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章 海上利益
杨崇本落下帷幕,不过西南之事并没有完全解决。
李存审的意思很明显,攻略吐蕃之事,全交给他就完事了,没必要再弄个多路进攻,虚耗国力。
随着佛门进入高原,大唐的正统性和影响力得到强化。
靠近陇南的多弥,靠近西川、云南的中川、会野,靠近西域的羌塘,纷纷遣使表示归附。
这些地区不同于两百年前,高原持续的动乱与杀伐,早已掏空了吐蕃的血肉。
人口锐减,出现大量无人区,往往几个州加起来,还没有中土一个县的人多。
占领这些地区的意义不大,性价比不高。
只需要像漠北一样,把一些军事、政治意义重大的城池收入囊中即可。
而且河陇崛起之后,对高原影响巨大,高原蕃人与河陇蕃人简直一个天一个地,本来就不多的人口持续向河陇流入。
吐蕃版图日蹙,却仍在内乱的泥沼中挣脱不出来。
现在来了陆论藏、张行瑾,高原更加混乱。
枢密院的进一步论证之后,认同了李存审的提议,取消西川、云南、陇南、青海四个方向大规模的进攻,只维持李存审从廓州直取逻些的计划。
不过李存审手上的兵力有些捉襟见肘,加上新招募的飞猿都,也不到两万,张行瑾在高原上号称十万大军。
虽然李存审没有向朝廷要求援军,但他的信里面多次提及松州军。
李晔闻弦歌而知雅意,干脆把松州归入李存审麾下。
如此一来,李存审手上至少有四万大军,加上新招募的蕃人,凑到五万不难。
高原上形势越来越紧张。
张行瑾与各大城主以及吐蕃王子们打的不可开交。
枢密院预计今年或者明年,高原上就会分出胜负。
有意思的是,高原上城主们主动请求大唐介入,共同攻打妖僧陆论藏与叛逆张行瑾。
既然枢密院已经认同了李存审的提议,李晔不再多说,加李存审都知松州兵马使,又令天唐府提供钱粮、军械、战马。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怎么打、什么时候打,李晔给了李存审极大的自主权。
高原之事定下后。
李晔又开始实施第二个三年计划。
毫无疑问,人口仍被排在了首位。
这么多年鼓励生育,人口增长不少,户部粗略统计约有三千万左右。
算是取得了初步成效。
但在李晔心中远远不够,也就后世一个城市圈的规模。
人口是文明的载体,主体名族绝对压倒性的优势,才是国家繁荣稳定的基础,然后才能往外辐射,同化异族,而不是被异族同化。
更多的主体族群人口,才能控制更多的土地。
蒙古人横扫欧亚大陆,不过百年,就被当地族群同化。
制约人口增长的首要原因,还是粮食。
帝国的基础是建立在农业之上。
农业繁荣,百业俱兴,人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提刀上马砍人,或者作作诗、弄弄书画,搞些形而上的东西。
虽然有了耕牛与铁犁,但这时代的亩产只有两百七十左右,这还是上等良田。
李晔在尚学中设有农学,鼓励传播优秀的耕种技术,寻找可替代的主粮。
农学院士子阳济中取得了决定性进展,在广南寻到占城稻,这种水稻高产、早熟、耐旱,适应力极强,播种五十余日便可收获,特别适应广南与广东的气候,一年三熟,亩产达到三百五十斤。
虽然比后世亩产千斤少了太多,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不小的成就。
这种水稻在浙东、淮南推行,亩产依然可以达到三百斤。
中下等田地也可收两百多斤。
关键它不择地,耐旱。
在荆南、南阳的试种也取得了成功。
李晔大喜,当即封阳济中为农务司少卿,从三品,又把农务司从工部独立出来,专置屯田,以及皇庄的田地牧场。
阳济中是天佑十一年的进士,四五年时间就做到了朝中从三品大员,可谓平步青云,羡煞不少读书郎。
不过,北方还是主要种植大麦和粟米。
李晔记得后世人常说康乾盛世是番薯的盛世,似乎在明末传入番薯之后,中土人口才迎来大爆炸。
可惜这时代番薯、玉米、土豆等高产作物远在南美大陆,暂时够不着。
除了吃饱还要有营养,吃不上肉叫什么盛唐?
满清和民国号称人口四万万,但却是骨瘦嶙峋,面黄肌瘦。
后世老外们一个个膀大腰粗的,是因为经过了两百年牛肉牛奶的营养改良。
倭人号称东洋矬子,明治维新之后,短短一百多年,倭人的身高和体质迅速加强。
李晔记得他们的口号就是取营养自海上。
这时代不存在什么濒危物种,人类在野兽面前才是濒危物种。
就算是繁华的中土,也有大量人迹罕至之地。
有了肉食,对粮食的消耗会下降一些。
关中、蜀中、河东、河北可以得到草原的肉食补充,荆襄、湖南、黔中有鱼兽之利,而山东、淮南、浙东、广东,正好可以取营养于海上。
李晔与诸殿大学士商议之后,决定颁布开海令,鼓励百姓下海捕鱼。
其实有没有开海令都无所谓,沿海的百姓们早就在干了。
至于他们是在捕鱼还是当海盗就不得而知了。
唯一缺少的就是能远洋的大船。
这些年温州造船厂出来战舰跟民用船差距不大,李晔干脆弄一个官家捕捞队,安上两架床弩就是捕鲸船,平时为海员,战时可为海军。
还有什么能比出海打猎更能锻炼海军?
腌制的鱼干也可卖到中原、荆襄等内地。
李晔深知海洋利益之大,是华夏民族的未来,下令恢复玄宗朝设立的广州市舶司,增加温州市舶司、泉州市舶司。
版图之类,大唐横跨东西,纵横南北,福建的问题不可能再拖延下去。
随着大唐的目光转向海洋,福建成了重中之重。
王审知这些年越来越恭顺,进奉之物一年比一年丰厚。
这也说明他在海上的日子越来越好。
李晔多次旁敲侧击,王审知就是不提回归大唐,几个儿子频频来往长安,结交朝臣,就连李唐宗室,也颇有人缘。
朝堂上为其说好话的人不少。
但这都无法打消李晔的决心,他们装作看不到海洋的巨大利益,李晔却装不下去了。
后世,单是海关带来的利益,就能把腐朽透顶的晚清撑起来。
第六百零一章 诸子问对
王审知在福建的存在,相当于分去了大唐的海上利益。
以前倒也罢了,现在朱温、李存勖、阿保机相继平定,解决福建就要提上日程。
在与阁臣议事之前,李晔先召李祎、李祤、李禔、李祐、李祯、李祁六个皇子商议,还令李洺、李深旁听。
皇子皇孙中有出息的也就这么几个,其他的尚在襁褓之中,或者沦为纨绔子弟,连封王都是个问题。
“朕欲取福建,你们说说该怎么办?”
对如今的大唐而言,福建就像一块精品瓷器,唐末大乱以来,中土大儒学者纷纷避入其中,王审知励精图治,福建政通人和,百姓殷实,商贾遍地,而且还是海贸的商人。
曾出使福建的杨渥曾言,福州人烟绣错,舟楫云排,两岸酒市歌楼,箫管从柳阴榕叶中出。
又言甘棠巷东画长川以为洫,西达于南,盘别浦以为沟,悉通海鰌(快速战船);朝夕盈缩之波,底泽鳞介,岸泊宗艛(楼船)。
福建的财力、军力并不弱,而其水军一直令李晔大为忌惮。
这也是大唐的短板。
当初收复江西、岭南,放着福建,也是因为此。
不打没把握的仗,胜了还好说,若是败了,说不定王家就在战争红利下抖擞起来。
和平接收,才是利益的最大化。
动用武力,只能打碎了这件精美的瓷器。
李晔个人对王审知的印象颇佳,唐末少见的一方英主,如钱镠一般,浙东、福建的治理,正是他们的功劳。
为历史上的南宋打下了根基。
太子李祎不说话,只能年岁最长的李祤先开口:“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福建区区六州之地,难道真能跟大唐分庭抗礼?”
李祐补充道:“兄长所言不差,福建多有大儒,各州刺史也曾是中土世家,只需大军堵住长汀,再集合水师封锁福州、泉州港口,则福建可不战而下。”
李晔笑而不言,目光转向李禔。
李禔自被封为嘉王之后,似乎知道李晔对他失望,人也变得低调谨慎了,“儿臣以为王审知并未割据之心。”
“哦?”李晔笑道,“你何以知晓?”
李禔拱手道:“儿臣在长安,与其子王延禀、王延翰多有交情,打听到一些福建的内情,儿臣觉得王家的心思更多在海上。”
“你接着说。”李晔鼓励道。
“王家开辟甘棠港,富可敌国,对王家而言,割据福建不现实,王家更在意保住眼前富贵。”
李晔深以为然,这么巨大的利益,自然会形成一个利益集团,无论王审知是否愿意归降,他的部下肯定不愿放手。
“那么你觉得应该如何收复福建?”
李禔道:“儿臣听说王审知在流求建有城池,不妨封其为流求郡王。”
“不行。”李晔直接打断,摊开地图,指着流求道,“此地为我华夏故土,不可假手外人,将来大唐开辟海疆,流求卡在大唐海疆咽喉,一旦王氏壮大,则浙东、淮南、广东诸道皆受其封锁!”
现在的王审知固然没胆量跟大唐叫板,但几代以后呢?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再强盛的帝国都会有衰弱的一天。
流求对面就是大唐的钱粮重地,西南更是还处于野人时代的吕宋,连个国家都没有,但已经有大食人的足迹。
大食法随后而至。
李晔隐隐记得吕宋建立的第一个国家好像就是大食法样式的。
所以流求对华夏有重要的战略意义。
可以以此为跳板,深入吕宋。
也许李晔这一代做不到,但将来大唐迈入海洋,流求又成了一个问题。
“这两年,你长进不少。”虽然否定了李禔的建议,但他的这个思路可以考虑。
这大概是李禔成长的二十年来,为数不多的得到了父亲的赞扬,神情激动。
其他皇子都投来羡慕的眼神。
“这样吧,既然你跟王氏有交情,朕委任你为福建观察使,冯道协助你去跟王审知谈,探一探他的底,基本原则是,大唐境内不允许割据,但不放弃武力!把朕的两个孙儿带上也一同带上,见见世面。”
“儿臣遵旨!”李禔大喜。
李洺、李深也大为欣喜,“孙儿领命。”
废太子李裕专心床事,对家眷子嗣不闻不问。
两人尝了尝人间冷暖,小小年纪,性格就比较内敛,这些年在尚学中颇为上进。
这也是李晔对他们青眼有加的原因。
不能老李家全都是酒囊饭袋纨绔子弟吧?
总要出一两个人才,这样大唐下一代的江山才会稳固。
高祖定天下,还有李孝恭、李神通等宗室名将辅助。
李晔望着李祎道:“太子意下如何?”
