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章 与虎谋皮
萨图克的反击酝酿了至少两年,疏勒城中全民皆兵。
如今发动,自然势不可挡。
“截杀喀喇汗后阵!”康怀英迅速做出判断。
骑兵在战场上划过一道弧线,如弯刀一般优雅斩向喀喇汗人背后。
长槊轻易刺穿喀喇汗士卒的锁子甲,将他们的身体挑到半空,内脏都被撕破了,他们挣扎却不惨叫,而是眼神虔诚的在念叨着什么,直到黑色的血液从嘴角流出。
于阗后营很快被突厥骑兵突破,于阗人终于崩溃了,民夫疯狂逃窜,突厥人残忍大笑着追杀。
喀喇汗后阵也被唐骑无情挑杀,他们没有逃窜,长矛来不及调转,在年轻军官的指挥下,拔出弯刀,勇敢的冲向唐骑。
这种勇气令李祤感到钦佩。
这种反抗却是徒劳的,在两丈长的骑槊下,他们不是被挑杀,就是被踩踏。
血泥飞溅。
“败了、败了!”前方忽然传来于阗人的呼喊。
李祤抬眼望去,正看到中军大营中的牙旗无力的倒向南面。
战场上响起万人呼啸声。
突厥骑兵在冲破于阗后营之后,并未阻拦败军,而是大迂回,似乎有穿插唐骑背后的打算。
大营中,一部分喀喇汗士卒开始重振阵型,长矛、弓箭对准北面唐骑,另一部分快速向东面穿插,意图阻挡唐骑撤退的方向,把唐军包围起来。
“萨图克胃口挺大。”康怀英停下战马,骑兵的冲锋之势已经减弱。
在唐骑的正前方,长矛阵列如刺猬一样密密麻麻。
“萨图克必在大营中,杀了此人,西域形势立变。”李祤望着前方。
“不,萨图克死了,西域只会更加混乱,全军向左,击灭突厥骑兵!”康怀英快速做出决定。
这支骑兵是他在北庭锻炼出来的,无一不是精锐。
命令既出,全军望着康怀英身边的旌旗快速反应。
突厥人还沉浸在杀戮的快感当中,一个个发出狼嚎一样的呼啸,却不料唐军已经盯上他们。
数万敌军眼前,两军又相遇了。
长槊与银甲迎面撞来,仿佛唤醒了突厥人血脉中的恐惧。
一阵阵惨叫中,突厥人纷纷落马。
他们引以为豪的骑射没有任何用途。
弯刀也变得异常迟钝。
而喀喇汗人却诡异的停住了前进的步伐,分出一股步骑去追杀溃退的于阗人。
萨曼是猛虎,突厥是狼,但喀喇汗也是狐狸。
一场战争,四个国家,四种心思。
突厥骑兵不敌,抛下一地的尸体,领着千余骑向西北逃窜,唐军紧咬不放。
辛朱儿异常恼怒,忽然觉得形势有些脱离自己的掌控,喀喇汗人并不听话。
前方一条河流挡在眼前。
辛朱儿只能沿河流向北逃窜。
但唐军已然没打算放过他。
一些骑兵眼见形势不对,被唐军吓破了胆,悄悄脱离大队,独自逃生。
原本四千多的骑兵,追逐了一阵,只剩下两千不到。
辛朱儿面红耳赤,四千人被两千人追着跑,深深的耻辱令他无地自容。
若是再跑一阵,恐怕这两千余人也不剩了。
辛朱儿一咬牙,令旗招展,带领骑兵转身杀回。
只可惜他有这样的勇气,部下却一哄而散,刚刚还两千人,现在又跑了一半。
而唐骑已经围了上来,暗红的长槊、银光闪闪的铁甲、冰冷的眼神。
辛朱儿心中聚集的一点勇气,莫名其妙的烟消云散了。
望着向自己冲来的骑兵。
辛朱儿赶紧翻身下马,匍匐在地。
身边的骑兵面面相觑,刚才还一副铁骨铮铮的将军,现在……
其他人也只能效仿。
如同他们当年拜服在萨曼人的铁蹄下。
“呸,没骨气!”李祤大骂一声。
康怀英却大笑起来。
西州。
刘鄩正在面对一个特殊的使者。
“自围攻疏勒以来,商旅多从于阗过境,境内诸州皆繁荣起来,假以时日,恐怕力量超过大唐。”使者虽然一身粟特人打扮,但他的脸却是东方面容,口音也是喀喇汗人的。
“萨图克若是想以此挑拨大唐跟于阗的关系,就是痴心妄想了。”刘鄩直接说出了使者的心思。
使者干笑两声,“喀喇汗与大唐并未仇恨,博拉格汗无意与大唐为敌,最终目的也是收复故土怛罗斯等河中地区,萨曼人才是血仇。”
刘鄩一愣,没想到萨图克的野心如此之大,连萨曼也在他的觊觎当中。
使者温和的声音又说道:“喀喇汗人永远不会忘记血仇,萨曼雄主伊斯玛仪已经在去年离世,如果大唐支持我们,喀喇汗将是大唐最忠实的仆人。”
大唐经营西域,其实也是扶植亲唐势力。
当年的葛逻禄、突骑施,如今的回鹘人。
而且他们在大唐的扶植下,都曾强盛一时,但最终无一例外的与大唐反目。
高仙芝怛罗斯一战,正是因为葛逻禄人的叛变。
而如今葛逻禄人、回鹘人、样磨人形成一个新的族属,便是喀喇汗人。
刘鄩冷笑道:“哼,本将岂会不知这是萨图克的缓兵之计,等他喘过气来,还说不定刀子会朝向谁!”
“如果大唐在西域真有实力,也不会让萨曼人渗透进来,我们可以倒向大唐,也可以彻底倒向萨曼人,只不过博拉格汗顾念甥舅之谊,才令在下来与将军见面。”使者的神色始终波澜不惊。
“既然你们认为大唐没有实力,又何必来商谈?”刘鄩好整以暇道。
“我们谈的不是现在,而是将来。”
“你应该知道陛下绝不会允许大食法渗透进西域?”刘鄩眼神中闪着寒光。
使者笑道:“西域很大,若是大唐助我们收复故地,博拉格汗可以考虑迁回河中,葱岭之东将不会再有大食法。”
“看来你们筹谋已久?”刘鄩哂笑道。
“大唐有句名言,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域,博拉格汗向来尊重大唐,大食法只是一时之需。”
刘鄩盯着使者的眼睛道:“我们大唐还有一句名言,听其言而观其行。”
使者脸上一喜,“博拉格汗一定不会令大唐失望。”
使者走后,幕僚低声道:“萨图克野心勃勃,今与我结盟,是与虎谋皮也。”
刘鄩哈哈大笑,“萨图克有野心,难道我们就没有吗?萨图克之谋无非左右逢源,两边要价,以此坐大,如今大唐只剩河北一隅,西域的形势也快变了,谁是虎还不一定。”
“可惜于阗实力弱小,不然大唐也不会如此被动。”
“于阗过于膨胀也不利我们,萨图克既然有此雄心,不妨令其与萨曼人碰一碰。”
第五百一十一章 丰州归化
李存审围城三月,张处瑾就扛不住了。
早年间,李罕之投奔李克用,选精锐百人献给李克用,其中就有符存审、杨师厚、王建及。
李克用独眼龙,眼神不利索,把杨师厚给漏了,收符存审、王建及为义子。
李存审性情谨慎笃厚,常随军征讨,累立战功,位在李嗣昭之右,不上不下,李存勖上位之后,进拜检校太保、蕃汉马步副总管,在晋军中迅速崛起,史建瑭、阎宝、李嗣昭、李存进四将陨落之后,李存勖只能把他抬出来。
不过,李存审没有辜负李存勖的信任。
步步为营,奉行围困之策,张处瑾几次突击,皆被李存审挡住。
镇州粮食日益紧缺,城中鼠蚁绝迹,树皮草根都被啃食一空。
守将李再丰暗中投诚,深夜以绳索接应晋军的登城,比及天明,晋军控制四面城墙。
成德军饿困乏力,无法阻挡。
张处瑾、张处球、高濛等人皆被生擒,连同家眷全被送往魏州行台,斩于闹市。
张文礼也被开棺戮尸,曝于白日之下。
至此,僵持近两年的镇州之战结束,成德全境落入李存勖之手。
河北除妫州、沁州之外,全被晋军控制。
妫州高思继兄弟为家乡父老计,宣布归降河东。
沁州丁会的压力越来越大。
李存勖抽调李存璋、李嗣本、李存霸等将对沁州进行封堵。
镇州之战耗费了晋军大量人力物力,令河东难以喘气。
只能对内加征赋税,以补军用,民力渐有不支之状,时至今日,河西仍没有完成军事集团向政权的转变,依旧奉行藩镇共治的局面,武人掌权,文人充当幕僚,战力固然强大,但士卒需要粮饷、装备,战马也需要精饲。
虽然李存勖也学习大唐,广开军屯,招抚百姓垦荒。
依旧无法解决越来越膨胀的军需。
幸好还有李克宁积极发展商贸,搭上丝绸之路的大船,卖些丝、瓷等物,才勉强维持住局面。
只不过境内百姓过的什么日子就不得而知了。
李存勖不得不将目光又转向北面草原上的大兄弟,刀子也是生产力,南面要维持不破不斗的局面,只能伸向北面,掠夺草原部族。
达怛、室韦、黠戛斯再次受到袭扰。
他们原本就受契丹人的压榨,现在又来了晋军,日子更加没法过下去,只能西迁入天德军辖地内,才算躲过一劫。
因此丰州反而畸形的发展起来,不断有部族请求内附河套之地。
李晔一向把河套视为自己的养马地后花园,好不容易归化了河套地区的党项人,不可能送给他们。
再说李晔还不想河套地区负担太多的人口,加剧荒漠化。
遂下令丰州各部族,敢渡河者皆以流贼论处。
同时派朝中擅于牧事者,管理诸部。
以归化策不断转化牧民。
有些警觉的部族不愿放弃传承,继续向西向北迁徙。
强扭的瓜不甜,李晔从其所便。
但西北面还有大量回鹘人部族,他们不会像大唐这般客气,绝不手软,青壮沦为奴隶,女人成为礼物,老弱抛弃于荒野,成了狼群的食物。
很快他们就发现西北面也不安全,就算没有部族自相残杀,也挺不过恶劣的生存环境。
所以摆在他们面前只有一条路,归化大唐。
宣教司、辅军迅速跟进。
有了刀子,草原大兄弟也非常配合。
黄河不仅滋养了河套,也滋养了北岸的土地,良田、草场、城镇。
丰州也变得繁华起来,成为大唐通向草原的口岸。
朔方也享受到人口红利,在丰州成为化民之后,就可以在朔方分到田地。
这时代的贺兰山南北都是水草丰美之地。
可以放牧,可以耕种。
但一切都要在大唐的框架之内。
从长安出发的骁骑军、神羽都会不定期巡戒河套、朔方、丰州、凉州等地。
会对一些没有户籍的钉子户采取强硬措施。
既是练兵,也是打猎。
困扰大唐的问题一直不在关中,而在中原。
中原地区一直多灾多难,战火虽然停了,陈、蔡、许等淮西地区爆发了大规模的瘟蝗灾。
这些地区是战争最激烈的地方。
从黄巢开始,再到秦宗权,血火从未停歇,也是大唐与朱温对峙的焦点。
皇城司密奏来报,蝗虫遮天蔽日,所过之处,青苗绿树皆啃噬一空,千里焦土。
也幸亏冯道前期软硬兼施,迁徙了五万户入岭南。
减小了这一区域的人口压力。
但蝗灾最大的危害是流动性。
淮西遭殃之后,又转向汴梁。
汴梁周边几州是屯田区域,中原地区的恢复还指望这些田地。
但在蝗灾面前,一切化为灰烬。
即便韦昭度组织百姓,周云翼组织军队,在大自然的威力面前,无济于事。
汴梁一年的辛苦全都白费,百姓更是绝望。
偏偏在这个时候,中原地区流言四起,天子无德,天降灾祸。
有人兴风作浪是肯定的,皇城司秘密稽查,却发现散播流言者都是来自河北……
李晔赶紧调运荆襄、荆南、江西的粮食入中原。
在蝗灾的威胁下,冯道的迁徙反而变得轻松起来,在分田免赋的诱惑下,大量衣食无着的中原百姓向湖南、岭南、安南迁徙,越是远的地方,分的田地越多,特别是安南,只要是唐人,领一人标准百亩良田,还奉送耕牛与农具,吸引力巨大。
冯道在沿途设立了据点,供南迁的百姓休息,还提供粥食。
为了安全,还请调江州水军沿途护送。
有了粮食,中原地区的流言也就渐渐平息下去。
百姓还是淳朴的,这两年大唐的所作所为,他们也都看得到。
免除田赋,鼓励垦荒,官府主动提供耕牛和农具。
大唐官吏也不像以前的官老爷,一到农忙时节,几乎就住在田垄上,帮农人解决实际问题。
天灾**,只要天灾没连着**,都能被解决。
各州各县在文官的带领下积极驱赶捕杀蝗虫,以虫尸换粮食,抢种一些能应急的作物。
加上免赋了一年,百姓家里多少有些余粮,熬过去不难。
李晔体恤中原多灾多难,又下令免了两年田赋。
一时间中原地区万民称颂。
大唐失去的人心也算挽回一些。
一些原本躲进山头梁军,从山寨中走出,向各地官府自首,这些人原本是朱梁的忠实拥护者,或是黄巢遗部的后代,现在终于放下仇恨,回归大唐。
官府自然求之不得,为他们登记造册。
一些悍勇的壮士,还被直接补入唐军之中。
蝗灾造成了很大的经济损失,但却让大唐深入人心。
最主要令迁徙变得顺利很多。
第五百一十二章 满目疮痍
