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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苍穹之鱼     苟出一个盛唐txt下载     苟出一个盛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四十章 半夜敲门

    河北一统,大唐的刀子就要向外了。

    山东、河南、河东的力量就要逐步向幽州聚集。

    朔方、河陇、河湟、关中的力量向西州输送。

    封杨师厚为幽州都督,李承嗣为都督,负责在幽州厉兵秣马、训练士卒,为进取辽东作准备。

    又采取自愿原则,征召远赴西州的将士,无论厢军还是中央六军,愿去者正兵待遇加倍,辅军直接提为正兵,家眷随从,还为其分配耕田与牧场。

    这时代的西域条件有些艰苦,但绝不贫穷,大规模移民不现实,李晔只能希望从军中调配人口。

    诏令一经贴出,正兵有些看不上,但厢军却非常热情。

    眼看天下承平,转正的机会越来越少,去西域说不定还能弄到些机会。

    这些年随着胡商的到来,西域的奇闻异事也渐渐进入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大量真金白银华丽珠宝的流入,让关中人也开了眼界。

    对西域也升起向往之情。

    忠义堂恰到好处的宣扬,闯西域成了关中汉子们的口头禅。

    而一些高瞻远瞩的文武将吏早已看出西域的机遇,视其为机遇。

    天下的刀兵虽然熄灭了,但人心中的刀兵与建功立业的渴望并没有停息。

    特别是李晔大封群臣,连军中士卒也亲自封赏,更刺激到了底层的将士们。

    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岂会少了开拓进取之人?

    而且西域早已有了刘鄩打前站,建设了十几年。

    一支三万将士十二万家眷的大部队在长安汇集。

    李晔原本以为有个万把人就不错了,没想到将士们的热情这么高。

    不禁大喜,只要利益足够,中土人还是愿意出门的。

    后世不遍地都是唐人街?

    历来都是朝廷管的太死了,民间缺乏活力,特别是明清两代,为了避免动乱,把人口死死限制在土地上。

    除了将士,还有青壮,以及大量的民间商人随行。

    枢密院早在沿途为他们设置了落脚点,吃喝全都由朝廷承担。

    这些年的商贸,朝廷府库还是有不少积蓄的,钱花出去,流通开来,才能刺激经济。

    玄宗年间,地方就出现了柜坊,是最早的银行模型,专营钱币和贵重物品存放、借贷等业务,比西方早了几百年。

    柜坊出现,镖局也就出现了。

    李晔想在西域点燃华夏文明火种,人口是基石。

    乱世淘汰了老弱病残,整个大唐人口呈年轻化,有大量人口红利。

    年轻一多,国家的气象就不一样了,敢打敢拼,没有什么地方不敢去,没有什么人不敢惹。

    后世总是宣扬草原对中土的进犯,其实翻开历史,大部分时候都是中土种田的汉子把草原牧民杀的鸡飞狗跳。

    只有中土虚弱,四分五裂,草原和辽东那伙人才有机会。

    换句话说,如果草原能种庄稼,恐怕早就没什么匈奴、突厥、蒙古了。

    当然,这些只是李晔的个人想法。

    接下来几年就要靠刘鄩发挥了,此次封了十位大将军,不代表以后就没有大将军。

    成都。

    遂王李祎从昆州一路风尘仆仆。

    崔源照领成都官员出城迎接。

    没有战火威胁的成都,两三年间便迅速恢复了生机,天府之国再现昔日盛景,

    “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李祎忍不住轻轻吟哦,一路所见所闻,不得不佩服崔源照的治理能力。

    云南的发展,也离不开成都的支持。

    李祎跟崔源照的私交也不错,曾向崔源照征求过治理云南的建议。

    崔源照言云南瘴气多由树木太盛的缘故,因伐木取地,并将云南的木材沿川滇水系送入蜀中。

    李祎当即组织青壮伐木,果然瘴气消减了许多,山味林珍,所获极多,木材也换来蜀中的各种商品。

    两地相辅相成,互相依赖。

    “臣崔源照拜见遂王殿下。”崔源照目前也是李晔最重视的二代文人之一。

    “崔府台免礼。”

    两人互相打量,虽是初次见面,但彼此眼神间已经是旧识了。

    崔源照又介绍了一应成都官吏,其中有不少长安旧员。

    李祎彬彬有礼,没有丝毫亲王的架子。

    一番客套寒暄,李祎一行人被引入城内。

    比起前几年的颓废模样,现在的成都车水马龙,市井巷陌人来人往,穿绸缎者不少,各种店铺也是当街林立。

    崔源照虽出身世家,却极擅长经营。

    成都给李祎最大的印象就是百业发达,商贾极多。

    两人神交已久,也就免了许多官面上的东西。

    待众人离去,崔源照寻个亲近之地与李祎细谈。

    “殿下此番回京,臣先道一声恭喜。”崔源照眼睛闪着精光,一句废话都没有。

    李祎苦笑道:“光时莫要忘了,除了我,还有其他三位,此行未必是福,长安龙潭虎穴,未必有昆州安宁。”

    崔源照笑道:“龙潭虎穴才是真龙栖身之地,以臣观之,棣王远离中枢,这么多年没有功绩,七皇子母族势大,素来为陛下忌惮,八皇子根基薄弱,虽镇太原,实力微薄,殿下有平靖爨氏、扫平安南之功,陛下当然不会视而不见。”

    李祎一怔,没想到崔源照比他还热心。

    其实不止是崔源照,立储牵动了不少人的心思。

    处心积虑的人不少。

    见李祎沉默,似乎不愿在此事上多说,崔源照拱手道:“天下事,全在陛下心中,我等也无需多虑。”

    这句话说出口,令李祎轻松不少,脸上的表情也缓和多了,“光时所言甚是,为人臣子,自有父皇决断。”

    之后又聊了一些成都旧事,两人才散去。

    崔源照身为西川布政使,政务极多,辞别李祎便又忙碌去了。

    成都知府韦见诚负责李祎的起居。

    为李祎一行人安排宿处。

    成都自有蜀王府,不过李祎向来低调,路过青羊宫,听见两三声钟磬声,觉得满耳祥和,见宫中仙风袅袅,便主动要求宿在青羊宫。

    青羊宫是有名的道观,香火鼎盛,人来人往,李祎反而觉得安心。

    韦见诚顺其所请,安排一行人住在青羊宫。

    一路奔波,沾床便睡。

    随行侍卫也困倦的不行,摇摇晃晃,眼皮都睁不开。

    在他们最疲倦的时候,青羊宫的黑暗中,一道婀娜的人影在黑暗中时隐时现。

    “什么人!”侍卫是何等人?从战场的腥风血雨下来,警觉性极高,睡觉时都睁着眼。

    “奴……奴奉崔府尊之令,特来伺候殿下。”女人惊慌的声音带着几分酥软,只听声音,便令这些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士们心中一荡。

    灯火之下,女人低着头。

    “抬起头来。”皇城司虞侯独孤敬达警惕的目光扫遍她全身,有没有藏利器,他一眼可知。

    女人抬起来头。

    众侍卫全都呆住了。

    这是怎样一个女人?

    国色天香,如花中娇蕊一般。

    侍卫们呼吸加重。

    饶是独孤敬达经过严苛的训练,在面前女人的风韵下,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达官贵人之间互赠姬妾是常有的事,大唐风气开放,即便在唐末,男宠都不少。

    “未得殿下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你且去。”独孤敬达尽忠职守。

    女人闻言,居然嘤嘤哭泣起来。

    在深沉的夜里,哭声穿透力极强。

    “何人喧哗?”李祎终于被吵醒。

    “殿下,有……”

    李祎走出屋外,见到女人的容颜身段,忍不住也怔住了。

    每个时代,总有那么一两个女人,令男人无法拒绝。

第五百四十一章 争与不争

    “你不是崔源照派来的,崔源照也不会派你来。”李祎惺忪的睡眼逐渐清明。

    “殿、殿下……”女人惊讶,侍卫们更惊讶。

    “深夜寒凉,娘子请回。”李祎下了逐客令。

    女人忽然跪在地上,急切道:“奴若回,恐不得生。”

    一个被拒绝的女人,在主人那里也就没多少存在的价值了。

    “请殿下饶小女子贱命。”女人额头磕在泥地上,沾染了些污秽,却更凸显她我见犹怜的气质。

    侍卫们的眼神也落在李祎脸上,目光中带着佩服,以及请求。

    他们的心早已被地上的女人牵动,不知不觉站在她那边。

    李祎眼中也出现了一丝柔软。

    “是韦见诚让你来的?”

    女人又呆了呆,这位年轻皇子着实出乎她意料了,“请殿下饶小女子一命,小女子终生做牛做马报答殿下。”

    李祎苦笑,“行了,本王知道了,独孤敬达你们挤挤,让出一间厢房给她。”

    “属下遵令。”独孤敬达一脸佩服。

    李祎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

    一夜无事,天色刚明,李祎早已收拾好行装,一开门,没想到女人比他更早。

    成都的清晨,不管白天黑夜,都透着几分温润之意。

    女人站在一株梅花前,梅枝上有含苞待放的蓓蕾,但她的人比蓓蕾更加娇艳。

    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飘散到李祎身边。

    清晨男人身体总是要敏感一些。

    “你又来作甚?”李祎皱起了眉头。

    “殿下去哪,奴就去哪,殿下若不要奴了,今日就自刎于此。”女人昂起脸,娇若花蕊的脸全是决绝神色。

    “也就是说,你一直要纠缠本王?”李祎伸了个懒腰。

    侍卫们被惊醒,幸灾乐祸的看着。

    青羊宫早起的道人们,也时不时瞟一眼。

    “小女子只有一条活路。”

    “那么好吧,你跟着吧。”

    十几匹快马出成都,女人居然也能骑马,而且还有一股特有的英气,令侍卫们大开眼界。

    李祎骑在最前,独孤敬达紧随其后,让出半个马头,低声道:“此女怕是有些来历,眼下多事之秋,不如属下解决这个麻烦!”

    独孤敬达眼神闪着寒光。

    李祎抖了抖缰绳,“杀人解决不了问题,她能无声无息出现在我们面前,绝不会简单,我很好奇她是谁派来的。”

    “还能有谁?”独孤敬达道。

    李祎失笑道:“你错了,河东夫人虽然势大,但在陛下身边,反而不敢动作,裴家水涨船高,却也被推到众人之前,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人盯着,有敌人不可怕,看不见的敌人才最可怕。”

    “殿下是想通过此女引出幕后之人?”

    “此女天香国色,死于刀兵未免可惜,我的确有怜香惜玉之心。”

    “殿下太过仁厚了。”独孤敬达低声道。

    李祎扬起头,眼中闪着精光,“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独孤敬达呆了呆。

    王者气度,令人心折。

    与此同时,崤函道上,七皇子李禔一行人也在赶路。

    “殿下此番回京,必有大喜。”高季兴两眼放着光。

    当了几年营田使,李禔身上并没有沾上多少地气,一身华袍,金冠玉带,连座下白马身上都披满了绸缎,跑动的时候,矫若游龙,贵气逼人。

    “此事自有父皇母后作主。”

    “虽是如此,殿下也需争一争。”

    “哦?”李禔看了一眼高季兴,没想到这个武夫跟韦昭度说的差不多。

    至今他耳边还回荡着韦昭度的话:“天下虽承平,但殿下不可懈怠,夺嫡之凶险比争天下更甚,杀人不见血。”

    “陛下起于刀兵之间,向来不喜世家大族,殿下若不能展现足够的能力,只怕将来之事还很难说。”高季兴小心翼翼的看着李禔。

    其实如今大唐,论人望和实力,根本无能跟这位七皇子竞争。

    大唐崛起,裴家也是世家中第一个崛起的。

    朝堂上下,长安内外,皆有人脉,而河东将领裴约的投降,补齐了七皇子最后的一块短板。

    地方、军中、朝堂,都有裴家的人。

    而其他三位皇子,根本无力与其争锋。

    若是大唐别的时代,储君的人选没有任何争议。

    然而现在,却不好说,高季兴不仅是一名战功卓著的将领,更具有卓越的政治眼光,当今皇帝,岂会受世家制衡?

    “请将军教我!”李禔在马上谦和的拱手。

    高季兴一脸的受宠若惊,连忙还礼,“殿下折杀小人了,殿下首先是大唐皇子,陛下之子,然后才是裴家外甥,若是本末倒置,只恐陛下生厌,依赖裴家没有错,但不能为裴家所制!”

    “将军教训的是,但本王该如何做?”

    高季兴稍稍沉思之后道:“裴氏家大业大,出几个不肖子弟应该不难,今天下底定,陛下大兴文治,殿下可检举一二裴氏子弟,即可争取人望,又可向陛下表明立场。”

    “好,本王回京就与母后商议此事。”李禔兴奋道。

    “呃……”高季兴一时语塞,感觉废了这么多口水,没有丝毫作用,心中不由得苦笑起来。

    一行人穿过崤函道,过了陕虢,入了潼关,到达华州地界,正好遇见从同州而来的李祐一行。

    李祐一身盔甲,带着十几名河东骁骑,风尘仆仆。

    李禔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斥候,直接无视了。

    也怪李祐的装扮实在没有皇子气度,跟个普通士卒一样,脸上黝黑而粗糙,四肢强壮,身躯挺拔。

    李禔没认出李祐,但他的一身行头,别人想认不出来也难。

    “七兄、七兄!”李祐奔到眼前,高季兴等人都手按刀柄了,李禔才认出来了。

    “这不是八郎吗?”

