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五章 天折大将
隋炀帝历次起兵,动辄三十万以上,三次攻伐高句丽,更是动用百万大军。
连下江都都是前呼后拥,官宦、妃嫔、兵将十余万南下。
大隋再强盛,也禁不住这么折腾。
其实隋炀帝历次兴兵,击吐谷浑、征林邑、伐契丹、征流求、攻高句丽,战略上都是对的,但都急于求成,目标不明确,打赢了却没有得到利益,耗费大量国力,将士死伤十之六七,打败了,大隋分崩离析。
对比太宗,也是常年大战,但却打出一个贞观盛世。
盖因每次大唐出兵,目标都非常明确,政治手段与军事攻势齐用,精确打击,速战速决,不战则已,战则灭国。
往往几万的兵力,取得的战果大于隋炀帝几十万的兵力。
如李靖破突厥,侯君集灭高昌,苏定方开西域,李勣平辽东,都是军事教科书一般的存在。
战争也是技术活,像隋炀帝一样蛮干肯定不行。
李晔一直都在效法太宗,以势压人,精准打击,攻敌之七寸。
除了当初跟朱温死磕了一阵,天下基本顺势而取。
如今对外战争也是一样。
半岛三国到了如今形势,不取就是对不起老天爷了。
摩震、百济、新罗自己都快玩完了。
历史上也是被摩震豪强王建轻松统一,统一之后积极北拓,大战契丹,与金国、蒙古结成兄弟之邦。
李晔诏令刚传到莱州与福州,一个噩耗打乱了所有部署。
大唐右武卫大将军、寿国公李神福病逝,享年六十。
这是第一个离世的大将军。
灵柩快马运回长安,李晔举行盛大的国葬,葬于香积寺,长安全城缟素,皇室、百官、京中将校皆来拜祭。
李神福起于卒伍,追随杨行密南征北战,早已伤痕累累。
年岁一高,身体就扛不住了。
这也是猛人们的宿命,能享年六十,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善终了。
李晔亲定谥号忠敏,追封淮南节度使,检校司空。
其长子李承鼐承袭郡公。
葬礼完成,进攻百济延迟了一个月。
同时一个尖锐的问题也摆在李晔面前,谁为招讨使?
李神福手下黄头军如何处置?
按道理应该以顾全武为招讨使。
但顾全武跟随钱镠在大势已定的情况下归唐,没有参与平定天下的战争,难以服众。
属于二线将领,若不是李晔青眼有加,他这个上将军都很勉强。
而李神福手下都是战功赫赫的宿将。
如果李神福在,自然无话可说,南北两军都归他调遣,顾全武跟他是故交,他不在了,就缺乏一个统筹全局的人物。
顾全武能不能指挥的动莱州水军还要两说。
淮南系在唐军中有很大分量。
如果没有分配好利益权力,进攻百济很可能就黄了。
这样的例子太多了,薛仁贵的大非川之败,王忠嗣之父王海宾长城堡之战。
派系之争,内部倾轧,古今中外都不能免俗。
只要刘存等淮南系将领放放水不配合,这场战争很可能就黄了。
“陛下可令五殿下督莱州水军!”张承业进言道。
“五郎行吗?”李晔有些犹豫。
“淮南诸将以李神福为最,刘存、徐温次之,然刘存手中已有一部黄头军,不可再增其势,五殿下在云南深有韬略,招抚爨氏,平定安南,所向皆有功。”
以李祎接手李神福手下黄头军,赋予他兵权。
李晔不得不深思这背后影响。
很显然,给他的东西远远超过了李祐。
不过眼下形势,确实是最好的选择,若是刘存接手黄头军,手上掌握的兵力就有些超出规制了。
而且刘存的水平跟李神福有非常大的差距。
攻打百济迫在眉睫,李晔沉思一阵后道:“令顾全武为东海招讨使,刘存为招讨副使,李祎为行营司马,莱州监军,攻打百济。”
权给出去了,能长多少羽翼就看他自己的能力。
张承业拱手道:“陛下圣明。”
随后李晔传檄天下,百济不尊皇令,擅自攻打邻邦,以大唐故土求封于倭人,目无大唐,今天军东渡,进讨百济……
此次出兵只有四万,莱州水军二万七千余,福州一万二千余。
出动大小战船三百余艘,几乎是大唐水军的所有家当。
攻打百济也可以看成是对大唐水军的试炼。
诏令下达之后,李巨川忽然道:“既然甄萱求封于倭人,倭人会不会插手此战?”
龙朔元年,百济遗臣鬼室福信向倭人求援,倭王决定举全国之力出兵半岛,进而引发了白江口之战,唐军大将刘仁轨以少胜多,大败兵力、船舰皆数倍于己的倭国水军。
甄萱一定会向倭人甚至契丹求援。
枢密院的评估是倭人不会出兵。
一是醍醐拒绝了甄萱进贡,已经表明醍醐没有进取半岛之心,二是倭人朝堂权臣党争,没空管外面,三是两百年前白江口之战的余威犹在。
而且以大唐水军的实力,也不怕倭人来援。
李晔倒是希望倭人能卷入半岛争端,看看他们的实力。
大唐檄文传到半岛,正在攻打新罗的甄萱大惊,连连上表求情,十几批使者渡海而来,言辞卑躬,声言愿为大唐屏蕃,连亲儿子甄神剑、甄龙剑也送来长安。
历史上,后百济也继承了中土父慈子孝的传统,几个儿子联手发动政变,甄萱逃到敌国高丽,引兵灭亡自己的国家斩杀亲子。
这么一个逗比政权还有存在的必要?
甄萱得国不正,以兵变起家,为了得到认同,到处认爹,连倭人的臭脚也抱。
李晔把百济使者与质子全部扣押。
半岛也是大唐文化圈的一份子,官职礼仪与大唐相同,连语言都是唐言。
三国都大兴佛教,连摩震国主弓裔都是和尚出身。
受了大唐千年文化滋养,现在也该还债了。
赵大有句话说的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放大了来说,半岛一直在卧榻之侧鼾睡。
地缘是国家稳定的基础。
半岛的地缘价值,就决定了它不可能置身事外。
四万兵力,对如今的大唐来说,只能算是一场中型战争,不影响国内大局。
李晔给顾全武的私信中就是速战速决,绝不可拖泥带水。
第五百五十六章 心服口服
隋唐之际,华夏的造船技术已经领先世界,有水密舱结构,抗风浪击打,榫钉接合与油灰捻缝,木料延长,船只体积增大,稳定性增强。
玄宗天宝年间,福建泉州造安海船,银锒船舷十五格,可贮货物二至四万石之多。
引得大食人、倭人纷纷效法唐船样式。
福建王审知之所以能在海上混的风生水起,就是因为福建的顶尖造船技术,没有经受唐末战火的荼毒,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福建多山少耕地,百姓多往海上讨生活,优良水手遍地。
不过作为长安人的李祎在船上遭了大罪。
东海风浪动辄一两丈高,颠簸下来,黄胆水都吐出来了。
内陆河道与海上自然大为不同。
淮南水军也受到了影响,不少人有晕船现象。
而福建水军表现良好,丝毫不受风浪影响。
海风吹了两日也就过去了,风平浪静的时候,李祎终于挺了过来,与淮南水军同食同寝,又从不摆架子,平易近人,赢得了淮南水军的拥戴。
十几天的航行,唐军进入百济内海。
百济水军见到海面上的唐舰,连抵抗都没有,退入白江之内。
唐军轻松登陆。
顾全武、刘存作为老将,没有掉以轻心,在登陆点修建营垒,派出斥候。
鹿角才刚刚立起来,百济人的从北面、东面山坳里杀来,兵力不多,一支骑兵,一支步兵,六千人左右。
甄萱到底是兵变起家,还是有些军事素养的。
一旦唐军在陆地上站稳脚跟,等待他的就是源源不断的大军。
刘存早已按捺不住,不等顾全武军令,便引本部三千黄头军迎了上去。
步卒向骑兵发动冲锋。
李祎不禁皱起了眉毛,快马向顾全武禀报,“百济人轻兵而来,必有诈谋。”
顾全武面沉如水,但脾气再好的人,也禁不住被下属的无视,刘存鲁莽出击,为的是争功,已经的挑战了顾全武的权威。
内部不谐,为兵家大忌。
“我军登陆,地形不明,敌情不明,士卒疲倦,刘存不等将令,私自出战,已犯军法!”顾全武道。
两军相接,第一战尤为重要,关系到两军的士气,若是吃了败仗,对士卒心理打击极大。
战略上可以藐视敌人,但战术上一定要重视敌人。
顾全武要立威,刘存要争功,双方已经有了矛盾。
李祎忽然觉得此战并不会顺利,“不管将军如何处置刘存,此战不能败。”
顾全武沉吟不语,盯着营寨外的战场。
刘存如猛虎出匣,步军顶着对方骑兵冲杀,居然也杀得尸横遍野。
百济人身材矮小瘦弱,连战马都一副风吹欲倒的样子,盔甲武器更是上不了台面,前军还有些士卒披着锈迹斑斑的铁甲,中军是破破烂烂的皮甲,后面的别说盔甲,连衣服都没几片,光着脚、露着腚冲来。
唐军将士这些年吃饱了饭,每三天一顿肉食,身体素质也跟上去了,人人五大三粗的。
装备更不在一个档次。
札甲、铁甲、冷锻甲,士卒披甲率九成以上,剩下的人至少有件皮甲。
刘存轻易击溃敌军,赢得非常轻松。
但正因为太轻松,刘存意犹未尽,居然引兵追杀。
顾全武忙派传令兵前去拦截。
刘存似乎犹豫了片刻,终究被部将簇拥着杀向山坳之中。
三千唐军的身影消失在山丘之间。
顾全武长叹道:“骄兵必败,刘存中诱敌之计!”
周围淮南将校不信,“百济不过如此,伏兵又能如何?”
正说话间,只见前方山坳火光大起,喊杀声震天,山林间伏兵尽出,白刃如潮水一般涌动起来。
将校们面色大变,方信顾全武之言。
“刘存为国家上将,不可阵殁于此,诸军谁可救援?”顾全武沉声道。
淮南士卒本就不习水土,双脚沾地,一刻未休搭建营寨,全都疲惫。
百济人明显是准备充足,先声夺人,地利人和皆在其手。
而且淮南将校明显不怎么鸟顾全武。
顾全武无奈,只能披挂上马,亲自作表率。
恰在此时,白江内道,密密麻麻的小船顺流而出,上面堆积大量干草。
顾全武一望便知敌人意图,海船一旦被烧毁,唐军后路尽绝,不过名将就是名将,顾全武没有辜负李晔的信任,从容不迫的下令,“鲍君福引本部三千人拦住火船,顾师中领海船退避!”
福州水军中站出一员白头老将与一员小将,“末将遵令!”
李祎站出来拱手道:“甄萱狡诈,将军不可轻犯险地,末将愿去救援刘存。”
顾全武一愣,李祎是大唐皇子,若是出了差池不好交代。
但此时已经不是犹豫的时候。
顾全武点头同意了,转头对淮南将校道:“若有畏葸不前者,定斩不饶!”
李祎冲淮南将校吼道:“身为唐军,临战畏惧,大唐颜面何存?此战若败,尔等魂魄有何面目见大唐父老!”
到底是皇子,说话的分量比顾全武高,几个淮南骁将抖擞精神站出。
李祎又冲着士卒大呼:“陛下待尔等如子侄,今尔等愿死战乎?”
“死战!死战!”士卒在宣教使的鼓励下列阵。
士气瞬间被激励起来。
诸将再也不敢有幺蛾子,拿出当年迎战梁军的气势,跟随李祎前去救援。
刘存三千众被围困在山坳之中,四面八方都是敌人,箭如雨下,唐军即便是装备精良,也顶不住四面八方无差别的攻击。
伤亡渐渐惨重,不少士卒中箭即便没死,也失去了战斗力。
刘存声嘶力竭的呐喊、鼓励士气,组织了几次突围,皆被压了回来。
生死存亡之际,唐军也爆发出以往的战斗力,围成一团,砍杀冲下来的百济军。
山谷中密密麻麻堆积着尸体,鲜血染成了泥地。
人力终有尽时,在海上飘荡了十几天,一旦落地,身体还未适应。
激战一个时辰,累的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而百济人无穷无尽,仿佛永远都杀不完。
这一刻,刘存绝望了。
他身为上将军,在李神福忽然离世之后,心中不可避免的起了心思。
大将军!
