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章 契丹实力
李祐没觉得唐军已经输了。
河东铁骑虽然受到两面夹击,但依旧在奋战。
萧阿古只的皮室精骑如长剑一般刺入腹心,但并未刺穿,两支骑兵在潢水之北狭小的区域中反复绞杀,宛如一头饿狼扑咬在雄师腹背上。
虽然占据了一定优势,但也渐渐露出疲态。
如果不是李嗣源还要分心对付压过来的步军大阵,萧阿古只早就被按在地上。
皮室军是契丹的精华,但河东军也是中土杀出来的强者。
纵横天下四十年,精兵猛将无数。
“狼骑军,随我冲击敌军步阵!”李祐长槊一招,四千狼骑轰然应诺。
“杀!”
此时李祐手上的几千狼骑军已经成了战场上唯一的变数。
铁骑激飞,在战场上划过一道月芽般的弧线,扫向契丹步军大阵侧后。
这些步军原是河北的唐人,或是避战乱加入契丹,或是被掳掠而来,二十多年来,已经融入契丹,甘心为之征战,即便面对自己的同族。
契丹能为大唐所用,唐人也为契丹卖命。
曾经的晋军手上就有一支银鞍契丹直,忠心耿耿的为李存勖父子南征北战,李祐不过效其旧制。
契丹步军想不到一支败军还能卷土重来。
正面相抗,步军长矛大阵有绝对的优势。
但骑兵的精锐在于灵活机动。
这一刻,狼骑军仿佛真的化身为群狼,狠狠咬在步军身后。
来自关中的七百亲兵正欲一雪前耻,骑槊刺进一个又一个契丹步军的身体中。
一条血河在马蹄下流淌。
李祐一马当先,把生平学到的武艺全部施展出来,恨不得多生两条手臂,长槊轮转如飞,每一次寒光闪动都带起一蓬血雨。
征战是这个时代男儿的宿命。
哪一个王朝不是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
一旦骑兵突入步军阵中,步军大阵的优势也就没有了。
近两丈的长矛根本无法完成转身。
狼骑军冲到那里,步军就溃散到哪里。
几个将领在以唐言呵斥乱军,试图重整阵型,一些悍勇之辈,扔下长矛,拔刀转身与骑兵战。
但转眼被踩成肉泥。
半个时辰不到,契丹步军大阵便崩溃了。
互相踩踏、拥挤,向临潢府退散。
可惜女强人述律平不给他们活命的机会,城上乱箭齐发,喝令他们继续战斗。
步军阵列一旦崩溃,又岂是短时间里能组织起来的?
溃兵绝望无助,居然在城下哭嚎。
李祐不管他们,也不管乱战的李嗣源与萧阿古只,挥军冲向左翼耶律觌烈部。
莫咄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万余黠戛斯骑兵只剩四千余,若非他们的坚持,也不会有李祐的灵光一现。
反之,若是契丹步军阵列再坚持片刻,等耶律觌烈全歼莫咄,那就是唐军的噩梦了。
李祐一马当先,身边两千多狼骑军一拥而下,撞向耶律觌烈的骑兵,兵力虽少,但气势已经打了出来。
给了莫咄有力的支援。
随着步军大阵的崩溃,李嗣源的压力顿减,萧阿古只的皮室精骑很快败下阵来。
河东铁骑在大唐怀中重生,大唐为其注入新的精魂,宣教使的加入,装备的提升,战力比当年更为强大。
气力渐竭的萧阿古只寻李嗣源决战,被你李从珂突然一槊刺中头盔,险些捅穿头颅。
萧阿古只大怒,欲先杀李从珂。
是时郭从谦、张虔钊、孟知祥等一众河东骁将驱兵围杀。
萧阿古只奋起蛮威,一矛刺死张虔钊,又扫落郭从谦,但终究不敌孟知祥与李从珂的合击,溃败而去。
他这一退,也让这场大战落下帷幕。
耶律觌烈见势不妙,也准备向西溃逃,脱离战场。
不料迎头撞上从幽州赶来的卢文进两万步骑。
耶律觌烈死战,引残军亲兵杀出重围,却留下五千具尸体,几千俘虏。
契丹大败,引以为豪的皮室精骑被打残,两万余机动骑兵遭受重创,步军大阵伤亡惨重。
临潢府不再稳如泰山。
唐军虽然也损失惨重,但卢文进的到来,令形势逆转。
历史上,阿保机正是得到卢文进的帮助,传授攻城之法,才为契丹打开局面,西攻振武,东破扶余城,南侵幽州。
李嗣源、李祐的长处在骑兵,但短处也在骑兵。
所以才面对临潢府束手无策。
卢文进的到来补齐了短板。
营州。
李晔收到王建的降书,淡淡一笑。
这是棒子国唯一拿得出手的雄主,在后世极力鼓吹,不过王建本人却自称长淮遗裔,中土大唐人士。
其实棒子真正的祖先是新罗,在大唐的扶植下也算阔过一阵。
不管王建的身世是真是假,这种态度还是不错的。
关键时刻归降大唐,免了一场刀兵,为围攻辽东半岛节省了时间。
识时务者为俊杰,李晔当即封王建为归诚郡公,中将军。
半岛拿下,对契丹的合围之势已成。
而前线在杨师厚的率领下,也是节节胜利,辽阳府被攻陷,整个辽东半岛差不多一半捏在手中。
不过大战至今,仍没有决定性的战役,阿保机手上仍握有重兵。
临潢府一代还有优势兵力。
似乎是阿保机有意战略收缩。
李晔望着湛蓝的天空,春风越来越暖。
似乎要到夏天了。
这个时代的辽东还保持着原始生态,到处是泥泞沼泽,深山老林。
战争不到最后一刻,胜负犹未可知。
李晔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临潢府,此地是阿保机的龙兴之地,对契丹意义重大。
此城不下,契丹仍有很大的战略纵深。
而失去此地,契丹人就失去了根基。
就算阿保机窜入小鲜卑山的深山老林,没有几十年的休养生息,拿什么跟大唐玩?
正犹豫着要不要领神羽军北上,却收到杨师厚的来信,准备发动扶余城大战,聚歼阿保机主力,请皇帝调派刘知俊、顾全武北上,牵制其侧翼。
扶余城、临潢府都是辽东响当当的雄城。
李晔略一思索之后,下令道:“明日大军起行,去辽阳府。”
毫无疑问,阿保机才是契丹的灵魂,不擒杀此人,契丹人就不会被打趴下。
至于临潢府,李晔选择相信李嗣源,即便他攻不下此城,只要堵住城里的述律平,不让临潢府支援阿保机即可。
扶余城大战牵动的兵力太多,倒不是不相信杨师厚的实力,而是有他这个皇帝坐镇,能避免诸将之间的摩擦。
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第五百七十一章 虚与委蛇
在国力对比上,立国两百二十年的渤海远远高于契丹。 人口、兵备、物力也不是叫花子一样的契丹能比。 但却在扶余府被攻陷后,渤海国上层的心理防线也随之迅速崩溃。 历史上此类事件一再上演。 一个看似强大的苍老帝国,总会被刚刚崛起的新生势力击溃。 人老了,各种病症就都来了,国家老了也是一样。 在去辽阳府的路上,李晔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 杨师厚能攻陷辽阳,是因为得到辽东三十万唐人的鼎力支持,只要唐军过来,州县顿时大乱,唐人或驱赶契丹官吏,或为内应打开城门。 阿保机建立的脆弱统治分崩离析。 也只有辽阳府稍稍做了抵抗,却挡不住杨师厚的猛攻。 不过阿保机的主力仍在,最核心的三万皮室精锐还藏在鞘中。 阿保机就像一个沉稳的猎手,并不为眼前的局面而惊慌失措,而是收缩兵力,在等待完美的出手时机。 李晔赶到辽阳府时,阿保机的使者也到了,是个唐人书生,名崔承皓,表示契丹愿意臣服大唐,承认大唐取得的土地与人口,双方以潢水、扶余城为界,潢水以南、扶余府西南皆归大唐,渤海国、潢水之北归契丹。 另外,大唐需要归还南海府旧地,遣还耶律倍、萧敌鲁等被俘兵将。 严格来说,这么分界可以接受,大唐基本收复了辽东故地,还新占领了摩震、新罗、百济。 表面看契丹是吃亏了,毕竟他们失去了半个辽东。 但从长远看,契丹获得了修养发展的机会。 契丹在辽东兴起,一定会跟大唐掰掰手腕,这是地缘态势决定的。 皇城司细作已经做了全面评估,辽东的精华区域在渤海国。 粟末靺鞨人虽然是野人起家,但人家擅于学习啊,遣唐使一溜溜的派过来,全面唐化,制度、礼仪、官职全面学习大唐,所以才有海东盛国之称。 连当年倭国的遣唐使都是渤海国出的钱。 晚唐大才子温廷筠曾作《送渤海国王子归国》:疆理虽重海,车书本一家。 以阿保机的才智,以渤海国的地盘,不出十年,辽东半岛上说不定又会兴起一个强盛的高句丽。 这一次唐军退走了,下一次组织这么大的攻势,会耗费更多的物力财力。 而此时的唐军正处于巅峰,过几年就不好说了。 再则,西边的萨图克宛如彗星一般崛起,接连击败了于阗、阿斯兰汗、仁美可汗,以极其铁血的手段整合喀喇汗各部,皈依大食法,内部凝聚力空前,逼降八剌沙衮,军威鼎盛,正式以喀喇汗国博拉格汗自居。 喀喇汗也进入中兴之际。 未来几年内,天山必起风云。 萨图克登基时,还以外甥之礼,向长安进奉骆驼、骏马、弯刀等物。 目前与大唐还是联盟阶段,但萨图克的真实目标是谁,犹未可知。 “求和可以,阿保机必须退出渤海国。”李晔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 无论阿保机是来乞和还是来试探,李晔不妨虚与委蛇。 在他心中,解决辽东问题的决心没有丝毫动摇。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知道白山黑水之间的这几个民族的可怕。 崔承皓面露难色,“此事非外臣能决断,需回禀我主。” “你不妨告诉阿保机,渤海国是大唐属地,朕必取之。” “外臣定会禀明我主。” 崔承皓走后,杨师厚谏道:“陛下拥三十万之众东征,若不能一举荡平辽东,其后必为大唐心腹之患,阿保机久有侵夺中土之心,今为时势所逼,不得已才蛰伏,陛下万不可为其言语所惑。” 郭崇韬亦道:“臣早年在河东,阿保机就时常南下掳掠,二十年来,从未更改。” 李晔笑道:“朕岂会不知阿保机故意拖延试探?不过虚与委蛇而已,朕谈朕的,你打你的。” “陛下圣明。” 李晔不仅没有归还南海府,还令刘知俊进抵河城,对长岭府虎视眈眈。 翻过长岭府,就是渤海国的上京龙泉府忽汗城。 顾全武与王建坐镇平壤,徐温坐镇光州,刘存坐镇庆州,半岛土地已经牢牢掌控在大唐手中,李祎一跃而出,领两万淮南将士与五万协从军积极北上南海府,厉兵秣马,威胁龙泉府之南。 杨师厚也有了动作,大军北进,直抵扶余城,修筑营垒工事,摆出一副死磕的架势。 大战有一触即发之势。 阿保机也有了新的动作,渤海国上立东丹国,以大諲撰世子大光显为君,遮人耳目。 此举也算高明,安抚了靺鞨人心,稍稍瓦解了渤海人的反抗意志。 其后,崔承皓又风尘仆仆赶来辽阳府。 “渤海国为黑水靺鞨逼迫,我主仁义为怀,出兵平叛,绝无侵占土地之心,现已助世子大光显复国,东丹国主大光显一再请求我主暂时守护其国,我主勉为其难,驻兵扶余府,镇压叛乱,还望陛下明察。” 李晔差点没一口茶水喷出来,还“勉为其难”,阿保机也是个人才,这么烂大街的套路都拿出来。 放下杯子,李晔好气又好笑道:“朕不记得在辽东有什么东丹国,大唐只承认渤海国,渤海国的国主是大諲撰!” 一句话就否定了东丹国的合法性。 这就是大唐留给李晔的遗产。 崔承皓满脸冷汗,“陛下倚势凌人,有失上国仁义之道。” 看来契丹真的是无人可用了,派这么个人来,三两句就把天聊死了。 当然,如果他真是智计百出之人,李晔也就不会放他回去了。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评断陛下?”辛四郎心有灵犀的怒道。 这厮成了右千牛卫大将军之后,更加威风。 也不管这个大将军跟其他大将比起来有多少水分,异常高调,军中无人敢认,连杨师厚见了他都要客客气气的。 崔承皓被吓的连连后退,嘴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本来这场谈判就有些莫名其妙,李晔在虚与委蛇,阿保机又何尝不是在拖延时间? “你且回去告诉阿保机,念他为契丹英雄,朕在长安以国公之位虚席相待。” 想要阿保机吐出渤海国这块肥肉,肯定是不可能的。 关键还是在扶余城大战。 “外……臣必、必会禀告我主。”崔承皓脸色惨白的退去。
