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章 半夜敲门
河北一统,大唐的刀子就要向外了。
山东、河南、河东的力量就要逐步向幽州聚集。
朔方、河陇、河湟、关中的力量向西州输送。
封杨师厚为幽州都督,李承嗣为都督,负责在幽州厉兵秣马、训练士卒,为进取辽东作准备。
又采取自愿原则,征召远赴西州的将士,无论厢军还是中央六军,愿去者正兵待遇加倍,辅军直接提为正兵,家眷随从,还为其分配耕田与牧场。
这时代的西域条件有些艰苦,但绝不贫穷,大规模移民不现实,李晔只能希望从军中调配人口。
诏令一经贴出,正兵有些看不上,但厢军却非常热情。
眼看天下承平,转正的机会越来越少,去西域说不定还能弄到些机会。
这些年随着胡商的到来,西域的奇闻异事也渐渐进入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大量真金白银华丽珠宝的流入,让关中人也开了眼界。
对西域也升起向往之情。
忠义堂恰到好处的宣扬,闯西域成了关中汉子们的口头禅。
而一些高瞻远瞩的文武将吏早已看出西域的机遇,视其为机遇。
天下的刀兵虽然熄灭了,但人心中的刀兵与建功立业的渴望并没有停息。
特别是李晔大封群臣,连军中士卒也亲自封赏,更刺激到了底层的将士们。
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岂会少了开拓进取之人?
而且西域早已有了刘鄩打前站,建设了十几年。
一支三万将士十二万家眷的大部队在长安汇集。
李晔原本以为有个万把人就不错了,没想到将士们的热情这么高。
不禁大喜,只要利益足够,中土人还是愿意出门的。
后世不遍地都是唐人街?
历来都是朝廷管的太死了,民间缺乏活力,特别是明清两代,为了避免动乱,把人口死死限制在土地上。
除了将士,还有青壮,以及大量的民间商人随行。
枢密院早在沿途为他们设置了落脚点,吃喝全都由朝廷承担。
这些年的商贸,朝廷府库还是有不少积蓄的,钱花出去,流通开来,才能刺激经济。
玄宗年间,地方就出现了柜坊,是最早的银行模型,专营钱币和贵重物品存放、借贷等业务,比西方早了几百年。
柜坊出现,镖局也就出现了。
李晔想在西域点燃华夏文明火种,人口是基石。
乱世淘汰了老弱病残,整个大唐人口呈年轻化,有大量人口红利。
年轻一多,国家的气象就不一样了,敢打敢拼,没有什么地方不敢去,没有什么人不敢惹。
后世总是宣扬草原对中土的进犯,其实翻开历史,大部分时候都是中土种田的汉子把草原牧民杀的鸡飞狗跳。
只有中土虚弱,四分五裂,草原和辽东那伙人才有机会。
换句话说,如果草原能种庄稼,恐怕早就没什么匈奴、突厥、蒙古了。
当然,这些只是李晔的个人想法。
接下来几年就要靠刘鄩发挥了,此次封了十位大将军,不代表以后就没有大将军。
成都。
遂王李祎从昆州一路风尘仆仆。
崔源照领成都官员出城迎接。
没有战火威胁的成都,两三年间便迅速恢复了生机,天府之国再现昔日盛景,
“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李祎忍不住轻轻吟哦,一路所见所闻,不得不佩服崔源照的治理能力。
云南的发展,也离不开成都的支持。
李祎跟崔源照的私交也不错,曾向崔源照征求过治理云南的建议。
崔源照言云南瘴气多由树木太盛的缘故,因伐木取地,并将云南的木材沿川滇水系送入蜀中。
李祎当即组织青壮伐木,果然瘴气消减了许多,山味林珍,所获极多,木材也换来蜀中的各种商品。
两地相辅相成,互相依赖。
“臣崔源照拜见遂王殿下。”崔源照目前也是李晔最重视的二代文人之一。
“崔府台免礼。”
两人互相打量,虽是初次见面,但彼此眼神间已经是旧识了。
崔源照又介绍了一应成都官吏,其中有不少长安旧员。
李祎彬彬有礼,没有丝毫亲王的架子。
一番客套寒暄,李祎一行人被引入城内。
比起前几年的颓废模样,现在的成都车水马龙,市井巷陌人来人往,穿绸缎者不少,各种店铺也是当街林立。
崔源照虽出身世家,却极擅长经营。
成都给李祎最大的印象就是百业发达,商贾极多。
两人神交已久,也就免了许多官面上的东西。
待众人离去,崔源照寻个亲近之地与李祎细谈。
“殿下此番回京,臣先道一声恭喜。”崔源照眼睛闪着精光,一句废话都没有。
李祎苦笑道:“光时莫要忘了,除了我,还有其他三位,此行未必是福,长安龙潭虎穴,未必有昆州安宁。”
崔源照笑道:“龙潭虎穴才是真龙栖身之地,以臣观之,棣王远离中枢,这么多年没有功绩,七皇子母族势大,素来为陛下忌惮,八皇子根基薄弱,虽镇太原,实力微薄,殿下有平靖爨氏、扫平安南之功,陛下当然不会视而不见。”
李祎一怔,没想到崔源照比他还热心。
其实不止是崔源照,立储牵动了不少人的心思。
处心积虑的人不少。
见李祎沉默,似乎不愿在此事上多说,崔源照拱手道:“天下事,全在陛下心中,我等也无需多虑。”
这句话说出口,令李祎轻松不少,脸上的表情也缓和多了,“光时所言甚是,为人臣子,自有父皇决断。”
之后又聊了一些成都旧事,两人才散去。
崔源照身为西川布政使,政务极多,辞别李祎便又忙碌去了。
成都知府韦见诚负责李祎的起居。
为李祎一行人安排宿处。
成都自有蜀王府,不过李祎向来低调,路过青羊宫,听见两三声钟磬声,觉得满耳祥和,见宫中仙风袅袅,便主动要求宿在青羊宫。
青羊宫是有名的道观,香火鼎盛,人来人往,李祎反而觉得安心。
韦见诚顺其所请,安排一行人住在青羊宫。
一路奔波,沾床便睡。
随行侍卫也困倦的不行,摇摇晃晃,眼皮都睁不开。
在他们最疲倦的时候,青羊宫的黑暗中,一道婀娜的人影在黑暗中时隐时现。
“什么人!”侍卫是何等人?从战场的腥风血雨下来,警觉性极高,睡觉时都睁着眼。
“奴……奴奉崔府尊之令,特来伺候殿下。”女人惊慌的声音带着几分酥软,只听声音,便令这些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士们心中一荡。
灯火之下,女人低着头。
“抬起头来。”皇城司虞侯独孤敬达警惕的目光扫遍她全身,有没有藏利器,他一眼可知。
女人抬起来头。
众侍卫全都呆住了。
这是怎样一个女人?
国色天香,如花中娇蕊一般。
侍卫们呼吸加重。
饶是独孤敬达经过严苛的训练,在面前女人的风韵下,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达官贵人之间互赠姬妾是常有的事,大唐风气开放,即便在唐末,男宠都不少。
“未得殿下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你且去。”独孤敬达尽忠职守。
女人闻言,居然嘤嘤哭泣起来。
在深沉的夜里,哭声穿透力极强。
“何人喧哗?”李祎终于被吵醒。
“殿下,有……”
李祎走出屋外,见到女人的容颜身段,忍不住也怔住了。
每个时代,总有那么一两个女人,令男人无法拒绝。
第五百四十一章 争与不争
“你不是崔源照派来的,崔源照也不会派你来。”李祎惺忪的睡眼逐渐清明。
“殿、殿下……”女人惊讶,侍卫们更惊讶。
“深夜寒凉,娘子请回。”李祎下了逐客令。
女人忽然跪在地上,急切道:“奴若回,恐不得生。”
一个被拒绝的女人,在主人那里也就没多少存在的价值了。
“请殿下饶小女子贱命。”女人额头磕在泥地上,沾染了些污秽,却更凸显她我见犹怜的气质。
侍卫们的眼神也落在李祎脸上,目光中带着佩服,以及请求。
他们的心早已被地上的女人牵动,不知不觉站在她那边。
李祎眼中也出现了一丝柔软。
“是韦见诚让你来的?”
女人又呆了呆,这位年轻皇子着实出乎她意料了,“请殿下饶小女子一命,小女子终生做牛做马报答殿下。”
李祎苦笑,“行了,本王知道了,独孤敬达你们挤挤,让出一间厢房给她。”
“属下遵令。”独孤敬达一脸佩服。
李祎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
一夜无事,天色刚明,李祎早已收拾好行装,一开门,没想到女人比他更早。
成都的清晨,不管白天黑夜,都透着几分温润之意。
女人站在一株梅花前,梅枝上有含苞待放的蓓蕾,但她的人比蓓蕾更加娇艳。
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飘散到李祎身边。
清晨男人身体总是要敏感一些。
“你又来作甚?”李祎皱起了眉头。
“殿下去哪,奴就去哪,殿下若不要奴了,今日就自刎于此。”女人昂起脸,娇若花蕊的脸全是决绝神色。
“也就是说,你一直要纠缠本王?”李祎伸了个懒腰。
侍卫们被惊醒,幸灾乐祸的看着。
青羊宫早起的道人们,也时不时瞟一眼。
“小女子只有一条活路。”
“那么好吧,你跟着吧。”
十几匹快马出成都,女人居然也能骑马,而且还有一股特有的英气,令侍卫们大开眼界。
李祎骑在最前,独孤敬达紧随其后,让出半个马头,低声道:“此女怕是有些来历,眼下多事之秋,不如属下解决这个麻烦!”
独孤敬达眼神闪着寒光。
李祎抖了抖缰绳,“杀人解决不了问题,她能无声无息出现在我们面前,绝不会简单,我很好奇她是谁派来的。”
“还能有谁?”独孤敬达道。
李祎失笑道:“你错了,河东夫人虽然势大,但在陛下身边,反而不敢动作,裴家水涨船高,却也被推到众人之前,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人盯着,有敌人不可怕,看不见的敌人才最可怕。”
“殿下是想通过此女引出幕后之人?”
“此女天香国色,死于刀兵未免可惜,我的确有怜香惜玉之心。”
“殿下太过仁厚了。”独孤敬达低声道。
李祎扬起头,眼中闪着精光,“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独孤敬达呆了呆。
王者气度,令人心折。
与此同时,崤函道上,七皇子李禔一行人也在赶路。
“殿下此番回京,必有大喜。”高季兴两眼放着光。
当了几年营田使,李禔身上并没有沾上多少地气,一身华袍,金冠玉带,连座下白马身上都披满了绸缎,跑动的时候,矫若游龙,贵气逼人。
“此事自有父皇母后作主。”
“虽是如此,殿下也需争一争。”
“哦?”李禔看了一眼高季兴,没想到这个武夫跟韦昭度说的差不多。
至今他耳边还回荡着韦昭度的话:“天下虽承平,但殿下不可懈怠,夺嫡之凶险比争天下更甚,杀人不见血。”
“陛下起于刀兵之间,向来不喜世家大族,殿下若不能展现足够的能力,只怕将来之事还很难说。”高季兴小心翼翼的看着李禔。
其实如今大唐,论人望和实力,根本无能跟这位七皇子竞争。
大唐崛起,裴家也是世家中第一个崛起的。
朝堂上下,长安内外,皆有人脉,而河东将领裴约的投降,补齐了七皇子最后的一块短板。
地方、军中、朝堂,都有裴家的人。
而其他三位皇子,根本无力与其争锋。
若是大唐别的时代,储君的人选没有任何争议。
然而现在,却不好说,高季兴不仅是一名战功卓著的将领,更具有卓越的政治眼光,当今皇帝,岂会受世家制衡?
“请将军教我!”李禔在马上谦和的拱手。
高季兴一脸的受宠若惊,连忙还礼,“殿下折杀小人了,殿下首先是大唐皇子,陛下之子,然后才是裴家外甥,若是本末倒置,只恐陛下生厌,依赖裴家没有错,但不能为裴家所制!”
“将军教训的是,但本王该如何做?”
高季兴稍稍沉思之后道:“裴氏家大业大,出几个不肖子弟应该不难,今天下底定,陛下大兴文治,殿下可检举一二裴氏子弟,即可争取人望,又可向陛下表明立场。”
“好,本王回京就与母后商议此事。”李禔兴奋道。
“呃……”高季兴一时语塞,感觉废了这么多口水,没有丝毫作用,心中不由得苦笑起来。
一行人穿过崤函道,过了陕虢,入了潼关,到达华州地界,正好遇见从同州而来的李祐一行。
李祐一身盔甲,带着十几名河东骁骑,风尘仆仆。
李禔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斥候,直接无视了。
也怪李祐的装扮实在没有皇子气度,跟个普通士卒一样,脸上黝黑而粗糙,四肢强壮,身躯挺拔。
李禔没认出李祐,但他的一身行头,别人想认不出来也难。
“七兄、七兄!”李祐奔到眼前,高季兴等人都手按刀柄了,李禔才认出来了。
“这不是八郎吗?”
