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五章 狂风落叶
唐军沿汴水西北高地连营二十余里。
不亚于一座小型城镇。
晋军从西北角切入,非常聪明,切断王满渡与郑州之间的联系。
也利用了西北面地形较高的优点,便于冲锋。
不过对于李晔来说,晋军从哪个方向来,都无关紧要。
大营四面都有鹿角堑壕,防御是全方位的。
唐军投掷火油,燃起烈焰,令敌骑大为惊讶,他们显然没有想到唐军反应如此之快,夜袭变成了明攻。
火油之后,便是投石羽箭,尖锐的呼啸穿过天空。
被羽箭射中,也许还能活,但被石头砸中,当场化作一滩血泥。
李筠的步阵也跟着顶上去。
骑兵的优势顿时烟消云散。
敌军的将领显然不是鲁莽之人,骑兵在战场划出一道弧线,抛洒出一阵箭雨,便折返回去了。
箭雨对甲士的打击微乎其微。
骑兵退去,但大地仍在轰鸣。
不是马蹄践踏地面的声音,而是铁甲铿锵之声。
晋军步军踏过地上的火苗,大盾如墙,缓缓向前推进。
箭雨的作用微乎其微。
只有床弩与投石能造成有效杀伤。
步阵中不断爆出一团血雾,或者被弩箭一连穿过几个人的身体。
沉沉黑夜淡化了所有人对死亡的敬畏与恐惧。
而他们的后方,一排晋军甲士提刀督战。
穿过投石机的覆盖区域之后,盾阵快速向前推进,推开鹿角,填平堑壕。
不断有人倒下,尸体直接被推入堑壕中。
盾阵中生还者寥寥无几,营垒前地面上,还有上千人在血泊中哀嚎、挣扎,等待他们的命运只有彻底毁灭。
晋军不会管他们的生死。
唐军更不会。
从他们羸弱的身躯、单薄的盔甲可以看出并不是常规晋军,很可能是河北青壮。
几声嘹亮的号角声响起,西北方朦胧的夜色中,铁甲反射着森冷的寒光,缓缓出现在火光的映照之下。
“杀!杀!杀!”
潮水一般的呼喊声此起彼伏,黑夜增加了战场上的肃杀气氛。
此情此景,令神羽军将士莫名紧张起来。
李晔骑马在阵列中缓缓走过,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的脸,那些惊恐眼神瞬间坚毅起来。
也许李晔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但还算是个合格皇帝。
二十年来筚路蓝缕,收拾起了天下人心。
现在天下只欠缺河北一隅。
这是李晔的使命,也成了唐军将士们的使命。
时代的命运已经降临到了每一个将士的肩膀上。
任何语言在此时都是苍白无力的。
一炷香之后,天边出现一抹皎白。
黑夜迅速淡化。
俄而,东方红光万丈,旭日在地平线下挣扎。
晋军的阵容也显露在这霞光中,漫山遍野,暗红色的铁甲覆盖了大地原本的青翠与暗黄颜色。
步军阵列中夹杂着骑兵队伍。
长矛、长槊挺立在稀薄的晨曦之中,旌旗随着晨风微微飘扬。
仿佛某种天然的默契,晋军号角与唐军战鼓同时在古老的大地上响起。
晋军缓缓动了起来,一排排一列列,仿佛山岳一般向前推进。
唐军亦长矛挺立。
投石、弩箭呼啸着砸向战场。
若想完全依靠这些取胜不现实,晋军在长时间的对峙中,已经习惯了神羽军的远程打击,阵列分散,心理承受能力也增强了。
投石床弩的效率不高,远没有后世武器那么恐怖,被砸死、射死的士卒其实并不多。
真正的决战还在短兵相接。
营垒前的伤兵直接被践踏而死。
由于居高临下的缘故,晋军的冲锋占据了一定优势。
潮水一般的敌人撞向营垒。
以血肉之躯冲毁了鹿角与堑壕。
互相攒刺长矛如犬牙般疯狂啃噬着血肉,年轻的身体仿佛枯叶一般凋零、碎裂……
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在战场上,令杀戮更加疯狂。
前阵李筠部步阵抵挡不住晋军的步骑冲击。
被打开一个缺口。
涌入一支百人骑兵,为首晋将长槊挥舞,不过转眼间被许存的重甲步卒淹没。
高行周也带领步骑迎上,晋军人仰马翻,却又被优势晋军围困……
大战持续两个时辰,战场仍是胶着。
不过李存勖的所有兵力都投入了。
包括李存璋与段凝。
正面战场异常激烈。
其实李存勖夜袭失败,就应该退军的,而不是孤注一掷,无论兵力、战力,晋军都不占优势,至今为止,李晔手上两支强军还没有出动。
黑云长剑都、亲卫都。
而晋军已经全线压上了,李存勖的牙旗就在战阵之中,领着一众骑兵来回冲杀。
从马直不愧是强军,连破七个唐军步阵。
然而依旧于事无补,韩逊迅速组织神羽军补上。
薛广衡领着辅军,维持后阵。
是时候了。
李晔望着台下肃立的黑云长剑都与亲卫都,“令柴再用、吕师周出击,朕亲自擂鼓助威!”
这场大战已经没有什么悬念。
黎阳被刘知俊攻陷,周德威被击退,晋军就已经处于战略颓势。
李存勖唯一的机会就是擒杀皇帝。
不过这个机会更加渺茫。
李晔不是苻坚,也不是窦建德。
依仗强大国力,唐军战力与意志实际上已经超过晋军。
隆隆战鼓声中,仿佛两把利剑露出绝世的锋芒。
黑甲与银甲涌入战场,便掀起了两股腥风血雨。
这是晋军第一次面对黑云长剑都与亲卫都。
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如落叶一般被两股狂风横扫。
重甲、战马、骁将、锐卒,所有李存勖为之骄傲的东西,统统被撕碎、斩落。
两支唐军沉默如野兽,眼底泛着一丝丝血红。
一支是从秦宗权时代就驰骋战场的凶兽,父退子继。
一支是跟随李晔起家,经历重重艰辛、血战,磨砺而成的精锐。
除了隆隆战鼓声,战场上其他的声音仿佛忽然间消失了。
只有刀光剑影、血肉分离。
李存勖一向自负野战能力强大,自潞州之战、柏乡之战大破梁军之后,自认为天下无敌,看不上南军。
年轻人狂妄一点没有错,不狂就不是年轻人,但不该一叶障目。
这也导致晋军骄狂比唐军还要严重。
明明应该采取守势,却固执的相信用刀子可以砍翻大唐。
明明局势已经不利,却偏偏要孤注一掷,主动上来玩命。
大力并不总能出奇迹。
赌徒不可能每次都获胜。
对上历史上腐朽的后梁也许可以,对新生的大唐无异于找死。
当然,这也跟李存勖的经历有关。
一出山就是潞州大捷,然后横扫卢龙,数次击溃契丹,接着柏乡之战,横扫魏博,拿下卢龙,与大唐隔河相望。
辉煌的胜利迷惑了他的双眼。
战场如同风卷残云一般。
黑云长剑都与亲卫都带动了唐军的士气。
被压着打的前阵李筠挥舞陌刀奋起,高行周步骑杀透重围,许存领甲士血战在前,杜晏球指挥陕州军分割战场……
一方士气如虹,另一方就会跌落谷底。
忽然之间,北面段凝部丢盔卸甲,两万多人直接逃窜。
这直接加速了战场的进一步崩溃。
唐军高歌猛进,杀出营垒。
神羽军也放下弓弩,提长矛进驻战场。
李晔看准形势,把鼓槌交给皮包骨的李巨川,大吼一声:“胜负就在眼前,随朕杀敌!”
“诶……陛下……”李巨川双手抱着鼓槌独自风中凌乱。
李晔挎上战马,手持长槊,左手辛四郎,右手夏鲁奇,身后一众甲士。
“杀敌!”李晔雄心万丈的扬起长槊。
如果之前还能苦撑一下,李晔到达战场之后,晋军便彻底崩溃了。
皇帝都上场了,士卒全都振奋起来。
仿佛有无穷的力气灌入身躯中。
李晔还未接触到敌军,敌人已经崩溃了,或退散,或跪地投降。
也有一些晋军悍将死命扑到李晔面前。
但最终饮恨在辛四郎的巨斧或者夏鲁奇的长枪下。
李晔盯着远处晋军牙纛下的人影。
长槊所指,万千唐军挥刀、挺矛奋勇向前。
牙纛不住后退。
一骑人立而起,隐隐约约可见马上骑士高大魁梧,似乎接受不了兵败如山倒的现实。
那是——李存勖!
森然的眼神带着滔天恨意望向李晔。
他挥起长槊,想做最后一搏。
但身边的亲兵却死死拿着他的马匹。
这种规模的大战,不是一两个猛将就能扭转战局的。
这是时代的洪流。
历史上的李存勖赢了一时,但终究被时代抛弃。
“啊……”
李存勖不甘的怒吼,穿过战场。
但不甘又能如何?
决定战争结局的永远在战争之前。
李晔不是赌徒。
“擒杀李存勖者,为大将、国公!”李晔意气风发的发下号令,坚持了一晚,没有丝毫疲惫。
重赏之下,唐军更如烈火烹油。
“擒杀李存勖!擒杀李存勖!”
黑云长剑都、亲卫都如两个拳头一左一右向晋军牙纛杀去。
身前血肉横飞,脚下人头滚滚。
高行周、许存、杜晏球更是一往无前。
整个战场已经彻底倒向唐军。
无数人在呼喊着:“擒杀李存勖者,为大将、国公!”
皇帝向来言出必行。
任何时代,中土健儿都不缺勇武,缺的只是一个合格的领路人。
在这刀剑矛槊的洪流中,晋军牙纛终于倒下了。
李存勖淹没在人群中。
晋军——败了!
第五百二十六章 故人重逢
在王满渡决战十日之前。
浩浩荡荡的骑兵忽然翻过鸣鸡山,抵在妫州城下。
妫州历来是华夏北面重镇,挟制草原的前出基地,也是幽燕的北方壁垒,北面有北齐长城,东南有居庸塞。
城池险固,一度表面臣服于李存勖。
李存勖也乐于接受这样的地方牙兵牙将势力。
在杨师厚亮明大唐旗号后,妫州主动开城投降了。
高继思、高继详、高行珪全都布衣出城迎接。
牙兵牙将割据地方的时代结束了。
杨师厚没有客气,令部将黄全素接收城防,征牙兵为前驱,扑向居庸塞。
高家向来是北方的一把利剑。
历史上的李克用义薄云天,却对高思继、高继详忌惮不已,随便找个理由就砍了,导致兄弟二人完全没有发挥的余地。
现在大唐给了他们机会。
妫州牙兵常年跟草原部落大战,家家习武,战力强悍,又熟悉河北风土人情,一个时辰,居庸关便被拿下了。
杨师厚挥兵大进,三日间席卷军都、昌平、安乐等城,进围幽州。
晋军卢龙节度使李存矩四方求援。
云州刺史李嗣勋、义武节度使李存审各拥军两万,两路来援。
李嗣勋眼光毒辣,直扑妫州而去,意在断唐军之后。
另一个原因是他认为唐军四万骑兵,加上妫州牙兵,不足以攻破幽州。
毕竟幽州李存矩手上也有三万大军,而且李存矩并非无能之辈,在李克用时代就镇守北面,常与契丹、达怛等部落作战。
阿保机数次领十万以上骑兵入境,都没有讨到便宜,四万唐军能做什么?
