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五章 各方拉拢
夜色深沉,宵禁还半个时辰。
朱雀大街略显冷清。
“独孤敬还有另一层身份。”这么多天的明察暗访,崔源照总算有些眉目。
赵扩一愣,“请崔侍郎明示。”
两人虽然出身不同,但都是心性豁达之人。
一个多月的相处,赵扩对这个才思敏捷的年轻人敬佩不已。
崔源照对这个中年老将起了惺惺相惜之意。
没有赵扩的帮助,大理寺的动静就不得而知。
此案的难点并不在查探,而是如何让各方偃旗息鼓,让圣人满意。
太子不好惹,裴氏一样不好惹。
崔源照向太子靠拢,是出于文人世家的天然惯性。
跟大唐社稷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更何况上面还有圣人,错综复杂的关系远超过案情本身。
崔源照望着前方歌舞升平的平康坊,花灯如昼,红袖招展,“当年陛下为了保护诸位皇子,亲自安排皇城司的虞侯保护。”
“独孤敬达是皇城司的人?”赵扩忽然明白了薛广衡为何这么重视此案。
“他虽然是皇城司的人,但被分派出去之后,就与皇城司没多少联系了,在太子身边陪伴八年,早成为太子心腹,所以他才会去汴梁查高季兴的底细。”
“高季兴……”一个又一个的人被牵扯出来,赵扩胸中的谜团的越来越多。
高季兴靠着七皇子,靠着裴家,这些年又走到台前。
与河东降将裴约成为七皇子的左膀右臂。
崔源照出身世家,对此案背后错综复杂的权力关系网洞若观火。
而赵扩就算心中知道什么,也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
不过赵扩的优点在于,背景简单,没人真把他当回事,也没人能相信他能做什么。
对于一个人畜无害的工具,一般情况不会痛下杀手。
“独孤敬达一定是查到高季兴什么,所以才会被灭口?”赵扩猜测道。
崔源照摇头道:“若真查到什么,独孤敬达会死在汴梁,而不是长安。”
“会不会是独孤敬达去笼络高季兴,而被上面察觉,所以才被灭口?以此来警示太子?”赵扩手指向夜空。
崔源照刚要说话,皇城戍楼上鼓声阵阵,城中多处戍楼跟着响起。
闭门鼓已经敲响,在六百下之后,若还在街面上游荡,会制以“犯夜”之罪,轻则鞭笞,重则收押刑部大狱。
以往圣人在京中的时候,宵禁会推迟到午夜以后,每逢节日,会取消宵禁。
但现在圣人离京,宵禁就变得严格起来。
刚到亥时,闭门鼓就敲响。
街面上马蹄声阵阵,金吾卫的缇骑沿街巡逻,喝令行人归家。
两人急忙避入平康坊中,在北曲中随意寻了一家青楼,准备就此过夜。
即便是宵禁,客人早早到来,寻了熟识的姑娘。
“平康坊人来人往,凶手在此行凶,岂不是故意让人察觉?”赵扩道。
崔源照一愣,心中隐隐约约有个猜测,这段时间,他们一直把目光放在裴氏、以及与七皇子相关的人上,顺藤摸瓜,揪到不少裴家的小辫子。
也处理几个贪赃枉法之辈,算是把长安城中裴家人清理了一遍,得罪了不少人。
其中就有皇后的外甥裴羽,以威逼恫吓的手段强买华州良田一百七十顷。
查出来的永远是冰山一角。
这些年裴家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不知聚集了多少人和势力。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皇后在长安朝中颇有贤名,不干政、不结党,与外界联系甚少,但皇后是皇后,裴家是裴家。
自从韦昭度病逝之后,裴家一跃而起,超过韦氏与崔氏,成为大唐最大的门阀。
朝中、军中、地方均有深远影响力。
甚至西去的商队都有他们的旗号。
裴家这一任的家主裴贽在朝堂上也形成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
前几日裴贽还亲自到崔府登门拜访,一番旁敲侧击的指出崔源照被人当了棋子。
裴枢初起时还算兢兢业业,但政绩不佳,逐渐就被边缘化,进了御史台养老,无缘登阁之后,便彻底回归世家。
为裴家的利益奔前忙后。
崔源照现在想来,似乎的确有这种嫌疑。
赵扩是张承业的旧部,长安谁不知道张承业是支持太子的?
而崔源照向来跟太子有旧,在太子还不是太子的时候,两人就关系匪浅。
“明日你向张阁公告老还乡吧,只有张公能保你无恙,现在退出,没人会怪罪你。”崔源照一番好意。
赵扩一愣,腾地一声站起,勃然变色,“崔大郎当我是什么人?休说我这把骨头还没有老,就算老了,也能为大唐填一把柴火!当年我们跟随陛下从一座孤城打出去,二三十年浴血奋战才有今日,我决不允许有人对不起圣人,对不起大唐!”
这番话倒令崔源照面红耳赤,恭恭敬敬的向赵扩拱手,“是我胡言乱语,兄长勿要见怪。”
徐州。
自从李神福死后,淮南系守将一开始落在刘存身上,但刘存为人鲁莽,伐百济之战,身陷重围,折了不少淮南子弟,名望大减。
淮南将佐大失所望。
但另一个人逐渐走到台前。
一向声名不显的徐温因在攻伐摩震国的表现,逐渐被淮南军赏识,临津江之战,父子二人上阵,算是为淮南军找回了些颜面。
皇帝也大加赞扬,如不出所料,下一次进封大将军,必有徐温之名。
不过人的名声大了,事情也多了。
与以前相比,现在的徐温更忙碌了。
不断有莫名其妙的人找上门来,或是送礼,或是联姻。
徐温为人清醒且谨慎,一概拒绝。
但也有无法拒绝的人,比如现在接见的人,裴家年轻一代的才俊裴靖。
“徐都督为淮上英豪,功勋卓著,裴中丞早有仰慕之意,今来别无他意,只为拜会都督。”
以如今裴家的势力这么客气,算是给足了徐温面子。
徐温最大的短板就是在朝中无人。
虽然淮南系算是太子的半个嫡系,但徐温总是若紧若离,跟谁都不亲密。
裴家找上门来,当然不仅仅是打个招呼。
唐军有实权的将领多了去,打招呼也用不着挑这个时候。
“多谢裴中丞美意。”徐温客客气气的寒暄。
两人的交谈绕来绕去,不是风花雪月,就是前朝旧事,仿佛真的只是来拜会。
送走裴靖,徐温的脸瞬间就阴沉下来。
立刻招来严可求商议对策。
早前手下两大谋士,严可求擅谋,骆知祥擅财。
朝廷设金银行,改革钱币,还特意征召骆知祥,因此徐温身边只剩下严可求。
“裴氏此来,无论与都督谈了什么,都会招致他人非议。”严可求道。
徐温眉头一紧,“此人来徐州,我怎可不见?我向太子去信解释一番?”
严可求摇头道:“不必,这种事情越描越黑,再说都督也并非太子属下,若是私下与太子亲密,引起圣人忌讳,便是大祸临门,此事不宜声张,也不用太过重视,现在是太子需要都督,而非都督需要太子。”
徐温面色缓和了许多,“若无严公辅佐,温死无葬身之地。”
“都督言重了,圣人临朝,大唐雄视天下,都督日后大有可为。”
第六百一十六章 倭人本性
长安的一举一动,都由皇城司传到李晔耳中。
没想到李祎与裴氏的争斗这么快就展开了。
这些年裴氏的手的确伸的有些长了,裴氏子弟在地方任知州、知县的有四十三人,在朝廷上也有七人,这些都还在李晔的忍受范围之内。
但裴家的手居然伸向军中,这便超出李晔的容忍范围之外了。
一个裴约倒也罢了,此人在河东将佐中算不得名将。
但暗中笼络高季兴,就不得不说裴家的心思有些大了。
高季兴什么人?历史上著名的钻营者,反复无常,被诸国戏称高赖子。
当初攻打汴梁,此人带头投降,李晔也不好针对他,封了一个防御使,没想到顺杆往上爬,抱上李禔的大腿。
而裴家作为一个老牌世家,跟这样人的走到一起,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其他的几个世家,都老老实实,低调度日,偏偏裴家逆风而上。
名为帮助李禔,还不是走外戚的老路子?
裴家的确对李晔有恩,但李晔该给的都给了。
裴贞一封皇后,李禔封嘉王,裴贽也立身朝堂之上,裴家当年送出去的东西,这些年早就连本带利的讨回来了。
还想要什么?
弄倒韦昭度,现在又来了个韦家。
难怪当年太宗立国之后,不遗余力的打击这些世家。
就跟后世的垄断资本一样,他们的野心和渴求是无穷无尽的。
事实上,李晔觉得坐天下,最主要的对手就是这些世家,以及幕后的豪强势力。
朝廷既要打击他们,防备他们的势力过于膨胀,又要利用他们。
就像当初若是没有裴家的投资,李晔的路会走的更加艰难、艰险。
“徐温的态度,将影响裴氏与太子的平衡,目前来看,太子针对裴家是明智之举。”李巨川幽幽道。
李晔当初立李祎为太子,也存了让他跟裴氏过过招的意思。
“这个徐温还真是聪明人,似乎并没有倒向裴氏。”
“但也没有倒向太子,倒向太子的是刘存。”李巨川小眼睛骨碌碌转了起来。
如果是李神福这样的大将军倒向太子,李晔就要小心了,但只是一个有勇无谋的刘存,一切就还在控制当中。
李晔也就不必亲自下场平息事端。
或许两边这么暗斗,更多的牛鬼蛇神会付出台面。
也更能看清裴氏想走到哪一步。
李晔隐隐感觉,李祎每次都拿捏的恰到好处,如新罗之谋,一举灭亡新罗王室与豪强,断了新罗的根,免了大唐的后顾之忧。
现在也是如此。
裴氏快要成为大唐的毒瘤,到了不得不打压的时候,李祎这个时候动手,也踩在李晔的点上。
时机拿捏的恰到好处。
既压制了自己的竞争对手,也为大唐剪除隐忧。
顺势而为,让李晔挑不出毛病。
至于独孤敬达的死,李晔觉得可能永远是个不光彩的秘密。
“封独孤敬达为三等功臣,厚葬于忠魂寺。”
长安的明争暗斗,影响不了倭国的形势。
长门国被攻破之后,倭国的大门才算正式打开。
在刘知俊趁乱攻入长门城的时候,倭人即便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下,依旧负隅顽抗。
平国香领家族武士守住垛口,以长矛弓弩接战,但在天策右军强大的攻击力面前,倭人的抵抗杯水车薪。
眼看唐军就要占领城墙,平国香居然驱赶倭兵抱火油扑向唐军。
倭人矮小,但也灵活。
月黑风高,唐军一时没搞清状况,火箭就从天而落。
六百余将士葬身火海。
这是天策右军登上倭土伤亡最大的一次。
平国香与平良持在兀自在城中阻止巷战。
刘知俊怒不可遏,唐军将士人人愤怒,这还是他们碰到最顽强的对手。
即便是契丹人,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下,也会投降。
巷战时,不断有倭人手持火把、怀抱油罐扑出,与唐军将士同归于尽。
“大将军有令,屠城!”
既然不愿降,那就去死。
屠城令一下,唐军不再留手,什么手段都可以用。
倭人烧,唐军也烧。
城内建筑多是木制,大火一起,便成燎天之势。
无数的倭人在城内哀嚎惨叫。
“为天、皇陛下尽忠!”
“宁可玉碎,绝不投降!”
烟火中,到处都是倭人怪异腔调的呼号。
平民的、倭人的。
平国香领了一众武、士从火中冲出,额头上全都绑上白带,身后倭兵手持竹矛,双眼血红。
但迎接他们的是漫天箭雨。
唐军弓弩之利远胜倭人,五十步内,寻常铁甲如同纸片,更不用说倭人的竹甲。
铁甲是将佐才有资格穿戴的。
手持竹矛的杂兵连竹甲都没有。
披着单衣、穿着草鞋就被驱赶上了战场。
一排又一排的倭人倒下。
战场如同单方面的屠杀。
平国香身穿精良铁甲,身中十几箭都没倒下,仿佛只要冲到唐军面前,这场屠杀就会反转。
然而等待他的注定是绝望。
前排弓弩手快速弃弓抄起地上的陌刀。
能成为弓手和弩手,不仅要灵敏,还要相当的体力,大唐盛行强弓硬弩,一张制式弓,一石左右,相当于一百斤,寻常人能拉开几次?一把蹶张弩,则是三石以上,没有力气能放几箭?