李祐一个爽朗的笑容。
两人同年同月同日前后脚出生,又同时入了武营,感情自然亲厚一些。
裴贞一对何皇后一直不对付,但对被冷落的李渐荣没什么芥蒂,反而时常接济,因此二人更加亲昵。
即使是现在,李禔也不认为李祐是自己的竞争对手。
李祐没有任何争的资本。
不过李祐身边的朱友谦看到高季兴,眼神一亮。
两人在马上相互拱手,眼神却锐利如刀。
第五百四十二章 各尽其用
“王审知领大舰三百七十二艘,大小十一战,破倭奴水军,夺大小岛屿二十五座。”薛广衡读着福州来的战报。
李晔一脸郁闷,王审知这么牛了吗?
这些年大唐强势崛起,福建不敢对内扩张,转而对面,海门口的流求纳入手中。
东吴时代,将军卫温、诸葛直率领万余名官兵“浮海求夷洲及澶州“。
隋炀帝三次派人入夷洲访察异俗,慰抚当地。
此后有大量福建百姓流入澎湖以及流求,躲避战乱,到了大唐,海贸发达,流求早已成为海上的中转站,有大量汉民渔猎耕种。
王审知积极发展海贸,自然不可避免的与海上力量碰撞。
如果王审知的力量拓展到海上,想收服或者剿灭他们,就不那么容易了。
海军是大唐短板。
此时的大唐还是陆权帝国,虽然有李神福、顾全武的海军,但力量相对弱小,想跟王审知碰,肯定力有未逮。
碰赢了还好说,碰输了,弄不好王审知的海上帝国瞬间就抖擞起来了。
海上击败大唐,战争红利就会滚滚而来。
怪不得天下都降了,他王审知不降,不愧为唐末武人。
“臣以为福建还是怀柔为上,王审知并未有不敬之举。”李巨川道。
王审知的两个儿子都来长安游学了,历年的供奉一分不少,逐年增加,现在跟他撕破脸皮肯定不明智。
李晔揉了揉额头,“不仅是怀柔,还要合作共赢!派出武营精干子弟,入福建军中,学习其海战之术,另外,浙东、江淮的丝绸也走福建甘棠巷,加深经济联系,江西的粮食可以低价卖入福建,加深其对中土的依赖,多鼓励民间商贾入福建做生意。”
李晔不是传统帝王,也没有什么唯我独尊的执念。
王审知是中土的英华,李晔很想看看他能做到哪一步!
天下之事,也不全要用刀子解决。
打仗是要死人了,这些年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与其大家拔刀内卷,还不如刀子朝外,大唐完全可以跟在王审知的后面,一步一步壮大海军以及海洋贸易。
而且海洋比陆地大太多了,巨大的利益,大唐也吃不下。
一个合格的小弟,倒是可以省去很多麻烦,只要王审知不扯旗造反,都是可以商量的。
就算王审知有这个心思,如今的大唐还会怕他?
李巨川讶然道:“陛下,此举恐怕会鼓励沿海枭民争附海外。”
李晔笑道:“若真是如此,朕不胜欣慰。”
养儿如羊,不如养儿如狼。
李晔对大唐百姓的期待也是如此,宁愿百姓在外为狼,也不愿束缚在中土为羔羊。
当然,这话心里想着就行,不能说出口。
作为一个传统文人,李巨川无法理解李晔的想法,呆了呆,又把话题转了回来,“陛下可封赏王审知子嗣,令其在中土为官。”
既然现在收不了王审知,完全可以潜移默化的影响他的子嗣。
“可以,此事就交给你来办。”什么事只要想通了,心情也就舒畅了。
刚没高兴两下,赵义存急匆匆的进殿,“陛下,吐蕃急报,张行瑾、陆论藏攻破逻些城,山南之地尽归其手,陆论藏大兴佛门,广招信徒,张行瑾趁机扩军。”
天下统一了,但烦心事不少。
不是李晔不愿进攻高原,而是冯行袭、杨崇本多次来报,将士只要过了兴海,就会出现头晕乏力等症状。
一个强壮的将士,上了高原,仿佛病夫一般。
李晔心知这是高原反应。
高原的另一大难题是物资难以送上去。
大唐骑兵可以横扫漠北辽东西域,但骑兵在高原上却难以施展。
尽管这些年冯行袭和杨崇本招募吐蕃籍士卒,但无法对兴海形成绝对优势。
按照功劳,杨崇本还只是一个上将军、县公,想要封大将军,只能在吐蕃上下功夫了。
吐蕃一盘散沙,如今的高原已经没有抵挡张行瑾、陆论藏的力量了。
李晔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不过,现在的吐蕃不比当年,大乱了六十多年,内卷比中土还要残酷。
中原有藩镇,它们也有,中原有黄巢之乱,它们同样有更浩大的两场农奴起义。
连逻些城的王子们都被赶跑了。
他们杀伐的惨烈程度比中土更甚。
当年的河谷早已成为荒无人烟的冰谷,而吐蕃崛起的关键区域,青海、河陇、松维都在大唐手中,因归化策的影响,高原人口向河陇滑落。
陆论藏想重振吐蕃根本不可能。
“传令冯行袭、杨崇本,必须攻破兴海!以兴海训练士卒。”也不是人人都有高原反应,这时代人的身体素质很强,只要营养跟上去,上天下水无所不能。
李晔记得以前看野史的时候,吐蕃大相禄东赞为报复乌海惨败,集结藏军十万,被苏定方八千骑兵击破。
苏定方趁势攻入逻些,一把火烧了布宫。
此事还被记入吐蕃史书之中。
也许是因为初唐的猛人太多,灭的国太多,被忽略不计了。
“既然陆论藏大兴佛门,陛下可令中土高僧入吐蕃,宣扬佛法,软其心志,宣大唐威德!”李巨川的小眼睛又亮了起来。
李晔心中一动,这么多年君臣,李巨川一开口,李晔就知道他的意思。
经过宣宗、懿宗两代的大力扶植,中土的佛门势力也不小。
唐末遍地都是诗僧、高僧、游僧。
陆论藏一个假和尚,弄些歪、理、学、说,玩得过华夏文明滋养出来的高僧?
还是那句话,什么人都有用,关键看用在什么地方。
李晔记得好像一百年后,有个天竺僧人上了高原,宣扬佛法,重振佛门,一度令喇嘛们政治地位比城主还高,甚至一度影响到草原漠北。
既然外人能做,为什么不自己作?
从内部瓦解比外部强攻有效率多了,而且佛门的统治效率影响力比皇帝还大。
此举还不动声色的解决了中土僧人增多的问题。
一举两得。
李巨川还真是个人才,一把年纪了,肚子里的坏水越来越多。
李晔点头笑道:“召天下高僧于大慈恩寺开个……开个无遮会。”
挠挠头,也不知道佛门有个什么会,干脆顺口来得了。
大唐养了佛门三百年,也该他们出出力,做点正事了。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这些和尚们一直都在走政、治、路、线,李晔现在给他们这个机会,就看他们自己能不能把握住了。
第五百四十三章 大唐皇子(一)
佛门的发展离不开经济基础。
越是有钱的地方,越是能玩出花样。
道士深山老林搭几间茅房就行了,佛门不行,毕竟佛像也是要贴金铸铜的。
自南北朝至隋唐,佛门经过短暂的打压,但整体上处于蓬勃发展期。
三武一宗灭佛,历史即便走入五代十国,天下皆苦,佛门香火依旧鼎盛,所以才有周世宗柴荣的灭佛之举。
吐蕃朗达玛灭佛,也导致大量密宗僧人逃亡河陇、西域、关中避难。
这个时代随处可见诗僧、游僧。
李晔并没有采取激烈措施抑制佛门,而是纳入大唐的管理体系,控制僧人的数量,提高僧人的质量。
在他浅薄的认知当中,只知道有禅宗、净土宗。
事实上,此时的佛门百花齐放。
性、相、台、贤、禅、净、律、密皆有。
密宗祖庭大兴善寺就在靖善坊内,由隋文帝始建。
开元年间天竺僧人善无畏、金刚智、不空先后驻锡大兴善寺,翻译经典,设坛传密,再经一行、惠果传承弘扬,逐渐形成唐密。
深刻影响新罗、百济、倭国、南洋诸国。
当然,吐蕃密宗因为吸收了本土苯教,与唐密肯定是有区别的。
但现在中土佛门昌盛,吐蕃一片空白,陆论藏这种半吊子也能凭借佛法大行其事,没道理中土的高僧们没有落脚之地。
李晔发下召天下高僧入长安的消息之后,令佛门一阵激动,以为是皇帝要崇佛了。
赵崇凝等清流极力劝阻,言佛门虚耗国力,致使百姓困苦,李唐的前几位皇帝一生信奉佛门,也没见多活几岁,懿宗迎奉佛骨,南诏攻唐,裘甫起事,庞勋叛乱。
清流虽然有自己的私心,但还算有些底线,其中也不乏正直之人,他们针砭时弊,也能看到一些李晔看不到的地方。
对于皇帝而言,清流太过壮大不是好事,但没有这群人,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李晔详细向赵崇凝解释此举的意义,才安抚住清流诸人。
李晔所行之事是千年大计,彻底解决吐蕃问题。
大唐本可以到达一个更高的高度,却被吐蕃得天独厚的地缘优势牵制住了。
现在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张行瑾、陆论藏何尝不是大唐孕育出来的分支势力?
诏令传下去,僧人未到,张行瑾、陆论藏的使者却来了,名为求封,实则向大唐炫耀。
“……臣今握有高原半壁,百万之民,甲士十万,不负陛下昔日教诲,陛下若赐臣粮铁,臣愿永为大唐藩属……”
使者洋洋散散的念完,朝堂上立即激烈争论起来。
有人觉得张行瑾主动臣服了,免了一场刀兵也不错,毕竟高原难打。
大唐新定,该低调的时候就要低调。
当年高祖、太宗不也渭水之盟向突厥低头了吗?
“张行瑾求粮铁,意在扩张,他日必为祸乱。”周云翼争辩道。
驸马加大将军、国公,说话当然跟从前不一样。
李晔也是佩服张行瑾脸皮厚,讨饭都这么理直气壮。
这也说明他的政治水平提高了不少,此番遣使入朝,堪称高明之举,看透大唐暂时无力进攻高原,先来嘚瑟一下,若是真能讨到粮铁或者册封,就能获得正统性。
毕竟就算松赞干布也接受过大唐的册封。
论恐热还以云丹未获得大唐册封,不配为赞普,兴兵二十万征讨。
张行瑾与陆论藏其实都是外来户,现在最缺的也是正统性。
“粮铁没有,册封可以考虑。”李晔一锤定音。
朝堂上的争论应声而止。
“封张行瑾为大唐吐蕃道都督、兴海郡公,陆论藏为奉唐法师、归命候。”
张行瑾会恶心自己,自己难道不会恶心他吗?
就看他们有没有胆量要这册封。
李晔不介意在他们身上彻底打上大唐的烙印,高原之上,可不止他们一家,其他势力会有什么反应?
亲唐还是反唐?
玩手段,张行瑾还是太嫩了。
李晔现在觉得这使者来的太及时了。
朝堂上再无反对声音,一片歌功颂德的马屁声。
不过,真正的册封要等入吐蕃的高僧们选出来,高僧们也可乘此机会名正言顺的进入高原。
陆论藏以佛门起家,短短几年便声势浩大,这是他的优势,同样也是他的弱点。
他若动了这些和尚,也就动摇了自己的根基。
一个多月后,关中春暖花开,四方僧人涌入长安。
令僧人失望的是,李晔并没有驾临大慈恩,只令宗室长者与喜好佛法的裴贞一到场。
又令张承业、李巨川、赵崇凝等旁观。
李晔很有自知之明,于佛法一窍不通,去了也尴尬,而且皇帝在场,辩法也就变了味。
还不如召见皇子们。
李祤、李禊、李禋、李祎、李禔、李祐、李柷站成一列。
李祤、李祐有明显的武夫气质,雄壮挺拔。
李祎温润如水,这么多年的历练,已经看不出深浅。
李禔丰神俊朗,贵气逼人,不过眉眼间却隐藏着一抹柔弱。
然而再柔弱也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骨血。
其他几个可以忽略不计了,中人之资,纨绔之性。
“这几年你们辛苦了。”
“儿臣不辛苦。”
“如今中土平靖,你们说说下一步该当如何?”李晔随口问道。
“西域!”
“契丹!”
李祤、李祐同时出口,又互看了一眼彼此。
李晔笑道:“说说看。”
李祐后退一步,让长兄李祤先说。
“萨图克击退于阗,声望大涨,有萨曼人支持,去年已经翻过天山,向七河流域渗透,于拔罕那击败阿斯兰汗大军,吸收天山之北牧民三万帐,实力大增,意图攻克八剌沙衮!”