    李祐一个爽朗的笑容。

    两人同年同月同日前后脚出生,又同时入了武营,感情自然亲厚一些。

    裴贞一对何皇后一直不对付,但对被冷落的李渐荣没什么芥蒂,反而时常接济,因此二人更加亲昵。

    即使是现在,李禔也不认为李祐是自己的竞争对手。

    李祐没有任何争的资本。

    不过李祐身边的朱友谦看到高季兴,眼神一亮。

    两人在马上相互拱手,眼神却锐利如刀。

第五百四十二章 各尽其用

    “王审知领大舰三百七十二艘,大小十一战,破倭奴水军,夺大小岛屿二十五座。”薛广衡读着福州来的战报。

    李晔一脸郁闷,王审知这么牛了吗?

    这些年大唐强势崛起,福建不敢对内扩张,转而对面,海门口的流求纳入手中。

    东吴时代,将军卫温、诸葛直率领万余名官兵“浮海求夷洲及澶州“。

    隋炀帝三次派人入夷洲访察异俗,慰抚当地。

    此后有大量福建百姓流入澎湖以及流求,躲避战乱,到了大唐,海贸发达,流求早已成为海上的中转站,有大量汉民渔猎耕种。

    王审知积极发展海贸,自然不可避免的与海上力量碰撞。

    如果王审知的力量拓展到海上,想收服或者剿灭他们,就不那么容易了。

    海军是大唐短板。

    此时的大唐还是陆权帝国,虽然有李神福、顾全武的海军,但力量相对弱小,想跟王审知碰,肯定力有未逮。

    碰赢了还好说,碰输了,弄不好王审知的海上帝国瞬间就抖擞起来了。

    海上击败大唐,战争红利就会滚滚而来。

    怪不得天下都降了,他王审知不降,不愧为唐末武人。

    “臣以为福建还是怀柔为上,王审知并未有不敬之举。”李巨川道。

    王审知的两个儿子都来长安游学了,历年的供奉一分不少,逐年增加,现在跟他撕破脸皮肯定不明智。

    李晔揉了揉额头,“不仅是怀柔,还要合作共赢!派出武营精干子弟,入福建军中,学习其海战之术,另外,浙东、江淮的丝绸也走福建甘棠巷,加深经济联系,江西的粮食可以低价卖入福建,加深其对中土的依赖,多鼓励民间商贾入福建做生意。”

    李晔不是传统帝王,也没有什么唯我独尊的执念。

    王审知是中土的英华,李晔很想看看他能做到哪一步!

    天下之事,也不全要用刀子解决。

    打仗是要死人了,这些年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与其大家拔刀内卷,还不如刀子朝外,大唐完全可以跟在王审知的后面,一步一步壮大海军以及海洋贸易。

    而且海洋比陆地大太多了,巨大的利益,大唐也吃不下。

    一个合格的小弟,倒是可以省去很多麻烦,只要王审知不扯旗造反,都是可以商量的。

    就算王审知有这个心思,如今的大唐还会怕他?

    李巨川讶然道:“陛下,此举恐怕会鼓励沿海枭民争附海外。”

    李晔笑道:“若真是如此,朕不胜欣慰。”

    养儿如羊,不如养儿如狼。

    李晔对大唐百姓的期待也是如此,宁愿百姓在外为狼,也不愿束缚在中土为羔羊。

    当然,这话心里想着就行,不能说出口。

    作为一个传统文人,李巨川无法理解李晔的想法,呆了呆,又把话题转了回来,“陛下可封赏王审知子嗣,令其在中土为官。”

    既然现在收不了王审知,完全可以潜移默化的影响他的子嗣。

    “可以,此事就交给你来办。”什么事只要想通了,心情也就舒畅了。

    刚没高兴两下,赵义存急匆匆的进殿,“陛下,吐蕃急报,张行瑾、陆论藏攻破逻些城,山南之地尽归其手,陆论藏大兴佛门,广招信徒,张行瑾趁机扩军。”

    天下统一了,但烦心事不少。

    不是李晔不愿进攻高原,而是冯行袭、杨崇本多次来报,将士只要过了兴海,就会出现头晕乏力等症状。

    一个强壮的将士,上了高原,仿佛病夫一般。

    李晔心知这是高原反应。

    高原的另一大难题是物资难以送上去。

    大唐骑兵可以横扫漠北辽东西域,但骑兵在高原上却难以施展。

    尽管这些年冯行袭和杨崇本招募吐蕃籍士卒,但无法对兴海形成绝对优势。

    按照功劳,杨崇本还只是一个上将军、县公,想要封大将军,只能在吐蕃上下功夫了。

    吐蕃一盘散沙,如今的高原已经没有抵挡张行瑾、陆论藏的力量了。

    李晔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不过,现在的吐蕃不比当年,大乱了六十多年,内卷比中土还要残酷。

    中原有藩镇,它们也有,中原有黄巢之乱,它们同样有更浩大的两场农奴起义。

    连逻些城的王子们都被赶跑了。

    他们杀伐的惨烈程度比中土更甚。

    当年的河谷早已成为荒无人烟的冰谷,而吐蕃崛起的关键区域,青海、河陇、松维都在大唐手中,因归化策的影响,高原人口向河陇滑落。

    陆论藏想重振吐蕃根本不可能。

    “传令冯行袭、杨崇本,必须攻破兴海!以兴海训练士卒。”也不是人人都有高原反应,这时代人的身体素质很强,只要营养跟上去,上天下水无所不能。

    李晔记得以前看野史的时候,吐蕃大相禄东赞为报复乌海惨败,集结藏军十万,被苏定方八千骑兵击破。

    苏定方趁势攻入逻些,一把火烧了布宫。

    此事还被记入吐蕃史书之中。

    也许是因为初唐的猛人太多,灭的国太多,被忽略不计了。

    “既然陆论藏大兴佛门,陛下可令中土高僧入吐蕃,宣扬佛法,软其心志,宣大唐威德!”李巨川的小眼睛又亮了起来。

    李晔心中一动,这么多年君臣,李巨川一开口,李晔就知道他的意思。

    经过宣宗、懿宗两代的大力扶植,中土的佛门势力也不小。

    唐末遍地都是诗僧、高僧、游僧。

    陆论藏一个假和尚,弄些歪、理、学、说,玩得过华夏文明滋养出来的高僧?

    还是那句话,什么人都有用,关键看用在什么地方。

    李晔记得好像一百年后,有个天竺僧人上了高原,宣扬佛法,重振佛门,一度令喇嘛们政治地位比城主还高,甚至一度影响到草原漠北。

    既然外人能做,为什么不自己作?

    从内部瓦解比外部强攻有效率多了,而且佛门的统治效率影响力比皇帝还大。

    此举还不动声色的解决了中土僧人增多的问题。

    一举两得。

    李巨川还真是个人才,一把年纪了,肚子里的坏水越来越多。

    李晔点头笑道:“召天下高僧于大慈恩寺开个……开个无遮会。”

    挠挠头,也不知道佛门有个什么会,干脆顺口来得了。

    大唐养了佛门三百年,也该他们出出力,做点正事了。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这些和尚们一直都在走政、治、路、线,李晔现在给他们这个机会,就看他们自己能不能把握住了。

第五百四十三章 大唐皇子(一)

    佛门的发展离不开经济基础。

    越是有钱的地方,越是能玩出花样。

    道士深山老林搭几间茅房就行了,佛门不行,毕竟佛像也是要贴金铸铜的。

    自南北朝至隋唐,佛门经过短暂的打压,但整体上处于蓬勃发展期。

    三武一宗灭佛,历史即便走入五代十国,天下皆苦,佛门香火依旧鼎盛,所以才有周世宗柴荣的灭佛之举。

    吐蕃朗达玛灭佛,也导致大量密宗僧人逃亡河陇、西域、关中避难。

    这个时代随处可见诗僧、游僧。

    李晔并没有采取激烈措施抑制佛门,而是纳入大唐的管理体系,控制僧人的数量,提高僧人的质量。

    在他浅薄的认知当中,只知道有禅宗、净土宗。

    事实上,此时的佛门百花齐放。

    性、相、台、贤、禅、净、律、密皆有。

    密宗祖庭大兴善寺就在靖善坊内,由隋文帝始建。

    开元年间天竺僧人善无畏、金刚智、不空先后驻锡大兴善寺,翻译经典,设坛传密,再经一行、惠果传承弘扬,逐渐形成唐密。

    深刻影响新罗、百济、倭国、南洋诸国。

    当然,吐蕃密宗因为吸收了本土苯教,与唐密肯定是有区别的。

    但现在中土佛门昌盛,吐蕃一片空白,陆论藏这种半吊子也能凭借佛法大行其事,没道理中土的高僧们没有落脚之地。

    李晔发下召天下高僧入长安的消息之后,令佛门一阵激动,以为是皇帝要崇佛了。

    赵崇凝等清流极力劝阻,言佛门虚耗国力,致使百姓困苦,李唐的前几位皇帝一生信奉佛门,也没见多活几岁,懿宗迎奉佛骨,南诏攻唐,裘甫起事,庞勋叛乱。

    清流虽然有自己的私心,但还算有些底线,其中也不乏正直之人,他们针砭时弊,也能看到一些李晔看不到的地方。

    对于皇帝而言,清流太过壮大不是好事,但没有这群人,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李晔详细向赵崇凝解释此举的意义,才安抚住清流诸人。

    李晔所行之事是千年大计,彻底解决吐蕃问题。

    大唐本可以到达一个更高的高度,却被吐蕃得天独厚的地缘优势牵制住了。

    现在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张行瑾、陆论藏何尝不是大唐孕育出来的分支势力?

    诏令传下去,僧人未到,张行瑾、陆论藏的使者却来了,名为求封,实则向大唐炫耀。

    “……臣今握有高原半壁,百万之民,甲士十万,不负陛下昔日教诲,陛下若赐臣粮铁,臣愿永为大唐藩属……”

    使者洋洋散散的念完,朝堂上立即激烈争论起来。

    有人觉得张行瑾主动臣服了,免了一场刀兵也不错,毕竟高原难打。

    大唐新定,该低调的时候就要低调。

    当年高祖、太宗不也渭水之盟向突厥低头了吗?

    “张行瑾求粮铁,意在扩张,他日必为祸乱。”周云翼争辩道。

    驸马加大将军、国公,说话当然跟从前不一样。

    李晔也是佩服张行瑾脸皮厚,讨饭都这么理直气壮。

    这也说明他的政治水平提高了不少,此番遣使入朝,堪称高明之举,看透大唐暂时无力进攻高原,先来嘚瑟一下,若是真能讨到粮铁或者册封,就能获得正统性。

    毕竟就算松赞干布也接受过大唐的册封。

    论恐热还以云丹未获得大唐册封,不配为赞普,兴兵二十万征讨。

    张行瑾与陆论藏其实都是外来户,现在最缺的也是正统性。

    “粮铁没有,册封可以考虑。”李晔一锤定音。

    朝堂上的争论应声而止。

    “封张行瑾为大唐吐蕃道都督、兴海郡公,陆论藏为奉唐法师、归命候。”

    张行瑾会恶心自己,自己难道不会恶心他吗?

    就看他们有没有胆量要这册封。

    李晔不介意在他们身上彻底打上大唐的烙印,高原之上,可不止他们一家,其他势力会有什么反应?

    亲唐还是反唐?

    玩手段,张行瑾还是太嫩了。

    李晔现在觉得这使者来的太及时了。

    朝堂上再无反对声音,一片歌功颂德的马屁声。

    不过,真正的册封要等入吐蕃的高僧们选出来,高僧们也可乘此机会名正言顺的进入高原。

    陆论藏以佛门起家,短短几年便声势浩大,这是他的优势,同样也是他的弱点。

    他若动了这些和尚,也就动摇了自己的根基。

    一个多月后,关中春暖花开,四方僧人涌入长安。

    令僧人失望的是,李晔并没有驾临大慈恩,只令宗室长者与喜好佛法的裴贞一到场。

    又令张承业、李巨川、赵崇凝等旁观。

    李晔很有自知之明,于佛法一窍不通,去了也尴尬,而且皇帝在场,辩法也就变了味。

    还不如召见皇子们。

    李祤、李禊、李禋、李祎、李禔、李祐、李柷站成一列。

    李祤、李祐有明显的武夫气质,雄壮挺拔。

    李祎温润如水,这么多年的历练,已经看不出深浅。

    李禔丰神俊朗,贵气逼人,不过眉眼间却隐藏着一抹柔弱。

    然而再柔弱也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骨血。

    其他几个可以忽略不计了,中人之资,纨绔之性。

    “这几年你们辛苦了。”

    “儿臣不辛苦。”

    “如今中土平靖,你们说说下一步该当如何?”李晔随口问道。

    “西域!”

    “契丹!”

    李祤、李祐同时出口,又互看了一眼彼此。

    李晔笑道:“说说看。”

    李祐后退一步,让长兄李祤先说。

    “萨图克击退于阗,声望大涨,有萨曼人支持,去年已经翻过天山,向七河流域渗透,于拔罕那击败阿斯兰汗大军,吸收天山之北牧民三万帐,实力大增,意图攻克八剌沙衮!”

