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 兵势如火
骑兵宛如镰刀一般挥向漫山遍野的楚军之中。
战马的奔腾声像骤雨溅落地面。
镰刀在楚军中泛起一抹妖异的猩红。
李琼阵亡,一千蔡军重甲倒下,对后方的楚军心理打击可想而知。
所以当银枪效节都近两千骑兵横扫而来的时候,楚军的崩溃便已经注定了。
张图英在一片混乱令精锐结阵,战场上形成一团团的荆棘丛。
然而迎接的不是骑兵的冲锋,而是弩箭。
楚军中能装备重甲的毕竟是少数,在弩箭打击之下,阵列也支持不住了。
战场崩溃了,人心也跟着崩溃。
张图英提着横刀,与亲兵一起督促士卒。
但是转眼间,骑兵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他的喉咙被长枪洞穿。
骑兵之后,剩下的银枪效节都也动了,组成森严的阵列,沉默而坚定向前突进。
溃退的蜀军中,有五千人始终坚如磐石,那是王宗范从黎州带来的家底,曾经数次击败郑昶的南诏大军。
一向紧随唐军之后的王宗范,比蜀中任何人都知道唐军的强悍。
坚韧不拔的意志,昂扬向上的斗志,一度令他的部下也受到了感染。
楚军虽然占据兵力优势,但在普通蜀军士卒眼中,已经没有了畏惧。
王宗范亲眼看到,楚军的牙旗倒在骑兵的冲锋之中。
蜀军人人像狼一样嚎叫起来。
一种久违的、仿佛烈火一样激情在王宗范胸膛间膨胀、燃烧,然后爆裂,他情不自禁的张开嘴:“大唐!”
这片天空仍是大唐的天空,这片土地仍旧被冠之以“大唐”。
马殷犯一个极其严重的错误,兵势如火,要么一鼓作气,灭了火苗,要么坚壁清野,凭城坚守,消耗敌人的锐气,否则一旦火势起来,只会越烧越旺。
唐军是烈火,楚军成了干柴。
再多的干柴都无法熄灭烈焰。
丘陵上的楚军见到唐军声势,顿时有了怯意。
成都城下,正是这支军,杀的他们人仰马翻。
心理优势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明明都是人,都拿着武器,但普通楚军士卒就是觉得唐军一个个青面獠牙,比自己高大强壮。
楚军居高临下,漫山遍野,被军官督促着滚滚而下。
唐军在平地上列阵以待。
马殷的身影也出现在后阵之中,他扫视着战场,“成败在此一举!姚彦章、李唐,督促全军出战!”
“末将领命!”二将慨然提刀而出。
只不过马殷神色间,已经没有往日的豪迈。
成都决战,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但经过时间的发酵,一种失败的情绪在马殷心中悄然滋生。
不仅是马殷,整个楚军中都弥漫着失败的情绪。
自南下以来,楚军一路攻城略地,高歌猛进,如日东升。
却在最鼎盛的时候,遭到银枪效节都的迎头痛击,没有任何花哨,堂堂正正的被击败。
李琼的阵亡,更是令这种失败情绪进一步加剧。
身旁侍立的张佶眉头深锁一言不发。
“司马似乎不看好此战?”马殷倒是先开口。
张佶道:“唐军精锐,远在我军之上,即便当年秦公孙公遇此军,也无可奈何,我军已经失去西进蜀中的机会。”
话越说越低靡。
马殷目中浮起一团怒火,大声道:“本王昔年不过许州一木匠,能有今日,百战而有今日,从未有过退缩,大丈夫逢此乱世,正该力挽狂澜,安能畏首畏尾如妇人般?忠武决胜都,随本王击灭银枪效节都,擒杀杨师厚!”
身后一千锐卒举起横刀:“杀!”
猛然间爆发的杀气,令密林簌簌作响。
起风了,天空中传来一阵呜咽声,却是一排苍鹭在云天间鸣叫。
马殷下马,与士卒一起杀向丘陵下的唐军。
丢下不知所措的张佶。
与此同时,潭州的马賨也面临困境。
并非虔州军有多么勇猛,事实上,如果正面作战,马賨有信心一个时辰内击败谭全播。
但谭全播就像山林中的狐狸,从不正面决战。
楚军的士气被一点一点磨灭,六月的天气,南方仿佛下火一般,处处燥热不堪,谭全播在山林中来回穿插,对地形的掌控不知超出马賨多少倍。
往往能精确袭击楚军的辎重粮道,取粮于敌。
兵力多,负担就重,粮道被劫了四次之后,楚军就受不了了,在山林中作战,对体力的消耗更大。
不少人开始抱怨起来。
当初谭全播与卢光稠揭竿而起,面对四面藩镇的围攻,谭全播机谋百断,与卢光稠配合默契,也是这般四处流窜,声东击西,把藩镇肥的拖瘦,瘦的拖死,使义军节节胜利,逐步占领虔韶二州,在军中素有“小诸葛”之称。
而面对虔州军流窜,楚军渐渐生出轻敌之心,从上到下认为虔州军只是一群卑鄙的鼠辈,只会逃窜,不敢交战。
有些士卒为了减轻负担,连盔甲都扔了。
这么热的天,哪怕穿着皮甲,都是极其难受的事。
连斥候都派的少了。
马賨久经战阵,感觉大事不妙,便有了回军潭州的心思。
这一决定,立即得到了楚军的拥护。
出来一个多月,整天在山林里钻来钻去,早就受不了了。
回军途中,马賨处处小心谨慎,但凡地形险恶之处,哪怕多耽搁一两天,也要让斥候打探清楚周边情况。
一路步步为营,倒也没见谭全播来骚扰。
过了莲花山、狮峰山,潭州就在眼前了,马賨心中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虽然劳而无功,但谭全播不是也没能攻下湘南四州吗?算是完成了出军时的目的,对马殷也有个交代。
能埋伏的地方,差不多都安然走过了。
然而就在离潭州一步之遥的沼泽地时,虔州兵从泥沼中忽然杀出。
最不可能埋伏的地方,偏偏就是埋伏之地。
楚军早已疲惫,并且身体上的疲惫漫延到心理,及虔州兵杀出时,措手不及,登时大乱。
被马殷留在潭州,本来就不是什么精锐。
四面逃散的楚军深陷泥沼之中,仿佛萝卜一样被虔州军砍杀。
马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羞愤无地,觉得无脸见马殷,挥刀自刎。
第四百三十六章 大惊小怪
李晔将杨崇本送来的捷报传喻三军。
王建投降,成都归唐。
三军皆喜。
蜀中对大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没有蜀中作底盘的大唐,始终让人感觉差点什么。
事实上,李晔根本不看好马殷的西进,与大唐争夺蜀中,只是军事冒险。
就算此战不利,只要南诏、松维握在手中,唐军随时可以卷土重来。
王建不得人心,马殷同样不得人心。
至少这个时期的马殷,还提着刀子,背负着蔡贼的恶名。
大唐丢失河朔一百余年,丢失关东三十年,从大顺二年王建封锁剑阁起,大唐失去蜀中只有十六年。
十六年并没有完全斩断蜀中与大唐的联系。
虽然东川还在争夺当中,但在李晔的眼中,这场蜀中争夺战,已经落下了帷幕。
杨崇本的捷报上还说杨师厚、王宗范二部正在攻打东川。
马殷攻不下西川,更守不住东川。
如今,杨师厚正面进攻,杨鉴、王宗黯部在剑州厉兵秣马,许存部围攻黔州,谭全播袭扰后方潭州,只要有一路打开局面,楚军的形势立刻土崩瓦解。
成都决战,蜀中的大局差不多定了。
除了捷报,杨崇本还送来成都府库的清单。
稻米一百七十万石,麦九十七万石,粟六十三万石……
钱六百三十万缗,金银珠玉不计其数,与名画古玩堆满二十三间库房,绫罗绸缎四十万匹……
最让李晔惊奇的是,查出的胡椒都有两万斤,还有珊瑚、翡翠。
就连铁铜都有十万斤。
李晔简直无语,他在长安苦哈哈的过日子,连个宫殿陵寝都舍不得修建,老丈人在成都火力全开,竭泽而渔,大半个蜀中的财富都搂进了蜀王府。
李晔算是对这时代的腐朽有了认知。
至于杨崇本用什么手段清点出来的,李晔不想知道。
难怪唐军一踏入蜀中大地,士民便纷纷投效。
有了这些东西,李晔感觉自己成了暴发户。
当然,李晔手中握有皇庄,皇庄兼营渭北农场与河陇牧场,连长安平康坊的生意也暗中插了一脚,不过得到的钱财全部用于国家社稷。
武营、军俸、赏赐、将作监、皇城司、宣教司,所有用度都是从皇庄左藏出的。
账目也被刘全礼做的明明白白,皇家宗室的支出还不到百分之五。
即便如此,李晔也常常感觉钱不够用。
现在有了老丈人的“慷慨赠予”,李晔心中大定。
似乎长安的宫殿可以适当修一修了,毕竟是国家体面,该有的东西还得有。
“传朕旨意,东西川百姓免除三年赋税!”李晔趁机收取两川民心,即便东川还没攻下,估计这道诏令传下去,也能让马殷手忙脚乱。
南方无忧,李晔的目光便聚集在淮西与淮南。
虽然高行周突然攻陷蔡州,打乱了梁军的部署。
不过短暂的对峙后,梁军已经做好所有准备,王彦章两万龙骧军为先锋,胡真以西面行营招讨使领四万大军居中,王檀引一万军进驻舞阳,此外还有牛存节三万大军在颍州虎视眈眈。
六月末的时候,朱温引七万大军进汝州,威胁卢氏与唐邓二州。
一场空前大战随时爆发。
如果不是淮南与河北牵扯了梁军的兵力,朱温投入到淮西的兵力只会更多。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李晔筚路蓝缕,大唐已非昨日困守长安之时,这一路跌跌撞撞,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十五年过去了,唐梁的力量对比已经逆转。
只要李晔一声令下,关中还能再起二十万辅军!
而朱温已经从顶点滑落,过了他最鼎盛的时候。
北面有死敌李存勖,西、南两面被大唐包围。
汴梁如同一头困兽,想通过蛮力撕开大唐的天罗地网。
而大唐,只是刚刚迎来辉煌,只要李晔初心不改,顶点远远未到。
“朱贼进驻汝州,我军当立即进驻唐州,以分梁军之势。”倾国之战越来越近,李祤比李晔还着急。
成年的皇子,只有李裕、李祤、李禊、李禋、李祎五人,这一个月的相处,李晔对他们之间也多少有了一些了解,二郎李祤与三郎李禊异常亲密,四郎李禋巴结太子李裕,五郎李祎似乎对争权夺利没有任何兴趣,反而与几个年幼的皇子打成一片。
“唐州的确面临非常大的压力,不过你要记住,越是大战,越是要冷静,善战者当调动敌军,而非为敌军调动,梁军并未占据优势,唐州有李筠将军两万天策左军将士,还有两万多辅军战兵,朱贼必不敢轻易动手!”李晔对李筠有极大的信心。
“父皇英明,儿臣受教了。”李祤面红耳赤。
李晔对他的态度还是满意的,至少心思是在大唐上。
虽然李筠的名头没有李神福、刘知俊等人大,却是最沉得住气的人。
无论把他放在哪里,他都能兢兢业业。
在潼关三年,在襄州两年,在唐州五年。
任劳任怨。
与他相比,张行瑾的一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唐州向来是防御梁军的重镇,胡真把舞阳打造成铁桶,李筠同样把唐州一线经营的滴水不漏。
否则梁军长期在舞阳重兵把守,岂会这么相安无事?
唐梁在淮西淮南犬牙交错,表面看,朱温屯兵汝州,有进攻唐邓、陕虢之意,不过李晔有种越来越清晰的直觉,此战之焦点仍在蔡州一路。
蔡州为淮西重镇,北面顶着许、陈二州,东面连着颍州。
若是经营此地,连许、陈二州背后的汴州也在唐军的威胁之下。
这是一把顶在朱温腹心的尖刀!