天山南北的动静,刘鄩已经详细汇报过了,包括萨图克的承诺。
鉴于当时的形势,于阗已经被击败,唐军也没有攻灭萨图克的实力,毕竟西州距离疏勒两千三百多里,有些鞭长莫及,只能虚与委蛇。
萨图克抓住时机,翻过天山,不仅击败了阿斯兰汗,还击败了仁美的回鹘军。
军威大盛。
不过萨曼人比大唐更着急,他们的本意是在天山之南养一条狗,冲大唐和于阗龇牙咧嘴。
现在这条狗已经变成了饿狼,而且还会长成猛虎,这就令萨曼人不适应了。
喀喇汗会不会进攻西州以后再说。
但近在咫尺的七河流域、河中地区掌握在萨曼手中。
萨曼与喀喇汗是有血仇的,都城怛罗斯还在敌人手中。
萨图克更是亲眼目睹过国破家亡,族人被萨曼人的弯刀屠戮。
刘鄩建议挑拨萨曼与喀喇汗之间的关系,令其反目。
李晔记得历史上喀喇汗在萨图克手中崛起之后,立即就给萨曼来了个两肋插刀,并最终灭亡了萨曼帝国。
李祤的进言带有非常强烈的个人情绪,或许跟他的个人经历有关。
李晔安抚了他的情绪,示意李祐。
李祐拱手道:“北地之患首在契丹,阿保机南征北战,虽大败于杨大将军之手,但契丹其他七部实力大损,耶律一家独大,辽东仍有唐民三十万,阿保机雄心勃勃,我若不征,十年之内,必成大患,且征伐辽东,未必要大唐出重兵,可会合室韦、达怛、黠戛斯、渤海国、摩震国五路夹击之,若胜,契丹灭国,若不胜,可消磨草原实力,父皇可趁机掌控漠北。”
“你们觉得如何?”李晔忍不住心中升起一股自豪感。
这家伙从小就胆气不一样,现在见识更是超出常人。
李祤只是说出了萨图克的威胁,但并未提出办法。
李祐把前前后后都想通透了。
高下立判。
李祎温和笑了笑。
李禔却像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个弟弟一样,满脸不可思议。
每个人都在成长,李晔没指望每一个皇子都雄才大略,那样也是一场灾难,李祐的成长令人刮目相看。
第五百四十四章 大唐皇子(二)
李祐的策略有很大的成功几率。
达怛、黠戛斯唯大唐马首是瞻,室韦与契丹有仇,渤海国跟契丹是地缘竞争对手,摩震……一直想把手伸入辽东,号称要恢复高句丽。
不过这个国家跟后世一样奇葩,动不动就改头换面,现在又改为泰封。
自视极高,跟大唐的交往不多,连国号都没得到半岛上其他两国的承认。
没有大唐的册封,这个国家就不合法。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逻辑。
其实摩震战五渣的实力,估计也不够阿保机塞牙缝,有它没它都影响不了大局。
“儿臣觉得八弟之谋甚合形势,阿保机处心积虑,我若远征天山南北,其必大肆扩张,天山是锦上添花,辽东却是心腹之患。”没人说话,李祎站出来道。
李禊、李禋跟着点头称是。
“禔儿,你觉得呢?”李晔目光灼灼的看着李禔。
“儿、儿臣觉得现在天下新定,百废待兴,百姓刚刚脱离战火,宜静不宜动,河北、山东、中原、河东四地民生疾苦,望父皇怜之。”能说出这番话,也算他动过脑子。
在场的皇子们心中都清楚,这是一场科举,是李晔的考验。
李禔的回答算是勉强过关。
“五郎,你还没说自己的见解。”李晔道。
“父皇恕罪,儿臣浅薄,并无见解。”李祎神情温和。
李晔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这么难得的机会,没想到他居然退让了。
“父皇,儿臣有事起奏。”他不说,李禔抢着说。
“说吧。”李晔和颜悦色道。
“丹州知州裴庭贪赃枉法,侵夺民田,邓州知州裴宽私建豪宅,广蓄奴仆,奢侈无度,请陛下惩治。”李禔跪在地上。
“哦?还有这等事?”李晔若有所思的盯着李禔。
诸皇子也窃窃私语。
这可是大义灭亲啊。
而且恰到好处的迎合了皇帝要打压世家的心思。
“七郎大公无私!”李禊直接拍起来马屁。
天下越是承平,这些皇子也看得越开,知道自己没什么机会,也就不争了。
裴庭、裴宽虽然没有没有裴贽重要,但也是裴家这两年的后起之秀,七年前中了进士,又到河陇等地历练了一番,现在回到中土,立刻成为大州的知州。
私建豪宅、奢侈可以被原谅,但侵夺民田、蓄奴就犯了李晔的忌讳。
裴家为了李禔当真是大手笔。
若没有裴贞一与裴家的支持,李禔敢把这两人检举出来?
李晔脸上的笑意渐渐黯淡。
殿中气氛也渐渐凝重起来。
李晔演了一辈子的戏,没想到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来演。
当然,这也是裴氏的立场,表示裴家坚定与大唐站在一起。
按道理,李晔是应该高兴的,毕竟裴家有断腕的勇气。
但这其中的功利性太强了。
传出去,能为李禔赢得不小名声。
文人们不是最喜欢这一套吗?
李晔心中叹息一声。
李禔的最大问题不是背靠裴氏,懂得借力也是一种智慧,而是他在不知不觉间,成为裴氏或者世家的代言人。
他忘了自己首先是李唐的皇子,然后才是裴家的外甥。
大唐才是他最大的依靠。
如今看来,李禔连李祤都比不上,至少李祤有自己的见解,知道谁是敌人。
他这么急功近利,太着痕迹了。
当然,也可能是背后的势力等不及了,才出此下策。
李晔将心中千百道念头压了下去,脸上恢复笑意,“禔儿公心国事,朕甚是欣慰,今日封你为嘉王,以表朕嘉许之意。”
李禔呆了呆,眼中透出失望神色,“儿臣谢父皇。”
“好了今日就到此为止,从明日起,政事堂、枢密院议事你们可以旁听,不愿去也行,各随其便。”
“儿臣告退。”
诸皇子退下,殿中只剩李晔一人。
从几人的表现看,李祤最多也就一位将军王,李祐倒是令人刮目相看,表现最为亮眼,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的势力太过单薄,影响力还不如李祤,未来能不能站稳还是两说。
这次的表现难免会为其树敌。
还有李祎,几年不见,心思似乎比以往更为深沉。
有张承业支持,有云南作基本盘,在西川、黔中、广南有一定声望,关键在军中也有影响力。
合适的太子人选就在两人之中。
不过眼下他们的实力都不足以压倒裴氏,所以也不能抬出来。
李晔虽然能立太子,但能不能坐稳,还是要靠他们自己。
凭自己的能力压倒裴氏,是李晔对他们的考验。
因为他们以后的敌人,很可能比裴氏更为强大。
新的敌人永远层出不穷。
大唐需要的是雄主、明君。
李晔也希望后继者能站在自己的肩膀上走的更远。
当然,裴氏所谓的势力在李晔面前,也就一句话的事情,只不过李晔一直顾念着裴贞一,没必要弄得这么难看。
李晔始终记得当年最困难的时候,是裴家的大力支持,让大唐缓了一口气。
历史上,裴贞一更是为李晔而死。
可惜李禔性格软弱,如果他的性格跟李祐或者李祎对换一下,就没有这么多问题了,大唐可以顺利转接。
然而天下并没有这么多完美的事。
“传薛广衡!”李晔朝殿外喊道。
过不多时薛广衡进殿,“拜见陛下。”
“今日起,你免去军中职务,重归皇城司,招募人手,暗中保护五郎与八郎。”
薛广衡想也不想的拱手,“末将领命。”
李晔走下软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朕的儿子就托付给你了,不要让外人知晓此事。”
“末将必誓死护卫两位殿下。”薛广衡也知其中深意。
无遮大会开了整整一天一夜。
从张承业、李巨川、赵崇凝的复述来看,当真是天花乱坠。
选定之人多达七十二人。
八十多岁的贯休赫然在列,密宗的人去了一半,其中不少蕃僧,还有几名天竺僧人,一口长安官话说的贼溜。
和尚们的治政嗅觉向来灵敏。
张承业只是简单提了一下李晔的意思。
他们心中便已了然,密宗曾在高原大行其道,其中就有很多吐蕃僧人,对“收复故土”有极高的热情。
传教更是很多高僧的毕生所求。
“诸位都是得道高僧,吐蕃百姓困苦,朕愿以佛法渡之,诸位大师入高原,不止宣扬佛法,亦为宣扬大唐教化,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若有所成,朕赐封僧王,享万世之香火!”
李晔一席话彻底点燃僧人们的热情。
佛门教义,本来就在度化众生。
李晔给他们指明一条康庄大道,还不一个个往前扑?
瓦解张行瑾与陆论藏,就看这些大师们的手段了。
为了以防万一,李晔还是留了一手,把愿意入高原的僧人分成两批,一批跟随使者直入逻些,一批走民间路线,从松维、青海、云南三地入藏。
每一名僧人都有度牒,上面有政事堂的印章。
李晔还给他们分发了金银、健马。
也不能让别人白出力啊。
真正的高僧还是有不少的,拒绝了李晔的金银,只身向西南而去。
贯休年纪实在太大了,李晔没让他去,留在长安恩养。
第五百四十五章 四方形势
战火消弭之后,关东的生产力便爆发出来。
淮南、江西、浙东、荆襄、山东成了大唐产粮重地,老天爷这两年也给面子,风调雨顺,农社、皇庄组织开垦,粮食产量比去年翻了一倍。
大乱之后必有大治,此言不虚。
唐末的各种矛盾都得到缓解,土地被释放出来,大量一贫如洗的百姓分得土地。
如果劳动力富足,还可继续开垦。
新开垦的土地免赋一年,在官府开具田契之后,就成为自己的财产。
而原本属于兵头的土地,全部被收入皇庄之中。
退役或者伤残的将士,可在皇庄、农社中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尽管被清流们说成是与民争利,李晔也坚定的推行皇庄制,这是大唐的基本盘,即便不收税,也能保证唐军的口粮。
张承业建议恢复运河,重建义仓体系。
自秦汉以来,便有国家粮仓,隋唐更是注重仓储,瓦岗寨能崛起便是占领了大隋的黎阳仓,然后招兵买马。
目前而言,整个京畿地区人口四百万上下,只要不出现持续性旱灾,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还有南阳平原、兴唐府、汉中三地的支持,每年还能存下十万石粮食。
当然,仅仅是目前,长安是大唐帝都,每年都在吸纳各地人口。
不算兴唐府、陕虢、唐邓、朔方,李晔预计关中人口承受的极限差不多是五百万左右,超过这个数字就要出现各种矛盾。
靠淮南、江南输血,也不是长久之计,一旦中原、荆襄发生动乱,关中就会出现饥荒。
李晔觉得差不多考虑营建燕京了。
历史的发展总是充满必然,自唐以后,中土王朝东移不是没有道理的。
关东的发展超过了关中,若大唐自封于关中,那就真是跟天下大势过不去了。
天下大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不过长安作为帝京的存在,仍有重大意义。
关中不可弃,河陇不可弃,西域更不可弃。
“修粮仓就不必了,劳民伤财,大河南北的粮食向幽州囤积,长江南北的粮食向长安、洛阳输送。”粮食丰足,人口自然就增长了。
这么多年的鼓励生育,蜀中、荆襄、关中三地最先迎来人口爆发。
大量十几岁的少年、青年成长起来。
只要在官府登记,便可减免一成的田税,领一头猪仔或者羔羊,这令很多人家都愿意生养。
在古代没有娇生惯养,长到五六岁就是家中的劳力。
河陇畜牧业的发达,令中土也享受到好处,每年有耕牛和驽马通过农社输送到中土,关中的普通百姓家也能见到马匹,关中百姓买不起耕牛,可以到农社租借。
除了耕牛,铁制的农具也投入使用。
减轻了农人负担。
以前没有耕牛铁犁,一个三口之家能耕种二十亩就是牛人了,有了工具,能耕种五十亩。
李晔解放生产力,也最大程度释放民间活力,百姓可随意经商,除了天赋,地方官府不得随意征收杂税。
苛政猛于虎,苛捐杂税能令无数人家破人亡。
文人们好不容易登上舞台,自然会珍惜自己的前程,除了背景深厚的世家文人,寒门子弟与武营子弟都还算清廉。
皇城司就像一把悬在他们头顶上的利剑。
皇城司与宣教司的触角也延伸到地方,知县、知州们不再是土皇帝。
李禔检举裴庭、裴宽,也算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裴家人都保不住,更何况其他人?
没有战争与苛政,大唐总体上是欣欣向荣的局面。
周边各国都遣使来朝,倭人重新派了遣唐使。
作为后世人,李晔心中始终有过不去的坎。
倭人的来意也并不单纯,告了王审知一状,说王审知伙同海寇,劫掠九洲、四国等地,掳掠人口、金银,罪恶滔天,罄竹难书,要李晔严加惩办,还递交了醍醐天、皇的国书。
言辞倒是恭敬,但恭敬中又能看出些许傲气。
此时的倭国正处于平安时代,吸收了三百年大唐的文明成果,国力得到长足进步。
李晔是天子,小本子自称天、皇,这不是白占便宜吗?
