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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苍穹之鱼     苟出一个盛唐txt下载     苟出一个盛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八十章 虎视汴梁

    天佑九年八月,梁主朱友贞调王彦章回汴京,以段凝为北面招讨使,左龙骧军指挥使,魏州刺史,张汉杰为相州刺史,招讨副使。

    黄文靖仍回旧地滑州,王彦章加了一个左监门卫上将军的虚职。

    敬翔力谏,直言段凝、张汉杰非李存勖之敌,国家危亡在即。

    朱友贞尊老爱幼,客客气气的听完敬翔的谏言,然后一切照旧。

    黄文靖旧部在手,虽然不满,但也服从调令。

    而魏州情况比较复杂。

    左龙骧军除了远宣武精锐,还征召了大量魏博本地精兵。

    这几年王彦章声威远扬,天下知名,魏博壮士慕名而来,王彦章采其强健者,充入龙骧军中。

    跟这个时代的武人一样,他们只知王彦章,不识汴梁朝廷。

    魏博士卒本就骄悍,在王彦章的命令下,才捏着鼻子认了段凝这个新将军。

    王彦章几乎是只身回到汴京。

    段凝原本是渑池主簿,并无兵机勇略,因其妹绝色,被朱温宠信,所以才受到器重,但朱温并没有重用他,只是封了个刺史靠边站,朱友贞上位后,段凝便咸鱼大翻身,与赵岩、张氏兄弟沆瀣一气,成了朝中新贵。

    其接任北面招讨之后,士卒骄悍难治,照样不给他面子。

    段凝镇不住场面,常在夜间听到屋外有磨刀声,吓的夜不敢眠,灰溜溜的带亲信回澶州。

    魏州兵权逐渐落在衙内都指挥使潘晏、牙将臧延范、赵训图等人手中。

    而且本地牙兵与汴京来的左龙骧军矛盾日益加剧。

    段凝粉饰太平,向汴京汇报一切都在掌握之内。

    陈州的摩尼众起事,魏博的主将变动,只是梁国衰朽的冰山一角。

    在大唐与河东的三面包围下,朱友贞全都看不到,各地小军头们自己过日子,报喜不报忧,张口就是要钱要粮。

    民间苦难更不会在赵岩、张氏兄弟的讨论范围之内。

    与其说是反间计奏效,还不如说是反间计加速梁国衰落的过程。

    因为历史上的王彦章在朱温死后,也是长期坐冷板凳。

    现在,大唐与河东都在积蓄实力,为即将到来的大战作准备。

    值得一提的是,霍彦威因为跟朱友贞是发小,在灭朱友珪的时候暗中相助,被朱友贞升为左天兴军指挥使,算是汴京掌握实权的武将之一。

    如今的汴州跟当年的长安一样,像个筛子,一举一动都在太原和长安的注视当中。

    长安。

    “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梁之将亡,咎由自取!”李巨川摇头晃脑道。

    李晔倒是佩服起李存勖弄出一个反间计。

    原本以为晋军会在魏州栽个大跟头,现在看来,魏州已经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李存勖此战不动则已,动则倾国而来。”周云翼自从跟平原成亲之后,便以枢密院参军留在长安。

    “陛下,逆梁蔡州刺史王檀已暗中归附大唐!”赵义存道。

    这消息李晔知道,说起来还是驻守舞阳薛广衡的功劳,他本就长期从事细作之事,暗中劝降了王檀、胡真。

    胡真是朱温的元从宿将,死忠分子。

    但王檀却动摇了。

    此人本就是关中子弟,京兆人,从曾祖王泚起,四代俱是唐臣,祖父王曜定难功臣,僖宗朝任渭桥镇遏使,有击黄巢之功。

    可惜当时的大唐江河日下,有能力者不能用,关中文武人杰,俱投奔关东蜀中。

    王檀投朱温军中,勇出诸将,曾与勇士数十人潜入秦宗权军中,烧其辎重,其后攻罗弘信、时溥、朱瑾朱瑄、王师范,战功卓著,迁踏白都副指挥使,一步一步从底层走向梁军高层。

    在朱温死后,投降大唐的人不在少数。

    王檀的反正具有重大意义。

    梁国的淮西防线形同虚设。

    枢密院的作战计划早已出炉,李筠、高行周部攻许汝胡真部,朱瑾、郝摧攻颍州牛存节部,李神福部溯运河而上,攻取宿、宋二州,然后三部合击汴州。

    不过李晔对此策相当不满意,因为它没有把晋军的反应预估在里面。

    唐军围攻汴州,李存勖会眼睁睁看着?

    梁国在三面围攻下,灭亡是必然的,李晔认为此战的关键就在于晋军的反应。

    当然,汴梁也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有一定反击能力。

    生死存亡之际,说不定还能回光返照一下。

    “臣以为,逆梁未必没有还手之力,黄文靖、朱汉宾等人还有相当兵力,王彦章在汴京,若闻河北剧变,梁主必会启用,陛下不妨观梁晋大战,然后决之。”周云翼道。

    李晔点点头,“逆梁内忧外患,主弱臣强,皇城司加强策反梁**将的力度,有逾规的条件不妨先答应下来,灭梁之后慢慢料理。”

    “末将领命。”赵义存道。

    现在是三年休养期的第二年,虽然岭南有大战,但都迅速平定了。

    湖南、江西、宣翕、淮南等地,粮食产量连年增长。

    老天爷也给面子,关中地区没有出现天灾,今年渭北还丰收了。

    最让李晔欣喜的是蜀中,在崔源照等人的治理下,天府之国,也渐渐恢复往日的生机。

    云南也是大治,不仅粮食自产自足,还向蜀中长安输送大量蔗糖。

    宋齐丘在云南发现大量银矿。

    大唐收复失地之后,政通人和,文武分治,国力开始呈现爆发趋势。

    商路带来的利润也令大唐府库充盈。

    大乱之后必有大治,此言非虚,人心思定,到处是荒田。

    勋贵、世家士族、宗亲都被李晔压制,其利益被分配到普通将士与百姓身上。

    也许有些勋贵不满,但想像以前那样拔刀而起,显然不可能,普通士卒不会跟着将领作乱,皇城司与宣教司也不是吃白饭的。

    至于士族清流,没有刀子在手,叫的再响亮也没用。

    寒门文人和武营士子也在逐步壮大之中。

    这样一个环境,国力不上升也不可能。

    唯一令李晔头痛的就是,自从废了太子之后,其他皇子们也渐渐长大,经过武营的培养之后,有些表现出卓越的才能,朝中请求册封新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

    国不可一日无君,也不可一日无储君。

    就连长安的街头巷尾也在谈论此事。

    后宫中更是不安宁,谁都觉得自己有那么一丝机会。

    李祤去了西域,李祎去了云南。

    李禊、李禋等人近水楼台先得月,拜会长安名流,混起了京圈,在长安扩展影响力。

    不过在李晔眼中,这些都是虚的。

    最聪明的却是李禔,出任渭北营田副使,今年丰收,就有他的汗水。

    李祐更是投身最辛苦的辅军。

    要说李晔最关注的还是这两个真儿子,虽然不喜欢裴贞一的招摇,但李禔能力还是相当突出的,不用说就知道很多人在暗中支持。

    李祐则要低调很多,除了李晔和生母陇西夫人李渐荣,基本就没人记得他。

    “还有时间。”李晔今年过不惑之年有四,身体还算健壮,观察两年还是没问题的。

    继承人的问题贯穿整个五代。

    连赵匡胤都不敢传位长子,而选择兄终弟及。

第四百八十一章 争夺魏博

    魏博就像熟透的果子摆在李存勖面前。

    然而还没等李存勖出手,魏博自己就大乱起来。

    段凝感觉自己这个北面招讨使没有牌面,魏博军将都不怎么鸟他,于是上表朱友贞,魏博士卒复牙兵之故态,应从魏博镇中分出一个昭德镇,削弱魏博当地人的势力。

    这个建议颇合梁国当前的时弊,各地都有牙兵牙将化的趋势。

    朱友贞觉得没问题,朝中大臣也觉得没问题。

    削藩的确没有问题,关键时间不对,主持削藩的人也不对。

    段凝、张汉杰二人任意安插自己的亲信,当地牙将潘晏、臧延范、赵训图等人被挤下来,手中兵权缩小,潘晏原本是衙内都指挥使,掌握实权,魏博军界的一号人物,现在成了一个都虞侯,臧延范、赵训图更加不堪,降为都将。

    如果有强力人物坐镇魏州,魏博士卒未必敢动。

    但汴梁君臣表面削藩,其真实意图还是争权夺利。

    魏博在李存勖眼中是块肥肉,在赵岩、张氏兄弟、段凝眼中也是。

    他们忽视牙将的利益也就罢了,连士卒都忽视了,魏博在中晚唐的风风雨雨中飘摇一百二十余年,当地人极为团结,很多人父子两代兄弟宗族都在军中,因为频繁的战乱,调离各州驻守。

    现在朱友贞大笔一画,分成两半,这些父子兄弟宗族怎么分?

    当年罗绍威引梁军杀魏博牙兵之事才过去的五六年,老弱妇孺皆不放过,魏博人仍然记着这笔血仇。

    天佑九年十一月,潘晏、臧延范、赵训图等人投降河东,引晋军入城,屠杀梁国最后的精锐左龙骧军。

    其后,相州、贝州纷纷响应晋军,开城投降。

    河北的烽火再一次点燃,变兵囚禁梁国将吏,送往晋军大营。

    张汉杰眼见风向不对,快一步撤到卫州,才躲过了一劫。

    这场持续的动乱直接动摇了梁国在河北的统治。

    相、魏、贝三州相继失守,卫、澶、博岌岌可危。

    十二月初,李存勖亲引步骑四万进攻澶州。

    段凝手上只有两万汴京新招募的士卒,根本挡不住如狼似虎胃口大开的晋军,只坚守了三天,河朔重镇澶州落入晋军之手。

    段凝仓皇逃窜河南。

    与此同时,晋国大将周德威领卢龙精兵猛攻沧州。

    河北梁军人心惶惶,士气一落千丈。

    沧州、德州、棣州相继被周德威攻陷。

    等汴梁君臣反应过来时,河北已经被处心积虑多年的晋军横扫,只有朱汉宾驻守的博州在狂风暴雨中苦苦支撑。

    逃回汴梁的段凝大力行贿赵岩等人,居然逃过了罪责,毫发无伤的重新站在汴梁朝廷之上。

    敬翔泣血请谏王彦章、黄文靖等为将,驰援博州。

    “魏博为国家屏障,魏博失,则河南无一日之安,晋人铁骑随意剽掠,今乃生死存亡之际!陛下听老臣一回。”

    段凝、张氏兄弟平时意见颇多,现在个个噤若寒蝉。

    没有他们的干扰,朱友贞同意了敬翔的意见,以王彦章为河北讨击使,领五万禁军,会同董璋、黄文靖、霍彦威等将出征。

    临别前,朱友贞亲自到城门前送行,泪流满面对王彦章道:“国家兴亡,全系将军一人,勿负朕望!”

    “李存勖斗鸡小儿,陛下勿忧,末将必克敌制胜!待末将得胜之日,必回汴京为陛下清扫奸佞小人。”王彦章信誓旦旦。

    朱友贞身边的赵岩、张汉鼎等人目光幽幽的看着王彦章大步离去的背影。

    大军从滑州渡河,董璋、霍彦威为前锋,黄文靖为侧翼,沿黄河席卷而下。

    军中日夜鼓噪,要生擒李亚子。

    河北梁军士气大涨,就连晋军听到王铁枪的名字,也产生了畏惧心理。

    梁军气势如虹,连破晋军营寨七座,斩晋军两千。

    澶州城中李存勖大怒,亲自引兵出城,与梁军对垒于秋山之南。

    王彦章广设营垒,正面防御,令黄文靖引军偷袭魏州,断晋军之归路。

    李存勖全然不管后方,一心要攻灭王彦章。

    三面围住梁军营垒,李嗣昭领义儿军自东北面而攻,李存进领三千重步兵攻南面,李存勖自引从马直攻正面,还派出李嗣源骑兵巡弋黄河,扼阻河南援兵。

    在李存勖看来,王彦章已是汴梁最后的支柱,攻灭此人,无疑是对梁军沉重的一击。

    所以明知黄文靖偷袭魏州,他也在所不惜,再说魏州有李存审四千锐卒驻守。

    大战在风雪中爆发。

    李存勖与李建及、史建瑭、元行钦冲锋在前。

    王彦章策马持铁枪立于牙旗之下,望着千军万马向潮水一样涌过来,提枪斜刺风雪,“但有老臣在此,必不教晋人踏过黄河一步!”

    身后一千铁甲,人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宣武健儿。

    战鼓、号角声穿透风雪。

    轰鸣的马蹄声震动苍穹。

    风雪很快被染成红色,然后又被白雪覆盖。

    数不清的将士倒在冰冷的大地上。

    李存勖冲杀在前,王彦章亦在前阵拒地。

    柏乡大战之后,梁军精锐尽失,但在王彦章的激励下,禁军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并不弱。

    一场大战,持续三四个时辰,晋军丢下一地的尸体,仍旧无法攻破王彦章的营垒。

    连李存勖身上都中了七八箭,还被长矛刺伤左臂。

    猛将元行钦殁于阵中。

    李嗣昭重伤,李存进三千步甲几乎全军覆没。

    梁军也遭受了重创,但士气仍在。

    王彦章持枪策马驰骋于军阵中,左右挑杀,生龙活虎。

    风雪的呼啸声渐渐盖过战场的厮杀声。

    一股寒意从李存勖心间窜起。

    瞬间又被他心中怒火吞灭,“不杀王铁枪,汴梁何日可得?”