从开始到现在,李祎都没说过话。
当了太子之后,他就变得更深沉了,待裴贞一如生母,当然,皇后裴贞一也是他的嫡母。
对李晔更加恭敬,事事请教,连聘用个幕僚,都向李晔禀报。
有时候太孝顺了,反而令人心底有些发毛。
李晔觉得自己混了二十多年,好歹有有个仁义的名声,也不知他这么谨慎干什么。
身后站着张承业与淮南系,现在又得到了清流的支持,裴家还不一定弄得过他。
但不得不说,在大唐当太子,没点城府还真走不到最后。
“全凭父皇做主,儿臣聆听教诲即可。”李祎淡淡道。
“此间没有外人,朕要你说想法。”李晔微微不悦。
李祎拱手道:“儿臣以为,口说无凭,不如屯兵赣州、升州、温州,即便不打,也要宣示我大唐国威,否则和谈就只是空谈。”
“你说的很好,朕再调令米志成、李承鼐加强兵备,作出随时攻打福建的态势。”
其实这几年,大唐跟王审知合作比较愉快,攻略新罗、辽东,福建还协助运送粮食、辎重。
这些年对大唐毕恭毕敬,没有丝毫逾礼之处。
但福建的问题不能这么悬而未决下去,特别是大唐将要把目光转向海上的时候。
大唐的三个市舶司,泉州市舶司还在王审知手上。
“大唐是朕的,是天下百姓的,也是你们的,尔等不可懈怠。”李晔望着满堂的二手儿孙和亲生儿子,大唐的未来终将落在他们肩膀上,忽然感觉时间过得太快了。
眼睛一闭一睁,大半辈子就过去了。
好在盛唐不在是缥缈的梦想与口号。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第六百零二章 一石四鸟
天心阁议事,新增了韩延徽、冯道、宋齐丘、崔源照,军方杨师厚、刘知俊、朱瑾、李承嗣旁听。
福建之事,基本就这么定下来。
不过张承业对李禔出任福建观察使稍有微词。
李晔知道他的想法,既然立了李祎为太子,就不应该再提升李禔的名望。
然而在李晔眼中,李禔、李祐毕竟是亲生儿子,终究是放不下,他现在还年轻,性格虽然暗弱了一些,但才干还是有的,不当太子,当个藩王,传播传播华夏文明还是够的。
辽东漠北平定之后,周边基本没有对手,若是能和平解决王审知,大唐在海上力量薄弱的短板也将被补齐。
至于吐蕃,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就看大唐想怎么吞下去而已。
银行、金银钱的推广,也在此次议事中敲定。
只要框架搭建起来,制度可以慢慢补齐,正如海洋一样。
东吴黄武五年,孙权就令宣化从事朱应、中郎康泰浮海到达过吕宋,巡抚过南洋诸岛。
唐宋是造船的高峰期,安史之乱后期,户部侍郎刘晏造歇艎支江船二千艘,每船受千斛。
一斛等同一百二十斤,千斛差多不是六十吨重,放在后世也不能算小船了。
代宗朝时,有船名曰“俞大娘”,开巷为圃,操船之工数百,吃穿用度、婚丧嫁娶皆在船上,重**千石,差不多有六七百吨。
海贸蓬勃发展,出现大量港口城市。
广州正是其中之一。
历史上的岭南都被认为是荒蛮之地,当广州兴起之后,南方蓬勃发展,交趾随之而起。
如果不是被安史之乱、黄巢之乱打断华夏前进的脚步,历史上的华夏可能在大唐就迈入海洋。
李晔兴建大船、组建大船队、发展海上贸易的提议,还是遭到了赵崇凝、张承业的抵触。
似乎传统文人对海洋有种莫名的抵触。
认为此举是劳民伤财,大唐为了几两银子“下海”有失体面。
再说有路上丝绸之路的支撑,已经足够了。
不过军方对李晔的提议,都是无条件支持,还有韩延徽、冯道、宋齐丘、崔源照年轻一代也是支持,这让他颇为欣慰。
“大唐之未来在海上,这几年诸位的日子过好了,却不知百姓仍有啼饥号寒之苦,朕取利于海上,何为劳民伤财?”文人视角仍然聚焦在陆地上,却不知道大食人在海上已经蓬勃兴起。
而商业旺盛之后,也能减轻对土地的压榨。
百姓更能安居乐业。
少数服从多数,李晔本来也不是征求他们意见的。
赵崇凝代表传统文人视角,张承业则是怕李晔急功近利。
一个月后,春暖花开。
李禔的奏表从福州传来,和谈取得阶段性进展,王审知愿意回归大唐,但求封于福、泉二州。
这两州差不多是福建的精华,若不收回,福建也没多少意义。
李晔八百里加急,传信李禔,福泉二州绝不可放手。
漫天要价落地还钱,李晔知道这其实是王审知的试探。
只要愿意谈,总会找到利益共同点。
王审知是这个时代的顶尖人物,不会看不清形势。
又过了十几天,福州的奏表又到了,言王审知果然求封于流求,被李禔和冯道拒绝了。
涉及到这么重大的利益,谈判本来就是万分艰难的。
李晔希望王审知能无条件入长安,王家可以得到一个世袭罔替的郡王,或者下南洋去发展,成为大唐向外拓展的先锋。
不过王审知也拒绝了。
就算他想,他手下的利益团体也不会同意的。
这个时代的南洋还是蛮荒之地,到处是未开化的野人,还要跟大食人死磕,在他们看来如同放逐。
谈判就此陷入僵局。
升州防御使米志成配合朝廷,领一万厢军向武夷山挺进。
李承鼐领军出赣州,翻过武夷山,直逼长汀。
真到了要打的时候,李晔绝不会手软。
不过李晔沉得住气,优势在自己手中,福建区区一道之地,在陆地上无法跟大唐抗衡。
而没有陆地为根基,王审知的海上力量只能是浮萍。
所以王审知比大唐更着急。
关中春耕结束之后,李晔刚视察完渭北的皇田,福州就传来决定性消息。
王审知求封于倭国奈良地!
李晔看到奏表之后,心中不禁大笑,这不是利益共同点吗?
奈良地原称平城京,后迁都于西边的平安京,算是倭国的精华之地。
王审知要这么一块地盘,可见其野心。
名为求封,实则合击之,王审知请求大唐从熊津道出兵,协助其成事。
倭人承平了两百多年,也算有些家底,该尝尝大唐武人们的刀子了。
再说从乾宁元年起,倭人就断了遣唐使,也就不存在跟大唐的宗藩关系。
别看倭国就这么点地方,历来就比较猖狂,当年还跟隋文帝玩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
如果不是白江口之战,倭人肯不肯低下头颅还是两说。
即便是后世,倭人依然狂傲,不肯悔罪,以西方马前卒为荣,弄什么脱亚入欧沾沾自喜,配合美帝的战略步伐,压制华夏。
李晔是皇帝、圣人,倭酋就抄袭高宗,弄个天皇出来,这不是打李晔的脸,打大唐的脸吗?
天皇也是他们叫的?
李晔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抄袭,
当即在奏表上批复一个字:可!
只要你王审知能打下来,整个倭国都封给你都可以!
李晔估计这或许就是王审知心中所求,前面都是试探。
令八百里快马飞奔福州。
至于派谁出兵,李晔遍观朝中大将,杨师厚功劳太多,朱瑾是骑将出身,李承嗣已老迈,女婿周云翼镇太原,李筠镇幽州,想来想去只有杀心最重的刘知俊最适合。
刘知俊是诸大将中最具唐末武人精神的一个,在中土一直压着刀子。
眼下大唐推行金银币,但中土金银矿并不富足,有些还是深埋在地下不好开采,放眼周边,也就倭岛金银矿多。
战略利益与实际利益重合。
又解决了福建之事,还能报后世华夏英烈的血仇,一石四鸟。
这场战争必须打。
而且是捣其巢穴,绝其种类!
第六百零三章 兵马未动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倭人了解大唐,但大唐并不了解倭人。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历史上忽必烈两次攻打倭人,固然是天时不利,有飓风为祸,但李晔觉得最大的错误是仓促出兵,对倭人的顽强认知不足,而且派出去的还是二线将领,以及高丽、南宋的降军,诸将内部也有不谐,前期取得的优势,却始终无法打开局面。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李晔需要倭国的国情来分析。
现在皇城司派去侦查似乎有些晚了。
一来一去,加上收集情报的时间,至少要一年。
还要征调大军,押送粮草,制定作战计划,选择合适的时节避过飓风期,所有一切加起来,至少两年以上。
不过,王审知对倭国起心思不是一天两天,早在几年之前,便与萨摩国府岛津氏发生摩擦,最终激化为海战。
后又通过海贸窥得倭国虚实。
五月末,王审知派第四子王延丰领使团入长安,汇报倭国国情。
此时的倭国大权旁落于藤原氏之手,醍醐天皇暗弱,上层贵族热衷于宫廷贵族文化,参佛、音乐、游宴。
以藤原时平为首的官僚日渐腐朽堕落,卖官鬻爵,骄奢无度。
与地方庄园主沆瀣一气,搜刮倭人。
跟大唐一样,班田制解体之后,农民大批破产,聚众为匪,倭军毫无战力,听之任之。
地方豪强地主趁机大肆兼并土地,并招募私人武装,利用其扩张势力,逐渐形成武、士阶层。
这个时期的武士只是庄园主的私人武装,虽有一定的战斗力,但也仅限于打打村战。
真正武、士阶层成型,要等到几百年后的江户时代吸收儒家思想之后。
倭国朝廷的情状跟懿宗早期有些相似,黑暗腐朽到了崩溃的边缘,天皇没有任何威信。
李晔记得倭人历史上号称四大怨灵之二的平将门,差不多将在十几年后发动叛乱,打的倭国朝廷节节败退。
倭国这么个情况,也难怪会被王审知惦记上。
至于倭人战力,李晔轻蔑一笑。
当年倭国大化改革二十年之后,国内正处于强盛时期,举全国之力出兵百济,却在白江口被刘仁轨的偏师轻松击败。
如今的大唐,战力也许比不上当年的太宗朝,但跟高宗朝应该相差不多。
经过唐末战火淬炼的唐军,若是打不过腐朽的倭国,以及地方村战的庄园武、士,李晔觉得干脆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战略上可以藐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起来。
李晔下令正在积利州训练海军的顾全武以剿灭海贼为由,摸清对马海峡的水情、气候状况。
眼下大唐,其实也打不起大规模战争。
将士们刚刚平定了辽东,难免有厌战之心。
近三十万大军在辽东耗时一年,大唐的府库早就能跑耗子了,已拿不出钱粮。
而目前正在进行金融改革,漠北、辽东还在建城当中。
对吐蕃的战争也在紧锣密鼓。
所以灭倭的主力还是要靠王审知。
他那么大的野心,麾下步卒出自淮西,当年跟秦宗权也死磕过,加上这么多年,在福建大兴海贸,钱粮广盛。
为了表示对此战的重视,李晔令李巨川、刘知俊带着十几名枢密参事到温州,与王审知进一步沟通,包括如何划分利益。
军中对倭国相当轻蔑,认为不过是百济新罗摩震之流,政事堂认为倭国得其地而不能守,空耗国力,不过他们对福建倒是相当看中。
毕竟这么多年,福建已经成了文教重地。
李晔也不解释,一切都等详谈之后再说。
每过一日,李晔便能感觉大唐又强盛一分,西面诸国、北方部族,南面酋首,纷纷入朝,跪伏在自己面前,请求册封。
大丈夫如此,不愧此生。
虽然比不上太宗,但在大唐诸帝中,也算是能派上名号了。
长安车水马龙,南来北往的商贾、士子、胡人,大有万国来朝的气象。
关中日渐繁华,也日渐臃肿。
作为京畿,自然会吸引地方人口。
目前来说,关中人口的承受能力还有余地,未来就不好说了。
李晔记得宋仁宗在推广占城稻之后,华夏人口首次突破一亿。
这也算是大宋的对华夏不多的功绩之一。
鼓励生育已经成为地方官的政绩之一,以目前的力度,也许三五十年之后,人口就会迎来第一个小高峰。
李晔这一代注定是留在长安,未来大唐的还是迁都。
不然关东、江南进一步发展,关中就会被甩在后面。
其实现在就已经出现了这种端倪,淮南、荆襄、湖南、浙东、广东在经济上已经取得优势,未来大唐走向海洋,这种差距会进一步拉大。
而河东、河北、中原、山东的军事优势也超过了关中。
历史上的唐末五代,名将强军大部分出自这四道。
以一个劣势地缘统治广袤的优势地缘,时间长了必然会出现重大问题。
大唐的脚步滚滚向前。
进入六月,引来了李祐的婚事。
李多禄为了这场婚事煞费苦心,弄了一支两千人的白马骑兵,骑兵清一色的黠戛斯健儿,朝气蓬勃,又送了两万头牛羊作嫁妆,连剑水流域的黠戛斯部族也派人来观摩。
长安顿时热闹起来。
诸皇子中,名声最响的不是李祎、李禔,而是李裕、李祐。
李裕死于床事,不知怎么就传遍长安大街小巷,着实给老李家脸上又抹了一层黑。
民间最爱嚼舌头的不就是这些事?