也足见他们的狂妄。
倭人来之前,应该是做足了功课,知道王审知属于地方割据势力,跟大唐有本质矛盾,来个借刀杀人。
倭国使者的到来,也将倭岛纳入李晔眼帘中。
西方能从内卷的循环中脱颖而出,是因为他把目光放到了海洋。
大唐若想从内卷的怪圈中走出来,必须看向海洋。
地缘态势上,倭岛自古至今都是华夏的绊脚石。
倭人向北,可以半岛为根基,图谋辽东。
倭人向南,便是中土最膏谀的腹地。
李晔的大唐陆权也要,海权也要!
也许这代人无法完成,但李晔要把基础打起来。
其实一个国家能走到什么高度,关键在第一二代引路者的眼界与水平。
赵大玉斧一挥,这不是我的,那不是我的,云南、安南全都不要,朔方、河陇也没了。
赵二搞暗斗搞女人,个中翘楚,其他的就算了……
所以,李晔个人觉得汉武帝算是天纵奇才了。
至于倭人使者,李晔交给李巨川处理。
眼下,李晔关心的唯一问题就是顾全武的海军了。
未来能不能和平解决福建问题,就看他给不给力了。
甚至以后进攻辽东,他这一路水军作用也非常重要。
只要能提升战斗力,朝廷是要钱给钱,要人给人。
浙东宣教司的评价是初具其形。
几场剿灭海寇的战斗,打的有声有色。
华夏有近两万里的海岸线,尽管历代王朝都忽视海洋,但沿海百姓却重视,唐末大乱,不少人出海讨生活,海面上飘着的其实大部分是中土人,还有半岛人,以及大食人。
除了顾全武,李神福也在莱州组建海军。
以备征伐辽东之用。
阿保机或许意识到时间的急迫性,开始猛攻渤海国。
这一次再无保留,连汉人也投入攻城之中。
扶余城摇摇欲坠。
大諲撰征发全国青壮,向北方深山老林中的靺鞨求援,也向大唐求救。
渤海国也是靺鞨人建立的国家,跟大唐渊源甚深,高句丽倒了,获益最大者其实就是靺鞨与契丹。
第五百四十六章 机会均等
刚刚结束河北大战才一年不到,黄河之南基本恢复过来。
河东与河北却还是一片残破。
幽州大军的粮食仍要靠黄河之南供应。
国力仍在聚集当中。
现在出兵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中土攻打辽东,最大的问题在气候与后勤。
不同于后世,此时的辽东平原上到处是泥沼,对后勤压力极大,隋炀帝、太宗攻辽东失败,也正在于此,高宗能成功,在于水陆并进。
阿保机也知道大唐的威胁,在辽西走廊上层层防御,辽东草原亦有骑兵。
李晔的原则是要么不打,要打就携雷霆万钧之势,碾碎一切,毕其功于一役!
辽东半岛上不允许出现任何一个国家,契丹不行,摩震不行,渤海国也不行!
好消息是,摩震国主弓裔不是啥好鸟,跟刘守光一样的狂犬病患者、酷刑创造者,自称弥勒佛,暴虐无度。
关键他还不鸟大唐。
大唐都重振了,他视而不见,连个使者都派遣。
这样正好,李晔也没啥心理负担,不用找借口。
摩震是这鸟样,百济与新罗也没强哪去,国内刚刚爆发过农民起义,乌烟瘴气,跟大唐一样藩镇豪强林立。
百济与新罗自己也杀来杀去。
这也是李晔觉得为什么现在是个好时代的原因。
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这么多年的渗透与归化,达怛人基本已经落入大唐的囊中,不服从的部落失去大唐的保护,早就被当年的李存勖与阿保机分食。
黠戛斯人向来跟大唐亲善,是大唐在草原上最有利的盟友。
会昌年间,黠戛斯阿热大汗遣使走了三年入长安觐见,武宗大悦,将阿热归入宗正属籍。
宣宗年间,又与大唐合击回鹘。
咸通年间,又有三次来朝觐见。
阿热是黠戛斯的王姓,历代可汗都称阿热。
他们对大唐的认同度高的离谱,固执的认为自己是陇西李氏出身,李陵后裔,跟李唐家一个祖宗。
动不动就来走亲戚。
大唐重新崛起,黠戛斯比自己崛起还高兴,送来名马貂裘,再次请求册封。
李晔自然随其所请,封新任阿热为英明诚信可汗,赐以金册、印玺。
在李晔的有意笼络下,与黠戛斯的关系越来越火热。
草原部族之中,黠戛斯人最大的问题是人口不足,所以在捅死了回鹘汗国之后,并没有整合草原的能力,导致回鹘四分五裂。
一部与契丹融合,令契丹崛起。
一部被大唐吞并。
一部进入西域,分化为甘州回鹘、西州回鹘、喀喇汗。
来来去去,恩怨情仇,也就这么回事。
由此也可见漠北的重要性。
如今草原上,室韦已经被契丹打趴下,吞入肚中。
达怛被大唐实际控制。
只要联合了黠戛斯,就相当于整合了草原。
而草原与中土的博弈点在漠南。
中土占漠南,草原逃不出手掌心。
草原占领漠南就会形成草原帝国。
大唐君臣深通此理,修建三受降城,牢牢掌控漠南,熬死了后突厥,压制回鹘汗国。
如今这三受降城全在大唐手中,也就不怕黠戛斯翻脸不认人。
丰州与中受降城的骑兵可以直接刺入漠北王庭。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把人家扶起来,就要有把人踩下去的实力。
这样才能让友谊的小船掌握在自己手中。
“令李祐、冯道出使黠戛斯,商议结盟、合攻契丹之事。”长安是政治漩涡,李祐呆长了,也不是什么好事,还不如让他在外面。
“黠戛斯远在绝域,八殿下……”张承业迟疑道。
李晔能理解他的疑虑,但五路攻辽东之策是他最先提出来的,理应由他主持,“不是还有冯道吗?”
“臣糊涂。”张承业赶忙赔罪。
李晔看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他说这句话,或许有其他意思,只是不方便说出口,“令李祎为水军寻访使,替朕督促莱州、福州水军。”
攻打契丹可以延后,但各种准备要提前。
如果黠戛斯真的可以信任,未来还有很大的合作空间,大唐可以扫平漠北,然而终究无法彻底占领,更无法维持长久统治。
李晔现在是大唐皇帝,但天可汗的称号还没有拿到。
跟张承业聊了一会儿细节,裴贞一的女官就在殿外等待了。
李晔一阵头疼,自从封了李禔嘉王之后,裴贞一不乐意了。
不过对于她来说,只要太子没定下来,机会就永远存在。
作为一个皇子,李禔的表现中规中矩。
但若是作为太子,能力就有些不足了。
总不能李晔丧心病狂,学洪武大帝吧?
另外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是,李禔太过依赖裴氏,李晔没从他身上看到任何主见。
这天下是李唐的,而不是裴氏的。
外戚势力过于庞大,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张公觉得诸皇子中,何人可以承续大统?”李晔直接把话题抛了出来。
虽然知道他的想法,不过李晔仍想听他糖糖。
殿中静悄悄的,只有李晔与张承业。
“臣惶恐。”张承业直接跪下,头伏在地上。
“你我君臣二十余载,此间没有外人,你可畅所欲言。”
张承业抬起头,目光诚恳,“陛下以二十年扫平天下,国家有中兴之象,殊为不易,今天下虽定,诸制度仍在实行当中,人心有观望之意,臣以为,立储当选贤任能,不以出身而论,如今天下,非有能力者不能定之、续之。”
“何人有贤能?”
张承业拱手道:“臣以为五殿下、八殿下贤能!”
“哦?”李晔原以为他只会关照李祎,没想到也提到了李祐。
这也说明张承业没有任何私心。
李晔跟他谈,而不是跟李巨川谈,看中的就是他的公心。
如果是李巨川,肯定又是花花肠子绕啊绕的。
其实在李晔看来,李祎更适合当皇帝,心思深,手段也有,如一把藏于鞘中的宝剑。
李祐恰恰相反,锋芒毕露,如阳光般炽烈。
身为人父,李晔自然希望李祐能继承大统。
但身为皇帝,李晔更希望有能力的人带领这个国家向前走。
“此番征辽东,能建大功者为太子!”李晔下定了决心。
“陛下圣明!”
两人最缺的就是军功,以及在军中的影响力。
有了这层功勋,裴氏也不是什么问题了。
机会是均等的,剩下的就靠他们自己。
第五百四十七章 狐狸尾巴
云南已经逐步走上正规,有王师范在交趾盯着,政绩卓越的韩延徽、宋齐丘二人就被召回了长安。
出任河东道权布政使与河北道权布政使,提为从三品。
如此年轻便成为地方大员,自然召来诸多争议。
在李晔没统一天下之前,能读书的肯定不是普通人家,韩延徽、宋齐丘算是寒门,不是平民,跟武营子弟不同,都有一定的家世背景,但不属于清流世家的圈子。
因此他们的拔擢让清流眼红了。
认为他们的年纪轻轻就出任地方大员,难以服众。
晚唐以来,朝廷控制的地方,官员的姓氏来来去去就那几家,裴、韦、李、杜、王,朝中也是如此,没有家世与根基,无法立足。
倒不是说这些世家出身的人没有才能,只是比例很低,更专心于争权。
未尝民间疾苦,又怎能治理地方?
被检举出来的裴庭、裴宽,很能代表世家,若是前两朝,这点事情根本不算什么,他们忠心大唐,但也忠心于自己的利益。
李晔这么提拔韩延徽、宋齐丘,已经是公然挑战世家的利益了。
各种捕风捉影的奏章飞入政事堂,又送到李晔面前。
李晔看都没看,直接扔到一边。
这算什么,以后还会有更大刀阔斧的改变。
河北、河东需要实干的人才,韩延徽、宋齐丘在云南已经证明了他们的能力。
李晔当初也承诺过,官员的提拔优先边地、苦寒地区。
中土都开发上千年了,只要地方官不倒行逆施、瞎折腾,肯定是蒸蒸日上。
大唐不是以前的大唐,而这些世家的思维仍旧停留在以前。
李晔不是没给过他们机会,当年收复河陇时,鼓励世家子弟远赴边地,应者寥寥,都争着留在关中,留在长安。
还是寒门子弟与宣教使们争先恐后。
出力气的时候都不动,吃肉就都上来了?
而且在李晔看来,如今的世家子弟,除了崔源照等屈指可数的几人,基本都是纨绔子弟或者平庸之辈,在质量上已经落后于寒门与武营。
道理很简单,不愁吃不愁喝,谁还下力气读书?
读出来也未必有现在快活。
而寒门文人、武营子弟有强烈改变命运的渴望,又是从底层上来,见识过民间疾苦,知道百姓的痛点,所以他们能做的更好。
当然,寒门与武营也不是万能的,也出了不少贪赃之徒。
但这是人性问题,而不是制度问题。
李晔一再提高将吏们的俸禄、荣誉,虽不是宋朝那般高薪,但体面的生活绝对绰绰有余。
正在与枢密参军、参事商议进攻辽东的时候,薛广衡匆匆赶来,在李晔耳边低声道:“查到花蕊夫人动向!”
李晔心中一动,这个女人果然没死,每次这个女人露面,总要出些幺蛾子。
这女人阴魂不散,一直盯着老李家,图谋绝对不小。
不过薛广衡有些犹犹豫豫的。
李晔心知其中必有更大隐情,挥手让其他人退下。
殿中只有两人,薛广衡才面色古怪道:“花蕊夫人就在遂王府中。”
李晔眉头一皱,这其中蕴含的信息量就太大了。
难道李祎是幕后黑手?
“能查到什么时候进入遂王府的?跟遂王有什么联系?”
“属下也是暗中保护遂王的过程中,忽然发现的,不过遂王似乎并不知道花蕊的真实身份,只当成普通侍女,名唤娇娥,属下已经派人密查。”
李晔这才心头一松,如果李祎跟花蕊有联系,害死李裕与皇后,李晔就不能容他了。
“你做的很好,不要打草惊蛇,但一定要保护好五郎。”
薛广衡的能力要强于赵义存。
目前李祎还在京中。
“属下遵命。”
这女人宛如一条毒蛇,出现在李祎面前。
如今诸皇子中,李禔声望最高,但李祎声望也不差,能力更是得到朝堂的赞许,已经是李禔事实上的竞争对手。
这么想来,花蕊的意图就非常明显了。
无非是投资或者搞垮李祎。
前者是个人行为,后者就牵涉一个利益集团了。
不怕她不搞事,就怕她不出手,狐狸尾巴漏出来了,揭开谜底也就不远了。
皇子们可以光明正大的争,但要在李晔设定的范围之内,不能动摇国本。
李晔对大唐有强大掌控力,皇城司宣教司是左膀右臂,军中将佐也都是亲自提拔的。
他们想走歪路肯定行不通。
朱温的教训还是比较深刻的。
李晔年富力强,也没糊涂。
“去后宫。”花蕊的出现围绕着夺嫡之争,裴家究竟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李晔觉得应该跟探一探裴贞一的底了。
这几年裴贞一风光无限,虽没有进封皇后,却已经是实际上的六宫之主。
前些年又诞下十四皇子,极得李晔恩宠,后宫无人可比。
“陛下今日怎么得空来见臣妾?”岁月仿佛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肤白貌美,气质更加雍容。
“朕就不能来看看爱妃?”被她妩媚的双眸注视,李晔顿时就有些心虚。
毕竟这么多年了,也没封个皇后,而李禔也被否定了。
裴贞一哀怨道:“陛下早就没把我母子放在心上了。”
“谁说的?朕这不是刚给禔儿封王了吗?”