杨师厚在西南声名赫赫,但传到河北,就不那么响亮了。
李嗣勋唯一的忌惮之人只有李承嗣。
因此,抢攻妫州在军事层面上非常正确。
杨师厚分李承嗣围幽州,自引本部一万银枪效节都步骑南下,迎战老相识李存审。
两人都是李罕之手下将领,命运却不尽相同。
当年杨师厚曾无比羡慕李存审、李建及两人,被李克用收为义子。
可惜他并非冲锋陷阵的猛将,而是独当一面的帅才。
如今两军相持于漯水。
杨师厚望着对面,心中百感交集,他原本只是李罕之手下一都头,现在成了大唐的大将军,而李存审也成了晋军大将。
唐军沿河列阵。
李存审引百骑临河,杨师厚亦引甲士上前。
“孤军入河北,四面皆敌,不如降我如何?我必引荐于晋王。”
李存审一番好意引来了对岸的一众哄笑声。
“诸军听令,生擒李存审,不得伤其性命,我必引荐于陛下!”杨师厚无比“狂妄”道。
“得令!”甲士齐声大喊。
李存审眼中闪过一丝怒气,他的一番好意,换来的是嘲讽,也不再多言,冷笑两声,回归本阵。
杨师厚亦归阵。
唐军兵力单薄,李存审所部士卒,皆是河北骁勇之士,数次以少量兵力击退契丹人的劫掠。
现在也没道理退让。
“渡河!”李存审一挥手,身后步骑应声而动,直接踏入水中,原来此地河水只及人腹处,李存审镇河北,早已对周边地形了如指掌。
他劝降杨师厚,是因为他觉得必胜。
不过他也清楚杨师厚的秉性,绝不会轻易服输。
如今二人各为其主,只能摒弃旧情了。
然而唐军没有任何惊讶之情,默默挺立在北岸。
不动如山。
这气势令刚刚渡河的李存审心中一惊。
近二十年没见,李存审也摸不准杨师厚的底细。
对唐军了解不多。
只觉得当年大唐能在朱温兵锋下生还,完全是李克用和杨行密在后方牵扯。
“击破唐军,晋王必有重赏!”李存审吼了一声,领着步骑冲向唐军。
五百步、三百步、两百步。
杨师厚身边令旗挥动。
霎时间,弩箭如飞蝗一般激射。
如今近的距离,晋军避无可避,战马倒地、前排的甲兵也倒下一片,在地上挣扎。
令旗再度挥下。
弩箭遮天蔽日而来。
每一名银枪效节都都装备了长枪、横刀、弩箭、冷锻甲、皮甲。
无一不是上品,以大唐国力倾力打造,在这个时代,绝对是装备精良。
而晋军因年年征战,披甲率远远不及唐军。
虽是一万唐军,实则是唐军精华凝聚而成,每一名士卒都是经过重重选拔。
要不然,杨师厚也不敢横渡大漠,孤军远征河北。
“吁……”
李存审的战马眼睛中了一箭,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把李存审甩出老远。
等他挣扎起身的时候,战场已是另一番景象。
唐军阵列中转出一支三千人骑兵,高呼着从北面冲杀而下。
唐军步卒趁势而动,阵列森严的向前推进。
晋军不可谓不英勇,中箭之人依旧挺刀血战。
然而在银枪之下,这种英勇是徒劳的。
等待他们的命运是被无情屠杀。
刺,一个简单的动作,快如闪电,寒光一闪,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晋军的身体已经被洞穿,然后无力的倒在唐军脚下。
李存审忽然发现,原来杨师厚之前并不是狂妄,而是根本没有把自己这两万人放在眼里。
很快,战场被银枪效节军熟练的分割。
仿佛一万人把两万人包围了。
任由这些河北的勇士如何血战,都避免不了被收割的命运。
任何成建制的阵列,都会遭到唐骑的无情打击。
战场完全是一面倒。
终于,一员晋将丢下武器,一传十、十传百……
李存审被围在垓心,双眼里一片茫然。
其实如果不是当时杨师厚一句“生擒李存审,不得伤其性命”的命令,李存审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包围圈越来越小。
外围的晋军不断倒在银枪之下。
这样的屠杀终于压垮了晋军的心理防线。
“投降,别杀我!”
最终只有李存审的百余亲兵还站立着。
“德详,此战非你无能。”杨师厚目光很平静。
李存审挺刀而立,“存审辅佐两代晋王,今日唯有战死,以报王恩!”
“朱邪存勖斗鸡小儿,难以成事,大唐天命所归……”
“无需多言!”李存审目光坚决。
话刚说完,南面唐军忽然分出一个缺口。
十数骑狂奔而至,撞入晋军之中。
李存审刚刚转头,便被一枪抽在脑门上,直挺挺的倒下。
余众皆降。
“魏五郎,他死了我剥你的皮!”杨师厚怒气中带着笑骂的语气。
魏五郎拨转马头,笑道:“将军放心,末将只是击晕了他。”
第五百二十七章 大唐将帅
李存审兵败被俘,令河北风声鹤唳。
正在攻打妫州的李嗣勋警觉起来,退回蔚州,召集代北诸军以图反攻。
杨师厚令魏五郎取涿州,高思继攻蓟州。
这些地区兵力空虚,又无得力大将,无法抵挡唐军。
兵锋所指,要么主动投降,要么被攻陷。
幽州很快就被孤立起来,李嗣勋成了整个河北唯一的机动力量。
然而李存审部眨眼之间覆灭,带来的冲击力太大了。
晋军精锐都随李存勖、周德威南下,唐军已无人能制。
李嗣勋聚集了三万余众,仍龟缩在代北。
倘若他败了,不仅河北要丢失,连代北也要赔进去。
左右为难之际,听从中门使孟知祥的建议,向契丹求援。
高继详、高行珪劝杨师厚速攻幽州城,以免夜长梦多。
拿下幽州城,才算真正拿下河北。
杨师厚不为所动,分遣骑兵四面掠粮,围幽州而不攻,杀驽马、牛羊飨士卒。
唐军、牙兵皆悦。
李承嗣不解,“今河北震怖,李嗣勋缩首,正是攻陷幽州城绝佳时机。”
杨师厚笑道:“幽州城高池深,难以猝下,我军士气正盛,不可消耗在此,将军稍待时日,自有大战。”
“莫非是契丹人?”
出征之前,契丹的干预已经在计算之内,对于李承嗣这样的高级将领,并不是什么秘密。
“正是如此,河北已成我军囊中之物,李嗣勋河东宿将,今裹足不前,无非是在等契丹援军,我军正可以逸待劳!”杨师厚道。
“虽可以逸待劳,仍需多做准备,何不筑夹城以迎四方之敌?”
“大善!”
两人又密谈了一阵,李承嗣自去督促降军、青壮依地势垒土建夹城,隔断幽州内外。
杨师厚回帐中,亲自为李存审熬药,端到病床前。
李存审身为大将,身体强健,挨了一下并无大碍,只是不知如何面对杨师厚,更无脸面对河东,干脆就装病。
其实他也不看好唐晋相争,河东重重内患,昭义李继韬暗潜不臣之心,晋绛李克宁与唐廷暗通款曲,河北并不稳定,刘守光、王镕部将依然自统兵将,节镇地方。
他也曾尝试劝谏过一次李存勖,结果就是被边缘化,发配到定州。
李存勖是个极具冒险精神的君主,又迷信自己的武力。
“李嗣勋结契丹人,欲解幽州之围。”杨师厚亲自喂药。
李存审一声不吭。
杨师厚轻笑起来,“契丹人远来,德详以为我军能胜否?”
李存审哼了一声,还是闭着眼不说话。
“契丹人不来则矣,来则必败!”
李存审睁开眼睛,看到杨师厚眼中的烈焰。
辽东。
阿保机的日子并不好过。
由于其他部族的参与,耶律剌葛兵力大盛,直扑阿保机的行宫,焚毁了辎重、庐帐,还夺走旗鼓与神帐,以为有了这些东西,可汗的位子就是他的。
阿保机正室述律平看守大帐,领兵拼死抵抗,为阿保机赢得了时间,解决耶律迭剌和耶律安端,从容回军攻打剌葛。
阿保机领侍卫亲军亲自冲杀,万众一心,大破剌葛联军。
剌葛领军向北逃窜。
解决了本部忧患,部族的反对声音犹在,其他七个部落联合起来,强迫阿保机退位。
群情汹汹之下,阿保机以退为进,“退位可以,但我在可汗之位九年,得汉人汉城甚多,不在部族之列,当归我麾下!”
草原大兄弟们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只要阿保机从可汗之位上下来,什么都答应了。
辽东汉城、汉人、营州归阿保机。
这些地区经过汉人的耕作,比草原富庶多了,又占据盐铁之利,上下一心,耶律部比之前更为强盛。
李嗣勋的使者连契丹大汗见都不见,直奔营州阿保机而去。
阿保机听取叙律平的建议,以使者为借口,设下鸿门宴,邀请各部首领来平州商议。
诸族首领携牛酒至,低估了阿保机对权力的贪婪,酒酣耳热,伏兵齐出,尽杀七部首领。
契丹可汗之位再次落到阿保机头上。
阿保机趁势举行燔柴礼,烧玉册文书,祷告苍天,建契丹国,自称皇帝,以营州为上京,召集诸部,起兵七万驰援幽州。
平州刺史卢文进直接开城投降契丹。
卢文进原是刘守光手下骑将,身高七尺,有勇力,多心机,刘守光兵败,遂投降李存勖。
现在晋军势弱,尚在观望,契丹大军临门,又投了阿保机,合兵十万之众。
阿保机大喜,直接封其为卢龙节度使,还以契丹公主妻之。
卢文进为报阿保机恩情,献掠燕赵之民充辽东之策。
史书曾记载:“契丹所以强盛者,得文进之故也!”
双方一拍即合。
契丹遂挥军大进,劫掠平、蓟、檀等州百姓,幽州之东,十室九空,老弱被斩,妇人被辱,青壮被掠,百姓相哭于道,有投滦水而死者千人。
蓟州高思继数次救援,兵力单薄,为卢文进、阿保机所攻,险些丢了蓟州。
阿保机令卢文进围城,自引契丹大军浩浩荡荡杀向幽州。
蔚州李嗣勋闻讯,亦起兵西来。
河北风向大变。
原本归降于大唐的城镇又动摇起来。
不过唐军从未真正信任过他们。
几天的功夫,土墙拔地而起,将幽州围的水泄不通。
唐军骑兵四面巡戒。
东西之敌加上幽州城内的李存矩,敌军兵力十数万,唐军加上妫州军、青壮、降军也才六万余。
因此,杨师厚收缩兵力,放弃妫、涿二州。
好消息是,李嗣勋与阿保机各怀鬼胎,李嗣勋希望阿保机先进攻,阿保机希望李嗣勋先动手。
给了唐军调度的时间。
阿保机虽然强行上位,其内部依然充斥着反对者。
不可能把其他七部的首领杀了,七部族全都乖乖的,连个屁都不放吧?
他出兵的原因,大家一起去卢龙吃肉,转化内部矛盾为外部战争,以此维持人心。
同时阿保机也非常谨慎,每前进一步,必分派斥候,哨探远近百里。
此时的契丹,心思仍在劫掠幽燕的百姓。
河北局势就这么诡异的对峙着。
就在此时,一封密信从阿保机牙帐中送入杨师厚的大帐中。
“契丹犹疑不定,只为利来,并无决战之心,可为疑兵之计,先击李嗣勋,契丹必退!”
随密信而来的还有契丹的布防区域、兵力强弱、统兵将领等事宜。
杨师厚览信后大喜,“此天赐大功于诸位!”
众将看信之后,纷纷请缨主攻李嗣勋。
谁知杨师厚拔剑而起,寒光一闪,面前案几一分为二,目中射出精光:“阿保机逐利而来,自寻死路,彼之军情,皆在我指掌间,虽有十万之众,必为我所破!”
除了李承嗣,其他人皆是一怔,旁听的李存审既惊讶又佩服。
帐中安静了几个呼吸。
但众人的呼吸却越来越急促,脸上神情越来越兴奋。
李承嗣道:“契丹掳幽燕之民十数万,若不破之,后必为大患,陛下令我等北来,正是防范契丹,今契丹近在眼前,诸位何怯之?”
“破契丹,擒杀阿保机!”众将亦拔刀而誓!
目睹一切的李存审,心中防线忽然松动了一丝。
明知是杨师厚的阴谋,却仍忍不住为唐军的豪迈而震动。
曾几何时,他也是抵御外敌、数破契丹的良将!
第两百二十八章 命运重合
王满渡尸横遍野。
战争却并未结束,唐军淹没晋军牙纛的瞬间,李存勖被李建及、石敬瑭、郭从谦等将佐救走。
从马直终于发挥了优势,在败军中横冲直撞,护着李存勖北渡汴水。
郭从谦为争取时间,截断了桥梁,也截断了晋军的退路。
无数晋军被挤下汴水。
也有一些悍勇的兵将,宁死不降,背水而战。
正是这些人迟滞了唐军的进攻。
李晔当机立断,令韩逊从东面渡河,抢占汴水之东的晋军大营。
见汴水中晋军随着波涛挣扎,北人多不擅水,李晔心中一叹,令辅军救援。
几乎每个唐军都知道为何而战,但晋军底层并不清楚,他们只是服从上令,被领入战场,奋勇杀敌,仅此而已。
大唐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概念。
不过今日的李晔绝非慈眉善目的佛陀,对战场上仍在负隅顽抗的晋军,下了绝杀令。
竟然愿意为李存勖的野心陪葬,那就死吧。
神羽军万弩齐发,顽抗者被射成了刺猬。
南岸之地终于被解决,俘虏们跪在地上,等待收编。
而北岸,李存勖的从马直向东绝尘而去。
只留下一个非常渺小的背影。
“末将领军去追!”高行周全身是血,骁勇如他,也受了多处重伤,不过精神极其亢奋。
“不必,河南已是天罗地网,他能逃到哪去?诸军休整,青壮民夫打扫战场,接下来还有大战!”李晔目光扫过战场,从昨夜至今,差不多五个时辰,人力、马力都已经疲惫。
其实李晔自己也感觉疲累不堪。
逃出升天的骑兵至少有两万,加上段凝先跑的大军,晋军还有相当兵力。
不过对于李存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
黄河之北,有刘知俊堵住黎阳。
逃回濮州的路上,还有汴梁周云翼的大军,以及朱瑾的骑兵。
“传令山东所有唐军,围攻濮州,朕可以不要兖州、曹州,但要把李存勖留在大河之南!”