    他还想再战,但战场形势已经渐渐不利于攻方,风雪越来越急,士卒的体力消耗严重,梁军有壁垒为后盾,士卒能稍稍得到喘息。

    不过李存勖看不到这些,也不愿看。

    他只看到梁军伤亡惨重,似乎随时要崩溃。

    “定鼎天下在此一战,诸军不可懈怠,再随本王取王彦章首级!”

    李存勖的确锋芒正盛,雄心如烈火一般炽烈。

    从马直抖擞精神,战马再一次云集,然而刚刚开始冲锋,李存勖的战马就嘶鸣一声,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还把李存勖压在马腹之下。

    “大王!”

    李建及慌忙挪开战马,李存勖有精甲在身,人倒是无碍,只不过这一跌马,好不容易鼓励起来的士气瞬间消散了。

    周围骑兵,全都消沉,战马更是疲惫不堪。

    这样的军队上阵,跟送死没有差别。

    尽管李存勖万般不愿意,但形势如此,也只能长叹一声:“退兵吧。”

    周围士卒如释重负。

第四百八十二章 名将之悲

    这一战杀的昏天暗地,伤亡惨重,双方都没有取得决定性进展。

    李存勖回澶州躲避风雪。

    虽然没有击溃晋军,但还是极大的振奋了梁军士气,王彦章与士卒饮雪卧冰,救治伤员。

    总体来说,暂时遏制住了梁军在河北的颓势,各地被击溃的梁军开始重新聚集在王彦章麾下,梁军兵势复振。

    黄文靖一路扫平北面城池,推进到魏州城下,因大雪而暂缓攻势。

    同样,博州的战事也停歇了。

    汴梁君臣缓了一口气。

    朱温纵横天下三十载,到底还是有其底蕴在,晋军在李克用时代就遭受了一系列的重创,这些年扩张虽快,但伤口还未彻底弥合。

    大雪稍停,朱友贞重振旗鼓,令青州刺史朱友谦、郓州刺史戴思远,支援博州。

    梁军的反击开始了。

    河南的重兵云集。

    即便是一些有割据之心的小藩镇,在大敌面前,也抱成了一团。

    梁晋厮杀二十年,双方血仇不断。

    并未因李克用、朱温的倒下而完全消散。

    梁国形势刚刚有所回暖。

    朱友贞又给了李存勖一个助攻。

    赵岩、张汉鼎进谗言,王彦章有勇无谋、损兵折将,致使禁军精锐沦丧敌手,此人不可再留河北军中,应以大将段凝取而代之。

    严格来说,段凝胆子虽小,但能让朱温赏识,还是有些军事才能的,只不过在将星璀璨的唐末五代,实在有些平庸了。

    朱友贞的一大特点就是耳朵根子软,对赵岩、张汉鼎青睐有加。

    于是段凝再度启用为北面招讨使,总摄河北诸军,领禁军两万大将李仁罕为副手奔赴秋山前线。

    王彦章目瞪口呆,士卒见段凝再度为帅,皆劝王彦章火并段凝,回师汴京以清君侧。

    王彦章长叹三声,领着数十亲兵回汴京。

    离去当日,三军恸哭,皆言死无地矣。

    段凝洋洋自得走马上任,不过他没胆量跟李存勖玩命,引兵攻打西北面的相州去了,此举等同于敞开了澶州通往汴梁的大路。

    李存勖蠢蠢欲动,有挥兵南下,一举突破汴梁之心。

    不过此时东面战场形势不利,青州、郓州的援兵到来,跟朱汉宾里应外合,周德威不利。

    当前形势,梁军仍有一定势力,汴梁坚城,如果不能速取,就有被河南大军围困的风险。

    而且秋山跟王彦章死磕了一把,澶州主力损失较重。

    李存勖遂驱兵救援周德威。

    戴思远、朱友谦合兵一处,晋军数攻不下,士卒疲乏,粮草不济,引军退贝州。

    魏博顿时平静下来,但谁都知道这一切都是暂时的,魏、澶二重镇为晋军所得,消化之后,实力只会更加强大。

    汴梁君臣因为河北战事的平息而沾沾自喜,却不知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当中。

    时光步入天佑十年四月。

    三年的休养生息期已经完结。

    大唐各地的春耕刚刚结束,河北的战报像雪片一样飞入长安。

    三年时光,李存勖始终没有迈过黄河。

    逆梁一直摇摇欲坠,但始终没有崩塌。

    李晔拜祭了香积寺中的大唐忠魂碑。

    碑上的名字越来越多,其中就有李晔熟悉的人。

    然而生在这样一个时代,拼命是每一个人的宿命。

    农人拼命耕种,将士拼命杀敌,文人拼命读书。

    连李晔这个皇帝,一路都是如履薄冰走过来的,现在终于快到对岸了。

    “自安史以来,中土鼎沸,藩镇割据,杀伐四起,华夏沉沦,前有黄巢凌迟唐祚,中有秦宗权荼毒天下,后有朱温窃据神器,生灵涂炭,国家衰弱,四方夷狄裂中土之血肉而食,朕起兵危城之间,三十年辗转,筚路蓝缕,幸苍天不弃人心未厌,大唐有中兴之势,今朱逆犹窃据中原,朕养甲兵三年,当扫平天下,重振大唐昔日之盛……”

    一封檄文在李巨川抑扬顿挫的腔调中念出。

    所有人都屏息凝声,生怕漏听了一个字。

    直到李巨川念完,才半跪于地。

    “诸位,大唐扫平天下之时至矣!”

    如今的大唐已经不需要隐忍和苟且了,放眼天下,还有何人可敌?

    汴梁不过是在苟延残喘。

    李存勖有与大唐一争长短的雄心壮志,可惜这个时代已经不属于他。

    历史上的他,在失去张承业、周德威的辅佐之后,并没有比朱友贞强上多少。

    河东更像是一个放大的军事集团,武力固然强盛,然而并没有走出大唐的痼疾,也没有解决这片土地上根本矛盾。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刀子能解决表面问题,但深层次的问题需要统治者的智慧。

    很可惜,李存勖曾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上,却并没意识到时代的命运向他呼啸而来。

    也许他是一个战无不胜的战神,但却并不具备卓越的政治智慧。

    在李晔的调整后,唐军分为四路,李筠、高行周进攻许、郑,朱瑾郝摧进攻颍、陈,李神福进攻徐泗,然后席卷山东。

    李晔自引大军至唐州,以为后援,以备晋军的变动。

    前后动用十八万正兵,各地辅军近三十万。

    这便是大唐国力爆发之后的力量。

    泰山压顶,无可撼动。

    当年朱温二十万大军横扫河中窥视关中的恐惧,李晔还给他的子孙。

    出兵当日,长安百姓全都出城送行三十里,很多人都流着热泪。

    李晔骑在马上,心中亦是感触良多。

    如果不是关中百姓的支持,他也走不到今天。

    春耕之后,沿路一片生机勃勃,关中二十里一村,三十里一镇,平静而祥和,并没有因为行军而慌乱。

    路过城池,也只在城外安营搭寨,秋毫无妨。

    对这场战争的结果,李晔并没有多少疑虑,就算没有李存勖在河北牵制,汴梁也扛不住唐军的打击。

    魏博对李存勖是熟透了的果子,同样,梁国对大唐也是熟透了的果子。

    李晔七万大军、十万辅军浩浩荡荡东出,瞬间就震动了天下。

    行至唐州,逆梁各地的投降密信像雪片一样飘来。

    李晔没有丝毫兴趣,很多人只是为了保住继续吃香喝辣的权力。

    他们投降也好,顽抗也好,都无法改变此战的最终结局。

    就像无论王彦章多么忠勇,都无法改变汴梁覆灭的下场。

第四百八十三章 老将身陨

    二十万唐军聚集在唐州,蔡州承受压力最大。

    王檀杀监军赵嗣忠、牙将王崇胤等十七人,举州归唐。

    淮西门户大开,李筠、高行周、薛广衡趁势而进,破北舞、洛岗、襄城、临颍等大小二十余城寨,兵临淮西最后的重镇许州。

    胡真亲引三万大军来救,李晔令刘知俊两万天策右军迎击。

    刘知俊等了四五年,好不容易有个出头的机会,如猛虎出匣,血战六场,于郏城大破胡真,兵围汝州城。

    蔡州反正,胡真兵败,许州被围,梁国的淮西防线千疮百孔,颍州牛存节独木难支,被朱瑾、郝摧、王檀五万大军围困。

    颍州城中到处都是唐军的劝降文书。

    牛存节不为所动,还在城头斩杀动摇犹豫者千人,梁军遂萌死志。

    自朱珍、庞师古、葛从周、张归霸、相继离世之后,牛存节成了梁军硕果仅存的大将,在梁军中的威望无人可比,就连新崛起的王彦章相形见绌。

    牛存节虽然没有朱珍、葛从周的赫赫声名,但极擅防守。

    朱瑾从秦宗权时代便是赫赫有名的猛将,一杆长槊,天下知名,却被牛存节死死压制在光州。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朱温活着的时候,都不能阻止梁军的颓势,现在朱友贞上位,赵岩、张汉鼎等人更是乌烟瘴气。

    人心的溃败比战场的溃败更加无可救药。

    梁军已是昨日黄花,唐军正如日中天。

    朱瑾看着城头被斩落的人头,不由得对老对手心生敬意,“逆梁也算有几根忠骨。”

    这话令一旁的王檀面红耳赤,朱温在时,对他也极为赏识,拔为踏白副指挥使、蔡州刺史、西面招讨副使。

    郝摧不以为然道:“什么忠骨,乱臣贼子而已!”

    王檀脸色越发不好看,他有心申辩,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当年在长安,黄巢破潼关而入,他有心为国杀贼,但僖宗跑的连人影都没,神策军高高在上,看不上他这样的无名小卒,后来朱温被王重荣策反,成了官军,他便投了朱温,从小卒做起,一步一步凭借军功升为小校,后被朱温看重。

    转了一圈,又重回大唐,也算是奇事。

    “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唐天下正朔,圣人出,豪杰归附,此乃天下至理。”朱瑾自己的黑历史也是一大把,当年以女婿的身份巧取齐克让的泰宁军,雄踞山东,有吞并八荒之志。

    郝摧冲两人拱拱手,“我乃莽夫,无心失言,勿怪。”

    王檀还礼,“牛存节沉稳雄毅,为逆梁柱石,今若能克复颍州,擒杀此人,此梁军破胆矣!”

    “正是如此!”朱瑾挥动长槊,“如今陛下亲临唐州,我等若是再无建树,有何面目立于军中!”

    郝摧、王檀俱是面色一紧,这可是关系到他们今后的前程。

    唐军名将极多,杨师厚、李神福就不说了,连老将谭全播都有收复岭南之功。

    新一代崛起的年轻将领如过江之鲫。

    而且朱瑾听到风声,皇帝有意在攻灭汴梁之后,提封大将军。

    现在不玩命,以后很可能就没机会了。

    “传令三军,先登者赏百金,本将亲自为他向陛下请功!”朱瑾发下军令。

    传令兵四散而去,半个时辰,三军振奋,连辅军都激动起来。

    在大唐军功最为荣耀,也最为稳固。

    眼看天下行将一统,谁不想搏个封妻荫子?

    投石在天空中呼啸,狠狠砸在颍州城墙上,一坛坛火油仿佛流星一样坠落。

    大地和城墙都在颤抖,烈焰在城墙上升腾,着火的梁军发出痛苦的惨叫。

    接着箭雨覆盖而下,黄土垒就的城墙上千疮百孔。

    眨眼之间被染成红色。

    梁军牙旗依旧在血火中飘扬,仿佛在嘲讽唐军的无能。

    朱瑾挥舞长槊,一声怒吼:“攻城!”

    铁甲铿锵作响,扛着长梯,推着云车撞车向前推进。

    “轰隆”的巨响声中,颍州四面城门在撞击中瑟瑟发抖。

    城墙上投下重石,砸毁撞车,投石、重弩也在这个时候反击。

    但这些都不能熄灭唐军的旺盛战意,士卒身上中箭中石,但依然奋不顾身向城墙上攀爬。

    牛存节亲眼见到一个全身着火的唐军,抱着梁军跌下城墙。

    唐军之奋勇令他心中一片灰暗,戎马一生,他第一次心生惧意。

    即便是当年面对疯狂的蔡军,他也没有这种感觉。

    每一个爬上城墙的唐军,都带着蓬勃的朝气,脸上都是必胜的信念,置生死于度外。

    “王者之师!”牛存节心中一叹,曾几何时,梁军也有此气象,可惜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便在无尽的杀戮中陷入疯狂。

    此城今日是守不住了,就算守住又能如何?

    汴梁还有明日吗?

    作为纵横天下的老将,牛存节如何不知天下大势?

    涌上城墙的唐军越来越多,往往一人就能压制住三四人。

    牛存节惊讶的发现,唐军普遍比梁军强壮很多,唐军人手一把弩机,连发三箭,用完既弃,提刀杀入重围,而梁军的长矛在盔甲上折断,短兵相接,梁军劣势尽显。

    这才几年,唐军的气质、装备都发生了根本的转变。

    这是国力的碾压。

    以前的梁军也是这般碾压对手,现在汴梁的蛀虫们,短短三年,蛀空了一切。

    牛存节既悲且怒,巨大的无力感像巨石一样压了下来。

    “国家如此,末将只能以死报之!”牛存节摘下兜鍪,霜白的长发迎风飘舞,拔出腰间长剑,厉声道:“我辈武人死于战阵之中,夫复何求!”