万人仰望的大将军近在眼前,只要击灭百济便唾手可得。
他太急切了。
但淮南系失去李神福,就失去了灵魂人物。
各种幺蛾子扑哧扑哧往外飞。
刘存自以为是中流砥柱,其实是最大的那一只幺蛾子,看不上顾全武,把顾全武当做对手。
其实到现在,他还在怨恨顾全武为什么不来营救。
“今有此败,乃天不助我!”刘存仰天长叹。
这一叹,唐军的最后一丝士气也就泄掉了。
敌人森冷的刀剑越来越近……
就在刘存放弃希望时,东面杀声震天。
本来垂死的黄头军精神一阵。
百济人看着声势浩大,但目前为止,并未占据多少优势,几万人围困三千唐军,一个多时辰,死伤枕积,仍未能吃掉他们。
甄萱的这张大网本来是为四万唐军准备的,却连三千唐军都拿不下。
真正的战场还是要凭实力说话。
李祎领着一万多人攻上山丘,左右冲杀,如入无人之境。
淮南军救自己人,也人人奋力。
正面战场,百济人兵败如山倒,他们其实也被刘存部杀破了胆。
任凭百济将领如何呼喝,百济兵乱成一团,纷纷扔下武器,逃入山中。
与此同时,海面上烟火滔天。
但烟火止步与白江内。
顾全武果断下令十几艘海船堵住江口,鲍君福领福州水军直接涉水攻击火船之后的百济水军。
百济人看似声势浩大的反攻眨眼烟消云散。
唐军立住阵脚,百济人如潮水一样退入山中,这一次再无人敢追击。
浑身插满羽箭的刘存被两名福州水军按在顾全武面前。
“你可知罪?”顾全武还是面沉如水,但眼神中已经有了杀机。
杀一儆百,没有比刘存更好的选择。
刘存说不出话来。
顾全武道:“陛下以我招讨使,统领两军,刘存不听号令,私自出战,险致大军覆亡,来人,拉下去斩首示众!”
刘存面色惨白,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心虚。
淮南诸将全都跪在地上,“请招讨使饶刘将军一命。”
顾全武眼角余光扫了一下李祎。
李祎低下头,略作沉吟之后,才站出来道:“刘将军虽然有罪,但毕竟国家上将,百济未灭,今若斩将,恐将士不安。”
淮南将领向他投来感激的眼神。
刘存本以为死定了,现在得了一线生机,也感激李祎。
李祎的面子,顾全武无论如何也要给,更何况李祎为行营司马、监军,权力只在顾全武之下。
顾全武冷笑道:“违本将法度,安能轻饶?今夺去招讨副使之职位,你可心服?”
刘存惨白的脸又憋得通红。
这意味着大将军之位离他远去了。
“末将心服口服!”刘存仰天大吼。
第五百五十七章 步步为营
刘存的三千部众,回来的只剩九百余人。
这些都是经历中原血战的精锐,就算与梁军、晋军对垒,也不至于损失如此之大。
海船也损失了近二十艘。
出发之际,唐军普遍没有把百济人放在眼里,李神福忽然离世之后,淮南系就失去了主心骨,没有人能撑住场面,将骄兵惰。
虽然打了胜仗,但对士气打击极大。
如果第一战都这么难,可想而知后面的战事。
李祎指挥部众收敛阵亡将士遗体,为伤兵疗伤煮药,与宣教使们安抚士卒。
淮南系人心渐归于李祎。
就算顾全武不免去刘存的招讨副使之职,他的威信已经大受打击。
顾全武下令犒赏全军,宰杀大船中的牛羊。
酒肉慰藉了将士们的肠胃,也扫去了他们心中的阴霾。
在李祎与顾全武的努力下,唐军总算恢复过来。
最难的不是攻城略地,而是站稳阵脚,后方还有登莱二州源源不断的支援。
“百济胆气已丧,不敢与我军野战,定会坚壁清野婴城自守。”李祎对顾全武道。
顾全武深以为然,“百济新罗摩震,山城众多,我军之利在水,可溯白江直抵其腹心,一战而下光州,擒杀甄萱。”
“陛下常言,武事当以文事济之,大唐威加四海,四方无人不服,可传檄周边,以官职诱之,招募土人为协军,令其为向导细作,扰乱于内,我大军迫之于外,或可兵不血刃而下百济!”
顾全武眼神大亮,“殿下此策大善。”
而营中正好有不少俘虏,足有四千人。
士卒、百姓、将领一看便知。
士卒通常有“甲”,身上裹着铁片、毛皮,百姓衣衫褴褛,羸弱不堪,将领一般身材壮实,盔甲严整。
顾全武以唐军吃剩下的酒肉赏赐俘虏,又分了他们麦饼、稻饭。
俘虏们一个个狼吞虎咽,仿佛一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半岛自进入战乱之后,跟晚唐一样,活不下去的百姓起事,藩镇豪强趁乱而起,饿殍遍地。
唐军的伙食别说普通百姓,连将领们也没这个待遇。
食物的诱惑是巨大的。
“两百年前,你们也是大唐子民,现在大唐回来收复故土,终结三国乱世,使天下再无饥荒、杀戮,令你们的子女不用再被奴役……”宣教使们解开了俘虏们的镣铐。
在云南的时候,李祎就领教过宣教使的威力。
连顽石一般的爨氏都被软化了,更何况这些说着唐言的百济人。
乱世之下,普通百姓想的只是怎么吃饱肚子,怎么活下去。
无论给他们食物的人是谁。
李祐将四千多俘虏分成八十个小队,每队五十人,分配一个宣教使。
大力宣扬当年百济大将黑齿常之为大唐征战的故事。
两三天天功夫,就有几百俘虏摇身一变,成为大唐的忠实拥趸。
他们主动配合唐军修建营垒,管理其他俘虏,还检举顽固分子。
李祎亲自挑选五十头脑灵活之人,升其为队正,协助宣教使管理。
四五天之后,俘虏中就有一半成了协军。
到了第八天,也就只剩下十几名顽固的将领不肯真正归心,他们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还可随意使唤其他俘虏。
能在半岛上当将领的,一般都有家世,不是豪强就是贵人。
第十天的时候,李祎把所有俘虏召集起来。
十几名百济将领被捆成粽子扔在中间。
“就是这些人奴役你们,抢夺你们的粮食,他们活着,你们就不能好好活,现在杀了他们。”李祎下令道。
俘虏们一个个畏畏缩缩,眼神躲闪,没一个人敢上前。
顾全武饶有兴致的看着场中。
“大唐不需要懦夫!”李祎目光如剑,扫过俘虏。
平时温文尔雅的五皇子,仿佛换了一个人。
俘虏身后的唐军甲士拔出横刀。
终于,有俘虏捡起了地上的刀,发疯似的冲向一名百济军官,一刀刺入胸腔。
那名百济军官破口大骂:“唐人、是要灭我国家,绝我族类,你们这些蠢货!”
看得出来,此人还是读过些书。
俘虏抽出刀,砍下军官的头颅。
有人带头,很快就有效仿者,一百多人冲上来,乱刀将军官们剁成了肉泥。
而这一百余人成了李祎真正能相信之人。
李祎当即升他们为司户,挂在皇城司名下,令其分散各地,或招募协军,或为内应,响应大唐。
每人还赏赐了银牌。
这些人破除了心中的枷锁,一跃而起,成为大唐狂热信徒。
登州、莱州的第二批物资运到,顾全武当即挥军东南,直扑百济都城光州。
甄萱也曾构建诸多关隘、营垒,但唐军滚滚而下,守军四散奔逃。
唐军还没到光州城下,新罗百济遍地烽火。
协军起到了巨大示范作用,司户们深入各地,联络乡党,揭竿而起。
新罗的统治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百济同样也是。
新罗神德王朴景辉也趁机反攻,弄出一支三千人的队伍,刚出金城,就被豪强围堵。
豪强不管什么大唐不大唐,两眼盯着新罗王。
此时的新罗王跟当年的昭宗一模一样,弓裔与甄萱就相当于李克用与朱温,除了两人,国内还有其他兵头、藩镇、豪强,乱成一锅粥。
半岛三国,新罗才是正统,甄萱、弓裔都是豪强反叛势力。
新罗当年被高句丽、百济联手攻击,行将灭亡,求援于大唐。
大唐果断出兵,灭百济、高句丽。
新罗奉大唐为宗主,自称大唐新罗国、有唐新罗国,还祠祭祀苏定方、薛仁贵等大唐名将。
国与国之间,永恒的从来不是友谊,而是利益。
大唐刚抽身应对咄咄逼人的吐蕃,新罗趁机支持高句丽、百济的复国势力,适时薛仁贵遭遇大非川之败,十万唐军客死异乡,大唐无力顾及半岛,调主力唐军回国,新罗倾国而出,一举攻陷熊津都督府八十二城,大破百济协从军。
高宗大怒,遣大将高侃与李谨行屯兵四万于平壤,攻破韩始城、马邑城,击败新罗、高句丽联军。
不过新罗王非常狡猾,打不赢就向高宗请罪。
彼时大唐的主要精力还是在吐蕃,便接受了新罗的请罪。
此后唐军虽屡有斩获,攻入腹地,但都没有灭亡新罗的决心,最终默认了其夺取百济故地、抵高句丽南境为州郡的事实。
顾全武步步为营,推进到光州城下时,甄萱基本只剩下一座孤城。
新罗与摩震都是宿敌,契丹、倭人鞭长莫及,也无暇支援他。
只有他的儿子金刚支棱起一支三万大军支援光州。
不过他这一走,地方便彻底脱离掌控。
豪强们纷纷自立,宣布归唐。
司户们趁机兴风作浪,攻城略地,扩大地盘,营造声势。
金刚领三万跋山涉水而来,还未站稳脚跟,刘存与鲍君福各引五千唐军击之。
鲍君福为老将,在浙东仅在顾全武之下,刘存戴罪立功,正好发挥其长处。
两军就在光州城下厮杀。
金刚部众其实也是沿途掳掠的青壮,别说盔甲,就连像样的武器都没有,扛着削尖的竹竿当武器。
半岛本来就穷,官府贪婪无度,王族醉生梦死,对民间竭泽而渔,民不聊生,又混战了二十多年,早已油尽灯枯。
这在中土根本就不是军队。
见唐军声势震天,乱民纷纷丢弃“武器”,一哄而散,只剩金刚的五千本部。
不过这五千兵力在刘存、鲍君福面前依然不够看。
半个时辰,便被刘存杀入阵中,生擒金刚而归。
整场“大战”,甄萱都在城墙上眼睁睁的看着,不发一兵一卒救援。
光州失去最后的援军,士气低落。
顾全武当即发动猛攻。
第五百五十八章 大唐兴兵
李祐携耶律剌葛而归。
莫咄也趁机攻打了周边几个不听话小部落,收拢其众。
只一个月时间,可敦城就大变样了,人马沸反盈天,帐篷如满天星辰。
漠北黠戛斯部落都响应莫咄的号召,前来会盟。
蒙兀人也派来了一支五千人的骑兵。
兵力仍是有些单薄,不过此时朱友谦领着三千本部精锐进入草原,人人铁甲,再配以凉州大马,威武不凡。
有了这支人马,极大增加了李祐的话语权。
莫咄与乌尔沁鼎力支持,李祐毫无疑问成了盟主。
诸族联军共三万七千人。
别看兵力不多,各种头领却是出奇的多。
李祐熟读兵法,自然知道这种联军战斗力极为低下,令出多门,号令不齐,各怀心思,一遇到苦战,说不定就一哄而散了。
当下以大唐皇子与盟主的名义,抽调各部勇士,组织一支新军。
莫咄没话说,耶律剌葛不敢说,其他人只能答应。
李祐亲自挑选身体健壮、性格憨厚之人,得四千三百众,与七百唐骑合为一军,号为狼骑,其中一千两百人出自耶律剌葛的契丹军,耶律剌葛欲哭无泪,蒙兀兵中挑选了一千七百人。
乌尔沁直接把可敦城里最后的家当全部拿出来,供给狼骑。
莫咄看了都肉疼不已。
李祐还自作主张的给自己封了个狼骑军指挥使,乌尔沁为副指挥使。
黠戛斯的盔甲终究比不上大唐冷锻甲,于是写信一封送到长安,请他的皇帝老爹送点好装备与钱粮。
草原没用因此而风平浪静。
李祐与乌尔沁带领狼骑四处出击,攻打不听话的部落,掳掠人口与牛羊。
每有斩获,必与部众同享。
狼骑军战斗力迅速成长起来,令行禁止,如臂指使,士卒皆归心,称李祐为郎君、乌尔沁为娘子。
漠北迅速被整合起来。
突厥、达怛、室韦、吐谷浑、黠戛斯、回鹘逐渐融合成一个新部落。
可敦城逐渐恢复元气。
三个月之后,草原寒风呼啸中,长安的辎重也送来了。
浩浩荡荡的车队,送来六万石粮食与所需的装备。
可敦城欢声震天,对他们而言最难熬的就是冬天,有了中土的物资支持,这个冬天便不再难熬了。
当狼骑军穿着大唐精良盔甲,军容鼎盛的出现在可敦城下时,李祐的威信达到了顶峰。
草原向来以实力说话。
没有强大的武力,就不足以震慑人心。
与粮食装备一起到来的还有大唐朝廷的任命,耶律剌葛为昌义郡公,莫贺弗为蒙兀都督,明义郡公,莫咄为漠北都督,瀚海郡王。
莫咄、耶律剌葛大喜,这代表他们被中原王朝接受。
两人其实同病相怜,没有大唐的支援,他们很难在草原上站住脚。
莫咄虽为黠戛斯可汗,但实力衰弱的可怜,远没有当年十万铁骑南下击灭回鹘汗国的霸气。