传令兵、斥候向东飞奔而去。
这是一场辉煌的胜利,晋军直接阵亡一万五千多人,俘虏三万余。
晋军精锐为之一空。
不过唐军也伤亡颇重,阵亡者达到八千,轻重伤残近三万,投石、火油、羽箭为之一空。
战马死亡不计其数。
此战之惨烈,可见一斑。
这种规模的大战,完全是以人命堆出来的,也是无法避免的。
李晔没有时间为阵亡将士哀悼。
若是不能把李存勖堵在河南,一旦他渡过黄河,这样的大战还会发生。
将士们都睡了,辛四郎发出巨大的呼噜声。
李晔还在处理兵事,查看负伤的将士。
处理晋军俘虏,调度后方粮草、战马,尽快组织起下一波攻势。
这么多年文武分治的局面,在此刻体现出优势。
但将士们血战之后,后方的文官们把各种物资送了上来。
宣教使、皇城司依然在忙碌。
直到两天之后,唐军才恢复许多,很多重伤者,只要能爬起来依旧坚持上阵,轻伤者自不必多言。
将士们的热情远远大于李晔的预料。
在李晔的劝慰下,受伤将士才同意留在王满渡看管降军。
天佑十四年六月,芒种。
李晔领五万唐军渡过汴水,向濮州挺进。
令李筠扫荡滑州一线的晋军残部,并伺机渡河,进攻澶州。
李存勖撤退的路线有两条,一条原路返回濮州,一条直接从德胜城退回澶州。
李存勖当初屯重兵于澶州时,在黄河南岸修建德胜南北城。
如果选第一条,集合李嗣源、周德威,仍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如果他选择第二条,就意味着放弃大河南岸的晋军。
李嗣源、周德威等七万大军有被围歼的风险。
而且这条路并不好走,除了黄河,还有多条水道拦路,每次黄河泛滥,这里就是重灾区,泥泞沼泽遍地,很容易被追上,就算渡过黄河,还要面临黎阳的刘知俊部。
换做自己,也会去会合周德威、李嗣源。
这是他最后的筹码,最后的翻盘机会。
赌徒永远不会服输。
几名斥候风尘仆仆的从西、北赶来。
“朱瑾将军破朱邪存勖后阵,斩首一千四百级。”
“报陛下,周云翼将军领八千轻骑两万步卒重夺鄄城!”
“河北刘知俊将军已经攻破德胜北城!”
“周德威部西进,接应朱邪存勖!”
……
一道道消息传来。
李晔脑中勉强勾勒出战场的轮廓。
眼下,朱瑾正紧咬李存勖不放,周云翼抄前,堵在晋军之前。
李存勖惨败的消息传开,周德威、李嗣源只能选择守势,周德威接应李存勖,李嗣源回防濮州。
同时,山东唐军也咬了上来,徐温、李祐、朱友谦衔尾而至。
王檀整合残军跟上。
形成围剿李存勖的局面。
李晔思索了一阵,“李存勖、李存勖残军现在何地?”
都这时候了,也懒得用官面的“朱邪存勖”称呼,怎么简单怎么来。
一斥候道:“属下回程之时,晋军在长垣。”
李晔盯着地图,长垣在汴梁西北百里左右,并没有逃多远。
此时又一名斥候风尘仆仆的赶来,“报陛下,周德威与朱邪存勖合兵,屯于胡柳坡!”
胡柳坡在濮阳西南百里,是一处高地。胡柳坡之战?
李晔忽然睁大眼睛,胡柳坡之战?
难道是天意?
这是历史上晋梁争霸最后的决定之战,李存勖不听周德威的建议,提着刀子正面猛攻。
经过一系列的曲折反复。
最后还是晋军获胜,但兵力折损大半,大将周德威父子阵亡,晋军无力再攻,后在郭崇韬的建议下,奇袭汴梁,才终结了朱梁。
晋军虽胜,却是惨胜。
梁军虽败,却给了晋军一记暴击。
而现在,晋军也屯于胡柳坡。
李晔望着天空,莫非老天爷要在胡柳坡给自己一记闷棍?
周围将佐都望着李晔。
李晔哈干笑两声,“晋军跑不了了,朕必擒朱邪存勖,诸军听令,合围胡柳坡。”
“末将遵令!”
唐军士气如虹!
第五百二十九章 破釜沉舟
事实上,李存勖逃到胡柳坡之后也走不动了。
粮草、辎重皆留在王满渡。
士卒疲乏,只能杀马而食。
郭崇韬建议李存勖扔下大军,金蝉脱壳,逃回濮州。
然而,李存勖英雄一世,又怎肯这么灰溜溜的逃回?
他是一个很好的将领,却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更不是一个合格的君主。
晋军扎营胡柳坡,收聚残兵,等来了周德威,但也等来了唐军。
胡柳坡其实就是一片连绵的土丘,地势较高,利于防守,坡上有溪流而下,因此不缺汲道。
唐军几次强攻,都被晋军挡下。
能跟李存勖逃到此地的晋军,无一不是忠心耿耿心志坚韧之辈。
甚至还向北面发动了几次突围,若不是关键时刻,朱瑾的骑兵赶来,几乎被他们得手。
唐军遂沿杨柳构筑工事,彻底围住这座土山。
李晔的五万主力赶来时,李存勖已经没有机会。
不过,因为周德威的到来,加上李存勖兼并段凝之众,土山上仍有三万余军,并且渐渐恢复过来。
几日间不断试探性进攻唐军的营垒,寻找薄弱点。
这一切在李晔眼中都是徒劳的。
李存勖没有第一时间退回河北,那么他就不可能回去了。
王满渡一战,已经彻底输光了家当。
即便回到河北,他的威望也会一落千丈,各地兵头能不能服他还是两说。
军事集团宛如狼群,一旦狼王老了、弱了、败了,就会面临其他雄狼的挑战。
四十年来,河东只是一个武人当政的军事集团,而不是政权。
李晔一向认为它的内部凝聚力甚至还不如朱梁,充满了大量的投机者与矛盾。
李晔领着亲卫巡视胡柳坡周边地形,观察土山上晋军虚实,只见土山上营垒连绵不绝,险要之处皆有工事。
士卒盔甲破烂,军容依然整肃。
李存勖不服输的精神还是挺令人敬佩的。
不过山上已经见不到多少战马,应该都被宰杀充作军粮。
“晋军一路溃逃,必然乏食,只需围困十数日,晋军不战自败!”李巨川一路跟着,累的够呛,以前是皮包骨,现在感觉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了。
为此,李晔还特意给他安排了十几个随从负责饮食起居。
李晔道:“李存勖绝不会坐以待毙,必伺机决战。”
王满渡大战已经分出了胜负,此时李存勖如果主动投降,还能有一个体面的结局,不过李存勖若是投降,就不是李存勖了。
人的性格往往决定了命运。
“传令诸军,不可懈怠,辅军加紧运送投石、弓箭、火油。”
李晔在观察晋营,李存勖也在土山上观察唐军营垒。
土山下,唐军营垒一眼望不到尽头,旌旗连绵如悬天之云,精骑往来如过江之鲤,甲士列阵如山岳肃止。
晋军诸将皆面有惧色。
唯李存勖面色如常。
即便现在身陷绝境,充斥在他脑中的不是突围,而是进攻。
不过,现在的李存勖少了几分骄狂,多了一些沉稳。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土山下的中军大纛,“濮州怕是去不了了,东北必有重兵。”
“唐军重围西北东三面,南面松懈,我军可从南面突围,侵入曹、宋之地。”郭崇韬道。
“然后呢?”李存勖目光炯炯。
“然后……”郭崇韬眼神灰暗,即便从南面突围,能解一时之威,但无法改变大局,皇帝会有一百种手段,慢慢围剿、消耗、撕碎己军。
没有根基,没有补给,除非变成当年的黄巢乱军,四处流窜。
但现在的天下,已经不是当年。
大唐重振,人心思安。
而李存勖未必有这个决心。
“我军家眷皆在河北,若是从南突围,时日一长,将士必然离心,为今之计,只有死战!”周德威拱手道。
看似可以突围,实则已经没有选择。
李存勖终于对这位老将另眼相看,“不错,昔日项羽破釜沉舟,八千江东子弟破二十万秦军,今山下唐军不过五六万而已,余者皆青壮、民夫,我麾下儿郎犹有三万,岂可坐以待毙?”
李存勖越说越是振奋,虎目射出雄光,扫过诸将,“当年潞州大战,内有李罕之三万叛军,外有朱温十万精锐,于本王剑下分崩离析!今日之唐军,难道强过当年之梁军?”
石敬瑭当先拜在地上,“愿随大王血战!”
他这一表态,其他将佐也只能跟着,李存璋、周德威、李建及等等。
郭从谦看了一眼自己的叔父郭崇韬。
郭崇韬暗想项羽破釜沉舟可不是八千兵力,山下的唐军也不止五六万。
但这个场合他能说什么?
他更想劝李存勖此时体面投降算了,毕竟皇帝还算仁义,朱邪家以后还能有个善终。
但此时若说出口,恐怕第一个被李存勖砍了祭旗。
所以这时候的他只能拜下去了。
李存勖望着面前拜倒的二十多名将佐,又意气风发起来,豪气干云道:“我军小挫而已,今若破唐军,擒杀皇帝,必与诸位共享富贵!”
“谢大王!”将领们也兴奋起来。
李存勖旋即拔剑斜指苍天,“传令诸军,今日饱食,明日随本王破阵!”
翌日,李存勖将率先逃跑的段凝等军将一千余人按在阵前,“王满渡大战,若非此人,本王安能有此败?今尽斩之,以正军法!”
段凝软在地上,嘴边全是血迹,牙齿一颗不剩,犹在呜呜求饶。
倒是他身边的士卒,一个个在横刀之下,挺起胸膛。
“杀!”李存勖大手一挥。
千余把横刀落下,血光飞溅,人头向山下滚落。
旋即尸体也被踢下去。
惨烈的杀戮激起了每一个晋军的血勇。
“杀!杀!杀!”乱吼声响彻云霄,久久不绝。
王满渡惨败的阴影烟消云散。
剩下的只是昂扬的战意!
李存勖全身热血与野心如烈火一般燃烧起来。
天下者,唯兵强马壮者得之!
不到最后一刻,谁人能知胜负?
李存勖掷剑于地,翻身上马,接过长槊,指着山下唐军营垒,“击破唐军,擒杀皇帝!”
又下令烧毁山上营寨和谨慎的辎重。
熊熊火光照映在每个士卒的脸上,令他们的脸更加森然。
第五百三十章 兵败身死
晋军反击之果断让李晔大为惊讶,还以为李存勖会迟疑几日。
没想到这么快就做出了决断。
不过,李晔也仅仅是惊讶而已。
王满渡能击败李存勖,现在依然能。
当前形势,想通过一战而扭转乾坤,只能是李存勖的歪歪了。
大唐不是纸糊了,大唐将士更不是纸糊的。
晋军直扑北面李晔的所在的中军大营。
仿佛山洪爆发,倾泄而下,来势极为凶猛。
上千名河北雄壮之士,披重甲抵在前面,以血肉之躯冲撞唐军的鹿角、堑壕,撕开唐军的矛阵。
河东骁将趁势而进,大杀四方。
唐军前阵一时被打懵了,倒下一片,无法维持阵型,干脆一些士卒脱逃。
也并非他们没有死战的勇气,而是大形势不利,造成的群体效应。
李存勖的大纛也在军中,晋军人人舍命,奋不顾身,一上来就玩命,自然声势吓人。
不过这种声势造成的优势是短暂的。
前阵被破,中阵、左右皆向前挤压。
高行周步骑在右翼看准时机,猛攻晋军侧后。
外围还有朱瑾的骑兵在游弋。
李筠领千余陌刀队挺身上前。
这一次李晔没有保留,亲卫都、黑云长剑都全部压上。
战争很快就转入白热化,杀声震天,白刃翻飞。
李晔骑在战马上,紧盯着战场形势。
李存勖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但唐军也有血战到底的决心。
由于北面地形的阻隔,唐军无法全部投入战场,兵力优势无法展开,不可能胡柳坡周边的唐军全部赶赴战场。
晋军居高临下,其实是占有局部优势的。
李存勖的战争素养不差,选择的时机很对。
所以晋军才能快速突破前阵。
但今时今日之唐军,已经在气势、士气、装备、心理上完全超过了晋军。
一时的血勇,也只能占据一时的优势。
当他们无论刀砍缺了、长矛折断了,依旧无法取得突破时,失败的情绪迅速漫延,心理疲倦卷土重来。
唐军却越战越勇,这便是天下大势的加持。
即便是霸王项羽,一次次的击败汉军,也倒在汉王君臣营造的天下大势面前。
更何况李存勖还不足以与霸王相提并论。
黑云长剑都、亲卫都进入战场,晋军的优势便彻底不存在了。
李存勖为之骄傲的武勇也被踩在地上。
只见战场上血光阵阵,黑云长剑都与亲卫都为了最大效率杀戮,从左右两翼截杀,挤压晋军的活动空间。
两部兵力虽少,效果却是立竿见影的。
大剑长矛之下,倒下一层又一层的尸体。
尽管晋军还在顽强挺进,但人越来越少。
高行周领重骑猛冲敌阵,宛如一把弯刀将晋军一分为二。
晋军前后不得呼应,彻底淹没在唐军的洪流中。
大战已经持续两个时辰,从晋军冲下土山起,沿途倒下无数尸体,仿佛一条血河裹挟着尸体从土山上汹涌而下。
血河的最前面,李存勖犹在奋力冲杀。
一千余从马直骑着最后的战马,向前挣扎。
李存璋阵亡了,周德威消失在战场,身边只有郭崇韬、石敬瑭、郭从谦等将。
李存勖不看后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管左右两翼被蚕食,而是望着前方的唐军牙纛。
在那杆牙纛之下,挺立着一个身影。
只要杀了那个人,天下还会是以前的天下,分崩离析。
他李存勖就没有失败!