也只有他们才能玩的动陌刀。
刀光如瀑,纷扬而下。
倭人矮小的身体正利于陌刀劈砍。
陌刀之下,倭人武士化为一趟趟肉泥。
刘知俊持重剑踏前,铁甲红缯,威风凛凛,杀入倭阵之中,重剑抡转,血肉横飞。
平国香鼓起最后的一丝力气,哇呀呀的朝刘知俊冲去。
重剑放手一击,平国香人头高高飞起。
刘知俊看都不看地上的尸体,无论是平良持还是平国香,在眼中毫不起眼,大唐立国之初的名将、大将军,哪一个不是有灭国之功?
想到此处,顿时杀心大起,怒喝道:“鸡犬不留!”
长门城火光滔天。
有人奋战,自然也有人逃窜。
真正玉碎的是底层百姓与倭人。
平良持却率领一众武士、家臣、杂兵从西城门破城而出。
“本将军不是贪生怕死,长门已不可守,我们徒死无益,不如退守,以便更好的报效天皇陛下。”平良持装作若无其事的向部众解释。
“守护将军说的是,我们不能白死!”能跟着逃出来,当然都是些聪明人。
长门城的惨嚎,他们自动忽略了。
但唐军带给他们的阴影,却无论如何挥之不去。
而他们也会把唐军的恐怖散播出去。
第六百一十七章 倭人心思
长门国丢失,唐军正式踏足本州岛。
从九州、四国、长门败退的倭人,不断散播着恐惧。
倭人朝堂争论不休。
在亡国灭种的大祸面前,倭人也分化为两派,主和与主战,一些开明的权贵认为,唐军两万,加上水军也才三万,并没有灭亡倭国的准备和野心,只要把九州割让出去,向大唐称臣纳降,就可以稳住唐军,然后抽调所有力量,集中对付王审知。
他们已经看出王审知才存了灭国之心。
倭人对大唐普遍有敬畏之心,其上层权贵更是大唐文明的忠实拥笃。
军事胜利总是会带来政治红利。
唐军在九州、长门无敌的气势,已经击碎了他们的信心。
当然,有主和派就有主战派。
倭人天性中兼具着恭谨与狂妄。
他们认为凭借平安京的六七万大军,再招募全国武、士,未尝不能与大唐一战。
即便平安京战事不利,也可退居关东平原,以飞驒山脉正面抵御唐军,以水军海贼侵袭唐军粮道,积小胜为大胜,振奋国人士气。
而且唐人远来,必不能久留于倭土。
不过倭人大权都掌握在藤原忠平手上。
主战派多是地方豪强,推源经基为首,欲借此战获取更大的政治利益。
而藤原忠平也不能真与主战派闹僵,因为倭人朝堂掌握的军力连海盗都对付不了。
还要靠这些豪强的武士们抵抗王审知。
双方在醍醐面前争论不休。
醍醐自从登基以来,压根就没有实权,一向是藤原家的傀儡,过着醉生梦死的“风雅”日子。
对国中剧变,力不从心。
每天被两派人拉出来,争来吵去。
矛盾累积到一定地步终究会爆发,地方豪强与武士团体的崛起,对倭国朝堂已经形成巨大冲击力。
不知不觉间,藤原忠平便成了倭人嘴中的国贼。
小胜王审知的源经基成了倭国的英雄。
就在倭人朝堂争论不休的时候,刘知俊率军再败平良持,收周防、安艺。
但进兵备后国时遭到顽强抵抗。
此地三面被山地包围,处于山阳道的中间位置,南部与海港相连,即是军事重地,亦是交通中心。
而且防守此城的将领,为平安时代第四代征夷大将军藤原忠文。
倭国历史上的平将门之乱,主帅便是此人,以六十八岁高龄讨灭平将门。
历任纪伊、播磨、赞岐、摄津、丹波的地方守备,本在丹波防御唐军水师从北面突入。
但正面战场上的一趟糊涂,令这员老将不得不出马。
藤原氏作为倭人最大的门阀,族中掌握的庄园土地和武士,自然比别人多。
而且藤原忠文防守备后,不仅依托山势,还依托水形。
外海的制海权被王审知夺走,但濑户内海沿因其独特的地形和水文,福建水军屡次遭到藤原忠文的伏击,备后、备前一带的海域在倭人掌握之中。
从这个“备”字,就可以看出备后、备前对平安京的重要性。
南北朝时代,五胡乱华,大量沿海汉民入倭,客观上促进了倭人文明的发展。
平安朝好歹跟大唐学了两百多年,出一两个拿得出手的将佐不足为奇。
谷 陆地上,天策右军勇猛无敌,但被倭人水军撤着后腿,施展不开。
藤原忠文遣派藤原秀乡精锐武士势力、藤原纯友的水军海贼势力,绕海而袭击唐军之后。
屡次袭破关押青壮、女人的营寨,骚扰粮道,给前方的刘知俊带来不小压力。
备后国的山势比长门还要险峻。
顾全武的水军皆是大船,不利于濑户内海的水形。
唐军的进攻告一段落,刘知俊虽然对外凶残,对内却是极为体恤部下,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出生入死。
每逢大战,必亲临前阵,以窥敌之虚实,见山势城池险固,也就暂时停止猛攻,派出斥候日夜哨探。
王审知在四国岛上休整了一些时日,后方的辎重、援兵到来,军势复振。
现在也到了他们出力的时候,不然凭什么伸手拿倭国的膏谀之地?
备后备前难打,王审知没那么伟大,牺牲自己的利益,去服从大唐的利益,而是突然一击拿下淡路国,挤走源经基的前沿部队,夺得进攻摄津的前沿基地。
淡路国如同一把刀子,抵在播磨与摄津之间,历来就是倭王的御食之地。
穿过北面的明石海峡,可攻入摄津,直取京都,亦可西渡纪淡海峡,攻入畿内道腹地,往倭人软弱的腹部狠狠插上一刀。
这可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拿下淡路国,王审知便彻底掌握了攻势。
对平安京形成强大的压力。
十几万的强敌占据了门户,倭人朝堂的争论更加激烈起来。
最终藤原忠平与源经基达成共识,决议派出使者向大唐请降,先稳住西面,集中力量对付王审知。
至于大唐的野心,可以容后解决。
这个时代,政治服从于战争,也是战争的延续。
仗打不赢,其他的什么都不用谈了。
摆在他们面前的,首先是如何遏制王审知的强大攻势,然后才能考虑其他。
一旦王审知大军攻入摄津,或者转攻纪伊,平安京便岌岌可危。
为此藤原忠平再派侄子藤原保忠,领诸藩武士七百汇同杂兵两万进抵纪伊。
时光进入五月,王审知一切准备就绪,集合海贼两万人,许诺一旦攻入畿内,可封官晋爵!
海贼当久了,也想转正,不然也不会跟着王审知混了。
南岸上一片鬼哭狼嚎之声,气势汹汹的踩着小舟杀向北岸。
王审知的大军悉数登船,却忽然折返向东,借着西南风转攻纪伊。
摄津一带营垒重重,源经基搞起了土木工事,但纪伊却是大道朝天,倭人的防御重心不在此地。
此前王审知一直进攻摄津,就是为了给倭人造成假象。
现在亲率五万大军避实击虚,一刀捅在倭人的软肋上。
藤原保忠乃藤原时平之子,号称八条大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精通音乐,擅吹笙,常被意趣相投的醍醐褒奖。
此番远来纪伊,不过是镀镀金,混混资历,没想到王审知大军攻来,顿时乱了方寸,避入和歌山中,把军队交给家臣指挥。
这种军队当然不是王审知的对手。
大军毫无悬念踏上倭国腹心之地。
纪伊丢失,摄津的防御圈就毫无意义。
第六百一十八章 局势失控
江宁府。
李晔的心思完全不在伐倭上,而是关注长安局势。
毕竟太子与裴氏的斗法关系到国本。
一举一动都影响深远,李晔不得不全神贯注。
倭国的败亡是迟早的,仅仅王审知就够他们喝一壶了,更何况还有刘知俊与顾全武。
九州收入囊中,大唐的利益便已经得到保障。
九州可与熊津道连成一片,而熊津道又与山东道、辽东道连成一片,等于九州已经嵌入大陆板块之中。
若是海航持续发展,也可以加强与浙东、福建的联系。
唐军只要牢牢占据对马岛,控制对马海峡,这片土地,便会彻底融入大唐。
后世华夏海权艰难,很大程度上被倭国海上的地缘优势锁死了。
大唐走向海洋,崖州、流求、九州三地绝不可失。
这也是大唐在海上的三面盾牌。
“昨日倭王遣派使者,递交了降表。”李巨川前来禀报道。
“倭人是要投降了吗?”李晔大为好奇,拆开倭国国书,工工整整以小篆行文。
看完之后却大笑不止,“这不是降表,而是求和之书。”
李巨川汗颜不已,“臣疏忽。”
倒也不是他疏忽,很多时候求和与乞降是一个意思,估计是哪个文吏为了取悦上级,说成是降表。
倭人的意思很简单,把九州、四国统统割让给大唐,愿意世代为大唐海上藩属,年年进奉,请求大唐勒令王审知退军。
“一定是王审知把倭人打疼了。”李巨川看完和书之后道。
倭人向来狂妄自大,肯低头认输,当然是扛不住了。
不过李晔也从这份信中看出藤原忠平的权谋之术。
四国现在是王审知吃进嘴的肥肉,李晔就是再不要脸,也不会要王审知吐出来啊。
而且王审知愿意吗?
福建的交接才刚刚展开,大唐与王审知有难得的政治、军事互信,这个时候做这种事,是会被别人戳脊梁骨的。
就好像一个男人裤子都脱了,正兴奋的时候,你强行要别人走开,不准别人爽。
这挑拨离间的计策,让李晔心中生出怪诞的感觉。
当然,如果是传统帝王,此计就相当精妙了,因为它准确命中了帝王的猜忌之心。
而且藤原忠平字里行间的意思,是可以跟大唐联手,共同对付王审知。
历史上此类事情实在太多了。
这也说明藤原忠平是个玩阴谋的高手。
“把信送王审知看看,倭人使者你去跟他谈,大唐不接受求和,只接受投降。”李晔连见使者的兴趣都没有。
跟大唐议和,倭人没这个资本。
“臣明白。”李巨川当然知道李晔的意思。
在军事上没有取得决定性进展之前,所谓的和谈不过是障眼法,说不定倭人缓过气来,还会继续跟大唐死磕。
倭国朝廷虽然腐朽堕落,但倭人民间的力量却在觉醒。
十年之后,武士阶层逐渐登上政、治舞台,在之后的一百年,经过源平之战,源氏崛起,组建镰仓幕府,腐朽的倭人贵族治、政被新兴的武士阶层取代。
倭国其实也处在历史的转折期,新兴阶层在苏醒之中,所以才没有如李晔想象当中的不堪一击。
当初捣其巢穴绝其种类的豪言,实施起来,怕是有难度了。
至少不是短期内能实行的。
就算能攻陷平安京,灭了倭王与藤原氏,只是搬掉了武士阶层头顶上的大山,倭人武士绝不会因此而投降,反而会更加激进,更加团结紧密。
李晔正在犹豫一个倭人傀儡政权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当然,以大唐倾国之力东征,可以彻底铲除倭国这个祸患。
但对现在的大唐来说,得不偿失。
大唐正处在茁壮成长阶段。
占城稻、棉花、金融革新……
辽北和漠北还在投入阶段。
新占领的吐蕃在未来也要在战略之地建城。
实际上,大唐并没有多少精力扑在倭国上。
李晔是个实事求是的人。
刘知俊已经被阻挡在备后,已经说明军势在衰退,倭人逐渐稳定了形势。
想通了这些,也就不难抉择了。
倭国就在那里,跑不了也飞不了,大唐若是复兴,打理好家里的边边角角,将来有的是机会,没必要在一个时间节点上死磕。
如同前隋的杨广一样。
过了几日,李巨川前来汇报谈判的结果。
其一,倭人取消天皇的称号,降为国主。
其二,承认大唐对九州岛的统治。
其三,倭国世世代代为大唐臣属。
倭人使者名叫藤原昌平,从名字就可知与藤原忠平的关系,伶牙俐齿,寸步不让。
谈来谈去,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当然不能让李晔满意。
时间是站在大唐这一边的,该着急的是倭人。
没让李晔等太久,倭国就发生剧变,王审知虚晃一枪,避实击虚,绕过摄津,从纪伊北上,破和泉,从摄津的东面,攻入畿内道,四万大军长驱直入,兵临平安城下。
源经基只得仓皇后撤,驰援平安京,却在路途之中,中了王审知的埋伏。
士卒折损大半,源经基领三百余武士退向丹波国。
也幸亏平安京是仿照长安、洛阳等中土雄城而建,藤原忠平手上还捏着不少兵力。
加上王审知大军原来,没有攻城器械,才没有被攻破王城。
但几百年来,这是第一次外敌兵临倭人王京。
对倭人的震慑可想而知。
历史上的倭国,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没有外敌入侵,没有遭受社会毒打,所以性格才狂妄自大。
王审知大军兵临城下,又击破源经基,倭人外面唯一成建制的力量只剩下藤原忠文,却又被刘知俊死死按住。
倭国形势危如累卵。
平安京中的达官贵人们再也没有寻欢作乐的心思,惶惶不可终日起来。
倭国的战事,至少一两个月才能传达到中土。
李晔安心在江宁府闲居,没等到倭国捷报,却等到了长安的急报。
刑部左侍郎崔源照与大理寺少卿赵扩,在探查独孤敬达一案时双双遇刺,幸亏赵扩出身行伍,一身的武艺犹在,拼死保住了崔源照,皇城司随后赶来,刺客当场自尽,但崔、赵二人都受了重伤,在长安太医署治疗,性命算是保住了。
李晔勃然大怒。
独孤敬达的死,事发突然,有人处心积虑,也就罢了。
但崔源照和赵扩两人,都是六部的命官,崔源照还是阁臣。
却遭到公然行刺,此事如何能善罢甘休?