李晔开始还想禁止,后来一想,也就随它去吧,做都做了,还怕人说?
再说老李家的黑料也不止这一件。
你越禁止,民间就越兴奋。
至于李祐在草原上大出风头,英雄少年,还是大唐皇子,忠义堂稍一传播,李祐便名躁长安。
成婚当日,李晔封李祐为英王,双喜临门,李渐荣喜极而泣。
朝臣对大唐亲王娶异族女子为正妻颇为不满,按照惯例,应该是选世家门阀女子。
最不济也该是个书香门第。
乌尔沁浓眉大眼,手大脚大胸大,显然不附和他们的审美。
第六百零四章 王氏实力
在李祐大婚后,进攻倭国之事基本敲定。
王审知出动水陆大军十五万,进攻四国地区,朝廷出兵三万从对马海峡攻九州,南北夹击,扫平倭西,然后合军长驱直入,挺进平安京。
为了表示诚意,王审知献军俸一百万缗,粮草三万石,支援大唐。
有了这些钱粮,大唐前期的军资算是够了。
只要能在倭国打开据点,广东道、淮南道的粮食就可以源源不断的运上去。
不过福建的实力令李晔咋舌不已,暗道王审知果然财大气粗。
福建也就六州之地,被王审知经营了近三十年,居然就能掏出十五万大军。
这要是跟大唐死磕,加上海上势力,够李晔喝一壶的。
在皇城司密报之后,李晔才得知王审知为了这一战,把全部家当都压上了,广募东海群盗,连大食商队的护卫也招募了,承诺他们可以肆意劫掠。
最奇特的是王审知的水陆大军中,还有七千倭人海贼。
看来带路党不止是中土的特产。
其实想想也是,后世倭人在美帝面前,不也是毕恭毕敬的吗?
大唐的三万大军,主力是刘知俊的两万天策右军,顾全武水军为辅。
三万大军,又有王审知支援,大大减轻的朝廷的负担。
兵贵精而不贵多。
天策右军步军为主,有少量重骑,正适合九州岛的多山地形。
历史上蒙古人推不进倭国内地,其实也是受了地形限制,蒙古骑兵不擅山地作战,在正面击败倭人之后,却无法突破九州岛崎岖的地形,进入其腹地,所以才打不开局面。
秋收之后,李巨川与刘知俊回返长安,李禔留在福州负责沟通、后勤,以及随之而来的接管福建全境。
“这些年你束手束脚,到了倭国,可随心所欲!”李晔特意强调。
李巨川、刘知俊都是一愣,话中的意思听明白了,但却不明白李晔的仇恨从何而来。
毕竟李晔算是个仁君,至少对大唐百姓不错。
倭人这两百多年来,也还算老实,跟大唐的关系也不错,派遣唐使,全面唐化,高僧空海引密宗真传入倭土,名臣晁衡仕唐五十载,都是一代佳话。
但李晔深知这只是表象。
倭人是有长处的,特别擅于学习,也特别会隐忍。
所谓忍术、剑道,不就是各种偷袭吗?
在地缘上,它是中土永恒的敌人。
一旦它强大起来,刀锋肯定对向海之彼岸。
刘知俊眼神大亮,“末将领命!”
李巨川道:“王审知若取倭国膏谀之地,王氏将兴。”
李晔笑道:“倭国虽然腐朽,但还是有一战之力,王审知若是占了平安京,灭倭国王室,倭人难道不会找他报仇?”
在李晔看来,倭军不足为虑,早已腐化,没有多大战斗力。
关键在于地方豪强与庄园主,他们有一定的实力,倭人向来骄狂,自会容忍京城落于外人之手?
大唐只要占据倭西的九州,加上对马岛、壹岐岛为跳板,便可对王氏形成威慑。
王审知先站住脚再说其他。
历史上倭人能入侵中土,要么是中土大乱,要么是三千年未有之变局。
这个时代,他永远没有这个机会。
大唐不是历史上的大宋,也不是白山黑水里崛起的土匪,李晔有信心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把海洋灌入大唐的基因中。
其实华夏从来不是一个单纯的陆地民族。
那是满清自己的帽子,他们闭关锁国。
东吴便有大臣巡视南洋,隋炀帝也搞起了海军,攻打流求。
至于大唐,两百年来,沿海兴起的港口城市便是证明。
“将士们可有怨言?”李晔问道。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圣人安心,儿郎们为国征战,怎会有怨言?”刘知俊道。
话虽然这么说,但将士们心中怎么想,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上下同欲者胜,国家开疆拓土,将士一个个出生入死却一无所得,太说不过去了,“倭人子女钱帛,任尔等取之,朕只要土地!”
李晔记得九州萨摩藩就有一座大金矿,品质高,易开采。
对如今的大唐来说太重要了。
“末将待儿郎们多谢圣人!”刘知俊的所有束缚都被打开。
三条军纪再无约束力。
剩下的就看他刘知俊的刀子狠不狠。
李晔伐倭的密令下达,天策右军诸将皆大喜,全然没有将要大战的紧张感,一个个喜笑颜开的跟父母妻儿告别。
当初淮南系在新罗发了一笔横财,军中无人不知。
李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合理的利益可以接受,没有利益的激励,将士们凭什么去玩命?
历史上的大航海时代,不也是利益主导的吗?
在这时代,倭人根本就没入大唐的眼。
当年刘仁轨白江口一战尽灭倭国精锐,倭人举国震惊,又是修长城,又是迁都的,一片风声鹤唳,岂料大唐根本就没看上他们。
不过这也导致大化革新向全面唐制转变。
两万大军出征,也不至于动摇国本,大唐也负担的起,朝臣也就没有多少怨言。
这么多年,他们早已习惯了李晔的思维方式,尽力执行就行了。
这也是开国皇帝的特权,想打哪儿就打哪儿。
在他们眼中,李晔无疑是英明神武的。
每次决断也没令他们失望。
出征大军将在莱州集训到明年春暖,九月之后,便是对马海峡的飓风期,而十一月之后,天气转寒,不利征战。
顾全武的水军已经出发,扫荡对马海峡附近的海贼,偶尔也与九州豪强发生冲突,但都在可控范围之内。
只要亮出大唐旗号,倭人们客客气气。
这时代的倭人对大唐崇慕中带着恐惧。
白江口一战把他们彻底打疼了。
心理优势在唐军。
王审知则不讲武德,以海贼侵扰倭国南部沿海,洗劫城池。
倭人大惧,但醍醐倭王不为所动,专心礼佛饮宴,国中大事全都托付藤原氏,此时藤原时平新死,藤原忠平摄政,对地方的控制力更弱,更加不敢轻易出兵,海贼只要不冲进平安京,他们自然也不会管。
反倒是地方庄园主,积极组织武士,守卫地方,向倭人朝廷表达不满。
藤原忠平以天皇的名义向大唐派出使者,请求约束沿海。
李晔连见他们的兴趣都没有。
为了配合唐军的攻势,李晔带着亲卫都与黑云长剑都下升州。
顺道巡视江南诸道。
太子李祎留在长安监国。
第六百零五章 高原之战(一)
尽管在军事上,张行瑾立于不败之地,多次击退吐蕃城邦主的围攻,但并没有改变他政治上的劣势。
陆论藏被大唐封为妖僧之后,高原上信奉佛门的吐蕃人便逐渐狂热起来。
朗达玛虽然灭佛,但佛门依旧树大根深,在吐蕃人心中占据重要地位。
大唐的僧人们,往往彬彬有礼,尊重他们的习俗,温和的与他们沟通,赢得了吐蕃的人广泛尊重。
甚至有些僧人是当年灭佛之时,避祸大唐蕃僧的徒子徒孙。
他们自然赢得了吐蕃人的好感。
反观陆论藏,自称佛王、佛子,但对佛法的理解浮于表面,骗骗愚夫愚妇还行,其歪理经不住考验,无法自圆其说,漏洞越来越大。
政治上困窘,更加重了他们内部的崩溃。
当吐蕃联军披着斑驳的盔甲,提着生锈的刀矛,毫不吝惜自己的性命,发疯一般冲过来时。
兴海军逐渐被这种狂热感染,从惊疑变成了恐惧。
无论陆论藏如何宣扬他的那套歪理,都无法改变兴海军颓废的精神状态。
而且他们在高原上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逻些经过二三十年的战争,先后几次被农奴军、叛军攻入,战火烧毁了一切,钱粮、人口,都不足以支撑陆论藏的野心。
最开始的时候,张行瑾也曾向周边扩张过,地盘是打下了,人却都逃散了。
没有农奴种田,兴海军打下再多的地盘都没用。
本来就不多的农奴负担越来越重,要么累死,要么逃亡,并最终波及到军中。
士卒也开始逃散。
张行瑾曾考虑过屯田,但拿惯了刀子的兴海军,拿不起锄头和镰刀。
种田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种的。
兴海军军纪败坏,平日除了砍人,也就对吃喝嫖赌感兴趣。
于是屯田也变成一场闹剧。
以前还能轻松击溃吐蕃联军,今年却越发困难。
张行瑾手上的兵力越来越少,只有他自己掌握的一千五百精锐汉军,赖力的四千吐蕃、吐谷浑军,还有陆伦藏手上的一支千人僧兵。
剩下的八千人,都是乌合之众。
六年前攻入逻些城时,浩浩荡荡十万大军,声势震天,吐蕃贵人们匍匐在他的脚下。
陆论藏一度觉得恢复吐蕃的荣光近在眼前。
而现在他们却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绳索,在他们脖颈间越拉越紧。
陆论藏生于凉州,长于凉州,对高原的了解,都是来自于父辈们的美好幻想。
“我军已成众矢之的,逻些无以为继难以立足,不等唐军攻来,我们自己就将崩溃,为今之计,当舍弃逻些,东南攻云南,或西南进天竺,休养生息,十年之后,或可卷土重来。”张行瑾在军事上一向实事求是。
他们最大的困境就是有地盘,没有人口。
大唐还切断了高原的布茶盐铁贸易,没有布,就挨不过漫长的寒冬,没有茶盐,生存就成了问题,吃肉也没有力气,还难以消化,没有铁,就没有战争能力。
“人王殿下是想逃走吗?”陆论藏讥讽道。
张行瑾冷笑道:“留在逻些等死吗?若我预料不差,廓州的唐军已经在攻来的路上!”
陆论藏败多黑少的眼睛盯着他,“没有逻些,我们还能有什么?”
“只要远离大唐,我们就还有一线生机!”张行瑾语气少见的真诚起来。
然而陆论藏一口拒绝了,“不。”
“那你就在留在逻些当你的佛王,本将不奉陪了!”张行瑾最后的诚意散去。
上了神坛的人,自然很难走下,一旦离开高原,局面就不在陆论藏的掌控当中。
“佛祖会保佑我们。”有时候,陆论藏自己都沉迷在自己编制的歪理之中。
两人的争执向来不为外人得知。
出了宫殿,赖力与两个义子张奉恩、张奉堂在外等候。
张行瑾望着北面雪山,风云如浪潮在天边舒卷。
而在雪山的另一面,一支万人规模的唐军在快速挺进。
人皆骑乘两马,一马负人,一马负粮草辎重。
唐古拉神山之北是茫茫的无人区,南麓才是吐蕃的膏谀地区。
并非李存审不愿多带人马,从廓州出征的三万蕃汉大军,一路马不停蹄,长驱直入,高原城邦望风而降。
但越往上走,掉队的人就越多,连战马都吃不消,加上山路险峻,对士卒的体力考验越来越大。
别说唐人,就连蕃人也吃不消。
李存审只好令体力不支之人在沿途城池戍守、休整。
符彦卿也有不支之象,但被符彦超照料,勉强能跟上。
李存审体力超卓,没有丝毫疲惫之象,不断激励士气,“国家三百年之宿敌,将灭于我等之手,诸君必将留名青史!”
符彦卿道:“招讨将军所言不差,我等只要出现在逻些城下,吐蕃便入大唐版图!”