所以在他眼中,没有千军万马,没有刀光剑影。
天地之间,只有自己与那个人!
“叔父!”郭从谦追上郭崇韬,小声道。
郭崇韬回望他,忽然从他眼神中看到一丝凶光。
“叔父若持晋王人头面圣,必得重用!”
“胡说!”郭崇韬举起手中横刀,“我郭家怎会出你这等不忠不孝的乱臣贼子!”
两人各被亲军簇拥,外人根本不知道二人在说什么。
“乱臣贼子?叔父怕是忘了,这天下原本就是大唐的!叔父常自称郭汾阳之后,岂不知汾阳王忠的是大唐!”
郭崇韬一愣,目光鬼使神差的转到前面李存勖的身上。
忽而全身一个激灵,“我郭崇韬受晋王重恩,今只能随其赴死,勿再多言,你、且去吧!”
手中的刀终究没有斩下。
郭从谦会意,叹了一声,拔转马头,消失在兵甲之中。
李晔望着战场上向自己冲来的骑兵。
晋军回光返照一般爆发出最后的勇力。
面前唐军狠狠被斩落。
无论是盾阵还是矛阵,都被这股骑兵不计生死的突破。
一千余众变成七百、五百、三百……
李晔甚至能看到李存勖扭曲的脸以及走火入魔一般的眼神。
那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仿佛是这个乱世不甘终结的最后挣扎。
也是李存勖最后一搏。
其实李晔一直都希望李存勖能放下屠刀,毕竟他是这个时代的骄子,虽然有野心,但还算有底线,百战灭梁之后,把唐高祖、唐太宗、唐懿宗、唐昭宗都迎入宗庙之中。
但他的大唐终究不是真正的大唐。
他并没有能力组建一个新的大唐,最终在时代的烈焰下,身死族灭……
“陛下……”李巨川小声的提醒。
辛四郎已经领着亲卫列阵在前。
夏鲁奇策马护卫左右。
李晔举起手臂。
中军大帐左右二阵神羽军拉开弓弩,瞄准冲锋的两百余骑。
李晔的手臂落下。
“嗡”的一声,千弩齐发。
冲锋的骑兵淹没在箭雨中。
这么近的距离,根本无法躲避。
战马倒在地上,翻过,带起一片片血光。
“放箭!”李晔冷酷的下令。
又是一阵箭雨。
“放箭!”
两百多名骑兵,已经没有一个站着的,全身插满弩箭的战马在血泊中哀鸣。
即便有盔甲防护,也挡不住神羽军的破甲箭。
李晔策马从木台上缓缓走下。
走到全身插满羽箭的李存勖面前。
他眼中的疯狂仍未涣散,嘴角流着鲜血,身体被压在战马下,微微颤抖,嘴中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李晔下马,夏鲁奇也下马,一步不离,辛四郎紧张的盯着。
“结束了。”李晔低语一声。
仿佛带着某种莫名的魔力,李存勖眼中的癫狂渐渐释然,然后涣散……
“呸!”辛四郎吐了一口唾沫,提刀便要去剁李存勖的人头。
“住手。”李晔制止了他,“救治伤员,不论敌我。”
一名士卒在尸堆中翻出一具尸体,“陛下,此人没死。”
“陛下,这人也没死。”
李晔目光一扫,却忽然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走近一看,赫然是郭崇韬,只见他身上也插着三四支弩箭,却都非要害,还有呼吸。
“令军医救治。”李晔又道,“传令,只要晋军放下武器,一概不得诛杀。”
李存勖一死,晋军便也是大唐子民了。
此时晋军已经到了极限。
被分割成无数小块,覆灭只是迟早问题。
但李晔的军令传来时,维系晋军最后的一根弦也断了。
有人痛哭,有人放下武器,有人自刎,有人依旧血战……
这场大战已经结束了。
战场上幸存的晋军大部分放下了兵器。
顽抗者被毫不犹豫剿灭。
而胡柳坡已经尸横遍野,大地被染成了红色。
“万岁!万岁!”夕阳的余晖中,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呼喊声。
谁都知道这一战的非凡意义,天下再无能跟大唐匹敌的势力,重振大唐已经不仅仅是个口号,在李晔的带领下已一步步变成现实。
第五百三十一章 一点波折
胡柳坡之下,修建了一片坟墓。
晋军士卒合葬,李存勖与将领们分葬。
不管生前做了什么,终究是入土为安了。
李晔望着李存勖的坟墓,心中多了一些感触。
如果李存勖胜了,大概也会这么对待自己吧。
唐军尸体则被运回后方,在汴梁城西修建一座大墓园。
除了李存勖,还有周德威父子、李存璋、李建及等人的尸体。
周德威父子的死让李晔大为可惜。
河东在李克用死后,能力挽狂澜,周德威功不可没。
称其为河北第一名将,绝不为过。
不过这就是战争,生死有命。
而且周德威历经两代晋王,会不会投降还很难说。
试图突围的石敬瑭被朱瑾的骑兵抓到。
石敬瑭在最后时刻眼见李存勖不行了,与郭从谦一样脱离冲锋的队列,向东北突围,试图与其岳父李嗣源汇合。
但东北方向唐军重重布围,无路可逃。
郭从谦就聪明多了,眼见逃不出去,直接投降。
两人都跪在李晔面前。
李晔好奇的看着他们。
历史上李存勖就是死于郭从谦发动的兴教门之变。
而石敬瑭的大名更不需要多说。
石敬瑭长相朴实稳重,既有山西汉子的雄健,又有沙陀人的粗豪。
单看外表,绝想不到他会是主动认耶律德光为父出卖燕云十六州的儿皇帝。
而且石敬瑭还是从战场上滚出来的,也算见过尸山血海了,也不知在契丹面前为何这么怂。
他的儿子石重贵在景延广的忽悠下,还跟契丹打的你来我往,一平一胜,若不是亲舅舅杜重威十万大军投降,后晋大有可为。
“拉下去斩了。”李晔一句话令在场的人都呆了。
“陛下……末将、末将还能为大唐开疆拓土,陛下欲平河北、河东,非敬瑭不可……”石敬瑭看来是真的怕死,一个劲的求饶。
李晔都懒得搭理他,连李存勖都灭了,河北、河东还是事?
晋军精锐尽数覆灭在河南,河北还有谁能挡唐军?
李嗣源、李克宁有这个胆量吗?
一旁的郭从谦厉声大骂:“石敬瑭小儿,死则死耳,何作妇人之态?”
“放了他。”李晔指着郭从谦,这种视死如归的勇气令人佩服,历史上郭从谦兵变,也是因为不满李存勖听信谗言灭郭崇韬满门。
片刻之后,石敬瑭的人头被提了上来。
郭从谦面不改色。
投降晋军有一万三千余人,直接死于战场一万五千余人,也有一些人成了漏网之鱼。
现在没有功夫理会他们。
而是要尽快平定濮州李嗣源。
大军稍作休整,李晔就挥军向东。
此时濮州已经被李神福、徐温等军重重围困,内外隔绝,还不知道李存勖兵败身死的消息。
而当大唐皇帝的牙纛立于城下时,城内的晋军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如果说五代谁最有自知之明,绝对是李嗣源。
被乱军拥上皇帝宝座之后,兢兢业业,常在宫中祷告苍天:“我乃胡人,因逢乱世,为诸军推为皇帝,望上天怜悯苍生,早日降下圣人,为万民之主。”
早前契丹十万铁骑南侵,李嗣源亲率百骑为前锋,脱掉盔甲,扬鞭斥骂:“汝等无故犯我疆场,我奉晋王之命,率百万之众前来,必将直抵西楼,灭尔契丹种族。”
河东的每一场大战,几乎都有李嗣源的身影,功勋卓著。
是晋军的中流砥柱。
历史上李存勖曾拉着李嗣源的手说道:“吾有天下,由公之血战也,当与公共之。”
当时估计李存勖一时激动,脱口而出,没想到一语成谶。
现在降服李嗣源有重大政治意义。
李存勖、周德威、李存璋死后,李嗣源已经是实际上的晋军统帅。
他若归降,对河东影响重大。
李晔在濮州城下等了两天,濮州城终于打开大门,李嗣源率领一干晋将肉袒出降。
“罪将李嗣源拜见陛下!”一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双膝跪地。
李晔左手辛四郎,右手夏鲁奇,一起迎了上去,扶起李嗣源,“将军深明大义,免将士一场血战,朕深为欣喜,大唐必不亏待将军!”
没了周德威,有了李嗣源,倒也弥补了遗憾。
李晔当场晋封其为中将军,濮阳郡公,河东招讨使,令其休整濮州四万大军,择日进伐河东。
其他诸将也一一封赏,包括周德威的几个儿子,都封了郡侯。
虽说中将军有些低,但爵位不低,还有河东招讨使的军职,日后还有立功的机会。
当然,李晔还是防了一手,收缴了降军的武器、盔甲。
分为五营,分散在唐军之中。
还暗令柴再用、吕师周等将小心戒备。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李晔自然是相信李嗣源的,但有些拿不准他手下军头。
此时对于李晔来说,步步为营,宁可慢一些,也绝不能仓促,闹出兵变,反而会弄出更大事情。
等王满渡与胡柳坡的四万降军赶来,李晔趁势改编晋军。
老弱者尽去,不愿从军者暂留辅军,待平定河北之后回归故里。
又把诸部重新分拆,择其忠勇之将校用之,裁汰的将领也会按照籍贯分配土地与钱帛。
除了李嗣源能单独领一万军,其余人等,都被分割开来。
这一系列的举措,肯定会引起降军的骚乱。
但为了将来,只能承受下来。
很多晋军都是脱胎于牙军,与牙将关系紧密,形成一个密不可分的利益团体。
特别是魏博籍、代北籍的降军,军中血脉相连,父子叔伯、子孙三代,凝聚力强,作战勇猛,叛乱更是凶猛。
就在李晔与诸将商谈河北形势时。
帐外忽然人声鼎沸,火光阵阵,喊声不断。
“报陛下,降军叛乱!”几个宣教使慌张来报。
李晔瞥了一眼李嗣源。
只见李嗣源一脸的茫然与惊慌之色。
原本以为只是骚乱,没想到直接兵变了。
李晔嘴角卷起一抹冷笑。
这帮杀才还真是狗胆包天。
有条件要叛乱,没条件也要叛乱,反正就是要跟大唐过不去,就是要搞事。
也罢,就用他们的人头震一震河北的藩镇们。
李晔眼中冒着寒光。
第五百三十二章 心狠手辣
魏府牙兵,长安天子。
河朔三镇自安史之乱后,就割据自雄,宛如国中之国。
虽然德宗、宪宗讨平了叛乱,但地方牙兵自己玩自己的,没有任何改变。
若是节度使不能代表他们的利益,一刀咔嚓了,再换一个听话的。
闹得最凶时,唐廷官员一听去河北当节度使,当场吓晕的都有。
唐廷被弄得精疲力尽,只能一意姑息,更加纵容了河北牙兵们的气焰。
“末将御下不严,请陛下责罚。”李嗣源赶紧跪在李晔面前请罪。
“与你无关,朕赏罚分明,牙兵之乱,到此为止!”
倘若李嗣源参加兵变,就不会是外面这般小打小闹了。
“陛下扫灭李存勖,若杀伐过重,恐河北人心不服。”李巨川道。
李晔笑道:“自安史之乱后,河北什么时候服过?”
该怀柔时要怀柔,该无情的时候就要无情。
所谓帝王之术,不过如此而已。
李巨川一愣,大概是看出李晔的决心了。
李晔也不想刀子说话,尽量维持一个仁君的形象,但这个时代,太过仁慈就是无能。
还不如趁现在有兵有将,毕其功于一役,一并解决,性价比最高,最节省国力。
而不是追求表面的统一。
李嗣源拱手道:“陛下请听末将一言,降军大多为忠义之士,为少数野心勃勃者裹挟,末将愿去劝说!”