就在李晔思索形势的时候,薛广衡进来禀报,“陛下,高将军弃守蔡州,向申州退去。”
胡真、王彦章六万大军,高行周、郝摧两部加在一起只有两万人。
如今的蔡州只是一具空壳,高行周能打下它,那么王彦章、胡真也能攻陷此城。
而且高行周、郝摧两人都擅攻不擅守,这么一退是可以理解的,收紧拳头,才能再打出去。
毕竟申州有淮水可以防守。
“高行周畏敌如虎,折了我军士气!”李裕冷不丁的出声道。
李晔总有种感觉,似乎李裕的潜意识里在厌恶武人。
可能他自己都没感觉到。
如今唐军遍地开花,在杨师厚的辉煌胜利下,高行周退兵的确显得有些不好看,不过他的对手是王彦章的龙骧军。
龙骧军是从当年宣武大军改制过来的,是梁军的核心战力。
王彦章本人镇守过蔡州三年,对地形非常了解。
在整个淮西大格局下,李晔认为高行周的退走非常明智,否则会陷入胡真、王彦章的围攻之中,别忘了,东面颍州还有牛存节的三万大军随时可以支援。
这一退,反而可以看出高行周这几年的成长。
从一个猛将向统帅的蜕变。
李晔心中一阵苦笑,带着这些少不经事的家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他们带偏了。
不过为了培养他们,李晔只能忍着。
“高行周此举正合当前形势,不必大惊小怪。”
第四百三十七章 攻防之间
比起太原,李存勖其实更喜欢待在云州。
吞并卢龙之后,晋军实力暴涨,当年安禄山仅凭平卢、范阳、河东三镇便横扫了半个大唐,而现在,李存勖手握河东、卢龙、昭义以及半个河中,就疆域而言,不下于当年安禄山,至于战力,李存勖更是有绝对的自信。
河北向来武风昌盛,燕晋雄兵从来就没弱过关中与宣武。
更有草原部众为其所用。
天下猛将,至少有一半在晋军,前不久还收服了桀燕猛将元行钦,赐名李绍荣。
不过与李克用相比,李存勖对大唐感情就没有那么深了。
当然李克用在李存勖这个年纪的时候,更加没把大唐放在眼中,被僖宗爆锤之后,才幡然醒悟,稍稍尊重了一些。
朱温是篡唐自立,李克用是奉唐割据。
到了天佑四年,天下的形势已经非常明了。
有实力的玩家越来越少。
留下来的,没有一个不是狠角色。
李存勖经历了人生中三次辉煌,潞州大战、击败契丹、吞并卢龙,又处在人生最野心勃勃的年纪,对大唐的态度就变得暧昧起来。
以如今晋军的体量,也不可能真的跟大唐穿一条裤子,只因朱温还在,暂时有共同的敌人和利益,所以才相安无事。
“唐军实力超过梁军,但想一战而灭梁,绝无可能!”郭崇韬受到李存勖的重用,在晋军中地位节节攀升,仅在李克宁、周德威、李嗣昭、李嗣源之下。
李存勖道:“皇帝诏令本王攻打魏博,安时意下如何?”
郭崇韬可谓是看着大唐一步一步崛起,“朱温南攻,在魏博仍留有张归霸、高季兴、朱汉宾等将,我军也许能攻陷魏博,但损兵折将在所难免,朱温虽日薄西山,其势并未大衰,就算我军攻陷魏博,必会吸引梁军主力,眼下唐梁大战,正是我军发展之良机,攻魏博还不如取漠南,进一步控制草原部族!一旦朱温势衰,我军可从容分食魏博、义昌。”
李存勖的一大优点就是从谏如流,“卢龙初定,百姓还未归心,田地荒芜,为今之计,不宜再起大战,魏博是不用想了,可令李建及、史建瑭、李嗣本三将领轻骑深入草原,清扫不服从本王的部族!”
唐梁大战,给了李存勖难得的发展期。
高行周退至申州之后,唐州顿时压力大增,面临蔡、汝、许三面围困。
梁军在唐州附近小规模的侵袭一直没有间断。
李筠早在唐水、泌水、中阳山、大湖山构建了一系列的防御工事,牢牢挡住了梁军的渗透。
高行周与郝摧陈兵淮水之南,桐柏山之东,时刻威胁蔡州,牵制王彦章的龙骧军。
其间,朱温也令骁将李仁罕攻打卢氏,被陕州杜晏球击退。
双方就此围绕唐州对峙,仿佛两头猛兽在审视彼此。
尽管李晔在战略上藐视梁军,但真正的大战面前,依旧异常谨慎,一场战术上的失败,很可能让整个大战略都付之东流。
真正到了角力阶段,就要看谁的硬实力强大了。
天佑四年七月,胡真忽然从遂平出兵,猛攻大湖山防线。
王檀出舞阳,与汝州的朱友谦两万大军猛攻中阳上防线。
唐州之东的战事逐渐激烈起来。
每一寸土地都浸染着鲜血。
李筠面对两路大军,还有蔡州若有若无的威胁,只能选择收缩兵力,放弃中阳山、大湖山,回防唐州。
淮西的大战正式爆发。
高行周刚刚领兵渡过淮水,准备支援唐州战场,就被蔡州王彦章堵住了。
梁军在确山野战,比唐州城的攻防战还要激烈。
乱世锤炼着每一个人,高行周一万五千控鹤右军面对王彦章的两万龙骧军,丝毫不弱,短短五天,大小十三战,斩梁军悍将黄角鹰、方骨仑。
只不过当今梁军之中,王彦章首屈一指,高行周小胜不断,但无法取得决定性优势,在王彦章的反击之下,也阵亡了骁将程方进,军中武贲阵亡五十余人。
士卒伤亡两千七百余人。
梁军伤亡只高不低。
龙骧军、控鹤军都是这时代的强军,而王彦章、高行周同样是这时代最闪耀的将星。
两人棋逢对手难分高下。
淮西大战暴起,光州朱瑾精骑北进,攻打颍州,不过面对的是老将牛存节,两人在兖州就是老相识,朱瑾的家眷就是牛存节捕获献给朱温的,如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个擅攻,一个擅守,同样也是难分难解。
哪怕朱瑾把颍州城外掀的底朝天,牛存节依旧不为所动。
朱瑾每日引百余骑兵前来挑战,围着颍州城谩骂牛存节朱温,牛存节乌龟一样缩在城中。
总体而言,梁唐在淮西维持着均势。
不过唐军的战场不止在淮西。
淮南唐军做好了所有准备,庐州聚集了六万大军,正是因为这六万大军的存在,寿州王景仁不敢妄动。
梁军非常明智的放弃了淮水之南所有州,包括扬州。
朱温的策略非常明显,固守寿、濠、泗、楚淮水防线。
只要这四州握在手中,淮南的大门就向梁军敞开着。
而淮水最重要的一环,正是寿州。
从三国魏吴争锋,到前秦淝水之战,寿州从来都是南北的咽喉。
梁军握有此地,随时可席间江淮。
唐军攻占此地,徐泗、陈颍全在刀锋之下。
所以新任的大唐淮南招讨使李神福把目光聚集在此地。
李神福其实一直同情王景仁,两人当年同为杨行密麾下三十六人,相识于微末,血战江淮,同破孙儒,在李神福看来,如不是杨渥的咄咄逼人,王景仁不会走到这一步。
如今杨家迁去了长安,大唐以崭新的姿态重临天下,朱温已显现颓势,王景仁没必要为朱温陪葬。
李神福以故友的身份向寿州派出了使者,试图劝降王景仁。
毕竟寿州一半的人马都是江淮子弟。
然而王景仁异常坚决的拒绝了:“杨渥灭我满门,逐我如猪犬,梁主待我如手足,托以江淮大事,荣宠列于诸将之上,景仁安能叛之?公勿复言,国家在上,私谊为下,今梁唐不共戴天,景仁与公亦不共戴天矣!”
李神福览信后大笑:“说的好,是本将糊涂了,国家在上,私谊在下,王景仁休怪本将不留情面!传令三军,明日开拔,攻打寿州!”
第四百三十八章 贼将休狂
王景仁自投朱温之后,受到朱温极大的赏识,朱温常言:“使吾得此人为将,天下不足平矣!”
王景仁以实际行动回报了朱温的器重。
淮南剧变,王景仁突袭楚州,打开了淮南的北门,江淮大势已去。
朱温回汴州,争夺魏博,南面大事,基本交到王景仁手上。
无论从利益还是眼前现实考量,王景仁都不可能投降大唐,再说杨渥已经是大唐的郡王,这才是真正的不共戴天。
寿州有四万精兵,在王景仁看来,足以抵挡李神福的六万大军。
淮南城池之雄固,无出寿州之右。
而只要寿州稳固,淮南的局势便在掌握当中。
王景仁出身行伍,为人从不端架子,因此极得士卒的爱戴。
听闻唐军南来,寿州众志成城。
大战首先在淮河上爆发,刘存五千霍邱水军倾巢而出,试图封锁淮水,隔断淮北对寿州的支援。
王景仁令部将台鄞拒之,台鄞正是台濛第三子,素习水战,投降朱温之后,便在王景仁手下听用。
朱温对功臣宿将向来猜忌,但对王景仁从不怀疑,不仅让其收拢淮南降军,还给了募兵之权。
刘存占据上游,因为兵力差距,淮水南北营寨、城楼不断有梁军投石机助战,刘存大败而归。
台鄞是王景仁的心腹,刘存也是李神福的心腹,随李神福南征北战,他这一战败,便给淮南唐军蒙上了一层阴影。
李神福挥军而上,扫除寿州南面所有梁军据点。
不过面对坚固的寿州城,依旧没有任何办法,寿州先是被朱延寿经营七年,后朱延寿直接投降朱温,寿州没有丝毫损伤,王景仁坐镇寿州,经过不断加固,寿州已然是江南第一重镇。
唐军数攻不下,军中逐渐起了流言。
六万唐军,相继有李神福的水军、黄头军,刘知俊的天策右军,韩彦钊的禁卫左军,米志诚的润常军,柴再用的黑云长剑都。
米志成建议先收取扬州,然后攻打楚、泗二州。
刘知俊建议先攻打濠州,然后回攻寿州。
不同于杨师厚的辉煌胜利,李神福投归大唐后,一直没有赫赫之功,甚至还没有刘知俊的名头响亮,军中有人就认为是李神福仅仅是凭借水军,填补了大唐的空白,才得享高位。
而刘存的战败,也相当于打了李神福一耳光。
争雄好强,在任何军中都存在。
李神福对军心的摇曳心知肚明,不过,如果此战不能拿下寿州,就更不可能拿下其他三州。
唐军一动,军心就跟着动了。
寿州在淮水上游,无论攻取淮水沿线任何一州,王景仁的水军都可以顺流而下。
李神福发布军令,不下寿州,绝不退还!
令二子李承威领一万黄头军猛攻寿州,自己亲自督战。
黑云长剑都指挥使柴再用积极响应,一同猛攻。
当日之战,刀光映日,血火漫天,黄头军与黑云长剑都数次登上城墙,还是被梁军赶下城墙。
寿州城依旧屹立不倒。
李神福当众抽打李承威三十鞭,李承威在战阵中毫发无伤,却被李神福抽的遍体鳞伤。
不过李承威倒也硬气,一声不吭,第二日继续攻城。
李神福大义凛然,也让其他军将渐渐归心。
刘知俊、米志诚、柴再用都是当世猛将,杨师厚八千银枪效节都在蜀中大展神威,捷报传晓三军,寿州攻不下,他们也没脸面对李晔。
在大唐统一天下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会遇到这样的硬仗。
能在这乱世中扬名的,没一个是易与之辈。
刘知俊披甲持重剑领精锐攻东门,米志诚持大弓引沙陀锐卒攻西门,柴再用、李承威领黄头军、黑云长剑都攻南门。
匹夫舍命,勇将难敌,三军用命,其志可灭国。
唐军一半的精锐一半的猛将都在寿州城下,如果此战不能够攻陷寿州,很可能以后都攻不破此城。
历史上蒙古人横扫诸国,依然在钓鱼城下磕的头破血流。
和前几天一样,诸军在付出一定伤亡之后,登上城墙。
寿州城终于岌岌可危起来。
狭窄的城墙上到处都是搏杀的身影,有人断臂,血流如注,有人中枪,肠子都流出来了,依旧奋战不已。
王景仁早有准备,两队甲士列阵,从角楼中杀出,层层推进,城墙之上不分敌我,尽皆刺杀之。
前两日,他便是凭此手段压制住唐军的进攻。
不过今日不太一样。
三面城墙都受到了威胁,各门的瓮城也受到撞车的猛烈攻击。
刘知俊披甲抡剑在前,遇神杀神遇佛斩佛,重甲长矛在他的那把重剑面前如同纸糊一般。
这两年刘知俊升为唐军的一线将领之后,就不怎么去前线玩命了。
不过杨师厚的战绩着实刺激到了他。
血水飞溅之中,刘知俊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与王重师一起奋战的日子。
其他城墙上米志成、柴再用、李承威皆是奋战在前。
王景仁领一千精锐,持利刃铁盾,亲自奋战,激励士气。
西门米志诚见王景仁上阵,大笑,“天以此大功授我!”
当下弯弓搭箭,瞄准王景仁面门。
米志成成名远在王景仁之前,时人谓之:志诚十弓不敌朱瑾一槊,朱瑾十槊不敌仁义一射。
朱瑾与朱温死磕九年,勇冠天下,一杆长槊冲锋陷阵,把他跟米志诚比,也间接说明米志诚的水准。
“咻”的一声,长箭如激电,从甲士的头颅间穿梭。
寒风拔地而起。
眼见就要射入王景仁的面前,王景仁铁盾抬起,轻轻松松挡住了这一箭。
王景仁冷笑,这么多年在战场上冲杀,早已培养出惊人的直觉。
“杀!”
梁军势如疯虎,润常军腹背受敌,纷纷败退,就连米志诚也被逼下城墙。
清理完西城墙,梁军士气大振,一鼓作气转战南城墙。
王景仁在乱刀中大呼:“今日必破唐军!”