裴贞一抛了一个白眼,不说话了。
李晔干笑两声,不能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朕想让禔儿回镇汴梁,爱妃意下如何?”
“后宫不得干政,陛下不是早有训诫吗?”裴贞一声音里透着慵懒。
“这不是政事,是咱们儿子的前程。”
裴贞一听出李晔的言外之意,“陛下是否又在外面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女人的直觉敏锐的可怕。
李晔笑道:“哪有什么风言风语?爱妃不要多心。”
岂料裴贞一“唰”的一声跪在李晔面前,“坊间传言是臣妾害死了废太子与皇后姐姐,臣妾蒙受不白之冤,陛下若怀疑臣妾,可直言。”
李晔此来只想探探口风,没想到裴贞一这么激动。
看来踢李禔出局的事刺激到她。
李晔轻轻扶起她,“朕没有怀疑你,禔儿也是朕的骨肉,朕又怎会亏待他?”
“可是陛下……”裴贞一泪眼婆娑。
“有些事情,朕自有打算,不会亏待你母子。”
李晔一阵头疼,有时候女人比战场上的敌人还难对付。
第五百四十八章
裴贞一一哭,李晔没心思再问了。
李晔废黜太子之后,何皇后身体就一直不好,裴贞一也许觊觎皇后与太子之位,但绝不会这么丧心病狂。
长安是个大漩涡,后宫与朝廷就是漩涡中的漩涡。
一举一动都牵涉国家。
这两年为了避嫌,裴贞一已经很少跟裴氏联系,安心待在后宫。
李晔封李禔为嘉王,裴贞一如何不知其中深意?
放弃李禔,但没有放弃裴贞一。
人一旦过了不惑之年,就会更在意亲情。
“征辽之后,朕封你为皇后,儿孙自有儿孙的路要走。”李晔也想通了,该给她的还是要给,不过封后是在封太子之后。
“真的?”裴贞一眼泪都没干,一脸欣喜。
“朕什么时候骗过你?”
“臣妾……臣妾……”
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裴贞一反手抱紧李晔,哭了起来。
明明是来打探口风的,现在弄得像还债来的。
不过这样也好,李晔心中的歉疚就没有了。
大唐风平浪静,草原却动荡不安。
阿保机整合草原的意愿比大唐更为迫切。
数次遣军攻打漠南诸部,意在掠夺人口。
李承嗣、史俨从妫州发动反击,互有胜负,契丹骑兵大多以轻骑为主,一见形势不利,掉头就跑,因此唐军难以找到决战的机会。
契丹在漠南占不到便宜,矛头对向漠北黠戛斯。
黠戛斯在灭亡回鹘汗国之后,征服各部,名义上是漠北之主,但部族之间比原本的契丹八部还要松散。
放着偌大漠北不要,一些部族又回到西北剑水流域。
五十年过去了,黠戛斯部落非但没有壮大起来,反而更加孱弱,不用外敌,自己都到了崩溃的边缘,所以历史上被契丹后来居上。
漠北除了黠戛斯人,还有突厥残部、室韦残部、达怛部落。
契丹人频频得手,掳掠了大量人口与牛羊。
黠戛斯人只能龟缩在可敦城周边。
李祐与冯道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进入漠北。
期间还与契丹游骑相遇,被唐军杀散。
又引来大股契丹骑兵的追杀。
所幸使团除了冯道,全部是唐军精锐组成,人皆三马。
契丹人追了一阵,也就退了。
当八百唐军提着契丹人头出现在可敦城下时,受到黠戛斯人的热烈欢迎。
可敦城在阴山北麓,天宝年间曾为安北都护府的治所,后为回鹘王城。
草原民风淳朴,认谁是朋友就绝不反悔。
黠戛斯向来亲善大唐,如今唐军到来,到处是欢迎的人群。
黠戛斯人大多赤发、白面、绿瞳,男少女多,男人身躯高大,以环贯耳,女人衣着暴露,肆无忌惮的打量唐军。
令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冯道面红耳赤。
黠戛斯可汗骑白马亲自出城迎接。
“侄儿拜见叔父。”一番客套寒暄之后,李祐聪明的以后辈礼仪拜见黠戛斯可汗莫咄。
莫咄知道李祐身份之后也是大喜。
晚唐之后,大唐萎靡不振,与黠戛斯的联系越来越弱,还是黠戛斯主动找的大唐。
现在皇子出现在草原上,已经说明大唐对黠戛斯的重视。
“殿下不必多礼!”莫咄唐言说的很别扭,还能能听懂,应该有些唐文基础。
随即振臂一呼,周围黠戛斯人皆欢呼起来。
“大唐没有放弃我们!”莫咄异常兴奋,没有丝毫漠北大汗的架子,性格豪放,满头红发随风飘扬。
见到黠戛斯人这个样子,李祐就放心了,虽然一路冯道都在介绍黠戛斯人习性,真正看到他们,才算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敦城名为王城,实则就是一堵矮墙。
在击败回鹘人之后,黠戛斯人一把火烧了这座王城,断壁残垣间,依稀可见曾经作为王都和大唐都护府的辉煌。
还没说几句话,冯道连敕书都没拿出来,东面就响起来刺耳的号角声。
接着一条黑线在东面草原上延伸开。
契丹人歪歪扭扭的牙旗挺立在风中。
人群一阵沸腾。
“可恨的契丹人,他们践踏我们的草场,屠杀我们的老人,掳掠我们的男人女人。”莫咄怒道,又冲着身边人大喊。
无论男人女人都拿起弓箭长矛,翻身上马。
眨眼之间,黠戛斯人就组成一支大军。
难怪当年能击败回鹘人,李祐心中赞叹。
“契丹人可能知道我们进入草原,所以才来进攻。”冯道低声道。
李祐再次跨上战马,拔出横刀,“多说无益。”
“殿下不可……”横刀大惊失色。
李祐笑道:“契丹人来的正好!”
很快,契丹骑兵中冲出一骑,来到众人之前大吼大叫:“只要交出唐人,黠戛斯与契丹就是朋友,否则可敦城鸡犬不留!”
话音刚落,人群中冲出一骑,极为迅猛,弯刀一扬,契丹骑兵的人头便已落地。
那名骑兵回转马身,策马弯腰,干净利落的捡起地上人头,高高举起。
黠戛斯人歇斯底里的欢呼起来:“乌尔沁、乌尔沁!”
骑兵在马上摘下头盔,露出一头火红色的头发,挺起胸,目光亦也像烈焰一样看着李祐。
居然是个女子!
强烈的异域风情吸引着李祐的目光。
“咳咳……”冯道在身边小声咳嗽,提醒李祐非礼勿视。
女子骑马在李祐身边来回盘绕,然后举起了弯刀,人群中的呼声达到顶峰。
完全没有把即将到来的大战放在心上。
“乌尔沁不得无礼!”莫咄轻轻呵斥。
乌尔沁冲李祐莞尔一笑,便策马回到人群中。
“这是小女,自幼生长在草原,不识礼数,殿下莫怪。”莫咄赔礼道。
“叔父说笑了,公主英姿飒爽,不愧是草原儿女。”
莫咄哈哈大笑,拔出弯刀:“先击败契丹贼子再说!”
弯刀向前一挥,万骑涌动。
李祐有心展现大唐雄武,也领身边百骑冲了上去。
此举令周围黠戛斯骑兵刮目相看。
两军还未接触,便是铺天盖地的箭雨。
黠戛斯人不可能像唐军那般装备精良,一个个闷哼着倒下。
李祐箭头也中了两箭,在冷锻甲的防御下,也只是皮外伤。
契丹人也倒下一片。
黠戛斯能击灭回鹘汗国,还是有些东西的,一百三十年来,与葛逻禄、吐蕃、回鹘、突厥征战不休。
两军撞在一起,契丹人的优势就体现出来。
盔甲、武器、战马,全都超过黠戛斯骑兵。
黠戛斯带有明显的西域风格,人皆持木盾,以弯刀借战。
正常状况下,黠戛斯必败无疑。
不过李祐的五百骑兵却成了战场上的变数。
这些骑兵都是骁骑军精锐,全部是武贲,人人在战场上打滚出来的,装备精良。
弩机、长枪、横刀,杀得契丹人仰马翻。
李祐身为皇子,亲自冲锋陷阵,更加鼓舞士气。
契丹骑兵虽众,却奈何不得。
唐骑横冲直撞,很快就改变了战场的态势,激起了黠戛斯骑兵的士气。
契丹轻骑并没有死战的决心,没讨到好处,也就挥军东去了。
第五百四十九章 喝酒误事
唐军的英勇给黠戛斯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们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敬畏。
契丹人一直是他们的噩梦,每一次进攻,都令黠戛斯人损失巨大,现在却这么容易被击退,八百唐骑阵亡才十几人,轻重伤也才百人。
莫咄的眼神更加热切了,命人安葬唐军,迎众军入城。
“你们若再不来,我们就要回贪漫山了。”莫咄端起酒碗。
城中架起的篝火,新鲜羊肉烤的滋滋冒油,香气四溢。
黠戛斯少女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丰腴的体态带着独有的魅惑,频频向唐军将士投来魅惑的眼神。
为首的少女正是公主乌尔沁,红发飘散,穿着黠戛斯人独有的服饰,露出大片雪白的皮肤,舞姿狂野,眼神火热。
黠戛斯人常年战争,男少女多的状况比大唐还严重。
在这里,女人既能歌舞,又能杀牛宰羊,一些壮硕的妇人提起弯刀,跨上战马,就是战士。
严酷的生存环境锤炼着每一个人。
酒不醉人人自醉,李祐饮了一口酒,“契丹趁大唐内乱而起,今陛下扫平神州,契丹不服,小侄此来正是与叔父商议联合草原诸部,为侧翼进攻辽东。”
“原来如此!”莫咄大喜,朝天举起酒碗,“敬大唐!”
“敬大唐!”周围能听懂唐言的都跟着满饮一杯。
李祐与众唐军一起痛饮。
黠戛斯地处西北大漠苦寒之地,酒吞入嘴中,仿佛一团烈火向下窜。
这令李祐大不习惯,不过为了礼仪,也管不了这么多,刚喝下就满脸通红。
倒是唐军将士,一个个面不改色的吞了下去。
“敬天可汗陛下!”莫咄又举起了碗,嘟噜嘟噜一饮而尽。
“敬天可汗陛下!”可敦城中万人齐声,响彻夜空。
李祐心中顿时涌起无比的自豪,又干了一碗。
两碗酒下肚,李祐眼神就有些飘了,他自幼在武营长大,受到严苛的管教,身边又有道德先生,很少放纵自己,也从未这么喝过酒。
酒量都是练出来的。
莫咄像是有意要灌醉李祐一样,再次举起了碗,“敬英勇的八皇子殿下!”
人群就像沸腾了一般,声音比刚才还大。
这酒不能不喝,李祐又是一海碗酒吞下肚,夜风一吹,感觉整个人都在随风飘荡。
“哐当”一声,身旁的冯道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莫咄喝了三海碗,声音都不带颤一下,又举起了碗,“敬大唐将士!”
每一碗酒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么喝下去,别说唐军受不了,黠戛斯人也受不了。
李祐刚开始还强撑着,到后来也不省人事了,迷迷糊糊的被人扶到床上。
也不知扶他的人怎么回事,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飘进心坎,越扶他心中的烈火就越是旺盛。
……
一觉醒来,头痛欲裂。
刚一翻身,忽然发现身边有一具绵软的身体。
李祐吓得跳了起来,却发现自己没穿衣服,赶紧缩回毛毯之中。
噗嗤一声,床上的女人笑了。
李祐脸色大变,“这、这是怎么回事?”
乌尔沁明媚的双眼从毛毯中漏了出来,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李祐一拍脑门,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大唐风气开放,倒也不忌讳什么。
不过身为皇室子弟,还是要受到礼法约束的,再怎么乱来,也不能跟别国的公主睡到一个床上,若是传回长安,清流会怎么看他?皇帝会怎么看他?