老天爷是公平的,蝗群在中原肆虐一阵,忽而转道向北,飞过黄河,窜入魏博境内。
魏博算是李存勖手中最富庶的地方,在李存进的治理下,短短两年,便卓有成效,李存勖为此还把魏州改为广晋府,作为西都,用以加强对平卢、卢龙、昭义诸镇的控制。
不过李存进阵亡后,魏博恢复武人当权的故态。
兵老爷对蝗虫没有兴趣,对百姓的水深火热也没有兴趣。
蝗虫肆无忌惮,李存勖束手无策,就算想学大唐治理蝗灾,也没有这个国力和动员能力。
相、澶、魏、卫等产粮区田地尽毁。
百姓无食,只能捕蝗虫充饥。
后飞蝗顺黄河而下,窜入濮、郓、齐、淄等下游产粮区,又给晋军的粮袋子上捅了一刀。
平卢节度使周德威领百姓士卒扑杀蝗虫,勉强保住了青州登莱等地的粮食。
在如此严峻的天灾前,李存勖手下租庸吏们仍然大肆搜刮,以充军用。
魏博百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浮水渡河逃向河南。
被晋军斥候探知,李存勖毫不犹豫令从马直射杀之。
历史上,因有张承业的辅佐,河北政治清明钱粮无忧,李存勖才能放心大胆的穷兵黩武,这个时代,李存勖手下全是刀把子枪杆子,精通治理的寥寥无几。
李存勖逐渐意识到这个问题,也开始招募文士,约束将领。
所得只是一些二三流的文士,连一些粗通文墨的伶人也受到重用,或为县令,或为租庸吏。
这些人上了台,为了取悦李存勖,加紧盘剥。
在朱温时代上不了台面的段凝,现在成了崇政副使,幸亏身边还有郭崇韬,勉强能出些有用的建议,令河北不至于彻底崩乱。
普通百姓过的什么日子可想而知。
时杜荀鹤在大唐不得志,投奔河北,见河北满目疮痍,作诗一首:
夫因兵死守蓬茅,麻苎衣衫鬓发焦。桑柘废来犹纳税,田园荒后尚征苗。
不过他刚到魏州,就被段凝举报曾写诗奉承朱温,李存勖特别爱听段凝忽悠,将杜荀鹤收监,郁闷而死。
百姓没有活路,纷纷揭竿而起,打不过晋军,遂为盗匪。
所以摆在李存勖面前的路,只有打下去,扩大利益盘,才能掩盖内部矛盾。
九月,辽东寒风乍起,彤云被北风裹挟南下。
持续进攻渤海国四年,阿保机仍未打开局面。
渤海国主大諲譔置重兵于扶余府,以倾国之力挡之,契丹野战尚可,攻城却非其所长,阿保机每年都要组织大军攻打扶余府,却一直未能取得突破。
眼见马上要天寒地冻,阿保机不禁忧心忡忡。
关键他背后也不省心。
此时的契丹仍是家族世选制,即可汗之位转入耶律氏后,可汗就都要由这个家族成年人担任,大家轮流坐庄,三年一届。
阿保机却不讲武德,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都快十年了,还赖在可汗大位上不下来。
虽然阿保机把契丹打理的蒸蒸日上,但他的几个兄弟觉得我上我也行啊。
在天祐八年五月爆发第一次叛乱,阿保机的兄弟们耶律剌葛、耶律迭剌、耶律安端等人发动兵变,被阿保机察觉,不忍心杀掉兄弟们,遂登山杀三牲对天盟誓,然后放了他们。
仅仅过了一年,兄弟们就把盟誓当个屁放了,在新任于越耶律辖底的带领下,又发动叛乱。
阿保机巧妙而兵不血刃的化解,还是放了兄弟们。
这次他出征渤海国,本想借灭国之功继续连任,却在扶余府磕碎了牙。
他的兄弟们吸取教训,没有刀子就做不成大事,于是联合其他部落,准备给阿保机来个“惊喜”。
阿保机早有察觉,现在正准备收兵回去收拾兄弟们。
“可汗,南面有使到。”陈元义入帐禀报。
这么些年来,汉人回鹘人都忠心耿耿,本族契丹人却老给他使绊子,令阿保机郁闷无比。
使者昂然掀帐而入,拱手一拜,“河东孟知祥拜见可汗。”
“我侄儿派你来何事?”阿保机后院着火,有些火急火燎。
李克用当年与阿保机云州会盟,拜了把子,李存勖上位时,还以侄礼向阿保机打招呼。
孟知祥目光扫了扫陈元义与阿保机身边的护卫。
阿保机大手一挥,“此间没有外人,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就说回去吧。”
孟知祥无奈,只能客气道:“晋王欲送可汗一场富贵!”
阿保机哂笑道:“若有富贵,我侄儿何不自取?”
孟知祥干笑道:“非不愿尔,实乃此地有些特殊。”
“何地?”阿保机神色一动。
“丰州!”孟知祥紧张的看着阿保机。
阿保机却犹豫起来。
草原之东已被契丹人主宰,之西之北属于诸族共存,也是阿保机以后的发展方向。
此时的阿保机还不知道草原上发生的事情。
只知道丰州现在归附于大唐。
那是一片水草丰美之地,更是大唐在草原的前出之地,
阿保机笑道:“你也看到了,我们还在攻打渤海国,抽不出余力。”
孟知祥并不沮丧,“不需可汗出大兵,只需千余精骑袭扰丰州即可。”
“你们劫财,却要我家可汗背负恶名,现在的大唐是好惹的吗?”帐中一魁梧大汉道。
阿保机笑而不语,看着孟知祥。
孟知祥眼角余光扫了一眼那壮汉,只觉得一股杀伐之气迎面扑来,知是宿将,“若不能打破丰州的局面,恐今后草原无人矣,晋王图丰州,亦是为可汗着想。”
阿保机一笑,“曷鲁,你领一千皮室甲骑去西边走一趟如何?”
壮汉道:“遵令。”
孟知祥大喜,说了一堆场面话告退。
壮汉耶律曷鲁出帐整合骑兵去了。
此时阿保机身边只有三名侍卫,这可以说是阿保机防备最松懈的时候。
陈元义神色动了动,手暗中握在弯刀上。
然而这三名侍卫也不是寻常士卒,乃是耶律一族的有名的勇士,跟耶律曷鲁一样,都是刀尖上滚出来的。
即便阿保机睡了,也有这样的人轮番护卫。
陈元义还是压下心中的杀意,拱手道:“可汗,现在招惹大唐,恐日后受其讨伐。”
“现在不招惹大唐,以后大唐就讨伐我们了吗?”
陈元义一怔,“末将愚钝。”
“大唐皇帝雄心勃勃,现在就把手往草原伸,以后还会放过我们?所以我们必须支持河东,只要河东还在一日,我们就能发展一日,可惜啊,我的几个兄弟鼠目寸光,急着把我赶下来,难道他们就能让形势好转?”
“若无可汗,契丹只是如室韦一般的部落,迟早为他人征服!”陈元义真心实意道。
阿保机赞许,“还是你们汉人明白事理,传令各军,拔营回辽西。”
第五百一十三章 瓮中捉鳖
李存勖结阿保机,欲西侵丰州。
深秋,辽东的线报随着寒风一起到来。
“丰州让他们眼红了。”李巨川搓着手道。
“一千皮室军不够,李存勖派了多少人?”李晔问道。
赵义存道:“李存勖大军压在黄河北岸,只有逆梁降将李仁罕领两千骑北上,振武节度使李存贤领步骑万人出猎草原。”
而丰州防御使宋瑶手上只有四千兵力。
随着大唐的崛起,丰州的重要性就逐渐凸显。
大唐不修长城,盖因丰州、三受降城依托狼山、阴山、大青山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防御体系,掌控这三城,基本掌控了漠南,既可防御,又可随时以三城为基,进伐草原。
如今西受降城所属的天德军归大唐,中、东受降城属振武军,归河东。
契丹人可以从中受降城直扑进来,不仅丰州所在的后套会受到威胁,朔方的西套也在铁蹄之下。
“契丹来的正好,朕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李晔没给他们找麻烦,他们还先动起了心思。
既然动手了,就不用再讲什么情面。
一场蝗灾,令黄河南北的差距凸显出来。
大唐在中原、山东的统治已然稳固,河北不可能永远这么悬而不决。
“入冬之后,骁骑、神羽扩充,招募天下勇士,改神羽都为神羽军,骁骑再招一万骑兵,神羽扩充两万,准黑云长剑都、银枪效节都各扩充至两万。”以如今大唐的国力,再扩充五万四千精锐基本完全没有问题。
若不是盔甲、军械、粮草等限制,李晔再弄个二十万正兵都不在话下。
如今扑在黄河南岸的大军将近十三万。
而且都是百战之师。
刘知俊一万七千天策右军防守郑州。
李筠天策左军、韩彦钊禁卫左军三万五千人扑在滑州一线。
高行周两万控鹤右军抵在濮州之南。
李神福六万大军防守郓、兖一线。
此外还有武牢关、汴州、曹州、汝州的防守军队,投入在大河之南的唐军超过二十万。
单从军力上对比,晋军也不弱,河洛一线李从珂三万大军,李存勖十万大军自镇魏博,濮州李嗣源部两万军,平卢周德威部四万大军。
受到南岸唐军的刺激,晋军疯狂招兵买马,近魏博一镇,男子十四以上六十以下,皆征入军中。
也算给魏博青壮一条活路。
武人的权力进一步放大。
老弱妇孺日子过成什么样子,则不关晋王什么事。
与河北抓壮丁相比,河南招募令一贴出,四方壮士踊跃来投,既有前梁军骁锐,也有民间勇者。
唐军的待遇摆在那儿,一入军中,全家都有了保障,若是立了功勋,足以光耀门楣。
在这个年代,是最顺畅的上升渠道。
这也算李晔给中原、山东的福利。
当然,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吃上军俸的,对身高、体力、年纪都有一定要求。
中原、山东、荆襄、淮南健儿纷纷从募,也有很多河北壮士,突破晋军的封锁,前来汴梁应募。
丰州。
因三面青山的阻拦,丰州其实比长安暖和一些。
防御使宋瑶手上有四千兵力,西受降城有三千泾原军驻防。
要守住后套平原这么广大的区域,这点兵力肯定捉襟见肘,不过李承嗣的骁骑军在黑水一带巡弋,随时可支援丰州。
在河南岸,还有浮云城李效奇的骑兵随时可以北上。
宋瑶要做的仅仅是守住丰州城,李晔对他的要求也仅是如此。
丰州一直受到朔方的滋养,这些年日子过的不错。
后套平原上耕地、草原、滩涂、林带纵横交织,远自秦汉时代起,勤劳的华夏百姓已在此地开凿沟渠,引黄河水灌溉,农业十分发达。
这些年,李晔一直将关中的犯人、罪民、战俘向丰州迁徙,后套平原上兴起了诸多村镇和小城,良田千余顷,还有大量的榷场,与漠南诸部落互通有无。
如同大唐大部分城池一样生机勃勃。
然而一切都在契丹与河东的野心下变了。
为万全计,宋瑶早早实行坚壁清野,牧民牲畜转移到朔方,没有防御价值的小城村庄一律拆毁。
也有一些贪恋水草,不愿撤走的部落留了下来。
任凭唐军如何规劝,就是不走,唐军强制迁徙,他们就东躲西藏。
军情紧急,宋瑶也就顾不得他们了。
唐军辅军任务繁重,加固丰州城、西受降城,储备各种军需之物。
斥候的警讯很快就到了。
契丹人从固阳而来。
而固阳正是振武军的辖地。
如果没有晋军的允许,他们根本过不了这座要塞。
宋瑶对此心知肚明。
短短两日,东面马蹄声震天,浩浩荡荡,宛如潮水涌入后套平原。
除了黑甲契丹人,还有室韦、达怛等部落为爪牙,又裹挟马贼,还有一些不明身份的军队,步骑不下三万人。
气势汹汹,一入丰州境内,便烟火滔天,四处烧杀,那些不愿撤走的部落遭受灭顶之灾。
贼军目标明确,直扑丰州。
他们准备也很充足,连攻城器械都有了。
投石车、撞车、云梯、井阑……
第一批攻城贼军是被后面契丹人驱赶上来的,有的是马匪,有的是裹挟的草原部民,别说重甲,连身像样的皮甲都没有,裹着几条兽皮、扛着木板,嗷嗷叫的往前冲。
他们死的很惨。
这些人唯一的作用就是消耗城中防御器械。
四个时辰下来,城下尸体堆积如山,契丹人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呜咽的号角声响起,丰州真正的考验降临。
攻城器械全部运转起来。
敌人穿着晋军的盔甲,提着晋军的刀矛,除了没打旗号,晋军有的他们全都有。
宋瑶并不惧契丹人,但当晋军攻城时,压力陡然增大。
契丹人不擅攻城,晋军不一样,战斗力颇为强悍,士卒搏命在前,将领激励在后,“攻破丰州,城中财物任尔等自取!”