今天敢行刺崔、赵,明天就敢行刺皇帝!
中晚唐行刺之时甚多,民间传奇的聂隐娘。
代宗曾派遣刺客夜刺李辅国。
宪宗朝的武元衡,大街之上公然遭到暗杀!
河北藩镇闹得最凶的时候,长安刺客也最为猖狂。
以至于有人评价大唐奸人遍四海、刺客满京师!
太子与裴氏之争已经踩过李晔的红线了。
而接下来皇城司的一封密信,让李晔在江宁府再也坐不住了。
密信只有四个字:花蕊复出。
第六百一十九章 骑虎难下
一个月之前。
崔源照与赵扩第三次来到平康坊。
“前太子死于平康坊,独孤敬达也死在此地,赵兄觉得是巧合吗?”崔源照道。
两人这些时日逛遍了北曲南曲,这些年在朝廷的规范下,明面上的皮肉生意少了,倒成了风雅场所,戏曲歌舞、琴棋书画,引来了更多的文人骚客,为心仪的姑娘们填词谱曲。
长安城中的达官贵人也随即附庸风雅、一掷千金。
“怎会有如此之多的巧合?分明是此地有问题。”赵扩早年与最鼎盛的梁军血战过,见了生死的人,看事情直截了当,不喜欢绕圈子。
销金窟还是那个销金窟,三教九流汇聚,自然水就深了。
崔源照的消息自然要比赵扩灵通,“平康坊是皇庄的产业,但这些年也有不少世家参与进来,裴氏就是其中之一,南曲花卉楼便是其中之一。”
“裴家的手伸的这么远?”赵扩不禁咋舌。
这段时日,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一直在牵扯着他们,围绕着裴氏。
当然,裴氏并非无懈可击,越查越是心惊,几乎渗透到长安的各行各业方方面面。
不仅在长安,汴梁、江陵、天唐府、洛阳、成都、江宁府、广宁府都有其若隐若现的身影,裴氏宛如一根巨大的藤蔓,缠绕在大唐的躯体之上。
崔源照目光灼灼的看着赵扩道:“我觉得我们不能再被牵着鼻子走,这已经偏离了本案的初衷,独孤敬达的死牵扯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寻常手段,已经不能查到幕后真凶,裴家树大根深,有皇后撑着,除了圣人,没人能动他们,我们继续在条道上走下去,只会成为别人手中的刀子。”
赵扩稍稍沉思之后道:“不寻常手段又是什么?”
崔源照眼睛中的光彩逐渐汇集,“反其道而行之!比如幕后之人要我们查裴家在平康坊的产业,我们偏偏不查,平康坊的产业不止是裴家暗中参与,你的上官江怀昌也有份!我们何不去查查他的底细?”
“江怀昌?”赵扩苦笑道,“你这是故意给我找不自在。”
崔源照笑道:“怎么,赵兄以为此事之后,还能坐在大理寺少卿的宝座上?”
赵扩亦大笑,“知我者崔大郎也,如若此番不死,我就向张公请辞,这大理寺少卿不是我这等粗人能做的。”
两人举杯痛饮。
为了图个亲近,特意在北曲的角楼里寻了一个清净之地,也不要姑娘陪侍,屏退下人,自酌自饮。
“赵兄戍兵在外,不知长安旧事,当年前太子与江怀昌一同拜在赵崇凝门下,二人颇有交情,据传还是江怀昌带前太子来的平康坊,所以此人有必要查一查。”
“那岂不是赵、赵阁公也牵涉进来了?”赵扩惊讶无比。
“不,赵阁公是赵阁公,江怀昌是江怀昌,此人跟多年前裴枢遇刺案有牵连,与前太子有旧,现在又在独孤敬达案中影影倬倬,赵兄觉得是巧合吗?”
“就算是巧合,江怀昌也值得一探究竟。”
“不错!”崔源照击掌而笑。
事实上,二人的一举一动,至少在三股势力的眼皮子下。
当他们决定反其道而行之的时候,已经触及到了某些人的死穴。
长安暗巷之中多了几重刀光剑影,沟渠中多了几具尸体。
很多人已经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
东宫之中。
太子看完密报,眉头高高皱起。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搅进来,此事越来越难收场。
太子监国,长安却风起云涌,传到江宁府,皇帝会怎么想?
“没想到江怀昌居然也是她的裙下之臣。”此刻李祎心中说不出的感觉。
一直以来,视为禁脔的女人,居然也被别人享用,是个男人心中都不会感觉好受。
“不止是江怀昌,刑部书令史张去非、御史台主簿司马邦,都跟她有染。”太子右卫率任圜道。
任圜为河东旧将,出身京兆三原,因心怀大唐,忠直机敏,又英俊潇洒,能说会道,颇为时人赞许,后与符彦卿、符彦超兄弟劝降太原,而被皇帝赏识,拔擢为太子右卫率,正四品上,掌东宫兵、仗仪卫。
寻常时候,太子不会轻易动用右卫率,但现在是特殊时期,不得不用。
而太子监国,自然也会有人主动投效。
谷 “除了这些人,她手上至少还掌握着一支前蜀王的秘卫!”任圜的眼神怪怪的。
令一向深沉的李祎非常不自在。
就像一个精美的花瓶,以为只有自己插插花,原来是公用的,别人也能插花,是个男人都受不了。
虽说大唐风气开放,但也没有开放到这个地步。
所以李祎的眼神也变得奇怪起来,原本以为能利用她,现在看来是被她利用了。
“女人啊,总是贪得无厌!”李祎叹气道。
任圜拱手道:“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李祎恢复成以往虚怀纳谏的模样。
“长安若是继续这么乱下去,恐会影响殿下在圣人心中的地位。”
“你是说——”
“属下不敢妄言,但长安之事,圣人终会知晓。”
李祎目光一紧,从软塌上站起,对任圜拱手,“若无方直教诲,我将误入歧途。”
跟大位相比,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属下告退。”任圜非常知道距离的重要性,不该知道的绝不打听,不该说的也绝不会说,所以才会渐渐被李祎接纳,靠近权力中枢。
李祎亲自送到殿外,一再示好。
昏暗的大殿中,李祎独坐软瘫之上。
长安的局势,其实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
女人肯收手吗?
裴氏肯收手吗?
诸多问题在脑海中翻滚。
想的越深,身上的冷汗就越多。
李祎忽然后悔起来,当初在成都,就不该见色起意。
这个女人一步一步把自己拉入深渊。
夜色中秋风渐冷。
独坐一个时辰之后,李祎心中忽然有了决断,事情其实是有转机的。
因为一切没有走到最糟糕的地步。
裴氏也不希望再这么斗下去。
然而就在此时,侍卫匆匆忙忙在殿外禀报:“太子殿下,大势不好,崔侍郎、赵少卿遇刺!”
“什么?”李祎感觉天都塌下来了。
如果此前还有转圜挽救的余地,现在已经把他逼到了绝路。
暗斗已经变成明火执仗。
局势已经彻底失控。
“是谁干的?”李祎留着最后一丝侥幸。
然而旋即,这丝侥幸也破灭了。
因为无论谁动的手,都会引来皇帝的干预。
这场游戏双方都失败了。
李祎比任何人都知道皇帝的底线所在。
第六百二十章 破平安京
平安京城下,几万大军正在发动猛攻。
王审知比任何人都了解时间的重要性。
机会往往只有一次,错过了也就再也没有了。
倭人诸地的武士都在集结当中,每过一天,他的胜机就降低一分。
连续五日的猛攻,城下尸体堆积如山,既有倭人的,也有已方的。
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丝毫心慈手软,福建士卒的军心士卒都在缓缓消退。
毕竟是孤军深入腹地。
若是被击退,便再也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福建为了此战,准备将近十年。
十年之前,王审知便在思索与大唐何去何从。
如钱镠一般归降,心中多少有些舍不得福建与海上的基业,而且不是他想归降就能归降的。
钱镠的势力在陆地,在苏杭,三面为大唐包围,不得不降。
而福建有山川相隔,濒临大海,王审知大力发展海贸,金银钱帛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海利之丰超乎想象。
钱多了,胆气自然就壮了。
目光在海上转了一圈之后,终于发现倭国这个福地。
十年来,倭人朝堂、民间的消息如潮水般从海上涌到王审知的面前。
文恬武嬉,朝野腐朽,两百年不识干戈。
倭岛孤悬海外,远离大唐,正是崛起之地。
尝过权力甘美的枭雄,又怎愿轻易松手?
“传令王延武,今日不破城,提头来见!”一向儒雅宽仁的王审知脸上蒙着一层杀气。
前军得令,更加疯狂的登城。
倭人也知最后的决战降临,在藤原氏逐将的率领下,拼死反击。
城墙上刀光剑影,明枪暗箭。
倭人虽然矮小,但极其阴损,极擅长突袭,或者偷袭,一旦发现福建军有疲软之象,百余精锐武士死咬不放。
其实自入闽之后,二十年来,福建军也是少有大战,最多在海上起些冲突,陆地上,因为被山脉隔绝,很少参与南方诸藩镇的大战。
“报大王,前锋五千人被击退,七将军重伤!”斥候慌张来报。
城墙上,倭人已经发出胜利的呼喊。
几百武士在城头做着侮辱性的动作,辱骂之声,不堪入耳。
王审知顾不得心疼儿子,时间已经不多了,听闻源经基在丹波、丹后又拉起一直万人大军,尾张、加贺、越前三地领主各拥几千人来援。
背后还有远江、志摩袭扰辎重部队。
倭地多山,形如一条长长的索道,进来容易,想退回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最多三天,形势将逆转。
王审知拔剑而起,振臂大呼:“尔等富贵、前程、性命皆在此战!胜则荣华富贵,败则万劫不复!诸军随本王攻城!”
身边千余甲士最先响应。
这些人是王审知从光州带过来的后代,家家户户都受王氏恩惠,战力强大,忠心耿耿,一直舍不得用,看的比亲儿子还金贵。
到了此刻,不玩命是不行了。
“杀!”众军为王审知感染,提刀向前。
王审知一身精甲,手持宝刀,冲锋在前,左右俱是雄武之士。
仿佛当年与秦宗权血战的豪勇又回到身体中。
王氏入主福建,宽刑简政,严肃军纪,福建原本放逐之地,成为一片沃土,得到了士民的拥戴。
五十多岁琅琊郡王亲自冲杀,对军心的影响是巨大的。
“杀、杀、杀!”福建军再度振奋起来。
无数人爬上城墙,与倭人血战。
王氏的三个儿子都在战阵之中。
打仗靠的就是士气与气势。
倭人到了此刻其实也是强弩之末,毕竟城中的倭军算不得精锐。
厮杀声响彻天野,整个平安京都在震动中。
前方的倭人还在血战,但宫殿里的贵人们已经吓破了胆。
一类列矮小的马车上堆满了金银钱财。
“这些都不要了不要了,快走,北门没有唐人,护住天皇陛下先走!”藤原忠平满脑门都是汗水。
擅于权谋者,自然知道妥协。
政治就是不断的妥协。
醍醐被宫女们护着,慌不择路,撞倒不少妃嫔公主,也顾不得了,急急忙忙窜入马车中。
“走、走!”藤原忠平一遍遍的大呼。
只要天皇在手,他这位太政大臣就还是万人之上。
宫殿中,女人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而随着他们的逃窜,城中乱做一团,倭人纷纷随车驾北遁,也有贼人趁机出来劫掠。
城中火起,前方还在血战的倭军终于扛不住了,倭王都跑了,他们还打什么?