前废太子就是因为荒淫而被废黜。
皇室子弟一个个人人自危,在此事上异常小心。
李祐感觉藏了十八年的“贞洁”被人偷走了。
枕边的女人见他慌乱,咯咯笑了起来。
李祐再也管不了那么多,跳了起来,慌忙的穿上衣服落荒而逃。
帐外日上三竿,阳光明媚,清风和煦。
李祐忽然发现很多唐军将士跟自己一样从女人的帐篷中走出。
“书中有记黠戛斯人杂居多淫佚,此言非虚。”冯道面色古怪的盯着李祐。
这眼神弄得李祐老大不自在。
“酒乃乱心之物,以后还是少沾为妙。”
李祐哪还听得进这些东西,满脑子都是怎么跟莫咄交代。
莫名其妙睡了人家的女儿,这事肯定没完。
心中七上八下的时候,莫咄已经带着几个随从来了。
李祐心中一慌,莫不是来拿人的吧?
而此时,乌尔沁穿戴整齐,从身后帐篷中走出。
三人面对面,只有李祐一人心中有鬼,父女二人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目光坦然,仿佛一切理所当然。
“殿下昨夜可曾歇好。”
李祐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冯道趋前两步道:“多谢可汗,陛下令我等前来,一是拜会可汗,二是联络攻打契丹的时机。”
“我正有此意。”莫咄黑瞳中闪着精光。
谈到正事,李祐也就不那么尴尬了。
莫咄在地上比划着,“我黠戛斯分五大部,十三小部,散落剑水、漠北等地,可敦城有一万一千帐,不足以攻打契丹,必须联络青山南北两部。”
李祐道:“合三部之力,能有多少兵力?”
“若是十年之前,我能聚集十万铁骑,但这些年草原天灾**,契丹、室韦、沙陀各方混战,我的子民大大减少,如今能聚集三万骑就不错了。”莫咄眼神落寞。
十年之前,大唐还在跟逆梁死磕,河东也不在大唐版图之内。
“这里是什么部落?”李祐指着青山之东北。
“蒙兀室韦人,世居望建河,我父祖击灭回鹘之后,回鹘人四散奔逃,大片草原成为无主之地,室韦人纷纷北上,占领大片牧场,他们原本臣服于我,后因契丹西进,兵力强大,又臣服于契丹,不过契丹也没有实力吞并整个草原,蒙兀人各不得罪,因此相安无事。”
冯道解释道:“鲜卑、室韦、契丹、达怛皆出自东胡,达怛部也是室韦种,因其强盛,故漠南诸部皆以达怛为名。”
莫咄道:“正是因为草原诸族混乱,我部虽有三万战士,但能出动的也就万骑,各部需要留守,除非能把三千里之外剑水流域的族人召来。”
黠戛斯的虚弱超出了李祐的预料,看来当初晋军与契丹人对他们的打击太大了。
两头饿狼,难怪黠戛斯人挡不住。
一万骑兵东进,恐怕连大鲜卑山都翻不过去。
剑水流域的黠戛斯人更不可能,太远太慢,变数也太大了。
“只能向室韦人借兵!”李祐道。
“大鲜卑山西面的室韦人已经臣服于契丹,恐不会听命。”莫咄道。
“不听命于大唐,便是敌人,无需手软,可攻破其部落,掳其青壮。”李祐来之前,也对草原做过一些功课。
匈奴、柔然、鲜卑、突厥、室韦,此起彼伏,劫掠是草原的传统,数不清的小部落在掳掠中彻底消失。
冯道沉思之后道:“室韦臣服于契丹乃是时事所迫,当年黑车子室韦、西室韦俱受大唐调遣,黑车子室韦与契丹世仇,曾结盟刘仁恭合击契丹,后刘仁恭、刘守光败亡,阿保机与李克用东西夹击,才破其众,然其并未归心,屡有叛乱,臣不才,愿去黑车子室韦说其众来归。”
冯道曾为刘守光掾属,对这段往事最是了解,与黑车子室韦也有来往。
“不可,先生乃大唐国士,陛下亲点之人,岂能以身犯险!”李祐站起身。
“正因是国士,才要以国家为重,前隋与大唐三帝征伐辽东,盖因此地是我心腹之患,阿保机野心勃勃,深有韬略,今若不灭之,后必为国家大患,黑车子室韦扼守鲜卑山之南、燕山之北,为辽东之门户,乃兵家必争之地,臣岂能不去?”年轻的冯道也有满腔的热血。
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了。
李祐并非优柔寡断之人,沉吟一阵之后,道:“好,若是室韦人对先生不利,他日我必令辽东尸横遍野!”
在这一瞬间,莫咄的气场也被压下来了。
周边诸人,皆慑服于李祐的气度。
乌尔沁眼神迷离。
“蒙兀室韦有两万帐,男女老少皆可为军,控弦之士不下三万。”莫咄道。
蒙兀室韦在一百年后有另外一个名字——蒙古。
这些年黠戛斯一年不如一年,蒙兀室韦却逐渐壮大起来。
契丹人接受其臣服,却也不敢太过得罪,只将矛头对准松散的黠戛斯。
“我亲自去说服蒙兀室韦!”李祐挥手制止了莫咄与冯道劝诫,“他们不尊叔父,难道还敢对大唐不敬?蒙兀既然左右逢源,绝不会鲁莽行事!”
三百年来,大唐名震**八荒。
强如突厥、薛延陀都倒下了。
现在的蒙兀充其量也不过是草原上一个稍大的部落而已。
第五百五十章 江南烟雨
“五殿下带着花蕊出京了。”薛广衡禀报道。
“查出她跟其他人联系没有?”李晔派他出去公干,他却带上女人,心中多少有些失望。
又想起李祐在草原上风吹日晒,多少有些心疼亲生儿子。
不过转头一想,带出去也好,既能知道李祎的心思,也能知道花蕊狐狸尾巴下究竟藏着什么。
“没有,花蕊自入王府之后,从不外出,竭尽所能靠近五殿下。”
莫非她真的看中李祎?
那么这是不是代表其背后的势力也向李祎靠拢?
毕竟李晔在这个时候封李禔为王,很多人已经嗅到了气息。
这女人按说快到三十了,居然还有这么大的魅力。
难道真的是寡妇有魅力加成?要不然当年曹操为何独好此道?
李祎早已成家,儿子都有两个了,正妃是关中小户人家出身。
以他的心性,按说也不会太沉迷女色。
李晔思索一阵之后,薛广衡又道:“张行瑾接受册封,对外以大唐吐蕃道都督自称,对内以人间王自居,陆论藏对册封拒不受命,还囚禁了诸位高僧。”
“哦?”这倒非常有意思,李晔原本是想恶心一下两人,没想到让两人产生了裂隙。
站在张行瑾的角度,受大唐册封也不亏,还能借重大唐的声望,对山南诸势力形成影响。
自收复河陇、松维、云南之后,大唐对高原形成三面战略包围之势。
归化策的推行,令大唐在普通吐蕃人心中也有了一席之地。
政治上,更是碾压吐蕃。
边境的城邦开始以大唐臣属自居。
唐蕃百年战争,建立了仇恨,也令两个民族开始审视彼此。
无论吐蕃承不承认,中土文化都深刻影响吐蕃。
每年的茶、盐贸易,维系着高原的基本生存。
李晔推行开放政策,中土商旅走入高原,吐蕃商人也走下高原,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河陇很多吐蕃人比唐民更拥护大唐,冯行袭的高原兵团也在不断扩充中。
僧人入高原,是李晔给吐蕃的一记绝杀。
陆论藏软禁使团僧人,就已经说明他心虚了。
“向吐蕃各势力传召,不得伤害僧人,再以朝廷、青龙寺、大慈恩寺、香积寺的名义封陆论藏为妖僧!”敬酒不要,只能上罚酒了。
毫无疑问,这时代佛门的正统在中土,只有与中土文化交融,佛门才能昌盛。
中土佛教经过丝绸之路反向输入天竺,在天竺建有大量汉寺。
此时四分五裂的天竺还在艰难抵抗大食法的入侵。
“你亲自去盯着花蕊,别人朕不放心。”李晔对薛广衡说道。
薛广衡大为感动,“末将必不辜负陛下!”
这倒也不是李晔刻意褒奖,至今为止,也就薛广衡能得到蛛丝马迹,当初让李巨川调查,李巨川转手就放松了。
吐蕃的收复是迟早的问题,僧人只是打前站,最终还是要靠大唐将士的刀子。
没有放过血的土地,永远不会真正归心。
除了吐蕃,现在摆在李晔面前亟需解决的问题是辽东。
今年以来,契丹向扶余城发动了全面进攻,还与黑水靺鞨达成默契,南北夹攻。
两百年来,渤海国也早已腐朽,挡住契丹就不容易,还要面对生猛的黑水靺鞨,形势越发危急。
大諲撰的使者来了三次,请求大唐出兵救援。
史俨试探性向平州进攻,卢文进防守,契丹大将秃馁领骑兵袭扰,相互配合,唐军数攻不利。
李承嗣尝试绕过燕山,从草原进袭辽东,被黑车子室韦与契丹联军击退。
小股兵力根本无法打开局面。
阿保机防守森严。
李晔敕令摩震国出兵袭扰辽东,弓裔忙着在国内杀人,没有任何回应。
而现在出重兵攻打辽东,还没到时候,物资粮草都没聚集,河北元气没有恢复,物资都是从江淮、关中运送过去的。
若只是为了救援渤海国,劳师远征吃力不讨好,完全没有必要。
李晔只能派遣使者忽悠大諲撰坚持住,不要放弃,大唐天兵正在聚集当中。
烟花三月下扬州。
四月路过扬州的李祎见到的是一片繁华。
“难怪当年隋炀帝三下江都。”李祎在船上感叹道。
这一路他特意取道运河,漂流而下,沿途见了汴梁、宋州、泗州,都被这眼前的扬州比下去了。
“可不是呢,扬州向为淮南重镇,高骈、杨行密经营多年,江南城池,此城为最。”娇娥语音婉转动人。
“哦?你倒是知道不少?”李祎笑道。
“奴婢年幼时,义父曾有教诲。”
“那么,你义父又是哪一位?”越是接触的久,李祎对这个神秘女人越发好奇,按说有这般姿色,绝不会沦落为奴婢。
“蜀王攻成都,义父与我失散了。”娇娥义父楚楚可怜的样子。
大顺二年,王建逼走韦昭度,堵住剑门关,攻陷成都,无数人妻离子散。
“原来如此,那你又是如何活下来的呢?”李祎问道。
“奴、奴婢随流民避祸蜀州。”娇娥仿佛回忆起不堪的往事,泪眼婆娑,梨花带雨。
李祎识趣的没有再问了。
不过他脸上的神色并没有为这哭泣所动。
在扬州略作停留之后,船只继续向南,进入长江,大江两岸的河山尽收眼底。
以李祎的深沉也忍不住赞叹一声:“大好河山。”
携美同行,李祎这一路倒也潇洒。
浙东经过钱镠二十年的治理,又和平归附大唐,比之淮南,更为富庶,人口稠密,百姓安居乐业,从苏杭南下,气候怡人,良田村庄,巷陌纵横,江南水乡的吴侬软语如春风一般拂面而来。
宛如人间险境。
在荒蛮云南这么多年的李祎何曾见过这些?
进入福州地界,才让娇娥换了一身护卫装扮。
顾全武早早收到消息,派人来迎接。
李祎到底没忘记自己的使命,第一时间就去了水军营地,马江两岸,早已成为巨大的港口,一艘艘威武的战船立在江心之中,水军来来往往,在船上船下紧张的训练着。
马江上游,还有巨舰轮廓,船工也在紧张忙碌着。
顾全武一身麻衣,鬓间花白,精神抖擞,双眼炯炯有神,脸上被闽地的太阳晒得黧黑,“末将拜见殿下!”
“将军请起,请起。”李祎暗道难怪父皇如此看中顾全武,短短两年,水军就有这等规模,他日若再立功勋,大唐少不得再出一位大将军。
“将军辛苦。”
顾全武拱手道:“为大唐效力,末将职责所在!”
“将军也需保重身体。”
第五百五十一章 漠北风尘
骑兵在草原上飞奔。
李祐忽然发现前面的向导有些眼熟。
“吁……停下!”李祐减缓马速,骑兵跟他协同一致。
前面的向导有些诧异,却不敢回头。
李祐驱赶战马,缓缓走上前,发现向导正是黠戛斯公主乌尔沁。
“怎么会是你?”李祐感觉天旋地转。
黠戛斯人都是这么散漫的吗?公主可以随意跑出来?
乌尔沁明眸中带着笑意,用不太熟练的唐言道:“你去哪,我就去哪!”
周围骑兵投来戏谑的眼神,李祐尴尬道:“胡闹,你快回去。”
“我没有胡闹,没有我你找不到蒙兀人。”乌尔沁昂起头,漆黑的瞳孔里满是倔强。
茫茫草原,碧草连天,山丘起伏,四面八方都是一个颜色,远方只有苍凉的狼嚎声。
“你是公主,岂能犯险?”