第五百七十二章 利益考量
扶余城不愧是辽东重镇,被渤海国经营两百年,又被韩知古加紧修筑了一番,堪称铜墙铁壁。 杨师厚十一万大军,两百多架投石车,日夜轰击,连火药都用上了,扶余城依旧屹立不倒。 同样的情况也在临潢府上演。 李嗣源虽然击溃了萧阿古只,但临潢府的防御力量还是顽强。 述律平与耶律德光都亲临城墙,激励守军。 史文进用尽了各种手段,投石、穴攻、冲车、云梯等等,全都派上用场,也曾攻上城墙,但女强人述律平亲自提刀上阵,又把唐军压了下来。 关键时候,萧阿古只领几百皮室精骑烧毁云梯,冲击登城唐军,异常骁勇。 而当郭从谦、李从珂领河东骑兵拦截时,城上敌楼上遥见唐骑动向,打出旗号,萧阿古只从容退回城内。 如此三番五次,屡攻不下,唐军不免伤折了锐气。 卢文进没办法,只能掘土修建夹城,把临潢府彻底困死。 既然有了夹城,临潢府就不需要这么多兵力,李祐建议袭取那水、黑水流域的部落,彻底扫平大鲜卑山之南的部族,斩断契丹的根基! 李嗣源没有立刻答应,原因在于那水、黑水流域地形复杂,百族混杂,并不是那么容易成功的。 桀骜不驯的乌古人,凶蛮的北室韦,他们可不认识什么大唐八皇子。 连对名义上的宗主契丹,也是时叛时降。 不过在李祐极有耐心,三番五次的找李嗣源,李嗣源不胜其烦,只能推脱,“你若是能胜了李从珂就让你去。” 李从珂是军中有数的猛将,这一路行来,连杀数名契丹大将,军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几年李嗣源上了年纪,很少出手,李从珂名气逐渐盖过了他。 摆明了就是要让李祐知难而退。 谁曾想李祐居然一口答应了。 李嗣源大奇,营寨之中,无数军士观望,黠戛斯人自然站在李祐这一边,为其呐喊助威。 耶律剌葛与契丹部众也少见的出来观看。 有好事者敲起了战鼓。 二人骑在马上,李从珂单手持木棍,立于马上,虽是懒懒散散,但往日的威风并未丝毫削减。 李祐如临大敌,但同时也兴奋异常,只有不断跟强者过招,才能不断精进。 虽是木棍,但真正认真起来,也是要人命的。 这是难得的机会。 也是考验这十几年李祐的成果。 李祐胸中热血逐渐汹涌,两人在马上互相拱手。 战鼓声逐渐加快,两人战马受到鼓声的刺激,慢跑、加速、狂奔,宛如两条长龙。 两人的气势就凝聚在马蹄上。 每一次踩踏地面,两人的气势就加重一分。 观战之人无不屏住了呼吸。 李从珂单手扬起长棍,李祐双手平端,战马交错而过,一声闷响,黄沙飞扬,接着便是战马高亢的鸣叫声。 李祐手上的长棍断了,但李从珂左肩的猛虎肩吞被打掉了。 从李从珂的脸色来看,绝不好受。 “平局!”郭从谦大声道,却被李嗣源狠狠瞪了一眼。 李从珂从一开始就没把李祐放在眼里,所以吃了个小亏,这么多人看着,他这个上将军也是要脸面的,“再来!” 这一次认真了不少,双手持棍。 李祐换了一根长棍,心中对李从珂速度、力量、手法有了新的认知,不愧是斩杀契丹大将秃馁的猛将,大唐的上将军,没有一个是泛泛之辈。 战鼓声再度加快,李祐从李从珂的眼神中就知道对方要玩真的了。 又是一声闷响,两人的木棍一起折断。 居然又是平局。 李从珂有多大本事,李嗣源岂会不知?冷哼一声,不再观看,回营帐休息去了。 没有李嗣源,将士们的热情瞬间就爆发了,欢呼声、助威声、大笑声乱做一团,将连日苦战的阴霾扫去。 两人受这气氛的感染,在马上大开大阖,两根长棍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看似精彩,实则李祐有苦难言,感觉完全被李从珂压着,他只有招教的份儿。 当然,能招架住李从珂也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 军中不知有多少人在李从珂手上走不了三回合。 不过真正的战场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两人“呯呯”的打了半个时辰,换了十几根长棍,倒是把现场的气氛搞活了。 最终李祐寻了个破绽,一棍抽在李从珂的马上,战马吃疼,把李从珂甩下马来。 “胜了!殿下胜了!”乌尔沁最先欢呼,黠戛斯人跟着喊。 接着唐军也跟着喊。 李从珂在地上拱手:“殿下勇武,末将不敌。” 李祐骑在马身有些莫名其妙,苦笑道:“将、将军承让了。” “殿下根基不错,若是悉心再练个两三年,到战场上滚上几年,必是当世猛将。”李从珂说完这句话,赶紧去营帐找李嗣源请罪。 李嗣源黑着一张脸讥讽道:“我儿一向勇猛,今日何以如此不济?” 李从珂苦着一张脸,“他是皇子,我怎敢放肆,不过殿下武艺精熟,大人可以放心。” “莫不是你想靠着八皇子这棵大树?”李嗣源忽然道。 被说破了心思,李从珂面色一红,“河东诸将在军中受到排挤,大人又不是不知,我等皆是降将,若无一二靠山,将来如何立足?” 这话说得倒也不假。 从龙之臣也就那么几位,淮南系因为归降大唐较早,南征北战,功勋卓著,又有李神福的大将军位,地位稳固。 但即便如此,淮南系也积极向五皇子靠拢。 其中的深意,路人皆知。 李嗣源不是不知道河东系的困境,连个大将军都没有,在军中最是弱势。 长叹一声,“你倒是想的深远,但若是太着痕迹,将来必是致祸之源。” 李从珂的脑子里不单是肌肉,“陛下令大人为北面招讨,与八皇子一路,难道大人还能置身事外?” 李嗣源眉头挑了挑,有些事,他心中早就明了,只不过埋在心中。 但很多事情就算他不愿意做,部下们也会推着他前行。 利益是永恒的。 李嗣源纵然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部下考虑。 晋国虽然覆亡了,但河东的势力并没有覆亡。 河东依然是这个时代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陛下自有陛下的心思,你万不可自以为是,我等尽心王事,这么多年,陛下何曾辜负一位忠志之士?休要再动这些小心思。”李嗣源沉声道。 李从珂拱手道:“儿知道了。”
第五百七十三章 名将出山
扶余府即为历史上的黄龙府,为辽金两代军事重镇和政治经济中心,历史上的徽、钦二宗一度被囚禁在此。 渤海国地形跟河东有些相似,长白山山脉近似于太行山脉。 如果潞州是河东的门户,居高临下,扶余城就是渤海国的门户。 地形上,东高西低,南北多丘陵地带。 唐军从西南而来,契丹占东北高地,自然打的极为艰难。 历史上的契丹也是花费近二十年的时间,在卢文进进献攻城之术,发动辽东汉民青壮,才攻下扶余城,灭亡渤海国。 这个时代,因为大唐的强势崛起,阿保机深深感到危机,不惜与宿敌黑水靺鞨联合,两面夹击,才破了渤海国。 细作来报,阿保机的三万皮室精锐并不在扶余城中,而是游荡在西北面的松辽平原上。 扶余城守将为耶律羽之,阿保机堂弟,耶律曷鲁之弟,其人文武双全,入箫寺则涤荡六尘,退庙堂则讨论五典,佛法儒术,熟焉于心,弓马骑射,兼具材勇,是阿保机的左右手。 还有耶律护之、耶律护之、耶律术宝等宗族将领为副翼,扶余府固若金汤。 一个势力能兴起,光靠一个英主不行。 神龙奋起,必有云从,猛虎勃发,定有风起。 雄主拔剑,必有英杰辅之。 在兵力上杨师厚并不占优,十一万大军,扶余城有近十万蕃汉步骑,扶余城的背后,还有渤海国、松嫩平原源源输血,北面还有阿保机三万皮室精锐虎视眈眈。 历史上,萧阿古只与耶律曷鲁一千皮室精锐就击败了渤海国老相的三万大军。 由此可见杨师厚的压力。 大唐振兴,但契丹同样处在上升期。 当然,大唐也不怕它,李晔此来,集合了中土最优秀的将帅,最骁勇的士卒,任何一场野战,李晔都有信心获胜,只不过阿保机收缩兵力、防守反击,令唐军颇为头疼。 你再厉害,人家不跟你正面打啊,跟当年的高句丽一样。 摆在李晔面前的问题就是如何打开缺口,而不是在扶余城下消磨。 马上就要进入夏天,胡天八月即飞雪,如果到了**月份还未打开局面,唐军的后勤就会面临城中压力。 隋炀帝不就是这么玩完的吗? 双方进一步胶着,期间,刘知俊进攻长岭府也遭受挫折,长岭府的地形跟扶余府差不多,也处在长白山的余脉上,到处是丘陵和山城。 契丹悍将耶律老古凭借地利跟刘知俊打了个旗鼓相当。 唯一算得上好消息的是李嗣源与卢文进修建夹城,彻底困死了临潢府。 杨师厚一人对付两面,顶住了阿保机与耶律羽之几次夹攻。 双方都打不开局面。 等待之中,阿保机的使者崔承皓又来了,这一次还挺直接,阿保机也不装了,居然劝李晔回中原,还说他阿保机在扶余府建了府邸,只等李晔入住。 李晔不怒反笑,阿保机是个有意思的对手。 大丈夫兵临天下,能击败此人才有成就感。 李晔也不为难崔承皓,令他回去告诉阿保机若是有胆,可来扶余决战。 阿保机当然不会来,这种均势对他是有利的。 遏制住了唐军兵锋,就等于稳住了阵脚,与大唐分庭抗礼,也是一项政治利益,足以证明契丹有能力在辽东开出一片天地。 尽管李晔心中不虚,但也不得不承认,时间是站在阿保机一边的。 阿保机在放弃辽沈地区收缩兵力的同时,能带走的差不多都带走了,不能带走的一把火烧掉,连良田都踩踏了,还给李晔留下十几万嗷嗷待哺的流民与义军。 其中大部分为唐人。 韩偓集合山东、徐泗、淮南的人力物力全力为辽东输送物资,还请了福建王审知的水军帮忙运输。 尽管如此,唐军的后勤压力仍然巨大,毕竟国家一统才两年,生产刚刚恢复,又要维持如此大的战线。 在李晔逐渐焦躁的时候,郭崇韬指着地图进言道:“契丹兵力皆集中在千山一线,上至扶余城,下至长岭府,丘陵山脉道路险阻,我军在此与之争锋,是为下策!” “哦?”李晔是当局者迷,而郭崇韬是旁观者清。 自李晔用八抬大轿霸王硬上弓以来,他心中就有了芥蒂。 李晔能感受出来他对朱邪家的忠心耿耿,但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李晔自问没有对不起李克用父子,李克用、李存勖的一大帮儿子都在长安养着,该有的体面一样不少。 郭崇韬笑而不语。 李晔盯着地图,忽然恍然大悟,“南海府!” 长白山这个时代叫太白山,李晔喊习惯了,就长白山长白山的称呼。 这条自东北至西南走向的山脉,将辽东、半岛、渤海一分为三,辽沈向扶余进攻,处处丘陵大山沼泽,易守难攻。 但若是从半岛向北推进,则大有可为。 如今渤海国的南海府掌握在淮南系手中,离渤海国上京龙泉府只有三百多里的距离,贴着海岸线行军能够完美避开长白山的阻隔,契丹在渤海国的统治基础极为薄弱。 大諲撰被阿保机的三万皮室精锐吓破了蛋,匆匆投降,但国内势力并未完全被契丹消化。 从南海府贴着海岸线水陆并进,可直通渤海国东京龙原府,进而直接攻打上京龙泉府。 批亢捣虚本就是兵家至理。 也不是李晔没想到,而是这地图画的实在一言难尽,过分突出辽西、辽东、临潢府等地区,导致边境沿海地区的南海府一笔带过。 “末将不才,愿领一军横扫龙泉!”郭崇韬拜在李晔面前。 到底是中土顶尖的将帅,终究是按捺不住建功立业的渴望。 他肯出山,李晔求之不得。 “有安时助朕,渤海破矣!”李晔大喜,“封郭崇韬为南海讨击使,加枢密院参军,督南海诸军事。” 原本准备给他两万神羽军为底盘,郭崇韬却笑着拒绝了,要李晔身边的三千黑云长剑都。 事已至此,李晔没什么舍不得的。 柴再用现为上将军,若是再立军功,就能进封大将军,自然是闻战而喜。 这些年来,第一代的黑云长剑都将士大部分退役了,他们经过秦宗权、孙儒、杨行密三代,有些人已经五十多岁了,虽然还是很猛,但人总要服老,新一代的将士普遍二三十岁,身强力壮,战力更为强大。 大唐最凶猛的军队配上优秀的将领,渤海的命运基本注定了。