当即就有人跪在地上求饶。
只有三百百残余的倭人武士犹自血战,不肯屈服。
但福建军的甲士上来,长矛乱刺,武士们倒在血泊中。
平安京陷落了。
无数人兴奋的呼喊。
仿佛看见被扒光衣服的女人躺在自己面前。
“郡王有令,子女金帛任尔等取之,但不得放火,毁坏宫阙!擒杀倭王者,赏万金,封节度!”几百传令兵策马在军阵中呼喊。
“琅琊郡王万岁!”士卒们纷纷大呼。
攻城七日,时刻有生死威胁,脑中的弦绷到极致,仇恨也在心中燃烧,现在释放出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每个人心中早就住着一头野兽。
而杀戮是释放仇恨和野兽的最好方式。
这是这个时代的规则。
士卒得不到满足,如何能继续卖命?
刀兵,凶器尔!
城中很快传来哀嚎之声,血流遍地,女人不知兴奋还是惨痛的呼声。
男人一概跪伏在地上,将头埋进土里,瑟瑟发抖。
抵抗之人被乱刀分尸。
惨烈的杀戮无处不在。
平民还好说,也没什么抢的,士卒们兴趣不大。
但平安京作为倭人几百年的都城,城中肯定不止平民,大量的达官贵人们没有逃出去。
宫殿中的细皮嫩肉的妃嫔、公主成了士卒争抢的对象。
此刻王审知持刀立在城楼之上,对城中发生的事不闻不问,目光却看向西面。
平安京是打下来了,但怎么与大唐分配利益,又是值得深思的问题。
之前的协谈只不过是笼统的约定。
真正踏入倭土,才知道这片土地其实并不贫瘠。
奈良川之北、之东,仍有大片的肥沃土地、人口。
忽然之间,王审知的野心也在膨胀。
此地比福建富庶太多,山川秀美,河泊如镜,水网发达,王审知有信心十年之内,把此地打造成一个盛国。
不过前提是,得到大唐的支持。
两万唐军在九州的凶狠,也令王审知深深惊惧,而天策右军在大唐诸军中并不最精锐的。
还有银枪效节军、黑云长剑都、亲卫都,每一支都是血火凝练而成的。
第六百二十一章 三足鼎立
藤原忠平携醍醐仓皇败走,昔日风雅的达官贵人哀嚎于野。
福建军紧追不舍,因沿路争抢丢弃的金银、女眷,而耽误了追击,被丹波国的源经基抢先一步,接走醍醐。
四方来源倭军听闻平安京沦陷,嚎哭不止,宛如末世降临,一些激进之人直接自尽,在听到源经基救走倭王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各路大军云集在丹波、近江。
藤原忠平以倭王名义发动勤王令,称平安京陷落为宽平国难,号召勇武之人来投丹波,驱赶唐人。
倭王在倭人心中有重要影响力,民众几乎是盲目崇拜,因掌管祭祀、分封,而一度被推上神坛。
虽然没有实权,但精神意义重大,近千年以来,万世一系,名义上是天照大神在人间的代表。
只要倭王还活着,倭人的精神就不会被击溃,倭国就没有灭亡。
这也是几千年来,只有平将门一人敢称皇的原因。
有了醍醐的号召,国内青壮、农夫纷纷拿起长矛,发誓要赶走唐人,丹波国重新聚集起六万大军。
倭国上下一心,同仇敌忾。
源经基日夜训练士卒,藤原忠平鼓励平民为倭王奉献,有钱捐钱,没钱绢粮,没粮出力,连女人们向丹波汇集,炊洗洒扫,顺便解决一下倭军的生理需求。
弄得像模像样,但就是没有一支军敢出战平安京。
最开始的时候,王审知立足未稳,见倭人声势浩大,还小心谨慎,积极备防,广派斥候。
谁知倭人雷声大雨点小,只是叫嚣而已,让他白担心一场。
也正是这一个月,王审知收遍倭人男丁,用为奴隶,组成一支两万人的倭军,提拔几个投降的倭人将佐,封为校尉,建立秩序,安抚畿内道的倭人,又划分严格的管控区,防止倭人向北面近江、丹波逃窜。
倭人还有一大长处就是特别服从秩序。
倭人将校对王审知感激涕零,忠诚执行王审知的命令。
畿内道大几十万的倭人,居然就这么得过且过了,偶有叛乱,也被倭人协从军平定。
别看这些人打仗不行,镇压平民是一把好手,为王审知解决了当务之急。
有土地、有城池、有农奴,还有海上的补给线,王审知在倭国初步站稳脚跟。
之后向福建发出迁徙令,半强制福州、泉州的百姓迁徙倭土,承诺分配土地。
只要有利益,就永远不缺逐利者。
王审知治闽二十余载,积累的广泛名望,信誉良好,平民百姓拖家带口的响应。
福建虽然靠海,水网密集,但山地居多,不适宜耕种,自古便有三山六水一分田的说法,百姓只能铤而走险,在海上讨生活,这也导致福建历来就是海航盛地。
福州、泉州在华夏历史上,一向都是港口城市,在广州被黄巢祸害之后,泉州逐渐成为海上商路的起点。
商贾、地主自然不愿走,但福建还有大量没有田地的渔民、山民,纷纷浮舟渡海,向倭国而来。
藤原忠平名义上喊打喊杀,暗中却不断向大唐派出使者,这个时候也顾不得求和还是求降了。
几场大败,已经让他对主战彻底失去了信心。
政治本来就是一个不断妥协的过程。
藤原忠平深谙此道,除了跟大唐皇帝谈,也跟刘知俊谈,送去美女、金银钱帛。
甚至还跟王审知谈,请求王审知归还平安京,倭国愿每年岁贡。
王审知一笑了之。
原定的战略初步达成,唐军与福建军皆在倭岛上取得落脚点,而倭人也习惯了唐人的存在,几百年的傲气被踩在地上。
当然,此时的王审知暂时也没有北进的实力了,粮草、辎重几乎耗空了他二十多年的积蓄。
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倭人腹心之地收入囊中,所得的土地比福建多,还有大量的倭人奴隶。
远离大唐,王审知心中的压力顿时小了很多。
而他的强项除了攻城掠地,更多的在治理之上。
地盘打下来了,名分却还没有定下。
没见到皇帝的册封,心中始终没底,也不敢擅自分封。
就在七上八下的时候,朝廷的命令也来了。
配合刘知俊,清扫本州岛所有倭人!
谷 被挡在备后国的刘知俊,最大的问题不是山势,而是水势。
濑户内海岛屿众多,礁石密布,顾全武不熟悉水文,船只多次触礁,又多次中了藤原纯友水军的埋伏。
这导致刘知俊始终被绑着一只手,无法集中全力攻打备后国。
藤原忠文常年与虾夷征战,弓马娴熟,能斩烈马,能射飞鹰,被倭人吹的神乎其神。
手下几千本部士卒也都是常年征战之辈,扼住地形,配以水军袭扰后方,令刘知俊不胜其烦,毕竟天策右军只有两万人。
兵力上有些捉襟见肘。
顾全武的水军还要巡视九州。
王审知的水军肯定强于顾全武,手下大小战船、海贼水军,算是一股不俗的战力。
而此时平安京面临丹波、近江、尾张三个方向的压力,刘知俊的到来,能减轻不少战略上压力。
无论如何,现在的王审知还没有吞并倭国的实力。
刘知俊以两万兵力困住数倍之敌,已经说明他的能力。
王审知水军的驰援之后,形势开始转变。
海贼在倭人的带领下,开始争夺仓桥岛、津和地岛、上岛町等藤原纯友的水军基地。
藤原纯友不得不将精力放在户内海上。
缠住刘知俊的绳索被松开。
战机降临,刘知俊当机立断,挥军猛攻藤原忠文。
近两个月的来回拉锯,刘知俊对藤原忠文已经知之甚详,坐拥数倍兵力,占据地利,却龟缩不前,这在大唐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倭人早已破胆。
刘知俊在征伐渤海国时,就已经熟悉山地作战。
李晔将这头猛虎放到倭国,一半是因其杀心深重,一半是天策右军最适宜山地作战。
唐军奋勇力战,藤原忠平渐不能支。
所谓的武士、精锐在大唐健儿面前如同小儿,往往一名唐军将士刀矛展开,五六倭人战之不下。
而在兵团战阵面前,倭人更加不堪一击。
备后国陷于唐军兵锋之下。
藤原忠文引残军突围,欲继续防守备前国。
但刘知俊岂会再给他机会?死死咬住不放,沿路追杀,为了减轻负担,一个俘虏都不留。
优势兵力的防守战都输了,野战更加摧枯拉朽。
藤原忠文被刘知俊赶上,一刀斩于马下。
倭人最后一支有战力的正规军破灭。
刘知俊顺势取备前、播磨,兵锋抵在丹波之下。
倭人对这两万唐军的忌惮远远超过十几万的福建军,源经基只能硬着头皮来防守刘知俊,而藤原忠平与倭王见势不妙,退至越前国。
这一退,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士气也就泄了。
源经基夹在刘知俊与王审知之间,惶惶不可终日。
刘知俊摆出进攻架势,上前恐吓,丹波聚集的几万倭人顿作鸟兽散。
源经基又退往若狭。
刘知俊占住丹波,分兵收取丹后、美作、但马、出云等山***诸地。
这些地区的武士、士卒皆被藤原忠文与源经基抽调,兵力空虚。
就算不空虚也抵挡不住如虎下山的唐军。
天策右军凶名在前,所过之地,只要遇到抵抗,一概屠城,倭人开城跪伏道旁,恭迎唐军健儿入城。
第六百二十二章 庞然大物
李晔携亲卫都、黑云长剑都策马回长安的时候,文武将吏、父老子弟,出城十里迎接。
这让李晔心中升起阵阵暖意。
帝国高层的明争暗斗,没有影响百姓们的生活。
大唐还是那个昂扬向上的大唐。
为首几人,李祎、张承业、赵崇凝、韩全晦、杨师厚、朱瑾、李承嗣。
至于裴贽夹在人群之中,还不够资格站在这几人之中。
歌功颂德的话自然少不了,李晔全都一笑了之。
一路快马加鞭,到现在已是风尘仆仆。
诸人也是心知肚明,稍作寒暄也就迎皇帝入城了。
百姓喜笑之声一路相随。
赵崇凝、韩全晦、杨师厚、朱瑾等人皆告退,张承业与李祎静候在殿外。
殿内,李晔听着薛广衡与赵义存的汇报。
裴家被挖出来的根系简直令李晔触目惊心,几乎都成了一个商业帝国。
长安东西市一半的铺面都是他们的,平康坊更不用说,这几年新立的一个花卉楼,据说花了近百万缗钱,极尽奢华之能事,都快成为长安西市的地标,还特意从江南、蜀中、西州挑选美女,精心培养,专门侍奉达官贵人,寻常人若无名刺,连门都进不了。
这些只是眼皮子底下的。
还有洛阳、汴梁、成都等等,但凡是奢华之地,就少不了裴氏的产业。
除了产业,明下的田产也不在少数。
绛州九县所有上等良田,皆归裴氏所有。
江西、淮南、山东等富饶之地,也被巧取豪夺了大片良田。
再加上裴氏在地方的知州、知县、防御使,一个庞然大物跃然而出。
挖出这么多东西,难怪崔源照、赵扩二人要被人暗杀。
这么大的利益集团,牵涉到多少东西?
敢情李晔这么多年一直孜孜不倦的做大蛋糕,全都便宜了他们?
也难怪裴氏敢公然跟太子叫板。
钱能通天。
有了钱就一定想获得更大的权力。
历来治国,不就是跟这些利益集团斗争吗?
如果皇帝不能站在百姓这一面,不能代表百姓的利益,这个帝国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华夏不同于倭国,从陈胜吴广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无数英雄豪杰便不再屈服于天命之下。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太宗之言震烁古今。
李晔揉了揉额头,让薛广衡、赵义存先下去。
至于花蕊,其行踪已经被薛广衡掌握,李晔一声令下,随时可以缉拿。
账一笔一笔的算。
他需要好好想想怎么收尾。
裴氏肯定不能这么下去了,再野蛮生长下去,就会成为左右朝局的庞大势力。
无论是打仗还是治国,都要用到钱。
裴氏掌握这么大的能量,将来想干什么不成?