振武军不比魏博,也不像大唐治理有方,因此士卒大多穷红了眼。
此令一下,人人奋勇争先。
三十年前,天德军也堪称天下强军,曾入关中围攻黄巢。
在蜀中与王建大战的顾彦晖兄弟,正是出自天德军。
但这十几年来,天德军面对的只是一些马贼和草原部落。
面对晋军,差距就出来了。
即便有高耸的城墙,依然渐有不支之象。
好歹宋瑶曾经也是节度使,没两把刷子也活不到今天,提着两把横刀,领着两个儿子与重亲兵扑到前线,才勉强把晋军赶了下去。
“大人,李承嗣将军的骑兵何时到来?”长子宋德钧累倒在城墙。
宋瑶望着西面坠下的如血残阳,心中只有苦笑,脸上却还是严肃的,“陛下自有神机,尔等休要多言,我等死于此,也算守土有责。”
宋家的三郎、四郎都在长安游学,一人入国子监,拜名仕王赞为师,一人刚从武营学成,为宣教使,赴任淮南。
第五百一十四章 河北惊变
落日西沉。
黄河滔滔,大地一片苍茫。
马蹄声如密集的雷鸣,轰在黄河北岸上。
前方固阳如同暮色中明珠,几点灯火在旷野中,宛如天上的星辰。
“拿下固阳,将贼军封锁在河套之内!”李承嗣脑海中回荡着皇帝的诏令。
为了配合此次突击,李承嗣还令史俨领两千骑兵佯攻振武军治所单于都护府城。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固阳城的晋军已经随同契丹人攻打丰州去了,守军听到马蹄声,见也是黑甲,还以为是自家骑兵回来了。
在夜色的掩护下,唐骑一跃而入,城中守军到了此时才知道是敌人,仓促应战。
骁骑军上马为骑兵,下马步卒,李承嗣持长槊在前,与诸军同进,守军不能挡,半个时辰便被击溃。
这场战争没有悬念,李承嗣甚至想不通李存勖为何要招惹大唐。
作为河东旧人,李承嗣一直希望李存勖能认清形势,大唐不是一百三十年前的大唐,皇帝更不是当年的玄宗。
现在的河北与大唐角力,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是痴心妄想,安时大乱至今,但凡强藩,没有一个愿意屈服的。
李存勖如今的实力超过当年安禄山。
或许李克用在,大唐与河东有那么一丝可能。
“传本将令,向西驱赶逃军,诸将自行袭扰丰州城下贼军!”李承嗣望着东面,丰州能不能守住,就看宋瑶的了。
与此同时,另一支骑兵渡过黄河,直抄贼军的后路。
在浮云城戍守了十几年的李效奇,终于等到自己出兵的机会。
部下大半是曾经的党项人,如今他们以唐人的身份欢呼雀跃。
每一名骑兵马背上都带着四个箭囊,黄河两岸地势,他们比任何人都熟悉。
即便没有战争,他们也会驱赶狼群、野马群游荡在黄河两岸。
对他们来说,这更像是一场狩猎。
黄河之西,朔方,还有一支大军向丰州挺进。
此时张全义已经六十多,身体依然很强健,前些时日还生了一个儿子,皇帝没有诏令他出兵,不过在打探到贼军的兵力之后,为了朔方的安全,张全义果断出兵了,步骑九千,虽然都是辅军,但朔方汉子虎背熊腰,三百年大唐,向来都是出强兵的地方。
三路大军,已经将贼军围在后套平原上。
长安。
“宋瑶、李效奇多年未战,恐非契丹、晋军之敌。”李巨川担忧道。
“丰州城池险固,粮草充足,又提前布置,宋瑶若是守不住丰州,他这个防御使也别当了。至于李效奇,朕给他的诏令是袭扰,马上就入冬了,贼军难道还是久战?”
相比于丰州防守,李晔更在意能不能留下契丹人,重创振武军,给李存勖当头一棒。
在这种长期的对峙下,河北已经出现颓势。
大唐南面诸地的物资也在向中原、山东输送,随着时间的推移,黄河两岸的差距会进一步拉开,从细作多入牛毛的线报中可以窥见河北内变不远矣。
时间是站在大唐这一边的。
当然,战争不仅仅取决于表面实力对比,李存勖力挽狂澜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天下人的目光也聚集在黄河两岸。
各军将士早就做好心理准备。
决战的日子并不遥远。
“当年李克用为大唐血战黄巢,攻灭朱玫,合攻朱温,未曾想会走到今日。”张承业唏嘘道。
李巨川轻轻咳嗽一声,显然是在提醒这个感触不合时宜。
“臣有罪,有罪!”张承业拱手。
李晔全没在意,“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李存勖乃英雄,手握雄兵,虎踞河北,焉能俯于人下?”
就算李存勖不愿与大唐为敌,他手下的兵头会老实?
河北之地,脱离大唐已经一百三十多年。
有的是反骨仔。
三人正在说话,殿外赵义存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带进一股寒风。
“沁州有变!”
李晔脸色一沉,“怎么回事?”
“丁会将军义子丁武发动兵变,弑父投晋!如今沁州依然投李存勖。”
“什么?”李晔惊讶站起身。
千算万算,没想到沁州还是出事了。
不,回顾前前后后,李晔猛然惊觉,原来李存勖弄了这么大的阵仗,不过是声东击西,联合契丹侵犯丰州,吸引大唐的注意力,把仇恨往契丹身上引,真正的意图在沁州。
“丁会将军家眷……”
赵义存脸上一黯,“丁武拥牙兵作乱,突入将军府中,满门良贱,鸡犬不留!投李存勖后,丁武改回旧名张从武。”
李晔深吸一口气。
当年丁会沁州叛梁,在汴州的一家老小被朱温杀的干干净净。
镇守沁州十余载,又娶妻生子,没想到还是逃脱不了厄运。
愤怒如同烈火一样在李晔心中燃烧。
争霸天下,没必要搞得这么不体面吧?
后世史书站在河东一边,抨击朱温多么荒淫无度凶残恶毒,其实李存勖的凶狠不在朱温之下。
“诏令长安诸军,全部集结,朕要亲自去魏州为丁将军报仇!”
“陛下不可。”
“陛下息怒!”
李巨川、张承业、赵义存三人全都拜在李晔面前。
“此仇不报,大唐有何面目见天下人?”一个沁州无所谓,就算李存勖拿了,也不会改变大势,但丁会一家被屠杀,是可忍孰不可忍,李存勖已经触犯了李晔的底线。
李巨川一把抱住李晔双腿,“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攻战,李存勖狼子野心,陛下不必急于一时。”
张承业也慌了,从未见过李晔发这么大的火,“陛下若有伐晋,可从长计议,万不可仓促兴兵,否则兵败一次,国威不存,天下鼎沸。”
李晔记的很清楚,历史上昭宗被朱温所弑,丁会率三军为唐昭宗发哀,然后以重镇潞州投李克用。
成为河东崛起的转折点。
丁会此人出身黄巢,转战天下,深居高位,是真正心存大唐、心怀昭宗之人。
这样的人太少了。
而这个时代,也是丁会倒戈,遏制住了朱温独霸天下的气焰。
对大唐的重振居功厥伟。
被殿外寒风一吹,李晔双脚又被李巨川抱着,总算清醒了一些。
同时也对这场大战的残酷性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李存勖绝不会束手待毙,他一定会有更多的动作。
与其如此,还不如先发制人。
“好了,松开。”李晔平静道。
李巨川眨了眨眼睛,见李晔恢复往日神色,才松开手,“臣冒犯。”
“追封丁会为上党郡王,左金吾卫大将军,追赠太保,同平章事。”
“令长安、中原诸州为丁会将军举丧,长安诸军集结,河南诸军警备。诏令天下,褫夺朱邪存勖一应封爵,收回国姓,除去宗室名系。”
李巨川听完,又要来抱李晔的双腿。
“朕没有动怒,也不只是为丁会将军报仇!”
第五百一十五章 河东使者
几日之间,长安家家缟素。
李晔领宗室与百官设坛拜祭。
“丁将军近年老病缠身,时好时坏,军中之事多托于张从武、顾奉、秦长源等人,张从武暗引李嗣本精兵入城,袭杀顾奉、秦长源等亲将,控制全城,逼丁将军投晋,将军不从,贼子丧心病狂,拥牙兵杀丁将军满门,宣教使卢绍青、郑起元召集将士平乱,不敌李嗣本精兵与张从武牙兵,为贼所杀,坑杀誓死不从者五千人,屠其家眷两万余……”
李巨川将河东细作陆续传来的消息汇总。
李晔听完,除了悲愤交加,还有深深的无奈与自责。
自己也因为后世史书的影响,对李存勖另眼相看,却忽略了他也是大唐崛起的绊脚石。
“阵亡宣教使封国士,家眷全都好生照看,子嗣读书习武皆按最高规制,成才之后优先录用。”
“末将这就去办。”赵义存领命而去。
祭拜之后,河东的使者也到了。
“牙兵作乱,李嗣本将军入内平叛,可惜晚了一步,贼已杀丁将军及忠勇将士,晋王深为自责,已将贼三百人斩首,首级在此,望陛下节哀。”
从人抬来一口木箱,里面满满当当,全是血淋淋的人头。
“张从武死了没有?”李晔双眼通红。
使者一愣。
见他这个表情就知道张从武还活着,“朱邪存勖拿几颗人头就来诓骗朕?”
使者仍旧巧舌如簧,“陛下息怒,此事晋王并不知情,河东向为大唐藩属,晋王三代为大唐披肝沥血,绝无二心,河北愿永为大唐北屏。”
李晔冷笑一声,“沙陀原为西域金娑山突厥一部落,为吐蕃所逼,大唐胸怀宽广,迁入阴山,庞勋之乱,朱邪赤心功勋卓著,大唐拜为单于大都护、振武节度使,李克用围剿黄巢,大唐先拜陇西郡王,后拜晋王,荣宠远胜历代功勋,大唐可曾亏负了朱邪家?”
周遭亲卫向前一步,手按刀柄,辛四郎眼睛瞪的如铜铃。
使者却面不改色,“当年陛下为朱贼所攻,关中有倾覆之危,若非老晋王猛攻洛阳,大唐安有今时今日?”
“大胆!”辛四郎冷喝一声。
使者虽然低头拱手,但气势仍未被辛四郎的煞气压制。
“哼,当年?当年是朕的儿郎挡住了朱温,重创梁军,诛李思安、氏叔琮、张归厚,吸引了梁军,才令河东免于灭顶之灾!战后,朕以晋、绛、隰等州酬之,难道还不够吗?”
“虽如此,陛下若因今日之事而兴兵伐昔日之功勋,必令天下人寒心。”
“功勋?朱邪存勖争抢东都洛阳,陈兵二十万于河北,你不妨问问他愿为大唐功勋否?”
使者泪流满面,“臣实不愿见大唐河东兵戎相见。”
这一哭令李晔莫名其妙,李存勖派他来,未必就是真心求和的,只是来探探长安的情况,不过这人有些入戏太深了。
“你是何人?”李晔忙着争论,忘了刚才通传的名字。
“臣任圜,京兆三原人。”
李晔喟然一叹,“你……且回去,若朱邪存勖还心存忠义,可来长安领罪。”
任圜拱手而退。
李存勖怎么可能来长安领罪?