至于耶律剌葛,能有容身之处就不错了,现在混了个昌义郡公,也算不错了。
历史上此君如丧家之犬,先投李存勖,李存勖不厚道,大概是为了羞辱阿保机,收为养子,把他跟阿保机的辈分弄乱了,后剌葛投奔朱梁,李存勖灭梁之后,杀其全家。
漠北苦寒,盛唐之时都不能完全占据,更何况现在,所以扶植代理人是最明智的选择。
而虚弱的黠戛斯正好为大唐所用。
两边还沾着亲戚。
当年昭宗听了张浚的忽悠,铁了心跟李克用过不去,集合天下藩镇围攻李克用,向吐蕃、吐谷浑、黠戛斯都下达了诏令,黠戛斯人和吐蕃人合军十万攻克遮虏军,斩李克用部将刘胡子,不过当时的李克用正处在人生的巅峰,一边令李存孝按着张浚打,一边击败赫连铎、李匡威与黠戛斯联军。
可以说大唐三百年,黠戛斯是最友善的草原部落。
大唐的任命也提升了莫咄的威信。
漠北军事联盟得以更加稳固。
长安。
李晔看完漠北的各种汇报,心中只有苦笑。
莫咄都这么明显了,乌尔沁都这么主动了,这傻小子似乎还懵懵懂懂,或者是在装不懂。
幸亏李晔是后世穿越者,没有什么礼法约束。
再说李祐也到了适婚年纪。
大唐男子十五便可成婚,宗室子弟十八,他年纪也到了。
裴贞一还特意为李禔挑了韦氏女。
李晔没有反对,世家大族总要找个靠山,不找李禔,说不定就要找李祎、李柷,总之他们不攀附点什么,总觉得没有安全感。
而如今的大唐,在寒门逐渐崛起、武营逐渐壮大的形势下,唯一的优势也就是书香传承。
想如当年牛李党争一样搅动朝政,显然不可能了。
现在的大唐朝廷一切以政绩说话。
无论是谁,不可能平步青云。
韩延徽、宋齐丘都是到边地历练了四五年才出任地方大员。
世家子弟就算金榜题名,也要从地方做起。
治国首在治吏。
朝廷政策再好,没有清明的吏治,地方歪嘴的和尚总能把经念歪,总能找到缺口。
宣教司与皇城司一明一暗,评估监控地方,地方官员也不敢乱来。
地方也因此快速恢复生机。
有些县令甚至直接下到农田,以此鼓励耕种、生产。
这个时代的儒家还没有腐化,也没有被理学礼法限制死。
李祐在草原的表现,超出了李晔的预期,已经能独挡一面了。
李祎在百济的表现也可圈可点。
两人的羽翼都逐渐丰满起来。
差不多就要进入决赛了。
而在此时,渤海国终于撑不住了,黑水靺鞨攻入腹地,烧杀劫掠,生灵涂炭,扶余城没有后方支援,也扛不住阿保机的重兵进攻,为其攻破。
渤海国已经敲响灭亡的丧钟。
“差不多了。”李晔在天心阁中伸了伸懒腰。
半岛还没攻陷,漠北还差些意思。
不过时不我待,不可能什么都等你准备好再打。
“令徐温本部万人渡海,扫平新罗,长安各军向幽州聚集。”李晔发下诏令。
想了想,觉得漠北兵力始终有些单薄,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不护犊子肯定不行,他弄出的狼骑军,在李晔眼中属于小孩子过家家。
漠北没有真正的战力肯定不行。
“调李嗣源河东精骑八千协助漠北。”
临近出征之时,李晔心血来潮,把郭崇韬也带上了。
修养了两年,也该为大唐出出力气了。
自从李存勖死了之后,郭崇韬就一直称病不出。
一副忠臣不事二主的烈女模样。
李晔也没管那么多,不管他是装样子还是玩真的,直接霸王硬上弓,八抬大轿把他从府中抬出来。
这么一个战略人才,当然不能烂在家里。
凛冽的寒风中,李晔带着长安十三万大军向幽州行军。
无数将士与家人告别。
长安百姓在初雪中出城送别。
裴贞一、李渐荣也在城楼上相望,触动了李晔心中最柔弱的那一根弦。
帝王家也是有情义的。
挑这个时候,正是为了让将士们适应适应寒冬。
以后的辽东只会更加寒冷。
此次出战,大唐名将悉数出动,杨师厚、高行周、刘知俊、朱瑾,李承嗣与史俨在幽州等待。
周云翼去了太原,以备不时之需,国中也需要大将镇守。
万一战事不利,后方冒出一个杨玄感,弄不好李晔就成了隋炀帝。
并非李晔没有信心,而是习惯性的作最坏准备。
此次出兵,不仅要解决契丹,还要解决整个辽东问题,包括渤海国、黑水靺鞨、半岛三国。
毕其功于一役,才能最大限度节省国力。
第五百五十九章 上善若水
甄萱的人头被刘存提了出来。
光州城一片火光滔天,作为顽强抵抗唐军十天的代价,城内豪强、将领、贵人、富户全部被押往闹市斩之。
按照刘存与鲍君福的提议,本应屠城以儆效尤,但顾全武宅心仁厚,拒绝了。
他出身佛门,一向有长者之风,虽然作了将领,还有几寸慈悲心肠。
李祎提议尽斩城内贵将,既不伤害百姓,又能犒赏将士,还能震慑其他地方势力。
一举三得,唐军上下欢欣鼓舞,顾全武从其所请。
光州作为甄萱的老巢,还是有些家底的,尽管百姓穷的衣不遮体,但这并不妨碍贵人们醉生梦死。
大唐将士们渡海而来,血战沙场,不可能空手而归。
男人的人头落下,细皮嫩肉的女人被集中起来严加看管。
顾全武与宣教使守住了最后的底线,倒也不全是因为道德,士卒若是把精力发泄在女人身上,后面的战事怎么办?
还有更强大的弓裔与辽东。
甄萱的灭亡,带给半岛巨大的冲击。
曾经强横一时的百济,与大唐正面碰撞不堪一击。
唐军气势汹汹,北面弓裔与东面新罗都警惕起来。
请神容易送神难。
“百济覆亡,人心震怖,大唐军威正盛,不可迟疑,末将愿令莱州军直趋新罗王城。”李祎主动请战。
顾全武原本想自己去打庆州,留李祎守光州。
但这些时日以来,淮南系已经唯李祎马首是瞻,对他这个招讨使的命令阳奉阴违,有鉴于此,顾全武只能同意,“殿下此去当多带人马,我让鲍君福部同去。”
李祎笑道:“新罗奄奄一息,诸部豪强自行割据,新罗王求请我大唐援兵,如今我兵临城下,他不敢顽抗。”
顾全武略一思索,便点头同意了,“如此,新罗无忧矣!”
此时的新罗早已到了崩溃的边缘,人心瓦解,跟当年的大唐一样,王令出不了都城。
百姓咬牙切齿,将兵皆无战心。
大唐衰落,还有几个藩镇撑着,新罗豪强却没有一人支持王室,全都虎视眈眈磨刀霍霍。
一个王朝的腐朽衰落是全方位的。
李祎领着两万唐军东进,没有遇到任何抵抗,豪强镇将纷纷投降,李祎一概安抚之,令其为前驱,豪强欣然受命,东征队伍如滚雪球一般壮大起来。
不过这些人毫无军纪,沿途劫掠,杀起自己人来比外人还狠,逢村屠村逢镇屠镇,仿佛蝗虫过境寸草不生。
新罗百姓被逼的躲入山中。
起初还对唐军毕恭毕敬,后来就逐渐脱离掌控了。
顶着投降大唐的名号,胡作非为。
光州之东,顿成废墟。
李祎曾尝试约束降军,然而这些豪强比中原藩镇还稀烂,阴奉阳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从不遵守李祎的法令。
到了庆州城下,粗略统计,居然有七万之众,豪强的军队超过唐军。
人一多,胆子就大了起来,经常借口军需不足,向李祎索要粮食。
粮食给了,就来要赏钱,李祎脾气很好,赏钱也给了,但豪强们继续得寸进尺,要唐军的制式装备。
李祎刚推脱过去,就有细作禀报豪强们在暗中串联。
至于在串联什么,不言而喻。
半岛二十多年的乱象,令豪强们野心无比膨胀。
弓裔、甄萱都是如此,王权衰落,遍地野狗。
李祎一再的容忍,令他们胆子越来越大,自作主张的将新罗城池土地分成十几块,你一块我一块,大家都吃饱,仿佛没大唐什么事了。
李祎忍气吞声,大唐将士们却不愿受这鸟气。
双方摩擦不断,互相戒备。
刘存怒不可遏,建议直接屠了他们。
不过现在新罗王还抱有一丝侥幸,没有投降。
李祎笑着摇摇头,只下令小心戒备。
围而不攻,四方豪强见有利可图,纷纷加入,庆州城下兵力很快超过十万。
豪强们越发膨胀,跟后世一样,如野狗一般狂吠。
而真正的虎狼都是沉默的。
越是沉默,野狗就吠的越是狂妄。
不等新罗神德王朴景辉投降,城内就有官宦与唐军联络,与豪强联络。
屯兵五天之后,朴景辉扛不住了,主动联络李祎投降,不过条件却是一个没少。
大唐需帮助新罗王室恢复故土,还要归还百济以外的土地、人口。
李祎想都没想,全部答应了。
这令独孤敬达疑惑不已,“殿下宽仁,但如此……纵容新罗,恐授人把柄。”
李祎还是如以前那般温和笑道:“公俨跟随我多少年了?”
独孤敬达全身一震,“七年六个月。”
“上善若水,水之形顺势而下,今破新罗易,收新罗难,若无奇谋,必如当年高宗一般徒劳无功。”李祎眼中闪着幽光。
独孤敬达仿佛不认识这个护卫了七年的皇子。
刘存满脸通红的进来,拱手道:“新罗欺人太甚!兄弟们恨不得生吃了他们。”
一问才知豪强军在打唐军辎重的注意,几个小贼偷窃盔甲兵器,被唐军发现,豪强们拒不承认。
李祎望着刘存充满怒气的脸,并没有安抚,“令各军紧守营寨,无军令者不得出营,亦不得与新罗人冲突,违令者,斩!”
一个“斩”字,说的杀气凛然。
在触及李祎的眼神之后,即便刘存这种沙场宿将也忍不住心中一寒。
既然是军令,就没有商讨的余地。
刘存心中有再大的怒气、怨气,也只能忍耐。
李神福的靠山是皇帝,刘存唯一的靠山也就眼前这位五皇子了。
所有条件都谈妥了,只能神德王朴景辉开城投降。
城外的豪强们,仿佛参加一场盛宴的鬣狗,眼中闪着贼光。
国破之后必有盛宴。
李祎知道朴景辉在犹豫什么,无非两面许诺,豪强们不像大唐这么好说话。
“殿下难道不担心朴景辉与豪强达成协议,反攻我军?”独孤敬达本来不想说,但现在不能不说。
此战稍有差池,他的前途也就没有了。
国内的形势非常清晰,五皇子机会很大,聪明人早已下注。
那个神秘莫测的娇娥不就是冲着这些来的吗?
“一根肉骨头摆在眼前,你说野狗会选择先抢骨头还是先跟老虎过不去?”李祎微笑着说到。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城门缓缓打开了。
城外爆发出野狗兴奋的狂啸声……
第五百六十章 怒火释放
李嗣源部八千精骑到达可敦城。
再无人质疑大唐的权威。
草原上全是能歌善舞的友善部落,唐军过境,纷纷牵牛执羊,热情的不得了,听话的部落越来越多。
达怛人聚起了一支七千人的骑兵。
蒙兀人再添了六千骑兵,还自备粮草。
弄得李祐大为郁闷,自己这不是白忙活了吗?
李嗣源对李祐极为恭敬,虽然他是北面招讨使,但一举一动都听凭李祐调令。
将帅和睦也是一种战斗力。
冬雪降临,草原冰封万里,寒风如刀子一样整日呼啸。
大唐将士艰难的在寒冰中煎熬。
没有那么多牧草,牲畜们纷纷被宰杀,肉食与烈酒,总算驱走了寒意。
李嗣源却像不受影响一般,每日必亲自带五百横冲都城外巡戒。
回来时,双腿已经冻在马鞍上。
李祐对这员老将彻底心服了,跟着他巡戒,求教兵法武艺。
河东大将以李存孝为第一,但李嗣源、周德威、李嗣昭等人也并未差到哪去,上源驿之变,年仅十七岁的李嗣源于乱兵流矢之中救出李克用,杀出一条血路,护其逃回河东。
昭宗光化元年,梁晋争夺昭义,葛从周大败李嗣昭,李嗣源逆流而出,凭高为阵,左右指画,梁追兵望之莫测,不敢进。
李嗣源振臂急呼:“吾取葛公,士卒勿动!”
乃驰骑犯之,出入奋击,李嗣昭压阵,终于迫走葛从周。
其智勇可见一斑。
李嗣源倾囊相授,两人朝夕不离,形同莫逆。
连乌尔沁忍不住有些嫉妒。
两人尽职尽责,也赢得了可敦城各部落的敬重。
草原上最敬重的就是英雄与强者。
大雪停了之后,草原难得的风和日丽,寒风似乎也远去了。
冰雪稍融,寒冷犹在,黑车子室韦的秘使从东而来。
历史上,阿保机前后六次征伐,与李克用合力才降服黑车子室韦。
契丹欲西出,必先击破阴山之北、鲜卑山之南的黑车子室韦。
两方早已是宿敌,只不过黑车子选择盟友不给力,与刘仁恭父子弱弱联合,挡不住河东契丹的强强联手,最终被阿保机击败。
虽然败了,黑车子室韦却一直没有低头,一直谋划着给契丹人两肋插刀。
冯道的到来,正好一拍即合。
草原上所有的准备都已经充足。
李嗣源道:“天寒地冻,契丹必无准备,此时进兵攻其不备!”