也许现在有自己在,他们还有些顾忌,不敢乱来,但将来呢?
从这个角度来讲,李祎针对裴氏是对的,也是非常聪明的,利用独孤敬达之死,牵扯出这么多的东西。
该找裴贞一谈谈了。
李晔心中顾念着旧情。
出门的时候,李祎跪在殿前,张承业躬身而立。
“圣人……”张承业声音颤抖。
李晔笑道:“此乃朕之家事,张公且回,朕自会处理。”
张承业连忙跪下,“圣人家事便是国事,老臣、老臣……”
李晔扶起张承业,“张公深意,朕也知道,请回。”
张承业全身一颤,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家都心知肚明了,只能拱手告退。
他一走,就只剩下地上跪着的李祎,几乎把头埋进土里。
“你想清楚了再来见朕。”李晔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后宫之内张灯结彩,地上也铺着红毯,宫女宦官穿着新衣。
裴贞一带着一众妃嫔迎接李晔。
李晔笑着赏赐众妃嫔,众人皆欢喜而去,寿安宫中只有两人。
裴贞一赶紧拜在李晔面前,“请陛下念在当年的情分上,饶恕裴家。”
李晔还没开口,她倒先来了。
李晔扶起她,将皇城司的卷宗递给她看。
看着看着,裴贞一的手便在发抖。
想来裴家这些年干的事情,并没有跟她通过气。
而她却成了裴家的招牌。
李晔犹记得当年刘季述叛乱,神策三将兵变,裴贞一为自己挡了一刀。
但情分是情分,大唐是大唐,而裴贞一也并不等于裴氏。
裴贞一最大的野心,不过是扶儿子李禔上位,裴氏正好利用了这一点。
“你是大唐皇后,不是裴氏的皇后。”李晔柔声提醒道。
这些年,裴家吃的已经够多了,当年援手的恩情也报了。
裴贞一泪流满面,“臣妾委实不知兄长如此贪得无厌。”
历史上的裴贽、裴枢二人都当过短暂的宰相,被黄巢继承者、世家终结者朱温弄死了。
当年李晔还对裴贽寄以厚望,得来的只有失望,政绩平平,积极参与朝中党争,以清流自诩。
在庞大的利益面前,人心最是善变。
“天下就这么大,裴家吃了,百姓就没得吃,朕会手下留情的。”
现在的裴氏到了不得不动的地步。
李晔此来不是征求裴贞一同意,而是跟她打个招呼,做好心理准备。
无论她接不接受,作为大唐皇帝,有些事必须去做。
安抚好裴贞一,李晔连夜去太医署看望崔源照与赵扩。
崔源照受了一些轻伤,并无大碍。
赵扩却伤势严重,本来就残缺的手指,现在连手都没有了。
在太医的细心调养下,渡过了危险期。
李晔向二人拱手一拜,“朕替大唐谢过二位!”
崔源照吓了一跳,“臣不敢,不敢!”
赵扩在床上挣扎欲起,李晔轻轻按住他的肩膀,温声道:“自古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大唐若无国士,社稷又岂是朕一人能保全的?”
崔源照热泪盈眶,“此乃臣之本分。”
“说的好,很多人连本分都忘记了,朕的制度再好,也防不住官吏们人心的贪婪,接下来,朕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给大唐一个交代。”
诸事繁杂,李晔不便多留,嘱咐太医们仔细照看,便回到紫宸殿中。
他在等李祎,而也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作为男人,喜爱女色没有问题,不喜欢才有问题。
但身为储君,沉迷女色,为女人所制,问题就很大了。
皇帝注定是冷血无情的孤家寡人,因为他要带领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披荆斩棘向前走。
任何情感上的软弱都会成为致命的弱点。
英雄难过美人关,但皇帝一定要过。
黄昏降临,宫人点亮灯火。
辛四郎、夏鲁奇忠心耿耿的在外值守。
时至今日,李晔已经不在乎太子是不是亲生骨肉了,只要能和平接掌权力,并能控制住这个偌大帝国的形势,李晔就心满意足了。
下一代,已经没有多少强敌。
更需要的是政治手腕与帝王手段抚平国内矛盾。
李祎的城府是够了,手段也够了。
但人终究不是完美的。
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嗜好,关键看能不能控制的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色渐渐覆盖长安宫阙之上。
马上就要到关闭宫门的时间。
留给李祎的时间已经不多。
第六百二十三章 父子相见
这一夜不知多少人的目光聚集在皇城。
帝国上层的争斗,长安百姓虽不得知,但在朝中文武眼中算不得什么秘密。
就连掌管宫城钥匙的宦官,巡逻的亲卫,也都知道今夜的不平凡。
夜色已经渐渐浓重,见惯了权力更迭的老宦官望着门外,轻轻叹息一声,“时辰已到,关门落锁!”
监门卫校尉便引士卒开始关闭宫城大门。
然而就在大门吱呀吱呀作响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何人如此大胆,敢在内宫中策马?”监门卫校尉呵斥一声,引十几名甲士要去捉拿来人。
在看清来人的相貌之后,惊讶道:“太子殿下?”
健马狂奔而来,还未减速,李祎甩鞍下马,在地上摔了一个跟头,顾不得全身疼痛,急忙站起,冲监门卫校尉与老宦官拱手,连滚带爬的冲入宫内。
老宦官见太子一人前来,浑浊的眼睛变得安详起来。
宫中已经点了灯笼,亲卫都像是提前收到消息一样,带李祎前往紫宸殿。
殿中,李晔手持宝剑,已经静候多时。
“儿臣拜见父皇。”李祎的脑袋伏在地上。
“这么说来,你想清楚了?”李晔望着地上李祎,如果今夜他不来,明天事情就会朝另一个方向发展。
人难免会犯错,但机会只有一次。
“儿臣想清楚了。”李祎再拜,衣服上沾满了灰尘,胸襟上沾着几点血色,仿佛梅花般晕染开来。
殿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诸皇子中,只有你最成器,也最聪明,毁在一个女人手上,着实可惜。”李晔声音略显疲惫,却忽然拔出宝剑,殿中闪烁着一泓寒芒。
李晔一步一步走向跪在地上的李祎。
李祎全身颤抖,却不敢有丝毫躲闪。
“抬起头来。”李晔低声道。
李祎不敢违逆,抬头的瞬间,寒芒已经刺到面门前,停下,距离他的脸只有两寸。
“握紧剑锋!”李晔喝令道。
李祎惊恐的眼神中带着疑惑,但终究不敢违逆,双手颤颤巍巍的捏住剑锋。
天子之剑,自然是千锤百炼的上品。
鲜血从李祎双手间滴落。
滴滴哒哒……
落在地上。
这期间,李晔一直盯着李祎的双眼。
他的眼神中只有悔恨与敬畏。
有些情感是无论如何也装不出来的。
“声色犬马有如此剑,沉迷着,必伤自身福祉,身为储君,当有光明心胸、雷霆手段,御万物而心不沉迷!你可记下了?”
“儿臣谨记!”
“松手。”
李祎双手松开,李晔检查伤口,只是一些皮肉割伤,并未伤及筋骨。
“此剑名为诛心,是将作坊精心打造,朕现在送与你。”李晔反手将剑递到李祎手中。
殿中灯火忽明忽暗。
李晔紧紧盯着李祎的双眼。
这才是这场见面最重要的时刻,人的杀气会在不经意间流露。
李祎额头上全是冷汗,眼神更加惊恐,显然知道了李晔的用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诛心剑“哐啷”一声掉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听到响声,殿外辛四郎、夏鲁奇紧张的冲进来。
“出去。”李晔挥手。
“儿、儿臣……”
“把剑捡起来。”
李祎只能捡起剑,双手却颤抖个不停,眼神中的惊恐无限放大。
谷 “朕给你的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不要抢。”李晔声音变得柔和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朕罚你在忠魂寺扫墓一年,你可认罚?”
李祎全身像是被浸湿一样,此刻终于松了一口气,眼神中的惊恐变成了感激,“儿臣认罚。”
“很好,去太医署包扎一下伤口,明日就去忠魂寺,长安之事与你无关。”
“儿臣告退。”李祎的语气渐渐恢复平稳,恭恭敬敬给李晔磕了三个响头。
自始至终,两人都没谈花蕊,也没有谈裴氏,也没谈是谁刺杀崔源照和赵扩,很多事情都是心照不宣的。
李祎是聪明人,也知道李晔想要的是什么。
而李晔也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听不听得进去是他的事,大唐已经换过一个太子,而诸皇子中,也没人比他更胜任。
从对付裴氏的手段,就可以看出他拿捏的恰到好处。
借刀杀人,抽丝剥茧。
将裴氏的藤蔓渐渐暴露在阳光之下。
虽说他是从自己的利益考虑对付裴氏,但也是在维护大唐的利益。
只不过手段有些阴损。
不过站在李祎的角度,他能动用的东西其实不多。
张承业为人公正,肯定不会为他去跟裴氏争斗,清流、阉党都不站在他这一边,虽是太子,钱、权、势全部处于下风,无法跟有皇后支撑的裴氏竞争。
唯一能动用的是淮南系。
但如果他动用军方的势力,就不会有今天这场谈话。
种种原因,李晔才将他轻轻放下。
李祎一直在刀尖上跳舞。
老实说,目前为止,还算不错。
争斗只局限在帝国高层,没有动摇国本,也没有伤及百姓。
历来太子都不是那么好当的,特别是在一个强势皇帝后面。
大唐有一个合适的继承人不容易。
未来的内部斗争,肯定会比今时更加阴暗和阴险。
而李祎知道谁是自己的敌人,谁是大唐的敌人,这就足够了。
殿中又只剩下李晔一个人。
夜色已经深沉,辛四郎、夏鲁奇在殿外守候。
李晔脱下衣袍里面的软甲。
薛广衡的声音轻轻在殿外响起,“陛下?”
“进。”
“花蕊两个时辰前被太子亲手斩杀,其麾下秘卫,被右卫率清理干净。”
“知道了。”刚才李祎进门的时候,李晔就知道了花蕊的下场。
有野心是正常的,但不该这么招摇。
也许是她太心急了,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驰。
人终究会老去,一个女人的韶华又能有几年?她这么着急也在情理之中。
这一次这个女人不会再死而复生了。
太子之事已了,但裴氏的事还没有过去。
这才几年,裴家就成长的如此触目惊心。
这么大的利益,全都是合法所得?