    天山南北的动静,刘鄩已经详细汇报过了,包括萨图克的承诺。

    鉴于当时的形势,于阗已经被击败,唐军也没有攻灭萨图克的实力,毕竟西州距离疏勒两千三百多里,有些鞭长莫及,只能虚与委蛇。

    萨图克抓住时机,翻过天山,不仅击败了阿斯兰汗,还击败了仁美的回鹘军。

    军威大盛。

    不过萨曼人比大唐更着急,他们的本意是在天山之南养一条狗,冲大唐和于阗龇牙咧嘴。

    现在这条狗已经变成了饿狼,而且还会长成猛虎,这就令萨曼人不适应了。

    喀喇汗会不会进攻西州以后再说。

    但近在咫尺的七河流域、河中地区掌握在萨曼手中。

    萨曼与喀喇汗是有血仇的,都城怛罗斯还在敌人手中。

    萨图克更是亲眼目睹过国破家亡,族人被萨曼人的弯刀屠戮。

    刘鄩建议挑拨萨曼与喀喇汗之间的关系,令其反目。

    李晔记得历史上喀喇汗在萨图克手中崛起之后,立即就给萨曼来了个两肋插刀,并最终灭亡了萨曼帝国。

    李祤的进言带有非常强烈的个人情绪,或许跟他的个人经历有关。

    李晔安抚了他的情绪,示意李祐。

    李祐拱手道:“北地之患首在契丹,阿保机南征北战,虽大败于杨大将军之手,但契丹其他七部实力大损,耶律一家独大,辽东仍有唐民三十万,阿保机雄心勃勃,我若不征,十年之内,必成大患,且征伐辽东,未必要大唐出重兵,可会合室韦、达怛、黠戛斯、渤海国、摩震国五路夹击之,若胜,契丹灭国,若不胜,可消磨草原实力,父皇可趁机掌控漠北。”

    “你们觉得如何?”李晔忍不住心中升起一股自豪感。

    这家伙从小就胆气不一样,现在见识更是超出常人。

    李祤只是说出了萨图克的威胁,但并未提出办法。

    李祐把前前后后都想通透了。

    高下立判。

    李祎温和笑了笑。

    李禔却像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个弟弟一样,满脸不可思议。

    每个人都在成长,李晔没指望每一个皇子都雄才大略,那样也是一场灾难,李祐的成长令人刮目相看。

第五百四十四章 大唐皇子(二)

    李祐的策略有很大的成功几率。

    达怛、黠戛斯唯大唐马首是瞻,室韦与契丹有仇,渤海国跟契丹是地缘竞争对手,摩震……一直想把手伸入辽东,号称要恢复高句丽。

    不过这个国家跟后世一样奇葩,动不动就改头换面,现在又改为泰封。

    自视极高,跟大唐的交往不多,连国号都没得到半岛上其他两国的承认。

    没有大唐的册封,这个国家就不合法。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逻辑。

    其实摩震战五渣的实力,估计也不够阿保机塞牙缝,有它没它都影响不了大局。

    “儿臣觉得八弟之谋甚合形势,阿保机处心积虑,我若远征天山南北,其必大肆扩张,天山是锦上添花,辽东却是心腹之患。”没人说话,李祎站出来道。

    李禊、李禋跟着点头称是。

    “禔儿,你觉得呢?”李晔目光灼灼的看着李禔。

    “儿、儿臣觉得现在天下新定,百废待兴,百姓刚刚脱离战火,宜静不宜动,河北、山东、中原、河东四地民生疾苦,望父皇怜之。”能说出这番话,也算他动过脑子。

    在场的皇子们心中都清楚,这是一场科举,是李晔的考验。

    李禔的回答算是勉强过关。

    “五郎,你还没说自己的见解。”李晔道。

    “父皇恕罪,儿臣浅薄,并无见解。”李祎神情温和。

    李晔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这么难得的机会,没想到他居然退让了。

    “父皇,儿臣有事起奏。”他不说,李禔抢着说。

    “说吧。”李晔和颜悦色道。

    “丹州知州裴庭贪赃枉法,侵夺民田,邓州知州裴宽私建豪宅,广蓄奴仆,奢侈无度,请陛下惩治。”李禔跪在地上。

    “哦?还有这等事?”李晔若有所思的盯着李禔。

    诸皇子也窃窃私语。

    这可是大义灭亲啊。

    而且恰到好处的迎合了皇帝要打压世家的心思。

    “七郎大公无私!”李禊直接拍起来马屁。

    天下越是承平,这些皇子也看得越开,知道自己没什么机会,也就不争了。

    裴庭、裴宽虽然没有没有裴贽重要,但也是裴家这两年的后起之秀,七年前中了进士,又到河陇等地历练了一番,现在回到中土,立刻成为大州的知州。

    私建豪宅、奢侈可以被原谅,但侵夺民田、蓄奴就犯了李晔的忌讳。

    裴家为了李禔当真是大手笔。

    若没有裴贞一与裴家的支持,李禔敢把这两人检举出来?

    李晔脸上的笑意渐渐黯淡。

    殿中气氛也渐渐凝重起来。

    李晔演了一辈子的戏,没想到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来演。

    当然,这也是裴氏的立场,表示裴家坚定与大唐站在一起。

    按道理,李晔是应该高兴的,毕竟裴家有断腕的勇气。

    但这其中的功利性太强了。

    传出去,能为李禔赢得不小名声。

    文人们不是最喜欢这一套吗?

    李晔心中叹息一声。

    李禔的最大问题不是背靠裴氏,懂得借力也是一种智慧,而是他在不知不觉间,成为裴氏或者世家的代言人。

    他忘了自己首先是李唐的皇子,然后才是裴家的外甥。

    大唐才是他最大的依靠。

    如今看来,李禔连李祤都比不上,至少李祤有自己的见解,知道谁是敌人。

    他这么急功近利,太着痕迹了。

    当然,也可能是背后的势力等不及了,才出此下策。

    李晔将心中千百道念头压了下去,脸上恢复笑意,“禔儿公心国事,朕甚是欣慰,今日封你为嘉王,以表朕嘉许之意。”

    李禔呆了呆,眼中透出失望神色,“儿臣谢父皇。”

    “好了今日就到此为止,从明日起,政事堂、枢密院议事你们可以旁听,不愿去也行,各随其便。”

    “儿臣告退。”

    诸皇子退下,殿中只剩李晔一人。

    从几人的表现看,李祤最多也就一位将军王,李祐倒是令人刮目相看,表现最为亮眼,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的势力太过单薄,影响力还不如李祤,未来能不能站稳还是两说。

    这次的表现难免会为其树敌。

    还有李祎,几年不见,心思似乎比以往更为深沉。

    有张承业支持,有云南作基本盘,在西川、黔中、广南有一定声望,关键在军中也有影响力。

    合适的太子人选就在两人之中。

    不过眼下他们的实力都不足以压倒裴氏,所以也不能抬出来。

    李晔虽然能立太子,但能不能坐稳,还是要靠他们自己。

    凭自己的能力压倒裴氏,是李晔对他们的考验。

    因为他们以后的敌人,很可能比裴氏更为强大。

    新的敌人永远层出不穷。

    大唐需要的是雄主、明君。

    李晔也希望后继者能站在自己的肩膀上走的更远。

    当然,裴氏所谓的势力在李晔面前,也就一句话的事情,只不过李晔一直顾念着裴贞一,没必要弄得这么难看。

    李晔始终记得当年最困难的时候,是裴家的大力支持,让大唐缓了一口气。

    历史上,裴贞一更是为李晔而死。

    可惜李禔性格软弱,如果他的性格跟李祐或者李祎对换一下,就没有这么多问题了,大唐可以顺利转接。

    然而天下并没有这么多完美的事。

    “传薛广衡!”李晔朝殿外喊道。

    过不多时薛广衡进殿,“拜见陛下。”

    “今日起,你免去军中职务,重归皇城司,招募人手,暗中保护五郎与八郎。”

    薛广衡想也不想的拱手,“末将领命。”

    李晔走下软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朕的儿子就托付给你了,不要让外人知晓此事。”

    “末将必誓死护卫两位殿下。”薛广衡也知其中深意。

    无遮大会开了整整一天一夜。

    从张承业、李巨川、赵崇凝的复述来看,当真是天花乱坠。

    选定之人多达七十二人。

    八十多岁的贯休赫然在列,密宗的人去了一半,其中不少蕃僧,还有几名天竺僧人,一口长安官话说的贼溜。

    和尚们的治政嗅觉向来灵敏。

    张承业只是简单提了一下李晔的意思。

    他们心中便已了然,密宗曾在高原大行其道,其中就有很多吐蕃僧人,对“收复故土”有极高的热情。

    传教更是很多高僧的毕生所求。

    “诸位都是得道高僧,吐蕃百姓困苦,朕愿以佛法渡之,诸位大师入高原,不止宣扬佛法,亦为宣扬大唐教化,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若有所成,朕赐封僧王,享万世之香火!”

    李晔一席话彻底点燃僧人们的热情。

    佛门教义,本来就在度化众生。

    李晔给他们指明一条康庄大道,还不一个个往前扑?

    瓦解张行瑾与陆论藏,就看这些大师们的手段了。

    为了以防万一,李晔还是留了一手,把愿意入高原的僧人分成两批,一批跟随使者直入逻些,一批走民间路线,从松维、青海、云南三地入藏。

    每一名僧人都有度牒,上面有政事堂的印章。

    李晔还给他们分发了金银、健马。

    也不能让别人白出力啊。

    真正的高僧还是有不少的,拒绝了李晔的金银,只身向西南而去。

    贯休年纪实在太大了,李晔没让他去,留在长安恩养。

第五百四十五章 四方形势

    战火消弭之后,关东的生产力便爆发出来。

    淮南、江西、浙东、荆襄、山东成了大唐产粮重地,老天爷这两年也给面子,风调雨顺,农社、皇庄组织开垦,粮食产量比去年翻了一倍。

    大乱之后必有大治,此言不虚。

    唐末的各种矛盾都得到缓解,土地被释放出来,大量一贫如洗的百姓分得土地。

    如果劳动力富足,还可继续开垦。

    新开垦的土地免赋一年,在官府开具田契之后,就成为自己的财产。

    而原本属于兵头的土地,全部被收入皇庄之中。

    退役或者伤残的将士,可在皇庄、农社中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尽管被清流们说成是与民争利,李晔也坚定的推行皇庄制,这是大唐的基本盘,即便不收税,也能保证唐军的口粮。

    张承业建议恢复运河,重建义仓体系。

    自秦汉以来,便有国家粮仓,隋唐更是注重仓储,瓦岗寨能崛起便是占领了大隋的黎阳仓,然后招兵买马。

    目前而言,整个京畿地区人口四百万上下,只要不出现持续性旱灾,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还有南阳平原、兴唐府、汉中三地的支持,每年还能存下十万石粮食。

    当然,仅仅是目前,长安是大唐帝都,每年都在吸纳各地人口。

    不算兴唐府、陕虢、唐邓、朔方,李晔预计关中人口承受的极限差不多是五百万左右,超过这个数字就要出现各种矛盾。

    靠淮南、江南输血,也不是长久之计,一旦中原、荆襄发生动乱,关中就会出现饥荒。

    李晔觉得差不多考虑营建燕京了。

    历史的发展总是充满必然,自唐以后,中土王朝东移不是没有道理的。

    关东的发展超过了关中,若大唐自封于关中,那就真是跟天下大势过不去了。

    天下大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不过长安作为帝京的存在,仍有重大意义。

    关中不可弃,河陇不可弃,西域更不可弃。

    “修粮仓就不必了,劳民伤财,大河南北的粮食向幽州囤积,长江南北的粮食向长安、洛阳输送。”粮食丰足,人口自然就增长了。

    这么多年的鼓励生育,蜀中、荆襄、关中三地最先迎来人口爆发。

    大量十几岁的少年、青年成长起来。

    只要在官府登记,便可减免一成的田税,领一头猪仔或者羔羊,这令很多人家都愿意生养。

    在古代没有娇生惯养,长到五六岁就是家中的劳力。

    河陇畜牧业的发达,令中土也享受到好处,每年有耕牛和驽马通过农社输送到中土,关中的普通百姓家也能见到马匹,关中百姓买不起耕牛,可以到农社租借。

    除了耕牛,铁制的农具也投入使用。

    减轻了农人负担。

    以前没有耕牛铁犁,一个三口之家能耕种二十亩就是牛人了,有了工具,能耕种五十亩。

    李晔解放生产力,也最大程度释放民间活力,百姓可随意经商,除了天赋,地方官府不得随意征收杂税。

    苛政猛于虎,苛捐杂税能令无数人家破人亡。

    文人们好不容易登上舞台,自然会珍惜自己的前程,除了背景深厚的世家文人,寒门子弟与武营子弟都还算清廉。

    皇城司就像一把悬在他们头顶上的利剑。

    皇城司与宣教司的触角也延伸到地方,知县、知州们不再是土皇帝。

    李禔检举裴庭、裴宽,也算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裴家人都保不住,更何况其他人?

    没有战争与苛政,大唐总体上是欣欣向荣的局面。

    周边各国都遣使来朝,倭人重新派了遣唐使。

    作为后世人,李晔心中始终有过不去的坎。

    倭人的来意也并不单纯,告了王审知一状,说王审知伙同海寇,劫掠九洲、四国等地,掳掠人口、金银,罪恶滔天,罄竹难书,要李晔严加惩办,还递交了醍醐天、皇的国书。

    言辞倒是恭敬,但恭敬中又能看出些许傲气。

    此时的倭国正处于平安时代,吸收了三百年大唐的文明成果,国力得到长足进步。

    李晔是天子,小本子自称天、皇,这不是白占便宜吗?