诸将皆奋然。
一路行来正是如此,高原上的豪强城邦,只要望见大唐旗号,别说出城作战,即便连抵抗的勇气都没有。
偶尔有顽抗者,被符彦超领着飞猿都攀城而入,杀的血流成河。
父子三人齐心协力,诸军奋勇向前,归化蕃军比唐军更积极。
还有大唐僧人传递情报,或为唐军引路,或为唐军牵线搭桥,联络友好城邦。
唐军得以快速挺进,穿过唐古拉神山,吐蕃的膏谀之地顿时暴露在大唐兵锋之下。
此时的高原还沉浸在与张行瑾的厮杀当中。
大唐旗号出现在逻些,顿时令吐蕃诸军惊诧。
符彦卿建议通过僧人联络吐蕃诸军,招为己用,合攻逻些。
被李存审一口否决,“此乃乌合之众,联之何用?我军远来不可久战,吐蕃自相残杀,乃天灭其国,今一鼓作气顺势讨平,高原之上再无披甲之人,大唐一劳永逸,岂不美哉!”
符彦超道:“大人所言甚善!当年吐蕃趁安史之乱,攻陷长安,劫掠百万子民,今当为其报仇,一扫国耻!”
符彦卿咋舌不已,不过也被父兄激起心中豪气,毕竟他也是武人。
符家几代出身陈州牙将,唐末大乱,陈州喋血,李存审依附于当时的光州刺史李罕之。
第六百零六章 高原之战(二)
逻娑川下,大军云集。
时吐蕃诸军尚在犹疑。
既然是联军,当初内部有很多裂痕,有人见唐军兵少,不到万人,要先击唐军。
也有人见形势不妙,生出后退之心。
还有人觉得可以跟唐军谈谈,毕竟他们名义上也臣服于大唐。
联军主将额松赞一时不能决断,他是山南地区最大的势力,占据匹播城,此城乃吐蕃旧都,也是吐蕃兴起之地。
历史上额松赞父子曾辉煌过一阵,后淹没于部将兵变当中。
时代的共通性就在于此,中土的大王们你方唱罢我登场,高原也是如此,甚至更为激烈。
农奴的仇恨、教、派的争执,王权的争夺,最终让高原再也没有站起来的机会。
联军乱做一团的时候,唐军已然结阵。
符彦超领百余重骑列阵在前。
灿烂的阳光洒满整个逻娑川,唐军的银甲蒙上了一层豪光。
冷锻甲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已经趋近完美,狰狞如铁兽,又不失精美,马上骑兵人人雄壮威武。
符彦超长槊扬起,“儿郎们,破吐蕃就在今日!”
“杀!”一百三十名河陇汉家健儿也举起了骑槊。
当年大唐最骁勇的将士在陇西。
时过境迁,河陇汉家健儿在重归大唐之后,变得更加武勇,这些人大多生于大唐收复河陇之后,沐浴着大唐的荣光,少年时便从军,在牛羊肉与河陇雄风的滋养下,一个个威武健硕斗志昂扬。
重骑缓缓而动,向最近的吐蕃军冲杀而去。
吐蕃军一脸懵然,一百多人向四千人的阵列冲击。
这已经超出了他们可怜的认知。
几个吐蕃将领在阵前大笑,组织长矛手列阵。
重骑渐渐加速,地面也随着他们的冲击而震动起来,杀气如秋风一般肃杀。
望着滚滚而来的铁兽,吐蕃人终于惊慌起来。
唐军重骑挟雷霆之势冲入敌阵,如狂风扫落叶一般,踩踏出一条血路。
长槊居高临下,随意攒刺,战马横冲直撞。
吐蕃军的长矛在冷锻甲面前,纷纷断裂。
在唐军眼中,他们的长矛几乎不能称之为矛,最多是长木棍上镶嵌着一段铁皮。
装备的差距太大。
双方的战斗意志也不在一个层面。
曾经的高原帝国,崩溃的不仅是国土,还有意志。
而现在的吐蕃根本没有能力与资格成为大唐的竞争对手。
从重骑破入吐蕃军松散的阵型当中,此战就已经结束。
李存审乌合之众的评价并不过分,稍稍遇到挫折,吐蕃军便四散而逃。
在吐蕃将领的尸体挂在符彦超的长槊上时,吐蕃军便彻底崩溃了,乱军慌不择路,互相冲撞、践踏,逐渐波及其他军阵。
符彦卿指挥三千步卒掩杀。
李存审领飞猿都押阵。
联军的弱点便在于此,都想别人出生入死,自己保留实力。
眼睁睁看着友军被屠杀。
唐军凶悍给他们带来了强烈的震撼。
符彦超的一百骑左右冲驰,挡在前面的人马俱碎,唐军声势震天,吐蕃军人人胆寒,空有三万多的兵力,却不敢接战,纷纷后退。
这一退,便大势已去。
李存审趁势而进,驱兵掩杀,如狼群围猎羊群,连破六座营垒。
吐蕃人无处躲避,逃跑不及,纷纷跪地请降。
李晔为吐蕃准备的这把剑,足足磨了十几年。
若不是张行瑾、杨崇本先后出问题,冯行袭病逝,吐蕃早已在大唐版图之内。
盛唐若没有吐蕃掣肘,本可以达到一个更高的层面。
李晔的盛唐若想西进,让大唐文明走向世界,则必须解决西南的吐蕃以及北面的契丹。
李存审多年的压抑在今日得到释放,自从军以来,大小百余战,从无败绩。
直到遇到了杨师厚的银枪效节都。
不过这场较量并不公平,杨师厚背后是大唐的全面支持,而他的背后只有猜忌。
现在是他归唐真正意义上一场大战,也将决定此后在大唐的地位。
战场形势一面倒,吐蕃军比想象当中的还要不堪一击。
雄浑的号角不断激励着唐军心中的豪壮。
在出兵之前,宣教使已经将大唐吐蕃三百年仇恨洒进每一名唐军的心中。
复仇雪耻,男儿之夙愿!
就在吐蕃完全崩溃的时候,逻些城的大门打开了。
一支万人步骑冲出城内。
张行瑾深得唐军先声夺人的真传,人未到,声势震天,城头鼓声伴随马蹄声、喊杀声,居高临下,从西北面如浪潮一般涌来。
所过之处,无论投不投降,尽皆残杀之。
兴海军的狞笑震动逻娑川。
杀戮激起了他们的暴虐之心。
而且张行瑾出战的时机把握的恰到好处,唐军激战两个时辰之后,已然力竭,气势大不如前。
天时地利皆在掌握。
这一次不仅符彦卿,就连骁勇的符彦超也心生惧意。
有部将建议李存审暂退吐蕃营垒之中,结阵自守,以待敌军势衰。
李存审踏马在前,大笑道:“贼人虚张声势而已,是自寻死路,今我军携大胜之威,天下无不可破之军!今若后退,贼势必高涨,我军必败!”
遂自引飞猿都列阵在前,又传令符彦超、符彦卿靠拢。
父子三人皆在前阵,直面滚滚而来的贼军。
唐军将士皆为其勇烈动容,诸军奋力向前。
两股洪流撞在一起。
符彦超力战在前,身披十数创,兀自不退。
符彦卿组织甲士列阵前推,硬撼贼军。
一场惨烈的厮杀展开。
张行瑾这么多年大有长进,如果是六年之前,说不定能击败符家父子。
可惜现在的兴海军不是当年,很多人已经老迈,意志也在松懈之中。
跟吐蕃联军打,并不能提升他们的水平。
反而在无穷无尽的厮杀中日渐衰弱。
“贼人虚张声势,儿郎们,雪大唐三百年之耻,就在今日!”战争最激烈的时候,李存审振臂而呼,催动战马,奋勇向前,长枪寒芒吞吐,银光电转,血肉横飞。
李存审跟随李罕之,曾多次与秦宗权的蔡军大战,投归李克用,征赫连铎、讨李匡威,冲锋在前,亲冒矢石,率军死战,血流盈袖,身体取出的箭簇一百多个,还以此劝诫诸子,家业不易,戒奢戒侈。
历史上在周德威陨落胡柳坡之后,成为河东首将,位在李嗣源、李嗣昭之前。
今日之战,虽然艰辛,但比当年大战秦宗权差太远了。
有如此老将,唐军不在惊惧,身体里重新涌起力量。
“杀、杀、杀!”
喊声直冲苍天雪峰。
这是一场意志的较量。
很不幸,兴海军的失败是注定的。
在疯狂冲杀半个时辰之后,兴海军顿时就泄气了,他们在唐军中本来就是二流的存在,心中对唐军存在深深的敬畏。
符氏父子三人在阵前厮杀,唐军死战不退,已经唤醒了他们心中的恐惧。
大唐像一座大山压向他们的心头。
而他们的将军——张行瑾与赖力在后方压阵,手下精锐汉军,一个都没有投入。
他们的佛主——陆论藏在城头坐山观虎斗。
这本来就是一群各怀鬼胎的乌合之众。
又怎敌得过唐军的众志成城?
第六百零七章 高原之战(三)
张行瑾的心思并不在战场,而是在逻些城上的陆论藏。
“大人,前军败象已定。”义子张奉恩道。
赖力也看着他,等待他的最后决断。
此时张行瑾手中还有一千多精锐汉军,加上赖力手上两千蕃军,可以影响此战的最终结局。
“大唐名将辈出,高原终究不是我们的立足之地。”张行瑾意兴阑珊道。
“大人是要放弃逻些城?”张奉恩道。
“陆论藏已成高原之敌,逻些城守下来又能如何?唐军已窥得高原虚实,即便这次败了,下一次再来,我们只会更虚弱。大唐可以败两次、十次,我们只要败一次,就会万劫不复,至于你们,愿意留在逻些城,跟随陆论藏,可自行离去。”
没有人比张行瑾更了解大唐皇帝,只要他活着,就不会放弃征服这片土地。
这些年,离开大唐,以局外人的眼光观察,才更觉察出皇帝的雄心。
回望战场中的符氏父子,张行瑾脸上浮起一丝落寞。
不过,这丝落寞很快就被挥去,取而代之的是昂扬,“如果还愿意跟随我,我将带领你们开辟新的疆土!”
今年的他不过三十有五,一个男人最睿智的年纪。
而他张行瑾心头的热血依旧在流淌,野心依旧在燃烧。
“愿跟随将军!”张奉恩、张奉堂两个义子拜在马前。
身后汉军纷纷响应。
这些人原本是不容于大唐的强人、罪人,被张行瑾收至麾下,待之如手足,不离不弃,号为勇义都,凡加入者,在神明前歃血盟誓,永不背叛。
也正因为他们,才能与陆论藏维持微妙的平衡。
“但我们家眷还在城内……”赖力提醒道。
张行瑾眼眸露着寒光,“成大者不拘小节,此番南下,千难万险,家眷跟着也是受罪,留在逻些城尚有一丝活命的机会。”
赖力如坠冰窟,忽然想起这么多年张行瑾连个家室都没有。
但他不一样,是吐蕃人,在城中有偌大的家业。
手下士卒有很多人是陆论藏的忠实信徒。
也是双方一直争夺的焦点。
赖力一时陷入艰难抉择。
此时唐军已经击溃兴海军,符氏父子挥军大进,唐军士气如虹,追亡逐北。
逻些城的败亡已经不可避免。
张行瑾静静的等待着赖力的决断,不过时间已经不多了。
唐军中为数不多的骑兵已经盯上他们,正在向北面迂回,试图包抄。
张行瑾与汉军不为所动,但蕃军却惊恐起来,已经有人向逻些城逃跑,赖力举起斧头,“回城!”
张行瑾叹了一口气,“南下!”