第五百七十四章 猛将挥剑
只要郭崇韬在扶余府的背后打开局面,这盘棋算是活了。 没有渤海国,阿保机所谓的均势与天时地利,都将一去不复返。 扶余府这么难打,除了地利,还有整个渤海国地区的支撑。 有道是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为了加强南海的攻势,李晔令斥候与细作在渤海国散播流言,给诸豪强封赏官职,鼓励他们造契丹人的反。 车书本一家的渤海人肯定更倾向于大唐。 毫无疑问,大唐就是这个时代的价值观取向,跟大唐混就是这时代政治正确,跟后世全世界捣乱的老美一个道理。 两百多年的遣唐使影响深远。 历史上的辽国,诸多制度也是效仿了渤海。 郭崇韬的出征是秘密的,细作与间谍不是什么新鲜东西,春秋战国时期就对用间有详细的论述和研究,华夏民族是战争民族战略民族,只要上层建筑不那么稀烂腐朽,周围又怎有敌手? 李晔给他们每人配了两匹战马,以期达到突袭的目的。 怎么打是郭崇韬的事情,李晔给与了足够的信任与发挥空间。 历史强大惯性就在于此,郭崇韬此策跟历史上奇袭汴梁如出一辙。 李晔总算安下心来。 其实阿保机在龙泉府也留有后手,宗族大将耶律曷鲁五千皮室心腹镇守,曷鲁家族与述律平家族是阿保机的左膀右臂。 契丹可汗轮流坐庄,八部首领也是如此。 没有他们死心塌地的支持,也就没有阿保机的今天。 耶律曷鲁对郭崇韬,五千皮室心腹对三千黑云长剑都。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不过李晔对郭崇韬有绝对的信心。 春秋五霸,战国七雄,一个强大帝国的崛起,脚下没有强国的尸骨岂不是可惜? 秦汉有匈奴,隋唐有突厥、高句丽、吐蕃、薛延陀、南诏等一系列的强者。 每个王朝都有自己的敌人与历史使命。 不履行历史使命的下场,就是晋与宋。 安排好一切,李晔心中更有底气了,手上捏着四万大军,闲着也是闲着,干脆统统堆到扶余府,说不定就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到了扶余府才明白这块地有多么险要。 西南是茫茫沼泽淤泥,东北面是连绵的山丘。 西北高原上有个大豁口,阿保机的三万皮室骑兵,随时南下,扯住杨师厚的后退。 杨师厚能稳住阵脚,以一敌二,已经是非常强大了。 扶余城就是阿保机给唐军设的大坑。 这时代可不像后世,条条大路通罗马,随便一个山口,就能卡住几万人进退不得。 后世金人定都于此,不是没有道理的。 耶律羽之也是一位工科男,令汉军在山头上层层构建营垒工事,唐军想打扶余城,首先就要扫平这些外围工事。 李晔的四万大军到来,算是解了杨师厚的燃眉之急。 阿保机有骑兵,大唐就没有? 而最优秀最剽悍的骑兵往往不是出于草原,恰恰是中土。 李靖精骑一万,携带二十天的军粮,深入漠北,杀敌一万余人,俘虏十几万,生擒颉利。 侯君集三千骑兵灭高昌,苏定方、李勣动不动几千铁骑灭几万草原骑兵。 就连我大宋也能掏出一支静塞铁骑。 “令高行周、高思继领四万步骑围击阿保机!”李晔下令道。 领军将领本来应该是李承嗣的,但从三月以来,李承嗣莫名的病倒在营州,把李晔吓了一跳,这位大将堪称是唐末的活化石,经历了灭黄巢之战、朱玫之乱、郓州之战、清口大战、光州大战、淮南大战等一系列大战,是大唐的功臣,地位超卓,在淮南系与河东系中都有深刻影响力。 李晔将其留在营州养病,才渐渐好转。 事实上,也该给高家父子表现的机会了。 高思继在河北偌大的名声,枪拳双绝,总要发挥发挥。 李晔亲临前线,也提振了将士们的斗志。 为了激励千山一线唐军的士气,李晔还把辽沈所获的猪羊悉数宰杀,大飨士卒,还给长岭府对峙的刘知俊送去了一千口羊和猪。 高家父子雄赳赳气昂昂的冲进松嫩平原,寻阿保机决战,阿保机手握三万皮室精锐,却依旧东躲西藏,狡猾如狐,凭借对地势掌握,时不时摸高行周一下。 伤亡不大,但不胜其烦。 若是一个沉不住气的将领,说不定就要露出破绽了。 不过现在的高行周早已变得沉稳而谨慎,在军中一向低调,全然没有当年的意气风发。 在唐州招抚流民,屯垦地方,约束士卒,得地方百姓称赞,颇有大将之风。 清流们对将领们往往没有什么好脸色,动不动就参奏杨师厚、刘知俊、辛四郎跋扈,弹劾他们敛财、蓄养姬妾等等,连周云翼也吃了十几本奏折,唯独对高行周、夏鲁奇风评颇高,称二人性忠义,尤通吏道,抚民有术。 当然,如果杨师厚、刘知俊、辛四郎不跋扈,不敛财,不喜欢女人,那问题就比较严重了。 高行周初时吃了一些小亏,后来稳扎稳打,阿保机就讨不到便宜了,一场小规模作战,让高行珪抓到机会,正面击溃三千皮室军,斩首三百五十四人,算是一场漂亮的胜利。 阿保机的策略很清楚,就是拖。 以拖而待天时之变。 不过李晔觉得,阿保机可能等不到这个天时了。 没有阿保机的三万骑兵在旁策应,扶余城的压力就增大了。 杨师厚趁势进兵,扫平外围所有营垒,列阵扶余城之下。 对李晔来说,能见到扶余城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也意味着,优势逐渐倾向大唐这一边。 十余天后,扶余城没有攻下来。 但西面与东面都传来捷报,李祐五千骑兵深入那水,横扫乌古、北室韦等服从阿保机的部落,俘虏两万人,获牲畜五万头。 刘知俊在长岭府与耶律老古对峙一个多月后,示敌以弱,耶律老古自恃勇武无敌,以为居高临下,必可大破唐军,遂尽出苏密城之兵,硬撼刘知俊的天策右军。 耶律老古是述律平的外甥,是契丹年轻一代将领中佼佼者,不过在刘知俊面前仍不够看。 刘知俊披甲抡剑,引重甲亲兵两千而前阵,以下击上,跃突入敌,重挫耶律老古兵锋。 乱军之中,耶律老古年轻气盛,兀自不服,领亲兵百人找刘知俊挑战,久战不下,身受多处创伤,被亲兵舍命救回苏密城,然当夜死于城中。 长岭府大乱,刘知俊不顾白日血战,连夜进兵,时耶律老古伤重而死,契丹人丧胆,苏密城不攻自破。 战略高地长岭府遂为刘知俊攻占。 渤海国中京显德府暴露在刘知俊的重剑之下。 耶律曷鲁迅速做出反应,令次子耶律撒剌领一千皮室军一万靺鞨协从军进驻显德府。 加上显德府原有的两万奚族、乌古、汉军,兵力上已经超过了两万余天策右军。 刘知俊在短暂的休整后,留下一千人守城,直接挥军南下,宛如一把利剑从长白山上刺下,大破铁州、正州的渤海国协从军三万人,俘斩万人。 刘知俊的大名响彻整个辽东半岛。 耶律撒剌大惧,不敢出战,龟缩于显德府。
第五百七十五章 渤海混战
辽东的局面已经被打开。 善战者动于九天之上,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可惜契丹并非善守者,与唐军打这种硬桥硬马的攻坚战,终究是战略上的一个失误。 唐军就是这样的血战中杀出来的。 而阿保机的核心部众乃是契丹八部,以骑兵野战机动见长。 困于方寸之内,与唐军一寸一寸的争夺土地,已经落了下乘。 再则,阿保机的统治基础并不牢固,本来就是强行上位,契丹八部中有大量的反对者,就连他的几个叔伯、堂兄弟,也时常给他两勒插刀。 历史上阿保机能兴起,是因为方圆之内,并无强大势力。 契丹在回鹘汗国崩溃之后,填补了大鲜卑山东西的权力真空,安心发展五十年,即便没有阿保机,也会有刘保机、萧保机。 在痕德堇为可汗时代,契丹就已经东征西讨,不断兼并部落。 而中原李存勖灭梁之后,就安心养老,听听戏曲、打打猎,治下一片稀烂。 新罗玩了几百年的骨品制,上层无进取之心,社会无发展动力,自己都面临崩溃。 黠戛斯实力不强,人口不足,属于远古的匈奴系,对漠北突厥系部落没有号召力,偌大的回鹘四分五裂,并入蒙兀、并入中原、并入契丹,就是不入黠戛斯,除非莫咄能像李晔一样,把草原再犁一遍,然而黠戛斯本身并无如此野心,能维持剑水至狼居胥山的广大区域,已经不容易了。 即便扶余城守得再稳,若是背后的渤海国丢了,扶余城也就没了意义。 局势对大唐越来越有利。 自刘知俊兵临显德府,渤海国的遗老遗少们纷纷揭竿而起,反抗契丹人的统治。 当初阿保机只是攻陷了扶余府,大諲撰便双膝一软,举国投降,渤海人并未心服,契丹也只是维持表面统治,占据各大州府,地方仍掌控在渤海人手中。 一时间,地方风起云涌,安边府、铁利府冒出几个渤海王子,各聚两三万之众。 契丹人对东丹国的统治彻底失效。 在李晔看来,扶余府的陷落是不可避免的。 阿保机也意识到了危险,试图甩脱高行周,进入渤海国稳定局势,却被高家父子死死咬住。 李晔趁机令杜晏球领步骑两万进攻长春州,切断临潢府与辽东的联系。 将契丹一分为二,堵住阿保机遁逃漠北的可能。 为了进一步挤压阿保机的战略纵深,李晔还派人联络黑水女真十六部,共同出兵进讨死敌阿保机。 来了,大家都是朋友,一切都可以通过温和手段解决。 不来,以后就不要怪大唐的刀子无情。 战事继续胶着了一个月。 期间杨师厚几次攻上城墙,但城中兵力实在太多,被耶律羽之推了下来。 不过能攻上一次,说明扶余城也差不多了。 就差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黑水女真并不团结,可能也是被阿保机杀残了,不愿介入大唐与契丹的大战。 有三个部落还截杀了李晔派去的使者,身上所有东西都被扒光,尸体抛入黑水中,被斥候认出是大唐束发样式,进一步探查才知是李晔派去的使者。 李晔怒不可遏,出来混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敢杀大唐使者的狠人。 这也跟当地的风俗有关,白山黑水间,女真部落间自己也时常互相对砍,习以为常,杀个把人,没觉得是多么大的事。 完全没意识到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现在正是鏖战阿保机的关键时刻,李晔只能把这口气忍下来,追封几个捐躯的使者为国士。 账先记着。 这就不是大唐要找他们麻烦,而是他们不给大唐面子。 长白山余脉,激烈的争夺仍在继续。 契丹有大量汉军的支持,凭借地利,也算勉强挡住了唐军的进攻。 又过了几天,显德府又传来捷报。 刘知俊在渤海义军的帮助下,与城内渤海遗老遗少里应外合,攻破显德府,阵斩耶律曷鲁次子耶律撒剌,尽斩一千皮室精锐,俘杀奚、汉万人。 寒光射天地,剑气冲斗牛。 龙泉府震动,整个渤海国的契丹人都惊惧不已,龟缩在城内,不敢出城。 契丹在渤海国已经呈全面弱势,无人敢迎战刘知俊。 显德府的惨剧给耶律曷鲁提了个醒,曷鲁尽杀龙泉府遗老遗少,抄没富户官宦之家,连渤海王室都没有放过,得金银钱帛百万,奖励蕃汉士卒,以提振士气。 契丹士卒欢声雷动,城内哀嚎遍地。 不过,刘知俊的大展神威,也刺激到了渤海国的义军,他们比唐军更心急,觉得唐军行我也行,契丹人不行,野心膨胀,居然弄出一支五万大军,号称十万,打出“驱除契丹克服上京”的旗号,浩浩荡荡从四面八方涌向龙泉府,沿途裹挟青壮,不断壮大。 刘知俊于显德府按兵不动,以窥龙泉府耶律曷鲁的战力。 耶律曷鲁作为阿保机最倚重的心腹,没有令阿保机失望,领两千皮室骑兵五千奚汉步卒果断出击。 短短五日之间,就横扫渤海义军。 耶律曷鲁杀伐果断,铁血无情,于忽汗河叛尽斩两万俘虏,河水为之赤。 惨烈的杀戮震慑了渤海义军,在大唐与契丹之间,根本没有他们火中取栗的机会,必须有足够的实力,领纷纷转向边境地区,争夺地盘。 潮水落下,鲨鱼就出现了。 显德府与龙泉府隔着忽汗河,刘知俊与耶律曷鲁隔河相望。 红色的河水里浮尸密密麻麻。 刘知俊分兵十二部,渡河邀击之。 耶律曷鲁以奚汉步卒于河东沿河列阵,以弓弩袭射,唐军混乱,耶律曷鲁合两千皮室精骑突击,连破唐军四部。 唐军终不得渡河。 刘知俊的兵锋至此,差不多也到了极限。 这一路长驱直入,连斩两员契丹宗室将领,战功赫赫,到了见好就收的时候。 此后发动数次进攻,终究不得越雷池一步。 而渤海国已然大乱,契丹与唐军打,义军为了争夺地盘也大打出手。 刘知俊在前方打生打死,渤海国却在后方骚动起来,一支昏了头的义军,也许跟契丹人达成了秘密协议,居然打起了显德府的主意,诈称协防显德府,一万余众企图混入城内,幸亏唐军军纪严明,被刘知俊部将识破,义军诈取不成,见城中不过千余唐军,悍然发动攻击。 刘知俊只得回返收拾这些人。