    引着身边亲兵杀入战阵之中。

    颍州城墙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白刃翻飞,血肉横溅。

    牛存节固然是英勇的,只可惜在大唐全面复苏的大背景下,时代的潮流不可逆转。

    所以他的结局已经注定。

    但亲兵把身受十几创的牛存节拖出战场时,这场战争再无悬念,城门被撞开,城墙上的梁军被压缩在一隅。

    “我等退回城中,凭青壮百姓,犹可巷战!”亲兵都头厉声道。

    “愿随将军死战!”

    牛存节颤巍巍的站起,看了一眼火光漫延的颍州城,唐军入城第一时间不是劫掠,而是扑灭火焰,救治伤员,维持秩序。

    在那一瞬间,牛存节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挥挥手:“降吧,活下去吧!”

    亲兵们呆立当场,怀疑自己听错了。

    “投降吧!”牛存节大吼一声,然后剑锋一转,脖颈间鲜血飞溅……

    “大将军!”

    城墙上哭嚎声一片。

    “为大将军报仇!”亲兵都头大吼着,仿佛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

    然而转眼间,三柄长矛刺入他的胸腔中。

    “你们……”他万万没想到袍泽兄弟会对他出手。

    “大将军有令,投降。”

    城墙上兵器扔了一地……

第四百八十四章 天无二日

    颍州攻陷,牛存节阵亡,带给梁军的打击无以复加。

    唐军甚至不需要攻打许州,可直接挥军北上陈、汴。

    牛存节部覆灭,相当于松开了绑在寿州李神福身上的一只手。

    李神福七万大军北上徐州。

    这种灭国之战,只需堂堂正正碾压即可,不需要兵行险着。

    李晔也希望看到汴梁与河东的反应。

    大唐天佑十年七月,刘知俊、杜晏球攻破汝州,阵斩胡真。

    汴梁在淮西的两块柱石全部倒塌,刘知俊直接挥兵郑州。

    许州抵抗李筠、高行周、薛广衡大军一个月之后,终于不堪重负,牙将董元忠兵变,诛杀刺史王鹤识开门迎接大唐。

    至此汴州已经向唐军敞开通途。

    李晔领军进抵许州,离汴州只有两百多里。

    李晔发动政治攻势,发布诏令,逆梁大势已去,中原山东士民将帅勿得附贼。

    诏令像波浪一样从许州传遍梁地,汴州城内如丧考妣,百姓惊恐不安,士卒并无战心,牛存节与胡真的死对他们的打击太大了。

    淮西防线兵力不下十万,汴梁重将一半在西面,依然扛不住,汴梁就能扛住?

    若只是损兵折将丢城失地也就罢了,当年朱温被秦宗权以十倍兵力围攻,汴州孤城一座,仍然坚强的挺了过来。

    但朱友贞不是朱温,他没有收拾人心的手段,更没有朱温的狠劲,汴梁朝廷比民间更为恐慌。

    很多人早就做好了打算,不是暗中投北,就是投西。

    朱友贞问计于赵岩、张汉鼎,一人劝迁都兖州,一人劝伪降大唐,稳住皇帝。

    朱友贞虽然仁懦,但并不是傻子,“四十万唐军西来,岂会善罢甘休?今形势不利,迁都兖州,军心民心俱不存矣!”

    直到此时,朱友贞才又想起敬翔与李振,李振从朱友珪变乱起,就称病在家,不与外人来往。

    而敬翔自从朱温死后,也是心灰意冷。

    不过汴梁也是敬翔的毕生心血,国家危亡,还是挺身而出,“唐晋皆是陛下死敌,汴州城中仍有大军六万,粮草丰实,兵甲足备,以王彦章为将,足以拒唐军,魏博有军十六万,可令段凝、黄文靖、戴思远等将回援之。”

    朱友贞道:“能救汴梁否?”

    敬翔潸然泪下,“臣三年前就规劝陛下远离小人,重用贤者,陛下不听,方有今日之祸,眼下局面,就算能解一时之困,也不能救应全局。”

    朱友贞怏怏不乐,怅然而叹。

    王彦章又被启用,拔为马步诸军都指挥使。

    其上任之后,力裁老弱,整顿兵甲,散府库之财给守城士卒,招募青壮,征集粮草、木石、火油、羽箭等守城之物。

    此时梁国南北遭到夹击,盗贼蜂起,各地百姓富户向汴梁集中。

    直接令汴梁人口达到八十万。

    一定程度上增强了汴梁的防御力。

    这也是朱友贞下决心坚守汴梁的原因之一。

    汴州是很多梁军的家,只有在此地坚守,才能最大限度的凝聚人心。

    没有汴州,朱友贞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唐军大举东出的消息自然也传到河北。

    澶州。

    李存勖面色阴晴不定,到目前为止,他连魏博都没吞下。

    划河而治,似乎是最优选择。

    但李存勖不甘心,他看的出来,以唐军如今的势头,偏居河北迟早也是覆灭的结局。

    当然,晋军很多军将觉得无所谓,这么多年的结盟,让他们大唐的认同度提高。

    李存勖的晋王,是大唐的晋王。

    正统性,无疑是皇帝手上最锋利的武器,这么多年,皇帝势如破竹一般重振河山,除了军威,李存勖觉得最主要的还是大唐是天下正朔。

    三百年大唐,曾经辉煌一时,无数人为之侧目,大唐虽衰,但人心未厌。

    这才是大唐崛起的根本。

    “大王,汴京密信!”斥候风尘仆仆的呈上一颗蜡丸。

    李存勖捏开,取出其中纸片。

    信很短:“唐军一时难以猝攻汴州,大王可遣周德威攻略山东,同时亲率河东雄师逼降段凝,放黄文靖归南,兵临滑州,以观汴梁形势!”

    段凝自接任王彦章为北面招讨使之后,收拢梁军败兵,兵力达到九万。

    而山东盗贼蜂起,戴思远、朱友谦兵力被牵制,不能平定地方。

    “此二策当真精妙,唐梁争锋中原,我军攻略山东,坐收实利!”郭崇韬再次叹服。

    李存勖眼中闪过一缕精光,“段凝此人庸才尔,接任王彦章以来,缩首相州,未尝没有坐观形势之心,朱友贞若灭,安时以为河北大唐能相安无事否?”

    郭崇韬一愣,没想到李存勖这么快就问出了这个问题。

    当然,作为晋军谋主,他也反复思索过这个问题。

    答案显而易见。

    李存勖坐拥河北,兼并漠南,现今窥伺河南,兵强马壮,天下良将一半在河东,如此实力,怎会屈居他人之下?

    同样,皇帝也不会允许一个割据的河北存在。

    皇帝的口号就是重振大唐,纵观今日之大唐,境内可还有节度使?

    即便现在皇帝跟李存勖相安无事,下一代呢?下下一代?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

    两个雄主生在同一个时代,结局也是注定的。

    “不能!”郭崇韬半跪在李存勖面前,低下头。

    这个臣服的姿态令李存勖相当满意。

    “不错,大丈夫生天地之间,安能寄人篱下?河东三代人经营,岂能丧于本王之手?传令周德威,进取山东!安时随本王走一趟相州!”

    “臣领命!”

    李存勖亲引大军出澶州,向西北面的相州而去。

    黄文靖探听到动向,立刻南下渡河,向汴梁而去。

    朱友贞广发勤王的诏令,到目前为止,只有黄文靖动了。

    周德威挥军南下,博州朱汉宾无动于衷,既不拦截,也不向南面的青、郓示警,反而暗中与李存勖书信往来。

    朱汉宾身为朱温假子,尚且如此,可见梁国之形势。

    反而是戴思远,窥破晋军意图,引军拦截,同时告知朱友谦。

    然而令戴思远没想到的是,朱友谦缩在青州,按兵不动,向朱友贞索要平卢节度使的职位。

    戴思远独木难支,与周德威力战,兵败被俘。

    汴梁的平卢节度使任命还没下来,朱友谦就投降了晋军。

    周德威也明白朱友谦的意思,过青州而不入,扫荡淄、郓、兖等地。

第四百八十五章 山东群盗

    淮南,李神福水陆大军向徐泗挺进。

    凡是有水道的地方,就可以见到大唐水军。

    为了进一步拓展水军的优势,李神福还下令民夫辅军扩宽了水道。

    梁军自陈璋、王景仁覆灭之后,就没有成建制的水军,台鄞于天佑七年伤病死在宿州。

    其实自从收复淮上四州后,梁军在淮北已经处于全面的颓势,唐军引而不发,只是出于全局考虑。

    李神福部全部是江淮子弟,是继高骈、杨行密之后淮南的第三人,淮南士卒皆愿为其效命。

    在朱温活着的时候,也曾试图策反李神福,封他为淮南王。

    李神福把汴梁使者的人头挂在寿州城上。

    当年淮南剧变的时候,他有很多种选择,却选了最艰难的一条路,投奔大唐。

    他没有辜负大唐,大唐亦没有辜负他。

    李晔将整个淮南的军务托付于他,父子三人皆为重将,荣宠自不必说,成了长安新崛起的将门。

    “蒋殷如何回复?”此刻的李神福已经领着上百轻骑,驰骋在淮北,视察北面形势。

    梁军在宿州布置了重兵,以加强汴州东南的防守。

    蒋殷此人原为王重盈养子,朱温破河中,斩王氏兄弟,收降朱友谦、蒋殷、王瓒等人为已用,因蒋殷有政才,迁至宣徽院副使,徐州刺史。

    不过蒋殷有政才,但同样有野心,一向跟朱友珪走的很近。

    朱友贞上位,内忧外患,不是李存勖进犯就是内地叛乱,没时间收拾蒋殷。

    “蒋殷称愿归大唐,但境内盗贼蜂起,求封感化军节度使。”皇城司统领武元登道。

    李神福眉头一皱,“此人还真是野心不小。”

    感化军节度使是当年时溥的封藩,时溥有平黄巢、围剿秦宗权之功,但蒋殷有何功劳?

    “贪得无厌!”李神福冷笑道,“难道他不知道这是取死之道?”

    “他知道,但河东大将周德威扫荡山东,封朱友谦为平卢节度使,此人欲火中取粟,而且末将探知,蒋殷也在积极与周德威联系。”武元登笑道。

    淮南转运使徐温道:“徐州淮北重镇,不如先从其所请,快速进入山东,抢占兖、郓!然后再图蒋殷。”

    眼下的局势,是唐军与晋军争抢山东。

    这也是皇帝令李神福北进的主要目的。

    李神福环视众人道:“不可,徐州既为重镇,必须掌握在我军手中,否则蒋殷若起二心,我军北进之师,片甲不得归淮南,当年朱温灭时溥取徐州,才有席卷山东之势,蒋殷若不为大唐之臣,则为大唐之敌,徐州司命之所属,不可握于他人之手!”

    徐州即为古之彭城,项羽灭秦宰割天下,而以彭城为都。

    武元登瞥了一眼徐温,“节度使乃国家权柄,授人容易,收回万难,此例一开,军中宿将必人心浮动,如今大唐中兴在即,岂能受一小小蒋殷胁迫?”

    徐温亦拱手道:“属下惭愧。”

    李神福不以为意,“只要徐州在手,即便周德威取山东,他日依然可以凭借此地再图山东!传我将令,大军即刻起拔,北进徐州!”

    淮北诸地,早就被唐军渗透的千疮百孔。

    自朱友贞继位之后,汴梁朝廷乌烟瘴气,各地军头肆意妄为,苛捐杂税徭役重赋,像洪水一样席卷而来,百姓不堪忍受,开始向淮南逃遁。

    生存永远是这时代人的第一要务。

    淮南唐军大举北进,居然受到沿途百姓的欢迎,地方势力也积极配合。

    刚刚抵达徐州城下,泰山以南州县主动归附。

    这反倒让蒋殷的局势非常尴尬,周德威还在淄齐地区,朱友谦虽然投归了晋军,但当地其他势力没有。

    戴思远的遗部还在顽强抵抗,郓州牙将王彦童仍率领残军抵抗周德威。

    王彦童乃是王彦章族弟,同为郓州人。

    总之,周德威南下之途受到了强力阻挠。

    蒋殷的徐州反而成了一座孤城,汴梁方面的援军不可能了。

    他原本是想以徐州作为政治资本,节度使什么的,完全可以商量。

    漫天要价落地还钱。

    没想到李神福这个武人根本不给面子,谈都不谈,提着刀子就上来了,弄得他也骑虎难下。

    徐州城外,旌旗避空,铁甲曜日。

    动不动就是震天动地的战鼓与呐喊声。

    徐州军刚一紧张,上城防守,却发现只是唐军的操练。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聚集在徐州城下的唐军越来越多。

    终于在一个晴朗的日子,一颗三十斤的重石砸在徐州南城楼上,唐军战鼓震天一般响了起来。

    “徐州士民听令,大唐王师吊民伐罪,征讨不臣,负隅顽抗者破城之日全家充奴,识时务者,皆有封赏……”

    一封封劝降书射入城中,很快便掀起了狂风巨浪。

    逆梁的河西区域在汴宋等中原之地。

    当年朱温攻破徐州,烧杀抢掠一样没落下。

    汴梁成了破船,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徐州百姓还愚忠到为朱氏陪葬的地步。

    就连蒋殷认的几个武人儿子目光总是冷嗖嗖的。

    劝降之后,便是投石羽箭。

    蒋殷扛不住了,或者说徐州根本没有顽抗的心思,只是蒋殷自己的私心作祟。

    徐州城门终于打开。

    李神福松了一口气,倒不是攻不下徐州,而是刀兵之下玉石俱焚,徐州为淮北第一重镇,人口逾二十万,钱粮广盛,城池坚固,在李神福的构想中,徐州是接下来大战的前出基地。

    蒋殷投降之后,立即被控制起来,送往后方扬州,远离根基之地。

    武元登看着蒋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不禁冷笑,敬酒不吃吃罚酒,如果他少这么多心思,第一时间归唐,说不定以后就有立身朝堂的机会。