梁军跟着呼喊,声势震天。
王景仁当年在杨行密麾下,就既擅冲锋陷阵,鼓舞士气,士卒皆愿为其死战。
南城上的战斗更加白热化。
长矛横刀乱刺,黄头军抵挡不住,被逼的节节后退。
黑云长剑都也抵敌不住。
李承威令精锐接战,一炷香的功夫便被王景仁击退。
柴再用领百余黑云长剑都上前,依旧被其压制。
梁军人人奋勇。
就在王景仁得意之时,一将从后跃出,在一片刀光剑影中,一杆长枪如流星赶月,电石火光间,前阵的三名悍勇梁军,喉头血光飞溅。
他们的身体还在维持挥砍的动作,但他们的人已经死了。
流星之后,梨花乱舞,落英缤纷,银光流转,一杆长枪仿似游龙一般,身周两丈以内,没有一合之敌,不是被抽飞,就是被刺穿喉咙。
十几名黑云长剑都跟在那将身后冲杀。
梁军顿时出现一个缺口。
长枪奋进,直指王景仁。
来势如此凶恶,王景仁当即吓的倒退三步,长枪依旧如影随形,望着他的面门刺来。
生死一发,王景仁感觉周围全都变慢了,连他的手臂抬起的速度也慢了。
不过,二十年冲锋陷阵的临场直觉还是救了他一命。
铁盾在最后一刻抬起,枪尖在盾牌上刺出一阵火星,划向王景仁的右肩。
王景仁闷哼一声,肩膀被穿透,左手弃盾持刀,劈向枪杆。
长枪电闪而退,王景仁一刀落空,脸上冷汗直流,却忽然发现面前的唐将,年轻的令人嫉妒,“你、你是何人!”
周围亲兵迅速把王景仁护在中间。
唐将冷笑道:“大唐夏鲁奇,贼将休得猖狂!”
这一年,夏鲁奇二十五岁。
他的人更稳了,他的枪也更稳了。
第四百三十九章 血染寿州
王景仁大惊失色,他少年起便跟着杨行密冲锋陷阵,在战场上如鱼得水,当初梁吴光州鏖战,王景仁阵中驱驰冲杀,疲累时便退出战阵,安坐饮酒,继而上马再战,深深吸引了朱温的注意,被朱温惊为天人。
而如今强中自有强中手。
夏鲁奇一杆长枪,仿佛一堵越不过去的高山一样挡在他面前。
肩膀上的疼痛越来越剧烈,王景仁冷汗直流,若非铁盾卸去了大部分力道,他这条臂膀就交代了。
夏鲁奇引十几名黑云长剑都冲杀在前,梁军节节败退。
李承威、柴再用趁机引军大进。
王景仁扛不住了,被亲兵护送入城内。
他这一退,城墙上再无悬念。
黑云长剑都大杀四方,南门陷落。
接着东门被刘知俊攻陷。
然而战争并未结束,王景仁在寿州城内早已做好了准备。
巷道之间布置了工事,陷坑、低墙、火房。
立功心切的黄头军刚刚冲入巷道,便火光大作,几百士卒在火焰中挣扎。
火焰阻止了唐军的进攻,也让梁军缓了一口气。
外城之后,还有内城,一道弧形砖石城墙将寿州分成了南北两部分。
寿州作为前线重镇,城内的老弱妇孺早被清理,只剩下青壮协助防守内城。
唐军冲锋两次,皆被巷道间突然刺出的长矛绞杀。
以刘知俊之悍勇,依旧忍不住望着层层叠叠的工事叹息。
李神福观察内城形势之后笑道:“王茂章守不住外城,难道还能守住内城?传令,把城外的投石车运进来,日夜猛攻。”
两个多时辰后,一百多架投石车架在城内。
天已黄昏,李神福没有给梁军喘息的机会,石头、火油罐如雨点一样砸向内城以及工事。
不少屋舍被三十多斤的石头砸塌,间或传来梁军的惨叫。
火箭如星辰散落在工事之间,点燃火油,大火随之而起,半座城池都燃烧起来。
火光中传来梁军撕心裂肺的惨叫。
梁军伏兵为烈焰所逼,涌到内城之下,疯狂叫喊开门。
王景仁不为所动,眼睁睁看着幸存者被砸成肉泥。
李神福拔剑而呼道:“此城若下,东南半壁既归我大唐,诸军可奋勇争先,上报国家,下立功勋!”
黄头军冲在最前,他们的装备是诸军中最差的,只有皮甲,连头盔都没有,只是象征性的在头上缠着黄布,但淮南诸军中,除了黑云长剑都,黄头军才是最骁勇善战的。
孙儒五十万众南下淮南,诸军皆败,唯李神福乘夜回师,率一千黄头精兵袭击孙儒大营,大破之,俘斩千余人,鼓舞了吴军士气。
归唐之后,夹在刘知俊、周云翼之间,还有黑云长剑都在前,所以才显得不那么出众。
黑云长剑都人人黑甲大剑,一人的装备,差不多相当黄头军三四人。
不过皮甲也有皮甲的好处,更节省体力。
这也是黄头军坚韧耐苦战的原因之一。
士卒持横刀方盾而进,城上还之以投石重弩,弓箭更是如雨泼一般。
李承威身中五箭,盾牌上插满羽箭,兀自不退,激励黄头军士卒向前。
内城墙下的废墟还有梁军伏兵苟延残喘,不过在落石、火焰的攻击下,早已不构成威胁,三三两两被黄头军格杀。
投石车再向前推进,攻击内城。
很快,内城的火光与朝阳一同升起。
李神福深知一鼓作气的道理,北城连接着城外的淮河水道,而在淮河之上,还有台鄞的上万水军接应,如果不能一鼓作气攻下内城,江北的梁军随时可支援寿州。
寿州大战整整持续了十一天,战争从一开始就是白热化,其惨烈不下于当年孙儒围攻扬州。
唐军疲惫,梁军同样疲惫。
不过正如李神福所言,王景仁守不住外城,自然也守不住内城。
黄头军清理内城墙之后,架起了长梯,天策右军、黑云长剑都再度汹涌而来。
他们身体虽疲惫,精神却依旧亢奋。
在大战还未开启的时候,他们就长长北望淮水,建功立业本就是男儿之夙愿。
此时的寿州重要性早已超过扬州。
攻下寿州,梁军的淮水防线便彻底崩溃了,对汴梁而言,寿州不存,淮南亦不存,甚至淮北也岌岌可危。
宣教使在阵前激励士气。
能进入军中的宣教使,无一不是武营中的佼佼者,他们原本是关中的孤儿,或者唐军的后代,十五年来,接受最严格的忠诚教育,习文练武,对李晔和大唐绝对忠诚,每逢毕业,李晔都会亲自参加,授以宝刀鱼符。
宣教使成为李晔手中一把利剑。
士卒知道为何而战,便不再迷惘。
一夜激战,直到日上三竿,内城的战事渐渐停歇。
李神福在一片瓦砾中进入内城。
断壁残垣间处处可见触目惊心的尸体。
整座寿州城几乎被打成了废墟。
残存的百姓在尸体间哭泣,伤残的梁军在血泊中哀鸣。
七月的天空,烈日很快便高悬天际。
血腥与腐臭吸引了成群的乌鸦。
“找到王茂章的尸体没有?”李神福面容也憔悴了几分。
他向来爱兵如子,体恤百姓,寿州一战如此惨烈,本非他所愿,不过长痛不如短痛,若不攻下此城,江淮大战不知要持续到何日!
“报将军,王茂章被台鄞接应渡河而走。”
李神福长叹一声,此人不除,江淮难定,“传令刘存,顺淮水而下,攻打濠州,不胜,提头来见!”
“我军血战寿州,士卒疲惫……”李承威全身伤痕累累。
李神福目光一凛,“王茂章仓皇奔逃,然其麾下犹有再战之力,难道你还想寿州大战再来一次吗?”
朱温一直以淮上四州为南面铁壁,如今梁军集中在淮西,正是顺淮水而取淮南的最佳时期。
李神福也是最能明白李晔战略的将领,梁军在淮西布置重重铁障,唐军举步维艰,这么多年,在李筠、高行周的攻袭下,依然无法打开局面。
而只要夺下淮上四州,便有了进攻汴梁腹心的跳板。
攻下淮上四州,这场大战才算完美收官。
第四百四十章 蜀中在手
杨师厚踩在楚军的尸体上,远远眺望东面如潮水一般退去的楚军。
自成都决战之后,马殷一败再败,一退再退。
杨师厚与王宗范追亡逐北,东川无论蜀军还是乱军,都积极响应唐军。
特别是王宗黯引两万剑州守军从北面滚滚而下时,绵、梓、遂等州,纷纷投降。
即便当初受马殷扶植的乱军,在唐军的赫赫军威之下,纷纷转换了门庭,投归唐军麾下。
合州守不住,渝州也守不住,忠、万州独木难支。
马殷在东川的势力土崩瓦解。
当日的合州大战,马殷以逸待劳,居高临下,认为此战必破银枪效节都,不过现实又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在银枪效节都挡住马殷第一波攻势之后,楚军身体与心理上的疲态便渐渐显露,银枪弩机之下,楚军尸横遍野。
马殷亲引决胜都冲锋,依旧撞的头破血流。
蔡人纵横天下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对付南方藩镇还行,但遇到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唐军,便落在下风。
秉承秦汉之遗风,大唐之雄武再次在关中大地上苏醒。
其实历来只要关中汉子吃饱饭,就能打的四方蛮夷俯首称臣。
历史上,大宋不仅丢失燕云,同时也失去了河陇,关中还被西夏分了势,河东也被赵二亲手阉割,华夏雄武之地,不是残了就是废了,尽管如此,宋军能战之精锐,仍是关中的西军。
如果不是最后关头张佶领军救援,楚王马殷将陨落在合州。
成都决战,压制了楚军的上升趋势。
合州大战,彻底打掉了楚军的斗志,大将李琼阵亡、张图英阵亡、李唐阵亡……
这些人都曾是南国名噪一时的猛将。
尽管马殷收拢残兵,想要凭借东川城池之险峻挡住唐军的进攻。
不过,唐军在蜀中的席卷之势,配合李晔的免赋诏令,让楚军变成了侵略者和外来户。
半个月时间里,东川就冒出七万蜀军,配合唐军作战。
楚军如同落水狗一样被痛打。
在如此形势之下,马殷不得不退出东川,回到黔州,上表朝廷请罪,自降楚王为长沙郡王,还把长子马希振送入关中为质。
黔中地势比蜀中还要险恶,银枪效节都在一系列的大战中也有折损。
他们从南诏一路平推至成都,又从成都平推至渝州,全都是大战硬战血战。
纵然银枪效节都将士勇猛,也疲累了。
乱军虽然大势和名义上服从大唐,不过因其自身的属性,其中夹杂着大量浑水摸鱼之辈,大城他们不敢动,却荼毒乡土,几百人占据一村,自号大将军,上千人攻占一县,自称刺史,还像模像样的请求西南招讨使杨崇本的任命,杨崇本懒得理他们,他们就派出使者向长安求官。
唐末大乱,很多人都是这么起来的,如董昌、雷彦恭父子、杜洪、钟传等等。
这几乎成了约定俗成的规则。
也不是说他们想与大唐对着干,而是这个时代的大环境。
此时进攻黔中并不明智,大将许德勋从朗州前来支援,加上秦彦晖部,马殷在黔州维持相当的兵力。
银枪效节都驻足渝州,休养兵力。
至此东西川连带三峡地区全部归唐。
杨师厚下令东川乱军全部来渝州接受整肃,不从者即为贼。
几家欢喜几家愁,倒是有些识相的“大将军”“刺史”们接受命令。
当然铁头娃永远是存在的。
最大的一股势力在东川西南泸州境内翻山贼董复恭,原本是玉蟾山中疑惑山贼,城中东川大乱响应马殷号召,才出了山,攻占了合江城,聚众万人,自号摸天大将军,与当年黄巢的冲天大将军如出一辙。
兵力膨胀了,人也跟着膨胀,董复恭自以为天高皇帝远,杨师厚还跟马殷对峙着,必不会南下。
杨师厚当然不会因为他这种角色而让银枪效节都兴师动众,不过王宗范、王宗黯却很愿意。
此时不出来争功,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王宗范领军南下,王宗黯挥军北上。
得到成都充沛粮食的支持,以及大唐光辉的笼罩,蜀军的战力节节攀升,不仅三下五除二扫平乱军,连马殷的遗部也一并清剿了。
事实证明,堕落的是王建等一干人。
蜀军将士的战斗力仍在。
才十天,“摸天大将军”的人头就被送往渝州。
如今,杨崇本吕师周两万军镇西川,杨师厚六千余银枪效节都镇东川,杨鉴一万兴元军镇守剑阁。
蜀中牢牢控制在大唐手中。
从南到北从东到西,陇西、汉中、松维、云南、荆南连成一片。
大唐的地缘短板被补齐。
身在邓州的李晔,收到捷报,也是喜不自胜。
当初出兵的时候,只想着能收复成都,把马殷挡在东川,便已经是大胜了。
如今却是八千银枪效节都横扫两川,大败马殷。
到底还是低估了杨师厚。
不过这也是大势所趋,在一个蒸蒸日上的大唐面前,王建、马殷都被蜀中人心抛弃了。
大唐彻底有了席卷天下的本钱。
不过,在于马殷角力的过程中,银枪效节都也阵亡了近两千人,蜀军殁于王事者近两万,伤亡不可谓不大。
“蜀军也按照唐军的规制,由成都府库抚恤。”李晔一阵心疼。
两千精兵可不是说来就来的,银枪效节都在长安训练两年,每一名将士的吃穿用度远远高于其他军。
其他诸军每三日一肉,银枪效节都顿顿都有荤腥。
盔甲、银枪、横刀、弩机等等,无一不是上乘。
强大的战力也是国力培养出来的。
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父皇,杨崇本乃是武人,成都天府之国,不宜令其常镇西川。”
太子李裕冷嗖嗖的一句话,把正在沉思的李晔吓了一跳。
这一瓢冷水下来,让李晔的兴奋劲去了一半。
其实有杨鉴镇守剑阁,李晔倒也不怕杨崇本闹什么幺蛾子,这只鹰的野性早就被熬的差不多了。
不过回头一想,太子这么说也有一定的道理。
蜀中只是军事占领,离大治还差的很远。
杨崇本本来就是军事将领,若是在西川呆久了,难免不会生出其他事来。
“太子所言不错,传诏,升杨崇本为上将军,吕师周为中将军,令杨崇本部回驻地松州。”蜀中一战,佼佼者是杨师厚,杨崇本、吕师周多少沾了他的光,对杨师厚的封赏,李晔想等淮西大战之后。
李晔瞥了一眼李裕,“那么太子以为谁可镇守成都?”