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逻些城之前最后的兵力也消散了。
唐军追着败军,杀至逻些城下。
城上矢石如雨,陆论藏征调军奴、农奴作最后的反抗。
僧兵们一个个穿梭在城墙上,口念佛法,斥唐军为妖魔,试图调动起奴隶们最后的反抗之心。
不过逻娑川一战,唐军大展神威,破吐蕃联军,挡兴海军,杀的尸横遍野,城上早就没有抵抗的心思。
奴隶们在陆论藏手下日子过的比以前更加艰难。
哪里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在僧兵的逼迫之下,农奴与军奴拿起武器,却不是对向登城的唐军,而是身边的僧兵。
混乱、仇恨、杀戮,最后全都化成烈火。
这些肩胛骨上穿着锁链,脚裸上带着镣铐的奴隶,的确爆发出最后的反抗,抱着僧兵一起冲入烈火中,或者一起跌落城下。
陆论藏万没有想到他的“佛国”会如此不堪一击。
唐军才登上城墙,逻些城的南门便打开。
赖力带着一众骑兵拥着几千家眷且战且退,追寻张行瑾的步伐而去。
城中最后的抵抗力量也没有了。
陆论藏大怒,下令超度全城,僧兵们仿佛着魔一般,在城墙上乱砍乱杀,不分敌我。
混乱中城中燃起熊熊烈火。
无数人的哭喊声随之而来,贵人、奴隶四散奔逃,互相践踏。
陆论藏手持弯刀,连杀数人,也分不清是唐军还是友军。
鲜血溅了他一脸,金子珠宝打造的五彩高冠不知掉落何地。
张行瑾能走,他却不能走。
攻下逻些城,将他的声望推向顶峰,但也把他跟逻些城绑在一起。
“张行瑾!”陆论藏如疯如魔,如同恶鬼一般大声呼喊,声音中怨恨令人不寒而栗。
他借张行瑾的势成就了一切,而一旦离开张行瑾,他的一切轰然倒塌。
大唐如朝日喷薄,名将名臣如过江之鲤。
高原如夕阳垂落,愁云惨淡,人口锐减带来的是人才的凋零。
这也是陆论藏能成事的原因。
张行瑾在大唐不过是二流人物,即便是陆论藏放在中土,也上不了台面。
阴谋诡计能得逞于一时,不可得逞于一世。
陆论藏越杀,心魔越是强大,逐渐失去理智。
仿佛眼前都是敌人,就连僧兵也被他杀散了,身边再无一人敢靠近。
在城墙上如同一个妖魔胡乱砍杀。
“张行瑾!”他一遍又一遍的怒吼。
吼声吸引到唐军,一个骁勇武贲上前欲生擒之,却被他一刀劈成两半。
身后袍泽见状,欲上前报仇。
陆论藏人疯魔了,身法却没有,在刀锋间左右腾挪,身如鬼魅。
六七人战之不下。
斜刺里,一杆长枪携风雷之声刺出,本是刺向陆论藏的咽喉,却被他鬼魅的身法躲过,刺中肩膀,血流如注。
痛苦顿时令他清醒不少。
面前的青年将领大喝一声:“符彦卿在此,妖僧受死。”
手上发力,正想挑起陆论藏。
陆论藏忽然狂笑起来,一刀斩断枪杆,“天欲亡我,非我之罪,也罢,下一世本座还与大唐不死不休!”
言罢,纵身跳入火堆之中。
他一身丝绸,遇火既熊熊燃烧起来。
狂笑声继续从烈焰中传出。
符彦卿大怒,“教你永世不得超生!”
捡起地上的长矛,将起从火中挑出,但陆论藏已经变成一个火人。
陆论藏一死,城中的反抗逐渐停歇。
本就没有多少人,全部跪伏在地上。
逻些城是吐蕃的都城,居于高原最精华的山南之地,拥雅鲁藏布江,哺育出当年的高原帝国。
而如今,经过多年的厮杀,此起彼伏的叛乱,逻些城早已不复当年之盛,巍峨宫殿与佛寺早已化为废墟,尸骨累累。
城中只有目光呆滞的奴隶。
这让进城的李存审没有多少征服感。
不过唐军将士倒是欣喜万分。
大唐的宿敌在他们手上彻底覆灭。
第六百零八章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歌伎在船头清唱,虽无丝竹相伴,但在江中更显空灵。
江南的风情,便在这化不开的吴侬软语绵柔当中。
“此曲乃是当年武宗朝名相李德裕所作,香山居士改法曲为忆江南,广为传唱。”李巨川随口道。
香山居士即为白居易,曾在苏杭二州担任刺史。
不过李晔的心思不在白居易,而在李德裕。
黠戛斯攻灭回鹘帝国,乌介可汗南逃,以供养太和公主为名,索要天德军丰州驻地,意图染指河套,李德裕力主反击,征调六镇兵力,奇袭回鹘,才彻底灭亡回鹘南侵的野心,回鹘自此四分五裂。
其主政时期,抑制宦官、裁汰冗官、禁毁佛教,为武宗铸就了一个会昌中兴。
这些年没有战火,淮南、江南越来越繁荣,比关中强太多,就连汴梁也被甩在后面。
进入江淮,在李巨川的提议下,弃马驾舟,征调楚州六艘千斛楼船顺运河而下,沿岸风光尽收眼底。
书面写的再详细,也不及亲眼所见。
钟传、钱镠、王审知统治江南期间,大力发展地方。
和平收复江西、宣翕、浙东,也让大唐的复兴加快了进程。
地方与朝廷最和谐的局面就是此,没有像中原、河北一样直接对抗中、央朝廷。
有宣教司皇城司一明一暗,大唐的吏治不至于那么黑暗,至少没有出现公开的卖官鬻爵现象。
地方上的一举一动都在李晔的掌控之中。
税权收归三司,朝廷还有专门的转运司衙门。
军权归枢密院,地方只有防御性质的厢军。
基本杜绝了地方野蛮生长的可能。
现在李晔下达开海令,地方势力不再被圈禁在土地上,可以组建船队出海,中土丝茶瓷、木器、书籍,随意运到南洋、倭国,就是翻倍的利润,回来带些香料、胡椒、翡翠玉石,直接就是价比黄金的硬通货。
民间的活力远超李晔的想象,早在大唐没有收复淮南、浙东之前,就有不少大商贾随同大食人出海经商。
陆上丝绸之路被隔断,海上贸易蓬勃发展。
海上的利益就放在哪儿,你不拿,别人就会拿。
说不定就养出一个庞然大物起来。
福建王氏不就有这种趋势吗?
大唐和平收复福建之后,最后一块短板也就补齐了。
三市舶司每年收取的关税、商税,就足以让大唐经济腾飞。
刚刚到达升州,李晔就收到了逻些城的八百里加急,李存审重创吐蕃联军,攻陷逻些,陆论藏殒命,张行瑾挟两千众向南逃窜,李存审连场大战,追之不及。
虽然知道李存审必能攻克逻些,但收到捷报,还是忍不住欣喜。
大唐最大的地缘竞争对手已经覆灭,再也没有能限制大唐腾飞的势力。
可惜张行瑾跑了,不免有些遗憾。
不过李存审一战而定高原,也算为大唐节省了国力。
此等名将不愧是国之利器。
“陛下文治武功,远迈秦汉,比之太宗,亦不遑多让。”李巨川看信之后一个火辣的马屁拍过来。
李晔哈哈大笑,“朕不过是因缘际会罢了,怎可跟太宗相提并论,下己勿再吹捧。”
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太宗十六岁出马,雁门关之战救隋炀帝。
十八岁起兵反隋,灭宋老生,入关中,战薛举,破刘武周、宋金刚。
二十四岁虎牢关一战生擒窦建德逼降王世充。
二十七岁玄武门政变登基。
此后又连续击败突厥、高句丽、吐谷浑、吐蕃、薛延陀。
这些势力可不是现在的奄奄一息的吐蕃可比,很多都是一方霸主,或者正处于国势上升期。
李晔对手,除了朱温,基本都不算什么强者。
朱温还是被熬死的,至于李存勖,自身缺点太多,阿保机的契丹实力不足。
剩下的百济、新罗、摩震、漠北,基本上等于白捡。
就算李晔不捡他们,他们自己的日子也过不下去了,处在崩溃的边缘。
周围都是弱鸡,大唐想不崛起也不行啊。
事实上,这个时代正处于历史的转折期,东亚秩序相继出现重大问题。
历史上,阿保机先一步解决内部,杀了其他七部首领,效法唐制,登基为帝,设立南北院整合蕃汉,才有了辽国之兴。
朱温、李存勖、李嗣源没有做出任何革新,所以才被时代的洪流淹没。
而大宋矫枉过正,崇文抑武,分权之后再分权,冗官冗军,地方和朝廷都臃肿不堪,却又虚弱无比。
地方毫无任何反抗之力,几百山贼,就能攻城略地,地方束手无策。
号称富庶的大宋有将近四百多次起义,地方知州、知县主动贿赂义军,请求他们绕道攻打别的州县。
这样的王朝又怎么会有力气去抵御外辱,开疆拓土?
只能陷入对地方、对百姓无尽的压榨之中。
李晔觉得分权是对的,地方势力太过壮大,一定会挑战中、央朝廷。
安史之乱的一百多年,关东发展,关中沉落,所以才会有河朔三镇、淮西的相继崛起,挑战大唐朝廷。
如同狼群之中,头狼衰朽,其他雄狼自然会出来挑衅。
但分权之后再分权,就不对了。
收归中央的军权分枢密院,成了文官的后花园,与三衙互相牵制,军权分散,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大部分出征全部由文官统兵。
一口一口把西夏喂大。
掌握笔杆子的文官还自我吹嘘,今天大胜,明天大捷。
西夏四五州之地,在秦汉隋唐还是个事?
宋廷抽干了地方军权、财权,连政权都是令出多门,帅司、漕司、宪司、仓司,基本剥夺了地方的治政权。
唐代,地方收入,一部分归朝廷,一部分归地方。
但到了大宋,竭泽而渔,全部收归宋廷,地方因此而羸弱。
作为穿越者的李晔,不仅能吸收前代的教训,还能吸收后代的经验,这算是他最大的金手指。
能摸着大宋过河。
其实如今的大唐也收地方的军权、财权,都留下一部分,根据实际需要用于发展地方。
一些贫瘠的地方,财税也会酌情减免,或者朝廷扶植。
地方健康成长,大唐才能健康成长。
此次征讨倭国,淮南、山东、浙东三道提供了庞大的钱粮支持,如果都是从长安转运,黄花菜都凉了。
光是运送途中就要消耗多少?
第六百零九章 羁縻之策
大唐三十一道,京畿、河南、山东、河东、河北、辽西、辽东、辽北、熊津、漠南、漠北、荆襄、湖南、淮南、江西、浙东、福建、黔中、东川、西川、云南、广东、广西、广南、河陇、陇南、河湟、吐蕃、天南、天北、河中。
如今只剩天北、河中两道不在手中,天南道占据了西州、龟兹等地,算是半个。
漠北与辽北还处在融合阶段。
现在的大唐刚刚统一,还处在蓄力阶段,萨曼、喀喇汗都处于国势上升期,对他们一定要稳妥。
当所有治政手段失效时,才动用武力。
而目前的喀喇汗对大唐恭恭敬敬,每攻陷一地,就以外甥之礼向大唐进献俘虏、财宝。
跟于阗发生冲突,尽量克制,请求大唐仲裁。
对伊犁河谷的仁美,也是挤压、摩擦,没有爆发大规模冲突。
不管萨图克真实意图是什么,这份恭敬挑不出任何毛病。
从这些手段就能看出萨图克的手段高明,不愧是喀喇汗的开国之君。
版图之内,李晔取消了羁縻性质的都护府,改设更加强势的宣慰司,在具有重大战略价值的城池设有都督,如扶余府、勃利府、临潢府、可敦府,统摄三辽、辅控漠北。
李晔对辽北和漠北羁縻没有任何意义。
大唐笼络了契丹上百年,又是和亲,又是封爵赐姓,一旦翅膀硬了,举起刀子毫不犹豫砍向中土。
即便历史上的辽国把完颜氏当亲儿子一样对待,女真的屠刀何曾心软过?
大明对野猪皮一家爱护有加,又能怎样?野猪皮还不是在辽东搞种、族、屠、杀?