无论是形势还是人心,大唐与河北已经势同水火。
以前不打,是考虑到中原、山东地区的稳定。
这些地区普遍对朱梁有认同感,反而因为懿宗、僖宗两朝,对大唐离心离德。
现在在李晔的努力下,中原、山东人心逐渐恢复,特别是蔡、许两地的迁徙,既稳定了岭南、安南,也削弱了地方势力。
大唐招募令一经下达,还是蔡许汴三州从军的人最多。
大部分人以前都是梁军,经历过惨烈的厮杀,稍稍训练,加强军纪,便又是一支强军。
这些人一进入长安军营,便投入严酷的训练当中,只要保证一日三餐,再苦再累也不吭一声。
“召杨师厚、李巨川、张承业天心阁议事。”
陪侍的小黄门匆匆而去。
李晔行至天心阁,三人早已等待多时。
“李存勖所凭者,唯河东沙陀与代北武人,以兵势而兴者,必以兵势而亡,只要能正面胜李存勖一次,河北必分崩离析。”李巨川分析当前形势。
潞州大战和柏乡大战给李存勖带来前所未有的望。
这是他的强项,也是他的弱点。
杨师厚道:“末将建议以汴梁为诱饵,放朱邪存勖大军过河,把晋军主力消灭在河南,河北可从容而定也。”
“中原经营两年,如今稍有起色,若是任北军蹂躏,前功尽弃。”张承业反对杨师厚的诱敌之策。
李晔也觉得放李存勖入中原变数太多。
枢密院的战略是从兴唐府进军,横扫晋、绛,直捣晋阳,然后与河南大军清扫昭义、魏博,令李存勖首尾不能兼顾。
若是只考虑中土,此策相当完善,但若是把契丹放进视野,就略有不足了。
太原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是一座彻头彻尾的雄城要塞,历史上如日中天的朱温集合河北藩镇,两次猛攻,都没有成功。
李存勖以藩镇治国,这也造成各州各地都有相当战斗力。
李晔的原则是要么不打,要么一次到位。
反复拉锯,很容易形成对峙。
李晔觉得历史上朱温的错误正是在于此。
打太原,两次推到城下,李克用都准备逃遁草原了,第一次因粮草紧张,太原城难下,放弃了,第二次打一半,又跑去关中跟李茂贞争夺昭宗。
打李茂贞同样是如此,都围攻凤翔两年了,李茂贞认怂,朱温就退了。
而且现在控制晋绛地区的李克宁,属于亲唐派,李晔觉得若能在战场上打败李存勖,李克宁、李存颢、李存实等人或许会直接投降。
没有必要把所有人都弄成敌人。
“下己说的不错,朱邪存勖所凭在河东沙陀与代北武人,我军从河南攻河北不易,但李嗣源的濮州、周德威的平卢皆在河南,灭此二人,如断李存勖之爪牙!”李晔觉得河东真正的军魂是周德威,此人的威胁还在李存勖之上。
李晔盯着地图,目光移向东北角。
唐晋大战,契丹介入的因素不得不考虑在内。
阿保机为了配合李存勖,不惜从辽东千里奔袭至丰州。
这其实也是契丹在表明立场。
“必须把契丹人考虑进来。”李晔可不想河东诸将退入契丹,让契丹快速壮大。
“区区契丹何足为虑,末将愿领本部银枪效节都,一人配三马,取道漠南,直扑幽燕!东可击契丹,西可慑云蔚,南可下成德!”杨师厚目光闪亮。
还是真是大手笔。
从丰州至卢龙,奔袭近两千里。
“杨将军真乃我大唐冠军侯也!”李巨川及时的拍了个马屁。
元狩四年,汉军击匈奴,精兵五万远涉漠北,霍去病从代郡出发,行军两千里,踏平狼居胥山,擒杀七万匈奴军,捕获匈奴王子,韩王,屯头王三人,将军、国相等贵族八十三人。
而且那个时代的骑兵远没有现在精良。
这二十年来,河套、凉州、河湟大力发展畜牧,每年能向关中输入十万匹牛羊,优良战马四千匹,驽马三万匹。
为什么河陇是大唐的雄心器管?
因为此地强健之后,射程远。
第五百一十六章 吾亦可往
这是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
堪称杀手锏。
李晔来回踱步,阁中只有脚步声。
如果在黄河两岸与晋军对峙,就重现了历史上晋梁的夹河大战。
别看河北乌烟瘴气,但玩刀子还是很有实力的。
毕竟也是这么多年的军头。
晋军名将皆在黄河一线,反而造成了背后空虚。
“寇可往,吾亦可往!”李晔一拍桌子,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凭什么契丹可以奔袭三千里来打丰州,唐军不能去打两千里之外的幽州?
将来唐军还要从长安出发,远征天山南北、大漠东西!
而杨师厚正是唐军最卓越的将领,手下银枪效节都也是最强之军,若攻不下幽州,那大唐也别玩什么中兴了,以政治和经济手段,花个十年熬死李存勖算了。
“李存勖乃斗鸡小儿,何足为惧?末将此去,必破河北!”杨师厚豪气干云。
李晔心情终于好了很多,“好!大唐有郭子仪汾阳之封、李抱真义阳之爵,朕绝不吝封赏,将军可名垂千古!”
历史上的杨师厚,若是遇到稍微靠谱的君主,也不会在史书上轻描淡写。
“末、末将绝不辜负陛下!”杨师厚激动的跪在地上。
张承业、李巨川互看一眼,皆有动容之色。
这小动作被李晔察觉了,“张公,关中马匹有多少?”
李承嗣、史俨领骁骑军救援丰州,带走了不少战马。
“目今长安、坊州牧监有战马三万七千匹,驽马七万五千匹,足够此次远征。”
杨师厚银枪效节都恢复至八千人,另外的一万两千人还在紧急训练当中。
一人三马差不多也够了。
盔甲自然是现成的,大唐这二十多年,也是有些积蓄的。
“封杨师厚为东北行营招讨使,左武卫大将军,领李承嗣、史俨部骁骑军,合军四万,击幽州!”
“臣领命!”
河北这一路去了,洛阳、中原、山东也要齐头并进。
攻不下魏博不要紧,但洛阳、平卢一定要拿下,最好把周德威留在青州。
杨师厚、李巨川两人退下,张承业却留下了。
“陛下文武分治,扫大唐一百四十年之痼疾,今封赏太厚,绝非治国之道,郭子仪、李抱真皆有匡扶社稷之功,封王并不为过,然当今武人跋扈、人心难测,若所托非人,岂不是重蹈昔日德宗之覆辙?”
张承业苦口婆心。
藩镇之乱最剧烈的时期正是德宗朝。
泾原兵变、二帝四王之乱,淮西之乱,轰轰烈烈。
“此一时彼一时,朕起于刀甲之间,诸军皆是朕创立,各军皆有皇城司、宣教司,何人敢背叛大唐?自安史之乱以来,中土鼎沸,异族崛起,盖因大唐武威不振于外,藩镇征伐于内,朕奖励将帅,正是重振尚武正风,令将帅与国家同休戚,而非裂土分疆。”
张承业道:“雄武必以文事济之,厚此薄彼,恐士人怨怼。”
李晔略一思索,以文制武肯定不对,以武制文当然也不行,一个天天想着砍人的民族,肯定走不远。
必须两条腿都立起来。
“讨平河北之后,朕亦会封有功文士为大学士。”李晔还是能听进去意见的。
其实文人比武人更在乎荣誉、封号。
“陛下圣明。”张承业心满意足。
一道道诏令从天心阁下达,长安忽然多了几分紧张的气氛。
马蹄声、兵甲声,在宵禁时也在响动。
关中子弟辞别了父母妻儿,开始向开远、通化大营聚集。
马监、仓曹、将作监彻夜忙碌。
枢密院统筹各种出征事宜。
兵司、户司也在紧张运转着。
政事堂在这个时候也没人出来扯后腿。
即便是文人清流,也不愿河北孤悬于大唐之外。
大唐一百四十年的痼疾正是河北。
一次次的中兴都被河北藩镇浇灭。
整个中晚唐的历史都是在与河北藩镇博弈。
现在更不会允许一个整合的河北大藩镇出现在大唐的躯干上。
如此庞大的战争,动员起来绝非小事。
无孔不入的细作肯定也会得到消息。
李晔干脆大张旗鼓,领神羽军大大方方的出潼关,进驻陕州,东临洛阳、北望晋、绛,吸引天下人的目光。
刚到陕州,李克宁的使者就来了,依然是求情。
如今晋、绛控制在李克宁一系手中,太原也有他的势力。
更有如任圜一样的人。
如果能把李存勖留在魏博,破其爪牙,晋、绛之地应该能传檄而定,太原也不是没有机会和平收复。
“横扫河洛,顺流而下,直取濮州、平卢,然后汇合诸军,举兵渡河,夹击魏博,下己意下如何?”
李巨川小眼睛眨了眨,“臣在想,李存勖一定不会坐以待毙!”
丰州。
宋瑶到底还是守住了城池。
贼军猛攻两日,丢下一千多具尸体,便向东逃窜了。
又过了一日,才知道他们为什么逃窜,李效奇、张全义大军都来了。
三军汇合,唐军复振。
张全义重整旗鼓,以李效奇骑兵为先锋,朔方军为中军,宋瑶为后军,向振武军挺进。
“不可令贼人逃遁。”张全义意气风发,又回到当年统领万军的状态。
宋瑶小声提醒道:“张公,东面是振武,晋军辖地。”
张全义两眼一翻,“振武难道不是唐土?我等奉皇令讨贼,振武若是违令,即为贼!”
宋瑶咋舌不已,沙陀铁骑纵横天下三十载,给他留下了深刻影响。
张全义又瞥了他一眼,“宋将军,风向变了。”
宋瑶抬头看天,只觉得风起云涌,寒风从山口吹下,呼呼作响。
“前方三十里,发现贼军踪迹,李效奇将军正在袭扰。”
“大功一件,诸军加快行军。”张全义笑着策马前奔。
宋瑶望着他的背影,感觉自己才是上了年纪的人,暗觉惭愧。
贼军远道而来,又在丰州城下猛攻两日,现在又被李效奇的轻骑袭扰,疲惫不堪,进退不得。
而在此时,唐军已经咬上来了。
不得不战,振武军与契丹军都强自打起精神。
两军列阵,步卒在中,骑兵在左右两翼。
号角声阵阵。
步卒呐喊而进。
然而就在此时,北面、西面马蹄声奔雷一般响起。
“杀贼!”
李承嗣、史俨的骁骑军也到了。
霎时间,贼军被三面合围,南面的黄河水滔滔,
贼军一阵沸腾,再也没有血战的勇气,当场就有三分之一的人放下武器,跪在地上。
契丹人骑在马上大声咒骂。
步卒们也乱作一团,阵势全无。
还有一些人跳入冰冷的河水中,瞬间被激流吞没……
第五百一十七章 大战将至
随着寒冬的到来,黄河两岸关系彻底降至冰点。
黄河两岸彤云密布。
之前河东派出使者,并非真正求和,没有任何诚意,只不过为试探大唐朝堂的反应。
李晔态度如此坚决,李存勖也不演忠臣孝子了。
在郭崇韬的谋划下,打出清君侧旗号,声言他父子三代为大唐呕心沥血,今皇帝听信小人谗言,不顾前功,围攻河北,他李存勖不得不奋起反抗,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又悍然封张从武为河阳节度使,以此展示他有能力包庇大唐的敌人,还派出暗使,联络中原、山东的盗贼、前梁降将降军。
从庞勋之乱至今,中土杀戮近五十年。
人心思安。
不管什么样的借口,明眼人都知道此战迟早会降临。
不需要宣教司发动舆论攻势,天下人心自动向大唐靠拢。
在沙陀铁骑纵横天下的三十年里,河东展示出强大的武力,但并未展示出他们治理天下的能力。
大唐仍是正朔。
中原、山东风平浪静。
百姓和士卒对河北的笼络嗤之以鼻,再说中原地区与河东龃龉而是多年,大战不断,哪家哪户没有子弟死在晋人之手?
朱梁虽然没了,但这种仇恨并没有消解。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大唐一不抓壮丁,二不劫掠,三不烧杀。
这样的时代,简直是一股清流。
就算偶有士卒跋扈之事发生,也只是个人行为,立即会被宣教使训斥。
若无军情战事,唐军一般会待在城外的军营之中,只有休沐时,才会脱下盔甲入城,解决个人需要。
士卒爱惜唐军身份、待遇、荣耀,也不会随意滋事。
后方安定,前方才能心无旁骛。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逃离河北的人,成了最好的宣传。
他们把河北的民不聊生传到河南。
前两年还有李存进在励精图治,魏博稍有生机,后李存进战殁于镇州,魏博生机一去不返。
李存勖屯以重兵,调来段凝、李存璋等将,段凝打仗不行,敛财却是行家里手,自己吃饱了,还不忘孝敬干爹李存勖一份。
除了兵头们上下其手,李存勖在魏州新纳的侧室刘氏,也不是省油的灯,极得李存勖宠爱。
压在百姓头上的大山越来越多。
刘知俊立功心切,趁黄河封冻,率先向卫州发动进攻。
高行周亦趁机攻打濮州。
不过天寒地冻,对进攻方的限制很大,刘知俊攻破几个穷困的县城,连青壮都没弄两个,全是老弱妇孺,饥肠辘辘的看着唐军。
刘知俊没心思管他们,宣教使扔下一些熬过寒冬的粮食。
明明是打仗,却弄成了扶贫。
刘知俊索性在北岸扎营,趁着河面结冰,令后方输送物资,趁风雪修桥梁,筑堡楼,试图彻底在河北站住脚。
晋将李嗣肱领万人攻之,被刘知俊击退。
高行周也是造一造声势,探一探虚实,面对李嗣源重兵戍守的濮州,仿佛一块无处下嘴的骨头。
压力最大的是滑州李筠,对岸就是黎阳重镇,有李存璋、段凝的重兵。
自入冬以来,双方就争夺不断。
李筠试图把兵力推到河北,李存璋也想推到河南。
两军动辄在冰面上大战,却谁也越不过黄河。
黄河下游的郓州与青州都很安静,李神福、周德威各派出斥候相互绞杀,向彼此的核心区域渗透。
唐晋从原本的静态对峙变成了动态对峙。
总体来说,因刘知俊部在河北立足,唐军稍占优势。
不过这种优势只是短暂的,李存勖的大军在澶州按兵不动,一旦寒冬离去,刘知俊反而成了孤军。
陕州。
“杨师厚的骑兵应该到了丰州吧?”空前大战临近,李晔巡视神羽军大营。
士卒皆内裹羊皮小袄,外披甲胄,一个个精神抖擞。
“应该是到了。”李巨川却冻得直跺脚,到了他这个年纪,穿再多也会觉得冷。
按照原计划,杨师厚会在丰州等待马匹与物资,天暖之后才出兵。
“下己觉得李存勖会进攻何处?”