李裕面不改色,“回父王,儿臣举荐兴唐府知府崔源照。”
李晔一愣,原本以为他会举荐崔胤,没想到会是崔源照。
崔源照在兴唐府的确出色,能力也是上乘,是新一代世家中典范。
也是李晔扶植的对象。
李晔略一思索,觉得崔源照还算合适,便点头应允了。
除了崔源照,李晔派人向长安政事堂催促东西川各州知州的名单。
杨师厚把马殷赶回黔州,蜀中就成了彻底的后方,已经不需要驻扎重兵。
反而急需治理地方的文臣。
“王宗范、王宗黯皆擢升为下将军,调王宗范所部将士入银生府。”除了皇城司与宣教使的呈上的军功名单,还有杨师厚私人的信函,信中大力称颂魏五郎、黄全素的功绩。
李晔闻弦歌而知雅意,魏五郎这个名字多次出现在军功名单中,下将军名副其实。
待李裕退下之后,薛广衡才进来禀报,“陛下,昨日长安有使者秘密会见太子。”
“哦?”李晔心中一笑,难怪太子要举荐崔源照,原来背后是崔胤的主意。
崔源照还算是崔胤的远房亲戚。
崔胤倒是挺会为崔家打算的。
既然如此,也就别这么藏着掖着了,李晔笑道:“封崔胤为少傅,调邓州辅佐太子。”
也不知听到这个消息的崔源照和赵崇凝会怎么想。
这两伙人从前就不对付。
分化清流世家,李晔还是愿意见到的。
“唐州前线,有什么消息报来吗?”
“梁军胡真部、王檀部、朱友谦部七万大军猛攻唐州,李筠将军坚守,梁军无功,高行周将军与敌将王彦章部战于确山,互有胜负。”薛广衡禀报道。
目前淮西仍是均势,朱温在汝州不动,李晔自然也不会动。
现在就看李神福能不能撕破淮上四州了。
蜀中在手,李晔心中稳如泰山。
第四百四十一章 收复淮南
黑沉沉的淮水之上,到处都是火光,照亮了沉沉黑夜。
一艘艘战船仿佛浮尸一样飘荡在水面上,任由火焰渐渐吞噬。
夜空中,还有火羽呼啸而来。
艨艟撞击在一起,发出巨大声响,惨叫声落水声呼喊声随之而来。
要破濠州,首先要击败台鄞的水军。
事实上,刘存在霍邱与寿州的长期对峙中,双方在淮水周边水系中的冲突从未间断过。
只不过这次规模空前,刘存拿出玩命的架势。
双方实力其实差不多,上次战败,是因为淮水南北铺设有投石机,封锁江面,刘存瞬间在进入战场前,先被投石清洗了一阵。
现在寿州被攻陷,梁军在淮水之南站不住脚,淮北也是一片风声鹤唳。
头顶的石头没有了,刘存宁愿死在战场上,也不愿再败一次,回去吃李神福的军法。
水军从上到下都抱着这种想法。
而台鄞水军还在寿州大败的阴影之中。
如果寿州这座重镇都能被攻陷,唐军还有哪里攻不下来?
整个淮南的防御都维系在寿州上,王景仁在打造寿州内城时,曾口放豪言:“流光唐军的血,也破不了此城!”
寿州也因此成为梁军的心理防线。
然而仅仅十二天,寿州就被攻破了,作为守城一方的梁军,占据巨大的优势,伤亡居然比唐军还高。
特别是王景仁拒绝开门迎入内城外伏兵,任由他们被唐军投石砸成肉泥的场景,沉重打击了梁军士气军心。
这也是更坚固的内城连一天也没坚持下来的原因。
梁军军心散了。
失败的情绪不可避免的蒙在每个人的心间。
这种情绪也蔓延到台鄞的水军。
唐军胜,有军功、有赏赐、有荣耀,唐军败,伤者治、死者恤、连尸体都得到了尊严和体面。
而寿州军,什么也没有,他们本就被排除在梁军体系之外。
现如今一方玩命来了,一方畏畏缩缩,尽管台鄞不断激励士气,鼓励士卒杀敌报国,但士卒依旧两眼无神。
梁国是朱温的国,也是王景仁、台鄞的国,但底层士卒的家乡却在淮水之南,失去寿州,他们全都成了无根的浮萍。
是役,梁水军大溃,台鄞缩回淮北。
江淮制水权落入唐军之手。
刘存长驱直入,马不停蹄,趁胜攻打濠州。
此时的濠州还不知道寿州失陷,而濠州一直跟在寿州后面,没有承受多少军事威胁,士卒警觉性不高,城内五千梁军俱是天威右军部众,不习水战。
刘存趁夜以五艘艨艟撞开濠州水门,突入城中,梁军惊慌失措,不知唐军虚实。
唐军举火呐喊,全城火光阵阵,百姓、梁军到处乱窜。
守将张朗情知大势已去,退回淮北。
不过到了此时,整个淮南淮北都知道寿州被攻陷的消息,泗州、楚州都加强的了防御。
泗、楚二州为隋唐运河之枢纽,水路通汴州,陆路通徐州。
梁军不可能不重视此地,梁左天武军指挥使尹皓与淮南降将刘信部众共两万人防御泗州。
刘信原是兖州盗匪,兵败领部众投杨行密,在宿将成群的淮南并不出众,而且因为有兵权,一直被杨行密安置在泗州抵挡北面梁军。
王景仁破淮南,杨渥不能制,刘信便以泗州投朱温,却并未得到了朱温的重视,朱温喜爱猛将,刘信声名不显,加之容貌丑陋,身材不高,自然不被朱温放在心上,只封了一个泗州团练使,位在梁军后起小将尹皓之下,还要受其节制。
梁军当然不是善男信女,骄兵悍将以胜利者的姿态进入淮南,又怎会把降军放在眼中?
尹皓甚是轻视刘信,多有欺压之举,与部众常呼刘信为“兖州贼”,梁军兵势在前,刘信只能隐忍。
当初淮南突变,王景仁偷袭楚州,然后朱延寿闪电投降,导致很多淮南将士不得不屈身梁军。
然后陈璋兵败身亡,后又王景仁大败,寿州失守。
梁军的脸面被踩在地上。
淮南一系的将领便蠢蠢欲动起来。
李晔以李神福为淮南招讨使,看中的就是李神福在淮南士民心中的声望。
其实除了王景仁部众铁了心的跟随朱温,其他淮南将领都在暗中观望。
刘存破濠州,李神福遂引大军至泗州。
没有水军支援,泗州被唐军水军封锁成了孤城,内外不通,江北的补给送不进来,城中的消息送不出去。
鏖战五天,刘信忽然倒戈,斩杀尹皓,残杀城内天武左军,迎唐军入城。
刘信的归唐仿佛一个讯号,原淮南系的将领纷纷效仿。
寿州被攻陷,带来的冲击远远不止军事上的,还有人心。
加上蜀中的收复,天下形势已经非常清晰了。
天佑四年八月,扬州徐温与义子徐知诰杀扬州刺史朱友能。
徐温的处境跟刘信差不多,都是声名不显,不被朱温重视,更是被汴梁的权力中枢排挤,一直安置在扬州。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早在伐梁策实行的时候,梁军便在这场角力中逐渐落入下风。
国力的差距在持续扩大。
大唐复苏,人心也渐渐回归。
当李神福挥军楚州的时候,楚州大火已经烧了三天三夜。
淮水下游一座孤城,根本无法抵御唐军进攻的狂潮。
李振先一步摧毁了楚州城墙,把全城烧成白地,然后领军退到徐州。
淮南大战,只用了一个多月便宣告结束。
攻下寿州之后,几乎是摧枯拉朽。
这也证明了李神福坚持攻打寿州的正确性。
如果攻打其他州,此战不知会延续多久。
李神福进入一片废墟的楚州城,北望徐泗,当即令刘知俊引军北上,追击李振。
又令柴再用试探进攻宿州。
两军踏入淮北,整个汴梁都震动了。
淮南丢失,汴梁早有心理准备。
在长期的对峙中,朱温也感觉渐渐力不从心。
而现在,淮水防线全面崩溃,唐军兵锋推过淮水。
三十年来,朱温东征西讨,除了当年声势震天的黄巢、秦宗权,从来都是他攻打别人。
柴再用和刘知俊出兵对人心的震动,远大于军事意义。
脱离束缚的刘知俊异常狂野,他原本就是徐州人,曾在时溥手下为将,对徐泗的地形了若指掌,沿途攻破泗阳、宿迁、睢宁等大小十余城,以八千天策右军击溃数万前来拦截的梁军。
不过李振异常狡猾,实行坚壁清野之策,徐泗粮食宁愿踩踏毁弃,也坚决不留个唐军。
在离徐州只有几十里的时候,粮尽,且三面梁军合围而来,刘知俊只能暂时退回淮北泗阳。
第四百四十二章 此战之后
刘知俊缺粮,柴再用却不缺。
一千五百黑云长剑沿汴水向西北而进。
汴水既为通济渠,勾连淮水,将江淮、江南的钱粮送入关中。
宿州、宋州、汴州即为此渠上的重要节点。
黄巢大乱,僖宗逃入蜀中,乱军攻入关中,河中节度使王重荣策反朱温,时任天下兵马都监的杨复光极力主张斩杀朱温,以绝后患,王重荣袒护,上书僖宗,极力称赞朱温的骁勇,身在蜀中的僖宗大喜道:“此乃天授朕上将!”
中和三年,僖宗任朱温为汴州刺史、宣武军节度使。
开始大力扶植朱温对抗黄巢、李克用、秦宗权,江淮税赋截留至汴州,朱温由此壮大。
宿州之后就是汴梁的核心区域。
柴再用兵力虽少,但黑云长剑都战力强大,还有从寿州源源不断送来的补给。
沿途梁军一击即溃。
时王景仁在宿州伤势恶化,台鄞并无战心,宿州刺史王宸向汝州朱温、汴州、颍州紧急求援。
柴再用每日在宿州城下敲锣打鼓,劫掠周边。
宿州城内有一万余众,却不敢出城作战。
黑云长剑都在城下耀武扬威。
王宸的求援信,仿佛火星一样点燃了汴梁的恐惧。
朱温以武力立国,现在却在武力被唐军狠狠踹了一脚,对其内部产生了巨大冲击力。
不过从晚唐开始,山东、中原就对唐廷怨声载道,朱温在中原仍有巨大的统治基础。
懿宗朝,宿、亳大旱,蝗虫遮天蔽日,懿宗仍在凤翔迎奉佛骨。
庞勋之乱,起自桂林,但当这八百叛军回到徐州,立即拉起十万大军。
王仙芝、黄巢之乱也是起自山东。
没有内部响应,一千五百黑云长剑都想打开局面,根本不可能。
汴州、亳州、徐州纷纷来援,柴再用眼见形势不妙,只能引军退还了。
唐军虽然攻陷了淮上四州,不过寿州一战,也付出了巨大伤亡,无力再图淮北,只能分兵驻守。
李神福的捷报送到李晔面前。
李晔忍不住大喜。
历史上天佑四年是大唐轰然倒塌的一年,但现在重新焕发了生机。
天下大势历来如此,时来天地皆同力。
后世野猪皮的子孙不是如此吗?差不多白捡了大明的天下。
其实算起来,李晔能走到现在,是人心并没有完全抛弃大唐。
跟大唐比,藩镇们也不是什么好鸟。
黄巢秦宗权孙儒干过的,他们同样也做过,伤痕累累的百姓们会发现,大唐并没有那么不堪。
庞勋乱起,是因为大唐在竭力对付南诏。
即便大唐衰弱了,周边异族也被拖垮了。
曾经不可一世的吐蕃,陷入更加黑暗的乱世。
回鹘四分五裂。
南诏油尽灯枯。
当然,一个帝国的覆灭,内在原因不可忽视,大唐的贵族精英阶层在腐化,穷奢极欲,啃食国家血肉,百姓水深火热,那么从底层争杀上来的英雄豪杰,就是华夏本能的新陈代谢。
腐朽者必会被时代抛弃。
以前的大唐是,以后的汴梁河东也会是如此。
李晔深吸一口气,回望堂中的十几个皇子,也不知百年之后,这些人能不能承受国家命运的重任。
“二郎,你有心军事,此战之后,朕派你去西州作刘鄩将军下属如何?”
李祤呆了呆。
李裕却抢先道:“恭喜二郎。”
西州在这个时代并不是好去处,沙漠蛮荒之地,在他们眼中,这无异是发配边疆。
这是站在他们视角,如果站在当地人视角,有皇子坐镇,也说明大唐对此地的重视,能进一步凝聚人心。
李晔笑了笑,“你若不愿去,朕不会勉强。”
没想到李祤当即拜倒在地,拱手道:“儿臣愿往!”