说出去,恐怕裴贞一自己都不会相信。
李晔要铸就的盛唐是庶民的盛唐,而不是如司马晋朝世家的盛世,更不是如大宋般士大夫的盛世。
只有庶民的盛世,才会让大唐生机勃勃,充满力量。
“传朕诏令,罢免江怀昌大理寺正卿,收押刑部大狱,御史中丞裴贽该任河东营田使、晋州知州。”
第六百二十四章 裴氏跌倒
诏令连夜被执行。
第二日便全长安沸沸扬扬。
不止是江怀昌,刑部书令史张去非、御史台主簿司马邦都被收押。
皇后被禁足在寝宫,太子在右卫率的护卫下前去忠魂寺扫墓,裴贽贬出长安,去晋州赴任。
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全部大换血。
崔源照升任刑部尚书,张承业权任大理寺正卿,御史台交回御史大夫赵崇凝手上。
一系列雷厉风行的举措,长安城中立即风起云涌。
白日便有犯官被押解进刑部大狱,长安百姓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对皇帝是无条件信任的,纷纷用石块砸向槛车。
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条藤蔓下的利益集团,肯定是触目惊心的。
这也算是李晔穿越过来最大的案件。
当然,昭宗清理权宦杨复光不算。
越来越多的卷宗送到李晔面前。
其实皇帝想动谁,根本不用亲自动手,只需要露出一个倾向,自然会有聪明人送来证据。
裴氏在大唐这么多年,当然不是吃素的,老虎一定会吃肉,也一定会留下诸多罪证。
以前是有皇后的牌面,无人敢动,现在皇后都被禁足了。
这个信息量已经能让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大树倒下,猢狲不一定会散去,有可能还会踩大树几脚。
以前依附在裴氏膝下的官吏们,纷纷出来举证。
各种捕风捉影之事如雪片一样飘向刑部。
一向被大理寺压着的刑部,难得的扬眉吐气,官吏们的底气都比以前足了三分。
一条藤蔓长得再粗壮,失去依靠,也会瞬间跌落谷底。
随着被挖掘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裴氏终于坐不住了。
各地裴氏知州、知县主动请辞。
强占的良田也上交官府。
就连平康坊的花卉楼也生意惨淡,关门了事。
李晔最关心的就是绛州防御使裴约,青州防御使裴锦。
好在两人没有昏头,全都主动请辞,放下兵权,回长安请罪。
裴氏自周僖王时代立姓,经过秦汉的发展,在魏晋时发扬光大,裴氏子弟散布全国,分西眷、洗马裴、南来吴裴、中眷裴、东眷裴,早就是个庞然大物。
出过裴寂、裴矩等名臣,出过裴行俭这种天纵名将,还出过剑圣裴旻。
大唐境内的裴氏子弟众多,也并非全是大奸大恶之辈。
很多早已分家,流散各地。
一棍子打死肯定是不对的。
李晔也没兴趣搞株连,也不是要将裴氏斩草除根。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世家因为攀附皇权,也算是大唐的稳定器,有些家风良好的世家,也有积极的一面,比如新兴的浙东钱氏,积极跟上大唐步伐的清河崔氏等等。
合理的生长可以被允许,合理的利益也能接受。
满口仁义道德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事。
即便朝堂上全是寒门,终究也会成长为世家,也会结党营私。
裴氏的手伸到储君身上,不断向地方、军方渗透,贪得无厌,这就不能被容忍了。
所有捕风捉影的奏表全都留中不发。
李晔下令让三司仔细查证,须有确凿的证据才能定罪。
让张承业、赵崇凝也参与进来,也是为了秉公执法,放过一个坏人,不冤枉一个好人。
国法就是国法,尽量让它跟政、治区别开。
有了皇帝的注视,大唐的律法机构前所未有的高效起来,崔源照、张承业的执行能力毋庸置疑。
谷 一个月时间,裴氏的大案基本被查证。
罪大恶极之辈七人,在地方上强抢民女,强占良田,灭人满门等等,有罪者二十三人,协从者一百七十二人。
还有其家眷、亲属、故旧、协从等等,各地被拘捕之人多达三千,全都在押解长安的途中。
这还是李晔没有将案情扩大化,不然整个裴氏都能连根拔起。
裴贽在绛州惶恐不安,留了一份遗书,劝子孙后辈不要为官,自尽谢罪。
李晔收到消息也忍不住叹息一声。
在大理寺查证、刑部审核、御史台监察之后,有罪者全部判了斩立决,女眷充入教坊,男丁发配漠北筑城。
李晔顾忌裴贞一的感受,只将罪大恶极的七人斩首,其余人等发配九州,还分配田宅。
至于闻喜裴氏,去了权柄,交出良田,也没有受到过多的株连。
很多外围裴氏子弟主动辞官,李晔一概不允许,下诏安抚,只要不犯国法,一概无咎。
为了消除世家的疑虑,李晔将所犯国法,罪证一一张贴出来,明示天下。
没有一个是被冤枉的,所有人都在三司面前认罪。
那些被裴氏侵夺田产屋舍、欺辱的人全都嚎啕大哭。
刑部用抄没的裴氏产业双倍赔偿。
大唐国法也渐渐深入人心。
裴氏经此打击,也再无之前声势,抄没的钱财、产业,折合三千万缗,这还是在李晔手下留情、没有动闻喜裴氏宗门的前提下。
大唐一年的岁入才两千万缗,可见裴氏之豪奢。
李晔都不知道这么多钱是从哪儿挖出来的。
只能说权和势一相遇,钱财滚滚而来。
几百年的世家豪门,果然非同凡响。
当然,折合是有很大水分的,很多产业未必能折合出这么多钱。
但若是经营得当,反而能获得更多的利益。
一下追缴回这么多钱财,大唐府库瞬间为之充盈起来。
金融革新可以加快,辽北、漠北的筑城也有了充足的资金。
如今的大唐要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裴氏简直是雪中送炭。
就凭这一点,李晔也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
之后的日子,李晔一直在后宫陪着裴贞一。
裴氏虽然遭到打击,但并没有被斩草除根,除了几个罪大恶极的人,都被宽大处理了,发配九州。
至于闻喜裴氏,日子也并没有过的多清苦。
李晔发配了几千人去九州,也算是帮他们清理门户减轻负担。
随着李禔在福建的良好表现,裴贞一脸上的忧愁才疏解了不少。
毕竟跟李晔这么多年的夫妻,心还是在老李家这一边的。
裴氏有今日之祸,完全是咎由自取。
再这么膨胀下去,就不是发配九州了。
夺嫡之争,失败的下场,动辄是要灭族的。
坦率的说,裴家其实斗不过李祎。
这次大案已经说明了一切。
没有李祎的默许,花蕊能有这么大的能量?
很多事情,心知肚明即可。
而李祎在抉择面前,毫不犹豫的斩杀花蕊,这种狠劲,李禔李祐都不具备。
第六百二十五章 宣教革新
李晔回到长安,倭国的使者也追到了长安。
这一次姿态放得极其低下。
藤原忠平的小心思全都没有了,只求罢兵言和。
当然,只是与大唐言和,跟王审知还没完。
毕竟倭人的都城还在王审知手上,最富庶的畿内道正在消化当中。
刘知俊杀伐太重,恶名传遍倭岛,被倭人称之为“杀生王”,倭国名重一时的大将,除了源经基,基本都死在他的进攻中。
倭人已经失去与唐军争锋的勇气。
这也是倭国朝堂的共识。
醍醐动辄声泪俱下,要复百年之故都,却无人理会,到了如今的地步,就算是主战派,也不愿再直面唐军了。
倭国形势一片大好,已经超额完成当初的战略构想。
刘知俊攻下西海道、山***,山阳道,倭人几乎四分之一的土地被收入囊中。
若算上王审知的南海道、畿内道,倭人一半的土地沦陷。
其中腹心膏谀之地畿内道包含了倭人一半的人口。
假以时日,倭人灭国之厄不远。
藤原昌平空口白牙就想求和?
李晔心中暗笑,这才哪到哪?你们不想打就不打了?
王审知的使者也来到长安,请求购买粮食、兵器、盔甲等物。
如果是两个月之前,李晔确实需要钱,但在抄没裴氏的非法所得之后,大唐已经不缺钱了。
在与张承业、杨师厚、朱瑾、李承嗣等军政大员商议之后,还是决定支援王审知。
但不是购买,而是兑换倭人青壮。
辽北与漠北建城,需要大量劳力,中土百姓自然不愿跑那么远,而当地本来就人口稀少。
契丹、室韦战俘又不服管教,动不动就出现逃亡事件。
关键他们放羊牧马还行,筑城就实在强人所难了,工程质量不堪入目。
语言上也存在很大障碍。
大量的精力花在管理上。
而倭人就没有这么多的毛病,后世倭人不是号称有匠人精神吗?正好为大唐添砖加瓦。
王审知占领的畿内道,别的没有,倭人到处都是。
李晔去信一封,让李禔全权负责此事,李巨川协助,可就近征调山东、淮南、江西、荆襄、广东五道的粮食、兵备。
占城稻的推广今年颇有成效,淮南、江西、广东产量几乎翻了一倍。
粮食、铁、马等战略物资,一直都是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
至于倭国的谈判,李晔也全权交给李巨川。
从目前形势看,倭国虽然一败涂地,但倭人的不满情绪越来越大,要求收复平安京。
醍醐与忠平军事上的无能,深深刺激了中层的领主豪强,下层武士阶层更是大为不满,倭人内部也在凝聚着一股情绪。
这股情绪犹如火山,一旦爆发,倭国就会迎来新一轮的剧变。
这个时候,李晔当然不愿和谈。
至少在倭人没有表现出足够的诚意之前,李晔绝不会接受和谈。
原因很简单,唐军还能打。
两万大军的规模,如今的大唐,完全能够承担。
而且刘知俊在倭土以战养战,也没有耗费多少粮食,从上个月起,山***、山阳道占领区的倭人为了平息刘知俊的杀性,主动上缴粮食与各种税收。
三年前征伐辽东,还有将士动不动求请归乡。
如今在倭国的天策右军,若是连前期的整训时间算上,也快一年了,在倭国风生水起,没一人提思乡之事。
这也是募兵制的职业军人与府兵制的区别。
战争能给他们带来利益。
士兵的素质也提升不少。
只要皇城司与宣教使两只手不缺失,就会成为大唐的神兵利器。
除了利益,这么多年一直潜移默化推行的荣誉、忠诚,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向上的道路被打开,将士可以凭借功勋提升官职,或者换取土地、钱财。
国家对伤残军人也有赡养照料的义务,大唐与将士之间的羁绊不断加深。
不过,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强大的经济基础之上的。
维持这个体系的运转,就必须保持向外的扩张,以收取足够的利益。
如同后世的美帝。
全面战争不轻易打,但局部而有限的战争一直不断。
既保持了国家的利益也保证了士兵的利益。
天地万物,其内在的规律其实都是利益链条的有序运转。
历史上,李存勖在平梁之后,就开始忽略士卒的利益,内政和经济一塌糊涂,以至于后唐的精锐部队纷纷离心,主动挑起叛乱,挟李嗣源为帝。
赵宋收天下精兵为禁军,圈养在汴梁城内,杯酒释兵权,的确解决了中晚唐五代以来的藩镇之祸。
但手上有了镰刀,却不愿拉出去收割利益,空有百万兵力,花费越来越多,战力却越来越低下。
所以两宋羸弱不堪。
丛林原则,你不打别人,别人起来了就一定会来打你。
为了提升宣教司的地位,李晔进行了一些细化。
分宣导使、教导使、宣教使、宣抚使,其中宣导使与教导使分别对应地方与军中,采用九品制,最多到正四品。
宣教使从三品到正二品,需文武双全,精通兵略,负责一军之军心,有作战知悉权、参谋权,但不得干涉主将的军事决断。
宣抚使也是从三品到正二品,位在布政使之下,但不属于布政使管辖,也不得干涉地方政务,负责体察引导一地之民情、民心,纠察地方政务军务,做出正确评估,向朝廷汇报。
此举意在加强朝廷对地方和军中的掌控。
让宣教司体制化,成为大唐正式的机构。
这几年随着大唐走入正规,大量人才涌入科举之中。
宣教司逐渐不受待见,成为一些落第之人暂时的栖身之地,心思从不在宣教司上,三年之后再考,有了功名,立即水往高处******致的利己主义者无处不在。
特别是冯道、韩延徽、宋齐丘三人,成为无数读书人的典范。
从地方小吏,一跃而登天子明堂,参与国政机要。
激励了不少人。
上升的通道是打开了,但选择也多了。
宣教司与皇城司一样,都是高危行业,不仅需要学识,还需要胆气与智慧。
而地方知县、知州,则不一样,地位尊崇,手握大权,自然成为士子们的首选。
连尚学出身的子弟也受了这种风气的影响。
都想着当官,想着轻松,官场早晚会出问题。
这么多年,中流砥柱一直是退伍将士。
只有他们一直忠心耿耿履行着职责。
宣教司对新生的大唐有多重要,李晔心知肚明。
中晚唐五代的藩镇之祸,如果不想走赵宋的路子,就要走宣教司的路子。
对将士进行忠诚教育,赋予其家国大义。
有鉴于此,李晔提升宣教司的地位,也就在理所当然之中。
第六百二十六章 倭人病狂
没让李晔等太久,倭国的剧变很快就传来。
藤原忠平的节节败退,政治上的妥协,无不令倭人大失所望。
引起了地方豪强与武士集团的不满,屡次在醍醐面前参奏,要求重惩国贼藤原忠平。
倭人的狂妄是骨子里的,他们很快就选择性的遗忘了唐军的强大。
或者,他们不敢挑战唐军,但可以叫嚣,对王审知更是动手动脚。
武士们化整为零,渗透进畿内道,挑动倭人们的复仇之心,暗中发展势力,偷袭福建军的哨所、堡城。
神出鬼没,王审知兵力集中在平安京,纪伊、大和,甚至四国都有他们的身影。
而一旦王审知出兵征缴,这些人立即窜入山中。
倭地到处都是深山老林,福建军还真拿他们没有办法。
取得了一些成果之后,豪强们在朝堂上叫嚣,斥责藤原忠平的无能。
藤原氏架空倭王百余年,不可能没有政敌,也不可能没有眼红的人。
国家失败,总要找个人来承担。
而藤原忠文等一干藤原家的大将阵亡,削弱了他们的兵权。
没有刀子在手,就会有人跃跃欲试。
终于在一个漆黑的夜晚,藤原忠平辞别醍醐之后回府,于路途之中遭遇武士突袭,随身护卫全被斩杀,藤原忠平的人头也被斩下。
刺客呈忠平人头于倭王榻前。
醍醐“风雅”半生,何曾见识过此等血腥场面?当场吓晕,被侍从掐着人中才悠悠醒转。
没有藤原忠平这个裱糊匠,倭人彻底疯狂起来。
当夜便有一百三十四武士冲入倭王行在,请求颁布玉碎令,尽诛唐人以雪国耻。
新登上舞台的武士阶层们极为亢奋,号称倭人有五百万,必能屠尽两万唐军。
至于王审知,则没被他们放在眼内。
醍醐为众人所迫,不得不颁发诏令,连夜发往各国各地。
得偿所愿,武士们又提着刀子冲入源经基府中,共推源经基为主,主导讨唐大业。
刀架在脖子上,源经基敢不答应吗?