堂中忽然变得无比安静。
这个时候李嗣源去劝说,还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弄不好还会被乱军劫持。
到时候李嗣源不死也得死了。
降军被分割开,周围都是唐军,仍然狗胆包天的叛乱,可见其决心。
说句难听的,要叛乱的,迟早会叛乱,绝不会因为李嗣源的一番言语而立地成佛。
今天按下了,明天有什么事不称他们的心,一样会提着刀子造反。
“些许小事,不必将军出马,朕早有准备!”
李嗣源看到李晔眼角的寒光,不敢再说了,跪在地上。
堂外沸反盈天,似乎动乱越来越大了。
任凭宣教使和归降将领如何劝阻,他们依旧不愿服从。
“我父子皆在军中,皇帝不给我们活路。”
或者有人干脆浑水摸鱼,“皇帝欲杀尽河北、河东之军。”
“我等不可坐以待毙!”
叛乱一起,几万人乱做一团,群情汹汹,流言蜚语大起。
李晔早有准备,也绝不会心软。
缠绕大唐一百四十年的痼疾就是来源于此。
自安史之乱后,河朔三镇一次次平定,又一次次叛乱。
如今天下马上要平定了,但斗争不会停歇。
李晔的目的不是德宗、宪宗的一时之主,而是重新缔造一个盛唐。
所有躯干上的毒瘤,都要被清除。
堂外兵甲声大起,挥砍声、惨叫声不绝如缕。
跪在地上的李嗣源脸色越来越惨白。
李晔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
直到天亮,柴再用、吕师周血淋淋的进来,拱手一拜,“末将幸不辱命,已平定叛乱!”
“二位将军辛苦。”李晔伸了一个懒腰,走出堂外。
清新的晨风中带着浓烈的血腥气。
这场兵变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并非所有人都愿意叛乱。
八万降军,直接被斩杀者一万七千余人,其中一万两千人是濮州降军。
其他五千人是不明就里,被乱军带了节奏。
除了这一万七千人,还有三千多叛乱者被活捉。
他们才是罪魁祸首,挑弄是非。
绝大部分是李嗣源手下骁将、锐卒。
此时此地,还在高呼李嗣源的名字求饶。
“令公救救我等!”
李嗣源的脸色已经不是惨白,而是铁青。
他们这么一喊,让李嗣源也脱不了干系。
周围人看他的目光也饱含深意起来。
濮州城外的大营,殷红一片,尸体还在清理当中,整场叛乱,由于李晔提前布置,分割降军,唐军只伤了千余人,没有一人阵亡。
李晔召集全军。
唐军精神抖擞,降军噤若寒蝉。
李晔立于高台之上,大声道:“牙兵之乱,始于河北,朕统三十万大军,非止收复故土,亦为削平一百四十年之痼疾,天下牙兵,乱一人杀一人,乱万人杀万人,乱百万人杀百万人,朕绝不轻饶,绝不姑息,皇天后土、诸军共鉴!”
李晔拔出横刀,走到一名颤抖的变兵背后。
两名亲卫已经按住他的肩膀与头颅,露出脖颈。
李晔不想杀人,也给过他们机会,只可惜好言相劝永远没有刀子管用。
朱温在的时候,魏博为什么不敢叛乱?
因为朱温杀的魏州牙兵尸横遍野,老弱妇孺,全不放过。
李晔不愿走到这一步。
但为了给河北蠢蠢欲动的牙兵们一个深刻记忆,必须立威!
然后才能施以仁政。
先给甜枣后给大棒,与先给大棒后给甜枣差别很大。
不然这帮杀才总觉得自己可以趁势而起。
“唰”的一声,横刀落下。
皇帝御用之刀,自然极为锋利,感觉没有任何阻碍,刀光一闪,人头就落地了,过了两三个呼吸,鲜血才喷涌而出。
由于角度没把握好,李晔已经很久没有砍人了,鲜血飚的他满脸。
李晔一阵尴尬。
不过这血腥的场面刺激到了台下的唐军。
“陛下威武、大唐威武!”
唐军吼声直上云霄。
李嗣源、郭从谦等一干降将面白如纸。
在他们与降军眼中,皇帝如同嗜血的魔神一般狰狞。
“斩!”李晔挥手。
三千多颗人头落地,将现场的气氛推到极致。
王满渡大战与胡柳坡大战,唐军伤亡者也不少,心中都憋着一团怒火。
只因宣教使与将领们的管制,才勉强压制下来。
这场叛乱就是一个宣泄口,这也是叛军为何会阵亡如此之多的原因。
接下来,降军们全都老老实实,任劳任怨。
改编他们没有受到任何阻力。
就连李嗣源等一干降将也变得听话多了。
濮州降军之事就这么“愉快”的解决了。
随着李存勖兵败身死的消息传开,河北、河东仿佛爆发了一场大地震。
李晔陈兵濮州,四方的降书像雪片一样飞来。
平卢、成德、魏博、昭义,各州纷纷归降。
能兵不血刃,李晔自然极为高兴。
大军浩浩荡荡渡过黄河。
第一次站在河北大地上,李晔一时感慨良多。
其实大唐的衰微,归根结底是关中地缘恶化,关东地区发展起来了。
其中河北为最,兵强马壮,土地肥沃,军事能力早已超过关中。
而江淮地区的经济也超过关中。
在没有黄巢之乱时,中原通过蜀中、江淮等地的输血,勉强能维持局面。
失去江淮、蜀中,大唐也就成一具枯骨了。
不过即便关东大发展,关中的地位也非常重要。
河陇、河套、西域,都需长安为都,辐射西北广袤的区域。
李晔渡过黄河之后,直奔魏州。
此时魏州由霍彦威驻守,直接开城迎唐军。
李存勖一家老小全部都在魏州晋王宫里。
唐军入城,还没说怎么着,就有成片的人自缢。
大概是听到李晔在濮州的凶名,一个个都很自觉。
不过李存勖的妃子刘氏、宠信的伶人景进,宦官李从袭、向延嗣等人都活的好好的,迫不及待的向李晔献媚。
李晔赦免了李继潼、李继岌等人,迁回长安为庶人,但对景进、李从袭、向延嗣等人一个不饶,令皇城司查其罪证,抄没家财巨万,田产千顷。
李存勖在前面辛苦打天下,成果却被这些人享用了。
除此之外,还令刘氏自缢。
总体来说,历史上的李存勖身死族灭,李晔没有斩尽杀绝。
皇帝一入魏州,整个河北的形势就分明了。
晋绛李克宁宣布归唐。
目前没有动静的只有太原、沁州、代北、卢龙。
此时的卢龙也传来大捷。
杨师厚大破阿保机,杀其两万众,俘虏三万,追回被掳青壮十七万,获牛马五万头!
李嗣勋大惧,再次退回蔚州。
此时幽州虽然没有攻破,但已经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
幽州、太原、蔚州都可以放一放,但沁州不能放。
“令高行周汇合杜晏球部进伐沁州,擒杀张从武,以报丁会将军血仇!”
第五百三十三章 百折不挠
阿保机怎么也没想到杨师厚会主动进攻他。
明明李嗣勋距离更近一些,兵力也更单薄一些。
从天复年间起,契丹入侵中土,有利则进,无利则退,以掳掠为主,军事讹诈为辅,效果也非常好,河北二十多万唐人入辽东。
还趁刘守光覆灭时,攻陷营州,占据辽西核心地区。
然而这次败的太惨了,皮室军直接阵亡八千人,其他各部族被斩杀一万余,阿保机九年的心血全部断送了。
直到现在,大战的场景时不时的浮现在眼前。
唐军以少量骑兵迂回包抄,直奔后军,正面铁甲步卒向前推进。
起初契丹诸将还大笑不止,嘲笑唐军来送死。
契丹人打过河东,打过刘仁恭父子,打过成德、义武,唯独没有跟唐军作战。
这也导致他们对唐军战力认知的不足,以为最多也就跟晋军一个档次。
但杨师厚麾下,是大唐国力堆出来的银枪效节军。
那毁天灭地的气势,恐怖的杀戮效率,直接击碎了契丹人心志。
阿保机的雄心壮志遭到沉重一击。
现在不仅是他能不能坐稳契丹皇帝位置,而是马上面临一个强大的帝国。
“取消帝号,派遣使者向大唐皇帝求和。”阿保机常叹一声。
“什么!”周围腹心将领皆大惑不解。
“陛下只是小败,回到辽东重整旗鼓,不出三年,又可卷土重来。”陈元义道。
阿保机道:“不一样了,当时中土大乱,唐室倾危,枭雄四起,我契丹尚有可图,如今大唐横扫天下,李存勖是守不住了,大唐迟早一统,我契丹还没有与大唐抗衡的实力,除非……除非能攻破渤海国,统一漠北,你们中土不是有句名言吗,大丈夫能屈能伸,待我扫平漠北、辽东,再与大唐争锋。”
陈元义呆了呆。
这些年,阿保机对卢龙垂涎欲滴,耶律部能在契丹八部中崛起,就是因为吸收了唐人的优势。
农耕、盐铁、制度……
契丹是草原部族中仰慕中土的一个群落。
陈元义有些佩服阿保机的百折不挠。
幽州。
皇帝大破李存勖的消息传来,全军顿时欢欣鼓舞。
这意味着南北两面夹击河北的战略意图已经实现,幽州唐军已经不是孤军。
李承嗣神色一阵黯然,早年跟随李克用,对李存勖也见过几面。
不过当听到皇帝没有对朱邪家斩草除根时,李承嗣所有的忧虑就消失了。
这个结局比朱温好太多。
杨师厚道:“今朱邪存勖已死,阿保机败走,攻打幽州的时机已经到来。”
李承嗣道:“李存矩麾下皆是卢龙士卒,若令其知晓李存勖兵败身死,城内必生变乱。”
杨师厚点点头,“幽州之事,就托付于将军了。”
李承嗣心中感动,明白这是杨师厚在让功于他,“十日之内,必破此城!”
杨师厚抚掌大笑,“既如此,我领银枪效节军与妫州军直扑蔚州,与李嗣勋做个决断!”
两人商议已定,当下各自召集部众。
李承嗣以箭书射入幽州城中,又令士卒在外呼喊:“契丹败走,李存勖兵败身死,开城投降者有大功,顽抗者,城破之日必屠城!”
幽州城内立即有了动静。
就连城墙上的士卒都面有惧色。
他们本非河东之军,而是山后八军,即卢龙之北新招募蕃汉部众,龙蛇混杂,有契丹有达怛也有边野唐人。
对河东并没有强烈的认同感,也不想为李存勖陪葬。
当天晚上就有人秘密缒城而下,联系唐军。
围城这么久,李存矩也曾出城突袭过一两次,全被夹城挡了回去。
现在阿保机、李嗣勋都败了,李存矩也扛不住了,城内的粮食早被李存勖征集,用于南征。
第二日城上就发生了骚动。
此后骚动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却迟迟没有开城投降。
李承嗣直接给了最后通牒,明日不降,破城之后,鸡犬不留!
道理永远没有刀子管用。
当天夜里,城上的骚动终于发展成兵变。
城墙上火光亮如白昼,杀声震天。
两个时辰之后,李存矩的人头从城上抛下。
幽州城门打开。
苦等了一夜的李承嗣一挥手,大军入城。
自安史之乱后一百四十年,幽州这座河北重镇才真正意义上回归大唐。
唐军入城,立即张贴安民告示,捕杀顽抗者,收编叛军。
不需要李承嗣下令,宣教使们已经做好了所有善后事宜。
他们也是大唐皇帝意志的体现。
这么多年,不仅形成了独有的体系,也形成了一套处事原则,不干预将领作战,不违背军事指令,但对普通士卒的影响力巨大,他们以身作则,也深得士卒爱戴。
因具有评估、考功的权力,对将领也有约束力。
城内的杀戮很快被制止。
李承嗣对宣教使的效率也非常满意。
有他们在,倒是省了很多事。
不用像前朝的大将们,担心来自朝廷的猜忌。
将领只需专心打仗。
幽州城破,卢龙基本平定。
各处戍卒、州县再次归唐。
李承嗣令史俨南下义武。
兵锋所指,全都开城迎接。
不过在镇州时,遇到了不大不小的麻烦。
原王镕部将符习,杀晋军镇州防御使李存美,自据其城,统其旧众,号称归降大唐,却大门紧闭。
史俨统帅骁骑军,无法攻城,也没想过都这个档口了,还有人敢这么玩。
当下斥责,引来一阵箭雨。
史俨大怒,当即堵在镇州之下,向幽州与魏州传讯。
卢龙、成德、魏博三镇,在割据河北的一百四十年来,都有过辉煌的历史。
符习跟随王镕多年,在成德甚有人心。
如今他扯起旗帜,赵、深、冀三州跟着响应。
别看唐军在卢龙军威赫赫,成德牙兵们全当看不见。
他们也并不是要跟大唐作对,而是要争取自己的利益。
一百四十年的惯性,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扭转。
其实在皇帝渡过黄河时,成德牙兵们已经蠢蠢欲动,欲杀李存美而归唐。
现在符习站出来,代表他们的利益,当然会有人跟随。
即便没有符习,也会有李习、赵习……
第五百三十四章 冥顽不灵
成德这么猖狂的另一大原因是因为昭义。
皇帝下令讨伐沁州张从武,唐军要取道昭义。
任谁也没想到,这个时候的昭义节度留后李继韬居然拒绝了。
不仅拒绝了,还阻断壶关、玉峡关、虹梯关等太行山西北的关隘。
李继韬弄完之后,立即向李晔上了奏表请罪,说什么昭义情况特殊,大军过境,士民皆有恐惧之心,还希望皇帝收回大军,沁州交给他讨平就行了。
而这个时候,博州朱汉宾直接动手,攻打沧州,也是打着为大唐收复故土的旗号。
人在魏州的李晔,感觉无比郁闷。
难道这些兵头都不怕刀子?