李晔欣慰的点点头,目光又落到遂王李祎身上,此子性格温和,为人持重,不像李裕和李祤那般咄咄逼人,与几个年幼皇子关系颇佳,在长安风评也不错,“五郎,朕有意派你去昆州跟随张承业如何?”
李祎想也不想,拱手道:“儿臣谨遵父皇之命。”
“很好,大唐不是朕一个人的,天下俊杰都在为国家出力,你们身为皇子,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你二人去西州和昆州,不得干涉军政大事,多看多学多做,勿令朕失望。”与其让他们待在长安内讧,还不如放出去。
是龙是虫看他们自己。
而且,脱离长安和自己的影响,还能看到他们的真实品行。
李裕不是这般露出马脚的吗?
“儿臣必不忘父皇教诲!”
李祤激动,李祎面如止水。
李晔收敛脸上的笑容,对一旁的薛广衡道:“传王师范来见朕。”
这场战争到了收官的阶段。
唐军收复淮南,兵锋推入淮北,对朱温的震动可想而知。
李晔不信朱温还敢跟自己在淮西耗下去。
这几年动辄大战,百姓负担极重,淮西是块硬骨头,舞阳之后,全是梁军的重镇,现在的唐军还没有能力啃下这些硬骨头。
淮南唐军虽然大胜,但自身伤亡也是巨大的。
寿州一战,王景仁四万大军崩溃,但六万唐军直接间接四万近一万七千人,伤残者不计其数,连黑云长剑都都阵亡四百人,轻重伤三百多人,韩彦钊的宣翕轻骑折了一半,刘知俊的一万八千天策右军,只剩下八千人有战斗力。
这便是强攻的代价。
伤亡之大令李晔一阵心疼,这些冰冷的数字之后,全是大唐的热血男儿。
所以寿州的血战不能再次出现在淮西,至少现在不能。
汴梁只是现出颓势,并未呈现败亡之象。
用力过猛伤及自身。
过不多时,王师范入内,“陛下,鄂岳、宣翕、江西粮草已经供应不及了。”
李晔一阵苦笑,今年的秋粮还在收割中。
王师范也苦笑起来,“这两年,我军从淮西到淮南,一直侵袭不断,虽是小规模,但也耗费粮食,现在攻陷整个淮南,流民、降军也需要粮食赈济,若不是李神福将军迅速平定淮南,只怕我军也坚持不住。”
关中的粮食也运送到唐邓前线,成都倒是有粮食,不过短期内也运不出来,李晔也没打算运出来,东西二川,松维、云南全都指望这些家当。
李晔长身而起,“不如朕写信跟朱温罢兵言和如何?”
朱温在唐州城下也是损兵折将。
王师范劝阻道:“陛下不可,我军若是主动言和,恐怕朱温以为我军胆怯,还会加强攻势,不如陛下邀朱温会猎于鲁山!”
李晔一拍额头,暗道自己糊涂,朱温什么人?得寸进尺的家伙,越是退让,他就越是凶残。
现在是自己优势,要求和的是朱温才对。
“朕糊涂了,传令陕州杜晏球、虢州孟方同,进兵汝州!”
有些人就是贱骨头,你不打疼他,他都还以为你真的怕他。
第四百四十三章 一点波折
就在李晔大张旗鼓,准备去鲁山跟朱温碰一碰时,三名血染盔甲的斥候从西而来。
“报……陛下,控鹤右军被王彦章、李仁罕、康延孝三军合力击败!”
李晔眉头一皱,淮西的局势,整个一个点的崩溃,都会造成全线的被动。
李仁罕此人,李晔略有耳闻,是梁军新近提拔起来的将领,这个康延孝就有些陌生了。
不过,朱温看人的眼力向来独到,李仁罕和康延孝能被提拔,肯定不是泛泛之辈。
“陛下,北面斥候急报,洛阳阎宝领两万大军,与朱温五万大军正在向邓州赶来!”薛广衡火急火燎的跑来。
周围皇子大惊失色,李祤、李禊拜在李晔面前,“请父皇速回关中,邓州留一大将即可!”
太子李裕更是惊恐,“二郎三郎所言甚是,请父皇移驾武关,以观唐邓形势。”
周围亲卫与将校都看着李晔。
李晔目光一扫,发现人群中李祎、李禔云淡风轻,李祐目露兴奋之色。
李禔是裴贞一所生,李佑是李渐荣所生。
汴梁虽呈衰颓之象,但目前的梁军仍是天下强军,唐军一半主力在淮南,杨师厚在东川,淮西所凭者唯高行周、李筠。
现在高行周战败了,唐州、申州岌岌可危。
朱温又引汝州洛阳之军南下,大有一决雌雄的架势。
不愧是底层刀头舔血杀上来的,提着刀子就来玩命了。
现在看来,淮南的顺利,是因为朱温把重心放在淮西。
以残破的淮南换淮西的优势,这买卖不算亏。
李晔忽然警醒起来,行百里者半九十,天下大势固然明朗,但残留的藩镇头子们,没一个好对付。
历史上朱温占天下之六,李存勖占天下之二,依旧把汴梁掀的底朝天。
大势随时可以逆转,这是一个英雄造时势的时代。
李晔大笑起来,众人莫名所以,笑完之后,李晔扫视众人,慌乱的只是李裕、李祤几人,亲卫与将校目光如常,“来得好!这两年朕在长安,莫非朱贼真以为朕的刀砍不动人了?”
亲卫与将校眼中全是崇拜之色。
辛四郎亦大笑道:“末将的斧头正好砍下朱贼的狗头!”
这两年辛四郎稳重了不少,随着地位的提升,人也渐渐知道礼数,寻常时候都是默默站在李晔身后,一声不吭,让人渐渐忽视了他的存在。
现在忽然瓮声瓮气的发言,倒是令在场诸人一惊。
王师范拱手道:“陛下,朱温七万大军南下,邓州有三万大军,辅军两万余,还有青壮百姓七八万,杜晏球、孟方同两位将军紧随其后,朱贼能奈邓州何?臣所虑者唐、申二州,唐州为荆襄门户,申州为鄂岳门户,若其为梁贼攻陷,必惊扰我军腹地!”
李晔望向薛广衡道:“王彦章、李仁罕、康延孝三将动向如何?”
薛广衡道:“李仁罕、康延孝一万三千军奔向唐州,王彦章一万余众攻申州,高将军大败,控鹤右军伤亡颇重,被郝摧将军接应回申州。”
又是一场大败,李晔只能在心中为阵亡的将士默哀。
思索了一阵,唐州的重要不言而喻,面临的压力最大,现在有了李仁罕、康延孝生力军加入,更加危险。
不狠狠扇朱温一耳光,此战肯定不会轻易结束。
李晔盯着王师范道:“朕引两万军救援蔡州,留八千神羽都与一万辅军与你,你能守住邓州吗?”
李晔不得不慎重,当初王师范为平卢节度使,手握十万平卢军,依旧被梁军吊打。
王师范觉察到李晔的疑虑,伏地叩首,“内有雄兵,外有援军,臣若是守不住此城,无颜再见陛下矣!”
邓州是南阳雄城,要人有人,要粮有粮,不说守上一两年,守上三两个月总没问题吧?
“好,你可令轻骑大张旗鼓北上,虚张声势,再令一军进伏牛山以为疑兵,朕亦休书与朱贼决战鲁山,迟滞北面之军。”
“陛下是要救援唐州?”王师范很快领会了李晔的心思。
“正是,唐州为荆襄门户,失唐州,南阳不能安心耕种,荆襄随时面临梁贼侵扰,且李筠为国家大将,不可不救。”李晔目光扫了扫几个皇子,“留太子在此,以坚士民之心!”
李裕面色微微一变,满脸孝容道:“父皇在外血战,儿臣岂能在邓州偏安,愿随父皇同去!”
李晔好气又好笑,“太子孝心有嘉,朕深感欣慰,不过你若与朕同去,将士百姓必以为朕抛弃他们!其他诸皇子,前去襄州。”
“父皇,儿臣愿留在邓州!”李祐一脸稚气道。
李晔好奇的望着自己的亲生骨肉,“哦?佑儿难道不怕朱贼?”
“朱贼年老虚疲,张牙舞爪,不过徒有其表,儿臣岂会惧他?”李佑拍着胸脯道。
李晔哈哈大笑,“好,朕留你在邓州。”
为了防患太子搞事,李晔赐下随身鱼符与横刀,“邓州城内,但有不听军令者,皆可斩之!”
王师范当然不会缺心眼砍了太子,这话是说给太子听的。
准备好一切,李晔并没有急着赶赴唐州,唐州没有李筠的求援,说明事态还在控制当中。
斥候也没说唐州危急。
不过邓州城外有不少梁军斥候游弋。
李晔派出大队轻骑绞杀。
等到夜间,才引四万大军启程。
比起在邓州城里防守,李晔更喜欢以攻为守。
两天的昼伏夜出,大军摸到新野。
斥候很快带来唐州的消息。
“梁贼攻城颇急,数次攻上城墙,康延孝部猛攻东门,胡真攻西门,王檀攻南门,李筠将军的旗号在东门,胡真在西面设下七层鹿角,似乎在防备我军。”
“可曾看到李仁罕、王彦章的旗号?”
“未曾!”
李晔有些疑惑了,按说攻城战打到这个时候,应该有什么就上什么。
莫非李仁罕没到唐州,而是跟王彦章一起去攻打申州?
“全军抓紧时间休息,辰时进攻!斥候哨探不可松懈,东南西北,朕要唐州方圆百里的一举一动!”
第四百四十四章 死复何憾
虽说是御驾亲征,但李晔不可能真的冲锋陷阵。
以前是光着脚,现在已经穿上了鞋,除非万不得已,否则没必要到前线涉险,只要站在大军身后激励士气,让士卒知道皇帝也在就行了。
这时代猛人太多,万一冒出来什么猛人,来个斩首就得不偿失了。
李晔与一千亲卫都三千神羽都留在新野,三万多人随韩逊、薛广衡发动攻击。
李晔安心在新野等待着。
这场大战到了现在差不多该了结了,唐军粮草青黄不接,打不下去,梁军的核心区域受到威胁,也不敢在淮西大打出手。
正如李佑所言,朱温年老虚疲,张牙舞爪,不过徒有其表。
从天下局势而言,拿下蜀中,即便唐邓二州都丢了,朱温的地缘劣势也没有改变分毫。
从任何方面看,朱温最合理的战略仍是尽快掌握河北,然后北连契丹,稳住阵脚。
不过时间已经不站在他那一面了。
想着想着,李晔不禁睡着了,这几日也算辛苦,一觉醒来,天仍是黑的。
“斥候有什么消息?”李晔习惯性的问道,却忽然发现薛广衡不在了。
辛四郎挠挠头,“没有。”
李晔一愣,“是没有消息还是斥候没有回来?”
“北面、南面的斥候回来了,东面的没有。”
“哦?”李晔眼神逐渐冷峻起来,东面是重点区域。
他明明派出大量斥候,从他睡下,到现在,差不多四个时辰,一个斥候都没回来,问题就有些大了。
李晔伸了伸懒腰,“传令诸军,准备迎战!”
辛四郎一呆:“迎什么战?”
李晔没好气的笑道:“你平常不是说待在长安骨头都松了吗?这不马上就有梁贼来跟你玩玩。”
“哈,好,好!”辛四郎挥了挥硕大的拳头,大声嚷嚷,“陛下有令,准备迎战!”
既然四万唐军能摸到新野,梁军肯定也能摸到,斥候这么长时间没到,只可能是被敌人捕杀了,这再寻常不过,唐邓二州隔得这么近,胡真若是没有防备,那就真说不过了。
不过,李晔倒是一点不慌,这些年,即便是亲卫,也被轮番派往前线作战。
留下来的三千神羽都中,有五百武贲。
神羽都虽不擅攻,但防守城池正是其强项。
新野虽是小城,好歹有个城墙不是?而李筠早在唐邓各城里屯留了军备。
投石、床弩、火油,应有尽有。
能躲过韩逊、薛广衡大军的,肯定是小股人马。
李晔倒想看看是谁这么大的狗胆,敢打自己主意。
然而等到半夜,仍未见一个敌人出现。
城外黑沉沉的,没有星光,也有月光,向东眺望唐州方向,依稀可见阵阵火光,旷野中传来轰鸣声,让这夜显得更加荒凉。
“不是没有人来啊?”辛四郎耷拉着眼皮,困的不行。
这几天为了宿卫李晔,他着实辛苦。
李晔一拍他厚实的肩膀,“朕跟你打个赌,那个叫李仁罕的贼将今夜必来,你若胜了,朕赏你一座宅子,朕若胜了,你光着屁股在长安跑一圈。”
“哈哈……”
周围士卒都大笑起来,也算驱走了他们的睡意。
辛四郎黑脸一红,连连摆手,“不赌不赌,末将这些年赏赐加军俸,早就自己买了大宅子,把全家都接来了,也不差陛下的一座宅子了。”
换做以前,这厮早就跳起来。
玩笑开了,气氛也活跃了,李晔正色道:“诸军务必警惕,敌人今夜必来。”
李晔亲自在城墙上巡视了一圈。
新野也算是历史名城,刘备曾屯军在此,又在北面的博望破夏侯惇。
天蒙蒙亮,李晔仍在城头鼓励士卒。
不过梁军仍是没有出现,李晔自己也开始怀疑起来,难道是自己疑神疑鬼。
而就在此时,昏暗的天地间传来凄厉的破风声。
终于来了!