    毕竟徐州被他治理的不错。

    现在鸡飞蛋打,以后最多也只是个知州。

    唐军控制全城之后,在城外建营,移降军于城外,裁汰老弱,得军精兵一万。

    李神福以辅军规格待之,徐州军大喜。

    消息传到城内,参军青壮蜂拥而至。

    被徐温收为辅军。

    从隋末起,山东地面一直桀骜不驯,响马、山匪、土贼、私盐贩子此起彼伏。

    把大唐掀得底朝天的王仙芝、黄巢都是山东人。

    李存勖先取山东的策略非常高明,但绝非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周德威大军前线作战,响马盗贼后方哄抢粮草辎重,弄得晋军不胜其扰,无法进取郓、兖。

    周德威回军清扫,盗贼避入山脉之中。

    八百年前泰山贼臧霸、孙观是连枭雄曹操也忌惮的存在。

    盗匪、私盐贩子在这时代是有前途的职业。

    朱温最初也是盗贼起身,拉起一支人马,后投奔黄巢。

第四百八十六章 争夺兖州

    周德威很快就发现贼人背后有一只若隐若现的手。

    寻常盗贼根本不会这么有组织性。

    周德威曾派人去收降山东群盗,许以高官厚禄,却根本无人理会,使者连山门都进不去,有些使者直接消失了。

    即便有一些盗贼被招揽,但很快就被其他贼人围攻。

    周德威怀疑是朱友谦在暗中作祟,毕竟朱友谦镇青州五六年,势力盘根错节。

    晋军经略山东,利益损失最大的正是他。

    如果没有周德威的南下,朱友谦至少是个平卢节度使,若野心再大一点,鲸吞整个山东也不是不可能。

    无论将来投唐还是投晋,都更有底气一些。

    周德威止步淄州,召朱友谦来见。

    朱友谦来是来了,但带着三万大军而来,很明显也不信任周德威,怀疑周德威要趁机搞掉他。

    两边这么亲切的会面之后,猜忌不仅没有消除,反而更加严重了。

    此时周德威也面临李神福徐州一样的局面,如果朱友谦怀有二心,周德威的四万卢龙军,很可能回不了河北。

    作为河北大将的周德威,很快就做出了李神福一样的决定。

    只不过朱友谦不是蒋殷,而是彻头彻尾的武人,而且还是唐末最精明的一批,原名朱简,当年朱温引二十万雄兵扑入河中,李晔舍弃陕虢,李克用舍弃晋绛,王师兄弟授首。

    但朱友谦却活得很滋润,极力侍奉朱温,“仆本无功,而富贵至此,元帅之力也。且幸同姓,愿更名以齿诸子。”

    朱温遂收为义子,赐名朱友谦。

    此时的朱友谦已经觉察到周德威的敌意,自知不是敌手,暗中向李神福求援。

    声言当年投降朱温是多么的不得已,多么的委曲求全。

    李神福当机立断,一面令部将刘存刘信引两万大军支援,一面向周德威写信,青州已归附大唐,河北诸军当退!

    此时郓州的王彦童也得到消息,来凑热闹。

    山东出现四方角力的场景。

    然而周德威当机立断,引兵猛攻青州。

    卢龙军从中唐起就是天下强军,左手打契丹,右手压制河朔,即便在刘仁恭手中,也是不虚李克用与契丹人。

    现在到了名将周德威手中,更是如虎添翼。

    朱友谦玩阴谋诡计还行,正到了两军搏命的当口,远远不如周德威,又贪生惜命,精锐留在身边。

    反观晋军,周德威亲抵城下督战,鼓舞士气,长子周光庭血战于阵前。

    汴梁的精锐早就在柏乡一战损失殆尽,晋军面对梁军有心理优势。

    青州只扛了三天,便被晋军攻破。

    朱友谦领三千精锐突围逃入泰山之中。

    等刘信刘存的两万人马赶到的时候,青州已经落入晋军之手。

    晋军以逸待劳。

    两军现在仍是盟友,刘存即便撕破脸皮,两万人马,也攻不下淄青,只能引军退还。

    拿下青州之后,周德威背后的一根刺被拔除,不顾境内依旧肆虐的盗匪,马不停蹄的直奔兖州。

    整个山东的核心区域正是兖州。

    几千年以来,素有“军事重镇、九省通衢、齐鲁咽喉”之称。

    当年朱瑾夺了齐克让的兖州,便有并吞天下之心。

    朱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鏖战九年,才灭了朱瑾朱瑄兄弟。

    晋军如果拿下兖州,就可把唐军堵在徐泗,然后慢慢消化山东,与河北连成一片,抱中原入怀中。

    唐军如果拿下兖州,晋军在山东就会受到极大的压制,平卢时刻都在唐军的打击范围之内,向西还能进取曹宋等核心区域。

    幸亏当时李晔修改了作战计划,令李神福进取山东,否则现在偌大的山东地区就是晋军的口中食。

    周德威为北军名将,李神福为南军名将。

    现在两人的目光落在同一处。

    兖州刺史张万进在朱友珪兄弟父子相残之后,自领泰宁军节度使,自专兵赋,不鸟朱友贞朝廷。

    本来唐军大军北进,张万进觉得汴梁差不多了,有蒋殷的下场在前,也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只请求一个上将军、自领本部人马去海州。

    两边都谈的差不多了。

    但现在周德威的强势南侵,人还没到,李存勖的封赏就到了,义昌军节度使,沧州刺史,崇政副使。

    张万进本来认命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别看大唐这些年又拿下河陇、松维、云南、湖南、岭南等偌大的地盘,其实在关东人眼中,并不觉得大唐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天下的核心仍在关东。

    而关东主要区域正是河北与河南。

    安禄山只是河北一半的土地人口便掀翻了盛唐。

    张万进更是这时代的老油条,原本是云州小校,后李克用木瓜涧大败,觉得河东要完,投北方狂犬病刘守光,刘守光覆灭,见朱温势大,又投了朱温。

    大唐自然是比河东强太多,但关键大唐抠门啊。

    什么都不给,只想白嫖他。

    张万进以前没有选择的时候,只能认命躺平,但现在机会来了。

    身为唐末武人,墙头草两边倒,张万进绝不能给武人丢脸,当下又背弃大唐,投入河东的怀抱。

    ……

    没能把周德威堵在青州,李神福已经非常自责。

    现在周德威的手又伸向兖州。

    李神福当即引七万大军,直扑兖州。

    “山东形势在此一战!兖州落入河东之手,是失山东也,诸位还有何面目面见陛下!”

    在李神福的激励下,诸将皆奋然。

    武元登向李神福拱手道:“我军与晋军只能暗争,不能明斗,末将这就去山东拖住周德威,将军宜速取兖州,然后平郓州,将晋军封在平卢!”

    皇城司之事虽然不需要向李神福汇报,但李神福已经觉察到山东盗贼蜂起,与皇城司脱不了干系。

    “五天,本将只需要五天时间!”李神福斩金截铁道。

    “末将在山东静候将军佳音!”武元登眼神锐利如鹰。

    徐温静静的看着武元登的背影,若有所思,忽然冲李神福拱手道:“末将请为先锋!”

    李神福满脸诧异,并不是因徐温的请战,事实上,徐温、李神福同为最初追随杨行密的淮上三十六英雄,能力绝对不差,能文能武,治理扬州三年,令一个饱经战火荼毒的城市迅速恢复生机,为此次北伐提供了强大的物力保证。

    只不过徐温向来低调,在杨行密时代如此,在朱温手上如此,在大唐同样如此。

    跟周围嗷嗷叫向前冲的将佐相比,他似乎没有什么雄心壮志。

    而现在他主动请战了。

    作为老相识,李神福自然是知道徐温能力的,“好,我给两万正兵,三万辅军。”

    徐温却道:“不用,只要徐州一万精兵两万辅军即可,三日之内,必克兖州!”

第四百八十七章 进军汴梁

    李晔望着巍峨的汴州城,心中感慨良多。

    自许州攻陷之后,一路势如破竹,陈州投降,郑州被刘知俊攻陷,中原城池望风而降,汴梁设置的关隘重镇在十六万大军面前,稍稍抵抗便投降了。

    许州之后,也没有雄关可守。

    只有汴州城在风尘中屹立着。

    这是一座不下于长安的雄城,朱温经营二十多年,无论是黄巢还是秦宗权,都没有攻陷此城。

    唐军兵临城下已经是一种胜利。

    不过从汴州城的气势来看,想拿下它并不容易,城墙高耸,城上旌旗招展,士卒精气神饱满,远胜沿途州县的败兵。

    “朕听说汴梁乌烟瘴气,怎么还有此等气象?”李晔皱眉道。

    “回陛下,贼首朱友贞启用大将王彦章,散府库财物奖励士卒,梁贼上下一心。”赵义存道。

    “王彦章!”有此人防守汴州,此战怕是难打了。

    “城内有王彦章,汴州东北,有黄文靖部一万四千人,另有汴梁周边勤王贼军三万,各自为战,河北有段凝部九万人,梁军可战之兵在二十万上下。”周云翼道。

    薛广衡看了一眼周云翼道:“近闻李存勖与段凝暗中来往,恐河北梁军将降于河东。”

    李晔记得历史上的后梁就是葬送在段凝手上。

    跟李存勖对阵,当然不是对手。

    也就是说段凝有极大的可能投降李存勖。

    “山东战况如何?”李晔揉了揉额头。

    枢密院的战略是灭梁,然后收中原山东之地,把李存勖挤压在河北,不出两年,消化梁地之后,李存勖即便项羽复生也无可奈何。

    历史上李存勖百战灭梁,一方面是朱友贞君臣的大力配合,一方面是汴梁就在黄河南岸,李存勖军事冒险,奇袭汴梁。

    “李神福将军攻占徐州,正向兖州进发,周德威克平卢,也向兖州急进!”

    “李存勖这是要跟大唐争锋吗?”高行周怒道。

    “李存勖得魏博不知足,还要争抢山东,其心可诛!”周云翼沉声道。

    将佐们一个比一个愤怒。

    李晔倒是一点儿也不奇怪,出征之前,他就考虑到了梁军的反应,幸亏当时临时修改了计划,令李神福攻徐泗,夺山东。

    当然,这也造成围攻汴梁的兵力不足。

    如果李存勖收编段凝之后,引军向南,到时候唐军是打呢?还是不打?

    这也是李晔头疼的问题。

    主动权捏在别人手上非常难受,而且李存勖极具冒险精神。

    汴梁有王彦章,有七八万的梁军,还有至少十万的青壮,作为一国都城,粮食肯定也是充足的。

    “陛下,汴梁难以猝攻,李存勖在河北虎视眈眈,当此之时,末将以为但扫除汴州外围宋亳、曹滑、濮郓等州,剪汴州之羽翼,兵临黄河,以据北军南渡,然后可徐图汴州!”杨师厚道。

    杨师厚是这时代顶尖的将帅,他的意见李晔自然相当重视。

    摊开地图,李存勖取河洛、魏博、义昌、平卢之后,与大唐呈犬牙交错的态势。

    宋亳、曹滑、濮郓六州的重要性瞬间就凸显出来。

    与其在汴州城下磕的头破血流,还不如把能占的便宜都占了,封锁黄河。

    “令朱瑾、郝摧攻宋亳,李筠攻滑州,高行周扫荡曹、濮、郓三州。”

    这些地区都是汴梁的核心区域,拿下它们,梁国也差不多完了。

    “末将领命!”李筠、高行周兴奋道。

    河北。

    段凝夺回相州之后便裹足不前,一直观望。

    如今的汴梁,即便扛过这次危机,也免不了灭国的命运。

    别看段凝跟赵岩、张汉鼎等人走的很近,但对大势的把握,比他们强多了。

    南北西三面夹攻汴梁,若是朱温在,还有可能力挽狂澜,而朱友贞,还是算了吧,段凝看不到任何希望。

    大唐席卷天下是注定的,不过大唐对武人的态度令他一直下不了决心。

    投唐之后,这种拥旄仗钺的日子就一去不返了。

    节度使更是不可能。

    习惯了权力的甘美之后,段凝实在无法回到坐冷板凳的日子。

    就在这种观望与踌躇中,李存勖亲引四万大军气势汹汹的冲相州而来。

    段凝有九万大军,手上有董璋、李仁罕、霍彦威等将,却龟缩在相州城中,任凭四万晋军从容堵在南面。

    “晋王召右威卫大将军阵前一叙!”几百骑兵堵在城门前大吼。

    城上梁军却无一人敢动。

    有什么样的将军就有什么样的士卒。

    李仁罕面红耳赤,手上青筋暴起,董璋、霍彦威不动声色。

    段凝倚在城墙上,看着城下盔甲鲜明士气如虹的晋军,心里一盆一盆凉水泼下。

    “晋王召右威卫大将军阵前一叙!”

    段凝全身一颤,“晋王若是有胆,可到城下来!”

    他没有与李存勖阵前一叙的胆量,想了一个折中的方案,李存勖来不来,就是他的事了,自己也没拒绝他。

    段凝为自己的小聪明而沾沾自喜。

    不过他还是低估了李存勖。

    李存勖真的来了,三骑堂而皇之缓缓而来,左手李建及,右手史建瑭,一人持盾,一人持旗,三人都是这时代顶尖的人物,站在一起,如龙虎相聚,英气勃发,威风凛凛。

    就算不看大旗,只凭气势,就知道来者绝非常人。

    梁军皆为其心折。

    李仁罕、董璋、霍彦威三将不禁佩服起来。

    霍彦威在段凝耳边低声道:“将军可密令床弩投石杀之,李存勖一死,北面之危可解。”

    段凝摇头道:“晋王以诚待本将,本将安能行此毒计?”