或者说濮州的杀鸡儆猴完全没效果?
历史上的李继韬在李嗣昭死后,就是反复横跳,先投奔朱温,后拉拢契丹为外援,一直跟李存勖对着干,动不动就给李存勖两肋插刀。
这样的人所谓归唐又有几分诚意?
不见棺材不掉泪!
当然,以大唐如今的制度,他们也很清楚,不会再容忍他们割据地方了。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断了他们权力,更是滔天之仇。
他们投奔大唐不过是一个幌子。
而河北的形势跟山东、中原有本质区别,大河之南的藩镇其实早已被朱温削平了,朱温是什么人?能动刀子绝对不废话。
所以唐军击灭汴梁之后,顺手接受了朱温的成果。
但河北老牌藩镇,士民早已习惯于跟大唐对抗,从而取得利益。
李存勖完成了军事占领,仍是遵循藩镇旧制,换来他们暂时的臣服。
不过,他们显然低估了李晔的决心。
濮州既然不能震慑他们,李晔只能再次举起屠刀!
和往常一样,李晔还是再给他们一个机会,下令河北、河东、河中所有兵头、藩镇,全部来魏州见驾,不至者,以贼待之!
使者从魏州而出,奔向河北各地。
李晔在魏州不慌不忙的磨着刀。
大河之南的物资源源不断运到魏州,为下一次大战作准备。
半个月之后,河北大地上有了动静。
居然是朱汉宾第一个收手,领几十骑就奔来魏州,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痛骂朱温,头磕的咚咚响,说自己以前眼瞎,认贼作父。
能来就说明还有救。
李晔也不扶他,等他磕的满头血,头昏眼花时,才安慰几句。
接着便是李克宁,一把年纪了,从绛州快马赶来。
李晔隆重的招待,封其为长平郡公,检校司徒,荣宠冠绝一时。
李存勖死后,河东最有声望者其实就是他。
有钱有粮有兵,还有地盘,又是李克用的亲弟弟,在河东功勋卓著,支持者甚重。
除了这两人,一些州县牙将犹犹豫豫的也来了。
不过符习、李继韬始终没来。
太原李存霸也没来。
而这个时候,泽州又跳出一个赵在礼,起兵三万,呼应李继韬。
李继韬、赵在礼、张从武、符习四人立即结盟。
声势颇为浩大,号称二十万大军。
都这个时候了,李继韬还上表李晔,绝无反叛之心,希望皇帝不要逼人太甚。
李晔一阵冷笑,这些人蹦跶出来也好,省着以后大军退了,他们又闹腾。
河北叛乱风起云涌,其实也是濮州之事刺激到了他们。
不过李晔的决心不容更改。
藩镇作为旧时代的产物,到了如今,绝不能起死回生。
不管它曾经多么适应当时的潮流。
李晔的天下就是一寸一寸从节度使们手中夺来的。
现在也是如此。
要铸就一个新的大唐,就不能有侥幸心理,没有被大唐刀兵犁过的土地,就不会成为诞生盛唐的沃土。
十天之后,刘知俊、李神福、徐温等大军云集魏州。
连李禔、李祐也来了。
敬酒不愿吃,就只能吃罚酒了。
李晔以魏州之资财犒赏三军,魏州城外欢声震天。
大飨士卒之后,以刘知俊、徐温挥军进伐成德,李神福扫荡义昌、平卢,令朱友谦、李祐领兵两万支援高行周攻打昭义。
李晔统领五万神羽军与李嗣源部坐镇魏州。
别看四镇闹得挺大的,动了真格,全都如土鸡瓦狗一般。
李存勖的十万精锐都被剿灭了,更何况他们?
四镇之中,也就李继韬的昭义军有些本事。
这些人原本是李嗣昭麾下的义儿军,跟随李克用经历了重重血战。
也是李继韬敢跟李存勖和李晔叫板的底气。
但再强的军也要看在谁手中。
李继韬跟他老子李嗣昭比起来,肯定差多了。
高行周一战破磁州,挥兵向西,两日破玉峡关,三日破壶关。
李继韬大惧,向泽州求援。
赵在礼也是这乱世中的滚刀肉,先事刘仁恭,又跟随刘守文,后投李存勖,在河北滚来滚去,身边聚集了一群亡命之徒,颇像当年李罕之,天生反骨。
向来自持悍勇,在李存勖麾下,重征暴敛、强行搜刮、民不堪命,百姓称之为“眼中钉”。
这样的人当然知道大唐不会有他的容身之地。
所以才挺刀犯险,搏一个出路。
当即烧杀泽州,裹挟青壮,尽起全军,号称十万,浩浩荡荡向潞州驰援。
可惜他的这点能耐在唐军面前完全不够看。
高行周舍弃潞州,引步骑一万三千人,主动迎战赵在礼于高平。
唐军居高临下,主动进攻,高行周亲领重骑直冲赵在礼牙旗。
朱友谦、李祐也跟随左右。
一个照面,赵在礼的“十万大军”烟消云散。
赵在礼本部三千精锐,在重骑冲锋下尸横遍野。
其本人也挂在高行周的长枪上,一路哀嚎着拖回壶关。
被乱刀分尸,人头传送魏州。
这个时期的唐军,在击败李存勖之后,已经达到全盛,上至将领,下至士卒,闻战而喜,皆有建功立业之心。
赵在礼充其量也就一伙山贼水平。
返回壶关之后,高行周马不停蹄,直接进围潞州。
李继韬完全被吓破了胆,向太原李存霸求援。
李存霸名字叫的霸气,胆量却小的可怜,按兵不动。
此时他亲密的盟友张从武也怂了,坐山观虎斗。
西路军还不是推进最快的。
李神福在郓州死扛李存勖近二十万大军,名声大振,现在转攻义昌、平卢。
大小军头无不望风归降。
十天之内,连克贝、德、沧、棣等州,兵威赫赫,北地无人不知,其后,又渡河向南,进攻淄、青。
刘知俊面前的是硬角儿。
当年一个镇州,折了晋军四员大将。
可见此城之坚固。
符习也算是一员良将,反叛之前,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也准备充分,守城得法。
居然让一向自负智勇的刘知俊数战无功。
在听闻东西二路的进展之后,刘知俊羞惭无地,亲自披甲抡剑,登城搏杀,令族子刘思彬持刀在城下,有退缩不进者,皆斩。
符习终于顶不住了,被刘知俊攻入城内。
唐军破城而入,成德军仍顽抗不已,依托巷道,藏于民宅,杀伤不少唐军将士。
刘知俊恼羞成怒,下令屠城。
解开束缚的唐军再无任何顾忌,于城中放火。
乱军无藏身之处,与唐军混战,终究倒在唐军的刀矛之下。
镇州终于被攻陷。
刘知俊斩符习等俘虏五千人,以泄心头之恨。
不过此战也造成了不少百姓的伤亡,镇州城几乎烧成一座废墟。
刘知俊上表请罪。
在当时的情况下,也分不清谁是军谁是民。
不过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下的,罚俸半年。
第五百二十章 螳臂当车
潞州对河北河东影响深远。
德宗时二帝四王之乱,李抱真屯兵潞州,挑选士卒精心训练,两年时间昭义步卒便名震天下,大破魏博田悦,策反成德王武俊,联手击败卢龙朱滔。
中晚唐之后,昭义的重要性,越发凸显,西望河东,南压魏博,北制成德。
潞州本身也是军事重镇,被李克用、朱温反复争夺。
高行周大军临城,李继韬拥三万甲士龟缩城中。
其实四镇之中,李继韬是最有实力的,如果他有其父一半的武勇与兵略,就算出城与唐军对垒,也绝不会差到哪去。
但他没有这个魄力。
高行周十日之间灭赵在礼,吓破了他的胆。
曾经在李克用手下赫赫威名的义儿军,在李继韬兄弟的带领下,全都成了缩头乌龟。
不过即使如此,高行周一时也攻不破潞州。
眼见无人来救援,李继韬又腆着脸求饶,说只要到长安做个富家翁就足矣。
能投降最好,高行周直接答应了。
但李继韬戏精附体,觉得高行周的承诺不管用,要皇帝亲自到城下承诺才行。
高行周大怒,一面向魏州汇报,一面加紧猛攻。
李晔收到消息哭笑不得,暗想李嗣昭英雄一世,怎么生了这么个玩意儿。
“李继韬骄狯无赖,必无降心,被高将军逼急了,诈称投降,陛下若去,彼若不降,折损陛下威严。”李巨川道。
“不到最后一刻,他是不会投降的。”李晔太了解这些人的想法了,就算去了,李继韬一定会附加其他条件。
眼下河北诸镇已被攻陷,就剩下河东一隅。
唐军的重心自然要向河东倾斜。
即便没有李继韬的求饶,李晔的大军也是要西去的。
“朕就断了李继韬的念想。”
计议已定,便下令全军向西。
一路所见,全都是断壁残垣,尸骨累累,民生凋敝,百里无人烟,荒村间兔鼠成群,野狼野狗啃食腐尸,乌鸦成群立在枯树之上,黑黝黝的瞳孔盯着行人。
偶尔见到三两户人家,衣衫褴褛骨瘦嶙峋,黝黑的脸上挤满了愁苦,眼神空洞无神。
种种惨象,如同二十年之前的关中。
比中原、山东差太多了。
好歹朱温崛起的时候,还有敬翔治理地方。
而河北三十年来杀来杀去,就没有安生的时候。
李存勖为了南征,更是涸泽而渔,租庸吏、转运使层层扒皮。
河北十室九空。
李晔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要把大唐恢复成心中想象的样子,还是任重道远。
好在战争要结束了。
风尘仆仆的赶到潞州,李继韬果然反悔了,躲在城内,连面都不露一下,派个使者扭扭捏捏的谈条件。
什么继续统军,什么镇守一方……
李晔心中冷笑,找死都找到这个份上,也是没谁了。
十万唐军兵临城下,就是来听他说梦话的?
李晔直接下令,三日之内不降,城破之日,全族皆斩!
令将士射箭书入城,开城投降者,封校尉,赏百金,擒杀李继韬者封将军,赏千金!
又把李嗣源搬了出来,在城下叫唤。
还真不信这潞州是铁板一块。
第二天,李继韬的脑袋就被李从珂提了出来。
李嗣源孤身入城安抚,三万义儿军放下兵器,走出潞州城。
这支跟随李克用南征北战的精锐,此时已经不比当年了,跟雄壮的唐军一比,高下立判,精气神远远不如,不少士卒面有菜色,羸弱不堪。
李晔当即以酒肉犒赏之,义儿军欢声大动。
李嗣源父子为安抚军心,一直留在军中。
潞州城内也是一片凋零,河东是军事集团,一切都要为军事服务。
城内百姓只比城外稍好一些。
见了唐军入城,欢声震天。
李晔杀人如麻,但杀的都是牙兵,在民间声望极好,又有忠义堂广为宣传,舆论也就上去了。
潞州很穷,但李继韬不穷,府库中光金银就有五十万两,钱帛无算,粮食六万石,盐七万石。
这点钱财对如今的李晔而言已经没有吸引力。
整个大唐帝国正常运转,每年能从西北商路上获取的利益不知有多少,仅丝绸一项,每年就能进八十万两黄金,这还是西面商路被萨曼、喀喇汗把持,大唐的生产力没有完全恢复的情况下。
于阗这么火急火燎的攻打喀喇汗,实则也是眼红其利益。
其余茶叶、瓷器更是利润滚滚。
李晔将潞州府库的金银分赏全军,钱帛赏赐义儿军,粮、盐赏给城中百姓。
一时间,所有人都欢呼雀跃。
令接下来裁汰义儿军没有受到任何阻力。
三万义儿军,能达到唐军要求的也就八千七百余人。
李晔令薛广衡统之,李从珂为副。
其他人愿去者可去,愿留者入辅军。
潞州解决了,下一个就是沁州!