风雪虽然停了,但还是很冷。
漠北的冷是深入骨髓的。
很多草原人都不愿动身,更何况唐军。
这是李嗣源第一次提出建议,李祐咬牙道:“末将遵令!”
李嗣源才是此行的主将,北面招讨使。
两人达成一致,李祐下令,狼骑军皆愿从,不过部落联军仍有些不情愿。
他们没有这么高的战斗热情与意愿。
只有乌尔沁鼓动起几千黠戛斯勇士,勉强凑出一万六千骑兵。
“够了,兵不在多而在精。”李嗣源当机立断,以莫咄为后军,待春暖之后进兵。
一万六千骑兵,三万匹战马,连战马身上都披着毛毡,每人两骑,带着粮草踩着冰雪向东而行。
……
野狗般兴奋的狂啸声在庆州城下爆发。
未等李祎命令,乱军一拥而入,他们等待这个机会太久了。
整个新罗还有哪座城池能比得上王都?
自北魏以来,新罗传承四百三十余载,国家很穷,但王室不穷。
四百年的民脂民膏,早就成了豪强们觊觎的目标。
而这些野狗们正是嗅到了肉腥味才来的。
城内顿时烟火滔天,呼喊声、狞笑声响彻天际。
也传到了唐军大营。
李祎搬出软塌坐在将士中间,一脸平静,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超出他的意外。
“殿下……”刘存欲言又止。
李祎笑了笑:“不急,令将士好生休息,金银财帛又不会自己长脚跑了。”
一天一夜,野狗们的兴致仿佛无穷无尽。
红色的血河从城门流出。
仿佛这座王都也在流血。
李祎也在大营中坐了一天一夜。
连独孤敬达都扛不住,睡了一阵才过来。
到了第三天,仿佛苍天有预兆一般,彤云笼罩在庆州城上空。
野狗们的兴致也渐渐低落起来。
唐军将士的怒气怨气到达顶点。
野狗都吃上肉了,他们只能干看着。
李祎从软塌上一跃而起,站在软塌上,拔剑大呼:“新罗不尊大唐王令,自相攻伐,生灵涂炭,传我命令,诸军出击,持兵刃者皆斩!”
大营中莫名其妙的安静下来,忽然之间,发出惊喜的狂呼。
这一刻他们等太久了。
虎狼一旦开始沉默、忍让,并非它们是吃素的,而是为了更大的猎物。
唐军的爆发是疯狂的。
十几天来,他们忍让太多,愤怒填满了他们的心胸。
而一旦爆发出来,形同毁天灭地。
“杀!这帮禽兽一个都不要放过!”刘存的脸都扭曲了,提着横刀露出森森白牙。
大部分唐军都如他一样。
野狗永远都是野狗,无论如何狂吠,都打不过虎狼。
快活了两天两夜的野狗,也没有力气反抗虎狼。
唐军刀下无情,仿佛疯狂的火焰一样席卷全城,留下一地的残肢断臂。
庆州城又发出痛苦的呻吟。
“殿下……”独孤敬达小心翼翼道。
李祎的转变令他心惊,在云南,他永远都是一副温润如水的君子模样。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五皇子。
“你想为他们求情?”李祎闭着眼睛道。
“若是杀伐过重,恐朝堂诸公参奏,影响殿下声誉。”独孤敬达一番好意。
“你错了!”李祎睁开眼,声音依旧温和,“你知道老七为什么会失败吗?”
独孤敬达摇摇头。
李祎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像是在自言自语:“他错就错在太靠近清流与世家,大唐是父皇的大唐,而不是清流世家的大唐,只要我是为大唐,就立于不败之地,有些事情父皇不方便做,我便为他做了,你觉得父皇会怪罪我吗?”
独孤敬达脸上渗出冷汗。
李祎笑道:“昔年高宗之所以丢失熊津,正是因为没有斩草除根,如今新罗王室是草,豪强为根,我若不刈除之,将来必会反复,只有除去他们,这片土地才会彻底归于大唐,云南是云南,新罗是新罗,至于朝堂,他们想参奏就参奏吧。”
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沉默了足足半炷香,就在独孤敬达以为李祎睡着了的时候。
李祎睁眼看着他:“所以新罗王室不应该存在,你知道怎么做了吗?”
独孤敬达连忙跪在地上,“末、末将知道!”
“很好。”李祎在独孤敬达肩膀上拍了两下,然后躺在软瘫上,发出轻轻的鼾声。
第五百六十一章 喜忧参半
来自漠北的寒风席卷河北大地。
李晔裹紧黠戛斯进奉的貂皮大氅,依旧觉得寒冷。
还好将士们年轻力壮,每人都有两件羊裘,动起来,也就不觉得那么冷。
军中自有车驾,李晔留给李巨川和郭崇韬。
一个年老体衰,一个身体遭受重创,能活过来就不错了。
把宋齐丘与韩延徽放在河东与河北两年,效果就显现出来了。
一座座村落如雨后新笋,城池也渐渐恢复生机。
百姓脸上少了一些愁苦,眼中多了一些希望。
无论他们过的怎样,至少路上没有冻饿而死的枯骨。
大军过境,宋齐丘还组织百姓扫雪铺路。
李晔一概免了,叮嘱他治理好河东。
把他放在河东这么重要的地方,已经是对他的重视。
大军浩浩荡荡进入幽州,李晔就收到漠北与新罗的消息。
李嗣源与李祐已经出兵。
但新罗发生的事情令李晔暗暗心惊。
一共有三份奏报。
分别宣教司、东海招讨使,以及李祎个人。
东海招讨使是官方奏报,有顾全武的署名,言遂王李祎领军攻新罗,豪强假意归附暗藏祸心,新罗王朴景辉惧,开城投降,乱军十万入城,不顾遂王军令,烧杀淫掠,新罗王室俱殁于兵乱,且有反攻我军之势,遂王不得已,为解救新罗王与百姓,令大军入城平乱,贼军自持人多势众,攻击我军,为我军所败,大战两日,十万贼军尽灭,城中豪强、官宦、将佐、富户皆死,百姓十不存二……
宣教司则直接汇报了整个过程,包裹李祎东征的所作所为,面面俱到,非常详尽。
而李祎的私信直接是请罪书,声言御下不严统御无方,致使事情超出掌控,新罗王城发生如此惨事,愿承担所有责罚。
三份奏报一对照,基本就能推敲出新罗发生了什么,李祎做了什么。
光州一战,十天攻破百济都城,甄萱授首,半岛震动,新罗豪强还敢跟大唐嚣张?
没有推波助澜暗中挑动,事情也绝不会发展到那一步。
李祎的狠辣,让大唐没有后顾之忧,既占领了道德制高点,又一劳永逸解决了所有隐患,新罗国彻底成为历史。
手段高明啊。
说是请罪,何尝不是请功?
该是欢喜还是忧愁呢?
或者是忌惮?
这份隐忍与狠辣,已经具备了一个雄主的所有条件。
亲儿子李祐怕是玩不过他了,子嗣中也没人能与之比肩。
李晔把宣教司与李祎的奏报扔进火盆中,把官方奏报递给李巨川与郭崇韬看。
两人都是沉默。
郭崇韬低着头,李巨川小眼睛骨碌碌的转着。
以前李巨川的白发还只在双鬓,现在已经漫延到头顶。
“恭喜陛下,新罗已经彻底归于大唐。”郭崇韬还是先开口了。
李巨川没看宣教司的奏报,却已经猜到七七八八,“新罗人自取灭亡,与大唐无咎,与五殿下也无咎。”
李晔笑道:“就算有咎又能怎样?新罗还有存在下去的必要?朕不怕明告天下人,大唐必取半岛、辽东,除两百年之忧患。”
二手儿子都这么凶猛了,李晔不能落后啊,不然老李家父慈子孝的传统又要上演了。
太宗一代天骄,缔造一个盛唐,却也为老李家甚至天下做出了典范。
有唐一代,围绕权力一家人杀来杀去还少吗?
安禄山、史思明都是死在亲儿子手上。
发展到唐末就成了极致,父杀子,子弑父。
反而李克用、李存勖父子之间才真正延续了父子人伦。
“令高行周为前锋,高思继副之,攻打平州!”
正面战场,堂堂正正的平推就行了,幽州城中大军十八万,差不多大唐三分之二的兵力,说是倾全国之力也不为过。
从中原血战而出的唐军,正是巅峰状态。
名将强兵,士气如虹,战无不胜。
阿保机唯一的优势就是辽东的气候与地利。
但在李晔的算计下,漠北、半岛、辽西走廊,寒冬出兵,但真正推入辽东之后,就会渐渐进入春夏,天时依然在大唐手中。
高行周父子还没出兵,平州的卢文进却来请降了。
连亲儿子都派来了,诉说阿保机十万大军东来,平州不得已才投降契丹,被阿保机胁迫才与大唐作对。
李晔心中冷笑,劫掠卢龙百姓充实辽东的主意也是被胁迫的?
没有这些带路党软骨头,契丹能那么快发展壮大?
李晔直接扣押了卢文进的儿子,让使者回去告诉卢文进把脖子洗干净点。
没想到几天之后,使者又回来了,磕头如捣蒜,“卢使君为形势所迫,绝非要与大唐为敌,契丹人要屠戮卢龙,卢使君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以保卢龙百姓。”
“这么说来,朕冤枉他了?难道他卢文进心在曹营身在汉?”李晔气急,话说反了也没注意。
使者倒是听成了对卢文进的讽刺,继续磕头,脑门上全是血,“非是小人信口雌黄,卢使君心怀百姓,保一方平安,士民皆可评断,陛下一问可知。”
“原来如此,是朕错怪他了,你回去告诉卢文进,既然是误会,那就来幽州见朕。”李晔戏谑道。
因后世对带路党、国贼的痛恨,李晔早已经给卢文进打上了标签。
使者匆匆而去。
李晔记得历史上的卢文进也算一大奇人,从北边一直投降到南边。
先投降契丹、后投降后唐,石敬瑭拜契丹为父,卢文进惧不自安,又投降淮南。
李晔只当玩笑话随便说说,没想到几天之后,卢文进真的孤身来了。
而且平州已经向高行周投降。
这倒让李晔没有杀他的借口了。
隋唐一尺是三十公分,卢文进身长七尺,将近两米,跪在地上也是一大堆,“罪人本涿州草民,刘守光用为骑将,镇守平州,为保平州父老,不得已降契丹……”
“当初契丹十万大军,你为形势所迫,朕今天二十万大军,你就更为形势所迫了?”李晔嘲讽道。
“大唐天命所归,罪人不敢反抗,陛下若是以此杀我,罪有应得。”卢文进把头垂了下去。
他很聪明,知道夹在大唐契丹之间,跑是跑不了的,光杆司令到了契丹,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
现在有献城之功,大唐肯定不能以前罪杀他。
历史上卢文进在契丹得到重用,统领汉军,却风头正劲的时候,又率领十万军民回归李嗣源的后唐。
大时代背景下,每个人都是复杂的,难以一概而论。
“卢将军为北国虎臣,得士民爱戴,陛下能容天下,何以不能容区区一降将。”郭崇韬忽然为其求请。
卢文进的身体动了动。
郭崇韬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一个卢文进而已。
既然已经献城投降,李晔再以莫须有的罪名杀他,就显得心胸狭窄了。
中晚唐以来,河北杀来杀去,不知有多少百姓避祸草原与辽东,他们会怎么看?
还有被契丹掳掠的百姓。
“朕不杀你,既然你熟悉夷情,朕令你为北路先锋,攻打契丹临潢府,你敢去吗?”
天复元年,阿保机成为夷离堇,南征北战,掳掠大量黑车子室韦人、唐人,潢水之阴建临潢府。
“罪人愿去!”
卢文进当年能在契丹与晋军夹缝中生存,坐镇一方,当然不是泛泛之辈。
左边周德威,右边阿保机,都是一时雄杰。
“好,你若能建功,朕既往不咎!”
卢文进欣喜道:“多谢陛下!”
第五百六十二章 雄关漫道
汴梁。
偏僻而隐秘的阁楼里父女相见。
“你竟然还敢来见我。”老者眼神中露出杀机。
花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手按在娇挺的酥胸上,“大人这么说,可是伤了女儿的心呀,一听说大人身体有恙,女儿特意从莱州千里迢迢的赶来。”
老者冷哼一声道:“老夫命你坏了五殿下的名声,你何以无动于衷?”
“难道大人还不明白?七殿下已经没机会了。”
“那又怎样?”人老了,想法也变得固执。
花蕊眼波流转,“或者说,世家也没机会了,寒门与庶民已经崛起。”
“你……”
“大人劳碌了一辈子,也该享享清福了,剩下的,交给女儿就行了。”花蕊轻笑起来。
老者平复了一下心情,“就怕你没这个命。”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若是大人愿意帮助女儿,女儿将来也会报答大人的……家族。”
两人的目光接触在一起。
老者道:“你想要什么?”
“没有名分与身世,女儿只能是个小小侍妾,女儿为大人做了这么多事,这个要求不算过分。”花蕊竭力让自己声音柔和。
若是正常男人,恐怕早已迷失在她的温柔中。
然而站在她面前的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面容瞬间扭曲,“痴心妄想,我家从大汉起,文武英才累世不绝,岂能容你一娼妓玷污门楣?”