    董璋道:“若能杀晋王尚可,若被他逃了,是自绝于天下,相州城薄,无以拒晋军!”

    很显然,董璋摸透了段凝的心思。

    霍彦威心中一叹,暗道梁国灭亡,乃是天意。

    “段将军何在?”李存勖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仿佛是在接见臣子一般。

    “晋王安好。”段凝走到城墙前拱手。

    李存勖在马上还礼,然后是嘘寒问暖,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绝口不提招降之事。

    连霍彦威都怀疑李存勖只是来寒暄的。

    两人交谈了一炷香功夫。

    该聊的都差不多了,李存勖忽然道:“段将军天下英才,不如归本王麾下!”

    还未等段凝说话,李存勖大笑几声,转身离去。

    留段凝在风中独自凌乱。

    什么承诺都没给,也不敢降啊。

    霍彦威望着李存勖的背影,现在是射杀他的最好时机,也是最后时机。

    但见到城墙上垂头丧气的士卒,他忽然也失去了兴致。

    柏乡之战后,梁军已经被打趴下了。

    闻李存勖之名而丧胆。

    而现在,李存勖亲抵城下,更是夺走了相州梁军最后的胆气。

    一个时辰之后,晋军的使者入城。

    这一次是实质性的谈判。

    大同节度使,自统部众,枢密副使,霸府都尉。

    除此之外,李存勖还表示愿意收他为义子,连名字都替他想好了——李绍钦。

    此时的李存勖不过二十七岁,段凝已经三十九了……

    不过段凝并不觉得这是侮辱,反而是荣耀。

    只有父慈子孝,才能加强双方的信任,这也是这个时代的常规操作。

    大同远离唐晋争锋的前线,正适合段凝的心思。

    也许河东争不过大唐,但守住河北还是可能的,有几十年的大权在握和富贵就够了,天下到底走到哪一步,还说不定呢。

    没见李存勖之前,段凝不敢确信,见了之后,段凝忽然就对河东有底气了。

第四百八十八章 明争暗斗

    “你现在还有选择吗?”武元登的眼神,仿佛鹰隼盯着猎物。

    一只色厉内荏的绵羊。

    尽管横刀夹在脖子上,武元登气势丝毫不减,仿佛他才是握刀之人。

    而朱友谦只是待宰的羔羊。

    “只要本将一声令下,可以把你剁成肉泥。”朱友谦好歹也是手握一方藩镇的兵头,虽然现在成了泰山盗,但威风和场面还是要的。

    武元登直视他的眼睛,“我死不足惜,大唐还有千千万万我这样的人,而天下,再无将军容身之地。”

    朱友谦只是一个盗贼头子,泰山在天下大势面前,并不能给他提供足够的心理屏障。

    他是聪明人。

    而武元登背后是大唐,是天下大势。

    朱友谦当然不敢真的杀武元登,忽而大笑起来,“好,我朱简三十年来识遍天下豪杰,你是第一人!”

    亲兵刀剑退去。

    武元登伸了伸懒腰,这种话听听也就罢了,“是不是豪杰,就看将军敢不敢动周德威!”

    朱友谦冷哼一声,“周德威坏我基业,破我城池,我与他势不两立。”

    “如此甚好,大唐用人之际,凭功论赏,此功足以在大唐立足!”

    朱友谦眼珠子一转,一刀插在山土上,拉着武元登跪在刀前,“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朱简愿与武统领结为兄弟,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如违此誓,必分尸于刀剑之下!”

    武元登一阵腹诽,用得着这么狠?还要拉着自己?

    当然,他也知道朱友谦是想找个靠山。

    老江湖就是老江湖,拿得起放得下,眼光比誓言还毒辣几分。

    见朱友谦眼中冒着精光,武元登只能拜了下去,“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武元登愿与朱将军结为兄弟,如违此誓,死无葬身之地。”

    “哈哈,二郎!”朱友谦大笑着扶起武元登。

    武元登却是一愣,这朱友谦看上去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啊,怎么就成大哥了?

    “哈哈,兄长!”武元登脸上笑兮兮,心里……

    朱友谦拔起地上的横刀,眼神中透着一股狠劲,“兄弟们,仇人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这年头只有怂的主将,没有怂的士卒。

    当日从青州突围的士卒都是跟随他多年的精兵,也是他的家底。

    “杀!”

    三千多把横刀举起,士卒眼中皆是复仇的怒火。

    看着这些杀气凛然的士卒,武元登心中松了一口气。

    朱友谦能在这世道里混的如鱼得水,还是有其过人之处的。

    泰山北麓,十几支衣衫褴褛的“大军”仿佛蚂蚁搬家一般向西北而去。

    很多人并不知道是干什么,但只要有东西抢,有饭吃,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几百皇城司的兄弟们加入其中,暗中操控着局势。

    几批最强的贼众首领就是皇城司的虞侯。

    皇城司虞侯,相当于军中上校尉,随便一个拎出来,当个指挥使绝对够了。

    当然,仅凭这些乌合之众拦住周德威是不可能的,但给晋军带去一些麻烦绝对没问题,皇城司有的是这样的手段。

    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山东梁军数次讨伐他们,全都无功而返,周德威这个外来户,想在短期内消灭他们,也是不可能的。

    剩下的就要看他这个刚刚结拜的兄长了。

    话已经说的很明白,凭功论赏。

    朱友谦不会听不明白。

    事实上,摆在周德威面前最大的问题也是泰沂山脉,除了山,兖州境内还有大小河流二十余条,难以发挥骑兵的优势。

    尽管如此,周德威舍弃步兵,丝毫不爱惜战马,一路向兖州冲去,单是累死的战马就有六百多匹。

    兖州的归属,将决定山东的归属。

    没有兖州,到手的平卢在黄河之南独木难支。

    而有了兖州,泰宁镇就捏在手中。

    “报将军,有数股贼人前方设壕沟、以山石阻路。”斥候飞马来报。

    周德威被这群讨厌的苍蝇滋扰习惯了,习以为常,他们不来,周德威反而觉得奇怪了。

    “有多少人?”

    “不超过八百众,石将军已经去追击了。”

    周德威点点头,“继续行军!”

    然而在山路上还没走上十里,又一名斥候奔来,“报将军,前方有五百泰山贼拦路!”

    周德威眉头一挑,还未下令,两边山丘上人声鼎沸,擂木巨石滚滚而下。

    放眼望去,只见一群乞丐般的人在山头上嚎叫。

    这些木石大多还没滚到大道上,就偃旗息鼓了。

    晋军一个人都没伤到。

    但山头上的乞丐们一个个像打了大胜仗一样欢呼着,有些人骂骂咧咧的,不堪入耳,有些人解开了裤腰带子,对着晋军放水……

    伤害不大,侮辱性极高。

    河北耿直的汉子们一个个恨的牙痒。

    而当晋军举起弓箭的准备还击的时候,山头又是一阵鬼哭狼嚎,乞丐大军一哄而散。

    周德威面不改色,知道这是对手的小把戏,“不要管他们,继续赶路。”

    敌人越是这般阻拦,说明兖州还在张万进手中。

    大丈夫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晋军再度开拔。

    一次能忍,两次能忍,三次还能忍……

    然而四次五次六次之后,饶是向来沉稳的周德威也沉不住气了。

    这些乞丐非常影响心情。

    还在沿途的草地上下药,战马吃了之后,一直拉稀。

    还有巡戒的斥候落入陷阱之中……

    白天也就算了,晚上这些乞丐四面八方的鬼哭狼嚎,虽然明知他们不敢进攻营地,但放放冷箭还是能做到的,

    关键晋军也不敢睡啊。

    三更半夜,更不敢放骑兵去追击。

    如此弄了两天,晋军就是铁打的也扛不住了。

    周德威自己也眼皮发颤,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停止行军,等待后方步卒!”

    他做了一个聪明的决定。

    六千骑兵已成疲兵,继续前行危险太大。

    只有跟步卒汇合,再稳步推进,敌人越是这般骚扰,越说明兖州还在张万进手中。

    晋军也松了一口气,选了一处开阔地安营搭寨。

    葱岭的山岭上,武元登与朱友谦看着山下的晋军营帐。

    “再往前一步,晋军就落入我们的埋伏中了。”朱友谦惋惜道。

    武元登笑道:“周德威河北名将,为李存勖左膀右臂,名不虚传。”

    潞州之战,柏乡大战,虽然李存勖挂了名,但真正的功劳还是周德威。

    还有攻取卢龙,击退契丹鹰军,周德威战功赫赫。

    在李晔的授意下,皇城司对河东诸将都暗中调查过。

    “前军已不可得,兄长不妨攻其步卒!”

    朱友谦两眼瞪得像灯笼,“后军有一万之众,我只有三千人……”

    “晋军精锐皆在前军,周德威智勇双全,难以成功,后军自恃人多,又无大将,兄长三千精锐,趁夜袭之,当可建功。”武元登嘴角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朱友谦心中百般不情愿,这三千人是他最后的家底。

    “兄长若舍不得,弟与你同去,破其后军,周德威必不敢再进,兖州入大唐,大唐不会亏待兄长……”

    “好!”朱友谦咬牙道。

    没有尺寸之功在身,在大唐也站不住脚。

    朱友谦曾为朱温义子,在汴梁荣宠一时,总不能去长安坐冷板凳吧?

第四百八十九章 徐温破兖

    在周德威被阻于泰沂山脉之北时,徐温陈兵兖州之南。

    三万大军并不能围困兖州,张万进手上就有四万部众,还不算城内的青壮。

    从城头上望去,唐军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精锐,盔甲破破烂烂,武器也是五花八门,士卒皆有羸弱之气。

    一开始张万进还以为是泰山盗趁火打劫来了。

    见到营中升起的旗号才确定这就是唐军。

    张万进从云州一路投降过来,见过契丹军、晋军、燕军、梁军,唐军若是此等气象别说跟李存勖争锋,就是汴梁能不能打下来都是问题。

    “斥候,斥候有什么消息?”张万进毕竟多年戎马,警惕心还是有的。

    “报节帅,周将军被阻在山北,李神福大军还在徐州,筹措淮南粮食军械。”

    张万进若有所思。

    徐州是淮北重镇,唐军不掳掠,自然只能等后方辎重。

    听说唐军还接济四面赶来的难民,张万进不由得失笑,李神福在南国偌大的名声,见识却如此浅薄,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难民。

    也就是说,只要击溃城下的唐军,兖州就还是他的,凭此功说不定还能在河东占有一席之地。

    这年头,什么都要靠刀子说话。

    “令斥候四面详细查探。”张万进有些不明白了,难道李神福不想要兖州了?派这么一群老弱病残来?

    一天一夜,唐军没有任何动向,只有斥候入城劝他投降,大唐不计前嫌。

    唐末的兵头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徐温越是客气,张万进便越是觉得在虚张声势。

    此人倒来倒去,混的风生水起,成为这个时代的弄潮儿,对规则相当了然。

    归降河东,没有投名状不会受到晋王的重视。

    牙将邢师遇道:“唐晋暗争,将军挑之以明,若破唐军,皇帝见责,叱问晋王,节帅何以自处?”

    张万进成竹在胸,“本帅能破徐温,便能挡李神福,强兵强镇在手,唐晋能奈我何?”

    经营兖州城这么多年,张万进还是有些底气的,选山东材勇,复牙兵之旧制,效藩镇之故态,编为泰山都,一心想着割据泰宁镇。

    邢师遇不再多言。

    翌日,张万进点两万大军与五千泰山都,出城击徐温,留邢师遇守城。

    徐温紧守营寨,张万进挥军猛进。

    徐州兵虽然是新编的降军,但并不代表他们的战斗力弱。

    当年庞勋八百徐州兵,一路杀回淮北,东南半壁烽火漫天。

    剿灭黄巢的主力之一时溥,便是起身于徐州兵变。

    徐温一眼挑中这一万徐州精兵,是深思熟虑的,

    眼见张万进挥军杀来,徐州兵皆欲血战。

    徐温却以辅军御前,领徐州兵退。

    几员牙将大惑不解,“我辈皆欲死战,将军何故退走?”

    徐温笑道:“泰勇都精锐,张万进骁勇,恐徐州将士不能敌,本将爱惜尔等性命,所以退走。”

    兖州所在的泰宁军与徐州所在感化军,虽是邻居,但最爱攀比的往往是邻居。

    牙将们一个个跪在徐温面前,面红耳赤,“若不能破张万进,我等皆愿死于阵中。”

    自投归大唐以来,这一万徐州精兵受到唐军正兵的待遇,跟在梁军中不可同日而语,李神福爱惜百姓,更体恤士卒,淮南、徐泗人心悉归。

    张万进想要投名状,徐州兵也想要。

    徐温大笑道:“尔等皆愿死战?”

    牙将以刀刺臂,“不破张万进,我等宁死!”

    徐温长子徐知训拔刀刺地,振臂大呼:“大唐席卷天下指日可待,此大丈夫建功立业之时,诸位要战,我父子当战于阵前,与诸位休戚与共!”