张从武原是陈州孤儿,行将饿死,丁会收养,带在身边,二十年来悉心培养,令其统领牙兵,其实他不反叛,只要坚持个四五年,李存勖自己就崩了,大唐给他的绝对高于河东。
然而此人狼心狗肺,因忌惮丁会渐渐长大的儿子,为了蝇头小利伙同李存勖残害丁会。
李存勖为了笼络他,把亲妹妹都嫁给他,承诺永为沁州之主。
现在十万大军来了,赵在礼、李继韬授首,符习也被攻灭,张从武惶恐不安,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向李存霸求援,李存霸居然出兵了,令任圜统领一万步骑支援。
如今十万大军陈兵潞州,刘知俊进抵飞狐口,杨师厚攻略代北。
河东已成瓮中之鳖。
唇亡齿寒,张从武是河东最后的屏障。
李存霸出兵之后,还不忘向李晔解释,绝无对抗大唐之心,只为调解。
认不清形势的不止李继韬。
李存霸手上除了河东地区,还有代北、振武。
也不算小了,全都是核心区域。
忍一忍,熬一熬,十几年之后又能跟大唐抡刀子了。
当年朱温攻入河东,围困太原,李克用不也是挺过来了?
李存霸只求河东节度使一职,守住祖宗土地。
河东严格算起来,是李唐的祖宗之地还差不多,沙陀故土在西域金娑山之南蒲类海之东的地区。
被李晔拒绝之后,只能铤而走险协助张从武。
第五百三十六章 平定河东
此时的河东已非当年的河东。
李存勖攻略河北之后,河东的力量便被分散了。
王满渡、胡柳坡两场惨败,河东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已经没有任何资格跟李晔谈条件。
不过这么大的区域,不见见刀子,肯定有人心不甘情不愿。
强扭的瓜不甜。
你不把别人彻底打趴下,别人总觉得你不行,将来还有机会。
肃宗、德宗、宪宗都有机会平定河北,但都留了一个尾巴,没有彻底解决,导致十几年后河朔三镇越闹越凶,成为大唐的痼疾。
李晔是有这个决心的,哪怕真的成为杀人百万的屠夫。
既然李存霸还抱有侥幸心理,李晔只能提着刀子上了。
令高行周过晋州、隰州,攻阴地关。
自己与李嗣源攻沁州。
此时的李晔还没完全对李嗣源放心,所以一直带在身边。
此人在晋军中声望太高,万一被人半推半就的拥立了,搞不好又生波折。
在军事能力上,三个李存霸都比不上一个李嗣源。
而且李嗣源义子众多,分布在河东代北。
李晔的原则就是做最坏的打算,真出事了,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原本以为沁州手到擒来,没想到张从武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跟随丁会南征北战多年,学到了不少东西。
也知道大唐不会放过他,抵抗异常激烈。
城中士卒能活下来的,基本跟他一条心,死战到底。
唐军数次进攻不利。
此时黑云长剑都、亲卫都因为要防备新收编的义儿军、蒲州军,没有投入战场。
神羽军远程打击能力尚可,攻城就力有未逮了。
只有杜晏球的陕州军,数次攻上城墙,被张从武领牙兵推了下来。
沁州军原本就是梁军的一部精锐,在河东四面皆敌,每个人都成了亡命之徒,丁会经营沁州十多年,也一再加高加固,导致唐军攻城不利。
四镇之中,沁州反而成了最难打的。
神羽军的投石都快把城墙盖住了,四面的城楼角楼都被火油烧塌,沁州城仍然没有攻破。
而此时任圜的援军也到了。
不过不是来救援的,而是来投降的。
就在李晔围攻沁州时,河东形势再变。
杨师厚攻破蔚州,击杀李嗣勋,突入代北,兵锋所指,云州、代州、朔州相继投降。
高行周攻破阴地关,汾州不战而降,两部唐军汇集在太原城下。
城内早已空虚,听闻唐军至,乱作一团,士卒逃散。
李存霸就算想守也守不了了,特别是李存审出现在城下,符彦超、符彦卿兄弟二人直接开城。
李存霸只能投降。
河东、代北再次回归大唐怀抱。
振武李存贤被张全义、宋瑶、折嗣伦三军联手攻破,自刎于城中。
整个北地就剩下沁州一城不克。
任何威胁利诱都没用,张从武有七个儿子,分散诸军,军中风吹草动了如指掌。
李晔郁闷无比,李存勖都打趴下了,一个个小小的沁州居然阻挡了二十多天。
张从武连妇人都堆上了,沁州早就成了一座血城。
望着城下的尸体,李晔怒火万丈,亲自在弓箭投石射程内督战。
把李嗣源、李祐都派上去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唐军才攻上城墙。
沁州终于破了,张从武举家焚于刺史府。
牙兵溃军四处逃散,混入百姓之中。
李晔下令紧闭四门,沁州百姓原本就不多,攻城之时,张从武又征调青壮,最后连壮妇都用上了。
唐军驱赶百姓出城,一一甄别,凡是虎口有老茧身体壮硕者,皆捕杀之。
李晔在耆老的指引下,与辛四郎、夏鲁奇等人来到丁会的坟前。
张从武屠丁会满门之后,弃尸体闹事,夜间被百姓收敛,葬于城西南角,连墓碑也不敢立。
李晔长叹一声,与众将士拜祭。
丁会在朱温称帝时归唐,对天下大势影响极其巨大,维护了大唐的颜面,是这个乱世中少有的忠义之士,即便死在战场上,李晔也能接受,却被养了二十年的义子屠了满门。
这个时代的黑暗也在于此了,父子相残、兄弟相杀,自大唐建国以来,就从未断绝。
以后更不会少。
唐末的枭雄们,少有能善终的。
即便如王建能善终,历史上也被李存勖杀了全家。
杨行密就更惨了,全族被徐知诰圈禁。
中土虽然统一了,但危机并没有完全解除。
因为人心永远不会满足。
李晔时常有种如坐针毡如履薄冰的感觉。
也正是这份警醒,令他没有堕落下去耽于享乐。
“把张从武的尸体清理出来,挫骨扬灰,另外在沁州城中建丁王庙,四时供奉,在城外修建大墓,安葬丁将军。”
李晔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停留三五日之后,李晔便在众将的拥护下,北进太原。
太原左拥吕梁山脉,右揽太行山脉,在赵二没有毁灭这座雄城之前,一直是中土北面的堡垒,踞天下之肩背,襟四塞之要冲!
不仅是防御,也是前进草原,挟制河北的基地,北可收雁门骑兵,南收昭义步卒,囤积粮草,以为进取之资。
赵家收不回燕云十六州,原因就是在于太原的没落,河东的没落。
李晔有时候挺佩服赵二的逻辑的,江山之固,在德不在险。
所以他的子孙就成了金人的奴隶和***。
李存霸等一干朱邪家的子嗣们跪在城门左右。
李晔骑白马而入,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这座要塞能免于战火,李晔颇为高兴,直接升符彦超、符彦卿兄弟二人为下将军。
二人颇有才干,城中一丝不乱,早早贴出安民告示,日夜巡视,收押了所有朱邪家的亲信。
李存审生了这两个儿子,也算此生无憾了。
至于朱邪家,李晔全部迁回长安,升太原为府,下设皇城司、宣教司、都督府等武职部门,完全当成陪都来看待,封李祐为太原留守。
没有诛杀朱邪家,令河东、代北之地都常常松了一口气。
各地大小军头吸取教训,一个条件都没提,向太原汇集。
李晔根据其能力品行任免官职,裁汰地方军队,颁下诏令:大赦天下,所有贼众,既往不咎,各归乡里,减免河北、河东、代北的赋税三年。
丈量田地的官员也从长安赶赴各地。
中土统一了,事情却更多了。
第五百三十七章 划分天下
太宗贞观元年,循天下山川形势、交通便利分为十道,玄宗开元二十一年,进一步分成了临时性的十五个道,置采访使、都督等职。
但大唐周边局势并不稳定,有些道形同虚设。
有些地区在反复争夺当中。
有些道划分区域太大,如陇右道,东接秦州,西逾流沙,南连蜀及吐蕃,北界朔漠。
这些道前期只是一个监察区的概念,中期,没有这么多土地拿出来均田,府兵制瓦解,地方遂自征兵税,形成了藩镇和节度使。
在玄宗朝前中期,节度使制度是适应当时形势的,一经推出,横扫周边强敌,收复大片失地。
当中央朝廷足够强大时,藩镇节度使就是帝国的忠犬。
而一旦中央衰弱,藩镇就成了噬主的饿狼。
丛林法则适用所有场合。
如何既不削弱地方的防御力量,又不至地方力量坐大挑战中枢,就是李晔现在要思考的问题。
“朕欲划分天下为三十一道,京畿、河南、山东、河东、河北、辽西、辽东、辽北、熊津、漠南、漠北、荆襄、湖南、淮南、江西、浙东、福建、黔中、东川、西川、云南、广东、广西、广南、河陇、陇南、河湟、吐蕃、天南、天北、河中!”
李晔摊开土地,这是他十几天的成果。
但想法却酝酿了五六年。
站在身旁的李祐一脸崇拜。
大致跟后世的省差不多,边界犬牙交错,例如取消的山南西道,把汉中、朔方、陕虢、蒲州都划给了京畿,增强京畿实力。
把剑阁、合州等要塞之地划给东川。
还有黄河也成犬牙之势,大河之北的卫州、澶州划给河南,博州、棣州划给山东,同时淮南向前延伸,徐泗被纳入辖内。
江西、浙东同样也是犬牙交错的状态。
形胜之地全部不在地缘范围之内,防止地方堵在关隘就能割据地方。
太原、幽州、升州(南京)、广州、汴梁五城升为都,朝廷直辖,长安为京。
除此之外,李晔还将陕州、凉州、西州、龟兹、夔州、合州、梧州、钦州、寿州、魏州、营州、丰州升为军镇,用于屯军。
地方州县只有少量军队,用于缉盗、防御等事宜。
各都、府都有一定数量的厢军用于防御。
改辅军为厢军。
杨师厚、李巨川、高行周、李嗣源、李存审、徐温、李祐等人望着偌大的地图目瞪口呆。
其中辽西、辽东、辽北、漠北、福建、熊津、天南、天北、河中八道还不在大唐的手中。
天南即为天山以南,河中非黄河的河中,而是药杀水、乌浒水之间的连同七河流域在内的广大区域,现在为喀喇汗、萨曼的腹心之地。
地图有些歪歪扭扭,但已经足以表明李晔心中的疆域。
中土在地图上的比例就没那么大了。
这其实也是大唐全盛时期的地图。
虽然有些地区因为地缘、气候等原因相继放弃了。
能不能打下来,以后再说,但目标要立下来。
也许一代人两代人,就完成了。
人若是没有梦想跟咸鱼有什么分别?国家也是。
开疆拓土,向外膨胀,才能避免内卷。
当然,现在还不完善,只是拿出来参考,给他们过过目,具体细节还有待完善。
每个王朝都是第一代最生猛,三四代之后就不行了,内部各种问题凸显,社会矛盾加深,朝堂上层忙于党争和勾心斗角。
作为一个后世人,李晔深知很多问题不能留给下一代。
“陛下真乃天降圣人!”李巨川热乎乎的送上一个马屁,见龙颜大悦,话锋一转,“然国中刚刚一统,恐力有未逮。”
李晔笑道:“朕没说现在就打契丹、打萨曼,而是一步一步走,三年实现一个计划。”
作为一个领路者,李晔早已隐隐约约有了宏伟蓝图。
“第一个三年计划,休养生息,鼓励生育、开垦,恢复河北、河东!至于其后的计划,由枢密院与政事堂共同制定,朕审核,一旦通过,即为国策,必须矢志不渝的推行下去,阳奉阴违*****退,有能力者进。”
“阿保机大败而归,辽东正虚弱之时,末将统本部人马,就可平定契丹!”杨师厚拱手道。
“杨将军劳苦功高,杀鸡焉用牛刀,契丹交给末将。”高行周不甘人后。
李嗣源也睁大眼睛。
其实以他的身份是没资格参加这种会议的,李晔特意让他跟李存审参与。
也算是示恩。
李晔笑了笑,现在就是想打也没那个力气了。
此番大战,从陕州一路打到汴梁,又推进河北,三十万大军两路进发,后方早已扛不住了。
而且新得的河北地区还要赈济,流民遍地,残军遍地。
马上就是寒冬了,辽东那块冷的吓人,对后勤的压力更大,隋炀帝与太宗无功而返,皆是因为气候。
“阿保机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将士们久征于外,必想念父母妻儿,暂且休养力气,来年为朕一举扫平契丹!”
“末将遵令!”众人都跪了下去。
一个整合的中土,这个时代还有谁能媲敌?