“你还是大唐的皇子。”乌尔沁寸步不让。
骑兵们一阵哄笑。
李祐面红耳赤,“你……你……”
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全然没有昨天的口若悬河。
打又不打不得,骂又骂不得,两人对视了片刻,终究李祐心中有鬼,败下阵来。
乌尔沁“咯咯”笑着策马在前,“殿下请放心,我不仅会唐言,还会蒙兀话,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这令李祐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不再言语,沉默赶路。
乌尔沁是个非常合格的向导,哪里可以宿营,哪里有河流,一清二楚,有时还能带人猎杀黄羊群。
行军原本是艰苦的事,但有了乌尔沁,一切都变得简单了。
五天时间,他们翻过大青山,寻到望建河旁的蒙兀部落。
一顶顶帐篷漫延到远方,成群的牛羊散落河两岸,马群在更远的草地上奔跑。
青壮男女各自忙碌,孩童在帐篷间穿梭。
一副世外桃源的景象。
李祐一向觉得漠北只有黄沙漫漫,以及风雪飘扬,想不到也有此等气象。
难怪当年能孕育出强横一时的鲜卑与突厥。
蒙兀人对这支骑兵极为惊讶,不过他们终究还是认得大唐旗号。
草原大乱,室韦人迎来了大发展,南迁成为达怛人,与大唐的交流,促进了其发展,与契丹一样,黑车子室韦与西室韦积极参与大唐政治军事纠纷,不断向大唐朝贡,接受大唐所授都督、大都督等官号,获得草原上的政治权利。
一支同等数量的骑兵从部落中奔出。
“你们是什么人?”为首壮汉髡发皮甲,挎着弯刀,不过相貌有些丑陋。
李祐驱马上前,“大唐使者,有要事面见酋长。”
丑脸汉子上下打量李祐,“你们回去吧,我们蒙兀人已臣服于阿保机可汗,按照他的旨意,与大唐断绝关系。”
李祐一愣,没想到对方这么直接的拒绝了,若是连对方酋长都见不到,借兵之事就免谈。
李晔定下的合攻辽东之策也就到此为止了。
四面部落骑兵围拢过来,手拿弓箭,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战的意思。
唐军骑兵也紧握骑槊,只等李祐一声令下。
在他们眼中,大唐的威严不容冒犯。
“兀鲁兀台,你不认识我了吗?”乌尔沁站了出来。
壮汉一愣,旋即脸上笑出了花儿,“原来是黠戛斯的公主殿下,莫非你同意了我们亲事?”
李祐眼神凌厉起来。
乌尔沁扫一眼李祐,笑道:“你先带我们去见莫贺弗。”
兀鲁兀台道:“可以,但只能你去,他们不能去。”
李祐觉得凭手上七百骑,猝然一击,生擒这个部落的酋长也不是不可能。
蒙兀人除了领先的几骑穿着皮甲,其他人都披着皮毛。
不过这是下下策。
“我跟乌尔沁两人进去!”李祐大声道。
“你?”兀鲁兀台眯着眼盯着这个年轻的唐人。
“将军!”周围骑兵变色道。
“无妨,我听说蒙兀人向来欢迎朋友,不会对我不利。”李祐的话令蒙兀骑兵看他的眼神和善了不少。
双方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消散不少。
“兀鲁兀台你还是个男人吗?难道这么大的蒙兀部落还怕我们两个人?”乌尔沁故意用唐言与蒙兀语说了两次。
“哈哈……”唐军骑兵哄笑起来。
蒙兀人跟着大笑。
双方之间的敌意顿时烟消云散。
“你们有胆就来。”兀鲁兀台满脸通红,一甩手,身后骑兵让开道路。
李祐与乌尔沁联袂而进。
男子挺拔雄武,女子英气逼人,走在一起宛如璧人。
周围蒙兀人都投来羡慕的眼神。
李祐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情愫。
乌尔沁神色却有些娇羞。
穿过数十个小帐篷,走到一顶白色的大帐篷之前,蒙兀勇士手提弯刀立在门外。
兀鲁兀台用蒙兀话在外面喊了两声。
里面先是传来一阵蒙兀话,接着是唐言:“使者请进。”
兀鲁兀台立在帐外,眼角却不怀好意的盯着李祐。
帐内毡毯上坐着两个人,一个中年,一个老者。
中年面容雄壮,一脸长须,典型的草原人长相,顾盼之间,颇有威严。
老者枯瘦如柴,仿佛连眼睛都睁不开,只有眼皮的夹缝中偶尔露出精光。
两人还没开口,中年人道:“乌尔沁公主,两年前莫咄可汗就许诺将你嫁给兀鲁兀台,为何反悔?”
乌尔沁毫不示弱道:“莫贺弗答应助我父汗合攻契丹人,为何反悔?”
两人故意以唐言说出来。
李祐不禁佩服起乌尔沁来,能武能文,比中土的“淑女”们不知强了多少倍。
忽然察觉老者刀子一样的眼神落在自己脸上,心中不由得一寒。
莫贺弗轻笑起来,“伶牙俐齿,看来你是看不上我的儿子了。”
乌尔沁道:“兀鲁兀台是地上羊,我乌尔沁看上的男人是天上的雄鹰。”
李祐心中冷汗直流,现在还在敌营之中,用得着这么激怒他们吗?
“那么,你看上的男人就是他了?”莫贺弗目露寒光指着李祐道。
乌尔沁不说话,不过她看向李祐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李祐拱手道:“大唐李祐拜见蒙兀族长!”
“大唐李祐,你是大唐宗室?”莫贺弗惊讶的从地上站起身。
毡毯上的老者也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大唐八皇子李祐!”李祐昂首挺胸说出自己身份。
来之前,李祐早有打算,寻常使者身份根本不足以打动他们,他们有各种借口推脱,而大唐皇子身份才能镇住场面,否则一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蒙兀人凭什么相信大唐结盟的诚意?
结盟是要有诚意的。
至于个人安危,李祐的背后是皇帝、是大唐、是整个中土。
只要蒙兀人没有昏头,就不敢对他不利。
一百多年过去了,大唐的威严减弱但并未消散。
第五百五十二章 心有灵犀
草原的形势非常明显。
契丹人一家独大,有一统草原的趋势。
不过契丹作为大唐的学徒,不像当年回鹘人与突厥人只维持松散的统治,而是彻底吞并。
大鲜卑山之东的室韦部落,已经全部被契丹人吞入肚中。
现在没招惹蒙兀人,并非他们大发善心,而是重心集中在渤海国。
所以也给了蒙兀人、黑车子室韦人短暂的喘息之机。
“你真的是大唐八皇子?”老者从地上站起,脸上没有任何老态,眼神锐利如刀。
李祐直接出示了自己的玉牌,温润如脂,刻有麒麟图案,栩栩如生,一看就是宫中之物。
“阿保机迟早会卷土东来,到时候蒙兀将何以自处?”
李祐身份被明确之后,莫贺弗与老者的气势都被压了下去。
大唐如同一座巨山一样压在他们心头。
他们不会忘记当年的东突厥、西突厥、薛延陀、后突厥、高句丽一个个是什么下场。
“大唐要我们做什么?”
“大唐能给我们什么?”
老者与莫贺弗一同开口。
李祐心中一动,似乎这个神秘老人对大唐有某种特殊敬畏。
“明告两位,大唐将三路夹击辽东,我奉陛下之令出使草原,联络诸部共击辽东之北,不受大唐号令者,异日必有清算。”
“殿下是在威胁我们?”莫贺弗面带怒色。
李祐毫不畏惧,朗声道:“咸通三年,室韦受大唐封室韦都护府,天佑七年,大唐设西室韦都督,敢问莫贺弗愿做大唐臣子,还是契丹奴仆?”
声音洪亮,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势。
从武德至咸通的两百年间,室韦一共朝贡四十六次!
这是临行前冯道告诉他的。
莫贺弗满脸冷汗。
黠戛斯攻灭回鹘汗国,解开了室韦人头上的枷锁,室韦开始进入蓬勃发展期,南北与大唐接触的部落迅速壮大为达怛,北部也进入黄金时期。
如果没有契丹,很可能室韦会成为新的草原霸主。
契丹与室韦其实也是同根而生,但因为占据辽东平原,吸收了高句丽与中土的文明,半耕半牧半渔猎,蓬勃发展,一跃而成为最强大的部落。
但契丹在壮大的同时,矛头最先对准的就是同根而生的室韦。
也就是说,蒙兀人与契丹人是世仇。
从李祐公布身份起,主动权就被他掌握了。
蒙兀人夹在契丹、大唐、黠戛斯三方之间,已经不可能像以前那样置身事外。
大唐的目光已经望向了他。
几声急促的咳嗽在帐中响起,老者面色通红,像是要呼吸不过来一样。
这几声咳嗽也恰到好处的打断了李祐的气势。
莫贺弗脸上恢复从容之色,眼神重新变得精明起来,“大唐若真能击败契丹,也不会让堂堂皇子亲涉漠北,与我们结盟!”
李祐暗道不愧是一族之主,果然非比寻常,不过他对这个神秘老者更有兴趣,观其长相,似乎与室韦人有些不同。
“难道莫贺弗以为契丹能战胜大唐?”李祐冷眼扫视莫贺弗。
乌尔沁目光一闪,“殿下,既然蒙兀人不识抬举,我们不必与他结盟,达怛人、加上我们黠戛斯人,愿为大唐前驱。”
任何战争都是有红利的。
薛延陀协助大唐攻灭东突厥,成了草原霸主,回鹘人协助大唐攻灭后突厥,也成了草原霸主。
大唐的金子招牌还是管用的。
而跟着契丹走,下场很可能如山北室韦、阻卜、奚人一样被吃的连渣都不剩。
黑车子室韦正在消化当中。
乌尔沁的以退为进,立即就起到了效果。
而李祐与乌尔沁同心,已经形成了默契。
莫贺弗道:“殿下且慢,蒙兀愿意协助大唐,请大唐分黑水、弓卢水两岸土地于我们蒙兀人休养生息。”
李祐对这两条河流不熟悉,看了一眼乌尔沁。
乌尔沁冷笑道:“蒙兀人好大胃口,黑水纵横大鲜卑山东西,弓卢水流进大青山,一半的漠北落入你们嘴中!”
老者目光闪烁起来。
莫贺弗亦冷笑道:“你们黠戛斯还有这个实力占据漠北吗?”
“你……”乌尔沁没想到蒙兀人野心这么大。
“够了。”李祐喝止。
帐中人的目光都转到他脸上。
“大鲜卑山土地足够宽广,攻灭契丹,你们能拿到多少,是你们的本事。”李祐没想到蒙兀人如此难缠。
再说李祐只是皇子,连王都没封,哪有权力分封土地?
早知如此,还不如带着黠戛斯人攻打蒙兀人。
不过谈判进入这个阶段就剩讨价还价了。
“殿下说的不错,大鲜卑山之东,土地应有尽有。”老者微笑道。
莫贺弗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乌尔沁冷哼了一声。
早五年,蒙兀人也不敢如此放肆。
草原跟中土一样,如同狼群,一切以实力说话。
结盟总算达成,一番细致的商谈之后,蒙兀愿出骑兵一万五千。
加上黠戛斯人一万骑兵,也才两万五千的兵力。
李祐不禁皱起了眉头。
草原当然不止这些人,但他们进攻的同时,还要防备彼此。
这种互相提防的联军,向来为兵家大忌。
真遇到大战,蒙兀人愿不愿意出力还是两说。
李祐读史书时,清楚记得怛罗斯之战,葛逻禄人的反叛导致唐军功亏一篑,最终退出河中地区。
大唐能许给他们利益。
契丹同样能。
而且莫贺弗与老者给李祐的感觉太精明了,精明人向来会计算利益得失。
出了蒙兀部落,李祐仍在苦苦思索。
此时数名斥候从东南而来,望着唐军的旌旗便飞奔而来。
草原上活跃着大量斥候与细作。
“你们何以这么匆忙?”李祐问道。
能在茫茫草原遇见自家人,心情顿时大好。
斥候不知李祐身份,双方验明了军牌、旗号,才道:“长春州之西发现耶律剌葛。”
“耶律剌葛?”李祐一怔,旋即大喜。
李晔对契丹、对阿保机重视,此前有大量细作深入辽东,对辽东之事了如指掌。
前年阿保机大肆进攻渤海国,辽东爆发诸弟之乱,耶律剌葛联合其他契丹部落直扑阿保机的行宫,焚毁了辎重、庐帐,还夺其旗鼓与神帐,可惜最后一步,嫂子述律平宁死不从,拼死抵抗,等来了阿保机的援军,耶律剌葛自知不敌,一撩腿,跑到了长春州,准备随时避入大鲜卑山。
李祐记得父皇曾教诲过他,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耶律剌葛与阿保机为敌,难道不是自己的朋友?