第五百七十六章 谁是猎物
唐军不止刘知俊这一路。 谁也不知道在白山黑水间,一支黑甲骑兵飞快穿过鸭绿江,宛如黑色的狂风暴雨。 进入南海府,短暂休整获得战马与补给之后,又飞快北进,丝毫不爱惜马力,一旦有战马力竭,直接抛弃。 他们喝水吃饭睡觉都在马上。 黑云长剑都在长安休整的两年里,骑术更加精湛起来。 进入龙原府,有不起眼的义军企图拦截这支三千多人的队伍,战马飞驰而过,留下一地的人头。 郭崇韬没有废话,一路行军连旗号都不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陷龙原府。 此时耶律曷鲁刚刚逼走刘知俊,还不知道这支骑兵的到来。 丛林中最优秀的猎手往往是最冷静的。 耶律曷鲁还在整备忽汗河防御,以抵挡刘知俊的下一次进攻。 一场小胜,令契丹士气大振,渤海义军慑服于耶律曷鲁的铁血手段,不断有归顺而来者。 刘知俊荡平显德府境内的义军,收服几支义军,再次挥军而来。 这一次刘知俊做好了所有准备,连投石机都准备好了。 但耶律曷鲁准备的也很充分,东岸营垒鹿角连绵二十里,还发动龙泉府的青壮。 龙泉府能不能守住,关系到整条战线的成败。 只要捏着龙泉府,扶余城就有了后方,不至于成为孤城。 耶律曷鲁跟随阿保机起家,为阿保机挞马,大小数百战,招抚小黄室韦,破越兀部、乌古部、奚部,掳掠河东,破刘仁恭,屠营、平二州,可谓战功赫赫。 阿保机定其为二十一功臣之首,比之为契丹之“心”。 刘知俊算是遇到真正的敌手。 两人在忽汗河接连大战,始终都是均势。 能与耶律曷鲁战成均势,整体上还能接受,但刘知俊视为生平之耻,当年战朱温、李存勖,他都是一马当先,挑战南北豪杰,时人称之为刘开道。 刘知俊伐木为舟,领十二部将与六百甲士一同冲击东岸。 舟未至,刘知俊一跃而起,抡剑入敌,十二部将紧随其后,声势如虎,杀气纵横,重剑之下,契丹军血肉横飞,六百甲士随后登岸,护住刘知俊左右。 奚、汉步卒不能挡,为刘知俊声势所慑,前阵迅速被击溃。 一个缺口打开,整条战线也会随之崩溃。 后续唐军源源不断渡河而来。 步阵当即被击溃,奚汉部众纷纷逃窜。 刘知俊抚剑大呼:“耶律曷鲁何在!” 大地上一阵轰鸣,接着是惨叫声。 耶律曷鲁真的来了,两千皮室精骑铁蹄滚滚,但凡挡在面前之人,不论敌我,尽皆斩于马下。 “后退者,皆斩!”耶律曷鲁挥舞铁挝,身披铁甲,相貌凶恶,宛如壁画中的怒目金刚。 虽然狠辣,但也制止了乱兵的溃退之势。 此时唐军大部已经渡岸,不需要刘知俊指挥,在各都将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结阵,长矛铁盾,背水而立,宛如磐石青松。 刘知俊立于阵前,以剑杵地,直面凶猛扑过来的两千皮室精骑,仰天大笑,豪气干云,“耶律曷鲁可来决生死!” “大唐无敌!大唐无敌!”天策右军跟着呼喊。 声音虽乱,但底气十足。 皮室骑兵战马发出恐惧的鸣叫。 尖锐的长矛,狂烈的杀气,令它们感受到死亡的临近。 一匹战马惊恐中想要逃窜,撞倒身后几骑,引起一阵小小混乱。 战马的惊恐,其实也是皮室军内心的折射。 双方间隔三百步。 狂风从罗荒野大平原狂冲而下,翻过大鲜卑山,翻过辽沈平原,翻过长白山。 吹到唐军身上,丝绦乱舞,更增加了唐军的威武气势。 刘知俊踏前一步,取下兜鍪,掷于地上,拔出地上的重剑,冲着狂奔而来的契丹骑兵怒吼,“杀——” 眼中杀意如烈火一般熊熊燃烧。 “杀!”这一次唐军健儿喊的整齐。 仿佛惊雷在漆黑的天幕中炸裂,带着凛凛天威,回荡在白山黑水之间。 吁吁吁…… 契丹人的战马惧了,或者说所谓的皮室精锐惧了。 他们的阵型终于混乱起来。 耻辱的烈焰在耶律曷鲁胸中升腾,焚烧他的五脏六腑,但他不仅仅是一员猛将,更是一位方面统帅。 为将者,趁势而进,趁时而动。 但眼下形势、时机都不利于他。 骑兵再精锐,面对堂堂正正的步军大阵,也是枉然。 耶律曷鲁心念电转,举起右手,刚准备下达撤退的命令。 就在此时,忽汗城上游,西北方向,也传来马蹄声。 一支灰黄色的骑兵从夕阳中冲出。 耶律曷鲁看着这支骑兵,哈哈大笑,“我儿耶律惕剌来也!” 来者正是耶律曷鲁的长子耶律惕剌,领着忽汗城中最后的三千皮室精锐与八千渤海协从军。 战场形势立变。 契丹军的斗志再度高涨。 刘知俊也不敢托大,回归阵中。 东、北两面夹击,唐军措手不及,步阵来不及调转。 耶律惕剌弯刀烈马,意气风发,奔腾如火,击入唐军左翼。 但唐军没有崩溃。 “弃矛拔刀!”阵中有部将从容指挥。 密集的阵列,近四米的长矛,调转不便,此时也失去了阵列的优势。 唐军将士纷纷拔刀,也有聪明者以弩机射杀敌骑。 前三列的唐军纷纷倒在血泊中,但为后面的袍泽争取了时间。 也有逃窜者,被宣教使直接施以军法。 与此同时,耶律曷鲁也冲入阵中,长矛刺杀前列百余骑,却撞出一个缺口。 奚汉步卒趁机涌入。 混战、乱战、激战、血战。 东面高坡上,立着十几骑黑甲骑兵,没有任何旗号,并逐渐与暮色一起朦胧。 “将军,此时进击可破耶律曷鲁父子!”柴再用道。 其实他们观察了很长的时间,却一直不出手。 “能破耶律曷鲁父子,但你有把握留住他们吗?”郭崇韬面沉如水道。 “这……”柴再用稍稍犹豫之后道,“不能!皮室精骑骁锐,我黑云长剑都毕竟是步军。” “你说的不错,天策右军虽然惊慌,但并未露败象,柴将军不要忘了,我们此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上京龙泉府!”柴再用眼中浮出一抹亮色。 郭崇韬笑道:“不错,龙泉府若是破了,辽东之战就毫无悬念了,阿保机将如丧家之犬,听闻黑云长剑都勇冠天下,柴将军,时不可待。” “末将遵命!”柴再用心悦诚服的拱手。 郭崇韬再望了一眼战场,“不过刘知俊为国家功勋,辽东唐军之胆,不可令其伤于此地,夏将军,你可领败于精骑埋伏于此,若我军胜,你可追杀耶律曷鲁父子,枭其首级,若我军不胜,你可鼓噪而进,多燃烟火,迷惑敌军!” 夜色中站出一健壮身影,全身特制精甲宛如凶兽,夏鲁奇拱手道:“末将遵命!”
第五百七十七章 诛心之战
耶律曷鲁深知此战的重要性。 胜,则辽东大局还在掌握之中。 败,则契丹大势已去。 辽东丢了,若是没有渤海国的支撑,契丹就成为无根之萍,跟草原上的乌古、黠戛斯没有区别。 英勇的战士无声倒在黑暗中。 黑夜增强了契丹人声势,刀兵狂澜中,处处是契丹人的呼声。 耶律惕剌带来的不止三千皮室骑兵,越来越多的奚汉步卒加入战场,忽汗城中的渤海降军也被投入战场。 兵力上已经是唐军的两倍。 黑暗钝化了士卒的恐惧,刀光剑影全都黯淡下来,前阵惨烈的厮杀再也不能影响后面人的心志。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把唐军赶下忽汗河。 包围圈越来越小,还有耶律惕剌与耶律曷鲁各引精骑,宛如沉稳的猎手,在黑暗中潜伏,一旦唐军稍有懈怠,就忽然从乱军丛中冲出,连正在奋战的奚汉渤海友军都一并砍杀。 弯刀肆意收割生者的性命。 契丹人的战术脱胎于狩猎,辽东的寒风与杀戮,令他们变得冷血无情。 耶律曷鲁与阿保机最大的不同在于,他只在意契丹人的利益。 不,是契丹迭剌部耶律氏的利益。 至于奚汉渤海人,无论他们多么恭顺,多么忠心,都只是奴隶和工具而已。 只要击败刘知俊,唐军的攻势便不存在了。 便可破唐军之胆! 接下来,只要再拖延两个月,天气就会转寒。 契丹人的反攻也将展开。 耶律曷鲁甚至幻想能生擒皇帝,入主中原,将肥沃的中土变成契丹人的草场。 一切转折将从今夜的此战开始。 “不许片甲逃回西岸,杀光唐军!”耶律曷鲁一铁挝击碎面前步卒的天灵盖,也不管他是自己人还是唐军,兴奋的呼喊着。 “杀光唐军,”战场上回荡着契丹人的呼喊。 仿佛胜利已经彻底倒向他们。 契丹军的气势明显上升,有上百唐军承受不住压力,扔下武器,跳入河中,抱住浮舟逃生。 然而就在耶律曷鲁志得意满胜券在握时,唐军背后的忽汗河中,燃起阵阵火光,先是一点,接着是满河的大火,熊熊燃烧起来,照亮黑夜。 忽汗河变成了火河。 水光倒映烈焰,更加灿烂辉煌。 黑夜亮如白昼,整个战场都被照亮了。 亦照亮了刘知俊刚毅而略带疯狂的黑脸,是他亲自带人点燃了忽汗河中的舟船。 烈火在唐军背后燃烧。 刘知俊举剑狂呼:“归路已绝,此时不用命更待何时?” 与此同时,东面高坡上,夏鲁奇也见到了火光,看清了战场形势,举起长枪,斜指战阵之中的皮室骑兵,“耶律曷鲁乃契丹之心,我等正可诛其心!” 百余骑人人大笑,他们并没有因为战场惨烈而面露惧色。 这些人原本是李晔从蔡兵精锐中挑选出来的,用为长安宫禁宿卫,归入夏鲁奇麾下,人人一套精甲,两匹河湟烈马,一把连弩。 在攻取汴梁之后,汴梁城中的工匠也被迁往长安。 弩机比当年的厅子都更为精良。 就连骑槊,也是将作坊精心打造的,比之寻常都将也是不差。 这一只百余人的骑兵,差不多可以打造一支千人寻常骑兵。 “尔等可随我猎取功勋!”夏鲁奇战马人立而起,长枪向前一招,百余精骑狂飙而出。 宛如烈雷轰击在黑暗的原野上。 谁是猎手,谁是猎物,还未见分晓。 战阵之中的唐军已无退路,就算跳入忽汗河中,契丹人也不会就此罢手,宣教使还在努力激励士气,这些年来他们从来没有放弃,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 大唐的荣耀就是他们的荣耀。 大唐的尊严也是他们的尊严。 对唐军将士而言,唯一的活路就是击败面前的契丹人,狠狠的践踏他们,割下他们的头颅。 在火光的映照下,唐军人人心生决死之心。 这是一个不缺乏勇气的时代,也是华夏最勇武的时代之一。 在看清敌人之后,唐军爆发压抑许久的愤怒。 就是这些人,不肯屈服在大唐的脚下,就是这些人,试图杀死自己。 