亲卫持盾挡在前面,羽箭骤雨一般砸在盾牌上,砸在城墙上。
亲卫都神羽都训练有素,又全都是经过恶战的百战之士。
早就躲在雉堞之后。
箭雨之后,城下火把忽然亮起。
东方地面上,在朝霞的映照下,一条黑线漫延过来。
看着声势惊人,但兵力也只有七八千左右。
兵力再多,也可能这么轻易绕过韩逊与薛广衡的大军。
李晔估计对方可能只是渗透过来配合朱温骚扰后方,甚至不知道大唐天子就在此城,天子旌旗都留在了邓州,李晔更是低调猥琐,外面一层发旧的明光甲,里面还穿着一层软甲,幸亏现在是九月末,北方大地已经寒凉,若是前两个,热也把人热傻了。
由此可见将士们的辛苦,战场除了死亡,还有活罪要受,饥饿、寒冷、伤残……
当然,这时代每一个人都在煎熬着。
百姓的日子更是困苦,连发声的机会都没有,如老牛一般任劳任怨……
各都校熟练而冷静的指挥部下。
既然敌人出现了,李晔也懒得在城墙添乱,主动退回城内。
战争早已令李晔麻木,城内的百姓却瑟瑟发抖。
李晔在战鼓声中安坐如常。
过不多时,城墙上传来阵阵喝彩声。
士卒来报:“陛下,辛将军出城向敌将挑战!”
李晔苦笑不已,还真是辛四郎风格。
不过在长安这么多年,也把他憋坏了。
李晔上了城墙,天光大亮,城下倒了一地的梁军尸体。
城墙上只有十几具尸体,伤者倒是挺多,不过只有能动的,都趴在雉堞上看着城下的激战。
辛四郎扛着巨斧,与一黑甲梁将站在一起。
那人使的是一把大剑,也是步将,跟辛四郎一阵猛砸,火星四射,以力对力,毫无花俏。
李晔顿时来了兴趣,这么多年,还从没见到谁能跟辛四郎拼力气的,当年李筠也跟他玩玩,不过现在的辛四郎正值巅峰,李筠单论力气也比不过他。
“贼将可留姓名!”
“李仁罕!”
他就是李仁罕?
梁军没想到新野小城有这么强大的兵力,而且还早有准备,被神羽都的各种弩箭射的找不着北。
战争其实已经结束了。
城下两人斗得正酣,看样子一时难分高下,李晔一挥手,让亲卫都出城清扫残敌。
没想到亲卫都一出城,李仁罕慌张退走,辛四郎也不追。
亲卫都没有战马,稍稍冲杀一阵,也就没有追赶。
城内百姓清理尸体,梁军阵亡八百七十二人,亲卫都神羽都才三十多人,伤三百五十余人。
这让李晔对亲卫都神羽都的战斗力有了自信。
黄昏时分,才有唐州的斥候过来,战马和人仿佛都沐浴着光辉,“唐、唐州大捷!”
城墙上将士欢声震天:“万岁!陛下万岁!”
天复四年九月二十,亲卫都指挥使薛广衡、神羽都指挥使韩逊引三万五千军,溯唐河而上,与唐州李筠呼应,破梁将胡真七重鹿角,斩梁将康延孝、韩承光等二十七人,毙敌一万三千人,梁将胡真引残军被王檀接应杀出重围,退往舞阳。
薛广衡紧咬不放,乘胜追击,又攻破舞阳,胡真、王檀仓皇逃窜许州!
舞阳一破,梁军在淮西的第一道防线瓦解。
西面汝州,东面许州,都受到巨大威胁!
不过接下来传回的战报,还是令李晔一阵心疼,唐州前后大战,阵亡八千余,伤残两万人。
战争之残酷令李晔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攻伐党项、嗢末、南诏加在一起,也没有这么大的损失。
梁军的战力仍在。
李晔赶到唐州,只闻到冲天的尸臭与血腥。
李筠身上缠满了绷带,不过精神很好,“末将不负陛下所托!”
周围一众将士,也是人人带着伤,自豪的看着李晔。
李晔向诸人拱手,“朕幸甚,能遇诸位忠勇之士。”
“为陛下而战,死复何憾!”
第四百四十五章 一缕忧思
从邓州城墙上看下去,黑色与绛黄色蔓延至远方。
梁军的呼喊声如波涛一样此起彼伏。
百多架投石车列在阵前。
石头在天空中呼啸,砸在城墙上,发出轰隆的巨响,即便躲在雉堞后也不安全。
城头上偶尔会爆出一团血雾,士卒连惨叫声都没发出。
城墙上也会反击,不过数量和规模都不及北面的梁军。
王师范安之若素,“不必惊慌。”
唐军将士们习以为常,就连辅军都知道怎么躲避。
不过王师范身边的太子李裕却面色有些苍白,尽管他掩饰的很好,但左手不停的在颤抖着。
真实的战场和评书中的战场大不一样,他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被石头砸死的士卒,尸体惨不忍睹,他尽量转过视线,不过那种刺鼻的血腥气还是令他肠胃一阵翻涌。
对于第一次上战场的人来说,这也算是正常表现。
接下来的战争,则让他心中的恐惧被无限放大。
投石之后,开始蚁附攻城,第一波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有老人,有女人,有孩童,目光呆滞的被身后的梁军驱赶。
他们都是梁军四处掠夺而来的百姓。
有时候,李裕甚至能听见城墙下仿佛幽魂一般的啜泣声,以及梁军的狞笑声。
当这些人被杀死之后,真正的攻城也就到来了。
苍凉的号角声仿佛从云巅泼下,直接灌入李裕的耳朵里。
梁军悍不畏死,唐军亦如此。
刀光剑影中,血肉飞溅,重甲并不能完美防护自己,经验老道的士卒能精准将长矛与横刀刺入面门之中。
即便是重甲,也挡不住长矛的攒刺。
梁军攻城一如既往的凶猛。
几个梁军悍卒腹部最坚硬的盔甲被洞穿,肠子都流出来了,兀自挺刀而进,仿佛不知道疼痛,他们脸上除了狰狞,还有带着莫名的笑意,连瞳孔中都泛着一丝血红,嘴中发出不明涵义的嘶吼,如野兽一般在长矛丛中向前挣扎,在倒下之前,发狂一般的砍下辅军的人头。
城墙上很快被鲜血染红。
大唐天子旌旗迎风招展。
涌上城墙的梁军渐渐增多,辅军已有不支之势,几股骁勇的梁军队列甚至冲到王师范面前。
然后被神羽都乱刀分尸,白的红的肆无忌惮的展示在李裕面前。
终于李裕面色铁青,后退几步,哇啦一声大口呕吐起来。
没等王师范的命令,便在几个亲随的簇拥下回到城内。
王师范神情中隐藏着一丝莫名笑意。
事实上,尽管有皇帝的鱼符和令剑,没有皇帝在场,太子对战争的积极性便按捺不住,数次要求王师范出城迎击梁军,动辄引用兵书,声言梁军立足未闻,远来劳顿,正宜全军猛击。
王师范对梁军的认知当然远远高于李裕,对战争的理解也不是他能比的。
当初平卢十万大军,敌不过梁军两三万之众。
王师范不愿跟太子闹的太僵,便把太子请上城墙,近距离接触战争。
不排除这时代有人天生属于战场,适应惨烈的杀戮,不过出身深宫自幼锦衣玉食的太子,显然不在此列。
王师范咳嗽两声,压下脸上的笑意,“神羽都出战。”
内城下的传令兵策马飞奔而去。
战鼓在北城楼上响起。
大唐诸军之中,神羽都是最年轻的一支军队,也许并不擅长攻城拔寨,却最擅长防守与远程打击。
他们出现在城墙上,大盾、弩箭、横刀稳步推进,城墙上梁军很快便被清理干净。
三个时辰的攻城战也落下帷幕。
之后三天,梁军似乎被天子旌旗吸引,不断猛攻。
唐邓身为前线重镇,自然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梁军付出巨大伤亡,依旧不能破城。
无论是辅军还是百姓,都记得几年前梁军的残暴,因此城内青壮自发协助守城,当年小小睢阳城能挡住十六万安史叛军整整一年,邓州有粮有人,更不在话下。
守城实际上守得是人心。
梁军在连续猛攻五日之后,忽然如潮水一般撤退了。
王师范望着北面,大笑道:“陛下破东面之敌矣!”
城上将士皆高呼万岁。
此战在王师范看来,梁军根本没有机会,双方最多也就一个对峙的局面,因为这种大战都是由国力支撑的,对梁军而言,淮南已经糜烂,急于在西面打开局面。
然而大唐拿下蜀中,即便唐邓丢了,也不过是汴梁的回光返照。
唐邓之后有陕虢有潼关有武关,以如今的梁军,还能像当初那般一路平推么?
“大唐重振,大势所趋!”王师范喃喃自语。
不过此时李裕一身金光闪闪的盔甲,大红披风,出现在城墙上,接受将士们的拜礼。
脸上全无几日前的苍白,满脸红光。
王师范心中莫名的涌起一缕忧思。
云南,昆州。
肆虐在丽水流域的蛮部声势越来越大,隐隐有与南面合流的迹象。
仅在丽水节度,就出现了三个号称郑昶或者隆舜之子的势力。
唐军进攻蜀中,大军北进,兵力空虚,这些势力就活跃起来,似乎得到了域外势力的支持。
归化策对他们没有任何吸引力。
而高原上的协军防守城池尚可,进攻山林,就力有未逮了。
为此,张承业组建了一支三万人规模的辅军,遍选云南境内唐人族群。
尝试向丽水之西的山林发动进攻。
进展相当不利,此地唐人在南诏国混的都不错,拥有很大的权力,郑昶家族便是唐人在南诏的一个缩影,与南诏统治阶级渐渐融合,形成新的豪族,包括后来的大理段氏,祖上也是武威郡姑臧人。
他们经商治政,颇有作为,不然南诏也不会在这荒蛮之地迅速崛起。
他们种田经商治政,样样精通,不过在山林里作战,还是不如蛮人。
“阁公不必急于一时,南诏毕竟立国两百年,短期内无法剿灭,当年诸葛丞相七擒七纵才令蛮人归心,固然是诸葛的睿智,也说明蛮人的顽强,属下以为,先应该了解蛮人,云南之地百族林立,不可能都想跟我大唐对立,不如开埠互市,先缓缓渗透之,弄清敌友,然后逐各击破。”韩延徽缓缓道。
冯道拱手道:“云南腹心之地不过洱海、滇池,鱼米不可胜数,只需用心经营此地,先壮大内部,然后图谋远地!轻易寻战,胜则无利可图,败则军威沦丧,蛮人寻衅,越发猖獗。”
张承业不是不知道这些道理,只不过被蛮人搅的头痛。
此前他镇守凤翔,大唐旗号一立起来,远近百姓,纷纷归附。
现在是新的环境,一个不同于凤翔,也不同于党项的地方,而且在几年前,此地跟大唐还是仇国。
张承业冲两人拱手,“能得陛下看重,两位果非池中之物,他日前途不可限量!”