    也足见他们的狂妄。

    倭人来之前,应该是做足了功课,知道王审知属于地方割据势力,跟大唐有本质矛盾,来个借刀杀人。

    倭国使者的到来,也将倭岛纳入李晔眼帘中。

    西方能从内卷的循环中脱颖而出,是因为他把目光放到了海洋。

    大唐若想从内卷的怪圈中走出来,必须看向海洋。

    地缘态势上,倭岛自古至今都是华夏的绊脚石。

    倭人向北,可以半岛为根基,图谋辽东。

    倭人向南,便是中土最膏谀的腹地。

    李晔的大唐陆权也要,海权也要!

    也许这代人无法完成,但李晔要把基础打起来。

    其实一个国家能走到什么高度,关键在第一二代引路者的眼界与水平。

    赵大玉斧一挥,这不是我的,那不是我的,云南、安南全都不要,朔方、河陇也没了。

    赵二搞暗斗搞女人,个中翘楚,其他的就算了……

    所以,李晔个人觉得汉武帝算是天纵奇才了。

    至于倭人使者,李晔交给李巨川处理。

    眼下,李晔关心的唯一问题就是顾全武的海军了。

    未来能不能和平解决福建问题,就看他给不给力了。

    甚至以后进攻辽东,他这一路水军作用也非常重要。

    只要能提升战斗力,朝廷是要钱给钱,要人给人。

    浙东宣教司的评价是初具其形。

    几场剿灭海寇的战斗,打的有声有色。

    华夏有近两万里的海岸线,尽管历代王朝都忽视海洋,但沿海百姓却重视,唐末大乱,不少人出海讨生活,海面上飘着的其实大部分是中土人,还有半岛人,以及大食人。

    除了顾全武,李神福也在莱州组建海军。

    以备征伐辽东之用。

    阿保机或许意识到时间的急迫性,开始猛攻渤海国。

    这一次再无保留,连汉人也投入攻城之中。

    扶余城摇摇欲坠。

    大諲撰征发全国青壮,向北方深山老林中的靺鞨求援,也向大唐求救。

    渤海国也是靺鞨人建立的国家,跟大唐渊源甚深,高句丽倒了,获益最大者其实就是靺鞨与契丹。

第五百四十六章 机会均等

    刚刚结束河北大战才一年不到,黄河之南基本恢复过来。

    河东与河北却还是一片残破。

    幽州大军的粮食仍要靠黄河之南供应。

    国力仍在聚集当中。

    现在出兵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中土攻打辽东,最大的问题在气候与后勤。

    不同于后世,此时的辽东平原上到处是泥沼,对后勤压力极大,隋炀帝、太宗攻辽东失败,也正在于此,高宗能成功,在于水陆并进。

    阿保机也知道大唐的威胁,在辽西走廊上层层防御,辽东草原亦有骑兵。

    李晔的原则是要么不打,要打就携雷霆万钧之势,碾碎一切,毕其功于一役!

    辽东半岛上不允许出现任何一个国家,契丹不行,摩震不行,渤海国也不行!

    好消息是,摩震国主弓裔不是啥好鸟,跟刘守光一样的狂犬病患者、酷刑创造者,自称弥勒佛,暴虐无度。

    关键他还不鸟大唐。

    大唐都重振了,他视而不见,连个使者都派遣。

    这样正好,李晔也没啥心理负担,不用找借口。

    摩震是这鸟样,百济与新罗也没强哪去,国内刚刚爆发过农民起义,乌烟瘴气,跟大唐一样藩镇豪强林立。

    百济与新罗自己也杀来杀去。

    这也是李晔觉得为什么现在是个好时代的原因。

    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这么多年的渗透与归化,达怛人基本已经落入大唐的囊中,不服从的部落失去大唐的保护,早就被当年的李存勖与阿保机分食。

    黠戛斯人向来跟大唐亲善,是大唐在草原上最有利的盟友。

    会昌年间,黠戛斯阿热大汗遣使走了三年入长安觐见,武宗大悦,将阿热归入宗正属籍。

    宣宗年间,又与大唐合击回鹘。

    咸通年间,又有三次来朝觐见。

    阿热是黠戛斯的王姓,历代可汗都称阿热。

    他们对大唐的认同度高的离谱,固执的认为自己是陇西李氏出身,李陵后裔,跟李唐家一个祖宗。

    动不动就来走亲戚。

    大唐重新崛起,黠戛斯比自己崛起还高兴,送来名马貂裘,再次请求册封。

    李晔自然随其所请,封新任阿热为英明诚信可汗,赐以金册、印玺。

    在李晔的有意笼络下,与黠戛斯的关系越来越火热。

    草原部族之中,黠戛斯人最大的问题是人口不足,所以在捅死了回鹘汗国之后,并没有整合草原的能力,导致回鹘四分五裂。

    一部与契丹融合,令契丹崛起。

    一部被大唐吞并。

    一部进入西域,分化为甘州回鹘、西州回鹘、喀喇汗。

    来来去去,恩怨情仇,也就这么回事。

    由此也可见漠北的重要性。

    如今草原上,室韦已经被契丹打趴下,吞入肚中。

    达怛被大唐实际控制。

    只要联合了黠戛斯,就相当于整合了草原。

    而草原与中土的博弈点在漠南。

    中土占漠南,草原逃不出手掌心。

    草原占领漠南就会形成草原帝国。

    大唐君臣深通此理,修建三受降城,牢牢掌控漠南,熬死了后突厥,压制回鹘汗国。

    如今这三受降城全在大唐手中,也就不怕黠戛斯翻脸不认人。

    丰州与中受降城的骑兵可以直接刺入漠北王庭。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把人家扶起来,就要有把人踩下去的实力。

    这样才能让友谊的小船掌握在自己手中。

    “令李祐、冯道出使黠戛斯,商议结盟、合攻契丹之事。”长安是政治漩涡,李祐呆长了,也不是什么好事,还不如让他在外面。

    “黠戛斯远在绝域,八殿下……”张承业迟疑道。

    李晔能理解他的疑虑,但五路攻辽东之策是他最先提出来的,理应由他主持,“不是还有冯道吗?”

    “臣糊涂。”张承业赶忙赔罪。

    李晔看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他说这句话,或许有其他意思,只是不方便说出口,“令李祎为水军寻访使,替朕督促莱州、福州水军。”

    攻打契丹可以延后,但各种准备要提前。

    如果黠戛斯真的可以信任,未来还有很大的合作空间,大唐可以扫平漠北,然而终究无法彻底占领,更无法维持长久统治。

    李晔现在是大唐皇帝,但天可汗的称号还没有拿到。

    跟张承业聊了一会儿细节,裴贞一的女官就在殿外等待了。

    李晔一阵头疼,自从封了李禔嘉王之后,裴贞一不乐意了。

    不过对于她来说,只要太子没定下来,机会就永远存在。

    作为一个皇子,李禔的表现中规中矩。

    但若是作为太子,能力就有些不足了。

    总不能李晔丧心病狂,学洪武大帝吧?

    另外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是,李禔太过依赖裴氏,李晔没从他身上看到任何主见。

    这天下是李唐的,而不是裴氏的。

    外戚势力过于庞大,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张公觉得诸皇子中,何人可以承续大统?”李晔直接把话题抛了出来。

    虽然知道他的想法,不过李晔仍想听他糖糖。

    殿中静悄悄的,只有李晔与张承业。

    “臣惶恐。”张承业直接跪下,头伏在地上。

    “你我君臣二十余载,此间没有外人,你可畅所欲言。”

    张承业抬起头,目光诚恳,“陛下以二十年扫平天下,国家有中兴之象,殊为不易,今天下虽定,诸制度仍在实行当中,人心有观望之意,臣以为,立储当选贤任能,不以出身而论,如今天下,非有能力者不能定之、续之。”

    “何人有贤能?”

    张承业拱手道:“臣以为五殿下、八殿下贤能!”

    “哦?”李晔原以为他只会关照李祎,没想到也提到了李祐。

    这也说明张承业没有任何私心。

    李晔跟他谈,而不是跟李巨川谈,看中的就是他的公心。

    如果是李巨川,肯定又是花花肠子绕啊绕的。

    其实在李晔看来,李祎更适合当皇帝,心思深,手段也有,如一把藏于鞘中的宝剑。

    李祐恰恰相反,锋芒毕露,如阳光般炽烈。

    身为人父,李晔自然希望李祐能继承大统。

    但身为皇帝,李晔更希望有能力的人带领这个国家向前走。

    “此番征辽东,能建大功者为太子!”李晔下定了决心。

    “陛下圣明!”

    两人最缺的就是军功,以及在军中的影响力。

    有了这层功勋,裴氏也不是什么问题了。

    机会是均等的,剩下的就靠他们自己。

第五百四十七章 狐狸尾巴

    云南已经逐步走上正规,有王师范在交趾盯着,政绩卓越的韩延徽、宋齐丘二人就被召回了长安。

    出任河东道权布政使与河北道权布政使,提为从三品。

    如此年轻便成为地方大员,自然召来诸多争议。

    在李晔没统一天下之前,能读书的肯定不是普通人家,韩延徽、宋齐丘算是寒门,不是平民,跟武营子弟不同,都有一定的家世背景,但不属于清流世家的圈子。

    因此他们的拔擢让清流眼红了。

    认为他们的年纪轻轻就出任地方大员,难以服众。

    晚唐以来,朝廷控制的地方,官员的姓氏来来去去就那几家,裴、韦、李、杜、王,朝中也是如此,没有家世与根基,无法立足。

    倒不是说这些世家出身的人没有才能,只是比例很低,更专心于争权。

    未尝民间疾苦,又怎能治理地方?

    被检举出来的裴庭、裴宽,很能代表世家,若是前两朝,这点事情根本不算什么,他们忠心大唐,但也忠心于自己的利益。

    李晔这么提拔韩延徽、宋齐丘,已经是公然挑战世家的利益了。

    各种捕风捉影的奏章飞入政事堂,又送到李晔面前。

    李晔看都没看,直接扔到一边。

    这算什么,以后还会有更大刀阔斧的改变。

    河北、河东需要实干的人才,韩延徽、宋齐丘在云南已经证明了他们的能力。

    李晔当初也承诺过,官员的提拔优先边地、苦寒地区。

    中土都开发上千年了,只要地方官不倒行逆施、瞎折腾,肯定是蒸蒸日上。

    大唐不是以前的大唐,而这些世家的思维仍旧停留在以前。

    李晔不是没给过他们机会,当年收复河陇时,鼓励世家子弟远赴边地,应者寥寥,都争着留在关中,留在长安。

    还是寒门子弟与宣教使们争先恐后。

    出力气的时候都不动,吃肉就都上来了?

    而且在李晔看来,如今的世家子弟,除了崔源照等屈指可数的几人,基本都是纨绔子弟或者平庸之辈,在质量上已经落后于寒门与武营。

    道理很简单,不愁吃不愁喝,谁还下力气读书?

    读出来也未必有现在快活。

    而寒门文人、武营子弟有强烈改变命运的渴望,又是从底层上来,见识过民间疾苦,知道百姓的痛点,所以他们能做的更好。

    当然,寒门与武营也不是万能的,也出了不少贪赃之徒。

    但这是人性问题,而不是制度问题。

    李晔一再提高将吏们的俸禄、荣誉,虽不是宋朝那般高薪,但体面的生活绝对绰绰有余。

    正在与枢密参军、参事商议进攻辽东的时候,薛广衡匆匆赶来,在李晔耳边低声道:“查到花蕊夫人动向!”

    李晔心中一动,这个女人果然没死,每次这个女人露面,总要出些幺蛾子。

    这女人阴魂不散,一直盯着老李家,图谋绝对不小。

    不过薛广衡有些犹犹豫豫的。

    李晔心知其中必有更大隐情,挥手让其他人退下。

    殿中只有两人,薛广衡才面色古怪道:“花蕊夫人就在遂王府中。”

    李晔眉头一皱,这其中蕴含的信息量就太大了。

    难道李祎是幕后黑手?

    “能查到什么时候进入遂王府的?跟遂王有什么联系?”

    “属下也是暗中保护遂王的过程中,忽然发现的,不过遂王似乎并不知道花蕊的真实身份,只当成普通侍女,名唤娇娥,属下已经派人密查。”

    李晔这才心头一松,如果李祎跟花蕊有联系,害死李裕与皇后,李晔就不能容他了。

    “你做的很好,不要打草惊蛇,但一定要保护好五郎。”

    薛广衡的能力要强于赵义存。

    目前李祎还在京中。

    “属下遵命。”

    这女人宛如一条毒蛇,出现在李祎面前。

    如今诸皇子中,李禔声望最高,但李祎声望也不差,能力更是得到朝堂的赞许,已经是李禔事实上的竞争对手。

    这么想来,花蕊的意图就非常明显了。

    无非是投资或者搞垮李祎。

    前者是个人行为,后者就牵涉一个利益集团了。

    不怕她不搞事,就怕她不出手,狐狸尾巴漏出来了,揭开谜底也就不远了。

    皇子们可以光明正大的争,但要在李晔设定的范围之内,不能动摇国本。

    李晔对大唐有强大掌控力,皇城司宣教司是左膀右臂,军中将佐也都是亲自提拔的。

    他们想走歪路肯定行不通。

    朱温的教训还是比较深刻的。

    李晔年富力强,也没糊涂。

    “去后宫。”花蕊的出现围绕着夺嫡之争,裴家究竟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李晔觉得应该跟探一探裴贞一的底了。

    这几年裴贞一风光无限,虽没有进封皇后,却已经是实际上的六宫之主。

    前些年又诞下十四皇子,极得李晔恩宠,后宫无人可比。

    “陛下今日怎么得空来见臣妾?”岁月仿佛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肤白貌美,气质更加雍容。

    “朕就不能来看看爱妃?”被她妩媚的双眸注视,李晔顿时就有些心虚。

    毕竟这么多年了,也没封个皇后,而李禔也被否定了。

    裴贞一哀怨道:“陛下早就没把我母子放在心上了。”

    “谁说的?朕这不是刚给禔儿封王了吗?”