李晔觉得消除他们的族群意识,主动融合他们,才是最有效的手段。
哪怕这个手段是血腥的黑暗的,也再所不惜。
不想当唐人,那就是大唐的敌人,要从**和精神上坚决毁灭。
在辽北推行的归化策就没有之前的软绵绵,强扭的瓜不甜也要扭。
契丹与蒙古都是出自室韦,李晔可不想北面每过几十年就来一波叛乱。
当然,想当唐人也不是那么简单,归化策有具体的要求,除了会说唐言,还要该换大唐衣冠和姓名,子孙要接受宣教使教育。
在李晔看来,辽北除了冷点穷点,其实是个宝地,森林遮天蔽日,连绵几千里,自然资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土地肥沃,河网纵横。
既然渤海国能在辽北兴起,大唐也能。
建个厚实一些的堡垒遮风挡雪,烧着壁炉、土炕,吃着火锅烤肉,不信挨不过冬天。
关键在生活方式与观念的改变。
若是真怕冷,后世沙俄也不会翻过乌拉尔山,扎入西伯利亚的严寒中。
关键在于有没有利益。
只要利益足够大,刀山火海也有人闯。
监国的李祎建议刑犯不再发配崖州、岭南,改发配辽北,得到了李晔的赞许。
大理寺中人满为患,多是一些顽固不化的牙兵牙将和罪大恶极的土匪头子,其中蔡州人与魏博人就占了一大批,当年大赦他们,出来之后还是本性不改,杀人放火。
让这些人老老实实的种田,还不如杀了他们。
谷 再说他们也没这个闲情雅致,尝了血的狼,怎么还愿意老老实实的吃草?
换个角度来看,这些人其实都是人才。
一刀砍了太浪费,大唐现在缺的就是这些狠人。
蔡州魏博的狠人,对付白山黑水的野人,简直不要太合适。
今年以来,勃利府的郭崇韬与会宁府的高思继都没动静,还在积蓄实力。
但临潢都督李嗣源、扶余都督杜晏球,今年多次出手,小规模骑兵突击桀骜不驯的室韦、乌古部落,掠夺牛羊战马,补充军用,俘虏成了苦力,兴建城池。
草原便是如此,绝对的丛林原则,打的越狠,他们就越臣服。
而一旦你对他们太好,他们就会觉得你不行了,连欺负他们的力气都没有,他们就要来欺负你。
太宗能统合草原各部,建立联盟,用阿史那王姓为将突厥甘为马前卒,固然是其雄才大略与人格魅力,但这治标不治本,突厥的反叛一直都是此起彼伏。
东突厥、西突厥、后突厥……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直到天宝二年,王忠嗣乘其内乱果断出击,破后突厥十一部,联合回鹘、葛逻禄击灭白眉可汗,传首长安,毗伽可汗之妻率众归唐,突厥帝国才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突厥虽然灭国,但在中亚仍有不少散乱的部落存在,并逐渐成为大食、萨曼的雇佣军。
沙陀也是起源自突厥处月部。
李晔没有太宗人格魅力与军事能力,但有来自后世的经验。
羁縻之策固然能降低朝廷的统治成本,但会埋下更大的隐忧,对于一些野心勃勃的部族,无异于养虎为患。
包括对黠戛斯也是如此。
不管口头上表现的与莫咄有多亲密,一旦莫咄不接受唐化,李晔会毫不客气的斩草除根。
大唐利益面前,没有私情。
自从太子监国之后,政事就交给他处理,李晔顿时清闲了许多,从升州跑到苏杭,从苏杭跑到扬州,一路上游山玩水,总算体会了一把帝王的游手好闲。
也顺便探访一遍民情。
其实也用不着微服私访,只需要看看城池的规模,村镇的密集,就能知道大概。
大唐处于上升期,无论是百姓、将士,还是官吏,上升的渠道都是敞开的,百姓经商、务工、读书科举、从军各随其便。
阶级是永远存在的,就像一个国家总有人才,但只要流通性良好,社、会就不会板结,也不会埋没了人才。
李晔一概拒绝了知州、布政使的觐见,好言安慰他们忠于职守即可。
有宣教使与皇城司一明一暗,官吏走后门的成本和风险太大,还不如老老实实的以政绩说话。
吏治的清明便来源于此。
李晔也算以身作则,毕竟接待皇帝,可不是小事,花费太大。
朝廷与地方都是百废待兴的状态,能省就省。
第六百一十章 东海之上
回到升州的时候,长安农务司的劝农使也到了。
带来一蓬白花花的东西。
正是李晔寻找的棉花。
早在的汉代,就有过棉衣的记载,武帝末珠崖(海南)太守会稽孙幸,调广幅布献之。
广幅布便是棉布,南方早有种植。
南北朝时,棉花随着天竺僧人一同传入北方。
唐代御寒,达官贵人用毛皮绒被,百姓用柳絮和芦花填充被褥。
毛皮太贵重,普通百姓用不起,而柳絮和芦花的保暖性可想而知。
这个时代棉花的价值还没有被发掘出来,而粮食产量的压力太大,耕地紧张,所以才没有大规模种植。
百姓在苛捐杂税之下饭都吃不饱,当然不会种棉花。
历史上真正的推广开来,还是朱元璋强制下令。
不过对于李晔来说,并没有多大压力。
皇庄掌控大量土地,一声令下,就可以大规模种植。
所以李晔对土地的渴求是无限的。
后世华夏最大棉花产地在哪?
毫无疑问在西域。
这也成了大唐西进的理由。
而棉花一旦推广开,将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辽北漠北的苦寒不再那么难熬。
大唐将士可以攻陷更寒冷更遥远的土地。
当然,现阶段天下初定,大唐的底子太薄,还是以占城稻的推广为先,稳定桑田的产量,等到粮食储存到一定的量级才能在中土种植。
什么事都要分清主次。
饭一口一口吃,路一步一步走。
“朕给你们农务司记一功。”李晔欣喜道,“朕给你们在渭北开十顷田地选育良种,以作日后之用。”
劝农使得了赏赐欢喜而去。
李巨川也是认得棉花,“此物可纺布,比丝绸锦缎低廉,商利不大。”
李晔笑道:“朕得此物,辽东便永为大唐之土!”
李巨川不管懂不懂,还是一阵马屁拍过来。
进入冬季,江南依旧气候温润,远没有关中苦寒。
水乡的柔情在冬日也不曾散去。
升州自古便是江南形胜之地,自孙权在此建都起,东晋、宋、齐、梁、陈相继建都于此。
隋唐属于北方政权,为了压制南方,刻意经营江北的扬州,但依旧无法压制升州的地理优势,自杨行密崛起以来,升州远离江北战火,又被大唐和平接收,十几年来,渐渐重现当年六都时的风采。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
李晔在此颇有乐不思蜀之意,既然成了大唐五都之一,再叫升州肯定不合适了。
升州的格局早已超过一州的建制。
李晔改回江宁府,又把幽州改为北平府,广州改为广兴府。
如此又住了一个多月,新的一年迎面而来。
沿海形势顿时紧张起来。
福建王氏的战场在东海越来越活跃,数不清的官船商船从广东、广南运送稻米至登莱、熊津。
倭人也感到来自海上的强大威胁,但醍醐倭王仍在醉生梦死当中,不理政务,朝中贵族皆以“风雅”自居,自然不愿理会刀兵之事。
藤原忠平长于文章,政治上的建树则善乏可陈,军事上更虚弱无力,只下令沿海加强防御。
倭国本就是一岛国,要设防的地区太多,肥前、萨摩、日向、土佐、阿波、纪伊等西海道、南海道皆受侵袭。
谷 地方趁机夸大受害程度,向倭朝要钱。
到处都在喊狼来了。
久而久之,倭国朝廷也就习以为常,向大唐派出使者询问情况,请求约束福建王氏。
地方豪强倒是清醒,积极备战,招募武、士,训练民夫,数次击退王氏麾下的海贼。
春暖之后,海面一改常态,变得平静下来。
却是狂风骤雨前的平静。
倭人朝堂喜不自胜,以为是大唐朝廷起了作用,正商量着重新委派遣唐使。
李晔接到隐藏在王审知海贼中皇城司的密报,对倭人的战力做出了评估。
特别提到武、士,虽身躯矮小,却跃马突前,骑射不俗,悍不畏死,颇有战力。
不过也只是相对于王审知的海盗而言。
与唐军武贲仍有不小差距。
在战术层面尤为落后,大多是武、士策马冲锋在前,民夫持竹矛长弓紧随其后。
若是一击不能破敌,往往就会自行崩溃。
打仗也是需要技术的,战术思想不断更新,倭人两百多年没有大战,最多也就是争夺地盘的村战,自然跟不上时代。
当然,倭人非常擅于学习。
学习大唐的典制、兵制,平安京就是不由桓武倭王效仿隋唐长安和洛阳建造的吗?
均田制、租庸调也被一并抄袭。
就连刀剑也是模仿唐刀。
除了擅于学习,倭人的适应能力相当之强。
历史上,忽必烈第一次征倭,倭人措手不及,被杀得尸横遍野,但受制于山地地形,没有深入腹地,打不开局面,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飓风一锅端了。
然而几年后的第二次伐倭,倭人已经适应了蒙古人的凌厉攻势,与元军打的有来有回,以优势兵力各个击破,飓风又端了元军的船队,没有后勤,没有退路,元军军心一落千丈,被倭人剿灭。
密报还对倭国朝廷军做出评价,大多是些懒散农夫,盔甲不全,兵器不修,斗志松垮,属于海盗们最喜欢捏的软柿子。
也就是说,大唐面对的敌人只有地方松散的豪强势力。
倭国朝廷能不能在雷霆一击中反应过来还是两说。
武、士是他们抵抗的主力,但过于松散和单薄。
这玩意在后世吹上了天,但在这时代,武勇属于大唐将士。
大唐三百年,就是一部战争史。
那一代没有血腥的厮杀?
灵武牙将史敬奉两千五百骑兵破十六万吐蕃大军于盐州城下。
郝玼百余骑常深入吐蕃境内,刳肉剔骨,吐蕃小儿不敢夜啼。
到了唐末,更不用多说。
名将雄兵比比皆是。
武勇都是从战争杀掠中磨砺而出的。
进入二月末,江南水暖,福建大军悉数出击。
东海之上旌旗蔽日,帆樯如云,舳舻千里,王审知亲自领军,千帆乘风破浪而去。
与此同时,莱州也是如此,顾全武的战舰枕戈待旦。
刘知俊的两万天策右军悉数登船。
大战的气息弥漫在东海之上。
李晔在江宁府安心的等待着。
第六百一十一章 玩火**
长安,大理寺府衙。
一具尸体放在太子李祎面前。
这个人他太熟悉了,相处了八年,几乎是他唯一的朋友。
利器直接洞穿了独孤敬达的心脏,黑褐色的血迹变成粘稠物,散发着腥臭的气息。
“尸体在平康坊后院找到。”大理寺少卿赵扩面色难看,声音也低了下来。
他本在辅军任司马,能力突出,辅军改为厢军之后,赵扩因功被提为大理寺少卿,从四品上。
没想到刚刚上任,就碰到这么棘手的案子。
独孤敬达是什么人?
太子的亲信。
在长安扶摇直上,是近期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如今却莫名其妙的横死,关键还死在这个时候,当然不会是一桩简单的凶杀案。
一个人的身家性命倒是小事,从战场上走下来的,也见惯了生死,但赵家刚刚在长安有了些起色,就被卷入这种事情中。
正因为棘手,大理寺卿江怀昌才把没有根基没有背景的他踢出来。
除了大理寺,现场还有刑部、御史台的人。
皇城司统领薛广衡也在场。
这些大人物们全都沉着一张脸。
什么人敢杀太子的亲信?