冯道与韩延徽互看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欣喜。
“我等文士,若不能治理地方,安有颜面立足大唐?”韩延徽笑道。
第四百四十六章 大战之后
张承业在南诏除了安抚地方,鼓励生产,还积极联系播州杨氏。
僖宗乾符三年,南诏攻入播州,遂成为心腹之患。
尽管僖宗昏庸,大唐内忧外患,但唐廷还是做出了最大努力,下令天下豪杰自行入播州,承诺永镇斯土,太原杨端与舅族谢氏等河东八姓入播,当然除了他们,江西、蜀中的豪族此前也深入此地,对抗南诏。
杨端深通兵略,联合当地庾、蒋、黄等土豪,团结所有唐人力量,把南诏赶出了播州,重创不服大唐的土族。
尽管中土风雨飘摇,杨端在播州的统治却日渐牢固,击败东爨,重创,罗闽等部族,为唐人在此地繁衍打下基础。
播州名为一州,实则包含了乌蒙山之东、乌江以北、习水之南的广大区域,涵盖之土地差不多半个大半个黔南。
境内亦是百族林立,不过这二十多年来,被杨端教训的服服帖帖。
是以张承业向播州靠拢。
起初播州还爱搭不理,但杨崇本、杨师厚迅速攻陷东西二川之后,播州就变得热情了。
要人给人,要钱给钱。
事实上,若非播州对东爨的牵制,滇池周边恐怕就不是小打小闹。
不过若想让播州为云南冲锋陷阵,显然也是不可能,至少现在还不可能。
张承业按照韩延徽的建议,在银州、通州、丽州三地开设榷场。
银州即为南诏之银生府,通州为通海城,丽州即为丽水府,云南之地,逐渐恢复汉名。
蛮人当然不是真的茹毛饮血,他们对盐、稻米、布、茶叶、铁器等物有极大的需求。
除了铁器,市面上什么都有。
起初蛮人还将信将疑,不过生存的压力还是令他们走出深山野林,以皮毛山货换取商品。
张承业严格管制榷场,禁止欺骗蛮人,还裁定了货品的价格,蜀中商贾也闻风而动,新上任的成都知府崔源照积极响应张承业,有了蜀中的庞大物力,三个榷场根本不是问题。
事实证明,一旦双方接触加深了解,就渐渐和睦起来。
除非活不下去,大部分的人还是愿意放下刀剑,走出深林。
归化策的影响逐渐打开。
这些蛮人很快就发现,大唐的统治并不暴虐。
云南本就是一块宝地,只不过一个个南诏王们没有兴趣经营,成天叫着嚷着要跟大唐玩命,像苍蝇成天骚扰大唐这头病虎。
任何战争都是有成本的,这种成本就落到普通百姓身上。
大唐入主云南,比起南诏,赋税低了太多,辅军打仗不行,但种田垦荒却是一把好手。
真正跟大唐过不去的只有东爨与乌沼蛮的豪族。
从隋代起,东西爨与中土大打出手,从未屈服过。
王宗范的一万蜀军精锐进入云南之后,张承业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蛮族之所以蠢蠢欲动,就是因为唐军没有得力大将,如果杨师厚在,估计他们也只能躲在深山里面。
王宗范算是蜀军硕果仅存的良将。
在张承业的授意下,王宗范接掌兵事。
两万高原协军也调入其麾下。
蜀军中也有不少羌族蛮族,极擅山林作战,不比蛮人差。
天佑四年十月,王宗范入丽水城,选熟悉山林的士卒,以五十人为一队,散入丽水之西,打探周边地形。
经过一个月的摸索,王宗范便对周边了如指掌,令部将领一千人随从土人向导深入丛林,袭击桀骜不驯的蛮部,烧毁村寨。
这种小规模的渗透战对蛮族打击更大,不断挤压他们的活动空间。
丽水周边百族林立,内部也有诸多掣肘,即使面对唐军的打击,其内也是纷争不断。
一手大棒,一手甜枣,很快就有蛮族屈服。
王宗范入云南,可谓立竿见影,解了张承业的燃眉之急。
丽水周边蛮族逐渐臣服,银生周边的东爨也渐渐安生下来。
张承业领辅军砍伐恶林,修建烽燧堡,开辟田地吸纳土人,云南渐渐恢复生机。
淮西。
朱温非常识相的退回汝州之后,淮西大规模的战事便结束了。
王彦章攻申州不下,退回蔡州。
淮南也逐渐安定。
唐军握有淮上四州,江淮之地已成后方,不再需要如此之多的兵力。
李晔调刘知俊天策右军、柴再用黑云长剑都回长安。
整个淮西大战,表现最亮眼的不是高行周,也不是李筠,而是薛广衡。
身先士卒,与韩逊破胡真七重鹿角,正面击溃胡真、王檀,还趁势拿下舞阳。
别看舞阳是座小城,却是淮西的门户,东面是许州,西北面是汝州,正北面是郑州,南面是蔡州。
宛如一根钉子插入梁军腹心。
胡真在此经营多年,整个淮西的防御都是以此城为重心,李筠、高行周数年被挡在城下,一直无法深入。
当然这并不是说薛广衡比李筠高行周厉害,而是他善于把握形势。
此城在手,对汴梁的威胁极大,淮西的整体局势也逐渐偏向唐军。
李筠在伤没有痊愈的情况下,引两万重兵入驻此城。
不过此战的惨重伤亡,也让李晔意识到梁军的爪牙依旧锋利。
一个合格的将军是让部下少流血,一个合格皇帝亦是如此。
这一系列的大战,唐军收复蜀中,又得了淮南,内部的治理迫在眉睫。
快速收复东西二川,其内部也有诸多隐患。
王建的义子们屁股一挪,摇身一变,继续吃香的喝辣的。
李晔当然不会允许这种情况继续下去。
“朕欲梳理蜀中,师范意下如何?”
王建收了一百多个义子,也培养了大量的食肉阶层,别看唐军完成了军事占领,蜀中之田地、州军依旧掌握在这些义子手中,继续搜刮民脂民膏。
当然,不排除开化之人。
不过终究是少数,王宗范因是关中人,被排除在权力范围之外。
甚至连王宗黯也是既得利益者,否则大小徐妃也不会跟他姻亲。
王师范惊愕道:“此事是否操之过急了?我军刚刚结束大战……”
李晔摇摇头,“如今马殷头破血流,朱温缩手缩脚,杨师厚兵威正盛,现在不解决蜀中问题,以后要解决难度更大,朕愿意冒风险,蜀中如不能转化为国力,朕收复何用?”
仅王建与诸子的田产,就占了成都平原一半,还不算他的义子们。
若不是让百姓分享胜利果实,百姓只会对大唐越来越失望。
“陛下所言甚是。”
第四百四十七章 花蕊夫人
成都府库的钱粮超过了长安,极大弥补了今年的财政困境。
但李晔要的远不是这些。
而是蜀中彻底成为大唐崛起的底盘。
关中因为黄巢、朱玫等人的轮番清洗,食肉者遭受重创,李晔的阻力相对较小。
唐军一踏入西川,各州纷纷归降,看似大唐深入人心,实则利益既得者们抛弃了王建,正如当年他们抛弃田令孜陈敬瑄兄弟一样。
当皇帝的首要任务就是解决利益分配问题。
合理而恰当利益可以被容忍,不过当这个族群成为大唐崛起的绊脚石时,必须被铲除。
昔日一个蜀中就能供养蜀汉讨伐曹魏,历史上的王建凭借东西二川,把郑昶、李茂贞按在地上摩擦。
在李晔看来,蜀中的潜力并没有完全得到释放,王建也不是擅于治理地方的人。
从安史之乱起,关中的人口就开始大量流入蜀中。
在邓州待了一个月,眼看年关将近,朱温从汝州回到洛阳,据细作来报是因为病情加重。
这时代的枭雄大多都不长命,杨行密、李克用等等,都是因为年轻的时候砍人太猛,伤了筋骨,后期又广进女色,伤了元气。
李晔忘了朱温是哪一年死的,只记得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亲儿子砍死的。
想到这些,李晔瞥了一眼一脸孝容的李裕。
父慈子孝在这时代太寻常了,成汭怀疑自己儿子要造反,来了一个手动绝后,把所有儿子都杀了。
历史上的杨崇本似乎也是亲儿子毒杀,跟他们比起来,狂犬病患者刘守光算是大仁大孝了,只把刘仁恭囚禁在大兴山,继续吃香的喝辣的。
李晔后背心冒出丝丝凉气,这时代太不安全了。
关东雪起,回到长安,却只有阵阵寒风,旱情在七月就有了端倪,只能抢收渭北的粮食,因此今年关中粮食欠收。
明年关中旱灾是肯定的了。
换作以前,李晔肯定愁的睡不着觉,不过现在的大唐有能力对付一场局部旱灾。
凤翔、兴元、荆南、江西、宣翕皆是丰收,南阳盆地因为大战的影响,邓州以北的粮食被朱温抢收了。
中唐以来,关中就像受到诅咒一样,动不动就来个旱灾、蝗灾的,早在高宗时期,常常就食于洛阳。
鉴于旱灾,李晔取消了各种官方庆祝活动,只低调去长兴坊见了王建。
毕竟是岳父,场面还是要走一走。
当年黄巢杀入关中,王建身为忠武八都之一,在杨复光的领导下,击败朱温,攻克邓州。
黄巢被赶出关中,王建奉命进蜀中迎僖宗还朝,忽遇大火,栈道烧毁,诸军逃散,王建拉着僖宗的马从烟火中突围而出,僖宗疲累,枕着王建的腿睡着,自此受到僖宗的信重。
对王建这个人,李晔说不上恨,也说不上喜欢。
国之将亡,也就不怪别人起了异心。
没有王建还有张建刘建,没有朱温还有黄温杨温……
后世很多人把大唐灭亡的根源归咎在藩镇割据武人乱国,李晔倒觉得这是表象,主要原因是大唐精英阶层的普遍腐化,对山东中原江淮地区等实际控制区域敲骨吸髓。
藩镇反而与大唐的本质是共生关系,一旦某个藩镇实力壮大,要跟大唐掰掰手腕,周围的藩镇就会响应大唐的号召,共同讨伐。
大部分藩镇在不损耗自己利益的前提下,其实是愿意听从唐廷号召的。
仆固怀恩之乱、李怀光之乱,二帝四王之乱,吴少阳吴元济等等,都是这么被平息下去的。
朱温、李克用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传统藩镇。
当初李克用父子作为外来户,在代北不守规矩,攻城掠地,僖宗一纸诏令,卢龙李匡威、昭义张钧、夏绥李思恭、阴山都督赫连铎群起而攻之,李克用父子败逃达怛。
而朱温只是披着藩镇外衣,其本质是黄巢势力的延续,他比黄巢更狡诈,更适应这个时代。
如果没有黄巢之乱,这种脆弱的平衡可能仍会维系下去。
只不过大唐腐朽的不可救药,既得利益者索求无度,不管百姓死活,于是乎一夫振臂,万众揭竿。
“蜀王在长安可存住的习惯?”李晔望着有些发福的王建道,昔日忠武八都悍将的影子不知所踪。
到底是蜀中的锦绣养人啊。
“臣早年随先帝戍守长安,长安亦是臣之故乡。”王建没有丝毫失败者的沮丧。
李晔不得不佩服,怪不得在唐末诸雄中,他活的最长,“蜀王有什么需求,可以跟朕直接提,现在都是一家人,无需见外。”
王建眼珠子一转,拱手道:“陛下,臣的确有事相求。”
李晔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他就打蛇随棍上了,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不过说出去的话,也不便食言,李晔一脸温和笑意,“蜀王但说无妨。”
“臣、臣的几个姬妾被、被有司收押,还望陛下放我等团聚。”
李晔盯着他,还以为是什么过分要求,原来是这等小事,“即刻释放蜀王家眷。”
王建大喜。
赵义存的办事效率极高,过不多时,就听见府前莺莺燕燕啼啼哭哭之声,毕竟王建的内眷,李晔不方便打扰,就起身告辞了。
出门一看,顿时吓了一跳,府前挤满了人。
都是女人,不下五六百人。
而且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这就是王建说的几个姬妾?
话说王建都六十多了,忙的过来吗?
诸女见了李晔及身后的辛四郎,一个个吓得不敢啼哭吵闹了。
李晔心中苦笑,刚想转身离去,一道娇柔声音响起:“妾身徐氏拜见陛下。”
红绿群中,一女子艳光夺人,肌肤胜雪,身姿婀娜盈盈敛衽,把周边的红绿都压下去了,仿佛都只是陪衬的绿叶,眼波流转间,仿佛要勾人心魄。
李晔全身一麻,身体有些不同程度的激动。
莫非这就是艳名动蜀中的花蕊夫人小徐妃?
难怪历史上的王建后期晕头转向的。
“免、免礼。”如果几年前,李晔肯定招架不住,不过现在年纪也上来,国事繁重,心火也就淡了。
虽然下半身依旧很膨胀,不过还没有把脑子胀坏了。
这女人出现的时机、地点恰到好处,很难说没有别的心思。
权和色撞在一起,形如**。
当皇帝还真不容易啊,权力越大,面临的诱惑越大,到处都是明枪暗箭糖衣炮弹,试图拉李晔下马,幸亏李晔一点儿都不好女色,正了正容色,说了两句场面话也就离开了。
“是谁软禁她们的?”
赵义存吞吞吐吐,“李、李阁公说蜀王姬妾太多,有伤风化,宗室贵胄,也没有如此之多……”
话说自己身为皇帝,也不过八十七名后宫,很多都是昭宗弄来的。
这些年,李晔也只不过增加了张氏姐妹、普慈等寥寥几人。
而且都是出于政治联姻。
第四百四十八章 以卵击石
尽管天佑四年取得了一系列的辉煌胜利,不过朝廷没有大肆庆祝,一切都平平淡淡的过去了,民间倒是张灯结彩的。
大唐田赋虽定的高了一些,不过没有苛捐杂税,有农社提供铁犁、耕牛、木车,生产力也有了很大的提升。
以前一户五口三劳力,全家上阵能耕种的有效土地二三十亩,已经了不得,现在有了耕牛、铁犁、木车,能耕种四十多亩,还能再养上二十亩的桑,男耕女织。
闲暇时还能做做工,卖卖山货水产。
日子也都能过的不错,因此人口也在增长当中。
随着河套、山丹、河湟畜牧业的发展,对关中地区的生娃给予实际补偿,无论男女,一胎送一羊,也可直接到当地衙门按照市价领钱。
其实大部分朝代,只要有一个安稳的内部,没有战乱以及苛政,勤劳的华夏百姓就能缔造出一个个所谓的盛世,国家也随之蒸蒸日上。
可往往就是这么简单的诉求都无法得到满足。
堕落腐化的从来不是百姓。
打通了东西商路,民间商业极为繁荣,大唐的丝、茶、瓷、佛经、木雕等物,对周边有巨大的吸引力。
仅于阗对佛经、书籍、木雕的需求越来越旺盛,往来的商旅皆有传言,其国制度言语衣俗与大唐一般无二,往来商旅,无论是萨曼、大食还是唐人,都喜欢从于阗过境。
喀喇汗商税太高,而且各部族时常劫掠来往商旅,也就渐渐被商人们抛弃。
这种国家越穷越凶,越凶越抢。
时常侵犯于阗境内,双方摩擦不断。
跟伊犁河谷的仁美也是争锋不断,仁美得到西州的暗中支持,喀喇汗始终无法赶走回鹘人。
小摩擦是李晔愿意见到的,若是一团和气,反而就有大问题了。
说明它们穿一条裤子。
分化才有利于掌控局势,在大唐没有整合中土之前,只能让它们维持现状。
二月过去之后,李晔颁布诏令,东西二川各州之兵,悉数接受整编,这是第一步,试试他们的反应,李晔还在长安准备清丈土地的人手。
诏令刚刚传达下去,蜀中立刻沸反盈天。
纷纷上书蜀中不同于关中,蛮民凶恶,无兵不足以震慑蛮族,雅州、戎州还颇有创意的向朝廷请求钱粮支援,一个说羌人劫掠州县,一个说东爨深入腹地,烧杀抢掠,不仅不能裁军,还要扩军,否则蛮兵就冲到成都城下了。
事实上,大唐名义上收复了东西二川,实际控制区域,在西川只有成都、黎州、嘉州、资州,在东川只有剑州、合州、渝州。
都是军事节点。
有些地方山高路远,的确鞭长莫及。
也许可以通过政治手段,花上几年,缓慢解决这些问题。
但这并不能消除李晔清理蜀中的决心,李晔要展示的是一个强势的大唐朝廷。
宪宗如果态度强硬一点,意志坚决一些,说不定就没有藩镇之乱。
第二道措辞严厉的诏书下达,“但凡拥兵顽抗者,一律视作叛乱!”