    裴贞一抛了一个白眼,不说话了。

    李晔干笑两声,不能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朕想让禔儿回镇汴梁,爱妃意下如何?”

    “后宫不得干政,陛下不是早有训诫吗?”裴贞一声音里透着慵懒。

    “这不是政事,是咱们儿子的前程。”

    裴贞一听出李晔的言外之意,“陛下是否又在外面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女人的直觉敏锐的可怕。

    李晔笑道:“哪有什么风言风语?爱妃不要多心。”

    岂料裴贞一“唰”的一声跪在李晔面前,“坊间传言是臣妾害死了废太子与皇后姐姐,臣妾蒙受不白之冤,陛下若怀疑臣妾,可直言。”

    李晔此来只想探探口风,没想到裴贞一这么激动。

    看来踢李禔出局的事刺激到她。

    李晔轻轻扶起她,“朕没有怀疑你,禔儿也是朕的骨肉,朕又怎会亏待他?”

    “可是陛下……”裴贞一泪眼婆娑。

    “有些事情,朕自有打算,不会亏待你母子。”

    李晔一阵头疼,有时候女人比战场上的敌人还难对付。

第五百四十八章

    裴贞一一哭,李晔没心思再问了。

    李晔废黜太子之后,何皇后身体就一直不好,裴贞一也许觊觎皇后与太子之位,但绝不会这么丧心病狂。

    长安是个大漩涡,后宫与朝廷就是漩涡中的漩涡。

    一举一动都牵涉国家。

    这两年为了避嫌,裴贞一已经很少跟裴氏联系,安心待在后宫。

    李晔封李禔为嘉王,裴贞一如何不知其中深意?

    放弃李禔,但没有放弃裴贞一。

    人一旦过了不惑之年,就会更在意亲情。

    “征辽之后,朕封你为皇后,儿孙自有儿孙的路要走。”李晔也想通了,该给她的还是要给,不过封后是在封太子之后。

    “真的?”裴贞一眼泪都没干,一脸欣喜。

    “朕什么时候骗过你?”

    “臣妾……臣妾……”

    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裴贞一反手抱紧李晔,哭了起来。

    明明是来打探口风的,现在弄得像还债来的。

    不过这样也好,李晔心中的歉疚就没有了。

    大唐风平浪静,草原却动荡不安。

    阿保机整合草原的意愿比大唐更为迫切。

    数次遣军攻打漠南诸部,意在掠夺人口。

    李承嗣、史俨从妫州发动反击,互有胜负,契丹骑兵大多以轻骑为主,一见形势不利,掉头就跑,因此唐军难以找到决战的机会。

    契丹在漠南占不到便宜,矛头对向漠北黠戛斯。

    黠戛斯在灭亡回鹘汗国之后,征服各部,名义上是漠北之主,但部族之间比原本的契丹八部还要松散。

    放着偌大漠北不要,一些部族又回到西北剑水流域。

    五十年过去了,黠戛斯部落非但没有壮大起来,反而更加孱弱,不用外敌,自己都到了崩溃的边缘,所以历史上被契丹后来居上。

    漠北除了黠戛斯人,还有突厥残部、室韦残部、达怛部落。

    契丹人频频得手,掳掠了大量人口与牛羊。

    黠戛斯人只能龟缩在可敦城周边。

    李祐与冯道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进入漠北。

    期间还与契丹游骑相遇,被唐军杀散。

    又引来大股契丹骑兵的追杀。

    所幸使团除了冯道,全部是唐军精锐组成,人皆三马。

    契丹人追了一阵,也就退了。

    当八百唐军提着契丹人头出现在可敦城下时,受到黠戛斯人的热烈欢迎。

    可敦城在阴山北麓,天宝年间曾为安北都护府的治所,后为回鹘王城。

    草原民风淳朴,认谁是朋友就绝不反悔。

    黠戛斯向来亲善大唐,如今唐军到来,到处是欢迎的人群。

    黠戛斯人大多赤发、白面、绿瞳,男少女多,男人身躯高大,以环贯耳,女人衣着暴露,肆无忌惮的打量唐军。

    令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冯道面红耳赤。

    黠戛斯可汗骑白马亲自出城迎接。

    “侄儿拜见叔父。”一番客套寒暄之后,李祐聪明的以后辈礼仪拜见黠戛斯可汗莫咄。

    莫咄知道李祐身份之后也是大喜。

    晚唐之后,大唐萎靡不振,与黠戛斯的联系越来越弱,还是黠戛斯主动找的大唐。

    现在皇子出现在草原上,已经说明大唐对黠戛斯的重视。

    “殿下不必多礼!”莫咄唐言说的很别扭,还能能听懂,应该有些唐文基础。

    随即振臂一呼,周围黠戛斯人皆欢呼起来。

    “大唐没有放弃我们!”莫咄异常兴奋,没有丝毫漠北大汗的架子,性格豪放,满头红发随风飘扬。

    见到黠戛斯人这个样子,李祐就放心了,虽然一路冯道都在介绍黠戛斯人习性,真正看到他们,才算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敦城名为王城,实则就是一堵矮墙。

    在击败回鹘人之后,黠戛斯人一把火烧了这座王城,断壁残垣间,依稀可见曾经作为王都和大唐都护府的辉煌。

    还没说几句话,冯道连敕书都没拿出来,东面就响起来刺耳的号角声。

    接着一条黑线在东面草原上延伸开。

    契丹人歪歪扭扭的牙旗挺立在风中。

    人群一阵沸腾。

    “可恨的契丹人,他们践踏我们的草场,屠杀我们的老人,掳掠我们的男人女人。”莫咄怒道,又冲着身边人大喊。

    无论男人女人都拿起弓箭长矛,翻身上马。

    眨眼之间,黠戛斯人就组成一支大军。

    难怪当年能击败回鹘人,李祐心中赞叹。

    “契丹人可能知道我们进入草原,所以才来进攻。”冯道低声道。

    李祐再次跨上战马,拔出横刀,“多说无益。”

    “殿下不可……”横刀大惊失色。

    李祐笑道:“契丹人来的正好!”

    很快,契丹骑兵中冲出一骑,来到众人之前大吼大叫:“只要交出唐人,黠戛斯与契丹就是朋友,否则可敦城鸡犬不留!”

    话音刚落,人群中冲出一骑,极为迅猛,弯刀一扬,契丹骑兵的人头便已落地。

    那名骑兵回转马身,策马弯腰,干净利落的捡起地上人头,高高举起。

    黠戛斯人歇斯底里的欢呼起来:“乌尔沁、乌尔沁!”

    骑兵在马上摘下头盔,露出一头火红色的头发,挺起胸,目光亦也像烈焰一样看着李祐。

    居然是个女子!

    强烈的异域风情吸引着李祐的目光。

    “咳咳……”冯道在身边小声咳嗽,提醒李祐非礼勿视。

    女子骑马在李祐身边来回盘绕,然后举起了弯刀,人群中的呼声达到顶峰。

    完全没有把即将到来的大战放在心上。

    “乌尔沁不得无礼!”莫咄轻轻呵斥。

    乌尔沁冲李祐莞尔一笑,便策马回到人群中。

    “这是小女,自幼生长在草原,不识礼数,殿下莫怪。”莫咄赔礼道。

    “叔父说笑了,公主英姿飒爽,不愧是草原儿女。”

    莫咄哈哈大笑,拔出弯刀:“先击败契丹贼子再说!”

    弯刀向前一挥,万骑涌动。

    李祐有心展现大唐雄武,也领身边百骑冲了上去。

    此举令周围黠戛斯骑兵刮目相看。

    两军还未接触,便是铺天盖地的箭雨。

    黠戛斯人不可能像唐军那般装备精良,一个个闷哼着倒下。

    李祐箭头也中了两箭,在冷锻甲的防御下,也只是皮外伤。

    契丹人也倒下一片。

    黠戛斯能击灭回鹘汗国,还是有些东西的,一百三十年来,与葛逻禄、吐蕃、回鹘、突厥征战不休。

    两军撞在一起,契丹人的优势就体现出来。

    盔甲、武器、战马,全都超过黠戛斯骑兵。

    黠戛斯带有明显的西域风格,人皆持木盾,以弯刀借战。

    正常状况下,黠戛斯必败无疑。

    不过李祐的五百骑兵却成了战场上的变数。

    这些骑兵都是骁骑军精锐,全部是武贲,人人在战场上打滚出来的,装备精良。

    弩机、长枪、横刀,杀得契丹人仰马翻。

    李祐身为皇子,亲自冲锋陷阵,更加鼓舞士气。

    契丹骑兵虽众,却奈何不得。

    唐骑横冲直撞,很快就改变了战场的态势,激起了黠戛斯骑兵的士气。

    契丹轻骑并没有死战的决心,没讨到好处,也就挥军东去了。

第五百四十九章 喝酒误事

    唐军的英勇给黠戛斯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们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敬畏。

    契丹人一直是他们的噩梦,每一次进攻,都令黠戛斯人损失巨大,现在却这么容易被击退,八百唐骑阵亡才十几人,轻重伤也才百人。

    莫咄的眼神更加热切了,命人安葬唐军,迎众军入城。

    “你们若再不来,我们就要回贪漫山了。”莫咄端起酒碗。

    城中架起的篝火,新鲜羊肉烤的滋滋冒油,香气四溢。

    黠戛斯少女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丰腴的体态带着独有的魅惑,频频向唐军将士投来魅惑的眼神。

    为首的少女正是公主乌尔沁,红发飘散,穿着黠戛斯人独有的服饰,露出大片雪白的皮肤,舞姿狂野,眼神火热。

    黠戛斯人常年战争,男少女多的状况比大唐还严重。

    在这里,女人既能歌舞,又能杀牛宰羊,一些壮硕的妇人提起弯刀,跨上战马,就是战士。

    严酷的生存环境锤炼着每一个人。

    酒不醉人人自醉,李祐饮了一口酒,“契丹趁大唐内乱而起,今陛下扫平神州,契丹不服,小侄此来正是与叔父商议联合草原诸部,为侧翼进攻辽东。”

    “原来如此!”莫咄大喜,朝天举起酒碗,“敬大唐!”

    “敬大唐!”周围能听懂唐言的都跟着满饮一杯。

    李祐与众唐军一起痛饮。

    黠戛斯地处西北大漠苦寒之地,酒吞入嘴中,仿佛一团烈火向下窜。

    这令李祐大不习惯,不过为了礼仪,也管不了这么多,刚喝下就满脸通红。

    倒是唐军将士,一个个面不改色的吞了下去。

    “敬天可汗陛下!”莫咄又举起了碗,嘟噜嘟噜一饮而尽。

    “敬天可汗陛下!”可敦城中万人齐声,响彻夜空。

    李祐心中顿时涌起无比的自豪,又干了一碗。

    两碗酒下肚,李祐眼神就有些飘了,他自幼在武营长大,受到严苛的管教,身边又有道德先生,很少放纵自己,也从未这么喝过酒。

    酒量都是练出来的。

    莫咄像是有意要灌醉李祐一样,再次举起了碗,“敬英勇的八皇子殿下!”

    人群就像沸腾了一般,声音比刚才还大。

    这酒不能不喝,李祐又是一海碗酒吞下肚,夜风一吹,感觉整个人都在随风飘荡。

    “哐当”一声,身旁的冯道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莫咄喝了三海碗,声音都不带颤一下,又举起了碗,“敬大唐将士!”

    每一碗酒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么喝下去,别说唐军受不了,黠戛斯人也受不了。

    李祐刚开始还强撑着,到后来也不省人事了,迷迷糊糊的被人扶到床上。

    也不知扶他的人怎么回事,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飘进心坎,越扶他心中的烈火就越是旺盛。

    ……

    一觉醒来,头痛欲裂。

    刚一翻身,忽然发现身边有一具绵软的身体。

    李祐吓得跳了起来,却发现自己没穿衣服,赶紧缩回毛毯之中。

    噗嗤一声,床上的女人笑了。

    李祐脸色大变,“这、这是怎么回事?”

    乌尔沁明媚的双眼从毛毯中漏了出来,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李祐一拍脑门,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大唐风气开放,倒也不忌讳什么。

    不过身为皇室子弟,还是要受到礼法约束的,再怎么乱来,也不能跟别国的公主睡到一个床上,若是传回长安,清流会怎么看他?皇帝会怎么看他?

    前废太子就是因为荒淫而被废黜。

    皇室子弟一个个人人自危,在此事上异常小心。

    李祐感觉藏了十八年的“贞洁”被人偷走了。

    枕边的女人见他慌乱,咯咯笑了起来。

    李祐再也管不了那么多,跳了起来,慌忙的穿上衣服落荒而逃。

    帐外日上三竿,阳光明媚,清风和煦。

    李祐忽然发现很多唐军将士跟自己一样从女人的帐篷中走出。

    “书中有记黠戛斯人杂居多淫佚,此言非虚。”冯道面色古怪的盯着李祐。

    这眼神弄得李祐老大不自在。

    “酒乃乱心之物,以后还是少沾为妙。”

    李祐哪还听得进这些东西,满脑子都是怎么跟莫咄交代。

    莫名其妙睡了人家的女儿,这事肯定没完。

    心中七上八下的时候,莫咄已经带着几个随从来了。

    李祐心中一慌,莫不是来拿人的吧?