看不见的敌人最可怕,看见的敌人就是个笑话。 奚人、汉人、渤海人组成的仆从军,在彻底爆发的唐军面前快速崩溃。 刘知俊与三百精锐甲士战于前阵,重剑挥出,契丹甲骑血光飞溅。 战场又出现一边倒的局势。 最先逃散的是渤海降军,接着是奚人,接着是汉军。 战场形势一波三折,耶律曷鲁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唐军还能爆发如此战力,“刘知俊不灭,我等死无葬身之地!” 刚要引军冲杀刘知俊,耶律惕剌已经抢在他前面,两千多皮室骑兵冲向阵前的刘知俊。 耶律曷鲁刚要催动骑兵夹击之,却听见东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心中一惊,“是谁?” 黑暗的旷野中,马蹄声更加急促,隐隐约约可见一群黑甲骑兵,然如融入这夜色之中。 耶律曷鲁带了一辈子的骑兵,只凭马蹄声就能听出敌骑的强弱。 他们仿佛踩着黑夜而来,却比黑夜更加深沉。 多年的杀戮令他异常警觉,放过阵前的刘知俊,转头迎向黑暗中的骑兵。 皮室不愧是阿保机从契丹各部中挑选的精锐,迅速摆开阵型,弯刀对着黑暗中的敌人。 五百骑兵试探性的冲向黑暗中。 很快便传来一阵惨叫与战马的哀鸣。 五百皮室精骑仿佛被黑暗吞噬了一般。 仿佛战场上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有巨大的恐惧随同黑夜里的夏风,滚滚而来。 一名年轻的骑将,在黑暗与火光中时隐时现,全身黑甲几乎被鲜血染红,冷酷的眼眸死死盯着耶律曷鲁。 没来由的,耶律曷鲁感觉心中一惊。 这些人都是疯子,跟刘知俊一样的疯子! 就在此时,黑甲骑兵踩着皮室精骑的血肉冲出,皮室骑兵刚刚准备好接战,黑甲骑兵又折返遁入黑夜中,留下一阵嘲讽的笑声。 只有一百余骑。 却将两千余皮室精锐玩弄于鼓掌之间。 耶律曷鲁握紧铁挝,怒火攻心,他准备亲自敲碎这名年轻唐将的脑壳,“虚张声势,先解决他们!” 两千多骑兵冲向黑暗中。 然而愤怒让他忘记了,就是这一百余骑,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里解决他的五百皮室。 黑夜中先是契丹人高亢的喊杀声,接着是战马的嘶鸣声,然后是人的惨叫声。 契丹人的惨叫。 黑暗中仿佛爆出一道电光、一道惊雷! 大地亦为之震颤。 狂风掠过的时候,耶律曷鲁的身体随风而起,挂在一把长矛上,鲜血从心口顺着长枪流出。 长枪之下,是狂奔的夏鲁奇,与身后的骑兵仿佛荒野中凶兽。
第五百七十八章 临死挣扎
龙泉府被攻破了! 耶律曷鲁父子皆殁于阵中,渤海王室正在来扶余大营的路上。 大胜的消息传遍辽东各地。 郭崇韬不出则以,一出手就是石破天惊,与刘知俊一正一奇,配合默契。 龙泉府被攻破,扶余城就成了辽东大地上的孤城。 阿保机已经失去了翻盘的可能。 耶律曷鲁父子的相继阵亡,给了契丹人沉重一击。 扶余城下,李晔将大捷的消息散播全军,将士们欢声震天。 而城中一片愁云惨淡,失去后方,扶余城中十万契丹大军的补给都是个问题,甚至,连阿保机的三万皮室心腹都面临粮草断供的问题。 辽东丢失、渤海国丢失,临潢府被夹城围的水泄不通。 也许等不到天气转寒,阿保机自己就扛不住了。 契丹能兴起,是建立在四处掠夺的基础之上。 单凭辽东汉民耕种,以及草原放牧,根本无法供养二三十万契丹骑兵、奚汉步军。 大唐这么广大的区域,编制内厢军、正军加起来,也才四十多万。 此次辽东大战,大唐已经感觉吃力了。 而契丹就这么点地方,靠吃战争红利才发展壮大。 渤海国两百二十年的财富大部分在龙泉府中。 耶律曷鲁辣手无情,掠夺城中民财,现在全便宜了唐军。 龙泉府与显德府同样也是渤海国的产粮重地。 攻下龙泉府,是决定契丹命运的一战。 扶余城士气低落,杨师厚当即发动猛攻,西面城墙几乎被攻下,连大门都被撞破了,契丹宗室大将耶律术宝战死,但紧要关头,耶律羽之、耶律护之两人战于城墙上,一人战于城门内,以尸体砖石封住城门,才避免了扶余城的陷落。 不过扶余城也到了强弩之末。 李晔在城下观战,见城上奚汉守军垂头丧气,就连契丹人也魂不守舍。 差不多到时候了,李晔现在更关心阿保机的动向。 身临绝境,是放手一搏还是远遁黑水上游? 李晔为了断绝阿保机的最后希望,令平壤王建、庆州刘存、南海府李祎,各引本部北上,扫平渤海国境内所有义军。 将这块土地彻底收入囊中。 时至今日,唐末的小冰河气候已经有回暖的迹象,一个明显的征兆就是契丹与女真的相继崛起,漠北辽东,雨后春笋一般崛起无数部族,蒙兀、达怛、室韦、乌古,在草原上生生不息。 国内的粮食产量逐渐上升,人口也在稳步回升。 东海上贸易往来频繁,商船密布广州与福建甘棠港。 再过四五十年,黑水流域就变得更适合生存。 这或许也是女真人崛起的关键。 立国两百年的渤海国,证明这片土地是可以彻底唐化的。 关键在政治手段的是否高明。 换个角度,如果阿保机处在太宗时期,恐怕也不过是一蕃将而已。 历史的经验无处不在。 过了两日,斥候来报阿保机的最新动向,被高行周逼入辽河上游的草原,毗邻女真,这片地区在后世名为科尔沁。 高行周乏粮,引兵退还被杜晏球攻陷的长春州,扼住南北交通要道。 女真人不痛打契丹落水狗,反而从黑水流域出来,对渤海北面的州府趁火打劫。 大量渤海义军为熊津道北上的唐军逼迫,趁机避祸女真。 两边都是靺鞨人,同源同种,也算是远亲。 沆瀣一气也就不足为奇了。 事情一件一件办,女真人的事先放着。 李晔在想阿保机会放弃扶余城与临潢府吗? 没有这两地,阿保机的契丹帝国也就不存在了。 一个是腹心之地,一个重兵云集。 随意攻破一个,契丹就万劫不复了。 所以阿保机一定会卷土重来。 杨师厚也深以为然。 扶余城、临潢府、龙泉府,必有一城是阿保机的目标。 李晔赶紧派出使者提醒李嗣源、郭崇韬小心防范。 没等两天,杨师厚便来禀报,扶余城将有大动作,不是突围便是决战,城中已然乏粮,开始有汉军逃亡,将城内的虚实暴露出来。 尽管耶律羽之尽力维持军心,但分配的粮食越来越少,军心越来越离散。 而在此时,扶余城中耶律羽之居然派出了使者,表示愿意归降大唐,条件之一便是保证城中契丹人的安全。 契丹宗室之中,最为睿智之人便是耶律羽之,是阿保机的心腹谋臣,能文能武,谋划草原,招抚诸部,设置军府,通晓诸部语言,遍阅中土典籍,精通佛法儒术。 能招降耶律羽之最好,扶余城中契丹军加上青壮百姓,至少二十万人,大部分还是汉民与渤海人。 李晔确实心动了。 不过现在的李晔不是当年的愣头青,三言两语就能被人哄骗。 辽东之战打到现在,除了龙泉府一战,契丹的核心力量并未遭受多大损伤。 扶余城中十万大军,临潢府亦有四五万部众,还有阿保机手上的三万皮室腹心。 契丹人会就此屈服吗? 答案显而易见,一个正在上升期的民族,怎么可能认命? 而且耶律羽之时耶律曷鲁同胞兄弟。 就算耶律羽之愿意投降,扶余城中的契丹人会愿意? 如果仔细观察阿保机的过往,就会发现此人除了能征善战,还特别有心计。 历史上阿保机攻黑车子室韦,刘仁恭以养子赵霸率四万精兵驰援,阿保机遣室韦人牟里诈称黑车子酋长所遣,约赵霸兵会桃山平原。 赵霸既至,四面伏兵尽出,生擒赵霸,一战灭四万燕兵,乘胜大破室韦。 卢龙与黑车子室韦由此而衰,契丹由此而兴。 在阿保机崛起的路途上,充斥着类似的诈术。 包括设下鸿门宴,骗杀契丹其他七部首领。 这是一个狡诈而凶残的对手。 所以李晔更愿意相信耶律羽之是诈降,原因除了阿保机的人品不值得相信,还在于契丹人并没有被打服! 斩杀耶律曷鲁,只会勾起契丹人的同仇敌忾。 台面上的劣势,并不是真正的劣势。 契丹还没到油尽灯枯的地步。 或许扶余城中乏粮的消息只是阿保机放出来的烟雾。 “请君入瓮吗?”李晔嘴角冷笑,“那就让阿保机自己挖坑埋了自己。”
第五百七十九章 巨大诱饵
阿保机也算能屈能伸,其实契丹也是这么过来,当年臣服于突厥、大隋、大唐、回鹘,苟了将近五百多年,终于等到一个崛起的时机。 中原与草原秩序相继崩溃,放眼周边,居然没有一个像样的对手。 随军的枢密幕府商议之后,他们将辽东的各种线索汇总、推敲,并综合阿保机、述律平、耶律羽之等人的生平与性格,一致认为是诈降。 阿保机仍有一战之力。 其核心力量皮室腹心只能算是小挫而已。 至于丢掉的土地,迟早能夺回来的。 耶律羽之为了增加诈降的真实性,将城中的汉民放归。 有些人被强掳走的,有的是为了避中原战乱主动投入契丹,还有一些是辽东汉民,在契丹治下臣服二十年,早已被契丹驯服,不驯服的人尸骨早已变成了尘埃。 现在回到大唐,并没有多少欣喜之色,眼神空洞而黯淡。 被奴化的不止是身体,还有思想。 将近有两万汉民被放出来。 此举引来杨师厚的警觉,“耶律羽之在减轻城中粮草压力。” 李晔笑道:“他也在拖延时间。” “末将今日猛攻,破扶余城。” 李晔遥望城头,不知什么时候,城墙上全部换成了契丹士卒。 阿保机号称四十万大军,当然不可能像唐军一般全都装备精良,亲儿子肯定要穿的好一些,吃的好一些。 盔甲上就能看出端倪,奚、汉士卒通常只穿皮甲,裹着几片铁叶,或者锈迹斑斑的铁甲,而契丹本部,全都是制式铁甲,粗糙中带着狂野的狰狞感。 兵器也多是重兵为主,铁叉、重矛、弯刀。 亲儿子上阵,扶余城就大不一样了。 也可能是耶律羽之把最后的力量弄上来唬人。 “先不急,此战若是不能擒杀阿保机,辽东终究不能算是平定,看看耶律羽之的下一步动作。”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耶律羽之的十万大军已成瓮中之鳖,但阿保机的三万皮室心腹是脱缰野马,可以在辽东大地上肆意驰骋。 李晔可不想几年或者十几年之后,契丹人卷土重来。 李晔最不想打的就是这种攻坚战,完全是以人命堆出来的。 又过了两天,城中陆续放出七千汉军。 依然跟汉民一样,全身就剩下几块破布遮遮羞,由此可见城中的艰难。 能被选为汉军,肯定是归心契丹的。 望着匍匐在地上人头,李晔既怒其不争哀,又哀其不幸。 乱世洪流滚滚而下,身在底层的人,又能做什么?不过是随波逐流,能活一天是一天。 这些年,李晔逐步在大唐推行对国家族群的认同,以忠义堂、宣教司为桥梁,激励民间的爱国氛围,河陇、党项皆被同化。 一些好不容易获得唐民身份的蕃人比唐人还要维护大唐。 不过在这白山黑水之间,还未被大唐的意志覆盖。 “把这些汉军、汉民全部充为归民,迁徙至显德、龙泉二府。”李晔下令道。 归民是第三等,几乎与渤海人同列了。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总是不会珍惜。 这是人性。 为契丹助纣为虐,也该付出代价。 耶律羽之还试图拖延时间,李晔的耐心也渐渐到临界点。 遂派人传话,两日之内,若还不开城投降,城破之日,契丹鸡犬不留。 一日之后,城门就开了,一人独马,身后的大门很快合上,在城上城下几十万人的注目下,缓缓骑入唐营。 “臣耶律羽之拜见陛下。” 李晔一愣,“你就是耶律羽之?” 此人留着标准的契丹地中海发型,但面容和善,眼神温和,穿着绯色圆领袍,腰间白玉蹀躞带,没有契丹人脸上常见的剽悍之气,多了几分儒雅,初见就让李晔心中升起几分好感。 “臣正是耶律羽之。” 契丹人世受大唐册封,大唐灭亡了,也接受过朱温的册封。 这一声“臣”倒也不算出格。 “你居然敢来见朕?”