“河北已成坐困之局,臣以为李存勖若想打开局面,唯有汴梁与兖州。”
“哦?”李晔眉头一皱,这也太巧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刚好在这两个地方。
夺汴梁,晋军可与濮州连为一体,高行周不攻自破,夹击滑、郑,还能制造很大的政治声势。
夺兖州,则扩大山东战果,绕开唐军重兵防守的黄河南岸,徐泗、曹送皆在其兵锋之下,能扩大战略纵深,在军事上意义远大于攻打汴梁。
“陛下不妨把两位皇子调离汴、兖。”李巨川洞悉了李晔心思。
“不,将士流血牺牲,朕的儿子岂能例外?”嘴上虽这么说,心中却始终担忧,毕竟是自己真正的骨血,跟李裕、李祤等二手儿子不一样。
汴梁倒也罢了,有周云翼重兵把守,钱粮无算,人口二三十万。
兖州却兵力有些空虚,除了李祐的辅军,就只剩下朱友谦的三千部众。
而且朱友谦的心思很难说。
“调陈州朱瑾驻防曹州,郝摧入兖州,王檀入宋州!”郝摧是标准的大唐自家人,从西打到东,有他在,兖州安稳多了。
就算有事,朱瑾的精骑、王檀锐卒也能快速支援。
“如此可谓万无一失。”李巨川搓着手。
李晔见他身子单薄的厉害,就让他先回去烤火。
李巨川却坚持同行,“人老了,身体也就不行了,几个儿子都不成器,去年科举一塌糊涂,臣家后继无人啊。”
“考不上科举,可以去宣教司、辅军任职,将来一样有出息,现在的大唐不比以前。”李晔心中一动,暗道李巨川这是在给自己上眼药啊。
以如今李巨川的地位,他的儿子也不会真埋没了。
不说他儿子,他孙子都在武营读书习武,有声有色的。
李巨川干笑一声,小眼睛扑闪扑闪的往外冒光,“陛下春秋正盛,年富力强,大唐强盛,但也要为下一代思量思量。”
李晔停下脚步,对辛四郎等亲卫挥了挥手,几人自动站远。
“朕子嗣众多,下己以为何人可立”
李巨川拱手道:“臣老眼昏花,陛下不妨问一问张总管。”
“老狐狸。”李晔笑骂一声。
张承业的立场很清晰了,李晔心知肚明,但立储绝非这么简单的事。
也并非立了储,夺嫡之争就没了。
明枪暗箭会全部向新任太子招呼,李唐这样的事情太多了。
现在这种良性竞争是最好的局面。
关键在于太子要有自己的势力和基本盘,而不是别人手中的提线木偶。
李晔一视同仁,现在每一个皇子都有机会,就看谁能展示出能力。
“收复河北,再谈此事。”
第五百一十八章 平推洛阳
唐军三面合围李存贤、耶律曷鲁。
贼军大败,李存贤、耶律曷鲁仅以身免,退回单于都护城。
此城即为中受降城,后世之包头市,漠南之核心。
唐军趁势进围。
因风雪交加,进展不利。
李存贤下令麟州、胜州来援,又向大同求援。
云州刺史李嗣勋领两万步骑来援。
景福初,镇州王镕联军李匡威十万攻尧山,李克用遣李嗣勋击,大破之,斩级三万。
名声不显,但战力强悍,是与李存孝同时期的人物。
单于城不可下,张全义、宋瑶唐军退回丰州,李承嗣退回固阳。
李存贤的一道命令让麟州刺史折嗣伦为难起来。
麟州向为党项折氏、豪族杨氏的辖地,大唐崛起,这两家地处黄河之西,受到大唐的影响更大。
折氏子弟折嗣礼还是唐军高级将领,镇守龟兹。
以前唐晋是盟友,麟州夹在大唐与河西之间,倒也左右逢源,大唐与河东都选择性的忽视了麟州。
但如今形势,已经不容骑墙而立。
麟州必须在唐晋之前做出抉择。
其实也没什么可抉择的,大唐的实力摆在那儿,天下形势也摆在那儿。
天佑十三年末,麟州刺史折嗣伦宣布入唐。
天佑十四年的春天呼啸而来。
黄河开始缓慢解冻,万物复苏,黄河两岸的士卒也复苏了。
二月,李存勖领一万从马直入黎阳,这让汴滑等地立即紧张起来,刘知俊夹河扩堡楼为土城,收缩兵力。
李嗣肱、裴约、董璋四万军猛攻土城,日夜不息。
刘知俊坚决不退,死死扼守在北岸。
李存勖在北岸眺望滑州一线密密麻麻的防御工事之后,虚晃一枪,领骑兵浩浩荡荡向东而去,渡过黄河,进入濮州。
中原、山东迅速警觉起来。
“李存勖果然渡河了!”李晔看着最新的战报道。
李存勖还是历史上的那个李存勖,能主动出击,绝不怂着。
“如此便落入我军大网中。”李巨川笑道。
濮州周边,几乎集结了唐军一半的精锐,高行周、李筠、周云翼、李神福、朱瑾,无一不是这时代顶尖的将领。
不说打败李存勖,拖住他总没问题吧?
“传令全军,进攻洛阳!”
李存勖动了,李晔也开始行动。
洛阳是大唐东都,以前迫于形势,不得不放弃,这一次就是彻彻底底的收复。
此番出征,顺便把杜晏球的一万陕州军也带上了。
他驻守陕州七八年,也该给他机会了。
穿过群山环抱的崤函道,洛阳盆地仿佛熟透的果实近在眼前。
洛阳李从珂,原是李嗣源的义子,因作战勇猛,也因李存勖想分李嗣源的兵权,遂将其分离出来,镇守洛阳。
其实洛阳早已是瓮中之鳖,面临武牢关、汝州、陕州唐军的夹击。
只剩下北面孟津还在晋军手中。
唐军直扑城下,沿途没有任何阻拦,李从珂非常识相的把兵力收缩入洛阳。
洛阳还是那座坚城,但大唐已经不是从前的大唐了。
一城一地的得失已经无法影响唐晋之间的大势。。
洛阳城下人喊马嘶。
神羽军其实就是大唐的远程打击部队,精通弓弩、投石车、井阑、床弩等攻城器械,专为攻城而训练。
攻城之前,投石、火油、羽箭已经轮番对洛阳城墙清洗了一遍。
杀敌多少先不管,有多少效果也不管,至少把大唐的气势先打出去再说。
攻城战打的就是个气势。
远程攻击之后,就是声波攻击,几百面战鼓不分白天黑夜在城下轰击,间隔着唐军的喊杀声。
一套弄完,洛阳还是洛阳,但城上的守军却饱受摧残。
晋军被连续折腾了两日,昼夜不停,实在受不了,居然主动出城攻击。
看来李从珂也知道要积极守城,而不是困守。
不过摆在他面前的是黑云长剑都以及杜晏球的陕州军。
留下千余具尸体,灰溜溜的退回城内。
“末将请求攻城!”杜晏球自然知道机会难得,有心表现。
“黑云长剑都之前,没有坚城!”柴再用也拜在地上。
韩逊、夏鲁奇也来凑热闹。
自从李晔承诺有王将之赏后,各军将领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
杨师厚不过是一介降卒,现在成了唐军第一个大将军,自然成了无数将士的榜样。
“军心可用,洛阳不是有四面城墙吗?你们一人攻一面,擒杀李从珂者为首功!”李晔笑道。
“末将遵命!”四人皆喜。
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表现,远比在穷山恶水里打个大胜仗露脸。
“末、末将也要去!”辛四郎闷声道。
“诶,辛将军为陛下铁壁,怎可擅离职守?”李巨川不同意。
“让他去吧。”李晔知道辛四郎的心思,到现在还是个下将军,很多晚辈都已经是中将军、上将军了。
此战之后,恐怕周云翼要晋为大将军了。
辛四郎也着急啊。
“哈哈,谢谢陛下!”辛四郎扛起他那柄四十斤重的大斧兴冲冲的喊了本部五百亲卫都。
李巨川感叹道:“儿郎们若此,河北安能不克?”
李晔大笑道:“朕要克的不是河北,而是苍穹之下!”
天幸大唐不灭,华夏的雄武之风不曾磨灭。
这苍穹之下哪一块土地没有杀戮?强盗、敌人永远都在。
现在凶猛的时候,不去欺负别人,难道要等以后虚弱了,别人来欺负自己?
李晔可没有什么偃武修文马放南山的心思,这天下其实非常大。
“杀啊!”洛阳城下,喊杀声如暴雷一样滚动。
唐军四面猛攻,刀光在春日下仿佛潮水一般涌动。
李从珂的反抗不可谓不顽强,宛如一个娇俏少女反抗五大三粗的壮汉,只会令唐军更兴奋,也更坚定唐军霸王硬上弓的决心。
很快四面城墙就涌上唐军,白刃翻飞。
李晔望向战场,洛阳城也差不多了。
就在此时,他看到西门城下,辛四郎等亲卫都推着撞车,疯狂撞击城门,城上正在血战,也没人管他撞门,来回撞了几次,西门破破烂烂,辛四郎提起巨斧疯狂劈砍,木屑横飞。
还是大力出奇迹,包铁的大门也经不住他的摧残,轰然倒塌。
辛四郎狂笑两声,冲入城内。
别人都在城上砍来砍去,反而是他得了便宜,第一个冲入城内。
看了一阵,唐军渐渐占据优势。
李晔就回营睡觉去了。
一觉醒来,洛阳已经被攻陷,厮杀声已经停歇。
薛广衡守卫多时,“禀陛下,洛阳已被我军攻陷。”
李晔伸了伸懒腰,“伤亡几何?李从珂被谁拿下?”
“阵亡将士一千四百余人,轻重伤七千三百余,李从珂投降了……”
李从珂居然会投降?
李晔不可思议,还以为他会为河东血战到底,怪不得攻城战这么快就结束。
不过想想也没什么,李从珂本来就是唐人,只是李嗣源的义子,这时候的他在河东也不算什么特殊人物。
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晋将投降。
正想着,辛四郎气呼呼的冲进来,“无耻!李从珂那厮跑的比兔子还快。”
原来李从珂在城墙上站不住,退入城内,准备突围,正好遇见辛四郎,被他两斧头砸的吐血,见辛四郎凶神恶煞的,拔腿就跑,向韩逊投降。
煮熟的鸭子飞了,辛四郎郁闷至极。
帐中诸人皆大笑起来。
“行了,行了,这一路有的是机会,下次你跑快点。”李晔安慰道。
第五百一十九章 大河之南
唐军攻打洛阳的同时,晋军也发动了郓州大战。
郓州是卡在濮州、河北、平卢之间的重镇。
此地不拿下,李存勖随时有后路被截断的危险。
因此除了李存勖、周德威,还有博州朱汉宾发动渡河之战。
近二十万大军从东西北三面夹击郓州。
但李神福在郓州这三年不是白过的,大唐也有这个国力支持他把郓州变成一座要塞。
李神福掘沟为堑,聚土为垒,断河北的骑兵优势。
对于一场倾国大战,只靠这些肯定挡不住,李神福根据郓城的结构,在城内再修建一道砖石城墙,在大战之前,已经把城内的百姓迁到徐州。
郓城中只有将士、粮草、军械。
李神福也做好了死守的打算。
攻城战的惨烈远在洛阳之上,或许李存勖也知道洛阳不可守,没有花费多少精力,留给李从珂的兵力也不多。
但郓城中有四万余唐军,还有三万多的辅军。
晋军一上来就玩命,也是各种攻城器械,矢石交攻,不计代价,四门围攻。
河北雄兵猛将轮番上阵。
尽管李神福准备充足,也被晋军数次攻上城墙,展开白刃战。
鲜血染红黄土城墙,尸体在城墙根下堆积如柴。
郓城仿佛一座巨大血肉磨盘,将黄河两岸的无数生灵搅碎。
来回争夺七八天,河北的援军持续到达,唐军筋疲力尽,渐渐不支,李神福当机立断,退入内城。
内城比外城还要坚固,各种防御器械充足。
李神福将牙旗立在城楼上,灰白的头发如旌旗一样飘飞,“此城破,本将必死于诸军之前!”
攻城战没有多少谋略,士气与粮草。
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
李从珂守不住洛阳,是因为他有贪生之念,张巡能以几千孤军守住睢阳,是因为他置生死于度外,没把自己当人。
此后大战,李神福仗剑立于牙旗之下,不动一步。
与他血脉相连的黄头军,也一步不退,狭窄的城墙上很快堆满尸体。
每一个人都爆发最后的勇气。
与此同时,朱瑾、王檀、郝摧的援军也动了。
郓城之南是包括巨野泽在内的一片广阔沼泽,朱瑾骑兵只能绕行雷泽,遭李嗣源所阻,郝摧步骑一万,也只能绕向任城,然后进抵平陆,王檀一万步卒屯驻巨野。
因地形的原因,三部都无法对郓城有效支援。
最终还是郝摧步骑从东面进攻,破周德威部将卢文进、杨光远二营,给了郓城强力的支持。
城内唐军见有外援,士气大振。
李存勖本想一鼓作气拔掉郓州李神福这根钉子,然后汇合周德威,快速合军攻打中原,但李神福的顽强超乎了他的想象,二十万大军昼夜猛攻,只是攻破了外城。
迁延十一天,未得寸进。
“未曾想江淮亦有如此名将!”李存勖望城而叹。
此刻摆在他面前的形势不容乐观,除了曹、兖一线的唐军,还有徐泗徐温部、蔡州许存部、唐州吕师周部都在向郓州战场赶来。
还有皇帝,已经攻破洛阳,不日即将沿河而下。
李存勖只感觉一张巨大的网向他罩来。
“事急矣,李神福不破,我军被耗在郓州,唐军三面聚集,我军不可力敌!”郭崇韬心中涌起一阵无力感。
大唐比他看到的想象的更为强大。
“唐人所凭不过坚城而已,若是野战,何人是本王敌手!”李存勖一拍案牍,双眼布满血丝。
“为今之计,我军若继续留在郓城,必会被唐军合围,末将以为可效法当年朱温修建夹寨,围死郓城,大王引军攻汴州,末将引军攻兖州,破一地,打开我军不利局面,两地皆破,则中原、山东为我军所得!”周德威道。
李存勖盯着地图。
晋军的优势就是在于兵力集中,唐军是梯次防御。
李存勖对晋军的野战能力有极大自信,这也是他敢翻脸的本钱。
郭崇韬道:“此策甚合当前形势,困则亡,动则活!”