    而此时,乌尔沁穿戴整齐,从身后帐篷中走出。

    三人面对面,只有李祐一人心中有鬼,父女二人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目光坦然,仿佛一切理所当然。

    “殿下昨夜可曾歇好。”

    李祐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冯道趋前两步道:“多谢可汗,陛下令我等前来,一是拜会可汗,二是联络攻打契丹的时机。”

    “我正有此意。”莫咄黑瞳中闪着精光。

    谈到正事,李祐也就不那么尴尬了。

    莫咄在地上比划着,“我黠戛斯分五大部,十三小部,散落剑水、漠北等地,可敦城有一万一千帐,不足以攻打契丹,必须联络青山南北两部。”

    李祐道:“合三部之力,能有多少兵力?”

    “若是十年之前,我能聚集十万铁骑,但这些年草原天灾**,契丹、室韦、沙陀各方混战,我的子民大大减少,如今能聚集三万骑就不错了。”莫咄眼神落寞。

    十年之前,大唐还在跟逆梁死磕,河东也不在大唐版图之内。

    “这里是什么部落?”李祐指着青山之东北。

    “蒙兀室韦人,世居望建河,我父祖击灭回鹘之后,回鹘人四散奔逃,大片草原成为无主之地,室韦人纷纷北上,占领大片牧场,他们原本臣服于我,后因契丹西进,兵力强大,又臣服于契丹,不过契丹也没有实力吞并整个草原,蒙兀人各不得罪,因此相安无事。”

    冯道解释道:“鲜卑、室韦、契丹、达怛皆出自东胡,达怛部也是室韦种,因其强盛,故漠南诸部皆以达怛为名。”

    莫咄道:“正是因为草原诸族混乱,我部虽有三万战士,但能出动的也就万骑,各部需要留守,除非能把三千里之外剑水流域的族人召来。”

    黠戛斯的虚弱超出了李祐的预料,看来当初晋军与契丹人对他们的打击太大了。

    两头饿狼,难怪黠戛斯人挡不住。

    一万骑兵东进,恐怕连大鲜卑山都翻不过去。

    剑水流域的黠戛斯人更不可能,太远太慢,变数也太大了。

    “只能向室韦人借兵!”李祐道。

    “大鲜卑山西面的室韦人已经臣服于契丹,恐不会听命。”莫咄道。

    “不听命于大唐,便是敌人,无需手软,可攻破其部落,掳其青壮。”李祐来之前,也对草原做过一些功课。

    匈奴、柔然、鲜卑、突厥、室韦,此起彼伏,劫掠是草原的传统,数不清的小部落在掳掠中彻底消失。

    冯道沉思之后道:“室韦臣服于契丹乃是时事所迫,当年黑车子室韦、西室韦俱受大唐调遣,黑车子室韦与契丹世仇,曾结盟刘仁恭合击契丹,后刘仁恭、刘守光败亡,阿保机与李克用东西夹击,才破其众,然其并未归心,屡有叛乱,臣不才,愿去黑车子室韦说其众来归。”

    冯道曾为刘守光掾属,对这段往事最是了解,与黑车子室韦也有来往。

    “不可,先生乃大唐国士,陛下亲点之人,岂能以身犯险!”李祐站起身。

    “正因是国士,才要以国家为重,前隋与大唐三帝征伐辽东,盖因此地是我心腹之患,阿保机野心勃勃,深有韬略,今若不灭之,后必为国家大患,黑车子室韦扼守鲜卑山之南、燕山之北,为辽东之门户,乃兵家必争之地,臣岂能不去?”年轻的冯道也有满腔的热血。

    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了。

    李祐并非优柔寡断之人,沉吟一阵之后,道:“好,若是室韦人对先生不利,他日我必令辽东尸横遍野!”

    在这一瞬间,莫咄的气场也被压下来了。

    周边诸人,皆慑服于李祐的气度。

    乌尔沁眼神迷离。

    “蒙兀室韦有两万帐,男女老少皆可为军,控弦之士不下三万。”莫咄道。

    蒙兀室韦在一百年后有另外一个名字——蒙古。

    这些年黠戛斯一年不如一年,蒙兀室韦却逐渐壮大起来。

    契丹人接受其臣服,却也不敢太过得罪,只将矛头对准松散的黠戛斯。

    “我亲自去说服蒙兀室韦!”李祐挥手制止了莫咄与冯道劝诫,“他们不尊叔父,难道还敢对大唐不敬?蒙兀既然左右逢源,绝不会鲁莽行事!”

    三百年来,大唐名震**八荒。

    强如突厥、薛延陀都倒下了。

    现在的蒙兀充其量也不过是草原上一个稍大的部落而已。

第五百五十章 江南烟雨

    “五殿下带着花蕊出京了。”薛广衡禀报道。

    “查出她跟其他人联系没有?”李晔派他出去公干,他却带上女人,心中多少有些失望。

    又想起李祐在草原上风吹日晒,多少有些心疼亲生儿子。

    不过转头一想,带出去也好,既能知道李祎的心思,也能知道花蕊狐狸尾巴下究竟藏着什么。

    “没有,花蕊自入王府之后,从不外出,竭尽所能靠近五殿下。”

    莫非她真的看中李祎?

    那么这是不是代表其背后的势力也向李祎靠拢?

    毕竟李晔在这个时候封李禔为王,很多人已经嗅到了气息。

    这女人按说快到三十了,居然还有这么大的魅力。

    难道真的是寡妇有魅力加成?要不然当年曹操为何独好此道?

    李祎早已成家,儿子都有两个了,正妃是关中小户人家出身。

    以他的心性,按说也不会太沉迷女色。

    李晔思索一阵之后,薛广衡又道:“张行瑾接受册封,对外以大唐吐蕃道都督自称,对内以人间王自居,陆论藏对册封拒不受命,还囚禁了诸位高僧。”

    “哦?”这倒非常有意思,李晔原本是想恶心一下两人,没想到让两人产生了裂隙。

    站在张行瑾的角度,受大唐册封也不亏,还能借重大唐的声望,对山南诸势力形成影响。

    自收复河陇、松维、云南之后,大唐对高原形成三面战略包围之势。

    归化策的推行,令大唐在普通吐蕃人心中也有了一席之地。

    政治上,更是碾压吐蕃。

    边境的城邦开始以大唐臣属自居。

    唐蕃百年战争,建立了仇恨,也令两个民族开始审视彼此。

    无论吐蕃承不承认,中土文化都深刻影响吐蕃。

    每年的茶、盐贸易,维系着高原的基本生存。

    李晔推行开放政策,中土商旅走入高原,吐蕃商人也走下高原,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河陇很多吐蕃人比唐民更拥护大唐,冯行袭的高原兵团也在不断扩充中。

    僧人入高原,是李晔给吐蕃的一记绝杀。

    陆论藏软禁使团僧人,就已经说明他心虚了。

    “向吐蕃各势力传召,不得伤害僧人,再以朝廷、青龙寺、大慈恩寺、香积寺的名义封陆论藏为妖僧!”敬酒不要,只能上罚酒了。

    毫无疑问,这时代佛门的正统在中土,只有与中土文化交融,佛门才能昌盛。

    中土佛教经过丝绸之路反向输入天竺,在天竺建有大量汉寺。

    此时四分五裂的天竺还在艰难抵抗大食法的入侵。

    “你亲自去盯着花蕊,别人朕不放心。”李晔对薛广衡说道。

    薛广衡大为感动,“末将必不辜负陛下!”

    这倒也不是李晔刻意褒奖,至今为止,也就薛广衡能得到蛛丝马迹,当初让李巨川调查,李巨川转手就放松了。

    吐蕃的收复是迟早的问题,僧人只是打前站,最终还是要靠大唐将士的刀子。

    没有放过血的土地,永远不会真正归心。

    除了吐蕃,现在摆在李晔面前亟需解决的问题是辽东。

    今年以来,契丹向扶余城发动了全面进攻,还与黑水靺鞨达成默契,南北夹攻。

    两百年来,渤海国也早已腐朽,挡住契丹就不容易,还要面对生猛的黑水靺鞨,形势越发危急。

    大諲撰的使者来了三次,请求大唐出兵救援。

    史俨试探性向平州进攻,卢文进防守,契丹大将秃馁领骑兵袭扰,相互配合,唐军数攻不利。

    李承嗣尝试绕过燕山,从草原进袭辽东,被黑车子室韦与契丹联军击退。

    小股兵力根本无法打开局面。

    阿保机防守森严。

    李晔敕令摩震国出兵袭扰辽东,弓裔忙着在国内杀人,没有任何回应。

    而现在出重兵攻打辽东,还没到时候,物资粮草都没聚集,河北元气没有恢复,物资都是从江淮、关中运送过去的。

    若只是为了救援渤海国,劳师远征吃力不讨好,完全没有必要。

    李晔只能派遣使者忽悠大諲撰坚持住,不要放弃,大唐天兵正在聚集当中。

    烟花三月下扬州。

    四月路过扬州的李祎见到的是一片繁华。

    “难怪当年隋炀帝三下江都。”李祎在船上感叹道。

    这一路他特意取道运河,漂流而下,沿途见了汴梁、宋州、泗州,都被这眼前的扬州比下去了。

    “可不是呢,扬州向为淮南重镇,高骈、杨行密经营多年,江南城池,此城为最。”娇娥语音婉转动人。

    “哦?你倒是知道不少?”李祎笑道。

    “奴婢年幼时,义父曾有教诲。”

    “那么,你义父又是哪一位?”越是接触的久,李祎对这个神秘女人越发好奇,按说有这般姿色,绝不会沦落为奴婢。

    “蜀王攻成都,义父与我失散了。”娇娥义父楚楚可怜的样子。

    大顺二年,王建逼走韦昭度,堵住剑门关,攻陷成都,无数人妻离子散。

    “原来如此,那你又是如何活下来的呢?”李祎问道。

    “奴、奴婢随流民避祸蜀州。”娇娥仿佛回忆起不堪的往事,泪眼婆娑,梨花带雨。

    李祎识趣的没有再问了。

    不过他脸上的神色并没有为这哭泣所动。

    在扬州略作停留之后,船只继续向南,进入长江,大江两岸的河山尽收眼底。

    以李祎的深沉也忍不住赞叹一声:“大好河山。”

    携美同行,李祎这一路倒也潇洒。

    浙东经过钱镠二十年的治理,又和平归附大唐,比之淮南,更为富庶,人口稠密,百姓安居乐业,从苏杭南下,气候怡人,良田村庄,巷陌纵横,江南水乡的吴侬软语如春风一般拂面而来。

    宛如人间险境。

    在荒蛮云南这么多年的李祎何曾见过这些?

    进入福州地界,才让娇娥换了一身护卫装扮。

    顾全武早早收到消息,派人来迎接。

    李祎到底没忘记自己的使命,第一时间就去了水军营地,马江两岸,早已成为巨大的港口,一艘艘威武的战船立在江心之中,水军来来往往,在船上船下紧张的训练着。

    马江上游,还有巨舰轮廓,船工也在紧张忙碌着。

    顾全武一身麻衣,鬓间花白,精神抖擞,双眼炯炯有神,脸上被闽地的太阳晒得黧黑,“末将拜见殿下!”

    “将军请起,请起。”李祎暗道难怪父皇如此看中顾全武,短短两年,水军就有这等规模,他日若再立功勋,大唐少不得再出一位大将军。

    “将军辛苦。”

    顾全武拱手道:“为大唐效力,末将职责所在!”

    “将军也需保重身体。”

第五百五十一章 漠北风尘

    骑兵在草原上飞奔。

    李祐忽然发现前面的向导有些眼熟。

    “吁……停下!”李祐减缓马速,骑兵跟他协同一致。

    前面的向导有些诧异,却不敢回头。

    李祐驱赶战马,缓缓走上前,发现向导正是黠戛斯公主乌尔沁。

    “怎么会是你?”李祐感觉天旋地转。

    黠戛斯人都是这么散漫的吗?公主可以随意跑出来?

    乌尔沁明眸中带着笑意,用不太熟练的唐言道:“你去哪,我就去哪!”

    周围骑兵投来戏谑的眼神,李祐尴尬道:“胡闹,你快回去。”

    “我没有胡闹,没有我你找不到蒙兀人。”乌尔沁昂起头,漆黑的瞳孔里满是倔强。

    茫茫草原,碧草连天,山丘起伏,四面八方都是一个颜色,远方只有苍凉的狼嚎声。

    “你是公主,岂能犯险?”