武士们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倭人举国亢奋起来。
男人、女人、老人,全都提着倭刀竹矛,在醍醐倭王的号召下,举起驱除唐人、兴复故都的大旗。
民情如此,军心如此,连醍醐也被感染了,披甲持刀,在众军面前展示决心,口放豪言:不除唐寇,朕誓不为人!
于是,大唐将士从倭人嘴中,一路下滑,唐军、唐人、唐寇……
还别说,这一番表演非常有成效,东山道、北陆道、东海道倭人云集响应。
四方烟尘大起。
自古以来,倭人打狗血就非常有一套,李晔见了都要自愧不如。
倭王的号召,自然牵动了畿内道的倭人。
男人、女人纷纷奋起,反抗王审知的统治。
别看倭人嘴里冲着唐军叫嚣,实则刀子捅向王审知。
源经基被几百名武士簇拥着,率领“三十万”大军,扑向平安京。
而王审知正在征缴畿内道、四国的反抗组织。
原本以为倭人被打残了,剩下就是政治手段了。
没想到藤原忠平会被刺杀,国内风起云涌,倭人摆出一副鱼死网破的姿态。
战争的档次瞬间就升级了。
王审知措手不及,此时平安京里的平民也跟着躁动起来,到处放火。
福建军心震动。
倭人虽然没有三十万,但挟倾国之力而来,十几万刀子竹矛是有的。
北面群山皆是倭人营帐,居高临下,虎视眈眈,虽未大战,但气势已经弄起来了。
几日之间,平安京北东南三面俱是倭人。
王审知赶紧向刘知俊求援。
信使刚刚出城,平安京的大门就被倭人内应打开。
武士们狂嚎着涌入城内。
如若正面大战,硬桥硬马,福建军丝毫不虚倭人武士。
但在狭窄的城内,阵列无法展开。
倭人武士正好利用巷道混战。
城内大乱。
平日服服帖帖的倭人,也亮出爪牙,偷袭福建军。
军心已失,大势已去,四方无穷无尽的倭人涌入,王审知知城不可守,乃引兵退往摄津。
与丹波的唐军互为犄角。
倭人收复平安京,举国皆喜,声势大振。
醍醐倭王亲自在城墙上跳舞,以激励倭人之心。
此时此刻,仿佛他真的是天照大神复生。
春药吃多了,脑子也就烧糊涂了。
醍醐意气风发在城头大赏当初举事一百三十四武士,封源经基为讨寇大将军。
越来越多的倭人涌入平安京,共雪国耻。
很快,倭人就不满足号称三十万,而是号称百万精锐!
消息从倭土飞快传回登州,又从登州八百里加急,飞入长安与江宁府。
李晔收到战报,已经是十一月。
暗道倭人这是狂犬病发作了。
王审知玩了一辈子鹰,最后被鹰啄瞎了眼睛。
至少说明福建军陆战能力并不强大。
打不过,却连城也没守住。
让倭人着实风光了一把。
原本想着利益到手,倭人投降,只要拿出诚意,这场大战就先到此为止。
剩下的可以慢慢谈。
毕竟灭了倭国,这么大的地盘,统治成本也高。
还不如培养买办阶级、亲唐势力,为大唐输送利益。
也能限制王审知的做大。
倭国还是很大的,畿内道加上关东,配以王审知的才干,说不定十几年就能崛起。
但眼下的局势,藤原忠平被砍了,谈判已经不可能。
原定策略被全盘打乱。
倭人正在兴头上,春药的效果正是最猛烈的时候。
收复平安京又把他们推上了**。
不过李晔并不担心在倭的唐军。
刘知俊是什么人?
最擅长以少击众,在历史上打出五千破六万的战绩,而这只是他军事生涯的首秀。
而且,现在唐军占据的地盘都是易守难攻的山地。
正好可以成为倭人的血肉磨盘。
倭人自己要送死,就怪不得李晔不仁慈了。
其实倭人这么闹也好,吃点春药,打点鸡血,支棱起来,就以为自己又行了。
不给他们放放血,他们就记不住这个教训。
“封刘知俊为东瀛讨击使,令徐州都督徐温率本部一万人入倭,归入刘知俊麾下,倭土所有汉军,皆听刘知俊调遣!”
又给刘知俊去了一封私信:“听闻醍醐擅乐舞,将军且为朕擒之,献舞于朝堂之上,效当年李靖擒颉利之旧事,成一代之佳话,将军亦可名垂青史!”
李晔充分信任刘知俊,但该有的准备还是要有。
战场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昆阳之战,刘秀还召唤陨石,灭了王莽的三十八万大军……
倭国多火山,弄个地震火山什么的,好像也并不奇怪。
任性的老天爷也给大唐增加点难度,李晔也拦不住不是?
一句话,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
第六百二十七章 摄津大战(一)
收复平安京之后,倭人的愤怒与仇恨仿佛找到了宣泄口。
如同疯狗一般死死咬住福建军。
原本想在摄津休整,但倭人转眼既至。
漫山遍野都是人,老人、女人、半大的孩童,提着鱼刀、菜刀,甚至削尖的竹矛,黑压压的就上来了,不计伤亡,不计代价。
哪怕被乱刀分尸,依旧嗷嗷叫着死死抱住敌人。
依旧是混战、乱战。
精锐武士隐藏其中,突袭福建军将领,阴损至极,很多将领死不瞑目。
王审知在摄津依旧控制不住形势。
被倭人逼迫到海岸边。
源经基以木车载木头干草,令倭人发疯一般推入福建军中,连同混战的倭人一同烧死。
摄津海岸边烟火滔天。
这种战法给双方都带来了巨大伤亡。
但唐人死一个就少一个,而倭人仿佛杀不完、斩不绝。
倭人根本不给福建军重整旗鼓,正面作战的机会。
亲卫劝王审知登船回四国暂避锋芒。
现年五十多岁的王审知一把推开亲卫的搀扶,他很明白这一战若是败了,胸中的宏图大志就完了。
区区四国之地,不足以支撑他的雄心。
王审知拔刀在手,“千秋功业在此一举,诸军不可溃退!”
总算两个儿子王延保、王延武奋勇作战,在乱军中立起阵列,才稍稍遏住倭人的猛攻。
这两个阵列仿佛潮水中的两块礁石。
越来越多的士卒加入,令阵列不断壮大,让王审知喘了一口气,遂下令水军登路,支援战线。
王审知之所以弄得这么难堪,其一是当初没能把醍醐留在平安京,低估了倭王对倭人的影响力。
其二没有像刘知俊一样对控制下的倭人下狠手,以至于倭王振臂一呼,倭人疯狂响应,里应外合,才让局势脱离掌控。
他看到了倭国的混乱以及虚弱,但没有看透倭人本性。
以为可以像控制倭人海盗一样控制他们。
当你强势时,他们像猫一样跪伏在膝下。
而一旦衰弱,他们瞬间就变成疯狗。
倭人的死伤也惨重,但处于疯狂状态的他们不计较伤亡。
战争形成拉锯之势,源经基身边的武士亲自下场,指挥杂兵与青壮围攻福建军的两个阵列。
飞蛾一旦多了,火焰终究也会被扑灭。
很多清醒过来倭人,试图逃走,被后面督战的武士毫不留情的斩杀。
局势又渐渐对福建军不利。
王审知满腹的文韬武略,在眼前形势下没有丝毫施展的机会。
“大人,退吧!”身上还带着伤的王延美跪在王审知面前。
战场上,福建军虽然还在顽强抵抗,但这种混战,本来就是人多的一方占优。
两个步军阵列也被倭人的死亡冲击挫动。
外围,倭人仿佛潮水一般涌来。
在王审知眼中懦弱胆怯的倭人,全都换了一张面孔。
形势似乎无可挽回。
王审知仰天长叹,从喉咙中艰难的挤出一个字:“退——”
王延美扶保王审知上船。
父子二人一退,军心顿时涣散。
士卒之所以还在抵抗,皆因王审知站在背后。
他率先退到船上,已经宣告了这场大战的结局。
人人都想上船,人人都想活命。
但船只有这么多,几百艘海船如何能载三四人?
争抢的过程中,福建军自相践踏、砍杀。
倭人在后疯狂大笑,践踏残害福建军尸体,割下头颅,插在竹竿之上。
源经基看准时机,令倭军以火箭攒射。
船不能立,岸边福建军仍有两万余众,嚎哭震天,望着帅船上的王审知呼喊:“使君将弃我等耶?”
王审知亦在船上垂泪,海船流连不去。
一瞬间,王审知仿佛苍老了几十岁。
有聪明的福建军跳入海中,向大船游去。
但岸上的源经基不愿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乱箭如雨下,浮尸遍海。
几个武士张牙舞爪的狂笑、谩骂。
倭人鼓舞振奋,发出胜利的呼喊,被困在岸边的福建军,鼓舞起最后的斗志,砍翻身边跪地求饶的袍泽。
倭人不会放过他们,双方的仇恨早已经刻骨铭心。
一首渔歌唱了起来:
我乃水上讨渔郎,为寻生计离故乡,拍风逖雨没奈何哟,只为娶个好婆娘。我乃水上好儿郎……
歌声高亢而悠扬,完全不适合眼下的生死场景。
但转瞬就得到了众军的共鸣。
战场上到处都是汉军卒的歌声,盖过了战场的喧嚣。
很多人都是祖祖辈辈在闽浙海上、江上讨生活的渔民,为了更好的生活,而选择跟随王审知渡海而来。
倭人仍在大笑。
层层围困。
海面上,王审知被这渔歌感染,眼中闪过坚决之色,“父老子弟信我服我,才背井离乡,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死则死耳,岂可背信弃义,令子弟死于倭人刀剑之下?传令诸军,调转船头,与倭人决战!”
毕竟是名动天下的英雄。
但大部分人,没有这种勇气。
海面上响应的船只寥寥。
就连王审知自己,也被几个儿子拉扯着。
历史上,尽管王审知是一世之雄,创下偌大基业,保一方平安富足,但几个儿子却没有一个争气的,兄弟阋墙,自相攻杀,一连除了几个昏君,人心尽失,福建遂为部下所趁。
跟隔壁钱氏子弟差远了。
而这个时代,王氏兄弟早就内争不断。
海面上也有几条船响应王审知的号召,掉头冲向渡口,为火箭所伤也在所不惜。
正是这几条船,为岸上的两万多士卒争取了求生的时间。
西面传来悠长的号角声。
夕阳将海天都染成血红色。
号角声后,是惊天动地的喊杀声。
“杀、杀、杀!”
漫天海鸟乌鸦为这杀声惊扰,扑棱着翅膀,在天空中乱窜。
狂烈的北风带着无穷无尽的肃杀之气横贯战场。
战场上,顿时出现短暂的死寂。
倭人似乎感觉到了死亡的来临。
无数倭人仰望西北方向,那里夕阳正发出最绚烂的光芒,刺的他们几乎睁不开眼。
源经基等一众武士登时感觉背脊发凉。
他们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来了,心中涌起无穷无尽的恐惧。
杀生王——
第六百二十八章 摄津大战(二)
倭人的疯狂并不是盲目的,而是有选择性的。
没有一支倭军敢去触动西边的猛虎。
醍醐发起号召的时候,西边却罕见的没人敢响应。
尽管如此,刘知俊依旧带着大军,狠狠收拾了境内的倭人一番。
这也导致天策右军没有及时支援平安京。
任谁也想不到局势的变化如此之快,平安京才扛了两天就被攻下,接着便是王审知退往摄津。
从而爆发摄津大战。
十几万的倭人狠狠咬住三万余福建军。
王审知错误的估计了倭人的疯狂,导致形势急转直下,被倭人逼入绝境。
此时,李晔的诏令才刚刚到达徐州。
徐温的徐州镇军正在云集当中。
刘知俊手上只有一万四千余众,各地的戍守,分去了一部分兵力。
面对十几万的倭人,刘知俊没有丝毫犹豫。
王审知若败走,倭人声势将大震,到时候携大胜之势,整军备武,倭国将陷入长期的征伐当中。
唐军耗不起。
身为大将军,自然要为大唐的利益考虑。
一万四千众,面对十几万的倭人。
刘知俊抚掌大笑:“倭人聚二十万之众,投之以死地,此乃兵家之大忌!摄津北西为山,南东为海,入之易,出之难,形如锅底,我军可一锅烩之!”