李存勖的一大优点就是能听进去建议,这其实也是他的弱点,什么人的意见都听取。
“吾意已决,孤亲引十万大军东征,周德威领平卢义昌之众攻兖州,李嗣源围困郓城!”
洛阳。
唐军正在救治伤员,掩埋尸体。
虽然是胜仗,李晔还是能从将士们脸上看到疲惫。
这种疲惫并非来自身体上的,而是内心情绪的展露。
鸡血打多了,也会出现反弹。
当然,这只是一部分人。
大部分将士洋溢着建功立业的渴望。
拜这个华夏历史上最黑暗的乱世所赐,士卒每天都生活在生死存亡的边缘,要么变得像黄巢、秦宗权大军一样的疯子,要么习惯生死,身体和心理更加强大,承受能力更强。
“你就是李从珂?”李晔看着跪在面前之人,历史上此人兵变成功,一路撒钱进洛阳,当了皇帝,却败在石敬瑭和契丹人的联手绞杀下。
“罪将李从珂拜见陛下。”李从珂神色憔悴,脸色苍白,应该是内伤未愈,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你能弃暗投明,朕很欣慰。”
“谢陛下不杀之恩,末将无以为报,愿为陛下劝降昭义李继韬!”李从珂目光闪烁。
李晔一愣,“昭义能降?”
“李继韬自领藩镇,暗潜异志,公然违抗李存勖,末将与其交情笃厚,必能劝其反正。”李从珂拍着胸口道。
李晔看了一眼李巨川,李巨川笑着点头。
“将军若能立此大功,朕必以上将待之!”
李从珂也激动起来,“事不宜迟,末将这就去潞州。”
“你小子不会想跑吧?”辛四郎一脸怀疑。
李从珂头磕在地上“砰砰”响,“末将绝无二心,陛下明察。”
“朕岂会不知将军忠义?将军且去,朕静候佳音!”李晔挥挥手。
李从珂如蒙大赦。
李晔望着他退入殿外,“李从厚此去,必不回也。”
“哦?既是如此,下己何以同意放他?”
“此人虽不回,但说了一件实情,昭义与李存勖不和,若无潞州,太原焉能存也?若李存勖败北,昭义必反。”
辛四郎没听明白,怒道:“末将这就去把他抓回来。”
“不用了,一个李从珂而已,又能如何?让他去探一探李继韬吧。”李晔淡淡道。
第五百二十章 风云激变
如果李继韬真有二心,应该会主动联系唐廷。
潞州对河东河北的重要不言而喻。
不过眼下的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大河两岸。
“如今李存勖、周德威、朱汉宾二十万大军围攻郓州,臣恐郓州不能守。”李巨川一脸担忧。
其实守不守郓州,李晔没有做明确要求,这么打是他们的事,只要求汴、兖二州不失即可。
晋军在河南折腾的再欢,河北被杨师厚捅穿了,李存勖一样玩完。
李晔要防范的是河北士民将吏流入契丹。
争夺人口,才是复兴的根本。
摆在李晔面前的有两条路。
一是夺下孟津,直取河阳,然后攻略相、卫等州,汇合北岸的刘知俊,横扫魏博,把李存勖彻底留在大河之南,这也是最稳妥的策略。
二是出武牢关,直扑濮、郓,与李存勖正面决战,狠狠的正面给李存勖脸上来一耳光,打掉其气焰。
“李神福为国家大将,不可不救!”李晔选择了直面李存勖,这也是之前计划好的。
李巨川却拱手道:“臣建议陛下陈兵武牢,静观其变,李神福为江淮名将,北军虽众,未必能下!当年朱瑄凭郓州阻挡朱温九年,李神福才具远胜朱瑄,晋军未必强过当年梁军,我军之精锐绝不在晋军之下,若陛下若是太早出现在战场,李存勖必引大军与陛下决战!”
李晔眉头一皱,这是要自己袖手旁观啊。
不过李巨川说的也有道理。
李晔来回走动,抉择永远是最难的。
郓州丢就丢了,一座城池而已,但如果李神福赔进去了,对唐军的打击可想而知,唐军中有大量江淮子弟。
就在此时,殿外又是一声传报,“前线紧急军情!”
“快拿进来!”
李晔看完战报道:“郓州久攻不下,李存勖、周德威分取汴、兖!”
现在郓州的威胁小了,但汴州、兖州的威胁又来了。
汴州有重兵云集,李晔不担忧,但兖州兵力有些空虚,郝摧的一万步骑正在平陆,与周德威子周光略对峙。
城中除了一个朱友谦,就没有什么得力大将。
李晔不禁为亲儿子李祐担忧,自己在洛阳,鞭长莫及,想救也救不了。
“陛下可令八皇子撤至徐州。”李巨川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隐忧。
李晔摇摇头,大战一来,皇子首先后退,这城还怎么守?
“令徐温部北上,协防兖州!”
徐温部有一万徐州精兵,但面对周德威的四万大军,还是很悬。
“李存勖既然直扑汴梁,朕就去会一会他!”李晔当机立断。
不是要给李存勖一巴掌吗?人家已经送上门来了。
神羽军虽不擅野战,但亲卫都、黑云长剑都都是响当当的精锐。
何况还有汴梁的大军在,曹州还有朱瑾、高行周,总兵力并不在李存勖之下。
这样都打不垮李存勖,那就是李晔的无能了。
正好,上一次白河口对峙两边都不尽兴,现在可以放开手脚了。
见到李晔一脸坚决,李巨川也就不再劝了。
洛阳大军当即起行,只留两万辅军守城。
唐晋大战至此,整体上双方仍是均势,拿下洛阳,也未影响山东大战。
李晔是步骑,神羽都又有大量攻城器械需要拆卸,所以行进速度不快,李晔只能把辎重交给辅军,各军轻装简行,到郑州再休整。
李存勖是突击,一路急行,速度远比李晔快,途中分出李建及领从马直追杀朱瑾。
高行周孤军难立,退回曹州。
李存勖的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杀向汴梁。
城中见到西北烟尘避空,杀气震天,士民皆有畏惧之心,连韦昭度都心神不宁,三番五次劝说七皇子李禔暂避锋芒提前跑路。
李禔赴任汴梁,屯垦开荒,招抚流民,民间人望日增。
这个时候,不止百姓,连将士也望着他。
还好李禔营田多年,能力和眼光都增长,关键时候没有糊涂,“汴梁若失,中原非为国家所有,禔不能退!”
暗中观察的周云翼颇为欣慰。
皇子不走,人心渐安,汴梁就有了底气。
同样的事情也在兖州上演。
朱友谦吃过周德威的亏,兖州兵力空虚,郝摧被周光略挡住,短时间内肯定回不来。
王檀被吸引在巨野。
朱友谦力劝李祐退回徐州。
汇合徐温部,以图后举。
李唐家经过这么多年美女的基因改造,此时的李祐跟李禔一样,都长成了英武青年。
“兖州城高池深,有兵有将,何必畏敌如虎?我若退走,军心动荡,此城必不能守,周德威军威大振,长驱直入,趁势进伐徐泗、淮南,将军又能退往何地?听闻周德威河北名将,我正想见一见他。”李祐初生牛犊不怕虎。
朱友谦一愣,万没想到一个皇子会有如此见识。
自任兖州防御使以来,结识李祐,认为奇货可居,极力巴结。
现在李祐不走,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了,“殿下放心,有末将在,必护得殿下安全。”
其实暗地里,武元登的眼睛早已洞穿所有事。
“兄长真豪杰也!”武元登拍了个马屁。
朱友谦脸上说不清是苦笑还是干笑。
细密的春雨同时在汴梁和兖州下起。
春风里带着勃勃生机。
与大地上的杀戮格格不入。
李存勖陈兵汴州城下,并没有急着攻城,而是修建营寨,布置沟壑、鹿角,维持后方粮道。
又派出精锐步骑攻击滑州李筠、韩彦钊部。
对岸的李存璋、段凝趁机发动渡河大战。
腹背受敌,白道口防线被攻破,李筠不敌,韩彦钊退走,李存璋、段凝大军渡河,直扑汴梁。
形势似乎瞬间倒向晋军。
李存勖进围汴梁,依旧不攻城,摆出一副围点打援的架势。
高行周刚刚进抵陈留,便遭到李存勖重兵围攻,骑兵四面截杀,步卒正面推进。
两万唐军自然不敌晋军十万之众。
高行周苦战,在许存的接应下才杀出一条血路,李存勖亲自引骑兵追杀百里至雍丘,高行周、许存才逃出生天。
汴梁周边诸军都不敢支援。
静候李晔大军前来。
李存勖趁机清扫中牟、滑州、尉氏等城,劫掠粮草青壮,兵锋一度推到许州陈州。
第五百二十一章 安抚军心
高行周的战败给大战蒙上一层阴影。
长安枢密院向李晔请求处罚高行周,连许存也在处罚的名单之上,军中将佐也埋怨高行周的无能。
普遍认为,大唐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没有道理会失败。
只能是高行周指挥不力,鲁莽出战,折损了唐军的锐气。
李晔全部留中不发。
高行周立功心切,仓促出战,固然有他的原因,但这也说明晋军仍具有相当强的战斗力。
唐军可以平推了洛阳,但想平推李存勖的主力,那就是痴心妄想了。
这些年不断征战,除了当年的梁军,唐军基本上没有对手。
不可避免的有了骄狂之气。
自古骄兵必败!
战场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以少胜多的例子不在少数,两把菜刀砍出一个天下的例子不在少数。
这时代所有的政治都是战争的延续。
别管你战略制定的有多严谨多绝妙,正面战场顶不住,一样翻船。
李晔可以在战略上、治政上看不起李存勖,但绝不敢小看李存勖的军事能力。
河北百姓水深火热的同时,也造就了一个庞大的军事集团。
对外战争,可以掩盖内部所有矛盾。
晋军南下,上下一心,利益一致。
当然,战争的事,还是要战场上解决。
“高行周之败,给我们敲了一记警钟!这场大战绝不会轻松,枢密院参事总结战败教训,传令中原各军,不可浪进,避免各个击破,令李筠、韩彦钊、高行周、许存诸军郑州汇合,朱瑾援护汴梁,山东王檀、郝摧、徐温回返兖州,牵制住周德威,待朕击破李存勖,再来围剿兖州之敌!”
前所未有的大战,令李晔迅速清醒起来。
之前觉得有杨师厚黑虎掏心,洛阳这么好打,自己也掉以轻心了。
如果李存勖在中原取得突破,河东势力依然会猖獗。
枢密参军由各部将领挂职,而枢密院的实际运行是靠枢密参事,他们都是通过武举选拔的人才,既要通兵略,也要懂政治,还需具备一定的眼界,绝非传统文人可比。
李晔的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天佑十四年四月,风和日丽,李晔与先头部队进抵郑州。
大唐各地已经到了春耕的尾声。
李晔出了处理河南战事,还要关注各地春耕,政事堂虽然处理了绝大部分政务,但地方上的大事还需皇帝亲自用玺。
黄河南岸的产粮区今年算是荒废了。
似乎李存勖也知道此战的长期性,在占领区实行兵屯,抓捕河南百姓耕种。
而李晔进驻郑州之后,李存璋部大军进驻中牟,挡在唐军之前,河北李嗣本再引三万新军南下,进驻王满渡。
令中牟的兵力瞬间达到五万之众。
这支晋军野战也许不行,但守城尚可。
中和四年,黄巢吃光陈州之后,冒雨北进,直扑汴州,朱温向李克用求救,正当黄巢大军从王满渡过汴水时,李克用挥军大进,大破黄巢,救了朱温一命,此战基本把黄巢的军心打散了,其后黄巢大将尚让叛变,投降时溥,黄巢由此愈衰。
如今,晋军沿蔡水、金水河与唐军对峙。
李筠、韩彦钊最先从北面赶来与李晔汇合。
滑州丢失,李筠惭愧不已,与韩彦钊一起双膝跪在李晔面前,泪流满面,“末将无能,请陛下降罪!”
曾经的猛将,如今也是满头灰白。
李晔忍不住一阵感慨,历史上的捧日都头李筠也是以忠心耿耿而著称,对昭宗有情有义。
“滑州腹背受敌,将军能全军而退,非但无罪,反而有功!”李晔扶起二人。
枢密院参奏高行周,却没有人非议李筠。
滑州不比郓州,城池低矮,兵力也没有李神福多,更没有后方支援。
以当时的形势,换任何一个人上去,滑州也守不住。
李筠、韩彦钊仍旧一脸惭愧。
李晔作色道:“如今大敌在前,莫非两位有畏敌之心?”