赵扩不寒而栗,这比在战场冲杀凶险百倍。
“找到线索了吗?”太子眼神悲伤,语气却很温和。
他对任何人都这么温和,包括马夫、侍卫,在长安广为称颂。
“凶手手脚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尸体是在死亡两日之后,被役夫在平康坊的沟渠中发现。”赵扩有一说一。
一双如幽魂般的眼睛在赵扩脸上来回扫动着,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找到蛛丝马迹。
赵扩不敢直视,眼神低垂。
皇城司的大名天下皆知,那是一群从地下爬出的尸鬼,被他们盯上不死也要脱层皮。
三个月前简州知州韦恭直,被皇城司的人查出了私开杂税盘剥百姓,直接被吓死在府衙中,人死了,罪没有消,全家上下三百口流配龟兹。
汝州防御使邓继铭私蓄牙兵,纵容部下掳掠民财,被皇城司的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弄回长安受审。
皇城司的凶名,是累累血迹堆起来的。
好在这双幽魂般的眼睛并没在他身上停留多久,又在其他人脸上扫来扫去。
刑部侍郎崔源照、御史台中丞裴贽、大理寺卿江怀昌,就连太子也在这双锋利的眼神下。
太子长叹一声:“大唐刚出兵征伐倭国,长安就出此等大案,诸位恐怕难以向圣人交代。”
语气依旧温和,但话中的分量却没有丝毫减弱。
裴贽脸色阴沉,江怀昌唯唯诺诺。
“独孤敬达为何会出现在平康坊?接触过什么人,你们可有线索?”崔源照询问道。
赵扩得到消息只比他们早半个时辰,又哪来的线索?只能无奈的摇头。
旁边的江怀昌怒道:“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你是怎么做事的?”
被顶头上司责骂,赵扩只能低着头。
太子温和道:“江卿正此言差矣,此案棘手,来头不小,非是三两日便能破的,诸位还请精诚一致,破获此案,免去圣人后顾之忧。”
“臣谨遵殿下教诲!”江怀昌一脸谄媚。
裴贽皆拱手致意,一直沉默着。
崔源照道:“此案先不要宣扬出去,封闭消息,由刑部大理寺一同探查。”
刑部职权范围极小,基本只限于平民及七品以下官员,刑罚、审理权基本被大理寺垄断。
御史台更多是行使监察权。
不过这也要看人,江怀昌只是一个大理寺卿正,但崔源照除了刑部侍郎,还是皇帝加封的阁臣,前途不可限量,就是站在赵崇凝面前,崔源照也丝毫不虚。
这么棘手的案子,江怀昌把一个刚刚上任的少卿推出来,明显是想躲。
崔源照主动站出来,江怀昌求之不得。
这也减轻了赵扩的压力。
否则一个从四品的大理寺少卿,没有后台,上司又是这么个德性,想在长安查案,难比登天。
赵扩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不过都在军中,如结义兄弟杜晏球、老上司张承业,一个远在辽北,一个成了天上人物,拿这种事情去搅扰他们,只能是自己的愚蠢。
太子眼神中露出几分赞许,“崔侍郎勇于任事,不愧是阁臣。”
崔源照拱手道:“奸人兴风作浪,臣身为刑部侍郎,本职所在。”
“如此,就有劳崔侍郎、江卿正。”
一场刺杀案,将长安各种势力搅入其中,嗅觉灵敏之人已经感受到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兆。
至于案件本身,在一些人眼中并不重要。
也许只有三个人关心真相。
赵扩是一个,崔源照是一个,还一个便是薛广衡。
皇帝特意把他留在长安,其中深意他不会不知。
围绕在太子身边的任何事,都不会简单。
自从大唐复兴之后,长安越加繁荣,人口过百万,流动人口至少在二十万之间,想查明一个人的死因,太过困难。
长安阴暗的沟渠里,每过几天都会有浮尸。
东宫的阴暗中。
李祎还是神色温和,“独孤敬达怎么死的?”
“他怎么死的重要吗?”女人眼神中荡漾起一丝春情。
她身体里的**,仿佛永远都填不满。
“很重要,非常重要,独孤敬达陪伴了我八年。”
“所以他才应该死,不然就会成为殿下的弱点,一个人不应该知道太多。”
李祎眼中升起两团幽光。
女人发现面前的男人忽然变得遥远而不可捉摸起来。
“殿下不要忘记独孤敬达的另一重身份。”
“所以你想让这团火烧到裴家?”
“七殿下有复起之势,殿下难道不应该警觉?”女人挺起高耸的凶部,眼神中带着丝丝媚意,如同盛开的牡丹,正等着有心人来采摘。
李祎没有如往常般迷离,而是叹息道:“我想提醒你,如果父皇不想动裴家,裴家就稳如泰山,你最好不要自作聪明,父皇不是寻常君主,有时候,我这个亲儿子在他面前都感到难以安心。”
说完这句话,他推开暗室的门,毫不留恋的离去。
“最是无情帝王家呢。”女人在暗室中自言自语。
第六百一十二章 倭岛烟尘
王审知三兄弟起于刀兵,跟随王绪从光州一路披荆斩棘攻入福建。
其统治福建期间,严明纪律,杀杀为止,招怀离散,福建士民皆归心王审知。
把一支乱军打造的颇有王师气象,弯弓而兔伏窘惊,举刃而冰消瓦解,远近城池,主动请求归附。
这样的人肯定是谋定而后动。
东海之上,海贼大起。
西海道、南海道遭受的侵袭最重,一支倭人组成的精锐海贼,甚至登陆摄津,攻入畿内道,在平安京外招摇。
这些人熟悉倭国地势,神出鬼没,又得了大财主王审知的军备支持,盔甲兵器,皆是上品,王审知厚赏以结其心,得到了这些人效忠。
窜入倭国,手段极其残忍,所过之处鸡犬不留,平安京外烟火遮天。
到了此刻,藤原忠平再也不能当没看到,派出两股倭军围剿。
海贼只有七八百人,却将两千人的倭军打的大败。
然后堵在平安京城门下耀武扬威。
倭国一直受到海贼侵扰,倭朝曾设追捕南海凶贼使,专司清剿海贼,效果一直不佳。
国内腐朽如此,大量失去土地的平民没有活路,不愿成为农奴,就只能入海为寇。
但闹得这么凶的,还是第一次。
海贼的装备比正规军还好。
藤原忠平至此还以为是寻常海贼,派使者欲招安他们,收为己用。
第二天,使者的脑袋就被扔上城墙。
醍醐倭王与风雅的贵人们被惊动了,责问藤原忠平,忠平不能答,亦不能制,他的权力来自于权谋之术,对付玩刀子的海贼,没有任何用处,王审知的赏赐远比他们高。
而且海贼都是与倭朝有深仇大恨,能有一口饭吃,也不会流落到海上为贼。
倭人朝中不全是酒囊饭袋,清和天皇之孙、贞纯亲王的长子经基就属于脑子清醒之人,提醒海贼大起,必有人在后扶植,建议招募武、士,准备大战。
历史上此人开创清和源氏,倭国武家之始,其孙就是倭国大名鼎鼎的源赖光,镰仓幕府亦为其后代创立。
源氏为倭国之武脉。
可惜一个人清醒也没用,醍醐与忠平既不愿召豪强入京勤王,也不愿花心思招募武、士整军备战。
至于城外贱民的生死,则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放任海贼祸害平民,对于即将来临的大战毫无知觉。
或者他们不愿相信会有外敌入侵。
自倭人立国以来,还曾为有人看上过他们的土地。
这也导致他们对外部危险比较迟钝。
地方豪强却比较积极,这么好一个光明正大壮大的机会,自然不愿放过,趁机扩充兵备,借着讨贼的名义趁机兼并其他势力。
平时就打来打去,摩擦不断,现在更是下了死手。
倭国顿时一片大乱。
海贼、豪强、倭朝正闹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大唐琅琊郡王、福建节度使王审知高举协助友邻讨平贼乱的旗号,大举登入倭国。
先期四万大军,登陆四国。
一战而灭土佐、阿波,四国去其二。
倭人举国皆惊,但朝堂除了混乱,竟无一策。
三五日之后,四海道传来的消息更是令他们瞠目结舌。
大唐水军攻占对马、壹岐二岛,并火速在博罗津登陆!
刘知俊的天策右军一沾地,立刻掀起腥风血雨,大宰府尸山血海。
九州的山地地形对他们没有任何限制。
承平了两百多年的倭人,何曾见识过中土的刀锋?
刘知俊尽杀老弱,圈禁年轻女人,俘虏青壮为前驱,攻城略地。
旬日之间,筑前、筑后、肥前迅速沦陷。
亡国之战近在眼前,醍醐、忠平再也不能装糊涂了。
大唐攻灭百济的时候,甄萱就向倭人求援过,当时摄政的藤原时平置若罔闻,一心巩固权力。
与海贼相比,王审知是庞然大物,与王审知相比,大唐更是潜藏在水下的巨鳄。
刘知俊的大名在倭人中亦有耳闻,渤海国向来与倭国亲密,当初遣唐使的学费还是渤海国出的。
辽东血战,渤海人乘州浮海,把左威卫大将军的威名也带到了倭土。
藤原忠平启用镇守府将军平良持,总领山**、山阳道、西海道、南海道诸军,抵御大唐与王审知。
名头给的很大,实则并没有什么权力。
此时的倭国也处在历史的转型期,全面唐化,随着班田制的解体,也形成了藩镇割据之势,只是没有大唐这么激烈。
倭朝腐朽、地方崛起是其大势。
朝廷无力压制地方,连镇压地方叛乱的战力都没有,导致豪强们的武、士阶层逐渐崛起。
历史上平安时代中后期的叛乱,都是豪强们的武、士镇压的。
藤原忠平与醍醐为策万全,又封经基为守护大将军,赐姓源,是为源经基,招募武、士,训练士卒。
临阵磨刀,总算为倭国聚集起一支军队。
东山道、东海道也有忠于倭王的豪强、大庄园主,积极响应源经基,组成联军,围剿畿内道肆虐的海贼。
进入五月,倭国形势进一步恶化。
福建水军封锁内海,蚕食伊予、赞岐,四国全境落入王审知囊中。
地方豪强的武、士带来了一定的伤害。
兵力虽少,但极其悍勇,死命前冲,远则用弓矛,近则用倭刀,数次切入阵中。
但在几万大军团大阵列中,几百武、士的作用实在微不足道。
王审知对倭人武力了如指掌,破了这几百武、士,后面农夫组成杂兵不堪一击。
也许这种精锐武、士配以杂兵的模式适合倭岛的村战,但在中土动辄几万、十几万的大会战面前,实在上不了台面。
自隋末以来,中土与突厥战、与吐蕃战、与契丹战,又与自己战,战法、战术不知领先倭人多少倍。
冷兵器时代,唐军是毫无疑问的王者之一。
两百年前,白江口大战,倭人还能凑出千艘小船,而到了现在,倭人水军几乎成了摆设,连沿海海贼都剿灭不了,又怎么打的赢王审知的大船队?