花蕊怔怔的看着他,“如此说来,大人一点都不念父女之情?”
“你眼里若是还有父女之情,就按老夫说的去做。”
花蕊眼角的目光带着一丝寒意,“女儿知道了,大人定要保重身体。”
“你也好自为之!”
二人不欢而散。
汴州并未因为朱梁的覆灭而沦落,地处大河之南,坐拥运河之利,东南西北俱是水乡,人口繁密,想沦落也不可能。
大唐重振之后,没有战争威胁,汴梁更如鲜花着锦一般盛开。
南来北往的客商、旅人,都会选择在此落脚,品一品中原繁华。
花蕊走在街道上,尽管带着面纱,披着罩袍,也无法掩盖她的身姿。
路人的目光被频频吸引。
自然也吸引了薛广衡的目光,他一路跟随花蕊而来,进入汴梁,却神秘消失了。
一个弱女子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没有人帮衬肯定是不可能的。
谁会有这么大的能量?
答案呼之欲出。
她不避风雪从莱州赶来,已经说明很多问题了。
不过现在堂而皇之的抛头露面,却令薛广衡疑惑了。
难道是故意暴露自己?
街面上,几个登徒子欲招惹花蕊,却被不明身份的人拦住,拖入巷道之中,传来惨叫。
花蕊转过两条街市,便与护卫汇合,骑上马,径直出城向东而去。
随着卢文进的投降,唐军兵不血刃进抵渝关之下。
渝关即为后世大名鼎鼎山海关,也是河北的东大门,北倚崇山,南临大海。
刘仁恭父子悉心经营,但被晋军击灭之后,周德威自持勇武,不修边备,遂失渝关之险,契丹牛羊来往于营、平二州之间,渐为契丹所得,阿保机大力经营,屯以蕃汉重兵,守关大将萧敌鲁,为女强人叙律平之弟,骁勇善战,智计百出。
阿保机以此关为西南屏障。
天寒地冻,高行周父子猛攻,萧敌鲁令守军从城头泼水,士卒皆被冻伤。
高行周欲渡海冰而攻,萧敌鲁早有准备,以投石机砸开冰面,唐军坠海伤亡三百多人。
此后,双方你来我往,渝关始终屹立不倒。
也并非高行周、高思继打不赢萧敌鲁。
若是平原决战,萧敌鲁估计还不够这对父子塞牙缝的。
只是渝关太过坚固,地势险要,又是冬天,攻城不利。
高行周向李晔请罪。
冷兵器时代一座雄关打上两三年的不足为奇,高行周见势不利,及时收手没有蛮干,避免将士伤亡,也算是为将之道。
李晔留李筠守幽州,自引大军赴渝关。
路过平州,城中百姓出城迎接,有耆老匍匐在冰天雪地里,为卢文进求情。
宣教使入城询问,果然百姓对卢文进感恩戴德。
李晔难免感慨,这乱世有王仙芝、黄巢,也有朱瑾、钱镠,朱温残忍好杀,老来却轻徭薄赋,善待百姓,乱世之下,浮生百态。
当下封卢文进为下将军,也算是正式接受了卢文进。
赶到渝关城下,唐军连营二十里结寨。
高行周父子面红耳赤的请罪,“末将无能。”
父子二人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忿一时之气,高将军无罪。”
这对父子间有些尴尬,儿子为大将军,父亲只是一个中将军。
当然,这不是高思继能力的问题,而是没有施展的舞台,即便是历史上也是一闪而过,因李克用的忌惮而被斩杀。
李晔带着夏鲁奇、辛四郎、赵义存亲自巡视了一圈。
契丹人在此关上下了大功夫,城高近三丈,以砖石修葺,南北皆有瓮城,每隔三丈便有一道马面,城上每隔十步便有戍楼,契丹士卒顶着寒风往来巡逻,萧敌鲁深得兵法精髓,把方圆几十里的树木、土丘全部清空,唐军的一举一动都在其视野下。
难怪高行周屡攻不破。
这道雄关修的比潼关还要气派。
“何人修建此关?”李晔不仅有些好奇,这座关城的风格明显是中土的。
“韩知古,蓟州玉田人,父韩融为蓟州司马,先帝文德元年,契丹攻卢龙,韩知古被述律平长兄欲稳俘获。”赵义存事先应该有过调查,否则不会这么详细。
“韩知古?跟韩延徽同族?”李晔奇道。
后世有二韩佐辽定天下,说的便是韩延徽与韩知古。
历史上萧太后的姘头韩德让其实是韩知古的孙子。
“韩延徽是幽州安次人,二人不是同族。”赵义存道。
李晔望着高耸的渝关,强攻肯定是不行的,不知道要伤亡多少将士。
看着海面,冰层有消融的迹象。
寒风中带着一丝和煦之意。
春天马上就要到了。
“传令全军休整,打造攻城器械,待春暖之后破城!”
算算时间也该李嗣源、李祐有消息了。
新罗也应该组织起第二场攻势。
冰雪消融之后,登莱的船只会运送刘知俊的偏师登上辽东青泥浦(大连)。
这也是当年大唐灭高句丽的路线。
李晔倒想看看契丹作为游牧起家的内陆民族,如何抵抗草原、中土、海洋三个方向的打击。
第五百六十三章 大唐铁骑
寒风如刀,铺天盖地的呜咽声。
战马在奔跑中也会发出呜鸣。
一路行来,冻死累死近四千多匹战马。
唐军依然在风雪中前行。
白天还好,到了晚上,有的睡过去再也没醒过来。
坚持不住的人会在夜里逃跑,第二天就能在营地外不远处找到他们的冻尸。
李祐感觉自己的双手双脚都有些麻木了,仿佛灌了铁一般,沉重无比。
而李嗣源依旧领着横冲都前前后后的鼓励士气,救治落后者。
让这支在冰天雪地中的队伍不至于崩溃。
李嗣源的努力没有白费,十天之后,这支骑兵出现在阴山山脉东北麓。
一场大雪掩盖了他们的踪迹。
契丹人连斥候都没有派出去,只驱赶了一些黑车子室韦人巡戒。
出发时的一万六千人,现在只剩下一万三千不到,很多人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也许永远埋葬在风雪中。
正常状况下,这支军队早就崩溃了,但在如此风雪中,他们只能抱团在一起,离开大部队会死的更快更惨。
风雪中的唐军仿佛野狼一般注视着前方契丹人的土城。
低矮的土墙也能抵挡风雪,城内时隐时现的火光,强力的吸引着这支从风雪中杀出的军队。
不需要任何军令,每个人像发疯一般向前冲。
土城一击既破,契丹人没来及反抗。
室韦人一哄而散。
土城中人满为患,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人马挤在一处,算是抱团取暖。
士卒拆屋舍生火。
才刚刚抖落身上的积雪,烤暖了身体,不到两个时辰,李嗣源翻身上马,指着东面道:“小小一座土城安能栖身,此地之东有东乌城,原是黑车子室韦牙帐所在,今宜速取之!”
东乌城躺在大鲜卑山西南麓,卡住山口,原本是也是一座土城,黑车子室韦被契丹击破之后,阿保机听从韩知古的建议,于此地筑一要塞,名为山南统军司,设统军使、都监等职,辖制大鲜卑山之西的草原部族。
唐骑军纪严明,立即翻身上马。
但其他部族人却一动不动。
等到李祐与乌尔沁出来动员,部族士卒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上马。
但仍有一些人不愿出战。
李嗣源寒着脸道:“此乃军令,不从者斩!”
行军之时,李嗣源携病扶弱,一副仁厚长者模样,现在忽然变脸,他们也不当一回事。
李嗣源当即下令横冲都尽杀之,人头滚滚,血流一地,当场斩杀三百余。
再无人质疑李嗣源的权威,一个个都听话了许多,动作也快了很多,再无之前懒散模样。
李祐心中暗暗佩服李嗣源的手段。
一万二千余骑兵再次起行。
此时东乌城也收到唐军入侵的消息,契丹大将秃馁仓促集齐五千众迁往土城一窥究竟。
风雪之中,两军相遇,李嗣源下令道:“敢回首者死!”
又令李祐为后队督战。
契丹人惊魂未定时,八千唐军已经冲入阵中,李嗣源左手李从珂右手郭从谦,五百横冲都护卫左右,骁悍无比,杀入敌阵,契丹仓促应战,人仰马翻,不能挡河东沙陀铁骑之势。
大军尚在雪地里激战,李嗣源与五百横冲都已经凿穿敌阵。
李从珂在战马上大呼:“爽快!”脱下毛裘与盔甲,露出上身精壮肌肉。
唐军无不振奋。
李祐在后也看的慷慨激昂,让乌尔沁督阵,自引七百亲兵冲杀。
手下狼骑军总算见到真正的唐军实力,越发敬畏起来。
历史上秃馁曾帅五千骑兵围李存勖于定州,是契丹攻掠河北的急先锋,向来勇猛,所向披靡,阿保机委以大鲜卑山以西之事,见李嗣源逞威,怒不可遏,领八百亲骑寻李嗣源决战。
他满眼都是战场上大展神威的李嗣源,李嗣源却根本没有看他。
横冲都中分出一彪军,李从珂赤膊杀来,生猛无比。
两人对上眼的一刹那,战马交错而过,李从珂肩膀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但秃馁胸膛被刺穿,长槊还留在尸体上,随着战马前奔了十几步,才倒在雪地上。
李从珂哈哈大笑,回马拔刀,砍下秃馁的人头,策马在战场上飞奔,“敌将已死!”
不过大部分契丹人都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在看清他手上的人头后,大惊失色。
本来还能坚持的契丹军,很快就崩溃了,四散奔逃。
唐军穷追不舍,一路掩杀,追至东乌城。
城门中冲出一军,大肆砍杀契丹残军。
腹背受敌,契丹人跪伏于地投降。
两军相对,才看清是黑车子室韦人的旗号。
冯道与一室韦汉子拜在李嗣源马前,“黑车子室韦余弗瞒咄拜见大唐将军!”
“冯道拜见将军!”望见阵中的李祐,冯道面色一喜。
“二位请起。”李嗣源望着东乌城,城墙高耸,以土石垒砌,若非黑车子室韦人倒戈,这一万多唐军,又是冬天,绝难攻陷。
大军入城,却见城中一地契丹人的死尸,想来这个余弗瞒咄夺城也不简单。
“我部原有两万帐,控弦之士五万骑,为阿保机所败,男子充兵役,女子为贱奴,此仇不共戴天!”闲聊的时候,余弗瞒咄三句两句不离旧仇。
黑车子室韦与达怛人一样,贴近中原,受中土影响,族人多会唐言。
交流上完全没有障碍。
“大唐此来正是为剿灭契丹!”李祐。
余弗瞒咄又拜在李祐面前,“若能灭契丹,杀阿保机,我部愿为大唐奴仆!”
该说的,冯道应该已经说了。
夺得东乌城,便有了进攻临潢府的路径。
临潢府为阿保机龙兴之地,也是契丹迭剌部的腹心之地。
斥候探得鲜卑山之东,修有城池、军屯,再想突击,已然不可能。
唐军至此也是强弩之末,李嗣源遂下令等候莫咄的大军前来汇合。
城中还有四千多契丹俘虏,粮食对任何部族都非常重要,特别是冬天。
余弗瞒咄建议尽杀之。
无人劝谏,只有李祐站出来,他麾下狼骑军中有一千余耶律剌葛的契丹兵,在风雪中不离不弃,比蒙兀人达怛人可靠的多,看在他们面子上,不得不劝。
李嗣源并非是嗜杀之人,就任由李祐处置了。
李祐大喜,得军契丹勇士一千八百人,号为银鞍契丹直,归入狼骑军。
第五百六十四章 契丹国运
攻下扶余城的阿保机形势并未有多少改善。
与黑水靺鞨结盟,无异于饮鸩解渴。
契丹与其原本就是世仇,在共同的利益面前,才勉强联合。
而现在到了争夺利益的阶段,双方立刻剑拔弩张起来。
立国两百而是年的渤海国已经成为辽东最大的肥肉。
黑水靺鞨在攻陷怀远府、安远府,直奔渤海国都城上京龙泉府。
靺鞨是大唐对黑水附近族群的称谓,而契丹人称其为女真。
渤海国积极唐化,两百年来积累了大量财富,也逐渐令黑水靺鞨开化起来,南下抢掠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一个整体。
白山黑水苦寒之地长出的将士异常剽悍,八千余众便在渤海国内横冲直撞、所向披靡。
特别是冬天,黑水靺鞨人更是神出鬼没,击败三万渤海军,围困龙泉府。
阿保机几次册封黑水靺鞨诸部酋长为将军、都督,却热脸贴冷屁股,黑水靺鞨人无动于衷,专心劫掠。
如果龙泉府被其攻破,渤海国就成了一个空架子,所有的果实也就落入他们手中。
阿保机只能带领三万精锐在冰天雪地里行军,会一会黑水靺鞨人。
眼看渤海国要垮,南面的摩震也来凑热闹,弓裔令部将王建攻打渤海国南京南海府。
糟心的消息还不止这些,前些天,他刚收到大唐皇帝二十万大军进攻渝关的消息。
仿佛瞬间,阿保机从巅峰跌倒低谷。
不,是整个契丹跌落谷底。
自从三年之前,被杨师厚狠狠捅了一刀之后,契丹的国运就被踩下去了。
历史上的契丹能崛起,其实也是因为大唐灭亡,中土失序,阿保机积极参与中土竞争,获得大量政治优势,又聪明的积极唐化,吸纳河北英才,才一发不可收拾。
在他崛起的路上,从未遇到过真正强大的敌手。
连刘仁恭都能弄得契丹鸡飞狗跳。
李存勖百战灭梁之后,就放飞自我,再无进取之心。
这个时代,契丹面对的是一个在血火中崛起的大唐。
当然,这并不能消除阿保机的野心。
当年女皇倾国之力,对付契丹李尽忠、孙万荣三四万人,被打的头破血流。
而阿保机的军事能力绝不在他二人之下。
手握大鲜卑山南北这么广袤的领土,带甲十数万,又怎么肯居他人膝下?