以杨师厚判东西二川诸军事,随时清剿叛乱。
要钱不要命的人很多,要权不要命的人更多。
尽管李晔发下严令,诸州依旧不为所动。
天佑五年五月,一场蔓延整个蜀中的动乱开始了。
各州暗中结盟,让李晔没想到的是,王宗黯在这个时候居然也反了。
而且被诸州推为盟主,占据梓州,积极联络周边。
他的部下兵力本来就最多,王建治蜀中,也是遵循这时代的规则,军中大小军头不断,各有部众。
王建被请回长安之后,王宗黯就成了最大的地头蛇,在李晔专注于淮西大战时,势力膨胀起来。
王宗黯有一定的军事才能,没有固守梓州等死,而是联合遂州、普州等众四万兵力,裹挟青壮号称十万大军,向成都挺进。
成都之西的蜀、彭、汉、邛、雅五州共推王宗信为盟主,驱兵三万奔向成都,也号称十万之众。
李晔没想过会一帆风顺,但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跳出来。
当然,这也坚定了他肃清蜀中的决心,这么多军头骑在百姓头上,蜀中还有宁日?大唐能收蜀中之钱粮?
蜀中不同于其他地区,如关中、河陇、三荆、宣翕、淮南等地,在唐末的大动乱中一波又一波的清洗,利益阶层被屠杀一空,连高骈这等名将都被拉下马,死无葬身之地,就更不用提什么世族大家。
而蜀中相对和平,从懿宗朝南诏攻蜀开始,他们就一直墙头草两边倒,田令孜、陈敬瑄来了,他们认田令孜为父,韦昭度引神策军来了,他们纷纷响应,攻打田令孜,王建来者不拒,全都收为义子,继续统治原地,王建不行了,屁股一挪,又成了大唐的忠臣孝子。
这些人固然没有争霸天下的野心,但却是大唐肌体上的蛀虫。
只服从自己的利益。
不是李晔看不起蜀军,而是对如今唐军战力有足够的自信。
杨师厚引五千银枪效节都两万辅军追击王宗黯。
没想到王宗黯叛军一见是杨师厚,连对阵的勇气都没有,还没正式交手,就分崩离析。
只有王宗黯头铁,引本部两万人要跟杨师厚过过招。
文人相轻,武人更是谁也不服。
毕竟王宗黯也是跟随王建从忠武八都起家,用为牙将,黄巢、朱温什么阵仗没见过?
都是提着脑袋玩刀子,谁也不虚谁。
而且他也看清楚了,蜀中局势,谁能击败杨师厚,谁就是蜀中之主。
武人的野心在王宗黯胸中熊熊燃烧。
有些人一辈子没机会,现在机会摆在眼前,不知珍惜,就是自己的问题了。
王宗黯与诸将血誓,同力破唐军,共取蜀中为基业,积极联络马殷引为外援,气势汹汹杀向南面。
为了显示决心,王宗黯散尽家资,激励士卒。
当初王建若有他的决心,恐怕也不会让马殷攻入蜀中。
王宗黯能想的都想的,能做的都做了。
然而面对杨师厚和银枪效节都,依旧改变不了什么,唐军经历的血战远比蜀军多,蜀军打不过楚军,兵力优势巨大的楚军打不过银枪效节都。
尽管王宗黯骁勇,领诸将奋战,但在银枪效节都面前,依旧兵败如山倒。
装备、士气、战力都不在一个档次。
是役,王宗黯大败,阵亡者七千之众,余者大溃,银枪效节都斩叛将二十七人。
王宗黯也只能令几千败兵向梓州逃窜。
魏五郎引三百精骑,追杀百里,携王宗黯首级而归。
与此同时,成都之南,吕师周两千亲卫都一万辅军战兵,破王宗信三万军。
与王宗黯相比,王宗信就更上不得台面,王宗信是蜀中本地人,谁来就投谁。
不过大唐的诏令显然威胁到了他的利益。
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武人牙将的逻辑很简单,能用刀子解决的,就尽量别废话,如果成都是杨师厚镇守,他或许会谨慎一些,不过吕师周的名声不响亮,连杨崇本都比不上,所以王宗信就看准了成都这块肥肉,别管以后如何,先眼前快活一场再说。
蜀中的钱粮可都在成都。
这时代,大概只有杨行密与李晔知道吕师周的生猛。
吕师周令亲卫都披重甲在前,以两千之众杀向三万叛军,待敌前阵大乱,持刀与一万战兵突进。
贪私利者必怯于公战。
王宗信欺负欺负山贼、南诏人、羌人还行,碰到亲卫都就不行了。
亲卫都是跟随李晔起家的元从,一定程度上代表大唐和李晔脸面。
如今唐军诸强军并起,黑云长剑都、银枪效节都、黄头军、骁骑军,再不弄出点成绩,就要落于人后了。
王宗信威望不强,大家都是半斤八两,其部众也不足以成为联军核心战力,别看联军兵力多,心思也多。
历来联军就没有什么好下场。
王宗信高举叛旗,自然也成了唐军进攻的目标。
连他本人都死在亲卫都的横刀之下。
联军顿作鸟兽散。
这场闹剧只持续短短两个月便被平定了。
战败的刺史们连同家眷、部众被发配到松州,让杨崇本调理。
第四百四十九章 南面就食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关中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只淅淅沥沥的下了几场下雨,到了天佑五年,更是滴雨未下。
从长安向西北望去,天地间弥漫着一层淡淡绛红色。
大地皲裂的像一张张渔网。
旱灾往往伴随蝗灾,绛红色的天地间逐渐漫延起土黄色,
张牙舞爪的从北面铺天盖地而来。
入目可见的只有土黄色,曾经的树木也变成这个颜色,少数翠绿也被蝗虫啃噬一空。
渭北今年连春耕都没开展,宣教司与户司、吏司组织百姓到渭南躲避旱情。
然而随着天气的炎热,渭南也被旱情和蝗灾覆盖,水网干涸,失去土地依靠的百姓大量聚集在长安,不仅城内人满为患,城外也搭建起了大量棚屋。
每日靠长安官署的施粥过活。
然而长安也不是万能的,粮食倒是不缺,但缺水就成了大问题。
为了保证人的饮水,大量牲畜被宰杀,导致肉食的价格降了下来,李晔为了避免百姓损失,全部收购,供应军中。
京兆尹江怀昌恐百姓生乱,欲驱离长安,被政事堂阻止了。
钦天监断言大旱至少还要持续两个月。
而关中的忍耐差不多到了极限。
灾民大量聚集,水源稀少,卫生状况也持续下降,疫病也在慢慢肆虐。
别说两个月,半个月之后,就会渴死人了,灾民增多,粮食也不够了。
淮西淮南的大战也消耗不少粮食,有功将士的赏赐还没有颁布,只是记载功劳簿上。
没办法,李晔只能下旨就食于兴元。
旱情基本被挡在秦岭、陇山之北,兴元没受多大影响。
政事堂的职能作用便发挥出来了,无论什么派系,赵崇凝、韦昭度、刘全礼、李巨川都各司其职,组织乱民分批次转移凤翔或者兴元。
能在长安落户的百姓,家家户户还有些余粮,不愿南下。
甚至一些难民都望着皇室。
李晔只能带头,领着六万大军,和近三十万的百姓从子午道进汉中,太子、韦昭度、赵崇凝等留守,长安诸多官宦权贵也大多留了下来,他们并不缺水。
长安没兵,也不担心他们闹出什么幺蛾子。
沿途早设立了落脚点,由宣教司和辅军人员准备清水和食物。
加上之前组织几批南下灾民,汉中差不多涌入一百多万人口。
即便兴元历年风调雨顺也扛不住。
灾民没有出现大面积死亡,倒是让李晔松口气。
兴元府知府裴贽尽职尽责,组织百姓搭建房舍。
不过随着北面的灾民越来越多,兴元也到了极限。
附近能支援兴元的只有凤翔和成都,不过凤翔也承担了一部分难民,没有余力,而把粮食从成都运出来,中途的损耗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没办法李晔只能再度南下,去成都要饭。
大军和辅军打前站,修桥补路。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悬崖绝壁中开辟出来的栈道,在崇山峻岭中蜿蜒,走金牛道,下剑阁,处处雄关天险,李晔深深为当初没有选择在此地跟王建死磕而庆幸。
否则即便打下来了,大唐的精力也会被耗尽。
事实上,两个月过了,关中一些地区倒是飘了几场小雨,但对于一场持续大半年的旱灾来说,仍是杯水车薪。
李晔到达剑州,杨鉴从梓州前来迎接。
并带了一些粮食,杨鉴镇守利州差不多十年,人变得老成而干练,名声虽然没有周云翼、杨师厚等人响亮,不过一直兢兢业业。
“末将今年生了第七子,老大老二皆在武营,等将来长大了还为大唐冲锋陷阵扫平天下。”君臣相见,自然一番长谈叙旧。
这家伙是肿马吗?这么能生?
李晔拍拍他肩膀大笑道:“你小子行啊,不过扫平天下,轮不到他们,朕与你这一代就能办到。”
过了剑州,接下来的路就好走了一些,大军在前开道,辅军在后维持秩序,百姓居中,浩浩荡荡进入成都平原。
成都两场大战都是速战速决,对西川影响不大。
王建、王宗黯、王宗信等势力被推倒之后,大唐免赋的政策才落到实处。
除了一些具有军事价值的州县屯驻有辅军,大部分州兵老弱者解散强健者充入辅军。
新上任的知州知县卯足了干劲,建设地方,发展民生,积累政绩。
如今天子驻跸成都,他们更是热火朝天。
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
成都的雄伟还在长安之上。
长安经历了黄巢、朱玫、李茂贞的祸害,除了规模大一些,早就不复当年,说是残破也不为过,只是这些年大唐逐渐兴盛,官宦商贾人家自发装点坊市,才让长安维持住了帝都的颜面。
而成都,先是由田令孜陈敬瑄经营,后僖宗在此七年,然后王建。
这几位都不是省油的灯,宫殿阁楼一年比一年多。
仅王建就大肆扩充,成都一半都是蜀王府。
青羊宫连着蜀王府,当真是广厦万间。
蜀中困苦,肥了王建家族。
李晔进入成都,百姓们人山人海,全来瞻仰皇帝仪容。
无论是昭宗还是李晔,在民间的名声都不错,时人评价有会昌遗风。
而且宣教司也不是白吃皇粮的,天下各处都有宣教司的身影,在境内叫忠义堂,在境外叫说,夹带私货肯定少不了,李晔圣君降世的人设也是这么被确立的。
圣君倒说不上,不过与民亲善倒是真的,跟朱温、李克用、王建等军头比起来,对百姓还算友善。
唐军三条军纪,为首一条就是不得侵害百姓。
自然也就拉近了百姓与皇帝的距离。
至少蜀中百姓对大唐的归属感还是相当高的。
“今后把青羊宫从蜀王宫分离出来,立为民间园林,王宫南面一半售卖出去,所得钱财给百姓建造房屋吧。”李晔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巍峨蜀王宫,再看看难民窟一样民舍,对比强烈。
也不知王建怎么住的安稳的。
“臣替百姓谢过陛下。”十年过去了,崔源照也不是当初的偏偏世家公子,留起了疵须,气度越发沉稳。
“你在兴唐府八年,朕无财政之虞,此功朕心中有数,成都剥离大唐十五年,便落得如此残破,朕希望你再接再励。”
饶是崔源照沉稳,受到李晔直接褒扬,眼神中透着欣喜,“臣责无旁贷!”
大唐振兴千头万绪,光靠李晔肯定不行。
李晔只是领路人,平衡各种势力为国家所用。
有了崔源照这种干吏,李晔反倒清闲了,能者多劳,灾民的摊子也就顺手甩给他。
趁着成都府库有钱,李晔封赏有功将士,功劳不大的辅军们也得到了赏赐。
李晔非常人性化的下旨轮流休沐。
唐军本来就有军俸,现在得了赏赐,花钱就大手大脚起来,直接刺激了成都的各种消费,原本惨淡的商铺也渐渐兴旺起来。
远近州县闻风而动,蜀中特产全都往成都送。
六万唐军加上辅军,正是年轻力壮的年纪,比较生猛,吃起来喝起来,也是不得了的数字。
而且灾民不是身无分文的流民,谁家身上不带着钱财?
一路上接受朝廷赈济的粥食。
只满足了基本需求,到了成都落脚,衣食住行,生病吃药,全都要花钱。
有辅军维持秩序,灾民的生存问题倒是缓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