议事之后,李晔又在太原停留了两日,便下令回长安了。
过了阴地关,进入河中地区,只见一片繁荣景象,绛州、兴唐府、同州、华州,阡陌纵横,村落如星。
没有战争,加上一个还算上进的朝廷,这片土地重新焕发了生机。
进入关中,人口就明显稠密起来。
沿途路过的州县,百姓纷纷驻足观望,见到李晔的牙旗,纷纷跪在雪地里朝拜。
也有耆老牵猪羊犒劳王师,李晔一概回赠金银。
关中推行了这么多年繁衍人口的政策,效果还是挺显著的,孩童在田野间疯跑,少年、青年望着威武的唐军眼睛发亮,摇头晃脑的书生背负行囊,准备入京参加明年的春闱。
牛羊在村落间随处可见。
就连百姓的衣着也比以前厚实多了。
跟河东、河北简直是天壤之别。
百姓就是这么淳朴,谁对他们好,他们是知道的。
李晔觉得自大唐之后,就少有真正的皇帝,大多是一些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为了一家一姓之权力,断送整个民族、国家的未来。
真正能称为皇帝者,也就寥寥数人而已。
把百姓当人的就更少了。
大汉大唐能旷古烁今,是少数能把百姓士卒当人的时代。
民间充满旺盛生机,奇人众多。
诗词歌赋,也达到前所未有的巅峰。
当然,没有完美的人,也没有完美的朝代,大汉大唐都有自身的问题,但它们的创立和灭亡都是轰轰烈烈的。
第五百三十八章 分封文武
“王审知难道真以为武夷山就能挡住大唐?”回到长安后,李晔一直在等福建的消息。
连喀喇汗、萨曼、于阗都派遣使者入京,近在咫尺的福建却没有任何动静。
此举不仅令李晔恼怒,就连一向不主张动武的政事堂也看不下去了。
按说王审知应该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大唐这么多年,也没亏待过任何一个主动投诚的人。
封王封爵,还与皇室公主联姻。
子孙若是成器,也能再次出任地方。
钱镠的几个儿子在浙东为知州,政绩突出,还提拔到长安。
“今年以来,甘棠港水军战船频频出海。”赵义存道。
“水军出海?”难怪皇城司打探不到消息,原来是在海上。
水军正是大唐最薄弱的一块儿,海面上发生什么事,朝廷完全两眼一抹黑。
事实上,在这个时代,海运已经相当发达。
广州通海夷道,由广州或福建泉州启航,经过海南岛、门毒国、古笪国、龙牙门、罗越等穿过南洋到达印度洋的狮子国、南天竺、婆罗门国,再到大食国、末罗国、三兰国。
海盗事业也相当发达。
肃宗乾元元年,广州上报朝廷,称大食、波斯围州城,刺史韦利见逾城走,二国兵掠仓库,焚庐舍,浮海而去。
乾符六年,黄巢入广州,杀胡商十二万。
有唐一代,就有新罗婢、南洋奴被海盗卖入大唐。
“能查到王审知出海干什么吗?”虽然明知道结果,李晔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赵义存道:“有海民称东海曾有海战。”
皇城司人员大多是关中子弟,不擅水,更不擅海,能查到的估计也就这么多了。
如今天下皆平,福建肯定不是方外之地。
福建的将吏也多有跟大唐暗中联系的。
除了海面上,福建诸州朝廷了如指掌。
“令顾全武水军入温州,盯住福建水军。”李晔下令道。
顾全武的水军组建也有两年了,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来妞妞。
“再派使者入福建,探一探王审知的意思!”
刚发下两道旨意,李巨川就来了。
今天算是个大日子。
天下平定,也该到了封赏诸臣的时候。
李晔与李巨川、张承业商议了三天,才把有功人员罗列出来。
杨师厚封了左武卫大将军,颖国公。
李神福右武卫大将军,寿国公。
李筠左骁卫大将军,邓国公。
高行周右骁卫大将军,妫国公。
刘知俊左威卫大将军,许国公。
周云翼右威卫大将军,商国公。
朱瑾左翊卫大将军,兖国公。
李承嗣右翊卫大将军,蔚国公。
冯行袭左千牛卫大将军,金国公。
辛四郎右千牛卫大将军,鄂国公。
其余韩逊、杜晏球、霍彦威、韩彦钊、徐温、阿史那真延、李嗣源、李存审、夏鲁奇、米志诚、顾全武等三十余人皆为上将军,封郡公。
魏五郎、黄全素等一百多人为中将军。
下将军更不是不计其数。
李晔在香积寺登台拜将,上将军以上皆有画像悬于天心阁,大将军雕三丈石像立朱雀街之左。
授勋之日,饶是这些身经百战的将军也不禁热泪盈眶。
大部分将领都是从底层杀上来了。
他们的军功也实实在在。
李晔一一抚慰。
虽然不能门荫百世,诸代递减,但李晔给他们的荣誉却是实实在在的,后代若真有本事,自会建功立业,若无本事,再大的家业也守不住。
除了将领,有功将士的封赏也颇为优厚。
亲赐绯色圆领袍、精制刀剑、鱼符、健马。
足足弄了两天,李晔的脸都笑僵了,手抬麻了,才把三千多名有大功的将士一一封赏完毕。
活着的人封赏了,战死的有功者也封为国士,子孙优先入武营,按月可到府库领取钱粮。
但凡是战死的士卒,都会有抚恤。
兵司会逐一登记,查访。
将士们的封赏完了,还有文臣。
这些人南征北战,后方压力巨大,文臣同样功劳显著,有了韩信,没有萧何也不行啊。
早在太宗时期便有文学院学士,景龙二年,置弘文馆大学士,天宝二年,增置崇贤馆大学士,就连朱梁也弄出一个金銮殿大学士。
李晔依照前朝,又结合后世,立八位学士。
封李巨川华盖殿大学士,虢国公。
张承业武英殿大学士,鄜国公。
韩偓文渊阁大学士,赵崇凝东阁大学士,皆为郡公。
追封杜让能、刘崇望为太极殿、中极殿大学士,郡公。
六人也雕石像立朱雀街之右。
李巨川、赵崇凝当场哭得老泪纵横,即便沉稳的张承业、韩偓也是泪光闪闪。
人臣当到这个份上,也算光宗耀祖了,名垂青史也是肯定的。
而文人对荣誉的渴望绝不弱于武将。
一番封赏,也算让文武们人人满意。
李晔更是有意无意提到武将最高封赏是王将,文臣死后可配享太庙。
现场的气氛更加热烈。
大唐封王的将领不是没有,郭子仪、李晟、李光弼、李抱真、韦皋,无一不对大唐有再造社稷之功。
人有了追求才不会堕落。
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四十多岁的李晔正值年富力强之时,刘备六十一才建国。
这几年节制女色,注意锻炼,身体还行。
封赏大典之后,李晔领众文武拜祭了忠魂碑,香积寺的和尚举行了盛大的水陆道场。
长安百姓也纷纷前来观看。
关中很久都没有这么热闹了。
之后,按照惯例,将士轮番休沐,能放假的都放假了。
李晔把所有政事都交给政事堂,自己结结实实睡了两天两夜,才感觉回过神来。
期间裴贞一一直阴魂不散。
李晔心中一叹,新的斗争又要开始了。
不过现在中土一统,是时候确立太子了。
李晔旋即下令李祤、李祎、李禔、李祐四人回京。
有资格有能力登太子之位的也就这四人。
其余李禊、李禋二子彻底沦为公子哥,在长安风花雪月吟诗作赋,李祯、李祁、李福等人年纪太小。
此令一出,朝堂上立即暗流涌动。
谁都知道这个时候召皇子回朝的意义。
第五百三十九章 大唐战略
“当年六司因国家凋敝而裁撤,今天下一统,臣以为应该复起旧制。”赵崇凝建议道。
赵崇凝的建议得到了一致认可。
李晔也就顺水推舟,同意恢复六部,不过三省的职能已经由政事堂、枢密院代替,没必要恢复了。
如今大唐百废待兴,的确需要六部各尽其能。
六部从隋朝设立之后,一直沿用至后世,还是有其合理性的。
不过都、镇概念的提出,引来众多争议。
很多长安籍官员觉得汴梁作为逆梁都城,最多也就是个府,不应该成为都,而大唐正统的东都在洛阳。
其实此事李晔考虑过,洛阳屡经战火,人口被唐军劫掠,后梁军反攻,屠杀一次。
再后来晋军打过来,又屠杀过一次。
唐军攻打洛阳,投石、火油,几乎又把洛阳洗了一遍。
早已不是当年的东都,城池宫阙尽毁,人口凋零,想复其旧观,投入太大,等同于再造一个洛阳,李晔拿不出这个钱来。
而汴梁被朱梁经营多年,里应外合被攻破,城池宅邸都没有遭受破坏,中原地区的人口也被保留下来。
以汴梁为都,还可辐射山东、魏博、淮南、淮西等地,地缘比洛阳高了不少。
同样,太原、幽州、升州、广州,都是经过地缘、政治、经历、军事等一系列的考虑,据此一城,便可辐射周边广大区域。
现在也只是把治政地位提上来,真正的建设,还要等以后。
最后在张承业的建议下,李晔把洛阳升为府,朝廷直辖。
讨论最多的还是辽东、天山南北、吐蕃、漠北、河中四地,文臣们认为,自庞勋之乱以来,中土大乱将近五十年,人口大幅度下降,应该刀兵入库,马放南山。
赵崇凝最为激进,“辽东野蛮剽悍,吐蕃山高民稀,漠北风沙苦寒,天山异域远隔,河中鞭长莫及,此五地得之不足以养民,耗费国力,劳民伤财,穷兵黩武,隋炀帝殷鉴不远。”
他的意见就是士大夫们的意见。
认同者颇多。
当年的大唐也是两代人几十年的努力才平定这些地方,仅一个辽东,就耗费隋唐三代帝王之力。
赵崇凝直接把李晔比作隋炀帝,令李晔一阵恼火,但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
问题在于,现在是丛林时代,你强大了不打别人,别人强大了会不打你?
阿保机动不动侵入河北。
当年的吐蕃南诏也是如此,虚弱时,就低头舔舐伤口,强大了,或者大唐虚弱了,毫不犹豫入侵。
当然,赵崇凝的考虑并非全都出于公心。
而是现在将军们在民间、朝堂的地位全面超过文人,他们如此提议,也是为了限制军人的权力进一步扩大。
毕竟唐末武人们的骚操作,让每一个人都毛骨悚然。
李晔坚定道:“朕意图重振大唐,辽东、漠北、西域,皆是大唐故土,西域来往商路每年几百万两金银,朕岂可坐视他人得之?契丹、漠北皆是中原之大患,今我强彼弱,我不伐他,难道要等他们强大攻我?至于耗费国力,诸公大可放心,朕非是穷兵黩武之人,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大秦灭六国,远交近攻!
大隋破突厥,分化离间!
像隋炀帝那样霸王硬上弓,只能说是蛮干了。
也难怪别人高句丽不肯就范。
大唐横扫八荒,靠的伐谋伐交伐势。
哪一次出兵不是一堆小兄弟们屁股后面跟着?
夫战者,非利不动,非得不用,合于利而进,不合于利而止!
战争并非是越打越穷,蒙古不就越打越有钱吗?
后世常说谋北方大国为战争民族,李晔觉得战争民族算个屁,充其量不过暴兵暴装备而已,中华民族才是真正的战略民族,五千年来,少有不打仗的时日。
李晔懒得跟他们废话。
如今大唐的将士跟当年的武人已经有了本质的区别。
新生代的将领,都经过忠义堂的熏陶,宣教使对其做过评估,还有皇城司暗中监控。
武人根本没有作乱的土壤。
张从武能成事,靠的只是本部百余牙兵与外敌勾结。
这么多年,唐军没有一起动乱发生,已经说明制度的合理性。
而且在李晔可以提高将士们的社会地位之后,反而能对他们形成道德约束力。
爱惜羽毛不是文人的专利。
谁也不愿被人当成丘八下三滥不是?
还是那条原则,文人治政,武人治军,有矛盾可以来天心阁求同存异。
但是国策不容商讨。
必须执行下去,赵崇凝的清流士大夫团体不能代表整个大唐的利益。
也轮不到他们说了算。
“此乃国策,就算朕不能实现,两代、三代、四代也必须实行!”李晔差点就要说这是宪、法了。
其实过了葱岭,全是水土肥沃的牧场、耕地,河中、七河流域,在此后千年里不知滋生了多少国家。
传统文人到底还是差一些眼界。
好在武营出身的新文人们在李晔的培养下,眼光开阔了不少,不再局限于中土的一亩三分地。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也许现在的大唐无法有效统治这些区域,但也不能让这些地方成长出大唐的敌人。
军略之事,李晔不再讨论,只是拿出来打个招呼。
接下来就是全国的政事,最主要的问题还是人口。
没有人口就没有发展潜力。
盛唐天宝年间人口达到峰值,八千多万,此后一系列的战乱,人口锐减,经过唐末武人们以及黄巢的骚操作,大量人口被杀被吃被饿死,到现在跌入低谷。
朝廷鼓励生育,关中、河陇、荆襄人口有了长足发展,初略统计一千三百万。
全国人口除福建外,估计有两千七百多万。
也就后世一个超级都市的人口。
发展潜力巨大。
鼓励生育就是现在最重要的国策之一,也是地方官员政绩的侧重点。
李晔与众阁臣在天心阁提出目标,政事堂、枢密院解决问题。
汉初无为而治固然很好,李晔觉得那是行政效率不高导致的,经过了一千三百年的发展,文官系统已经足够发达,能够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