李晔佩服他的勇气,对判定的诈降之计,有些动摇了。 “臣向闻陛下仁厚,素重信义,非是朱温、刘仁恭父子可比,所以才来面见陛下。” 耶律羽之对答如流,还暗中将了李晔一军,意思是如果杀他,就跟朱温、刘仁恭父子一样了。 “契丹竟然有这样的人物,说说吧,你此来何意?若要投降就快些。” 耶律羽之拱手道:“非是投降,而是归降,契丹本是大唐之臣,因中土崩乱,才为大唐接管辽东,今陛下挥军而来,我契丹又怎是大唐的对手,臣等愿意归降陛下,只求陛下能给我们契丹一族容身之地。” “你们想要什么地方容身呢?”李晔笑着,准备迎接契丹人的狮子大开口。 耶律羽之跪在地上道:“契丹起于潢水两岸,只求临潢府故地。” 李晔心中大奇,这个条件非常苛刻。 对契丹人非常苛刻。 此时契丹还拥有扶余府之北的广袤草原与山林,北室韦、乌古都听契丹调令。 契丹并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这是一个令人动心的诱饵。 李晔笑容逐渐诡异起来,“阿保机同意吗?” “可汗同不同意是他的事情,陛下若是同意,扶余城愿听陛下调令。”耶律羽之抬起头,眼神明亮而诚挚。 李晔迷惑起来,莫非耶律羽之暗藏野心? 企图凭借大唐之力坐上契丹可汗之位? 这世道最不缺的就是野心家。 李晔摸不准耶律羽之的心思了,难道他契丹的躯壳里,住着一个来自大唐的灵魂? 就在李晔犹豫的时候,耶律羽之道:“为表臣之心迹,明日扶余城便开城。” 这也太热情了,李晔忍不住揉了揉额头,重新梳理一遍,现在是自己没有给出任何承诺,而耶律羽之把能卖的都卖了,阿保机、扶余城,甚至整个契丹的未来。 临潢府区区一隅之地,如何面对河北、辽东两个地缘板块的挤压? 任何事情往最坏的方向上想,是李晔的准则。 如果耶律羽之居心叵测,那么他的动机什么了? 只想活命,只想为契丹寻求苟延残喘的机会? 身为大唐皇帝,绝不能这么天真,一个决断错误,就是千千万万具白骨。 “好,你先开城投降,不过,你就别回去了,留在朕身边。”李晔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狐狸尾巴迟早会露出来的。
第五百八十章 投不投降
耶律羽之孤身入唐营,其胆色令人敬佩。 这样的人会主动投降? 翌日,扶余城的大门依旧紧闭,耶律护之声称不见耶律羽之绝不开门。 这兄弟二人在唱双簧呢? 李晔倒是想继续看他们怎么表演,让耶律羽之去劝降。 两人在城下以契丹语激烈争吵起来,最后耶律护之还举起了弓箭,一箭擦过耶律羽之的肩膀。 耶律羽之只能退回,一脸羞惭,“护之不相信大唐,说此前在光州、庆州、辽阳府多有屠杀之举,扶余城若开,城内必鸡犬不留。” 李晔一脸认真道:“哦?那么他想怎么办?” “他说除非陛下亲自入城,契丹只相信大唐皇帝,其他任何人都不能相信。”耶律羽之低下头,似在认错一般。 “既然要归降,为何不是你们出城呢?”李晔淡淡笑道。 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们在自导自演,李晔自始至终没想过要契丹投降。 一个正处在上升期的契丹也不可能现在投降。 唯有刀剑,唯有铁血,才能令其彻底屈服。 沉默。 肩上的血迹很浅,没有伤到筋骨。 耶律羽之忽然双膝跪地,“臣死罪,护之一向对可汗忠心耿耿,必有不轨之心,陛下绝不可入城。” 李晔忽然觉得意兴阑珊起来,耶律羽之来来去去也就这些东西,毫无新意。 “扶余城投不投降根本不重要。”李晔看着耶律羽之。 他眼中忽然晃过一丝惶恐,如果他的诡计只限于请君入瓮,那么就到此为止了。 “令杨师厚攻城,城破之后,鸡犬不留,作为诓骗朕的代价!”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阴谋诡计又有何用? 耶律羽之全身颤抖。 而就在此时,北面大地传来轰鸣声。 土坡高地上,出现密密麻麻的契丹骑兵,阿保机的牙旗被簇拥在阵中。 唐军迅速结阵,契丹人并没有发起冲锋,而是在高地上冷冷的注视着,如同栖息在枯枝上鸦群。 “莫非这就是你的计策?诓朕入城,然后阿保机从背后一击,来一个措手不及?”李晔嘲讽道。 辛四郎拔出腰刀,眼中凶光闪闪,只要一声令下,就砍了耶律羽之的人头。 感受到凛冽的杀气,耶律羽之全身忽然不再颤抖了,在地上磕了两个头,“臣对陛下之心犹如明月,陛下若是不信臣,臣愿意赴死。” “还敢狡辩!”辛四郎提刀上前。 “大唐号称包容四海,陛下自称仁厚,却以二十万刀兵恐吓一契丹文臣,臣不胜惶恐。”耶律羽之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不再儒雅,眼神中透着一股坚毅。 李晔越来越佩服此人的胆气。 也难怪历史上的契丹能打下偌大的江山。 “你起身吧,不用再装了,朕知道你们绝不会投降。” 耶律羽之满脸讶然。 高坡上契丹骑兵中冲下几骑,在阵前大呼:“契丹可汗觐见大唐皇帝陛下。”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临潢府被围,龙泉府陷落,长春州切断南北,扶余城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郭崇韬随时可以从东面夹击。 站在契丹人的立场,已经到了不得不壮士断腕或者临死一搏的时候。 这座城是守不住的,耶律羽之知道,阿保机知道,整个辽东都知道。 都这个时候还有什么谈的? 不过别人都找上门来了,若是不去,难免被人耻笑。 两千铁甲亲卫都簇拥着李晔与耶律羽之一同上前,杨师厚为了防范万一,令三千银枪效节军随时待命。 阿保机也很小心,身边簇拥着几百铁甲,始终游弋在唐军投石机床弩的射程之外。 “臣耶律阿保机拜见大唐皇帝陛下。”阿保机在马上微微欠身。 “可汗不必多礼。”李晔打量着这个狡猾的对手,相貌堂堂,一脸的忠厚,完全看不出是个狠人,只不过顾盼之间,眼中偶有精光乍现。 如果不是他的带着三万皮室骑兵在北面游弋,威胁唐军侧翼,扶余城早就被打下来了。 不过现在的结果也不错,唐军以最小代价拿下渤海国。 契丹的战略纵深不断被挤压。 “大唐如日中天,臣不胜欣喜,契丹愿为大唐臣属,永结盟好,辽东、渤海土地皆归大唐所有,只求陛下放归扶余城中契丹子民,留山北苦寒之地与我族栖身。”阿保机姿态放得极低。 李晔大笑道:“阿保机,如今的契丹还何资格与大唐永结盟好?” 阿保机昂首道:“臣尚有二十万部众,三万皮室腹心,漠北室韦、乌古皆为契丹之羽翼!” “所以朕不得不讨平你们!”李晔眼神中冒着神光。 两人的目光交错,皆从其中看到了雄心壮志。 对于敌人,得饶人处绝不能饶了人,现在兵强马壮,不要了他的命,等他缓过气来,还能不跟你玩命? 一山不容二虎。 哪怕这头老虎已经奄奄一息。 终于还是阿保机眼神先躲闪,神情瞬间呆滞,大概是没想到皇帝胃口如此之大。 大唐除了太宗、玄宗,历届皇帝只要异族服软,事情也就过去了。 毕竟中土的皇帝看不上这些苦寒之地。 阿保机的脸涨的通红,略带秋意的北风让他的身影变得萧瑟起来。 忽然之间,阿保机拱手道:“陛下好气魄,臣心服口服,契丹愿意投降。” 说完便打马回退。 留下莫名其妙的唐军。 辛四郎不解道:“这就完了?” “当然没完。”李晔清楚感觉到北风中的肃杀之气,大战即将来临。 看了一眼身边的耶律羽之道:“朕念你胆色,回到你的族人身边去吧。” 耶律羽之恭敬的拱手道:“臣既然归降陛下,就不会再回去。” 莫非他还有什么心思? 杀了他吧,又觉得可惜,毕竟精通汉学,可以用为契丹人的表率,将来还有用武之地。 不杀吧,总感觉背脊有些发凉。 “随你。”李晔没有勉强,不过是一介文士而已,身体虽然有些健壮,但一脸的人畜无害。 扶余城下,杨师厚已经发起猛烈进攻,投石、羽箭遮天蔽日,连火药都用上了,如同雷鸣,火光震天。 赶走汉军与奚人累赘,扶余城的防守力量反而得到了增强,城上皆是契丹士卒。 远程打击之后,银枪效节军亲自登城。 扶余城也再无保留,疯狂反击,木石羽箭金汁火油,滚滚而下。 与此同时,高坡上响起悠长的号角声,在北风中居然显得苍凉。 万马奔腾,仿佛洪水从北面宣泄而下。 阿保机啐了一口,盯着耶律羽之道:“你们契丹人全都是直娘贼,不是要来投降吗?” 耶律羽之苦笑,李晔大笑,“儿郎们,是时候让契丹人见识见识大唐男儿的武勇!” “遵命!”两千亲卫都甲士吼了起来。 对阿保机而言,诈降之术行不通,就只能孤注一掷了,扶余城若是被攻破,城内几万契丹人覆灭,契丹还有什么希望? 这将是契丹的最后一战。
第五百八十一章 最后一战
契丹骑兵居高临下,宛如洪水从高地上决口而下。 唐军列阵于东,军容整肃,长矛大盾坚如磐石。 两军气势均到达顶点。 皮室军中冲出两百余重骑,人马俱披重甲,宛如铁甲凶兽,狰狞而狂暴,挟万钧雷霆之势轰向唐军大阵。 身体被长矛洞穿依旧不减其势,战马哀鸣着继续向前奔行,即便血肉和铁甲脱离了身体,也要在临死之前,刺出长矛挥出弯刀,撞出一团血花,为身后骑兵打开缺口。 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战争,唐军步卒经过血火淬炼,有无数重应对骑兵冲锋的办法。 缺口打开了就让出一条通道,无数长矛向通道内攒刺。 很快,冲入缺口的皮室精骑被刺成肉泥。 即便冲破前阵,也会被中阵神羽军的床弩钉在地上。 缺口变成了陷阱。 在大唐国力面前,契丹人那一套还不够看。 骑兵对步军大阵的优势除了机动力就是心理震慑。 高头大马狂奔而来,胆怯者瞬间崩溃。 唐军倒下一片,但皮室骑兵亦损失惨重。 阿保机调整策略,领骑兵向东迂回,从侧面骑射击之。 唐军从容调转阵列,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仿佛两头猛兽在猛烈的撕扯之后,又变会试探、对峙状态。 在如山脉般连绵的唐军大阵面前,阿保机始终撕不开缺口。 他们不动,唐军中军大阵动了,神羽军万箭齐发,落入骑兵群中。 皮室骑兵不可能全都是甲骑,契丹也没那个国力。 当年王仙芝闹起来,僖宗授高骈五百套骑兵甲具。 当然,大唐经过庞勋之乱,江淮糜烂,到了僖宗,也基本油尽灯枯了。 契丹军中更多的是骑兵铁甲,战马无甲。 只要射中战马,骑兵就废了。 第一轮箭雨收获颇丰,倒下三百多骑。 不过阿保机迅速做出反应,忽远忽近,毕竟掌握着机动,神羽军的远程打击收效甚微。 李晔望着时而游走时而狂奔的皮室骑兵,仿佛风云一般在东面的旷野中时聚时散。 留给阿保机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 一旦高行周的骑兵从长春州赶来,封住后路,阿保机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其实在龙泉府被郭崇韬攻下之后,这场地缘大战就已经结束了。 此时的契丹还没有经过韩延徽的改、革,阿保机有心唐化,也只是学了皮毛,其内部仍旧是本族游牧加汉民奴隶的架构。 所以如今的契丹不要说跟大唐争锋,就算是三百年前的高句丽也比不上。 “朕今日必败契丹于此!”望着血肉横飞的战场,李晔心中热血澎湃。 不止是李晔,战场上的唐军将士也是斗志高昂。 重振大唐,首在重振人心。 