制海权在王审知手中,倭人全面落入下风。
倭国大军云集在平安京,紧张的盯着形势的转变。
可惜这个时代在李晔与王审知的精心算计下,神风不会再保佑他们。
第六百一十三章 两路大军
镇守府将军平良持,又名平良将,乃桓武倭王的四代孙,在倭国素有名望,颇有兵略,不断兼并东山道大小豪强,并逐渐向富裕的关东平原渗透,属于最大的地方势力。
倭国历史上的源平之战,正是在源氏、平氏两个家族之间爆发。
大唐与王审知入侵倭土,倭国面临灭顶之灾。
身为倭国王系的平良持当然要站出来。
地方藩镇对平良持的呼声也很高,在强敌面前,倭人难得的团结起来,东拼西凑出一支四万人的大军,奔赴长门,欲将唐军堵在九州地界。
源经基领平安京诸军三万人前出摄津,防备王审知。
两支大军暂时稳定了本州岛的形势。
不过这种稳定只是表现,唐军在九州攻城略地,王审知在四国积蓄兵力,等待后方的粮草辎重。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两万天策右军大多是步卒,只有少量斥候与重骑,战马不到一千匹,辎重由山东道运送,加上刘知俊的焦土之策,就粮于敌,对粮食消耗不多。
王审知弄出的十五大军虽然水分较多,**万兵力应该是有了,对后勤压力极大。
快速攻陷四国之后,不等不静候福州的粮草。
这个时代倭国,最精华的地区也就平安京所在的京都盆地与关东平原。
倭西基本都是山地,这也导致这些地区比较闭塞和落后。
九州一向是倭国的流放之地,与藤原时平争权失败的菅原道真就被流放至九州岛大宰府。
冠山山地、中国山地、纪伊山地连绵的山脉成为天然的屏障。
唐军与王审知在分别夺取九州、四国之后,想要再进,就必须面对地形的压力。
平良持在长门、周防、安艺凭借山势层层建筑城池。
源经基也在播磨、摄津、和泉修筑防线。
王审知发动了几次试探性的登陆战,受地形限制,无法取得突破。
源经基知福建军精锐,已方虚弱,深沟高垒,当起了缩头乌龟,居高临下,以长弓、投石击敌,绝不野战,勉强挡住王审知,双方在白日陷入胶着。
而当福建军疲惫,源经基选拔精锐武、士,利用地形,趁夜发动突袭。
这算是他们的长项。
黑夜混战,四方喊声如雷,不知倭人虚实。
袭营的武、士极为凶猛,其兵刃虽仿效唐刀,但两百年来工匠用心打造,弓矛刀剑有独到之处,颇为锋利,寻常士卒不能挡。
王审知军中多夹杂海贼,良莠不齐,骤逢兵乱,自乱阵脚,只顾抱头鼠窜,营垒中更加混乱,并波及中后军。
王审知当机立断,冲撞中军者一概斩杀,才稍稍稳住阵容。
比及天明,招募的海贼或死伤、或逃窜,福建军没有遭受大多损失,但战船损失百余艘。
一场小胜,极大激励了倭人士气。
藤原忠平大肆宣扬,国内人心振奋,四方豪强携武、士杂兵而来。
叫嚣要令唐军片帆不得回还。
王审知虽然吃了个亏,但主力并未折损多少。
诸将见贼势高炽,皆要领军前去挑战。
王审知一概不允,只令士卒日夜防备,巩固所得四国土地。
另一面,刘知俊在九州深入腹地,打开杀戒,凡遇见城池村镇,皆洗劫一空,男丁驱赶在前,开始还扭扭捏捏,后见唐军战无不胜,豪强城主全都不堪一击,心态逐渐发生变化,开始唐军主动带路,骗开城门,为刘知俊省了不少力气。
不到两个月,九州迅速沦陷。
城池、庄园、村落,皆被一把火烧光。
刘知俊起身大唐最血腥的年代,经历过黄巢、秦宗权、朱温,深谙这个时代的黑暗规则,在中土束手束脚,到了倭国再无保留,沿途所过,不管豪强们降与不降,一概斩草除根,掠其家资充军实。
宣教使为了保持将士的战斗力,不准碰女色,后营中的一万余年轻倭女因此免遭大难。
顾全武的水军将倭女集中在大宰府,许诺将来可凭功绩领取,才消除了士卒们的怨言。
这时代常年战争,男少女多,唐军待遇颇丰,在大唐地位颇高,弄两房小妾不是什么稀罕事。
唐军也因此成为繁衍人口的主力。
龟缩在长门在长门的平良持极为谨慎,即便刘知俊领大军在南九州烧杀,也不敢出战,坐看九州毁于战火。
他和源经基手上是倭国最后的兵力,一旦损失,倭国不保。
不过这种谨慎激怒了他年仅十五岁的儿子平将门。
初生牛窦不怕虎。
历史平将门的叛乱,是倭人有史以来唯一一个敢自称新皇之人。
生性倔强蛮勇,年纪轻轻,却孔武有力,在普遍矮小的倭人中算是异类。
平将门几次要领军出关,寻刘知俊单挑,被平良持拦阻。
别看倭人起名字一个个口气很大,九州相较于中土,也就两州之地,若不是刘知俊实行焦土之策,也不用耽误两个月之久。
不过好处显而易见,九州彻底成了唐军的后方。
刘知俊没有后顾之忧,遂挥军向长门。
沾了血的唐军将士,杀气滔天,斥候环绕左右,重骑列阵在前,旌旗遮天,银甲曜日,动则四方风起,静则漫天云合。
李晔推行强身健体之策,改善营养,将士们的身体素质越来越强。
这几年新招募的唐军无不是身强体壮的材勇。
沿途凶焰滚滚,倭人望了破胆。
比之年两年前的龙泉府大战,天策右军更加锋利无匹。
长门关城之上,倭人将佐望见此等军容,皆面色惨白。
也只有平将门还在叫嚣要找刘知俊单挑。
长门国为倭人之重镇,处于本州和九州的咽喉地带,古称穴门,后世易名为长州藩。
攻破此地,才算真正进入倭国腹心。
倭人城池虽仿效大唐,但也加入本土风格,依山势而建,防御功能颇强。
平良持龟缩长门,也不是无所事事,一再加固,城池更加险固,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刘知俊驱倭人男丁攻城,倭人嚎哭而进,平良持没有丝毫犹豫,一概射杀之。
敢有逃窜者,为督阵唐军斩杀。
倭人惨嚎震天,但无论是刘知俊,还是平良持都不为所动。
屠杀持续到黄昏,倭人死伤近万。
重伤者在城下哀嚎,鲜血如溪,乌鸦盘旋,落日黄昏照在尸体上,仿佛地狱一般。
倭人心中蒙上沉沉阴影。
第六百一十四章 平氏奇谋
望着唐军营寨,倭人将佐皆面色凝重。
虽然没有交手,但这种气势已经令人胆寒。
刘知俊的凶名早有流传。
平良持召集众将议事,“源经基大破王审知于摄津,我等若是无功,岂不落于人后?”
见众将唯唯诺诺,平将门怒吼道:“诸君平日一个个自称武勇,今日却变得胆怯?”
父子二人也算齐心。
其实堂中将佐,大多是平氏,平国香、平良兼、平良正,还有下一代的平贞盛、平将平等人。
其他人要么是家臣,要么是武、士头领。
没有主人的允许,都不敢发言。
倭国朝野皆靠血缘维系,寻常平民连姓氏都不被允许,直到后世明治时期,为了方便征税才强令百姓起姓氏。
“唐人军势太盛,我等不敌,不能盲目出战,守好长门就可以了。”平国香年纪最大,最有发言权。
平将门一双牛眼瞪着自己的伯父,“我们有四万,敌人只有两万!”
平国香知道这个侄子的脾性,时常怀疑他脑子是不是有病。
好在儿子平贞盛挡在面前,“唐军大将刘知俊,天下英雄,你若是厉害就找他去出气,在这里大呼小叫干什么?”
两人都是平氏的下一代精英,体格、性情多有相似,但一向都看对方不顺眼。
“你怕刘知俊,我不怕他,你们家全都胆小如鼠。”平将门声音越吼越大。
眼见两人就要闹起来。
平良持道:“够了,敌人还在外面,你们吵什么?”
他这个时候议事,当然不是让他们吵架的。
“刘知俊骄横自大,不知道我们的底细,所以今晚是偷袭的好机会。”平良持干脆不卖关子了,不然什么事都谈不成。
平将门哈哈大笑,“早知道父亲大人有高见。”
年轻一辈颇为兴奋。
平国香蹙眉道:“唐军身经百战,刘知俊有武勇之名,从无一败,我们多年没打过仗,夜袭恐怕不能得手。”
平良持道:“唐军刚来,立足不稳,还不熟悉地形,正是发动的好机会,过了今夜,刘知俊有了防备,恐怕更没有机会。诸君听令,将门、将平、贞盛各带两百武、士突击敌阵,良兼、良正引步军跟上,能斩杀刘知俊者,我一定上报天皇陛下,为他请功!”
军令一下,诸人全都肃穆起来。
平良持语重心长道:“我平家的未来、大日、本国的天下就拜托诸位了。”
平良持选择夜袭,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守城靠的是士气。
两百年来,倭人在享受大唐文明成果的同时,也对唐军有深深的敬畏之心。
白江口一战,倭人精锐一朝沦丧,倭人被吓得迁都。
心理优势对战争的影响极大。
长门倭军虽多,但面对唐军,仍是士气低落。
一旦唐军发动猛攻,长门还能守多久?
平良持是自家人知自家事,除了本部的千余武士,所谓的四万大军不过是临时征调来的乌合之众。
所以偷袭就是他们唯一翻盘的机会。
月黑风高,长门城悄无声息的打开。
几百黑甲武、士出城。
摄津的胜利激励着他们。
不管倭国多么混乱、腐朽,武、士算是他们唯一的进步力量。
也是民间勇者唯一的出路,倭国照抄大唐制度,连贞观的年号都抄袭了,但达官贵人们出于私心,科举没有抄过来。
书是达官贵人们的风雅之物,平民老老实实种田交租就行了。
想要出头,只能给贵人豪强们当打手。
黑暗中的平将门心潮澎湃,双眼死死盯着唐军营垒。
若能斩杀刘知俊,倭国第一猛将非他莫属。
虽然倭人上层沉迷于“风雅”,但民间因私斗盛行,尚武之风不减。
他们很隐蔽,也很谨慎,身材矮小也不是没有优势,至少搞潜行偷袭还是挺合适的。
老天爷也特别配合他们,没有月亮,天边只有几颗寥落的星辰,照不到他们,也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唐军不过如此。”平将门摸到营中,也没被发现,巡逻之人也少得可怜,火把也稀稀落落。
“没人!”一名武士挑开营帐,里面什么人都没有。
“这里也没人。”
“这里也是。”
部下的汇报令平将门大惊失色,其他堂兄弟也是如此。
“唐军去哪了?”平将门大着嗓门道。
回到他的只有无边的黑暗。
黑暗中仿佛藏着凶残的猛兽。
“快走,是埋伏!”平将平算是平家青壮派中少数几个脑子正常一些的。
但这个时候平将门大吼一声:“刘知俊出来一战!”
这一声喊把周围武士吓了一跳。
本来偷偷摸摸,现在搞成明火执仗。
黑暗中传来一声大笑。
倭人的唐言虽然口音不太一样,但大抵还是能听懂的。
笑声之后,营垒之外盔甲声像是潮水一般汹涌而起。
在黑夜中带来强大的压迫感。
接着,四面火光大作。
将营垒照得通明。
唐军四面围定,人高马大,衬得垓心矮小的倭人武士如同猴子、孩童一般。
偏偏这些猴子还提着倭刀、穿着竹甲,背上插着旗帜,颇为滑稽。
长矛层层推进,武士们被当场绞杀。
外围良兼、良正的步军也被一击即溃。
唐军正在顺势攻取长门城。
刘知俊打了一辈子的仗,能活到现在,当然是有勇有谋,岂会不防备敌军袭营?
乱世中,最不缺的就是一勇之夫。
白日唐军都没有出手,就是在等这个机会。
所谓的精锐武士,纷纷挂在长矛之上。
只有几个身穿铁甲的将佐,还在上蹿下跳,在长矛丛中左支右绌。
“哇啦啦呀——”平将门从唐军将士的眼神中感受到了轻蔑,“刘知俊出来一战。”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向大将军挑战?”唐军中走出一员将领,身材魁梧,双臂壮实,面容英武,与长相奇怪的倭人大不相同,手持横刀,身披冷锻甲,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人还未至,气势已然蓬勃而起,死死压住平将门。
平将门道:“你是什么人?”
“天策右军中校尉史弘肇!”英武青年嘴角冷笑,挥手令长矛手退后。
“杀了你也不错!”平将门大喜,毫不为自己的困境担忧。
两人快步接近,火光似乎也随着他们的步伐而明灭。
风声、脚步声、呼吸声。
然后是彼此刀锋的破风声。
只见昏暗中两道刀光如电,划过不可思议的弧线,仿佛要割开黑夜一般。
接着是盔甲被斩破声,以及人的闷哼声。
一个照面,史弘肇刀锋上染着殷红的血迹,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有多少变化。
但平将门胸口至腹部有一道长长的伤口,血流如注。
“哇哇……”平将门一时不倒,嘴中说不出是在笑还是在哀嚎。
双眼蒙着一层血色,转过身,再次向史弘肇冲锋。
刀光再次暴起,史弘肇反手一刀,平将门的人头高高飞起。
远处,长门城墙上火光大起。
唐军健儿的喊杀声响彻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