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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苍穹之鱼     苟出一个盛唐txt下载     苟出一个盛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九十章 刘氏父子

    尽管梁军在淮南严防死守,但还是被唐军撕开一个个缺口。

    水步骑三军配合,骑兵袭扰,水军阻断,步卒攻城。

    自韩彦钊攻破滁州之后,庐州重镇也被刘知俊攻陷,牛存节李振节节败退,收缩兵力于扬州,至此梁军只掌控淮水流域的寿、泗、濠、楚四州,外加淮南的治所扬州。

    而庐州被攻陷之后,逐渐形成了对寿、扬二州的包围之势。

    王师范建议攻打扬州。

    扬州既然是淮南治所,梁军肯定不会轻易放弃,这将是一场大战。

    王师范建议不动用关中的兵力,只以江南、鄂岳、润常、宣翕的兵力合击之。

    共有刘知俊、李神福、米志成三支大军,还有韩彦钊的五千轻骑,柴再用的两千黑云长剑都,总兵力接近六万人,其中米志成的常州军就占了两万。

    仅凭江淮的力量对比,梁军肯定守不住扬州。

    但如果唐军攻陷扬州,反过来,就会受到寿、楚、濠、泗四州的钳制,若朱温从汴州发大兵而来,淮南又是一场大战。

    这不符合伐梁策的谋划,既然推行了伐梁策,就要有战略定力,不要为眼前的利益偏离了初衷。

    李晔否决了王师范的建议,这几年唐军大战不断,朱温虽然疲惫,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是有一定的军事实力,唐军固然不惧他,但要战胜他,也不容易。

    别忘了南面有马殷,北面有李存勖。

    河东细作传来的线报,潞州大战之后,李克用身体彻底废了,卧床不起,军国大事全部交于李存勖。

    李存勖接掌河东大旗之后,河东焕然一新。

    在巨大危机之下,对内严惩贪腐,整肃吏治,发展农耕,广招天下文武之士。

    历史上,李存勖上位并不容易,李克宁在内掣肘,朱温在外虎视眈眈。

    但现在,由于李存勖在潞州出色的表现,晋军上下无有不服,连李克宁都奉其为主。

    如果只是军事上的变现倒也罢了,政治上也极为老练,李存勖先后向大唐、契丹、卢龙、义武、成德派出使者,表达和睦之意。

    总之,天佑元年的李存勖积极向上,河东上下一扫李克用时代的颓气。

    与之相比,刘仁恭在退回沧州之后,梁晋皆在舔舐伤口,河朔局势趋于缓和,北面契丹也成了盟友。

    没有内忧外患,刘仁恭渐渐失去了进取之心,闲的发慌,便在大安山上大兴宫殿,富丽堂皇,刘守文、刘守光刻意奉承,搜刮民脂民膏,遴选民间美女,以供刘仁恭享受,除此之外,还与方士炼丹药,乞求长生不老。

    他快活了,刘守文刘守光兄弟二人的斗争日渐白热化。

    时刘守文占据义昌,拥沧、景、德、棣四州之地,实力强劲,而刘守光只有平、营二州荒远之地,西北妫州为高继思兄弟所掌,听调不听宣,相当于藩镇中的藩镇,檀州蓟州为赵霸管理,而赵霸被刘仁恭收为义子,也成了一个潜在的竞争者。