“朕欲结女真共抗大唐如何?”冰天雪地里,阿保机的脸显得有些憔悴。
尽管阿保机对外放弃了帝号,但对内仍以皇帝自居。
“女真桀骜不驯,安能听陛下调遣?大唐皇帝二十万大军西来,势在必得,临潢府、营州都有危险,臣以为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应立即回军临潢府,集合大军,抵挡唐军,女真人不过是一群强盗,抢就抢吧,等他们把渤海国打趴下,我们再回来就是。”耶律曷鲁道。
阿保机又望向陈元义,“公直觉得如何?”
陈元义缓缓道:“陛下耗费数年之功,才攻破扶余城,龙泉府近在眼前,今若不取,若被女真人攻取,可为立国之基业,他日我们再来,恐怕没这么容易。辽西有渝关在,足以挡住唐军,就算不敌,临潢府有大军七万,足以自守。”
耶律曷鲁冷哼一声,瞪着陈元义,“临潢府除了撒本的两万人,其他人都是乌合之众,陛下千万不能听这个大奸臣的话,他肯定是大唐皇帝派来的奸细,要灭我们契丹国。”
陈元义拱手道:“阿鲁敦于越既然不信臣,臣愿自尽以证清白。”
阿保机立国之后,封耶律曷鲁阿鲁敦于越,位列诸臣之上。
耶律曷鲁能征善战,极为贤能,每有军国之事,阿保机都会问询于他。
因此他说的话极具分量,若没有阿保机的庇护,耶律曷鲁可以随时捏死陈元义。
阿保机森然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来扫去,仿佛一头野狼在打量猎物。
帐中诡异的安静下来。
这种时刻陈元义经历太多次了,生死在阿保机一言之间。
似乎阿保机也开始怀疑起来。
大唐在辽东有细作不是什么秘密。
阿保机在河北也有细作,只不过一直被皇城司压的喘不过气来。
十年以来,为了取得阿保机的进一步信任,陈元义娶了契丹女人为妻,还生了一儿一女。
平时都以契丹服饰见人,礼仪习俗与契丹人相同。
一口契丹话比契丹人还要标准。
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个唐人,他比契丹人更像契丹人。
不过外人终究是外人,成为阿保机的近臣,自然也引得别人忌惮。
耶律曷鲁就是最大的威胁,时时刻刻盯着他。
一些低级别的情报,根本用不着经过他的手。
辽东的细作,也不知道在阿保机的座前,还有这样一位袍泽。
有时候,陈元义觉得大唐会忘了自己,皇帝也会忘了自己。
坐在虎皮大椅上的阿保机咳嗽了一声。
“不必如此,你在朕身边已经十年,忠心可鉴,朕岂会不知?你二人各抒己见,本就是分内之事,我们攻打渤海国三年,眼看就要灭国了,现在回去,岂不是前功尽弃?而且女真人若是因此坐大,即使我们挡住了大唐皇帝,身边又崛起一头猛虎,这不是智者所为。”
陈元义道:“陛下所言正是,女真人剽悍难治,与我国向来有仇,臣以为,可明与之和,示之以柔,暗引大军击灭之,快刀斩乱麻,攻破龙泉府。”
“此计正合我意!”阿保机笑了起来。
都这个时候了,他显然不想空手而归。
庆州。
大雪掩盖了很多东西,至少庆州城不显得那么狰狞。
能在这场屠城中活下来的,只能是青壮。
老弱被随意践踏而死。
李祎站在新罗王椅前,淡淡的血腥气令他有些不适应。
“城中追缴回来黄金三万两,白银六十万两,钱帛无算。”独孤敬达满眼血丝。
“粮食有多少?”李祎淡淡道。
“只有八万石,被乱军烧毁七万石。”
李祎幽幽叹息了一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新罗王若是能把财物赏赐给士卒百姓,也不至于会沦落到今日。”
刘存道:“如今粮食有了,将士也休整好了,是时候北进,攻打摩震!”
李祎点点头到:“昨天顾全武将军已经来信,春暖之后,便会立即北伐,我们也应该动了。”
第五百六十五章 一鼓作气
在大唐攻灭新罗之后,弓裔才终于意识到巨兽已经在降临在身边。
不过此时的弓裔狂犬病彻底发作,常头戴金帻,身披方袍,以长子为青光菩萨,以季子为神光菩萨,凡说出口的话,都定为“佛经”,要国人诵读。
国人但有不满,即被铁锥活活打死,或以三尺烧红铁杵刺人下部,其妻康氏直言进谏,被弓裔施以此刑。
于是上下怨叛,人心离散,豪强并立而起,不听弓裔调遣。
即便没有大唐到来,其统治也将在两年后崩溃。
王建攻渤海国南海府,是其最后的回光返照。
摩震跟新罗不同,有大量汉人,其文士豪强也是有中土传承,或曾在大唐求学,或为当年唐军后裔。
连最大的豪强王建也声称先祖来自中土。
唐军将要北伐的消息传开,士民皆暗中与唐军往来。
但鉴于庆州发生惨事,豪强态度并不积极。
徐温的一万徐州军在春暖后抵达光州,与顾全武合军北进。
弓裔派遣部将洪儒、裴玄庆、申崇谦、卜智谦四骑将领兵三万,征发国内青壮民夫四万前来应战,号称二十万大军。
自己则在国中继续安心研修“佛法”。
四将赶赴前线,见唐军水陆并进,兵力虽少,但气势如排山倒海,十余天,接连攻破全州、清州、尚州,摩震军震恐,将生惧意,兵无战心,军中流言四起,青壮纷纷逃散。
时顾全武、徐温正面推进,李祎从尚州抄其后路。
四将不敢迎战,一路后退,逐渐将都城铁圆暴露出来。
情知弓裔必亡,遂引军北遁,与南海府王建汇合,推王建为主。
唐军轻松围困铁圆。
有庆州的先例在,全城人心惶惶,害怕唐军屠城,倒也积极防御。
弓裔巡视城墙,妄言以请示佛祖,不日将有百万金刚罗汉助阵,劝国人不必惊慌,乃令僧人在城墙上日夜诵经念佛,规定每隔一个时辰所有人向天祷告,欲以虔诚感动苍天。
凡有违逆之人,当即在城墙上活剖之,以震慑人心。
唐军还未攻城,城上便乱作一团,原本的抵抗之心迅速烟消云散。
城中能战之军都被四将带走,兵力空虚之极。
唐军猛攻三个时辰,弓裔的百万金刚罗汉始终未到,铁圆城遂被攻破。
不过弓裔到底是个狠人,领千余甲兵与唐军巷战,城中大乱,给唐军造成不小麻烦。
顾全武出身佛门,有慈悲之心,原想安抚百姓,却不料城中火起,随之而来的是大乱,诸豪族们拥护院抵抗,贼人趁机放火抢劫。
只能下令肃清全城。
唐军一拥而入,见持兵刃者皆斩。
铁圆城人头滚滚,惨呼声震天。
唐军士卒早已有了经验,百姓都被刮的干干净净,没有油水,径直冲向官宦富户之家。
弓裔战至力竭,两个儿子都战死了,居然腆颜向唐军投降。
等到大乱平息,城中凄惨无比。
顾全武受到李祎启发,知道了皇帝信笺中不拖泥带水的意思,顾不得什么慈悲心肠,尽斩城中豪强、官吏、将领,以绝后患。
为平息摩震百姓的怨气,将弓裔腰斩于市。
弓裔算是灭亡了,但事情并没有终结。
王建于南海府重振旗鼓,收纳渤海、摩震残军,取汉、朔、溟三州,拥军七万进抵平壤,立即向大唐朝廷与顾全武派出使者,承认大唐在半岛上的利益,愿为大唐藩属。
比起弓裔,王建是更合格的对手,能征善战,深得摩震士民拥戴。
面对气势汹汹的唐军,王建奉行积极防御之策,与临津江沿线布置重重防御,初步稳住了阵脚,也稳定了人心。
唐军高歌猛进之势为之一滞。
而此时恶唐军该出的气出了,该发的财发了,将士皆有倦怠之心,又见江北旌旗鼎盛,大不同之前甄萱、弓裔,渐生畏战之意。
屡次进攻,皆不能突破临津江防线。
顾全武与李祎、徐温合议。
徐温坦言:“陛下集结五万大军渡海而来,不单是为了新罗尺寸之地,也是为了巩固对辽东的攻势,若止步于此,无颜面见陛下。”
莱州水军与福州水军发了财,但徐州军两手空空,铁圆城早被弓裔祸害的不成样子,油水不多。
不管皇帝出兵半岛的决断多么伟大多么正确。
底层将士感兴趣的仍是自己的利益。
经过利益捆绑才是最紧密的,为将之道不过因势导利而已。
李祎道:“我军西来,利在急战,今若裹足不前,王建一日强过一日,非常之事当行非常之法,可招募军中勇者,猛将甲士决死在前,将军督战在后,一鼓而破之。”
战争考验将士的意志,也考验将领的决心。
除了刚刚登陆半岛,中了甄萱的诱敌之计,基本所向披靡。
仗太顺了,心就不齐了。
人一旦有了钱,就会贪生怕死一些。
顾全武道:“殿下所言甚是,三军倦怠,皆是本将之责。”
于是选募军中勇士,得甲士三千余人,以李祎督战,徐温为中军,顾全武披坚执锐,领亲兵与甲士同进。
唐军战心终于恢复过来,想起除了钱财,还有功勋。
临津江南岸战鼓轰鸣。
鲍君福领战船击溃王建水军,顾全武趁势渡江。
北岸之军见只有四千人,不以为意,只当是来送死,这些天的接触,也基本摸清了唐军的战力,大部分觉得不过如此。
申崇谦、卜智谦两路各万人列阵于后,只等唐军渡江,欲全歼这股唐军,打破对唐军的恐惧,提振国内士气。
唐军一渡江,立即结阵,申崇谦、卜智谦挥军掩杀。
两军攻势极为凶猛,也着实体现出王建的不凡,能让原本破胆的军队重新燃起战意。
五百余重骑兵践踏地面,身后跟着成千上万的步卒,如潮水一般涌向唐军阵列。
临津江两岸无数双眼睛看着。
王建才是半岛上真正的英雄,朴景辉、弓裔、甄萱不过是土鸡瓦狗。
但若论英雄,又怎比得过中土?
古往今来,中土英雄人物如浩瀚星辰,冠绝苍穹之下。
所以华夏才能屹立于东方大地。
顾全武世之雄者,徐温一代枭雄,李祎亦是当时之英,诸如刘存、鲍君福勇武者,如过江之鲤。
重骑撞在步军铁阵之上,血肉横飞。
唐军步阵一步不退,缺口立即有后队补上。
在五百重骑没有挫动唐军阵脚时,这场战争的胜负已经分晓。
潮水再汹涌,也无法撼动磐石。
惨烈的厮杀,让新罗人见识到真正的唐军威武。
能被称为勇者,当然是经历了重重血战。
人命仿佛麦子一样被收割,一层又一层。
岸上的鲜血流入江中,染红了江水。
顾全武立于阵中,指挥若定,不时射杀敌军将佐,危急时,亲自持剑战于前阵。
唐军的血勇被彻底唤醒。
徐温趁机在江南激励士卒,“国家上将尚不惜命,尔等有何脸面贪生怕死!”
士卒皆为之感召,纷纷渡江击敌。
唐军声势大振。
王建苦心构筑的江北防线顿时崩溃。
是役,申崇谦、卜智谦被斩于阵中。
洪儒、裴玄庆欲救援,为乱军冲击,兵败如山倒。
第五百六十六章 火药之威
无论漠北与半岛两路取得多少胜利,真正的决胜还是在李晔这边。
如果不能突破渝关,李嗣源、刘知俊、顾全武就都成了孤军,阿保机可以从容的各个击破。
在第一缕春风抚动河北大地时,唐军就开始攻城了。
神羽军投石、火油、床弩铺天盖地洒向城上。
城下也在挖掘地道。
现在的渝关还不能跟以后的山海关相比,契丹人的主要优势还是在野战,当年李尽忠、孙万荣三四万人运动战、埋伏战,歼灭二十多万唐军。
野战更符合契丹人的天性。
就算萧敌鲁是契丹名将,这种残酷的攻防战也不是其所长。
真正发挥作用的是汉军。
攻防了几天,仍是不能破城。
主要还是这座雄关太险峻了,萧敌鲁准备充分,唐军一靠近就擂木滚石箭雨金汁。
几天下来,连城墙根也没摸到,还伤亡了四千多人。
李晔郁闷至极,难道真被这座雄关挡住了?