    牙将们大喜,各回本阵约束士卒,不多时,徐州军气势大变。

    历史上的徐温奸诈多疑,但同样善用将吏,严可求、骆知祥舍弃大唐的招聘,甘愿在他帐下充当幕僚。

    此计也是三人商议的结果。

    大唐取天下不可逆转,名将良臣无数,若再无功绩,恐埋没于蓬蒿间。

    所以徐温才主动请战。

    得到了李神福的鼎力支持和信任。

    徐温擅于治理地方,但他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吏,当年三十六人追随杨行密起兵,只是一小小的伍长,此后十年,随杨行密夺取宁国、淮南两镇,灭秦彦、赵锽、孙儒等势力,被杨行密升为衙内右直都将、左长剑都虞侯,以勇将视之。

    只不过杨行密麾下将星云集,徐温战功不显,所以才默默无闻。

    此时的张万进已渐渐突破营垒,辅军抵敌不住。

    徐州兵从侧翼迂回,击张万进之右。

    徐温父子持刃在前,诸军人人奋勇,破入兖州军右翼。

    自出战起,兖州军就一直压着辅军打,压根就没想过侧面会突然杀出一军。

    张万进自以为兖州军精锐,但一支军队的气质,绝不仅仅是装备,而是从血战中杀出来的。

    斗志、士气才是战争的核心因素。

    不然历史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以少胜多的战例。

    张万进有奶便是娘,自以为可以恃强凌弱,岂不知徐温、严可求、骆知祥早就把他看透了。

    正常状况下三万二流军队绝攻不下雄城兖州。

    即便李神福的七万大军全部压上,也很难在短期内攻破兖州。

    徐州军一进入战场,人人如虎狼,择兖兵而噬。

    一炷香功夫,右军兵败如山倒,徐军鼓噪而进,杀声震天。

    张万进中军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徐温引兵大进,身犯白刃之间,身披十余创,兀自冲杀,左右士卒皆被其所感,无不舍生忘死,杀向张万进牙旗。

    被张万进引以为豪的泰山都,并没有稳如泰山。

    一样的道理,泰山都养尊处优惯了,装备精良,待遇丰厚,却被张万进视为珍宝,轻易不上阵。

    他们的表现比右军还要稀烂。

    在徐州军的冲击下,丢盔弃甲,节节后退。

    徐州军完全打出了当年八百悍卒的勇猛。

    “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张万进性既轻险,专图反侧,今螳臂当车,将军以为能持久否?”严可求穿着一身兖州士卒盔甲,站在邢师遇面前。

    皇城司之前策反过张万进,对兖州牙将也多有接触。

    严可求正是在皇城司的帮助下,前来劝降邢师遇等将。

    “节帅待我等如子,叛之不祥。”

    “张万进首鼠两端,自取灭亡,难道将军欲满城将士为其陪葬?天下大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张万进为一己之利,置诸位于刀刃之上,可曾为诸位想过?”严可求牙尖嘴利,瞬间就击碎了他们的心防。

    兖州投晋,张万进一意孤行,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平时不敢说,但到了现在关键时候,就有人站出来了。

    “不错,我等投晋,张万进荣华富贵加身,却置我等何地?”

    “张万进乱臣贼子,他日安能善终?我等随他,岂不是自寻死路?”

    ……

    邢师遇仍是被私情捆绑,不能决断。

    就在此时,城下战场上,沸反盈天。

    “节帅死了、节帅死了!”

    邢师遇慌忙看向战场,兖军牙旗已倒,诸军溃散,被唐军赶羊一般追杀……

    邢师遇叹了口气,“归唐。”

    遂引众人杀向城内,一面开城,一面清扫张万进余孽。

    也许是张万进平时就不得人心,牙兵们冲出节度使府中,尽屠张氏满门。

    严可求吓了一跳,急道:“大唐军法,不可侵害百姓,将军切莫犯之。”

    邢师遇一惊,连忙约束本部,才让兖州城免了一场劫难。

    兖州遂为徐温所得。

    前后正好三日。

第四百九十章 地缘争夺

    “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今皇帝分兵剪我羽翼,我军固守汴梁,自取死路也,将军当趁其不备攻其之虚,以解当前困局!”很久不露面的李振出现在城墙上,对王彦章道。

    王彦章能在梁军中崛起,一方面是他的武勇,但这个时代武勇的人多了去,被埋没的不在少数。

    另一方面则是敬翔、李振的大力推荐。

    所以,李振对王彦章是有恩的。

    敬翔长于政务,李振擅于谋略。

    敬翔忠于朱氏,李振却对朱友贞失望透顶,知其听不进自己的谋划,所以直接跟王彦章建议。

    王彦章深以为然,主动防守与被动防守差别很大。

    但凡一个优秀的将领都知道其中的差别。

    “皇帝二十万大军攻我,自以为天下大势水到渠成,必有轻我之心!”

    两人刚刚说了几句话,张汉伦领着几名随从摇头晃脑的来了。

    兵权虽在王彦章手中,但朱友伦并不放心,派张汉伦为监军。

    李振一出现在城墙上,张汉伦闻着味儿就来了。

    赵岩和张氏兄弟要上位,左右宰相敬翔、李振就是绊脚石,朱友贞疏远敬翔、李振、寇彦卿等人,正是因为听信了他们的谗言。

    王彦章故意压低声音道:“待某击退唐军,必清君侧。”

    王彦章数次在公开场合说类似的话,早落入赵岩等人耳中。

    赵岩也曾公开说,宁愿死在唐人晋人刀下,也不愿死在王彦章手中。

    若不是敬翔极力周旋,梁国文武自己就互相对砍起来。

    矛盾既然存在,绝不会轻易调和。

    只因唐军兵临城下,才暂时隐忍。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朱友贞的暗弱,既没有朱温的狠辣,也没有朱温的眼界。

    汴梁城南,唐军大营,皇城司送来河北最新战报。

    段凝如历史进程上的一样,投降了李存勖。

    梁军在河北最后的有生力量丧失,博州朱汉宾也投降了,卫州张汉杰心胆惧丧,弃城走河南,河北全境除了成德王镕,全部为李存勖所得,又新得平卢镇,声势高涨,引雄兵十三万,屯守澶州,隔黄河而南窥汴州。

    天佑十年九月,河东大将李嗣昭进兵黎阳,离滑州只隔着一条黄河。

    李嗣源骑兵急奔濮州。

    此时滑州、濮州就显得非常重要了。

    在大唐手中,两地在大河之南一左一右牵制澶州。

    若落入李存勖手中,就与卫州三点一线,刀锋一样悬在汴梁头顶上。

    这样的地缘态势,李晔如何能安心攻打汴梁?

    万一李存勖来个背刺……

    李存勖是个彻头彻尾的军事冒险者。

    好在河北争相投降李存勖时,山东、中原之地,也开始向大唐投降。

    天佑十年九月,梁武牢关一万梁军兵变杀防御使向刘知俊投降。

    曹州刺史王鹤伦向高行周投降,因此高行周能先李嗣源一步兵临濮州城下。

    唐晋的争夺越来越明面化。

    天佑十年十月,刘知俊在消化武牢关梁军之后,陆续攻陷了河阴、阳武等地,屯兵于延津,抵消了卫州对汴梁的压力。

    李嗣昭先一步渡过黄河,进兵滑州。

    但遭到了黄文靖的顽强阻击。

    皇城司虞侯杜蕴试图劝降黄文靖,被其斩杀。

    滑州本就是他驻地,城内士民皆听他的命令。

    李筠大军到来,数次攻打,滑州城屹立不倒。

    濮州的消息更加恶劣,濮州刺史华温琪直接向李嗣源投降。

    此人原是黄巢乱军,后投靠朱友裕为小校,渐升为马军都将,朱友裕早死,没有靠山的华温琪便贬到濮州坐冷板凳,现在反而成了南北局势的关键点。

    李嗣源入濮州,自此,晋军在河南有了第一个据点。

    高行周屯于鄄城,阻遏晋军南下路径。

    李晔也算看出来了,这些黄巢遗部,大部分都跟大唐有深仇大恨。

    朱温就是靠他们起家的。

    不过滑州、濮州一个不在手上,令李晔有些心烦意乱。

    特别是李嗣源占据濮州之后,晋军在大河之南有了据点,随时可扑到汴梁城下。

    如果此时李晔先翻脸,就会面临澶州李存勖、平卢周德威的两面夹击。

    这种情况下,汴梁肯定不能贸然攻打。

    王彦章防守的滴水不漏,杨师厚几次小规模的试探性攻城战,皆被其击退。

    有时候李晔有种全军压上猛攻汴梁的冲动,但还是忍住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住气。

    “陛下不妨斥问李存勖陈兵澶濮是何用意!”周云翼建议道。

    李晔略一思索,摇摇头,“李存勖有一百种方法回复我们,此举不但不能震慑他,还会让他觉得我们软弱。”

    如果唐军单独对阵晋军,李晔没有任何理由虚他,如果没有李存勖和河北虎视眈眈,李晔可以从容攻陷汴梁。

    现在是面对两方,不得不谨慎。

    眼下的局势跟当年太宗攻打洛阳更复杂,王世充与窦建德都是明面上的敌人。

    而居心叵测的李存勖是明面上的盟友。

    手上提着十几万把刀子,你猜他想干什么?

    肯定不是来帮忙的。

    一想到帮忙,李晔灵光一闪,“诏令晋王李存勖南下合击汴梁!”

    李存勖老拿着刀子在背后晃荡也不是个事,还不如弄到眼皮子下,自己二十万大军,如果有必要,一声令下还能再起二十万人,到时候一半盯着李存勖,一半攻打汴梁,岂不快活?

    “陛下妙计!”周云翼脑子转的也快。

    与其遮遮掩掩,还不如挑明了。

    听说你李存勖也想要汴梁,那就一起来啊。

    李存勖唯一的优势就在阴仄仄的跟在屁股后面,不知道想干啥。

    “先不要高兴,此计虽妙,但李存勖不一定会来。”

    他若来了,证明大唐与河东有和平演化的可能,他不来,就说明最终的问题只能用刀子解决。

    正在李晔沾沾自喜的时候,帐外喧声震天,马蹄声踏的地面都震动起来。

    营外一片混乱。

    过了一炷香才有斥候进来禀报,“梁军冲阵,破我西面辅军三营,柴将军正领军追杀。”

第四百九十一章 唐晋角力

    梁军精骑突袭之后,绝不恋战,在唐军反应过来之前迅速退去。

    柴再用的黑云长剑都追之不及,杨师厚令魏五郎引轻骑追击,仍然没追上。

    梁骑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并不是以杀伤为目的,三营辅军伤亡不大,不过对士气造成了一定影响。

    谁也没想到在此种情况下,梁军会主动出击。

    汴梁不可小觑,王彦章更非只有勇武。

    杨师厚以投石车还以颜色。

    现在的投石车经过长安将作监的改良,已经能发四十斤石头,投三百步的距离,杀伤力提高不少,不过投石机终究是辅助武器,最终的决战仍是靠白刃。

    而这时代士卒的意志普遍比较坚韧,投石火箭吓不着他们。

    汴州城被朱温经营多年,城池坚固,王彦章亦是当世良将,指挥得法。

    杨师厚的反击只造成了微小的伤亡。

    在几年前,李晔还有收服王彦章的心思,曾让皇城司做过一些努力。

    只可惜王彦章对朱氏忠心耿耿,还差点暴露了汴州将军的存在。

    这个时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属于时代的惯性,李晔无法改变。

    不过现在的大唐也不差一个王彦章,杨师厚、李神福、刘知俊、李筠、高行周,都是独挡一面的帅才,周云翼也堪称名将,就连二线的杨鉴、李效奇等人也中规中矩,还有更多的新锐将领从底层冒起。

    只要提供一个公平开明的上升渠道,自然会有无数名臣良将喷涌而出。

    百里之地,必有异才。

    这片土地从来不缺人才,缺的只是发现人才的眼睛。

    朱温一介无赖子,从山头随便拎几个人,几次血战下来,就是这时代的顶尖战将。

    杨行密淮上三十六人。

    刘邦沛县群杰,朱元璋淮右英豪。

    使者派出去三天后,李存勖的使者也到了。

    “臣别无他意,为陛下防患于未然也,河北新定,旦夕不可离,否则梁贼复燃,河南亦不可安……”

    前面后面的废话,李晔懒得看了,这也表示大唐与河东不可能和平演化。

    这时代的规则就是如此,一切凭刀子说话。

    若是李晔站在李存勖的立场,麾下二三十万雄兵,猛将如云,垮大河两岸形胜之地,李晔也不会向大唐俯首称臣。

    而且就算李存勖愿意归顺,他手下的骄兵悍将愿意?

    大唐与河东的决裂不可避免。

    朱邪家的基业就是桀骜不驯的。

    既然不能和平演化,李晔就只能提前准备了,暗争早已展开,“诏令李存勖、李嗣源十二月前退出濮州,不从者,以逆贼待之,蜀中十万辅军,归夔许存部两万大军,湖南三万辅军全部北上!”

    “陛下,山东捷报,徐温攻破兖州,朱友谦、武元登击破周德威后军,周德威退走平卢。”赵义存带来最新的山东战报。

    李晔松了一口气,收复兖州,山东的压力小了一大半。

    剩下的就看滑州。

    濮州被李存勖所得也就算了,但滑州不在掌握,对汴梁的影响就太大了。

    这时代黄河还没有改道,滑州是大河之南战略要地。

    地接河北、山东、河南,是中原的北部屏障。

    搅动隋末风云的瓦岗寨就在滑州。

    进入十一月底,几场小雪让天气更加寒凉。

    将士们的冬衣早在开战之前就囤积在邓州。

    秋羊也从关中赶到前线,让将士们能在寒冷的冬天喝到一口热汤。

    如此规模的大战,持续将近一年,对后方的压力可想而知。

    李晔知道府库又将空虚。

    事实上,后方吃紧的奏章已经呈送到前线,各种委婉规劝停战的声音不绝如缕。

    最大的声音是赵崇凝集合清流发出来的,说百姓艰难,水深火热,汴梁城坚,不如蓄养民力、兵力,三五年后,大势所趋,汴梁席卷而定。

    如果只是一个敌人,李晔毫不犹豫的会采用赵崇凝的谋划。

    但河北还有李存勖虎视眈眈。

    唐军一退,晋军必大进。

    当年韦昭度十万大军围攻成都,前后三年,陈敬瑄田令孜奄奄一息,唐廷扛不住了,退回关中。

    这一退,蜀中也就没了。

    当然,以现在大唐的实力,即便李存勖攻陷汴梁,最后的胜利也将是大唐。

    但,以后付出的代价可能是现在十倍、百倍。

    在李晔眼中,所有付出都是值得的,即便再艰难也要坚持下去。

    再说一路走来,哪一步容易了?