    刘守文咄咄逼人,数次领几千骑兵在幽州城下巡弋,颇有窥伺幽州之意。

    刘守光先下手为强,以进献美女的名义,带骁将李小喜、元行钦五百人入大安山,刘仁恭醉生梦死,无力反抗,被刘守光幽禁,随后以其名义召赵霸、刘守文、高继思回大安山。

    赵霸素来对刘仁恭忠心耿耿,直挺挺的去了。

    高继思以其弟高继祥代替自己。

    只有刘守文怀疑有诈,在沧州按兵不动。

    果然,没过半个月,就传来刘守光大逆不道,幽禁刘仁恭,斩杀赵霸的消息。

    刘守文怒而兴兵,刘守光以刘仁恭的名义得到卢龙各部效忠之后,领部将元行钦、单廷珪挥军南下,于卢台大败刘守文军,其后又在玉田彻底击败刘守文。

    刘守文向契丹乞求援军,汇集契丹、吐谷浑军四万大军在鸡西决战,刘守光不敌,但乱军之中,元行钦认出刘守文,飞马驰阵,于契丹万人之中生擒刘守文而归。

    刘守文被斩于阵前,沧州军大溃。

    部将孙鹤、吕兖等于沧州拥立刘守文之子刘延祚,继续抵挡刘守光。

    卢龙军趁势而下,包围沧州。

    李晔一直密切关注着河北局势,刘家父子以诈术起家,素无信义,这一天的到来也是迟早的。

    而此时的梁军正被唐军牵制在淮南,李存勖安心内事,任凭刘家兄弟二人杀的底朝天。

    刘守光虽然比不上其父狡诈,但凶残犹有过之,俘虏的契丹、吐谷浑人,全都剖肚刮肠,送回草原,大军围攻沧州,肆意屠杀沧州百姓。

    围城两月,沧州粮尽,吕兖每日派人宰杀饥民为食,被称为“宰务”,时间一长,部将孙鹤杀吕兖,劝刘延祚向其叔父刘守光投降。

    刘守光入城,斩草除根,杀尽刘守文刘延祚父子满门。

    刘守光遂据有卢龙义昌二镇,野心比其父刘仁恭还大,强行征兵,短短数月,号称精兵三十万,一面向唐廷索要河北兵马都统、河北招讨使等职务,一面向朱温索要燕王等爵位,还向契丹报捷,俨然河北老大自居。

    而河东也刻意奉承,尊奉刘守光为尚书令。

    王镕、王处直等老狐狸也趁机起哄,尊刘守光为尚父。

    身在长安的李晔彻底被这货恶心到了,人没有自知之明,总要有个限度吧,这厮完全刷新了李晔对唐末武人下辖的认知,可惜大唐鞭长莫及。

    李晔当然不会给河北兵马都统、河北招讨使的职务。

    刘守光仿佛狂犬病发作一样,当即跳了起来,声言要领三十万燕兵横扫关中,鸡犬不留。

    李晔倒是习惯了这种隔空叫骂,但朝臣一个比一个愤怒,仿佛骂大唐就是打了他们的老脸。

    韦昭度都七十好几了,在紫宸殿里唾沫星子横飞。

    还有张浚等政事堂的参政使,恨不得自己提刀去河北砍人。

    李晔顺势褫夺了封给刘仁恭的燕王爵位,连卢龙、义昌二镇节度使的之位一并拿了。

    刘守光倒是干脆,直接投入朱温怀抱。

    朱温太需要这样的疯狗来撑场面了,当即封刘守光为燕王,河北兵马都统、河北招讨使,卢龙节度使。

    唐廷收回来的,他全部封回去。

    刘守光日益膨胀,披黄衣坐北朝南,对将吏言:“我穿此衣面南而坐,可以成帝王之事乎?”

    可惜他狂犬病发作,部下还有不少清醒之人,力劝不可。

    刘守光暗怒,搜捕不服从自己的人,置于铁笼中,以火烤之,或用铁刷刷剔人皮肉,军民大恐,此时河东政治清明,大力招揽流民,燕人纷纷逃于河东。

    种种恶行传至长安,李晔只能长叹李存勖的崛起,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第三百九十一章 河北烟尘

    王建占据归夔二州之后,便上表唐廷,请求分忠、万、夔、归为武泰军,以赵武为武泰军节度使,王宗训为节度副使,实则四州军政大权皆在王宗训之手,赵武又成了一块招牌。

    其背后的含义就是让唐廷承认其对归夔二州的占领。

    李晔自然是顺水推舟。

    王建的势力伸出东川,引得雷彦恭大为警觉,南国藩镇中,实力最强者无疑是王建,其次是马殷,再次钱镠。

    现在王建与马殷眉来眼去,意图已经非常明显。

    自汉末以来,中土失序,武陵蛮日渐活跃起来,到了唐末,已经成了不小的势力,经常攻打劫掠周边藩镇,当年成汭想吞并朗州,却被雷满大败,武陵蛮的民心士气迅速崛起,开始与马殷争夺湖南。