眼下形势,唐军如同两个巴掌、十根手指,而李存勖则是五指成拳,一拳打过来了,指头虽多,但分散,终究抗不过拳头。
再说只要汴梁、兖州还在手中,此战就仅仅是暂时失利而已,没必要弄得像大败一样。
若是李存勖不堪一击,反而对不起他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与这样的敌人斗,李晔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豪气。
男人最大的成就是什么?就是把一个个对手打趴下。
大唐也是如此,从立国之初,四面八方的敌人少了吗?李晔一路行来,敌人也不少,未来还有更多的敌人。
“末将岂敢!”李筠、韩彦钊眼中的惭愧终于消散不少。
“这就对了,一时输赢无关大局。”李晔也在端正自己的态度。
就在此时,斥候急匆匆的跑来,“陛下,敌将石敬瑭前来挑战!”
“谁?”李晔一愣。
“贼军前锋马军都虞侯石敬瑭。”
李晔差点都忘了这厮,现在自己送上门来了。
想想也对,河东军三代也差不多都出来了。
“贼将如此猖狂,何人为朕破之?”
“末将愿往!”
“末将必斩贼将而归!”
……
李筠、柴再用、韩彦钊、夏鲁奇等将领人人争先。
“小将也愿往。”一人在堂中怯生生道。
李晔一见,原来是景延广,现在还只是一个上校尉,这种场合本没有他出声的机会。
如李筠、柴再用都是上将,夏鲁奇战王彦章有功,也升为上将。
一个石敬瑭而已,没必要让他们上场。
“好,景延广,朕给你一千骑兵!”
景延广大喜。
其实石敬瑭也只是来侦查作战的,七百从马直,围着郑州叫嚣。
景延广领一千唐骑出城。
石敬瑭丝毫不怂,与景延广奔驰缠杀。
李晔也有心一睹从马直的战斗力,领着亲卫上城墙观战。
李存勖选诸军骁勇者为亲军,分置四指挥,号从马直,青甲红缯,如唐骑一样,人皆持长槊横刀,擅骑射,当年随史建瑭、李建及屡破契丹、梁军,煊赫一时。
宛如两条长蛇绞杀在一起。
唐骑用弩,从马直用弓。
不时有战马哀鸣一声,中箭倒地,被后面骑兵践踏。
对射一阵,双方互有损伤,然后冲撞在一起。
河北之士固然雄健,但关中子弟也并不落后,在体型上还有一些优势。
两军杀的难解难分,缠斗半个时辰后,石敬瑭丢下一百五十多具尸体,向东逃窜。
唐军亦阵亡两百骑。
看着是吃亏了,但从马直是晋军精锐,而景延广所部骑兵,只是神羽军中的一般将士。
而且此时的景延广还只是唐军中的一介小校。
第五百二十二章 攻守易形
虽没能留下石敬瑭,但李晔对晋军的战斗力有了直观的认知。
晋军不过如此。
四月末,吕师周所部亲卫都到达郑州。
两天之后,高行周、许存领残军也到了。
郑州唐军到达十万,还不算各方辅军。
与此同时李存勖领步骑五万进驻中牟,与李存璋、段凝合军,兵力也达到九万。
由于滑州失守,河北兵力源源不断渡河而来。
很显然,皇帝的吸引力远远大于汴梁。
李晔亲引大军出郑州,进抵汴水,直扑王满渡,李存璋没料到皇帝会弃郑州城不守,主动来野战。
李筠、高行周、许存、韩彦钊四军为前锋,李晔自督中军,旌旗蔽日,鼓噪而进。
四将为一雪前耻,奋力杀敌,晋军营垒、鹿角、沟堑如同虚设,诸将力战,李筠、高行周为上将,亦立于阵前,晋军力战不敌,又为唐军声势所摄,纷纷溃散。
汴水西岸遂为唐军所得。
李存璋见势不妙,烧毁浮桥,才止住了晋军的颓势。
但西岸诸营皆为唐军攻破,俘斩五千人,算是一场不大不小的胜利。
极大提高了唐军士气。
李存勖得到消息,从东南赶来,时唐军已胜,一扫之前颓势,李晔令黑云长剑都、亲卫都列于前,神羽都持蹶张、劲弓于后。
李晔坐于牙纛之下,眼望东南,背后十几面战鼓,身边百余红甲传令兵。
汴水西岸,铁甲如潮,戈矛如林。
晋军到底还是忍不住,几声苍凉号角声后,大地雷鸣。
人过一千,遮云蔽天,人过一万,无边无岸。
近万骑兵仿佛洪流一样汹涌而来。
站在木台上的李晔,不禁为这古代战争的壮阔场面而惊叹。
难怪当年沙陀铁骑能纵横天下,这气势连天上风云都为之变色。
不过黑云长剑都、亲卫都毫无惧色,列阵在前。
“放箭!”李晔一声令下,战鼓雷鸣。
“嗡”的一声,唐军大阵中升起一片黑云,刚刚飞向湛蓝的天空。
“哗啦啦……”
仿佛雨水一样落在晋军骑兵头上。
战马、骑士被钉在地上,发出一片惨叫声,当场就有三四百骑惨死。
青翠的大地上,仿佛绽放出一朵朵红花。
在骑兵冲向唐军阵列之前,神羽军可以发出四波箭雨。
尽管晋骑披着盔甲,在特制破甲箭无差别的攻击下也无济于事。
就算骑兵中一两箭受得了,战马也受不住……
河东骑兵依旧不计代价的冲上来。
李晔敬佩他们的英勇。
也许敌军将领认为冲到阵前就可能蹂躏唐军了。
不过现实狠狠给了他们一巴掌。
亲卫都持长矛在前,黑云长剑都持大剑在后,主动迎向敌骑。
战马嘶鸣声响彻阵前,血肉在长矛铁甲下分崩离析,很多骑兵连人带马挂在长矛丛上,亲卫都将士也被狂奔的战马撞的血肉横飞。
不过在森严的步军阵列面前,骑兵并没有绝对优势。
此时考验的就是双方的意志,以及对惨烈死亡的承受力。
很多勇者无声无息的死去。
晋军骑兵疯了一般冲击敌阵。
亲卫都亦寸步不让。
长矛被撞断了,拔出横刀也要填补空隙。
骑兵的洪流始终冲不垮唐军的血肉堤坝,终于露出疲态,后续骑兵开始畏惧,速度减慢。
骑兵的攻势为之一遏,黑云长剑都挥剑而进,遇人斩人,遇马斩马。
战场变得更加血腥更加残酷,马蹄、马头、断手、五脏六腑撒了一地。
黑云长剑都所过之处,一片血红。
狂烈的杀气令战马都受到惊吓,不顾骑兵的呵斥,撕腿就跑。
一个时辰多的疯狂厮杀,汴水西岸如同被血洗过一般。
“胜了!”辛四郎狂吼一声。
唐军欢呼声震天。
李晔面不改色,此战不胜,干脆卷铺盖回关中得了。
王满渡夹在郑州、中牟、滑州三地之间,地形异常重要,扼住此地,形同掐住晋军咽喉,分散其与滑州联系,唐军占据此地,可以随时进攻北面与东面,分晋军之势,减轻汴梁的压力。
也可以凭借汴水防守。
形胜之地,说的就是此地。
李晔深思熟虑之后,决定主动出击。
在郑州被动防守,难免有被压着打的憋屈感,对士气也不利。
久守必失。
自晋军突入河南之后,唐军要防守的地方太多了,还不如以攻为守,把李存勖的大军吸引过来。
而且眼前形势,李晔并不觉得自己应该处于守势。
“正兵休整,辅军清理战场救治伤员,于北面三里高坡上构建营垒!”
李晔并未松懈,这一战只是开始。
果然,仅仅两个时辰,正东方向、东南方向,又出现晋军。
一杆高高的晋字牙旗出现在汴河对面。
数百骑兵沿河哨探。
也开始构建营垒。
李晔心中一动,令辅军从郑州城内运来投石机。
第三日,双方营垒都有模有样了。
李晔忽然把投石机、床弩推到岸边。
落石、弩箭、火油不要钱一样砸向对岸。
这便是国力的压制。
晋军刚刚建起营垒遭受狂风暴雨一般的打击,火光大起,烧毁晋军营帐、粮食,战马士卒慌乱中互相践踏。
“敌军已乱,末将请求渡河!”高行周也知道自己受到了参劾,想一雪前耻。
李晔望向对岸,远程打击虽然有一定效果,也只是毁了靠近河岸的几营,并未造成毁灭性打击,而且渡过去容易,回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现在还不是决战的时候。
“先不急,敌人骑兵在后,步兵在左,明显是等着我们过河。”
晋军的反应相当迅速,很快就控制了乱势,远离河岸再度立下营寨。
王满渡一战后,唐军颓势被扭转,以前是十根手指各自为战,现在也攥紧了拳头。
李存勖骑兵众多,机动力强,利在速战,现在被限制在中牟,战略上已经落了下乘。
唐军不止李晔这一个拳头。
或许李存勖也意识到这种对峙对他不利,开始主动寻求与唐军决战。
发动数次渡河之战,在神羽军的远程打击能力面前,全都以失败告终,东岸的晋军大部始终无法渡过汴水,东南的骑兵在森严的壁垒前,更不敢妄动。
汴水两岸就这么僵持着。
天佑十四年五月,当河南陷入胶着之时,河北传来捷报。
刘知俊凿断渡桥,猛攻李嗣肱大营。
由于之前刘知俊大军一直闭门不出,任由李嗣肱等晋军将领挑战,让晋军以为唐军胆怯。
刘知俊突然发难,不动则已,一动就是山崩地裂、风卷残云。
李嗣肱被斩于阵中。
刘知俊舍弃眼前的卫州,直奔黎阳!
黎阳对河北的重要性相当于滑州对河南。
此地河北辎重、兵马、粮草的集散地。
当时仍有两万之众,青壮更是不计其数,刘知俊趁夜突袭,亲临战阵,唐军士气如虹,以一万余众一鼓作气攻破黎阳,俘斩七千,杀河东大将安金全、朱守殷等七人,俘虏河北租庸吏、转运使二十三人,余者皆散。
李晔闻报大喜。
这可以说是决定性的胜利。
自从平定鄂岳之后,刘知俊就一直萎靡不振,像是提前进入了养老期。
岂知他打个盹,一睁眼,又是猛人。
如今晋军西面补给线被切断,东面补给线又面临朱瑾骑兵的骚扰。
现在摆在李存勖面前的严峻问题是粮草。
十万多张嘴,还有数以万计的战马。
这些都是黑漆漆的无底洞。
就算李存勖现在想退回河北,也会受到李晔与汴州还有朱瑾的三面夹击。
“攻守易形了!”李晔望着中原的天空,风起云涌。
第五百二十三章 血战龚丘
兖州。
周德威四万大军围城。
王檀从西而来,郝摧从北而来,徐温从南而来,大有一举包围周德威之势。
岂料周德威先发制人,果断出击,领精骑五千,于任城之野发动突袭,时王檀步卒散于路间,前后不得相顾,周德威来势凶猛,唐军无法列阵,被骑兵突入,人群慌乱奔逃。
王檀不能禁,被亲兵裹挟而去。
周德威破王檀之后,并不追杀,旋即领军向北,与周光略夹击郝摧步骑。
郝摧以步军列阵挡周德威,自引骑兵冲杀周光略,欲先破周光略。
岂料周德威绕过唐军步阵,迂回三十里,攻郝摧之侧。
郝摧不退,兀自血战,时周光略、杨光远、张敬达等河西将佐五人合击,郝摧奋力与之战,刺死张敬达、范延光二将,依旧无法扭转败局,被周德威一锤砸中右肩,失去战斗力,被亲兵舍命相救,才避免了被擒杀的厄运。
但全军已被晋军击破,郝摧且战且退。
周德威穷追不舍,欲为部将张敬达、范延光报仇。
此时郝摧身边只有四千不到步卒,骑兵皆被击散。
晋军沿途骑射,唐军山穷水尽。
郝摧又失去战斗力,被围困在中都之北十里,只能向兖州求援。
四万不到的晋军自然无法完全围住兖州。
收到求援之后,李祐力主救援,却遭到朱友谦与武元登的同时发对。
认为郝摧必死无疑,此必是周德威故意而为之,意在引诱唐军出兖州。
与兖州相比,郝摧的残军不重要。
与李祐相比,郝摧更是无足轻重。
但李祐正值人生中最热血的年纪,又在武营读书习武多年,李晔还专门请了名师与军中宿将教导,骑射刀槊,无不精通,只不过一直待在辅军当中,没有机会施展。
“郝摧为大唐南征北战,为国家上将,忠心耿耿,若坐视其被周德威擒杀,大伤国家锐气,二位不愿赴难,可在城中坚守,我自领千骑前去。”
武元登极力劝阻。
朱友谦为自身考虑,也不愿奔赴陷地。
三人正在争执,城外喊杀声震天,原来是徐温来了。
一万徐州军加上两万辅军,猛攻晋军东南角营寨。
李祐甩开二人,引本部辅军两千人出城接应。
武元登、朱友谦见状只能随其出征。
朱友谦的三千牙兵战斗力没话说,左冲右突,晋军人仰马翻,在万军丛中杀出一条血路。
内外夹击,晋军不能支,南营被攻破。
其他大营晋军纷纷来援,有了生力军,战场形势又转向晋军,唐军渐疲。
只得退入城中。
有徐温大军,兖州兵力大大充沛。
李祐再次提议救援郝摧。
徐温与李祐看法一致,愿提本部一万徐州精锐前去救援。
只要不是李祐亲自前去,武元登和朱友谦都无话可说。
第二日天没亮,徐温破围向北而去。
剩下的就是焦急的等待,又过了一天,围城的晋军纷纷解围向北而去。
“莫非徐温成功了?”朱友谦心中不是个滋味,早知晋军如此不堪一击,还不如自己前去。
李祐略一沉思,“晋军虽退不乱,诸军有序阵势严整,恐非是撤退,而是围攻徐温、郝摧!”