这也是王审知被倭人所困的原因。
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倭人陷入被动之中。
至于倭人战力,唐军人人了如指掌,无非凭借声势而已。
天策右军出国征战,李晔当然不会亏待他们,最好的盔甲,最好的武器,最好的食物供应。
而他们也是如今大唐最精锐的军队之一。
“养军千日用在一时!今日正是报效大唐、报效陛下之时!”刘知俊提起重剑,披风在北风中烈烈作响。
一抹若有若无的血色在唐军将士眼底升起。
有英雄之将,必有英雄之士卒。
有英雄之国,必有英雄之民!
号角声响起,杀声震动天地。
刘知俊引千余老卒,披甲抡剑,走在最前。
他们没有跑,没有冲,只是走。
不快不慢,为了将所有的力气都留到接下来的杀戮当中。
仿佛是踩着夕阳在行走。
而这种行走,也带来了莫可匹敌的霸气。
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猛虎下山,自有风云相从。
在这排山倒海的杀气面前,倭人顿时慌了手脚。
“杀生王、杀生王……”
到处都是倭人惊恐的呼喊,惶惶如末日降临。
刘知俊于此时进击,乘天地之威而来,还未接战,倭人肝胆已裂。
甫一交兵,如汤泼雪,倭人抱头鼠窜。
源经基身边的几个武士头领大怒,引几千杂兵与青壮前去拦截。
大多数时候,疯狗总是分不清形势。
也许他们很疯狂,但在绝对的实力与真正的勇武面前,疯狂只是在自欺欺人。
但春药失效的时候,随之而来的就是无穷无尽的疲软与绝望。
绝望!
倭刀撞在唐刀上,断成两截。
倭人的竹甲碰上唐军的冷锻甲,四分五裂。
这个时代是属于大唐的。
而大唐将士从来不缺武勇,更不缺猛将,缺的只是高瞻远瞩的领路人。
这根本不是同一个维度的对手。
连身高、体力都有巨大的差距。
往往两三个倭人武士还不敌一个唐军武贲。
就是寻常唐军士卒也能轻易斩杀武士。
天策右军不愧是大唐帝国之利剑。
从接战开始,便摧枯拉朽,锋芒之下,倭人尸骨无存。
战场形势一面倒。
恐怖的号角声如影随形。
谷 海面上,王审知几乎看得呆住了,最终喃喃自语:“这、这便是唐、军么?”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皇帝对他抱有多么大的善意,也庆幸没有走到大唐的对立面。
岸上的福建军大受鼓舞,开始反攻倭人。
他们的渔歌还在唱,但歌声中已经没有苍凉之意,只有欢快与激昂。
“我乃水上好儿郎,风雨里面挺胸膛……”
“传本王令,诸军回岸杀敌,违令者斩!”王审知再不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一脚踢开拉扯自己的义子儿子。
战场上血流成河,缓缓流入海水中,染红了海面。
不知有多少亡魂聚集在唐军的刀矛之下。
天策右军如刘知俊一样,一旦进入战斗状态,便再无怜悯、再无仁慈之心。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杀尽贼军。
在这狂暴的气势下,源经基最先崩溃了,一股寒气从脚底窜入脊梁,又窜入后脑。
他忽然发现,再多的人堆上去,都是徒劳的。
倭人连战阵之术都不通,只知在武士或者将佐的带领下一窝蜂的冲上去。
而唐军集合成阵列,在行进中丝毫不乱,刀矛齐下,高效的收割着倭人性命。
与倭人的狗奔猪突形成鲜明对比。
各部唐军在都将的指挥下,抢占战场上的制高点,扼守地形,宰杀倭人。
面对这样的对手,倭人不能不绝望。
严格说起来,这近二十万人都不能称之为军。
称为匪、贼更加合适一些。
乱战、混战、突袭、偷袭是其所长。
正面合战为其所短。
倭人承平两百年,战术战法早就落后于时代。
两百年前的白江口大战是如此,现在依然如此。
所以他们的失败也就不可避免。
其中一支甲士望着源经基的军旗杀来。
瞬间,源经基感觉滚滚火山岩浆在向自己汹涌,杀气如烈焰般扑面而来。
再看战场上,福建军已经开始了反攻。
倭人之前的疯狂气势一落千丈。
大量的青壮、杂兵开始逃窜。
刘知俊完美给源经基展示了什么叫战争的艺术。
唐军出手的时机、方式、方向都恰到好处。
“将军,我们报效天皇陛下隆恩的时机已经到来!”武士头领手握倭刀,目光炯炯的盯着源经基。
若是在以前,这个武士连跟源经基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源经基拔出倭刀,“玉碎、玉碎!”
武士头领大喜,然而旋即刀光一闪,胸前血流如注。
“你……你……”
源经基一脚踹飞武士头领,大喊道:“你们顶住,我回去保卫天皇陛下!”
夕阳退下,暮色四合。
随着源经基的退走,倭人憋着的最后一口气也散了。
要么跪地求饶,要么趁着夜色逃窜。
王审知一刀斩下一个求饶倭人的脑袋,“鸡犬不留!杀!”
一向宽仁的王审知也变得凶残起来。
在没有擒杀倭王、击溃倭人心志之前,收降纳叛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夜幕覆盖了天野,海面上一轮明月升起。
战场上已经再无任何悬念。
几名唐军斥候从乱军中冲出,奔到王审知面前,一路上,没有一个福建军阻拦,相反都用感激而敬畏的眼神看着他们。
“大将军欲趁势攻取平安京,请琅琊王清理战场上的倭人。”
王审知目光闪烁。
刘知俊要做什么,完全不需要告诉王审知,既然说出来,就是给他面子。
这是第一层意思。
第二层意思,是告诉王审知,平安京就不要惦记了。
因为他已经失去了这个资格。
此时此刻的王审知,在见识了唐军的强大战力之后,再无半点争锋之心。
心中长叹一声,冲马上的斥候拱手,“本王谨遵大将军军令。”
斥候旋即飞奔而去。
第六百二十九章 生擒醍醐
平安京的醍醐正志得意满。
藤原忠平被斩之后,他的权力得到了恢复。
武士们对他忠心耿耿,倭人更是奉其为神明,这算是自桓武倭王一百多年后,大权再度回归。
醍醐忍不住要大展拳脚。
什么刘知俊什么王审知,都被他抛到九霄域外去了。
在举国皆狂的氛围下,醍醐也受到了感染。
被人捧到了云端,自然要好高骛远一些。
而所有迹象都表面,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转变。
醍醐正在思考要不要召回入唐谈判的藤原昌平,谈判已经没有必要,武士头领们一个个拍着胸脯保证,定能驱除唐寇,斩下刘知俊、王审知的人头。
小酒喝的晕晕乎乎的醍醐脑子真的就是醍醐了,居然就这么信了。
藤原氏外戚干政,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建树,但也没什么大的弊政。
如同华夏历史上的东晋,王与马共天下。
玩的是世家贵族制。
社会虽然没有活力,但也不至于死气沉沉,苦的只是底层没有反抗力也不想反抗的平民。
大量诗人、文人、歌人涌现,达官贵人歌舞升平,处于消化大唐文明构造本土文明的重要转型期。
所谓的“和风”,便是形成于这个时期。
但眼下,这个过程被打断了,思想混乱的武士阶层提前登场,如同一个发育不良的怪胎,急于表现自己,渴望证明自己。
就能力而言,醍醐远远不如官宦世家出身的藤原忠平。
裱糊匠虽然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但至少不会让局势彻底失控。
从藤原忠平死的那一刻,倭国已经在一条不归路上狂奔。
而醍醐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整日在武人们的歌功颂德中陶醉不已。
甚至当刘知俊率领唐军突入城中的时候,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梦境当中。
没有藤原忠平、源经基等人在身边,醍醐连当下发生了什么都不知。
更不会有人扶保他逃走。
才七八天,平安京风云几度变幻。
而这一次等待它的命运将不会那么温和。
这座城池像一个没穿衣服的女人躺在唐军面前。
刘知俊从来没有什么可笑的仁慈之心,战争本来就是血腥的,他是武人,只从刀子上考虑问题,击败敌人,消灭敌人。
武士们吹牛皮的时候震天响,真到了关键时候,却没有丝毫组织能力,恐有万余杂兵,却在唐军攻破时,还在逞一夫之勇,各自为战。
平安京转眼既破,唐军长驱直入,肆意杀戮。
凡是站在唐军面前的人,全都被撕碎。
杀戮是这个时代的主题,一个名族的崛起必定踩在另一个种群之上。
大唐的崛起是撕碎了突厥帝国。
宏观上,中晚唐至大宋的悲剧,不正是无法战胜吐蕃,以及无法遏制契丹、女真、蒙古的崛起吗?
易地而处,如果倭人崛起,他们会安安分分的蛰伏在倭岛上吗?
刘知俊脑中没想这么多,只有武人思维,既然别人提着刀子站在面前,自己就没有放下刀子的理由。
有时候,杀戮成本最低,也最有效。
既然不肯低下头颅,那就把头颅砍下来,一劳永逸。
至于归化什么的,那是朝堂上文人考虑的问题。
刘知俊向来嗤之以鼻。
平安京转眼血火遍地,全城都在哭喊。
只有跪在地上的人才躲过唐军的刀锋,却没有躲过武士们的倭刀。
最后演变成倭人自相残杀。
谷 城中汇集了四方的武士,也汇聚了浪人、强盗。
打不赢唐军,残害倭人平民还是有这个本事的。
两个月内,平安京三度易手,原本的尸体还未完全掩埋,新的尸体又堆积上来。
武士们在唐军面前节节败退,有的干脆扔下武器,随乱民逃出城去。
毕竟一万多唐军是无法围城。
刘知俊的心思也不在此。
倭王的意义远大于平民,这也让城中的平民得到喘息之机。
平安京仿效长安洛阳格局,也有朱雀大街、皇城、皇宫等格局。
桓武倭王费尽心思迁都此地,不到两百年,便陷入敌手。
城中大部分战力都去摄津追击王审知,留下来的,除了五六百武士,就剩下一些杂兵和青壮。
这些人自然挡不住士气如虹的天策右军。
武士头领高呼着口号蛮勇的冲向唐军阵列,眨眼间身体被长矛刺的千疮百孔。
有摄于唐军威势的倭军主动打开城门,迎接唐军入皇宫。
刘知俊引三百甲士,雄赳赳气昂昂的步入宫内。
却见醍醐宿醉未醒。
便令人拘于狱中,严加看管。
此时的平安京血腥臭不可闻,以至于刘知俊率军搬出城去安营扎寨。
大部分倭人死于自相残杀的混乱中。
活下来的小部分倭人彻底老实了,清理城中尸体,搜索金银女子献给唐军。
几天之后,王审知压着两万俘虏赶来汇合。
毕恭毕敬的站在刘知俊面前。
意在以这俘虏换纪伊、和泉、大和、伊势等地。
刘知俊攻下摄津与平安京,但其他土地仍在倭人掌握之中。
王审知这种态度还令刘知俊相当满意的。
至于土地,东面还有大片,唐军一路奋战,也需要暂时休整一番。
吃下九州、半个本州、加上如今的平安京,唐军已经控制不过来。
出于分摊压力考虑,刘知俊同意了王审知的请求,但也提出了条件:“土地归你,青壮子女归大唐。”
此时的王审知哪还有讨价还价的底气?
没有刘知俊援手,王审知这次就是血本无归了。
见刘知俊这么爽快,王审知有些犹豫。
刘知俊一见他神色就知道他的想法,“东面倭土尚有千里,你能吃下多少?”
刘知俊看似大方,实则也有精明的思量。
眼前形势,王审知若是没有唐军支撑,绝难立足。
唐军若是没有马前卒,损耗也大。
这几场大战,唐军伤亡近两千四百余人。
毕竟倭人也不是纸糊的。
这个伤亡已经令刘知俊肉疼不已。
既然自己吃不下,只能便宜盟友了。
再说倭人的反抗不会轻易停息,下一步如何处置,还要看皇帝的旨意。
而刘知俊对倭土并没有多大兴趣。
就像他看着脸白如鬼、齿黑如炭的贵族倭女,怎么都硬不起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