    李晔回书长安朝堂,“昔日大秦统一天下,三败于赵,大败于楚,依旧奋然,今朕横扫淮西,收复山东,士气正盛,兵锋正锐,若因一时之阻而退军,是坠三军锐气,灭大唐之志,国家重振在此一举,朕不懈于外,望诸公不怠于内。”

    小雪之后接着是大雪。

    时至十二月,李嗣源依旧没有从濮州退走,李晔直接给鄄城高行周下达命令,可相机取濮州。

    汴梁城下各营自守,连小规模战事都停止了。

    “大雪封冻,黄文靖必以为我军疲惫,臣愿引五千锐卒,奇袭滑州。”周云翼道。

    李晔看了看帐外的风雪,呼啸的寒风终日不绝,这样的天气,士卒必然会大量冻伤。

    但现在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

    周云翼领五千精锐消失在风雪中。

    千等万等中,没想到天佑十一年的第一份捷报来自于李神福,骁将刘信、刘存与徐温趁风雪攻破郓州,生擒王彦童,李神福大军北上,进抵郓州,卡在濮州与平卢之间。

    至此濮州面临李神福与高行周的夹击,已经对汴梁无法构成威胁。

    郓州攻陷,唐军的压力大大缓解。

    周德威与李嗣源无法连成一片,对魏博诸州的威胁也巨大。

    形如一把尖刀顶在李存勖的腹上。

    名将就是名将,一出手就解了李晔的重大难题。

    受制于这时代的通讯条件,李晔不可能事必躬亲,很多时候都是制定了大战略,然后仍有诸将发挥。

    战场形势千变万化,微操是自寻死路,如赵二一般,弄出个阵法,把将领限制的死死的,也是找死。

    很多将领的指挥作战能力远远超出李晔。

    在宣教司与皇城司的双重机制下,李晔敢于放权。

第四百九十二章 滑州冰血

    屯兵瓦岗寨的李筠面临两大难题,一是滑州的黄文靖,二是内黄的李嗣昭。

    三方眼睛瞪得像灯笼,谁也不敢贸然出击。

    李筠曾发动过强攻,但忽然就有一群马贼游弋在西面,骚扰唐军步阵,骑射功夫了得,唐军中箭者多是面门,一击毙命。

    小股骑兵根本追不上他们,步军不敢轻动,黄文靖也会时不时出城冲杀。

    此后,只要唐军有动作,这群马贼就若近若离。

    除了李嗣昭,斥候传来河北最新的战报,李存勖引十万步骑出澶州,入黎阳,在黄河之北虎视眈眈,还架起六道悬桥,意图已经相当明显。

    当前形势,李筠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在风雪中紧守营寨,加固滑州南面的防御工事。

    如果李存勖、李嗣昭大军强攻滑州,李筠没有阻止他们的力量,只能向汴州汇报。

    事实上,这种与河东的表面同盟,极大制约了李筠的指挥。

    更考验将领们的政治智慧。

    也幸亏这大雪,迟滞了晋军的行动,十万大军被阻于黄河之北。

    但李筠也隐隐感觉到雪停之后,更激烈的争斗即将到来。

    就在李筠踌躇的时候。

    一支五千人步卒在风雪中快速行进。

    这种奇袭,兵马太多肯定不行的,动静太大,容易被敌人斥候打探到,太少无法撼动滑州城。

    鉴于敌方斥候盯死了瓦岗寨,周云翼从西南封丘绕行。

    大雪不仅掩盖了痕迹,也限制了斥候的活动区域。

    四条腿的骑兵还没有两条腿的步卒跑的快。

    一路上不少人被冻伤,却没有一个人掉队,也没有一个人有怨言。

    这五千人中,有七百六十多名武贲,其他人也都是禁卫军中精锐。

    周云翼为了增强隐蔽性,还特意让每名士卒外面再披一件白羊裘,漫天风雪中,斥候若不抵近观察,根本发现不了,即便雪停了,依旧有很强的隐蔽性。

    白天还好,到了夜晚,苦寒难熬,仿佛置身冰窟之中,士卒抱在一起取暖,周云翼自己都冻伤了。

    眼看越来越冷,周云翼只能在沿途的村庄中落脚。

    自唐军兵临城下之后,百姓逃入汴州城中避乱,也算省了周云翼很多麻烦事。

    不过也因为这大雪以及酷寒,整整花了二十多天,才摸到滑州城下。

    此时,黄文靖、李嗣昭、李筠都没有发现这支风雪中的奇兵。

    入夜,又下起了雪。

    寒气从天上地下同时升起,夹击地上的战士。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大唐振兴,我等岂能不浴血奋战?”周云翼做着最后的战前动员。

    其实有些话根本不用说,他们是大唐振兴的最直接受益者,每个人都还记得以前的大唐是什么样子,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能被周云翼选中,自然没一个是孬种。

    身体是冷的,血却是热的。

    周云翼感觉自己手脚都抬不起来,脸上全是麻木,似乎已经感觉不到寒冷,若不是有手甲,恐怕手指都会冻掉。

    暴露在风雪中的战士,有人倒在黑暗和冰冷中,再也叫不醒,与此地冰雪长眠。

    周云翼心如铁石,令人搬来准备好的简易长梯。

    幸亏滑州城不像汴梁那般高耸。

    城墙上的梁军,经受不住寒冷与黑暗侵袭,一个个躲入戍楼之中。

    滑州城两三个月的安稳,令他们放松了警惕。

    最黑暗最寒冷的时候,周云翼第一个攀城。

    这么冷的天气里,长梯很快结了一层薄冰,有人踩滑,无声无息的跌落下去,幸亏地面有积雪,不会摔死。

    周云翼自己都险些滑下去。

    悄无声息的上城,火把早已熄灭,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一个守军,只有戍楼中传来隐约的火光。

    周云翼领着最先上城的六人警戒,接应其他人。

    足足耗费了半个时辰,才登上两百余人,爬梯现在也变得艰难无比。

    此时东面城墙上亮起了火光,似乎有巡戒的士卒。

    周云翼心知不能再等了,领着这些人摸进戍楼中。

    温暖的火光扑灭而来,令周云翼感觉重回人间,身边的将士们眼神中,也出现短暂的迷离,梁军歪歪斜斜蜷缩在篝火前,已经睡死。

    他们再也没有醒来。

    城门被打开,唐军入城的时候,风雪依旧未停。

    呼号声更大,仿佛无数亡灵在哭喊。

    周云翼抬头看着混沌的夜空,“韩彦钊攻东,郭冲攻北,王肃攻南,我军兵少,不必留情!”

    “遵命!”三员副将齐声低喝。

    周云翼领五百精兵,自居于城中,观察形势。

    呼号的风雪掩盖了一切声息。

    有时隐约可听见一两声惨叫。

    寒冷中,血腥味变得更加清晰。

    一个时候后,天朦朦亮,东面城墙上传来呼喊,接着是激烈的兵器碰撞声。

    城墙上火光大作,四面城墙上都传来喊杀声。

    不过很快就变得微弱。

    “报将军,南北城墙已被拿下,东面黄文靖犹在抵抗。”

    周云翼站起身,领五百生力军杀向东城墙。

    微弱的天光中,绛黄的城墙被鲜血染成了鲜红,血水也结成了冰,周云翼踩着尸体上城。

    如森罗地狱一般,到处都是残肢断臂。

    上千梁军聚集在城楼,白刃与鲜血齐飞,中间一将,全身披着血冰,左手横刀,右手长剑,脚下踩着尸堆,如修罗一般犹不屈服。

    周云翼心生敬意,只可惜梁军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在天下大势面前,负隅顽抗没有丝毫意义。

    这样的人,劝降对他反而是侮辱。

    周云翼取来一把弓,瞄了瞄,感觉手抖的厉害,交给身边韩彦钊,韩彦钊弯弓搭箭一气呵成。

    第一箭被黄文靖横刀斩落。

    第二箭射入他的肩膀。

    黄文靖状若疯虎,仰天咆哮。

    韩彦钊重重的吐出胸中闷气,再次弯弓,弓如满月,暴吼一声:“去!”

    羽箭在风雪中如同一颗流星,划出一道弧线,贯入黄文靖的口中,透颈而出,吼声戛然而止。

    人死了,尸体却依然屹立不倒,仿佛被冻住了一般。

    “将军!”身旁亲兵哭声一片。

    唐军趁势冲杀。

    几十名亲兵绝望的自刎,倒在黄文靖脚下。

    天彻底大亮的时候,城上梁字大旗已被斩落。

    南面和北面的斥候惊讶的围城查探,然后离去。

    过不多时,各城士卒急报,“西北面有来历不明骑兵,东北面有晋军步卒!”

    周云翼镇定道:“南面有何动静?”

    “南面情况不知!”

    周云翼眉头一皱,晋军来的如此之快,望着身边的将士,都已疲惫不堪,这种天气,体力消耗也是巨大的。

    “各营守备,援军马上就到。”

    “领命!”副将们抖擞精神,梁军降卒都被聚集在城内,武贲们抓起地上的血冰,抹了一把脸,疲意退去,站在最前,怒视城下的晋军。

    这场大雪也令城下晋军摸不清虚实。

    “大唐禁卫左军在此,滑州已为大唐疆土,尔等为何兵临城下!”韩彦钊对着城下大喊。

    一阵人仰马嘶。

    似乎晋军也非常惊讶。

    两边已经挑明了身份,晋军终究不敢进攻,退走了。

    城上一阵欢呼。

    然而半炷香之后,西北面呼声大起,“兄弟们,抢了滑州城!”

    一群穿着各种盔甲样式的杂军冲出风雪,毫不犹豫的攻城。

    同一时间,城内也乱了起来,梁军残部兴风作浪,意图反攻城墙。

    “各营武贲先平内乱,但有持兵器者,一概诛杀!其他人等,分成两拨,一拨休息,一拨随我御敌!”周云翼指挥若定。

    贼军来势极猛,悍不畏死,顶着城墙上的弩机强攻,从其声势就能看出绝非一般贼人。

    因为是轻兵突袭,军械本就不多,弩箭很快就消耗完。

    投石车床弩在这鬼天气里也失效了。

    眼看贼军架起长梯,周云翼大吼道:“尸体,用梁军的尸体砸下去!”

    尸体早就被冻僵,又穿着盔甲,血水成冰,比投石和擂木还重,需要三名唐军才能抬起,砸下去之后,效果非常明显,贼人纷纷坠梯。

    城内城外同时传来惨叫声。

    “水,泼水!”周云翼举一反三。

    一桶桶井水泼下,长梯、城墙上很快结冰,有些贼兵的手都被冻在梯子上,城下也结了一层冰,贼兵纷纷滑倒。

    唐军苦中作乐,哈哈大笑。

    水有效的阻遏了贼军攻城。

    城墙上唐军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

    城内乱军也很快被武贲们屠杀。

    贼人付出巨大伤亡,仍旧无法攻城,晋军恼羞成怒,不再遮掩,推着投石车出现在东北面。

    这一天迟早会来。

    从李存勖突袭河洛以来,唐军上下就开始视北军为大敌。

    就在晋军磨刀霍霍的时候,南面传来苍浑的号角声。

    “大唐、大唐!”呼声穿透风雪,飘荡在滑州上空。

    周云翼差点就流出泪来。

    “万岁!”城墙的将士们也欢呼起来,有人大笑、有人大哭……

第四百九十三章 君臣相见

    雪停之后,李晔收到滑州得手的捷报。

    不过当前形势还是不容乐观,李存勖的十万大军压在黎阳,桥都铺好了,随时有南下的可能。

    段凝大军在相州整合后,在李存进的率领下,风雪兼程的赶往黎阳。

    在没有拿下汴梁前,李晔一直想维持一个暗斗而不撕破脸的局面。

    然而唐军收复滑州,令李存勖恼羞成怒。

    眼下的局势,晋军的威胁远比攻陷汴梁急迫,如今的汴梁只剩一座孤城,成了双方争夺的胜利果实。

    “滑县紧迫,周云翼、李筠恐不能挡二十万北军,朕当引军向北!”李晔打算去会一会李存勖。

    杨师厚道:“李存勖此人好行险,亦为当世猛将,此番临阵大河之北图谋汴梁,末将恐其亦有图陛下之心!”

    擒住皇帝一劳永逸,这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李晔倒下,大唐也会在各种暗斗中分崩离析,各种野心家纷至沓来,朱温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其后还有柴荣,这时代的规则就是如此。

    大唐内部同样有各种矛盾,只不过处于上升期,而被暂时掩盖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李存勖有图朕之心,朕何尝没有图他之心?”