辽西走廊是通往辽东最合理的进攻路线。
一两万人搞大迂回作战可以,二十万人大迂回,光是后勤就能把大军压死。
就在李晔愁眉不展的时候,赵义存提了一桶黑乎乎的粉末入帐,“陛下,这是将作坊研制的火药。”
大唐皇帝爱嗑药,火药也得到了迅猛发展,
大唐元和三年,道人清虚子以伏火矾法提炼出黑火药,硫二两,硝二两,马兜铃三钱半,右为末,拌匀,掘坑,入药于罐内与地平。
唐末火药早被应用于战争,只不过成本高,炼制麻烦,储存运输都麻烦,若是被细作下手,反而殃及池鱼,远不如提刀子对砍管用。
当然,想凭黑火药炸平渝关,肯定是多想了,威力太小,也只能用作火攻。
不过用作海战威力极大,比火油管用。
国家稳定,将作坊也进入喷发状态,有特殊技能的工匠,只要获得宣教司承认,都可以领到一份津贴。
李晔没搞士农工商的等级限制,鼓励民间经商务工,百花齐放。
科技的进步是随着生产力的,拔苗助长,不见得能突飞猛进,很简单的例子,大炮要用到炮管,而炮管要考虑工艺水平与材料水平。
战争也是追求性价比的,复杂的战场环境限制了火药的威力,也许再过四五十年,火药能大放异彩,但显然不是现在。
李晔只需要正确引导即可。
“让神羽军试试威力。”李晔出营观看。
还是传统的投石车抛射。
十几桶火药拖着长长的引线飞向渝关。
接连的爆炸声响起,火星四溅,火焰剧烈燃烧起来,倒也有些声势。
城墙上能烧的都被点燃了。
看着声势惊人,杀伤力其实有限,倒是比火油强多了。
“万岁!”城下唐军却大受鼓舞,这年头看个烟花也不容易。
亲卫们也看的兴致勃勃。
城上契丹人士气大受打击,新东西都是能唬人的。
作为都知兵马使的杨师厚当机立断下令攻城。
关上守军大概是被震懵了吓傻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唐军快速登城,踩着火苗杀向敌人。
这还是几天以来第一次攻上城墙。
敌人立即组织起反击,以优势兵力三面围攻。
城墙上白刃一片,血流如注,很快就染红了城墙。
李晔知道到了关键时刻,这一次若是不能一鼓作气拿下渝关,下一次敌人就适应火药带了的惊惶了。
“把朕的牙纛立在关下!”李晔下令道。
中军随之向前,进入投石车的射程之内。
城上偶有投石落入中军之中,一支流矢几乎贴着李晔的脸擦过,让多年没有亲临前阵的李晔感到一阵心悸。
辛四郎带着亲卫挡在李晔之前。
“击鼓!”
几十面战鼓同时响起,盖过了关上的厮杀声。
关上的厮杀越发惨烈,唐军渐有被反推的危险。
眼看就要支持不住时,忽见城墙上一白甲唐将,跳跃如飞,手中一杆银枪如梨花乱舞,银光点点,身周敌兵纷纷倒地,十步之内挡者立死。
此人往来奔走,杀散被围困的敌军,收拢唐军组成阵列,接应城下登城的唐军,扭转了岌岌可危的局势。
敌军也发现了他的存在,十几名身高体大的甲士在一员蕃将的带领下围拢过来。
蕃将持大斧,力大无穷,一斧头下去,三名唐军被拦腰砍断。
白甲将领大怒,欺身上前,躲过迎面的巨斧,一枪刺入蕃将面门,透颅而出。
“万岁!万岁!”关上响起欢呼声,关下也跟着欢呼。
李晔看的心旷神怡,“击鼓、击鼓!”
鼓声再度激昂起来。
白甲将在关上死死守住阵脚,越来越多的唐军登上,敌人的兵力优势逐渐被抵消。
李晔看到景延广、杜晏球、魏五郎都在城上奋战。
唐军一路行来,不知经过来多少这样惨烈的攻防战,越打越顺手。
契丹人却越打越不顺,他们更适合野战。
自从白甲将刺死那员蕃将之后,士气肉眼可见的衰落下去。
两个时辰之后,杜晏球一刀斩落城楼上的契丹大旗,为这场攻城战画上了句号。
渝关陷落。
李晔长长舒了一口气。
辽东的大门打开了。
“召那员白甲将来见朕!”亲卫依令而去。
过不多时,一人被带了过来,白甲尽红,双鬓斑白,相貌堂堂,居然是高思继。
“末将拜见陛下!”高思继半跪。
如此年纪都这么猛,可想他当年。
李晔啧啧称奇,“人言将军白马银枪,名震河北,今日所见,名不虚传!”
遂解下腰间宝剑送与高思继,又赐号“银枪神将”。
高思继大喜,老泪纵横,一辈子窝在妫州,总算有出头之日。
李晔又勉励一番,“此次征伐辽东,将军可大展神威。”
杨师厚一脸郁闷,“可惜跑了萧敌鲁,若斩此人,如断阿保机一臂。”
契丹能兴起,除了阿保机,还有很多能臣猛将围绕着他。
不过契丹文武的质量,显然不能跟大唐比。
“一个萧敌鲁而已,这次跑了,下次逮住他就是了。”李晔笑着,随同大军进入渝关。
辽东已近在眼前。
第五百六十七章 长驱直入
契丹的大本营在临潢府,但辽东的腹心之地却是营州。
开元七年,玄宗于营州置平卢节度使,统辖平卢军、卢龙军,以及渝关等十一处守捉,兼领安东都护府。
契丹的兴盛也是自占据营州开始,阿保机把掳掠的唐人、奚人集中于此,命韩知古修葺柳城。
萧敌鲁在渝关逃出升天后,收拢败军于白狼山再度组织防御。
如果渝关都守不住,白狼山更守不住。
高行周、高思继、高行珪、高思祥父子叔伯四人为前锋,于白狼山再破萧敌鲁三万蕃汉步骑,高思继再度发威,生擒萧敌鲁献与李晔座前。
前锋的神勇发挥,令唐军士气大振。
辽西走廊上的契丹人四散奔逃,阿保机设立的统军司、汉军司闻风丧胆,连城池都不要了往辽东跑,一副末日亡国之象。
萧敌鲁的覆亡带给他们的打击太大了。
阿保机远在渤海国,营州境内契丹人仿佛无头的苍蝇。
阿保机掳掠唐人充实辽东,促使其强大,但当大唐皇帝领二十万大军西来时,就成了他致命的弱点。
上层文武士人能得到阿保机的重用,但底层百姓日子并没有那么好过,这个时代,没有韩延徽的辅佐,契丹奉行的仍是奴隶制,大量唐人充为契丹军事贵族们的奴仆,承担繁重徭役与田赋,不过因为契丹正处在上升期,唐人的日子还能过下去。
不过在李晔打出解救辽东唐民的旗号后,阿保机的统治基础也就瓦解了。
营州迅速崩溃,整个辽东都震动起来。
辽东立即就有唐人主导的叛乱。
辽东大地上顿时热闹起来,别说组织兵力抵挡唐军,应对内部叛乱都焦头烂额。
李晔向来是军事、政治两手齐出。
大军兵临柳城之下,留守柳州的阿保机长子耶律倍年方十八,颇有才智,深知营州之重要,不肯辜负阿保机的器重,决心死守。
李晔求之不得。
要说韩知古的建城水平颇高,放在后世就是妥妥的建筑大师,准确把握住了时代的发展趋势,摒弃中土的垒土之法,大量采用砖石结构,把柳城休得高大坚固。
这也正是耶律倍的倚仗。
不过,既然连渝关都攻下来了,一座柳城自然不在话下。
挺了三日,便被高家兄弟破城而入。
此番大战,高家将大放异彩,高思继像是要弥补失去的青春一般,天命之年,遇战皆奋勇争杀在前,比他亲儿子高行周还凶猛。
不过柳城大战的最终赢家落到杜晏球身上,带领精锐部众于万军丛中生擒耶律倍。
李晔望着眼前的耶律倍,不禁有些失神,头束高冠,披着一件札甲,内穿绯色圆领袍,居然有几分中土儒将的气质。
“大契丹国太子耶律倍拜见大唐皇帝!”耶律倍拱拱手。
辛四郎大怒,就要一脚踹过去,被李晔拉住了。
历史上的耶律倍也算身世坎坷,在诗画上有一定的造诣,画风影响深远,因主张全盘汉化,以儒家思想为治国之术,而遭到述律平厌恶,述律平是草原守旧势力的代表,奉行草原本位主义,维护丹奴隶制度,不肯开化,遂扶植老二耶律德光。
后流亡中土,被李嗣源接纳赐名李赞华。
李从珂搞不定石敬瑭与耶律德光联手进攻,盛情邀请耶律倍一起自、焚,耶律倍不从,被李从珂弄死。
“普天之下,没有契丹国!也没有契丹国太子,朕再给你一次机会。”李晔一脸平静的看着耶律倍。
这种平静里大唐天威深不可测。
李晔不介意让他为大契丹国陪葬。
只不过因为其受华夏文明滋养,才另眼相看。
耶律倍脸上冷汗直流,眼神时而坚定时而软弱,终于还是软弱占了上峰,双膝跪地,“臣契丹耶律倍拜见陛下。”
这一跪,算是整个契丹跪下一半。
自唐太宗设松漠都督府以来,契丹就逐渐向大唐靠拢,酋长接受大唐官职并赐国姓。
如果没有女皇营州之乱的一败涂地,契丹早就完成唐化了。
李尽忠、孙万荣起兵之前,也仅仅是因为辽东饥荒,向营州都督赵文翙寻求帮助。
打着打着,就发现长安的孤儿寡母这么好欺负,粟末靺鞨人也趁机浑水摸鱼,建立渤海国。
昔日强盛的大唐,早已在频繁的政治、斗争中外强中干,连个像样的将领都拿不出来,此时距离大唐灭高句丽才五十年而已。
自此大唐退出辽东半岛。
“不要为难他,好生招待。”李晔挥挥手,让人把耶律倍带下去了。
营州被攻陷,是对契丹人的沉重一击。
辽东半岛上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叛乱四起,奚人、阻卜人、室韦人也加入进来。
当然,其中不乏很多浑水摸鱼之辈。
乱世总会诞生一些弄潮儿。
沈州、辰州、开州、锦州纷纷大乱。
而此时刘知俊部攻陷积利州,李嗣源围困临潢府消息传开。
契丹人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三面围剿的战略初步展开。
李晔屯兵于营州,令杨师厚为辽东招讨,领大军十一万横扫辽东半岛,李承嗣、高行周为副招讨。
单纯军事作战,交给专业人士就可以了,李晔领四万神羽军坐镇营州。
此时阿保机刚刚在龙泉府打了一场胜仗,按照陈元义的计谋,示之以恩,却突然发动雷霆一击,下手果决狠辣,黑水靺鞨死伤惨重,俘虏也被阿保机尽数斩于城下。
阿保机好言劝慰大諲撰,渤海国至此早已油尽灯枯,因三面受敌,并不知道唐军已经攻下营州,大諲撰遂向阿保机投降。
城中尚有两万可战之兵,九万百姓,钱帛米粟充盈。
全都便宜了阿保机。
拿下龙泉府,又一举屠灭黑水靺鞨,北面再无敌手,阿保机心中大定,以为足以媲敌大唐。
正志得意满时,噩耗接连而至,唐军连破破渝关、营州,生擒萧敌鲁与耶律倍,三路夹攻,辽东烽火万丈,临潢府、辽阳府岌岌可危。
不由得方寸大乱,手上可战之兵只有手上的三万皮室军,以及扶余城的九万蕃汉步骑。
临潢府已经被杨师厚的十一万唐军隔离开来。
刘知俊如跗骨之蛆一般直插腹心,与杨师厚一左一右,攻城略地。
耶律曷鲁当场拔出弯刀,要砍了陈元义的脑袋。
这种场面陈元义不知经过多少,心中再有准备,“臣为陛下竭心尽力十余载,陛下不信臣,臣可以死于陛下之手,不可死于曷鲁之手。”
与其说攻打渤海国是陈元义的建议,但阿保机若不动心,又岂会付之行动?
陈元义不过是在配合阿保机的野心而已。
这十年来,他做的已经足够隐秘,几乎脱离了与中土的联系。
所以曷鲁才一直找不到把柄。
曷鲁把弯刀递给阿保机。
第五百六十八章 大势所趋
阿保机提起刀,却哈哈大笑起来,“何必如此,昔年隋炀帝百万大军三次进攻辽东,还不是惨败而归?今皇帝二十万军西来,朕手上亦有二十万大军,辽东之地悉数平定,又何必怕他,陈元义不仅无过,还有大功。”
耶律曷鲁杀陈元义,也不全是出于公心,他乃传统的草原军事贵族,对唐人天生反感,一直反对阿保机的积极唐化。
任何团体都有争斗与派系。
阿保机对曷鲁的心思也是了如指掌。
“唐帝分三路大军,朕不管他几路来,集中优势兵力,一路一路的打,能打就打,不能打就退,如今辽东都是我们的土地,一旦到了九月,天寒地冻,中原人挨不住,必会退兵,彼时朕引铁骑追杀,说不得可擒下唐帝!”