这支力量要比蒙兀人可靠的多。
第五百五十三章 耶律剌葛
“那蒙兀老者是谁?”东行的路上,李祐问道。
“篾儿干,蒙兀话中贤者的意思,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室韦首领称莫贺弗,族长之意。”乌尔沁眼中带着柔情。
“蒙兀人野心不小。”
乌尔沁望着湛蓝的天空,“草原向来如此,部落之间互相攻伐劫掠,蒙兀人从黑水下游而来,起初不过几百帐,攻灭周边小部落,才有今日之势。”
言语间多有失落之意。
这么多年的战争,留在漠北的黠戛斯越发凋零,男人战死,女人饿死,牲畜被劫掠。
大唐若不来,他们就快扛不住了。
除了契丹,周围还有虎视眈眈的室韦、达怛,就连早已失势的突厥小部落也蠢蠢欲动。
“大唐击溃契丹之后,必还漠北安宁。”李祐不知道怎么安慰。
乌尔沁漆黑而深邃的眼珠看着他,却没说一个字。
尽管黠戛斯人对大唐有一份认同感在,但大唐历代君主对黠戛斯并不那么热心。
大唐早已没了当年吞吐天下的气势,安史之乱后,逐渐退出漠北、西域、辽东,连汉家故地河陇都丢了。
大鲜卑山宛如苍龙一样横亘在天地之间,挡住了漠北的风沙,隔绝了漠北与辽东平原。
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从山脚一直漫延到山脊。
穿过眼前的山口就是耶律剌葛的驻地。
七百唐骑还未靠近,山口中却奔出一列骑兵,依稀有三四千之众,髡发褐甲,弯刀快马,呼啦啦的冲过来。
“契丹人!”
大地轻微颤动,战马感受到杀戮的来临,不安的低鸣着。
李祐眯着眼望着两三里之外的契丹骑兵,发现他们颇为狼狈,丢盔卸甲,还有骑兵脱离大队,向北面逃窜。
而且在见到唐军之后,比唐军见到他们更惊慌,开始向南面逃窜的迹象。
过不多时,山口又奔出一军,约一千五百余骑,人人黑甲,军容鼎盛,弯刀在阳光下反射着寒光。
三四千人被一千五百人追的如丧家之犬。
“契丹护驾军!”斥候色变道。
阿保机以行营为宫,简诸族精锐,聚之腹心之中,得兵马精锐者三万人为护驾军,契丹人称之皮室军。
“逃窜契丹人必是耶律剌葛!”乌尔沁道。
李祐当机立断,“听闻皮室军号契丹精锐,诸位意下如何?”
“呸!天下精锐者,安敢与我大唐比肩?”
“辽东野人也敢自称精锐!”
周围将士目露凶光。
乌尔沁劝道:“皮室军战力强大,当初一千人破了我们五千骑兵。”
李祐扬起长槊,战马人立而起,大声道:“儿郎们,让契丹人见识见识什么叫精锐!”
说完,战马一跃而出,势若骄龙。
唐军一阵欢呼,战马跟着嘶鸣,跟着李祐杀出。
这些骑兵都是唐军中响当当的汉子,一大半都是武贲,人皆三马,装备精良,凭此七百人足以纵横漠北。
皮世军反应堪称迅速,不过他们并不清楚唐军的底细,当成了唐军的斥候大队,只分出五百骑,拦截唐军。
两军一靠近,弩箭如飞蝗一般射向契丹人的战马。
当场倒下二十多骑,被后面马蹄践踏致死。
契丹人也弯弓搭箭,唐军中有专门冲锋的甲骑,十几骑披坚执锐在前,弓箭不能伤。
正错愕的时候,唐军的长槊到了,接着战马的冲势,轻松洞穿契丹人的铁甲。
眨眼之间,血肉飞溅。
战马撞在一起,发出阵阵惨叫。
一个回合,契丹五百人去了一小半。
大唐骑兵们转过马头,眼中凶光愈盛。
李祐跃马在前,举起长槊,对乌尔沁笑道:“契丹人不过如此!”
乌尔沁迷离的眼睛里全是李祐的身影。
“杀、杀、杀!”七百唐军爆发猛烈的呼喊,声音超过几千人的厮杀声,随着漠北的雄风直冲云霄。
剩下的三百余皮室军为唐军声势所慑,居然不敢在战,做出最错误的决策,慌不择路的向大队汇合。
李祐哈哈大笑:“破敌当在此时!”
唐军趁势掩杀,极为猛烈,皮室军接连犯错,已失先机。
此时皮室军扔下耶律剌葛,回战唐军。
不过唐军气势已起,又占了先机,兵力虽少,却人人奋勇,李祐身为皇子都亲自冲杀,更何况其他人?
皮室军人仰马翻,被唐军死死咬住,杀声震天。
先前逃窜的耶律剌葛部众也驻足观看,人人色变。
从中土杀出来的唐军,正处在巅峰时期,契丹虽称雄辽东漠北,却没有遇到真正的对手。
汉家子弟一旦雄起,周边又怎会有敌手?
厮杀只持续了半个时辰,皮室军便扛不住了,其实他们也没阵亡多少,只不过唐军的气势太过吓人,狭路相逢勇者胜,有胆气者为先。
皮室军的气势完全被碾压。
一声呼啸,便四散奔逃了。
李祐制止了部下的追击,因为耶律剌葛才是他的目标。
三千余契丹残军眼神敬畏的望着血染征袍的唐军。
“这些契丹如此脓包,要来何用?”乌尔沁叹息一声,本来是寻找援军和盟友,这伙人被杀的鸡飞狗跳。
李祐道:“此人是阿保机之弟,能搅动契丹部族反对阿保机,或可为我所用!”
凡伐国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战争的智慧早有人总结。
只要不是太笨太懒,总可以学到。
“耶律剌葛可来相见!”几名唐骑冲到契丹残军之前叫喊。
不多时几骑从阵中奔出。
“敢问是哪一位大唐将军?”一身材壮实的契丹人单手行礼,神态谦卑,样子颇为狼狈,皮袄破成了片,左肩上有伤痕,胡乱缠绕些麻布,有血水渗出。
“你就是耶律剌葛?”李祐与乌尔沁策马向前。
“正是。”耶律剌葛本想投奔蒙兀人的,被皮室军追杀,部众四分五裂,现在遇到唐军,又见唐军如此声势,心中遂有了归唐之意。
好歹投奔大唐能混个好下场,说不定就来能弄个契丹都督当,效法当年的松漠郡王李失活。
耶律剌葛心中早有算盘。
这也是他没有逃跑的原因,当然,他想跑也跑不动了,部众离散,人困马乏,唐军已经是他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两边简直一拍即合。
而李祐亮明身份之后,耶律剌葛更是大喜,找到了大靠山。
“契丹本为大唐臣属,阿保机擅自称帝,臣誓死不从,可惜为贼所败!今大唐攻打辽东,臣愿为前驱!”耶律剌葛仿佛跟契丹有不共戴天之仇。
李祐以前只听说契丹人性格豪爽忠厚,耶律剌葛颠覆了李祐的认知。
都没怎么招揽,耶律剌葛自己送上门来。
乌尔沁也鄙夷的看着他。
耶律剌葛坦然自若。
李祐只能干笑道:“如此甚好,我必会向陛下禀报你的忠心。”
耶律剌葛激动的跪在地上,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臣一定为大唐扫平辽东贼子。”
连周围唐军的眼神都鄙夷起来。
李祐心中暗道,难怪他争不过阿保机,契丹若是以此人为主,辽东早就平定了。
第五百五十四章 天授其时
长安。
渤海国的求救信再次呈送到李晔面前。
阿保机与黑水靺鞨南北夹击,大諲撰有些顶不住了。
特别是黑水靺鞨人,生性野蛮好战,每破一城必屠一城。
大諲撰挡住了阿保机,却挡不住他的北方同族。
进入晚唐之后,太平了两百年的渤海国也腐朽不堪,国内百姓不堪重负纷纷逃散,或流入契丹,或流入摩震。
细作早已对渤海国有过评估,就算没有契丹的入侵,渤海国也扛不住几年了。
常年战争加速了它的破亡。
“大諲撰还能支持几年?”李晔问道。
“两到三年,也许更快。”赵义存道。
李晔点点头,历史上阿保机攻陷扶余城之后,没骨气的大諲撰就举国投降了。
战争这事谁也说不准,说不定哪天大諲撰提前投降。
看来要提前部署了。
契丹的壮大是掳掠了大量河北百姓,而它的崛起正是吞并了渤海国。
历史充满了惊人的相似性,晚唐大唐衰落,吐蕃衰落、草原衰落、渤海国衰落,就连半岛三国也衰落了。
昭宗龙纪元年,新罗地方豪族崛起,府库虚空,国用穷乏,真圣女王便把手伸向了早已不堪重负百姓,爆发了元宗、哀奴起义。
并最终引起全国性的起义,地方豪族纷纷自立,新罗朝廷束手无策,秩序崩溃。
而在此时,宿敌百济趁机攻打新罗,以求统一半岛。
当年大唐灭高句丽,新罗作为大唐盟友成了最大的赢家。
作为传统盟友,新罗孝恭王在临死之际也向大唐派出了求援使者。
李晔一直引而不发。
现任百济国主为甄萱,也是地方豪强,趁国内大乱起兵,兼并全境。
此人也算有韬略,与周边强国搞好关系,向大唐朝贡,请求册封。
又跟契丹暗中往来,夹击摩震,不过最令李晔无法忍受的是,他以新罗诸侯的身份向倭人进贡,却被倭人拒绝,热脸贴了冷屁股。
眼下唐军休整一年半,除了河北,国内基本恢复生产,荆襄、蜀中、江西、淮南早已大治,就连广州的粮食也能输送广西。
丝绸之路的畅通,带来大量黄金,也令西北与关中迎来大发展。
李晔从来没有什么重农抑商的想法,还几次下令鼓励百姓经营小业,还让韩全晦盯紧世家大族,他们才是商业的最大获利者,大唐境内的豪商,背后都若有若无有他们的影子,不准百姓经商,就是间接的让他们垄断商业,一个个赚的盆满钵满。
李晔的商税一下来,果然朝廷大佬们纷纷反对。
这些人只想白嫖,一点责任都不想担负。
也不想想他们能把江南的茶丝瓷卖入西域,是谁流的血?是谁建立的秩序?是谁保护他们的车队进入龟兹?
如果底层百姓不能享受到国家振兴的成果,他们凭什么提着刀子为大唐卖命?
要知道,唐军都是从百姓中出来的。
商税只针对大宗商品,普通百姓则毫不相干。
李晔手握大刀,态度坚决,赵崇凝做出了表率,游说世家大族,才让他们接受了现实。
农业是根本,商业是血脉。
死气沉沉的民间,也不利于国家发展。
这些年的累积,大唐与百姓都有了些家底。
民间商贾自动将南方粮食卖入北地,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大唐的运输压力。
时至今日,攻打契丹可能还没准备好,但攻打百济绝对够了。
甄萱放在国内藩镇完全上不了台面。
历史上半岛三国乱战,还是钱镠调解的。
天心阁中,张承业、李巨川、赵崇凝、周云翼、朱瑾、李禔在列。
李晔扫视众人道:“欲图辽东,需先图半岛,欲图半岛,需先拿下百济,复我熊津都护府故土!”
“三国大乱,正是我军出击之时。”李巨川道。
赵崇凝蹙眉道:“不知陛下粮草辎重准备齐全否?战船足备?当发多少兵力?”
国家刚刚恢复一些元气,现在又要远征,作为文人的赵崇凝自然不喜。
“区区百济,几百里土地,耗费不了多少国力。”朱瑾道。
李晔笑而不语。
张承业道:“陛下所图非是百济一地,而是三国!”
半岛形势跟唐末如出一辙,豪强纷纷自立,没有统一君主,此时正是攻打的最佳时期。
大唐灭高句丽却守不住,原因就是在于辽西走廊太孱弱了,不足以维系辽东,大唐的力量核心在关中。
能把营州抓在手中,已经不容易了。
而半岛的地缘优势对辽东不言而喻,进可攻退可守,翻过长白山就能给阿保机捅一刀,也能辖制渤海国地区。
阁中众人议论纷纷。
李晔正色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我们现在不取,以后就要耗费十倍百倍的国力去打,子孙会流更多的血,国家亦会承受更多的灾难,攻打百济,正当其时!”
李晔一掌拍在案牍上。
再没人言语。
能站在这个地方的人,无一不是大唐的精英,自然也能听懂李晔的话。
契丹一直是中原的心腹之患。
太宗殡天不过十一年,契丹大贺阿卜固便兴风作浪,骚扰边境,薛仁贵于黑山大破契丹,生擒大贺阿卜固献与东都。
女皇万岁通天元年,李尽忠、孙万荣起兵,以三四万之众与大唐前前后后近五十万大军连续作战,歼灭唐军超二十万。
睿宗延和元年,奚人首领李大酺冷陉之战歼灭唐军,与契丹首领李失活依托突厥进攻大唐。
玄宗开元二十年,契丹首领可突于与突厥联手,进攻渝关,杀大将郭英杰、吴克勤六千唐军。
直到名将张守珪上场,才遏制住契丹的进犯。
安禄山也是在与契丹的持续战争中坐大。
这是一个凶恶而顽强的敌人。
契丹不灭,大唐不兴!
辽东不平,中土不宁!
之后的一千年,辽东一直都是中原王朝的梦魇。
彻底平定辽东,大唐才有精力站在世界的舞台上。
这大概是李晔穿越到这个世界的原因。
而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
“擢李神福为东海招讨使,顾全武为招讨副使,水军尽出,攻打百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