“那二人岂不是必死无疑?”朱友谦言语里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李祐瞥了他一眼,“不,应该是周德威吃不掉徐温和郝摧,所以才令全军北上,围攻二人,我等当尽起城中之军,与周德威决战!”
这一次武元登不说话了,王檀部被击破,郝摧部也废了,若是徐温大军再被围歼,山东就彻底空虚了。
就算徐泗也会受到影响。
李祐看出两人的犹豫,沉声道:“当断不断,后受其乱,我为皇子,山东之事若有差池,全在我一人之身,与诸位无责!”
话说到这个份上,朱友谦都沉默了。
正在此时,堂外一斥候飞奔入内,皮甲上还沾着血迹,“报诸位将军,徐将军救得郝摧将军,为晋军大部所阻,退至龚丘固守!”
“山东之事急矣!不愿随我者守城。”李祐也不管二人,大步出门。
于城中振臂一呼,响应者三千人。
朱友谦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富贵险中求。”
也令本部三千牙军同去。
留武元登与辅军守城。
龚丘在兖州之北,地势平坦,只有一座小城,晋军四面合围,水泄不通。
周德威立于马上,身边一众河东、卢龙将佐。
“破此城,山东任大人取之!”周光略大笑道。
周德威的注意力却在城内唐军上,不经意间皱起了眉头,“唐军虽困,斗志未消,皆有死战之心!”
王檀轻易被击溃了,但郝摧给了晋军沉重一击,连斩他麾下两员悍将,若非众人合力,还不知道战事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而徐温,更非泛泛之辈,正面击破了周德威布置的防线,救出被困唐军,且战且走至龚丘。
以现在周德威的兵力,固然能灭了徐温这支残军。
不过要付出多少代价,就是他这个主将需要认真考虑的了。
“唐军有死战之心,我等未尝没有,末将愿领一军攻破此城,尽屠唐军!”沙陀骁将杨光远道。
“不,全军猛攻,两个时辰必须拿下龚丘,剪灭这股唐军!”周德威当即下令总攻。
龚丘城外号角声大起。
晋军诸部合进。
城内徐温也在观察晋军,如同一个沉稳的猎人。
“晋军已有疲态,坚守两日,其势必衰!”徐温令宣教使鼓励各军。
龚丘是一座小城,在唐末烽火中城墙早已坍塌,只有一道一人高的土墙。
郝摧左手提着横刀,与一众锐卒立于土墙之后。
长矛如犬牙挺立。
双方的弓箭早就消耗殆尽,只剩下短兵相接。
吁……
战马在嘶鸣,大地在雷鸣。
一声高亢的激鸣,只见土墙之外一名晋军骑兵毫无阻拦的越过土墙,翩若惊鸿,一人一马还在半空中,长槊如闪电一般斜扫,当场就有两名唐军被切断了手指,然后骑兵重重的撞入矛阵之中,撞飞几名唐军。
“河东杨光远在此!”
一声暴喝,身后百余骑跨过土墙。
前阵唐军皆为其声势所慑。
杨光远趁势冲杀,竟无一人能挡。
眼看西城就要被突破,一人领着百余亲兵迎了上来。
“徐知诰在此,诸军勿得惊慌,各归本阵。”来人身长七尺,方额隆准,声如洪钟。
徐州军军心遂定,各都将迅速重组阵型,持长矛列前。
城内本就狭窄,到处是人,骑兵反而不利,杨光远没有第一时间击溃唐军,便只能陷入苦战。
很多晋骑被长矛刺死。
杨光远自己也从马鞍上滚落。
徐知诰抓住时机,持横刀近身,杨光远长槊不利,竟被一刀斩下头颅……
西城压力顿消,但东城压力更大,周德威披红甲亲领锐卒破阵。
唐军一退再退。
数次被晋军击溃,又是郝摧数次重整旗鼓,才堪堪抵挡住晋军的猛攻。
不过身边的袍泽也越来越少了。
郝摧左手单刀站在前阵直面晋军迎了上去。
“郝摧在此,周德威何在!”郝摧仰天大吼。
这一吼自然将晋军都吸引过来。
有人认出了这名唐军骁将。
诸军皆来围杀。
郝摧怡然不惧,冲杀在前,百余亲兵护卫左右,望着晋军中红甲者杀去。
晋军仿佛被撕开了一道伤口,人头滚滚,血染大地。
东城压力渐小,徐温趁机重新布阵。
而郝摧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无数刀矛从他高大魁梧的身躯上经过,冷锻甲片都被打散了,全身染血。
“周德威何在!”深陷重围,郝摧狂笑起来。
无数次的挥刀,当他真正站在周德威面前的时候,左臂连抬也抬不起来。
周德威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七八支长槊,刺入郝摧身体中。
郝摧喷出一口血,兀自向周德威挣去,长槊撕裂了他的胸腔、肚腹,内脏挂在体外。
“懦夫!”郝摧狂吼一声,两眼瞪圆,魂归苍穹。
尸体被长槊支撑着不倒。
周围晋军全都愣在当场。
震惊于郝摧的壮烈。
周德威也愣住了,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第五百二十四章 山东无忧
大战仍在继续,两个时辰早已过去,但龚丘依旧没有被攻破。
晋军数次攻入城中,又被赶了出来。
暮色仿佛涌入周德威心中。
晋军仍在攻城,气势、斗志明显不如刚才。
周德威看了一眼地上郝摧的尸体。
“诸军不可松懈,不破此城,此战不休!”
周德威深知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了,晋军的优势在于集中力量,扫除各路唐军,但当唐军聚集起来的时候,晋军的优势便不存在了。
论勇武,唐军绝不在晋军之下。
论斗志,似乎唐军还要占据上风。
兵力、后勤、地缘,晋军已经陷入绝对的被动。
周德威此刻忽然觉得,上至晋王,下至士卒,都对唐军严重低估,对形势严重误判。
郝摧此人从平陆杀至龚丘,大小二十余仗,悍勇绝伦,数次陷入重围,也绝不妥协。
斩杀此人,周德威并没有觉得轻松,反而觉得心有余悸。
形势依旧严峻。
如果连小小的龚丘都攻不下,还谈什么兖州、汴梁?
大战至此已经数月,晋军的战果微乎其微!
周德威越想越觉得夜风寒凉。
而就在此时,南面杀声大起,无数火把忽然举起,粗略看去,竟然不下两万,宛如一条火龙一般在荒野汇总狂奔。
人未至,声势却震天。
周德威冷冷的看着南面。
正在攻城的晋军呆若木鸡。
他们早已疲乏,若是这么多唐军来了,他们还能活命?
此战之前,他们还有撕碎一切的勇气和心力。
但现在只剩下心力交瘁。
“大人!”周光略满脸血污的跪在周德威面前。
十几员晋军将校也疲惫的跪下。
“生擒周德威!生擒周德威!”
黑夜中呼喊声如潮水汹涌而来,龚丘城内也响起了呼声:“生擒周德威!大唐万胜!”
瞬间,疲惫爬满周德威坚毅的脸。
“退军!”
“杀啊!”喊杀声如跗骨之蛆一般在身后回荡,数股骑兵数次冲入后阵,晋军一片大乱,更加惊慌。
“各军依本阵而退,乱窜者斩!”一条条军令下达,才止住晋军乱势。
唐军也没再追杀了。
王满渡。
唐军大营,李晔看着兖州送来的战报。
王檀被击溃,徐温被困于龚丘,上将军郝摧战死,龚丘将破,幸得皇子李祐领六千军一人持三火炬,周德威疑有大军来援,遂退!
山东无忧了,但郝摧战死了。
李晔心中涌起一股悲伤,战报虽短,字里行间却能看出战争的激烈。
“诏令,封郝摧为右金吾大将军,济宁郡公,谥号毅武,所部牺牲者,皆按最高规格抚恤,徐温坚守有功,升上将军,其部尽快在兖州休整。”
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李晔只能收起自己的情绪。
大将难免阵前亡。
历来盛世崛起都是无数英烈的白骨铺就的。
山东的威胁解除了,李存勖又失两成胜算。
“陛下,八皇子李祐的封赏……”李巨川小声提醒道。
李晔心中阴霾消散不少,唐军中猛将不少,皇子中也有李祤敢于冲锋陷阵,但有兵略的却少,云南李祎算一个,现在又有李祐。
若是对比,李祎面对奄奄一息的曲颢,唐军全面优势。
而李祐能以疑兵之计,吓退周德威这样河北名将,含金量极大。
“此事不宜封赏,朕心中有数。”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李祐没有任何靠山,其母族也不像裴氏那么显赫。
李巨川心领神会。
如今,李存勖的局势越发窘迫。
进攻汴、兖的策略全面破产,又被刘知俊攻陷黎阳重镇,唐军源源不断从关中赶赴过来。
李晔觉得现在的李存勖应该要思考如何全军而退了。
“报陛下,晋军渡河!”斥候急奔入帐中。
帐外喊杀声震天。
不过这声音在李晔耳中,怎么听怎么觉得色厉内荏。
“难道李存勖要狗急跳墙了吗?”李晔一阵冷笑,领甲兵出帐。
晋军在汴水上架起六道浮桥,不过现在正是汛期,汴水汹涌,浮桥很快又被冲毁。
神羽军投石机、床弩也发动了。
投石封锁河道,浪花飞溅,如同沸腾了一般。
晋军在东岸根本站不住脚。
留下几百具尸体撤退。
李晔遥望晋军中军大营里的牙纛,暗想他们现在不退,以后就没机会了。
算算时间,杨师厚应该到了幽燕。
河北捷报传来,就是唐军全面反攻之时。
晋军退去不到一个时辰,又发动了新一轮的进攻。
还是架浮桥,两岸对射。
然后留下几百具尸体,灰溜溜的退走。
如此进攻了四次,天色也暗了下去。
初夏的风,呼呼从东面吹来,带着一丝清新与一丝血腥。
正在帐中假寐的李巨川忽然睁开眼,“晋军今夜必有动作!”
“哦?”李晔放下从长安送来的奏章。
“李存勖白日佯攻四次,意在疲我,臣料定李存勖今夜或是发动总攻,或是准备退军!”李巨川的小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发着幽光。
“有道理!”
退军?李存勖还能退到哪去?此次南下失败,等待他的只能是败亡。
但以李存勖的脾气,他会退军吗?
一个赌徒押上所有筹码,在摊开底牌之前,会收手吗?
李晔长身而起,“李存勖今夜必发动全攻!来人,传令诸军,准备迎战!”
李晔和李巨川走出帐外,漫天星斗,星汉灿烂。
记得前世听过一个传说,死去的人,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辰。
这么多的星辰,也不知道阵亡了多少人。
不过眼下不是伤感的时候。
如果不能击败李存勖,以后还会死更多的人。
杀戮本就是这个时代的宿命。
一部华夏史,其实大部分时代都处于战争时期。
短暂的和平盛世,迎来的是更惨烈而漫长的杀戮乱世。
唐军大营早已是铜墙铁壁,鹿角、堑壕、土垒层层叠叠。
李晔在黑夜中与亲卫都巡视各营。
在宣教使的引导下,将士们士气尚可,把统一河北重振大唐当成了自己的使命。
他们是大唐振兴的最直接受益者。
两个多时辰,对面没有任何动静。
辛四郎怀疑的看着李巨川,“不会是搞错了吧?”
眼看天就要亮了。
李巨川干笑两声,不敢跟辛四郎这个莽夫争执。
辛四郎在长安恶名远扬,直来直去,由着性子来,除了皇帝,什么人都敢得罪。
很多人私下说,若不是皇帝罩着,辛四郎早就被打死在街头。
“斥候也说东岸没有动静。”薛广衡道。
李晔盯着远处火光摇曳的晋军大营,“不,既然不在东面,肯定在南面!”
汴水不止王满渡一个渡口,下游十里还有沙河口,往东南七十里还有白鹭渡口。
上一次就有骑兵从东南而来。
能渡河的地方太多了。
刚这么想,李晔忽然感觉地面震动了一下。
接着西北方沉沉夜色中传来阵阵轰鸣。
到底还是来了!
看不见的敌人最可怕,看见的也就不足为惧了。
西北面的营垒中传来投石机发动的声音。
火箭如万千星辰一般升向天空,驱退了夜色。
然后落在大地上,烈焰拔地而起。
晋军骑兵一个个从黑暗中显露身形。
暗红色的潮水铺天盖地一般涌来。
李晔心中有种直觉,李存勖要玩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