    李晔点齐朱瑾、郝摧、王檀三部,加上神羽都、骁骑军,十三万人北上,留六万正兵给杨师厚围城。

    雪虽然停了,狂风还在怒吼。

    这种天气大兵团赶路相当困难,好在滑州离汴州不远,大军沿路扫雪破冰,行至瓦岗寨,有李筠留下的少许兵力。

    其实李晔认为,滑州被唐军攻陷,这场暗斗已经结束了。

    李存勖有这个精力南下,还不如经营河北,做好防御措施。

    唐晋灭梁,大唐取淮西、泰宁、徐泗,中原,晋军也夺取了魏博、平卢,并没有吃亏。

    这个时候跟大唐翻脸明显不理智。

    不过每个人的想法都是不同的,胃口也不一样。

    李晔亲自领军北上,就是要打断李存勖的幻想。

    在瓦岗寨停留了一日,落后诸军陆续赶到,斥候分散黄河南北。

    滑州成了狂风巨浪当中的礁石。

    两日之后,将士休整完毕,大军继续北上。

    同一时间,李存勖的十几万人马也渡过了黄河,与李嗣昭合兵白道口,在听闻李晔亲引十几万大军前来,似乎犹豫了。

    二十年来,李晔领着大唐一路披荆斩棘,百战百胜,李存勖纵然是一代战神,也要掂量掂量。

    更何况李晔最锋利的武器是大义名分。

    你李存勖再如日中天,始终是大唐的晋王。

    朱邪家三代替大唐卖命,主臣名分早已注定了。

    李存勖停止了前进的步伐,李晔没有,引着大军怼上来了。

    这一日乌云漫天,天光暗沉,狂风怒吼。

    南北进四十万的大军对峙,晋军背河列寨,唐军迎风而立。

    二十万铁甲在北风中沉默着,二十万双眼睛看着北方,天地都因这沉默而肃杀。

    双方骑兵往来奔走,传递着各种消息。

    虽然没有大战,但这种肃杀的气氛更为惊心动魄。

    二十年的盟友差不多走到了尽头。

    这个时候,李晔真想跟李存勖围坐在篝火前,烤着肉,喝着酒,论断天下英雄。

    个人情感里,李晔还是佩服李存勖的,历史上,如果没有李存勖的横空出世力挽狂澜,朱温差不多就解决河东了。

    三箭高悬太庙凉,一年一战报先王。幽州儿女朱丝系,汴水君臣白马降!

    李晔在后世可谓久仰大名,不过他的优点与缺点同样多,平定天下之后,李存勖沉迷打猎和戏曲,外出打猎,亲卫扯住着他的马求赏,任何一个有城府的帝王都不会允许部下如此放肆,李存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赏了,至于他宠信伶人,更不用多说了,伶人可以笑兮兮的当众打他的脸。

    他也笑兮兮的认了。

    百战灭梁之后,志得意满,常常在部下面前夸口:吾于十指间取天下!

    而后来的事实证明,没有张承业、周德威、郭崇韬等人辅助,急功近利的李存勖出现一系列的重大失误。

    最终被李嗣源捡了桃子。

    李晔个人觉得,李存勖有将帅之才,却无君主之能。

    坐天下远比打天下更难,你不知道亲密的战友、部下、兄弟、父子,会在利益面前是怎样的一副嘴脸。

    “传令晋王,阵前一叙。”李晔穿上两层盔甲,腰悬横刀,披着大氅与亲卫都走出营帐。

    营帐外,将士们肃立于寒风中。

    对面依稀可见晋军人马。

    李晔遥望了一阵,河北人马自是雄壮,带着一些剽悍之气,但大唐将士亦威武不凡,将士们一个个昂头挺胸,长矛如苇,铁盾如墙,没有一个唐军眼中有惧色。

    一百三十年来,河北就与大唐若紧若离。

    也正是河北的闹腾,令大唐筋疲力尽,不然也不会让吐蕃、南诏猖狂至此。

    中原王朝最大的问题永远是内部。

    李晔在寒风中静候了小半个时辰,李存勖才慢腾腾出营,左右百余骑,皆剽悍雄健之士。

    见李晔只带着甲士,也下了马,缓缓走来。

    李晔仔细打量这位五代战神,除了胡须多一些,跟中土人一般无二,人高马大,相貌堂堂,面相中透着一丝和善,颇有三分“暖男”的气质,不过剩下的七分就全是昂扬的雄武之气了。

    差不多十二年前,合攻绛州时,李晔与他见过一次,那时候还是一个少年。

    这些年风雨刀兵的磨砺,少年已然长成。

    “臣李存勖拜见陛下!”两军阵前,无数目光的注视之下,李存勖与众人拜在冰雪之中。

    虽然下拜,身边的将佐却弓着身,异常戒备,挡在李存勖身前。

    李晔故意晾他一下,“晋王拥二十万之众,陈兵河北,意欲何为呀?”

    “陛下陈兵汴梁四月之久,臣恐梁贼冲撞陛下,是以在河北枕戈待旦,随时救驾。”李存勖几乎将脸埋进积雪中。

    李晔哈哈大笑,若不是你李存勖搞东搞西的,汴梁早就打下来了,“晋王有心了,但观朕麾下儿郎,真破不了汴梁?”

    李存勖抬头,扫了一眼周围唐军,“大唐将士不在河北之下!”

    这话表面是在赞扬唐军,实则也在暗示晋军不在唐军之下,延伸一下,就是我李存勖不怕你。

    还真是一点都不低调。

    李晔撇了撇嘴,心中叹气,这样的人物,若是能为大唐冲锋陷阵,四海八荒,何人可敌?

    “平身吧。”

    “谢陛下!”百余人随李存勖站起身来。

第四百九十四章 桀骜不驯

    李晔眼神复杂的盯着李存勖,生子当如李亚子,难怪当年朱温会如此哀叹。

    即便是从后世而来的李晔也觉得心虚,自己的几个二手儿子在砍人方面可比不上他。

    废太子李裕深深影响了李晔心境,有些人就是天生的。

    “葱岭之西,有大食国跨山囊海,纵横两万里,国殷民富不在大唐之下,沙陀之故地亦在其中,朕助你取之如何?”李晔直接开门见山道。

    李存勖没想到李晔这么直接,愣在那里不知怎么回答。

    李晔又道:“云南之西,有天竺国,四分五裂,当年王玄策三千吐蕃铁骑灭之,朕以此地封赏于你如何?”

    李存勖回过味来,目光炯炯的看着李晔。

    “东海之东,有土百万里,丰饶远胜中土,朕以倾国之力建大船送你东去如何?”

    李存勖还是不回答。

    李晔只是想让这片饱经苦难的土地,少一些自相残杀。

    当然,这样可能会被他们认为是底气不足,李晔也不在乎了。

    “大唐之外,天大地大,你我合力取之,也算不枉君臣一场。”李晔尽力寻找利益共同点。

    如果大唐河东合二为一,修养个五六年,就可以平推进欧洲了。

    什么喀喇汗、萨曼、黑衣大食还是问题?

    可惜这个时代政治的玩法绝不是双赢。

    “多谢陛下好意,末将等都是中土男儿,故土难离。”李存勖身边一身材略矮小的将领答道。

    这么多人高马大的将领,依旧难掩其气势。

    “大胆李嗣昭,安敢顶撞陛下?”李存勖佯怒道。

    李嗣昭拱手,“末将知罪!”

    李晔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太过天马行空,听起来就像是哄骗他们一样。

    就是李存勖同意,他手下也不会同意的。

    这是人心也是人性。

    李存勖也不具备超越这个时代的眼界。

    晋军的根基在河北,这两年唐晋的政治互信越来越差,军事对抗早就暗中进行了,李存勖又怎会听自己的“满口胡言”?

    就算唐军出征这些地方,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臣父子三代为大唐披肝沥血,才有河东尺寸之地,臣虽不肖,但也不敢轻弃祖宗之地!”李存勖拱手道。

    这个结果也在预料之内。

    李晔心中长叹一声,脸上却浮起笑容,“既然如此,晋王何不退回河东,偃兵息甲安享太平?朕封你永镇河东如何?”

    李存勖眼中爆出一团火星,“臣虽有此意,奈何手下将士不从。”

    身边百余将佐,皆向前一步,杀气比寒风还要凛冽。

    “既不从朕令,即为乱臣贼子!”李晔冷声道。

    辛四郎、薛广衡、赵义存、韩逊等人亦向前一步,手按刀柄,仿佛下一个呼吸间,就要拔刀相向。

    寒风依旧在呼啸,天空中的阴云越来越低沉。

    地上的雪粒被寒风卷起,打在脸上,冰凉冰凉的。

    剑拔弩张,这个时候绝不能有丝毫退让。

    否则李晔的大唐正朔何从谈起?

    寒风的呼号越来越大,乌云中洒下几片雪花。

    李晔好整以暇,这么多年,从长安孤城一路行走到今日,也不差他李存勖一个对手了。

    反而李存勖额头上渗出几滴冷汗,其他将领脸色也不好看,史建瑭更是低着头。

    三百年大唐,在人心中,还是有些东西在的。

    “乱臣贼子!”辛四郎暴喝一声,声如巨雷,压住了寒风呼啸声。

    对面几个人膝盖一软,险些跪倒,被身边人提着,才没有出丑。

    “哈哈哈……”

    李存勖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完美的掩盖了乱臣贼子四个字的压力,“自黄巢大乱以来,天下板荡,前有秦宗权,后有朱温,杨行密、刘仁恭之辈如过江之鲤,陛下可问问他们,哪一个忠于大唐?这关东早非大唐之土,陛下能取之,臣亦能取之!”

    这话说得豪气干云,令身边将佐眼神一亮。

    李存勖眼中带着强大的自信,看着李晔。

    “大胆!”辛四郎怒极,一把掏出后背挂着的短斧。

    薛广衡、赵义存等人皆拔刀。

    李晔能做的所有努力都做了,从今日起,河东就不是盟友了。

    辛四郎是暴脾气,对面也不是善茬,眼看就要火并,李晔身为皇帝,总要讲究一些体面,“够了,都退下!”

    辛四郎不敢抗命,退了回来。

    对面也退了下去。

    “既然晋王心怀大志,那就各安天命吧!”李晔心中的石头也落下了。

    “臣必不令陛下失望!”李存勖眼睛里的小火苗熊熊燃烧。

    李晔点点头,伸了个懒腰,“回营!”

    亲卫警惕的护在李晔身周。

    大雪纷纷扬扬落下,遮盖了天地……

    回营之后,李晔立刻下令各营警戒,加固营寨,多设暗哨。

    这场大雪,也令大规模的战争打不起来。

    晋军之强在骑兵,唐军因为黑云长剑都与银枪效节都的崛起,步卒要强悍一些,当然骑兵也不弱,特别是李承嗣、史俨、朱瑾等骑将加入,冷锻甲的装备,唐军的重骑兵颇为强悍。

    但这种天气,骑兵无法施展,就连斥候也是两条腿在风雪中跋涉。

    要在短期内解决李存勖的近二十万大军,根本不可能。

    不过这种对峙对大唐是有利的。

    蜀中、荆南、荆襄的辅军不断加入前线,唐军在汴梁一线的兵力突破三十四万。

    这还是有很多人逃窜的情况下。

    这种天气,南军不愿北上也在情理之中。

    风雪终有退去的一天。

    以现在大唐的国力足以碾压河北。

    不过一旦黄河解冻,李存勖的二十万大军就是背水结阵。

    一千多年以来,背水结阵成功的也只有韩信与刘裕。

    当然,李存勖也有这样的决心和能力。

    双方都在风雪中煎熬着,都积极修建营垒,鹿角陷坑铺了一层又一层。

    战马因为食物的短缺而日渐消瘦,将士也因严寒而萎靡。

    不过上天是公平的,唐军艰难,晋军更加艰难,斥候已经打探到对面战马大批的死亡,士卒也有冻死的。

    这种二十万的大军,不仅考验前线将士的意志,更考验后勤补给能力。

    历史上两军对垒因粮草接应不上而崩溃的不在少数。

    幸亏李晔从建军之日起,就设置了辅军,极其重视后勤。

    熬了十几天,唐军因为后方的羊肉、干柴、粮食的及时供应,士气有所回复。

    对面的晋军就没有这种待遇。

    魏博一波又一波的兵变、大战之中,早就糜烂,其余的河东、卢龙也是常年战争,李存勖前两年积下的家底早就差不多了。

    这几日唐军斥候居然能抓到向南逃窜的前梁军降兵。

    一个个饿得皮包骨头。

    人饿到极限的时候,什么都做得出来。

    李晔心中一动,后世子弟兵不是有常规操作吗?

    遂下令士卒在敌营前煮些羊肉。

    也不要太多,闻着些肉味即可。

    还令斥候射箭书入晋营:拨乱反正,大唐有酒肉相待。

    这种诱惑是致命的。

    各种流言蜚语也不知怎么回事,在晋军中流传极快,声言大唐皇帝仁德,只要南归,既往不咎。

    晋军这些年扩充极快,除了河东,还有漠南、卢龙、义武、义昌、魏博等众,很多人依然没有脱离牙兵牙将的传统。

    这也是历史上李存勖败亡的原因之一。

    晋军开始出现大规模逃亡。

    总体来说,这些年李晔名声不错,不像朱温一般赶尽杀绝,也不像刘仁恭父子一样暴虐无道。

    大唐的金字招牌还是有些影响力的。

    李存勖即便发现了,也根本禁止不住,甚至发生魏博降军作乱之事。

    李晔正在思考什么时候捅李存勖两刀的时候,李存勖自己感觉情况不妙,在冰雪消融的之前,主动撤到了河北黎阳。

    这一退,也宣告了晋军再无力阻止大唐收复汴梁。

    李晔挥军进抵白道口,沿河布置严密的防御工事,与晋军隔河相望。

    春风吹拂在黄河两岸。

    天佑年间最冷一个冬天即将过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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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出一个盛唐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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