一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人心就是最大的力量。 隋炀帝征高句丽,百姓逃散,士卒青壮宁愿断腕残疾以躲避兵役徭役,山东高唱无向辽东浪死歌。 太宗征高句丽,募十得百,募百得千,河北勇士自愿以私装从军,“不求县官勋赏,惟愿效死辽东!” 李晔不敢跟太宗比,但怎么也比隋炀帝强吧? 阿保机迟迟打不开局面,所谓的皮室精骑也不过如此。 扶余城上,银枪效节都已经登上城墙,正在与契丹军争夺城墙,杨师厚的招讨大旗抵在西城门之下,激烈士卒。 耶律护之正在做着最后的抵抗。 李晔身边的耶律羽之满脸悲怆,似乎在为契丹人的未来而担忧。 从选择跟李晔的大唐争锋起,契丹人的命运就已经被注定。 当年的突厥、薛延陀、回鹘何其强盛,还不是在中土的刀矛下分崩离析? 这个时代,只占据辽东一隅之地的契丹,也远没有突厥、薛延陀、回鹘强大。 就在此时,扶余城城门在冲车的撞击下轰然倒塌。 唐军已经发出胜利的呼喊。 不过耶律护之仍不愿放弃,各族青壮被契丹甲士驱赶出来,无头苍蝇一般冲出,契丹甲士随后进击。 人命铺开了一条血路。 更惨烈的厮杀随之而来。 如果契丹在马上打不过唐军,在地上更打不过。 杨师厚的银枪效节军如同熊罴,撕下一片片契丹人的血肉。 契丹人不可谓不英勇,能在潢水两畔崛起,扫平一个个的对手走到今天,也绝非弱者。 有能耐与大唐拔刀相对,已经说明他们的不凡。 不过这个时代不属于他们。 当一个完整的中土帝国站起来之后,周边族群的命运便已注定,敌人们必将颤抖。 此时的中土还未走入大宋的歧途当中。 此时的大唐,还保有秦汉隋唐的勇武之风。 其实即便是大宋,战力并不差,只是上层建筑太过腐朽无能。 除了赵大,宁无一人是英雄! 扶余城中的契丹士卒纷纷杀出,试图与东北面的阿保机汇合。 到了这一刻,耶律护之终于想清楚了。 可惜太晚了。 李晔为他们打造的枷锁已经套牢了他们的脖子。 银枪效节军死死咬住耶律护之,不给他们任何机会。 此时的扶余城在谁手中已经没有意义了。 消灭契丹人的有生力量才是此战的终极意义。 阿保机似乎也看出了唐军的企图,不在冲击步军大阵,转而向北与耶律护之汇合。 战场上开始混乱起来。 杨师厚令旗招展,后军前进,魏五郎领三千骑兵快速穿插,绕到北面高地。 李晔立刻就明白了杨师厚的意图,居然想把契丹人全部留在扶余城下的盆地当中。 当真是大手笔。 其实此时唐军兵力并没有占据多大优势,而且契丹人还是骑兵为主,进退自如。 李晔极为赞赏杨师厚的胆略,令吕师周领三千亲卫都北进,配合魏五郎封锁阿保机的退路。 辛四郎不甘寂寞,也请命前阵。 身边还有百余亲卫,无不是军中勇士,李晔一甩手,放他去过过瘾。 战场已经不能称之为战场,而是屠宰场。 饶是契丹人英勇顽强,在准备充分装备精良的唐军面前,也只能如羔羊一般被宰杀。 唐军熟练分割扶余城中杀出的契丹军。 如果斩杀耶律曷鲁只是诛心之战,那么现在就是诛灭之战了。 不过到了这一步,契丹人犹在血战。 投降的不过是室韦人、奚人、渤海人。 历史上能称霸天下的种族,果然非比寻常。
第五百八十二章 契丹亡矣
耶律护之带领部分精锐在混战中与阿保机汇合了。 不过代价是惨烈的,扶余城中几万契丹本部被留了下来。 阿保机牙呲欲裂。 他的帝国梦也到此为止了,接下来的一幕也会在临潢府上演。 唐军犹在绞杀余下的几万契丹本部,至于室韦人、乌古人、渤海人,早在城门被打开时便匍匐在地。 “大唐,只要我阿保机还有一口气在,此仇不共戴天!他日我必引百万漠北勇士踏平长安,踏平中土!”阿保机从未如此愤怒过。 但他还有机会吗? 两支唐军早早占据了北面高地,挡在他们的退路上。 步军结阵,骑兵列马,虎视眈眈。 “忽撒该,我命你为前锋,击破前阵唐军,若是兵败,你不必来见我了。”阿保机的怒火只能发泄到耶律护之身上。 若不是为了驰援扶余城,阿保机也不至于陷入如此窘境。 耶律护之满眼苦楚,脸上却还是坚毅之色,“忽撒该领命!” 回望身后万余部众,却只在他们脸上看到了疲惫与悲愤。 “陛下,此非战之罪,忽撒该将军骁勇,唐军已不可敌,我军当速退入漠北,以图后举。”陈元义道。 阿保机冷冷的看了一眼陈元义。 眼神中的杀机毫无隐藏。 不过陈元义一脸坦然,毫不在意。 “你说说,为何朕会沦落至此?”阿保机的手按在刀柄上。 陈元义望着湛蓝的苍穹,风云正在向南面浮动,笑道:“陛下败了吗?” 阿保机一愣,没想到陈元义会反问自己。 陈元义又道:“陛下若认为自己败了,便是真正败了,天下又不止中土,漠北、西域海阔天空,足以卷土重来,契丹立族不过五百年,而中土已然三千年,陛下想一代而破中土,何其艰难,中土四分五裂尚有可乘之机,如今大唐重振,陛下的机会便渺茫了。” “那为何鲜卑可以成事?”阿保机怒道。 陈元义淡淡笑道:“陛下现在还能见到鲜卑人吗?” 阿保机的眼神忽然变得迷惘起来。 前面的厮杀声唤醒了阿保机。 耶律护之已经跟唐军交上手。 但一支疲军如何敌得过士气正旺的唐军? 只见当先一将,手持巨斧,力大无穷,一斧劈下,人马皆一分为二。 殷红的鲜血沾满他的全身,仿佛地狱里出来的魔神。 杀气如北风一般狂烈。 阿保机望着此人,巨大的无力感在心间涌起。 二十年来东征西讨,全都烟消云散。 “陛下不可自伤,突入漠北,契丹还有一线生机。”陈元义幽幽道。 阿保机身边的亲骑都感激的看着他。 “说的不错,二十年而已,朕还可以在花二十年卷土重来!”阿保机终于抖擞起精神,不再与唐军步阵纠缠,而是向北面急退。 这一退,相当于抛弃了战阵之中的几万契丹本部。 李晔一直盯着阿保机的三万皮室骑兵,见他有北撤之意,心中最后的大石落下。 其实战场上契丹本部还在顽抗,给唐军带来一定伤亡,想吃下他们并不容易,若阿保机奋臂一击,不说击溃唐军,至少能救走一小半的契丹军。 可惜阿保机并不是真正的骁勇善战,而是以诈术起家。 他是枭雄而不是力挽狂澜的英雄。 如果换做李存勖,手上有三万皮室精锐,一定要跟李晔打到天昏地暗不死不休。 君主的性格决定了国家族群的命运。 耶律羽之嚎啕大哭,捶胸顿足,“契丹亡矣、亡矣!” 李晔能明白他的心情,当初在长安孤城,身边是随时准备倒戈的神策军,以及心怀叵测的臣子,城下是密密麻麻的李茂贞、王行瑜大军。 绝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比之今日契丹,更为不堪。 大唐有今日来之不易,华夏能振兴,不误入大宋的歧途,李晔也就不枉此生了。 “高行周为何还不到?”李晔微微皱眉。 没有高行周的骑兵,始终无法留下阿保机。 步军的劣势也在于此。 赵义存匆匆询问斥候后道:“报陛下,三日之前,长春州北面出现室韦、乌古联军。” 高行周若是缺席这场会战,煮熟的鸭子就飞了。 原来阿保机也不傻,给自己留了一手。 “此必是疑兵之计!”李晔几乎可以断定是疑兵,室韦、乌古都是把打趴下的部族,没有阿保机的命令,怎敢来招惹大唐。 高行周能不能成为名将,就看他自己的觉悟了,现在派人去长春州提醒,肯定来不及了。 战场上,杨师厚还在绞杀负隅顽抗的契丹军。 而北面,阿保机、耶律护之四万步骑围攻不足万人的唐军。 李晔望着唐军倒下大片,心中不禁有些着急,亲卫都朝夕相伴,如同自己的子侄。 还有辛四郎,当年若是没有他忠心护主,李晔不知死了多少遍。 此时身边可用之人不过百余亲卫,五千神羽军,其他兵力都派去参与围杀扶余城的契丹军。 仗打赢了,但没留下阿保机或者损失太大,在李晔看来,仍然不划算。 两败俱伤,只能便宜其他势力。 辽东可不止契丹人。 北面战阵之中,辛四郎全身早已浴血,站在尸堆之上,身上至少十道伤口,兀自奋力劈砍,吕师周与亲卫都团结在他身边,魏五郎引三千银枪骑兵反复攻击耶律护之的步卒,杀获甚重,但仍然无法组织冲过阵线的皮室骑兵。 “直娘贼阿保机休走!你们契丹人都是无胆鼠辈……”辛四郎的嗓门颇大,越骂越是难听,不堪入耳,这厮平时就一条毒舌,说话难听,现在有了发挥之地,什么下流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 别说契丹人受不了,就是周围的唐军也受不住。 阿保机本来已经穿过了唐军阵线,逃出生天,听见辛四郎的喊声,七窍生烟,心中怒气“蓬”的一下被点燃。 令步骑万人,前后围攻。 亲卫都本来就岌岌可危,现在契丹人怒火万丈。 吕师周哀怨的瞥了一眼辛四郎。 辛四郎望着滚滚而来的契丹骑兵,哈哈大笑,“来得好,来得好!” 人力终有尽时,吕师周引枪阵列在前。 皮室骑兵如飞蛾扑火一般撞来。 耶律护之也看出这股唐军的不凡,引兵复战。 亲卫都纵然再神勇,也顶不住这么多人的围攻。 若不是魏五郎的三千骑兵驰援,辛四郎的首级早就挂在契丹人的铁叉上。 不过这终非长久之际。 辛四郎边砍边骂,还用平康坊里的曲儿唱了起来,混入市井俚语。 唐军哈哈大笑。 吕师周一脸愁苦,“辛大将军,兄弟们算是全葬送在你手上了。” “放屁,你小子软蛋了靠边站,兄弟们,跟本大将军去取了阿保机的人头。”辛四郎举起斧头,双臂之间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力气。 吕师周大惊,“不可莽撞,若是没有阵列,我军立败!” “你这人就是没意思,坏人兴致。”辛四郎砍翻一名皮室骑兵,“咱们拖住阿保机就是天大的功劳。” 说话之间,两名皮室骑兵冲进来,一左一右,两支铁矛刺下,辛四郎砍翻一骑,另一骑却刺中他的肩膀,凭借马力将他整个人顶的飞了起来,然后重重的甩在地上。 “将军!”唐军人人色变。 能支持到现在,全凭辛四郎的勇武激励众人。 辛四郎从地上爬了起来,手中的大斧早不知道甩哪里去了,眼神迷迷糊糊,面前都出现重影,“完了,本大将军今日要阵亡于此了。” 四面皮室骑兵纷纷冲来。 魏五郎的骑兵也损失惨重,根本来不及救援他。 危急时刻,辛四郎一屁股从地上站起,指着东北边大吼大叫,“援军、援军到了,阿保机跑不了了!” 要说援军从南面而来,众人还信,东北边怎会有援军,只当是这位右千牛卫大将军摔傻了。
第五百八十三章 大战落幕
