道七河流域无法立足,乌古斯草原也不安全,只有向西北远离大唐,才能寻到落脚之处。
“再往西就是库蛮人的地盘。”萨图克冷声道。
库蛮人即为钦察人,原本臣服于基马克汗国,后臣服于可萨汗国。
历史上可萨被罗斯人、大食人、拜占庭人群起而攻之,灭国后,草原上的权力真空迅速被库蛮人填补。
“库蛮人?”耶律德光思索了一阵,看了看周围的人群,皆有疲惫之色。
牛羊骨瘦如柴,战马也羸弱不堪。
再往前走,纵然人受得了,牲畜也受不了了。
述律平在路上感染了风寒,一直在牛车上养病。
望着翠绿如茵一望无际的草原,耶律德光道:“那就不走了。”
周围契丹人神情明显一松。
然而还未扎营,西北面颤动如雷。
两股骑兵如同黑云一般飘来。
“是库曼人杀来了!”萨图克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
耶律德光看着前方,眼中闪烁着精光。
“我们若是死了,你也活不长。”扔下这句话,便策马孤身向前。
萧阿古只、耶律古剌列阵而待。
久在草原上,耶律德光突厥话说的不错。
非常知道怎么跟草原部落谈判。
当初从临潢府突围,一路上经历了太多这样的场面,蒙兀人、葛逻禄人、基马克人、喀喇汗人,都收留过他们。
草原的规则就是如此,只要不是不共戴天,库蛮人乐得收揽一群奴仆。
突厥曾是柔然的锻奴,契丹曾是突厥的奴仆。
历史上的一百年后,库蛮人也收拢基马克、乌古斯、葛逻禄、乌孙等部落,建立克普恰克汗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