会打仗的人,天生就会,不会打仗的人,读再多的兵法也是枉然。
陈元义不禁佩服起阿保机的勃勃野心。
暗想此人天纵奇才,雄心壮志,二十年来南征北战,把散漫的契丹部落捏成一只铁拳,一跃而起,虎踞辽东,坐看中土风云变幻,若不是遇见陛下,契丹真可以梦想成真。
阿保机定下计策,留曷鲁坐镇龙泉府,自提三万皮室心腹军赶赴扶余府,与大军汇合。
仅仅五日之间,辽东形势再变,杨师厚攻陷辽阳府,刘知俊攻陷鸭渌水重镇大行城,隔断了契丹与王建的联系。
对王建也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阿保机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临潢府仍在述律平手中。
也不枉当初令韩知古花了那么大的力气修建。
只要临潢府守住了,唐军就不能全线压进辽东半岛,阿保机的活动空间仍然很大。
扶余城作为辽东重镇,足以作为契丹的壁垒。
陈元义建议阿保机集中所有兵力死守扶余城,以待二十万唐军。
阿保机完全进入了统帅状态,头脑异常清晰,“渝关天险,城高山险,犹不能挡住唐军,更何况一扶余城,我契丹男儿长在野战,能打则打,不能打则走,辽东山川皆为朕之臂助,彼能奈我何?”
陈元义不敢再劝。
当年李尽忠、孙万荣就是凭借此策,三四万的兵力,前后灭了二十万唐军。
天时不如地利!
阿保机敏锐的知道此战胜负之关键就在于地利。
即便临潢府与沈阳府都丢了,还有渤海国,还有黑水,还有大鲜卑山,有足够的战略纵深。
“这片土地不属于大唐!”阿保机道,仿佛猛虎低声咆哮。
陈元义道:“陛下何不与王建联合?大唐皇帝既然不承认王建了,陛下可封其为泰封王。”
阿保机深为赞许,这个时候太需要盟友了。
大唐的政治攻势令他四面皆敌。
遂遣使入平壤封赏王建。
半岛上的王建比阿保机还要焦头烂额,他的确有称王的打算,但临津江一败令他瞬间清醒过来。
长久隐藏在心中的恐惧全都苏醒。
两百年前的那支唐军又回来了,更加不可阻挡,不可违逆,也更加铁血。
百济、新罗就是血的教训。
豪强、官宦、王室皆被屠戮一空。
站在王建的立场上,当然明白其中的政治深意,大唐有彻底吞下半岛之心。
刘知俊驻兵大行城,如同一把刀子悬在头顶。
王建没听过顾全武、徐温的名声,但刘知俊却是如雷贯耳,大唐首屈一指的猛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王建也曾问计于属下文武,却一个个呆若木鸡,该用的手段都用了,请降、抵抗全都没用,连申崇谦、卜智谦都被斩于阵中,洪儒、裴玄庆至今失联,不知死活。
“君上,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走了。”幕僚崔凝道。
此人原是弓裔的谋士,狂犬病晚期的弓裔猜忌将相,每天虐杀上百人,幸亏崔凝提醒,才免了王建一死。
所以王建一直感激崔凝。
崔凝不开口,王建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
高句丽崔氏与清河崔氏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五胡乱华,平州崔毖为慕容廆攻伐,率家族和亲兵数千人逃亡高句丽。
自此崔氏在半岛上流传开来。
盛唐之际,遣唐使最多的是新罗,而遣唐使中大部分是崔氏子弟。
历史上,王建的高丽政权,也被崔氏篡夺。
如今堂中站着的崔彦撝、崔承老都出自崔氏。
国家大统,世家大族的利益才会最大化。
“大唐皇帝二十万天兵横扫辽东,新罗亦有十万之众,君上自忖能挡之否?摩震原是汉唐故土,大唐不振才有弓裔容身之地。”崔凝循循善诱,“天下大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当年弓裔暴虐无道,君上可取而代之,今中原一统,皇帝二十万大军西来,早则为功,迟则为祸,愿君上思之。”
王建沉吟许久之后才道:“若阿保机挡住皇帝,我等可有立足之机?”
“阿保机挡不住皇帝,即便这次挡住了,下一次也挡不住。”崔凝幽幽道。
隋唐三代帝王进攻辽东,令这片土地上每个人都记忆犹新。
王建仍犹豫不决。
是时城外有斥候来报,唐军已经围城。
平壤城下唐军铁甲如林,临津江酣畅淋漓的大胜,更增添了几分威势。
还有大量的本土仆从军,在城下耀武扬威,破口大骂,比唐军更是心急。
战鼓声隆隆响起。
城中早已如惊弓之鸟,兵无战心,百姓惊恐彷徨。
仆从军在城下狂叫,“若敢抵抗大唐天军,破城之日,鸡犬不留!”
庆州王城都屠了,又岂会在意一座平壤?
很多时候屠城都是不义之举,但也能震慑敌胆。
王建领文武将吏巡城城防,见士卒一个个如丧考妣,而城下唐军铁甲如潮士气如虹,还有密密麻麻的仆从军为之效劳,心知大势已去,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我祖原本长淮茂族,流落高句丽,今归唐,是归父母之邦!”
周围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世道能活下去,保住富贵已经不容易了,哪管城头插的是哪家的王旗?
新罗奉行了四百多年的骨品制度,与后世南亚某“大国”的种姓制度如出一辙。
这也导致百姓对王室的认同度不高,而世家大族只为自己的利益奔走,有奶便是娘。
大唐的粗腿来了,他们自然前仆后继。
王建宣布投降,城中百姓与士卒居然欢呼起来。
人心至此,王建又怎守得住。
顾全武约束全军,扎营城外,选精锐甲士千人列阵城下,旌旗招展,军威赫赫,为王建弄一个盛大受降仪式。
王建引将吏布衣出城请罪,见唐军如此气势,心中最后的侥幸也烟消云散了。
“长淮遗族王建拜见将军!”
呼声中带着一抹苍凉。
顾全武上前扶起王建,“将军深明大义,本将必会禀明陛下!”
王建的脸色这才好看一些。
顾全武当即下令徐温、刘存、鲍君福等将分取北地诸州,直扑南海府。
至此,半岛诸国全部收归大唐。
第五百六十九章 胜负未知
临潢府又被契丹人称为西楼,早在阿保机还是迭剌部夷离堇时,历次征战都将掳掠的人口集中于此。
后经韩知古的扩建,形成周长十里高三丈的雄城,虎踞潢水之北,北临大鲜卑山,南望河北大地,东挟辽东半岛,西制漠北草原。
阿保机能以此地兴起,并非偶然。
如此雄城并非述律平的唯一依靠,弟弟萧阿古只,字撒本,骁勇善战,勇猛无畏,曾大败周德威,为契丹第一猛将。
李嗣源、莫咄联军初来,萧阿古只果断出击,三千皮室精骑猛攻黠戛斯军,莫咄抵挡不住,部族逃散。
若不是李祐出手救援,莫咄的人头都被萧阿古只取走了。
此后,萧阿古只转手进攻室韦人,同样一击即溃,阵斩两千余众,室韦人大惊,一连撤退五十里。
唯有李嗣源部河东铁骑,才堪堪抵挡住萧阿古只的契丹皮室精骑。
仗打成这个样子,士气也就泄了。
联军永远不可能做到同仇敌忾,有些小部族已经逃散,留下的部族尽管与契丹人有血仇,也都各怀鬼胎。
而临潢府上下一心,外有萧阿古只,内有述律平、韩知古、耶律觌烈等人,凭借坚城令联军举步维艰。
此时正处在契丹的上升期,英杰人物比比皆是。
连年方十六的耶律德光都披坚执锐,列于前阵。
联军的围城虚有其表,各部都有小心思,本来就不擅攻城,又出人不出力,不肯死战。
韩知古指挥汉军顽强防守,一次次击退联军进攻,逐渐提升城内契丹人的斗志与士气。
战况陷入焦灼。
果然如阿保机所料的一样,临潢府没有这么容易被拿下。
李嗣源令李祐率领狼骑军扫荡潢水流域的契丹草场,断其根基。
虽小有斩获,但对整个战局影响不大,只要临潢府屹立不倒,契丹人的底气就还在。
此后,萧阿古只的皮室精骑熟知地形,神出鬼没,屡屡得手,令诸部人人自危。
终于蒙兀人也扛不住了,他们是来浑水摸鱼占便宜的不是送死的,兀鲁兀台领军退去,李祐的狼骑军中一千多蒙兀人只剩下不到两百人。
达怛、室韦、乌古等部落一哄而散。
连黠戛斯人也退却了。
只剩下唐军、黑车子室韦、莫咄部众,总兵力才两万余。
兵力减少,围城已经没有意义,城内的守军比联军还多。
莫咄长叹一声,请求南下与皇帝汇合,再图北进。
李嗣源却不为所动,列阵于潢水之北,激励唐军将士,“彼见我军少,以为我军弱,必生轻慢之心,此乃破敌之机!”
又对李祐低声道:“我军不可退,退则失势,人心离散,国威坠地。”
李祐深以为然。
唐军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去了乌合之众,留下的人万众一心,更加团结。
众志成城,只等契丹人出城厮杀。
临潢府号称有七万兵力,一块肥肉放在狼面前,述律平终于忍不住,令萧阿古只、耶律觌烈领蕃汉步骑四万决战。
天高风急,进入春天之后,草原的风犹带着几分寒凉。
广袤的天地间,一支契丹骑兵飞驰而出,自东向西,如长鞭一样扫来,正是萧阿古只的三千皮室精骑。
正面汉军步阵,长矛如林,一步步推进,左翼耶律觌烈领两万骑兵袭扰李嗣源的骑兵大阵。
三面合击,欲将唐军挤压进潢水之中。
大地轰鸣,湟水滔滔。
萧阿古只是个非常优秀的猎手,总能窥见猎物的恐惧和弱点。
右翼正是最薄弱黑车子室韦骑兵。
契丹是踩在黑车子室韦的尸体上兴起的,两边互为死敌已经半个世纪。
不过黑车子室韦是典型的草原民族,而契丹积极唐化,实力全方位碾压黑车子室韦。
从双方骑兵的装备就可以看出来。
黑车子室韦传统的皮甲弯刀,契丹人已经是具装铁甲,刀剑、长矛、骨朵,透着一股凶悍凌厉的气势。
契丹者,镔铁也。
在铁甲骑兵面前,黑车子室韦的骑射收效甚微,很多骑兵挂着箭羽,依旧冲锋。
两边一交锋,如摧枯拉朽一般,黑车子室韦骑兵人仰马翻,迅速被凿穿。
余弗瞒咄拿出草原人的悍勇,提起弯刀迎向萧阿古只的前排重骑,被萧阿古只一箭射穿了喉咙。
萧阿古只顺势而下,冲击李嗣源的河东铁骑。
时李祐正在李嗣源之侧,见萧阿古只来势汹汹,按捺不住,领几千狼骑军撞了上去。
骑兵的绞杀更为残酷,生死立现。
仿佛冲入弯刀与铁矛的海洋。
一个回合,狼骑军倒下五百余骑,契丹铁骑只倒下百余人。
李祐腰上中了一刀,胸前被铁骨朵擦破盔甲。
“你受伤了!”乌尔沁心惊不已。
“无妨。”李祐挺起长槊,望向萧阿古只的背影。
连续的冲锋,契丹前排的几百重骑已经力竭,有些战马脚下一软,将骑兵甩在地上。
不过萧阿古只的目标不是李祐,他还是不知道这支唐军中隐藏着一位大唐皇子。
他的目标是旌旗之下的李嗣源,手中大铁矛扬起,皮室精骑又振奋起来,仿佛又无穷无尽的力量,呼啸着冲向李嗣源。
人喊马嘶,李嗣源没料到余弗瞒咄如此不堪一击,有些措手不及。
萧阿古只来势极猛,铁矛之下,人马俱碎,双臂似有千钧之力,一名河东铁骑连人带马被他的铁矛掀翻。
两千余皮室精骑宛如长剑一般刺入八千河东铁骑的腹心。
如跗骨之蛆,紧咬不放。
此时耶律觌烈的两万骑兵也全面压制住了莫咄的一万多骑兵,双方沿着潢水向西缠杀。
正面战场上,一万余蕃汉步军大阵如山岳一般压来,长矛如刺,一看就是中原将领的手段,不断挤压李嗣源的活动区域。
形势依然对唐军不利。
乌尔沁忽然道:“你是大唐的皇子,你、你快逃吧。”
李祐愣了一下,他还从未想过要逃。
乌尔沁忽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你回到大唐,还会记得我么?”
此刻的她前所未有的无助,仿佛草原上在狂风中摇摆的长草。
触及她明亮的眼神,李祐心中没来由的升起一股暖意,心知她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我什么时候说过要逃?”
李祐裹紧腰间的创伤,眼中无比坚毅,“身为大唐男儿,岂能临阵退缩?”
男人又怎能在女人面前退缩?
狼骑军中无论是黠戛斯人、契丹人,还是七百骁骑军精锐,全都精神一振。
直到此时,这支骑兵才有了真正的军魂。
“此战胜负,言之尚早!”李祐握紧长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