亲卫都被困在中间,皮室骑兵三面冲击。 眼看就要陨灭在契丹铁蹄之下。 忽然之间,阿保机抬头望着东北面。 耶律护之也看着东北面,契丹骑兵也看着东北,眼中逐渐露出惊恐的神色。 “我没骗你们!援军来了,高行周来了!”辛四郎肩头中了一矛,却像没事人一样大叫。 大地在颤抖,宛如奔雷一般的声音先是从东北而来,接着直接绕到了北面。 烟尘大作,仿佛一条狂龙拖着长长的身躯。 唐军骑兵制式银甲在烟尘中若隐若现。 耶律护之大惊,“陛下快走!” 阿保机脸上也掠过惊慌之色,下面的唐军多是步卒,他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高家父子的骁勇,他早已领教过。 所谓的皮室骑兵也就只能在草原上称为精骑。 其士卒与战马的素质以及装备均落后于大唐。 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优良战马绝不紧紧啃草就完了,还需要豆类等精料补充体力,大唐倾国之力打造的骑兵,这么多年也就七万骑左右,能称为精骑的也就两万不到。 这还是在有河湟、凉州、河套大片优质牧场的情况下。 而辽东之地能供养多少优良战马? 阿保机领军急退,惶惶如丧家之犬,连耶律护之的步卒也不顾了。 扶余城下,大战也逐渐进入尾声。 契丹人的顽抗终究是徒劳的,被分割成十几个小块,然后如麦子一般被收割。 投降的人很少,大部分都带着仇恨向唐军发动死亡冲锋。 血肉横飞也在所不惜。 不过在看到阿保机与耶律护之相继消失在主战场之后,契丹军最后的倔强也崩塌了。 投降的人越来越多。 黄昏时分,战场终于安静下来。 一列列契丹俘虏被押到中军大帐前斩首,人头滚滚而下,鲜血汇集成一条血河。 耶律羽之泪流满面,“昔日大唐圣君待四海如一,契丹亦是陛下子民,陛下何以如此无情。” “朕之前就说过,破城之后鸡犬不留,君无戏言。”李晔闻着周围浓重的血腥气,心中却并无多少愧疚之情。 机会早就给了,但他们没有当回事。 大唐健儿阵亡的也不少,契丹人在举起刀子时饶恕过他们? 耶律羽之死死哀求,“陛下向来有仁义之名,若传至四方,必大损陛下仁义之名。” “哈哈……”李晔笑了起来,“朕的仁义只对大唐的子民,契丹人不是,没有将士们手中的刀,哪来朕的仁义?” 这漠北辽东乃至天下,只信奉实力与利益,什么时候信奉过仁义? 后世亦是如此。 当年玄宗为了安抚契丹,连公主都嫁了,契丹还不是该反就反。 还是那句话,李晔是为一劳永逸而来。 耶律羽之头磕的咚咚响,额头上血流如注,“契丹是大唐子民,只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愿陛下宽宏大量,饶恕他们……” 尸体已经堆积了一层,鲜血早已染红了草地。 李晔也不是真的要斩草除根,这些人都是坚持到最后一刻才投降的,唐军的伤亡都是来源于他们。 以几个契丹悍将为首,跟唐军死磕到最后一刻。 眼见周围都投降了,阿保机也不见踪影了,才不得已扔下武器。 他们也是契丹人的核心力量,具有极高的族群意识。 李晔当然不可能让这些人活着。 如果这一战,阿保机赢了,他会怎么对付唐军? 这是个遍地野兽的时代,遵循的也是野兽的规则。 任何自以为是的矫情都会为之付出惨重代价。 如同玄宗不愿相信安禄山会反一样。 很久之后,李晔才挥挥手,“够了。” 杀戮停止了,刀下的契丹降军瘫软在地。 仁慈在展示出威严与力量之后才有意义。 “契丹人会成为朕的子民吗?”李晔盯着匍匐在地上的耶律羽之道。 耶律羽之又磕起了头,“契丹人从此以后就是大唐的子民,绝不会背叛陛下!” 李晔故意沉默许久,才幽幽道:“听其言观其行,记住你今天的话。” 晚霞中,北风更大的,秋意已经掩藏不住。 杨师厚已经领着银枪效节军夹击北面的阿保机。 只听见厮杀声,却看不到战场。 不过都无所谓了,高行周在最后一刻赶到战场,已经宣告了阿保机的覆灭。 剩下的就看能不能擒杀此人。 李晔缓缓站起身,领着百余亲卫都向扶余城走去。 沿路都是破碎的尸体,鲜血如溪流般流淌。 一寸山河一寸血。 唐军将士满脸荣耀与骄傲,这片土地将永远回响他们的传说。 北面战场上,阿保机被高行周的骁骑军死死咬住。 宛如两条巨蛇反复绞缠扭打。 骑兵的激战比步军更加惨烈。 被打下马的人,瞬间万蹄踏过,踩成肉泥。 皮室军与骁骑军早已交手过多次,唐军装备与战马占据优势,弥补了马术上的些许差距,契丹人的骑射基本没有多少发挥之地,一直被压着打。 高家四将,高行周自领中军,高思继为前锋,高思祥、高行珪为左右翼,将皮室军冲的七零八散。 反复把皮室军向南面挤压。 皮室军坚决向北逃窜。 到了现在的地步,阿保机更没有决战的勇气。 感觉四面八方都是唐军的枪槊,心胆俱裂。 “我军已被唐军咬住,陛下何不翻身一战!”陈元义劝谏道,看向阿保机的目光十分复杂。 阿保机神情狼狈,“天不佑我,战必无益。” “陛下当年征战四方,扫平辽东大小部落,何其雄哉,今日已是不死不休之局,望陛下思之。” 阿保机望着渐渐落下地平线的夕阳,暮色席卷天地。 惊慌之中,也没有觉察出陈元义话中的其他的意思,“半个时辰之内,天色将黑,我等还有机会向北突围。” 阿保机纵横北地二十载,今日之败,已经输光了所有家当,深深打击到了他的自信。 “陛下英明。”陈元义奉承了一句。 阿保机也意识到了陈元义的反常,还来不及多想,高思继就领着一彪骑兵冲杀而来,如跗骨之蛆,接连刺死五六名皮室。 从交手的那一刻起,死在高行周手上的契丹悍将就有七人。 皮室军只要望见高思继的白马银枪,就吓的魂飞魄散。 阿保机也是契丹人中勇士,人高马大,早年也是冲锋陷阵的悍将。 不过自从成了契丹可汗之后,阿保机至少有九年没有拔刀了,辽东漠北的部族,早已用不到他亲自出马。 耶律曷鲁、萧敌鲁、萧阿古只等二十一功臣为其犬马。 勇气是会消退的,在享受尊荣之后,阿保机脑子里更多的是权谋。 望见高思继冲来,手中寒光点点,化为虚影,周身之内,皮室骑兵纷纷落马。 有骁将自持勇力,上前拦截,被高思继手起一枪,刺中喉咙,长枪搅动,一颗人头飞向天空。 白马银枪,所过一片血红,契丹军中无一合之将。 契丹军无不胆寒。 周围皮室亲卫都看着自己的君主。 阿保机紧握手中铁矛,脸上闪过瞬间的狠戾之色,仿佛又重新鼓舞起斗志。 但这斗志只维持了几个呼吸,便泄气了。 “此人神勇,不可力敌,速退!”说完,就当先逃窜。 皮室亲卫的勇气仿佛也溃散了。
第五百八十四章 复仇烈焰
茫茫夜色中,唐军依旧紧咬不放。 但终究是有大量漏网之鱼,皮室军比骁骑军更熟悉这片土地。 高行周见地形险恶,动不动就冒出一片泥沼,骑兵陷入,十几个呼吸便被黑泥吞噬,只能原地歇马,搭建营寨。 高思继血淋淋的回来,父子相见,均松了一口气。 高行周令亲卫退下。 “此战之后,我与你二叔就隐退了。”高思继道。 高行周愣了一下,“大人何必如此?陛下并非猜忌之主,骄横如刘知俊,跋扈如辛四郎都能容身,马殷、王建都能活命,王师范一方节帅,还不是封疆大吏。” 高思继苦笑道:“刘知俊、辛四郎皆是无根之萍,王师范不掌兵权,高家乃河北望族,你可见父子叔伯四人都在军中的吗?我主动退隐,高家还能得个体面,也不影响你日后的飞黄腾达。” “儿情愿不要这飞黄腾达。”高行周情真意切。 高行周道:“不必如此,我们退下了,你与行珪才能没有后顾之忧,陛下仁厚,我与你二叔安享富贵,也是一大乐事,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高行周忽然沉默起来。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的父亲。 当年的妫州高家夹在刘仁恭与李克用之间,全都不受待见,深受猜忌,高思继没有用武之地,反而要处处低调事事隐忍,才能艰难求存。 现在才有了机会,高思继所以才如此奋勇争先。 高行周不禁为父亲惋惜,青出于蓝但未必胜于蓝。 当年李存孝名震天下,河北人皆言高思继足以媲敌。 “大丈夫志在四方,大唐重振,你与行珪将来大有可为。”高思继拍了拍高行周的肩膀。 人站的高了,看的也就远了。 纵然皇帝不猜忌高家,别人会不忌惮?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高行周长叹一声,“儿臣谨遵大人教诲。” 往日英锐少年,在此刻已然成长。 黑暗中,阿保机仍在向前狂奔。 身边只剩下百余骑,大部分人都失散了。 四周的茫茫黑暗里,有野狼的嚎叫声。 这些狼嚎声,也唤醒了阿保机的疲累与饥渴,“去寻些水与野物来。” 三十名亲卫四散而去。 剩下的亲卫砍伐木头,搭建营帐。 身边只有两名亲信。 “天亮之后,众军就会寻到朕。”阿保机低声道,既像是在安慰身边几人,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正是如此,昔年汉主刘邦,数为项羽所败,仍能东山再起,项羽百胜,一败而不敢过江东,古今能成事者,必能忍常人所不能忍。”陈元义道。 “先生这话正合我心,辽东仍有几万契丹部落,室韦、乌古皆为朕家奴,不过是再花上二十年而已!可惜现在没酒,不然必与先生浮一大白。” 这一刻,阿保机与陈元义仿佛多年老友一般。 “我有一谋可令陛下重整旗鼓,不说与大唐争锋,但定可立足漠北。”陈元义脸上的神情都跟契丹人一模一样。 “哦?你快快说来。”阿保机道。 “此谋不可传于他人之耳。”陈元义眼中亮着光。 阿保机不疑有他,对两名亲卫挥了挥手,“你们退下。” “遵命。”两人依令退下。 “你且说来。”阿保机急切道。 火把微弱的光明明灭灭,陈元义以刀鞘在地上指画,“今黠戛斯与漠北诸部都在临潢府城下,蒙兀人意志并不坚定,陛下明日可召集部众,袭取蒙兀,裹挟其众,挥军向西,直取兵力空虚的可敦城,获其补给,一击既走,草原即将天寒,唐军不可能孤悬漠北,陛下可趁唐军退走之机,袭取龙化州、仪坤州,断李嗣源之补给,二州皆为契丹旧地,必有内应,此城不难破,李嗣源后路失守,必不能支,临潢府之困可解,有临潢府在手,陛下依然大有可为。” 陈元义说的慷慨激昂,阿保机听的聚精会神。 现在的阿保机最希望听到的就是“大有可为”四个字。 一阵寒风袭来,火把明明灭灭。 忽然之间,“锵”的一声,陈元义手中的弯刀化作一道厉芒,直劈阿保机的脖颈间。 匆忙之中,阿保机伸手去挡,血光乍现,一支手臂飞向夜空。 阿保机一声惨叫,“你、你竟敢行刺朕!” 两个亲卫匆匆赶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被陈元义砍死。 其他人要么没听见,要么当没听见。 皮室军是从契丹八部以及奚汉室韦乌古诸军中挑选的,扶余府大战,从阿保机不敢直面高思继时,他的威信已然消散。 人心散了,便不是短时间内能找回来的。 陈元义冷笑道:“没有人会来救你了。” 一刀斩下,阿保机的大腿上中了一刀。 阿保机痛的脸皮都在跳动,“你、你,朕待你不薄,为何反我?” “你可曾记得萧存思、赵敬衡、陈元胤……”陈元义冷冷道。 其中一人还是他的亲弟弟。 阿保机一脸茫然。 “十一年前,我们三十八兄弟来辽东刺杀于你,他们用命换我活下来了,他们三人被你生俘,千刀万剐,哀嚎三日才死,你说我能不为他们报仇吗?我不怪你杀他们,杀人者人杀之,但你不该虐杀他们。”陈元义的脸也在挑动、扭曲。 阿保机睁大眼睛,这些年耶律曷鲁一直在提醒小心陈元义,不过那时候的阿保机正处在人生巅峰,不觉得一个汉人能威胁到自己。 虽然也时常提防,但谁能提防十一年? 谁又能隐藏十一年? 十一年的仇恨,又是何其猛烈。 “你、你不要杀朕,我们一起东山再起,朕与你平分漠北。”一代枭雄居然求饶了。 陈元义笑的前仰后跌,“阿保机,你且看看今日天下,安有你容身之处?契丹已经完了!我当时劝你与翻身一战,也不失一代雄主,至少能死个体面,原来你也不过是胆怯之辈。” “你不要杀朕,不要杀朕……”阿保机闭上了眼,痛苦的呢喃。 “你去死吧!” 一阵夜风吹来,火光明灭,弯刀劈下。 但地上也暴起了一道刀光,且比陈元义的刀更快、更狠、更阴险,时机也更精准。 陈元义的刀飞了,手腕也飞了。 阿保机像一只受伤的野狼一样死死盯着面前敌人。 “你去死!”斜劈一刀,试图将陈元义一刀斩作两段,但因为失血过多,气力不济,刀锋卡在肩胛骨上。 陈元义闷哼一声,抓住这个唯一的机会,爆发出身体最后的力量,死死抱住阿保机的腰,两人一起摔倒在黑泥中,仿佛野兽一般扭打、啃咬,最终两人都一动不动。 漆黑的夜里,传出鬼号一样的笑声,断断续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