    “你还是大唐的皇子。”乌尔沁寸步不让。

    骑兵们一阵哄笑。

    李祐面红耳赤,“你……你……”

    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全然没有昨天的口若悬河。

    打又不打不得,骂又骂不得,两人对视了片刻,终究李祐心中有鬼,败下阵来。

    乌尔沁“咯咯”笑着策马在前,“殿下请放心,我不仅会唐言,还会蒙兀话,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这令李祐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不再言语,沉默赶路。

    乌尔沁是个非常合格的向导,哪里可以宿营,哪里有河流,一清二楚,有时还能带人猎杀黄羊群。

    行军原本是艰苦的事,但有了乌尔沁,一切都变得简单了。

    五天时间,他们翻过大青山,寻到望建河旁的蒙兀部落。

    一顶顶帐篷漫延到远方,成群的牛羊散落河两岸,马群在更远的草地上奔跑。

    青壮男女各自忙碌,孩童在帐篷间穿梭。

    一副世外桃源的景象。

    李祐一向觉得漠北只有黄沙漫漫,以及风雪飘扬,想不到也有此等气象。

    难怪当年能孕育出强横一时的鲜卑与突厥。

    蒙兀人对这支骑兵极为惊讶,不过他们终究还是认得大唐旗号。

    草原大乱,室韦人迎来了大发展,南迁成为达怛人,与大唐的交流,促进了其发展,与契丹一样,黑车子室韦与西室韦积极参与大唐政治军事纠纷,不断向大唐朝贡,接受大唐所授都督、大都督等官号,获得草原上的政治权利。

    一支同等数量的骑兵从部落中奔出。

    “你们是什么人?”为首壮汉髡发皮甲,挎着弯刀,不过相貌有些丑陋。

    李祐驱马上前,“大唐使者,有要事面见酋长。”

    丑脸汉子上下打量李祐,“你们回去吧,我们蒙兀人已臣服于阿保机可汗,按照他的旨意,与大唐断绝关系。”

    李祐一愣,没想到对方这么直接的拒绝了,若是连对方酋长都见不到,借兵之事就免谈。

    李晔定下的合攻辽东之策也就到此为止了。

    四面部落骑兵围拢过来,手拿弓箭,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战的意思。

    唐军骑兵也紧握骑槊,只等李祐一声令下。

    在他们眼中,大唐的威严不容冒犯。

    “兀鲁兀台,你不认识我了吗?”乌尔沁站了出来。

    壮汉一愣,旋即脸上笑出了花儿,“原来是黠戛斯的公主殿下,莫非你同意了我们亲事?”

    李祐眼神凌厉起来。

    乌尔沁扫一眼李祐,笑道:“你先带我们去见莫贺弗。”

    兀鲁兀台道:“可以,但只能你去,他们不能去。”

    李祐觉得凭手上七百骑,猝然一击,生擒这个部落的酋长也不是不可能。

    蒙兀人除了领先的几骑穿着皮甲,其他人都披着皮毛。

    不过这是下下策。

    “我跟乌尔沁两人进去!”李祐大声道。

    “你?”兀鲁兀台眯着眼盯着这个年轻的唐人。

    “将军!”周围骑兵变色道。

    “无妨,我听说蒙兀人向来欢迎朋友,不会对我不利。”李祐的话令蒙兀骑兵看他的眼神和善了不少。

    双方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消散不少。

    “兀鲁兀台你还是个男人吗?难道这么大的蒙兀部落还怕我们两个人?”乌尔沁故意用唐言与蒙兀语说了两次。

    “哈哈……”唐军骑兵哄笑起来。

    蒙兀人跟着大笑。

    双方之间的敌意顿时烟消云散。

    “你们有胆就来。”兀鲁兀台满脸通红,一甩手,身后骑兵让开道路。

    李祐与乌尔沁联袂而进。

    男子挺拔雄武,女子英气逼人,走在一起宛如璧人。

    周围蒙兀人都投来羡慕的眼神。

    李祐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情愫。

    乌尔沁神色却有些娇羞。

    穿过数十个小帐篷,走到一顶白色的大帐篷之前,蒙兀勇士手提弯刀立在门外。

    兀鲁兀台用蒙兀话在外面喊了两声。

    里面先是传来一阵蒙兀话,接着是唐言:“使者请进。”

    兀鲁兀台立在帐外,眼角却不怀好意的盯着李祐。

    帐内毡毯上坐着两个人,一个中年,一个老者。

    中年面容雄壮,一脸长须,典型的草原人长相,顾盼之间,颇有威严。

    老者枯瘦如柴,仿佛连眼睛都睁不开,只有眼皮的夹缝中偶尔露出精光。

    两人还没开口,中年人道:“乌尔沁公主,两年前莫咄可汗就许诺将你嫁给兀鲁兀台,为何反悔?”

    乌尔沁毫不示弱道:“莫贺弗答应助我父汗合攻契丹人,为何反悔?”

    两人故意以唐言说出来。

    李祐不禁佩服起乌尔沁来,能武能文,比中土的“淑女”们不知强了多少倍。

    忽然察觉老者刀子一样的眼神落在自己脸上,心中不由得一寒。

    莫贺弗轻笑起来,“伶牙俐齿,看来你是看不上我的儿子了。”

    乌尔沁道:“兀鲁兀台是地上羊,我乌尔沁看上的男人是天上的雄鹰。”

    李祐心中冷汗直流,现在还在敌营之中,用得着这么激怒他们吗?

    “那么,你看上的男人就是他了?”莫贺弗目露寒光指着李祐道。

    乌尔沁不说话,不过她看向李祐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李祐拱手道:“大唐李祐拜见蒙兀族长!”

    “大唐李祐,你是大唐宗室?”莫贺弗惊讶的从地上站起身。

    毡毯上的老者也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大唐八皇子李祐!”李祐昂首挺胸说出自己身份。

    来之前,李祐早有打算,寻常使者身份根本不足以打动他们,他们有各种借口推脱,而大唐皇子身份才能镇住场面,否则一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蒙兀人凭什么相信大唐结盟的诚意?

    结盟是要有诚意的。

    至于个人安危,李祐的背后是皇帝、是大唐、是整个中土。

    只要蒙兀人没有昏头,就不敢对他不利。

    一百多年过去了,大唐的威严减弱但并未消散。

第五百五十二章 心有灵犀

    草原的形势非常明显。

    契丹人一家独大,有一统草原的趋势。

    不过契丹作为大唐的学徒,不像当年回鹘人与突厥人只维持松散的统治,而是彻底吞并。

    大鲜卑山之东的室韦部落,已经全部被契丹人吞入肚中。

    现在没招惹蒙兀人,并非他们大发善心,而是重心集中在渤海国。

    所以也给了蒙兀人、黑车子室韦人短暂的喘息之机。

    “你真的是大唐八皇子?”老者从地上站起,脸上没有任何老态,眼神锐利如刀。

    李祐直接出示了自己的玉牌,温润如脂,刻有麒麟图案,栩栩如生,一看就是宫中之物。

    “阿保机迟早会卷土东来,到时候蒙兀将何以自处?”

    李祐身份被明确之后,莫贺弗与老者的气势都被压了下去。

    大唐如同一座巨山一样压在他们心头。

    他们不会忘记当年的东突厥、西突厥、薛延陀、后突厥、高句丽一个个是什么下场。

    “大唐要我们做什么?”

    “大唐能给我们什么?”

    老者与莫贺弗一同开口。

    李祐心中一动,似乎这个神秘老人对大唐有某种特殊敬畏。

    “明告两位,大唐将三路夹击辽东,我奉陛下之令出使草原,联络诸部共击辽东之北,不受大唐号令者,异日必有清算。”

    “殿下是在威胁我们?”莫贺弗面带怒色。

    李祐毫不畏惧,朗声道:“咸通三年,室韦受大唐封室韦都护府,天佑七年,大唐设西室韦都督,敢问莫贺弗愿做大唐臣子,还是契丹奴仆?”

    声音洪亮,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势。

    从武德至咸通的两百年间,室韦一共朝贡四十六次!

    这是临行前冯道告诉他的。

    莫贺弗满脸冷汗。

    黠戛斯攻灭回鹘汗国,解开了室韦人头上的枷锁,室韦开始进入蓬勃发展期,南北与大唐接触的部落迅速壮大为达怛,北部也进入黄金时期。

    如果没有契丹,很可能室韦会成为新的草原霸主。

    契丹与室韦其实也是同根而生,但因为占据辽东平原,吸收了高句丽与中土的文明,半耕半牧半渔猎,蓬勃发展,一跃而成为最强大的部落。

    但契丹在壮大的同时,矛头最先对准的就是同根而生的室韦。

    也就是说,蒙兀人与契丹人是世仇。

    从李祐公布身份起,主动权就被他掌握了。

    蒙兀人夹在契丹、大唐、黠戛斯三方之间,已经不可能像以前那样置身事外。

    大唐的目光已经望向了他。

    几声急促的咳嗽在帐中响起,老者面色通红,像是要呼吸不过来一样。

    这几声咳嗽也恰到好处的打断了李祐的气势。

    莫贺弗脸上恢复从容之色,眼神重新变得精明起来,“大唐若真能击败契丹,也不会让堂堂皇子亲涉漠北,与我们结盟!”

    李祐暗道不愧是一族之主,果然非比寻常,不过他对这个神秘老者更有兴趣,观其长相,似乎与室韦人有些不同。

    “难道莫贺弗以为契丹能战胜大唐?”李祐冷眼扫视莫贺弗。

    乌尔沁目光一闪,“殿下,既然蒙兀人不识抬举,我们不必与他结盟,达怛人、加上我们黠戛斯人,愿为大唐前驱。”

    任何战争都是有红利的。

    薛延陀协助大唐攻灭东突厥,成了草原霸主,回鹘人协助大唐攻灭后突厥,也成了草原霸主。

    大唐的金子招牌还是管用的。

    而跟着契丹走,下场很可能如山北室韦、阻卜、奚人一样被吃的连渣都不剩。

    黑车子室韦正在消化当中。

    乌尔沁的以退为进,立即就起到了效果。

    而李祐与乌尔沁同心,已经形成了默契。

    莫贺弗道:“殿下且慢,蒙兀愿意协助大唐,请大唐分黑水、弓卢水两岸土地于我们蒙兀人休养生息。”

    李祐对这两条河流不熟悉,看了一眼乌尔沁。

    乌尔沁冷笑道:“蒙兀人好大胃口,黑水纵横大鲜卑山东西,弓卢水流进大青山,一半的漠北落入你们嘴中!”

    老者目光闪烁起来。

    莫贺弗亦冷笑道:“你们黠戛斯还有这个实力占据漠北吗?”

    “你……”乌尔沁没想到蒙兀人野心这么大。

    “够了。”李祐喝止。

    帐中人的目光都转到他脸上。

    “大鲜卑山土地足够宽广,攻灭契丹,你们能拿到多少,是你们的本事。”李祐没想到蒙兀人如此难缠。

    再说李祐只是皇子,连王都没封,哪有权力分封土地?

    早知如此,还不如带着黠戛斯人攻打蒙兀人。

    不过谈判进入这个阶段就剩讨价还价了。

    “殿下说的不错,大鲜卑山之东,土地应有尽有。”老者微笑道。

    莫贺弗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乌尔沁冷哼了一声。

    早五年,蒙兀人也不敢如此放肆。

    草原跟中土一样,如同狼群,一切以实力说话。

    结盟总算达成,一番细致的商谈之后,蒙兀愿出骑兵一万五千。

    加上黠戛斯人一万骑兵,也才两万五千的兵力。

    李祐不禁皱起了眉头。

    草原当然不止这些人,但他们进攻的同时,还要防备彼此。

    这种互相提防的联军,向来为兵家大忌。

    真遇到大战,蒙兀人愿不愿意出力还是两说。

    李祐读史书时,清楚记得怛罗斯之战,葛逻禄人的反叛导致唐军功亏一篑,最终退出河中地区。

    大唐能许给他们利益。

    契丹同样能。

    而且莫贺弗与老者给李祐的感觉太精明了,精明人向来会计算利益得失。

    出了蒙兀部落,李祐仍在苦苦思索。

    此时数名斥候从东南而来,望着唐军的旌旗便飞奔而来。

    草原上活跃着大量斥候与细作。

    “你们何以这么匆忙?”李祐问道。

    能在茫茫草原遇见自家人,心情顿时大好。

    斥候不知李祐身份,双方验明了军牌、旗号,才道:“长春州之西发现耶律剌葛。”

    “耶律剌葛?”李祐一怔,旋即大喜。

    李晔对契丹、对阿保机重视,此前有大量细作深入辽东,对辽东之事了如指掌。

    前年阿保机大肆进攻渤海国,辽东爆发诸弟之乱,耶律剌葛联合其他契丹部落直扑阿保机的行宫,焚毁了辎重、庐帐,还夺其旗鼓与神帐,可惜最后一步,嫂子述律平宁死不从,拼死抵抗,等来了阿保机的援军,耶律剌葛自知不敌,一撩腿,跑到了长春州,准备随时避入大鲜卑山。

    李祐记得父皇曾教诲过他,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耶律剌葛与阿保机为敌,难道不是自己的朋友?

    这支力量要比蒙兀人可靠的多。

第五百五十三章 耶律剌葛

    “那蒙兀老者是谁?”东行的路上,李祐问道。

    “篾儿干,蒙兀话中贤者的意思,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室韦首领称莫贺弗,族长之意。”乌尔沁眼中带着柔情。

    “蒙兀人野心不小。”

    乌尔沁望着湛蓝的天空,“草原向来如此,部落之间互相攻伐劫掠,蒙兀人从黑水下游而来,起初不过几百帐,攻灭周边小部落,才有今日之势。”

    言语间多有失落之意。

    这么多年的战争,留在漠北的黠戛斯越发凋零,男人战死,女人饿死,牲畜被劫掠。

    大唐若不来,他们就快扛不住了。

    除了契丹,周围还有虎视眈眈的室韦、达怛,就连早已失势的突厥小部落也蠢蠢欲动。

    “大唐击溃契丹之后,必还漠北安宁。”李祐不知道怎么安慰。

    乌尔沁漆黑而深邃的眼珠看着他,却没说一个字。

    尽管黠戛斯人对大唐有一份认同感在,但大唐历代君主对黠戛斯并不那么热心。

    大唐早已没了当年吞吐天下的气势,安史之乱后,逐渐退出漠北、西域、辽东,连汉家故地河陇都丢了。

    大鲜卑山宛如苍龙一样横亘在天地之间,挡住了漠北的风沙,隔绝了漠北与辽东平原。

    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从山脚一直漫延到山脊。

    穿过眼前的山口就是耶律剌葛的驻地。

    七百唐骑还未靠近,山口中却奔出一列骑兵,依稀有三四千之众,髡发褐甲,弯刀快马,呼啦啦的冲过来。

    “契丹人!”

    大地轻微颤动,战马感受到杀戮的来临,不安的低鸣着。

    李祐眯着眼望着两三里之外的契丹骑兵,发现他们颇为狼狈,丢盔卸甲,还有骑兵脱离大队,向北面逃窜。

    而且在见到唐军之后,比唐军见到他们更惊慌,开始向南面逃窜的迹象。

    过不多时,山口又奔出一军,约一千五百余骑,人人黑甲,军容鼎盛,弯刀在阳光下反射着寒光。

    三四千人被一千五百人追的如丧家之犬。

    “契丹护驾军!”斥候色变道。

    阿保机以行营为宫,简诸族精锐,聚之腹心之中,得兵马精锐者三万人为护驾军,契丹人称之皮室军。

    “逃窜契丹人必是耶律剌葛!”乌尔沁道。

    李祐当机立断,“听闻皮室军号契丹精锐,诸位意下如何?”

    “呸!天下精锐者,安敢与我大唐比肩?”

    “辽东野人也敢自称精锐!”

    周围将士目露凶光。

    乌尔沁劝道:“皮室军战力强大,当初一千人破了我们五千骑兵。”

    李祐扬起长槊,战马人立而起,大声道:“儿郎们,让契丹人见识见识什么叫精锐!”

    说完,战马一跃而出,势若骄龙。

    唐军一阵欢呼,战马跟着嘶鸣,跟着李祐杀出。

    这些骑兵都是唐军中响当当的汉子,一大半都是武贲,人皆三马,装备精良,凭此七百人足以纵横漠北。

    皮世军反应堪称迅速,不过他们并不清楚唐军的底细,当成了唐军的斥候大队,只分出五百骑,拦截唐军。

    两军一靠近,弩箭如飞蝗一般射向契丹人的战马。

    当场倒下二十多骑,被后面马蹄践踏致死。

    契丹人也弯弓搭箭,唐军中有专门冲锋的甲骑,十几骑披坚执锐在前,弓箭不能伤。

    正错愕的时候,唐军的长槊到了,接着战马的冲势,轻松洞穿契丹人的铁甲。

    眨眼之间,血肉飞溅。

    战马撞在一起,发出阵阵惨叫。

    一个回合,契丹五百人去了一小半。

    大唐骑兵们转过马头,眼中凶光愈盛。

    李祐跃马在前,举起长槊,对乌尔沁笑道:“契丹人不过如此!”

    乌尔沁迷离的眼睛里全是李祐的身影。

    “杀、杀、杀!”七百唐军爆发猛烈的呼喊,声音超过几千人的厮杀声,随着漠北的雄风直冲云霄。

    剩下的三百余皮室军为唐军声势所慑,居然不敢在战,做出最错误的决策,慌不择路的向大队汇合。

    李祐哈哈大笑:“破敌当在此时!”

    唐军趁势掩杀,极为猛烈,皮室军接连犯错,已失先机。

    此时皮室军扔下耶律剌葛,回战唐军。

    不过唐军气势已起,又占了先机,兵力虽少,却人人奋勇,李祐身为皇子都亲自冲杀,更何况其他人?

    皮室军人仰马翻,被唐军死死咬住,杀声震天。

    先前逃窜的耶律剌葛部众也驻足观看,人人色变。

    从中土杀出来的唐军,正处在巅峰时期,契丹虽称雄辽东漠北,却没有遇到真正的对手。

    汉家子弟一旦雄起,周边又怎会有敌手?

    厮杀只持续了半个时辰,皮室军便扛不住了,其实他们也没阵亡多少,只不过唐军的气势太过吓人,狭路相逢勇者胜,有胆气者为先。

    皮室军的气势完全被碾压。

    一声呼啸,便四散奔逃了。

    李祐制止了部下的追击,因为耶律剌葛才是他的目标。

    三千余契丹残军眼神敬畏的望着血染征袍的唐军。

    “这些契丹如此脓包,要来何用?”乌尔沁叹息一声,本来是寻找援军和盟友,这伙人被杀的鸡飞狗跳。

    李祐道:“此人是阿保机之弟,能搅动契丹部族反对阿保机,或可为我所用!”

    凡伐国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战争的智慧早有人总结。

    只要不是太笨太懒,总可以学到。

    “耶律剌葛可来相见!”几名唐骑冲到契丹残军之前叫喊。

    不多时几骑从阵中奔出。

    “敢问是哪一位大唐将军?”一身材壮实的契丹人单手行礼,神态谦卑,样子颇为狼狈,皮袄破成了片,左肩上有伤痕,胡乱缠绕些麻布,有血水渗出。

    “你就是耶律剌葛?”李祐与乌尔沁策马向前。

    “正是。”耶律剌葛本想投奔蒙兀人的,被皮室军追杀,部众四分五裂,现在遇到唐军,又见唐军如此声势,心中遂有了归唐之意。

    好歹投奔大唐能混个好下场,说不定就来能弄个契丹都督当,效法当年的松漠郡王李失活。

    耶律剌葛心中早有算盘。

    这也是他没有逃跑的原因,当然,他想跑也跑不动了,部众离散,人困马乏,唐军已经是他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两边简直一拍即合。

    而李祐亮明身份之后,耶律剌葛更是大喜,找到了大靠山。

    “契丹本为大唐臣属,阿保机擅自称帝,臣誓死不从,可惜为贼所败!今大唐攻打辽东,臣愿为前驱!”耶律剌葛仿佛跟契丹有不共戴天之仇。

    李祐以前只听说契丹人性格豪爽忠厚,耶律剌葛颠覆了李祐的认知。

    都没怎么招揽,耶律剌葛自己送上门来。

    乌尔沁也鄙夷的看着他。

    耶律剌葛坦然自若。

    李祐只能干笑道:“如此甚好,我必会向陛下禀报你的忠心。”

    耶律剌葛激动的跪在地上,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臣一定为大唐扫平辽东贼子。”

    连周围唐军的眼神都鄙夷起来。

    李祐心中暗道,难怪他争不过阿保机,契丹若是以此人为主,辽东早就平定了。

第五百五十四章 天授其时

    长安。

    渤海国的求救信再次呈送到李晔面前。

    阿保机与黑水靺鞨南北夹击,大諲撰有些顶不住了。

    特别是黑水靺鞨人,生性野蛮好战,每破一城必屠一城。

    大諲撰挡住了阿保机,却挡不住他的北方同族。

    进入晚唐之后,太平了两百年的渤海国也腐朽不堪,国内百姓不堪重负纷纷逃散,或流入契丹,或流入摩震。

    细作早已对渤海国有过评估,就算没有契丹的入侵,渤海国也扛不住几年了。

    常年战争加速了它的破亡。

    “大諲撰还能支持几年?”李晔问道。

    “两到三年,也许更快。”赵义存道。

    李晔点点头,历史上阿保机攻陷扶余城之后,没骨气的大諲撰就举国投降了。

    战争这事谁也说不准,说不定哪天大諲撰提前投降。

    看来要提前部署了。

    契丹的壮大是掳掠了大量河北百姓,而它的崛起正是吞并了渤海国。

    历史充满了惊人的相似性,晚唐大唐衰落,吐蕃衰落、草原衰落、渤海国衰落,就连半岛三国也衰落了。

    昭宗龙纪元年,新罗地方豪族崛起,府库虚空,国用穷乏,真圣女王便把手伸向了早已不堪重负百姓,爆发了元宗、哀奴起义。

    并最终引起全国性的起义,地方豪族纷纷自立,新罗朝廷束手无策,秩序崩溃。

    而在此时,宿敌百济趁机攻打新罗,以求统一半岛。

    当年大唐灭高句丽,新罗作为大唐盟友成了最大的赢家。

    作为传统盟友,新罗孝恭王在临死之际也向大唐派出了求援使者。

    李晔一直引而不发。

    现任百济国主为甄萱,也是地方豪强,趁国内大乱起兵,兼并全境。

    此人也算有韬略,与周边强国搞好关系,向大唐朝贡,请求册封。

    又跟契丹暗中往来,夹击摩震,不过最令李晔无法忍受的是,他以新罗诸侯的身份向倭人进贡,却被倭人拒绝,热脸贴了冷屁股。

    眼下唐军休整一年半,除了河北,国内基本恢复生产,荆襄、蜀中、江西、淮南早已大治,就连广州的粮食也能输送广西。

    丝绸之路的畅通,带来大量黄金,也令西北与关中迎来大发展。

    李晔从来没有什么重农抑商的想法,还几次下令鼓励百姓经营小业,还让韩全晦盯紧世家大族,他们才是商业的最大获利者,大唐境内的豪商,背后都若有若无有他们的影子,不准百姓经商,就是间接的让他们垄断商业,一个个赚的盆满钵满。

    李晔的商税一下来,果然朝廷大佬们纷纷反对。

    这些人只想白嫖,一点责任都不想担负。

    也不想想他们能把江南的茶丝瓷卖入西域,是谁流的血?是谁建立的秩序?是谁保护他们的车队进入龟兹?

    如果底层百姓不能享受到国家振兴的成果,他们凭什么提着刀子为大唐卖命?

    要知道,唐军都是从百姓中出来的。

    商税只针对大宗商品,普通百姓则毫不相干。

    李晔手握大刀,态度坚决,赵崇凝做出了表率,游说世家大族,才让他们接受了现实。

    农业是根本,商业是血脉。

    死气沉沉的民间,也不利于国家发展。

    这些年的累积,大唐与百姓都有了些家底。

    民间商贾自动将南方粮食卖入北地,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大唐的运输压力。

    时至今日,攻打契丹可能还没准备好,但攻打百济绝对够了。

    甄萱放在国内藩镇完全上不了台面。

    历史上半岛三国乱战,还是钱镠调解的。

    天心阁中,张承业、李巨川、赵崇凝、周云翼、朱瑾、李禔在列。

    李晔扫视众人道:“欲图辽东,需先图半岛,欲图半岛,需先拿下百济,复我熊津都护府故土!”

    “三国大乱,正是我军出击之时。”李巨川道。

    赵崇凝蹙眉道:“不知陛下粮草辎重准备齐全否?战船足备?当发多少兵力?”

    国家刚刚恢复一些元气,现在又要远征,作为文人的赵崇凝自然不喜。

    “区区百济,几百里土地,耗费不了多少国力。”朱瑾道。

    李晔笑而不语。

    张承业道:“陛下所图非是百济一地,而是三国!”

    半岛形势跟唐末如出一辙,豪强纷纷自立,没有统一君主,此时正是攻打的最佳时期。

    大唐灭高句丽却守不住,原因就是在于辽西走廊太孱弱了,不足以维系辽东,大唐的力量核心在关中。

    能把营州抓在手中,已经不容易了。

    而半岛的地缘优势对辽东不言而喻,进可攻退可守,翻过长白山就能给阿保机捅一刀,也能辖制渤海国地区。

    阁中众人议论纷纷。

    李晔正色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我们现在不取,以后就要耗费十倍百倍的国力去打,子孙会流更多的血,国家亦会承受更多的灾难,攻打百济,正当其时!”

    李晔一掌拍在案牍上。

    再没人言语。

    能站在这个地方的人,无一不是大唐的精英,自然也能听懂李晔的话。

    契丹一直是中原的心腹之患。

    太宗殡天不过十一年,契丹大贺阿卜固便兴风作浪,骚扰边境,薛仁贵于黑山大破契丹,生擒大贺阿卜固献与东都。

    女皇万岁通天元年,李尽忠、孙万荣起兵,以三四万之众与大唐前前后后近五十万大军连续作战,歼灭唐军超二十万。

    睿宗延和元年,奚人首领李大酺冷陉之战歼灭唐军,与契丹首领李失活依托突厥进攻大唐。

    玄宗开元二十年,契丹首领可突于与突厥联手,进攻渝关,杀大将郭英杰、吴克勤六千唐军。

    直到名将张守珪上场,才遏制住契丹的进犯。

    安禄山也是在与契丹的持续战争中坐大。

    这是一个凶恶而顽强的敌人。

    契丹不灭,大唐不兴!

    辽东不平,中土不宁!

    之后的一千年,辽东一直都是中原王朝的梦魇。

    彻底平定辽东,大唐才有精力站在世界的舞台上。

    这大概是李晔穿越到这个世界的原因。

    而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

    “擢李神福为东海招讨使,顾全武为招讨副使,水军尽出,攻打百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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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王李茂贞:陛下今后准备往哪逃呢?邠宁节度使王行瑜:我要当宰相,不给我就自己进长安拿。晋王李克用:我老李是老实人,为何陛下总欺负我?不行,我要带五十万大军问一问陛下是怎么想的。梁王朱温:陛下,我老朱是大唐的忠臣啊,您看我叫什么,朱全忠,全心全意忠诚为大唐的江山社稷,从来没有想过弑君。……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穿越到唐末这群大忠臣中间,成了唐昭宗,只能苟且。(无系统、无科技、无商业、无脑洞,入坑慎重)苟出一个盛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苟出一个盛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苟出一个盛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