    但只要出了湘西大山,在马殷蔡军面前不堪一击。

    马殷迅速占据湖南。

    雷彦恭并不甘心,在得到江陵支援后,时常袭扰马殷背后,令马殷一直不能将兵力投入岭南西道。

    在与王建结盟之后,马殷令大将秦彦晖领三万攻其南,王建令王宗训领两万大军攻其北。

    雷彦恭首尾不能兼顾,向江陵求援,江陵只有三千唐军与两万辅军,李巨川按兵不动,雷彦恭没办法只能向长安求援。

    李晔倒是派出使者来劝解,但两边刀子都拔出来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雷彦恭以澧、朗区区二州之地,自然无法阻挡两大藩镇,兼川兵擅长山地战,洞蛮的优势荡然无存,王宗训率先攻破澧州,雷彦恭据朗州死守,两军合于朗州城下,日夜攻伐。

    然而就在此时,蜀军节度副使王宗训莫名其妙横死于军中。

    蜀军群龙无首,雷彦恭抓住机会,以其弟雷彦雄为将,突击蜀军,蜀军大溃,死伤甚重,退回归州。

    雷彦恭军势大振,坚守朗州。

    秦彦晖猛攻月余不下,士卒疲惫,只能占了澧州落脚。

    一军大将暴毙于军中,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太寻常了,马殷也没当回事,再遣大将许德勋领一万生力军助战。

    围朗州三月,雷彦恭逐渐不支。

    雷氏父子偷袭朗州之后,深恐大唐震怒,举兵来伐,便悉心经营朗州,加固城防,引沅江环城,雷彦恭自以为坚不可摧。

    但正是这条护城河要了雷彦恭的命。

    秦彦晖派裨将曹德昌率锐卒秘密乘夜潜水入城,猝然发难,四处举火,城内不明所以,全城恐慌。

    秦彦晖、许德勋趁机猛攻,朗州城破,雷彦恭兄弟七人一同被俘。

    武陵遂被马殷全据。

    马殷按照惯例,将雷氏全族送往长安,炫耀武功。

    当然,此事还没完,蜀军损兵折将,大将兼义子王宗训莫名其妙的没了,王建遣使向马殷询问。

    马殷也是一头雾水,前军大将秦彦晖与许德勋都不知情。

    王建便向马殷索要澧州。

    澧州为澧水上游,直通洞庭湖,马殷之所以对雷彦恭前所未有的重视,盖因此地对湖南之地呈高屋建瓴之势。

    而蜀军一旦得到这个桥头堡,对湖南全境的威胁不言而喻。

    马殷奉送大量财物美女入蜀,看在美女钱财的面子上,王建暂时忍了这口恶气。

    其实从攻下半个南诏之后,王建蜀王的排场也起来了,跟朱温、刘守光一样,广选民间秀女,营建宫阙。

    时年王建五十九岁,在天下藩镇中年岁最长,坐拥繁花似锦的川蜀大地,不可避免生出一些懈怠之意。

    “王建居然能忍下这口恶气!”江陵城中的武元登郁闷不已。

    李巨川淡淡瞥了他一眼,永远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态,“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凭一个简单的刺杀令双方反目,绝不可能,王建刚刚结束南征,兵力还在休整之中,自然不会选在这个时候跟马殷翻脸。”

    “王建会选在什么时候?”武元登做事的原则就是排除任何不确定性,力求精确。

    刺杀王宗训就是他原则中的典范。

    里应外合,无声无息。

    皇城司刺杀一镇诸侯有难度,但刺杀一两个将领还是轻松的。

    “王建兵力既然东出,岂会止步于归夔?马殷西进,又怎会不觊觎蜀中的繁华?野心才是最好的契机。”李巨川喃喃道。

    雷彦恭覆灭之后,不管王建与马殷如何表面遮掩,湖南与蜀中已经成为事实上的地缘竞争对手。

    而且双方都正值扩张期。

    北面,刘守光在的朱温的册封之后,并不满足。

    疯狗既然闹腾起来,就绝不会安分下去。

    刘守光号称的三十万大军虽然有水分,但十五六万还是有的,燕地多豪杰之士,男女老少皆有习武之风。

    这么多兵力,一个最棘手的问题逐渐显现出来,粮草不足。

    刘氏父子在卢龙义昌横征暴敛多年,大战不断,民生早已凋零,无法养活这么多脱产的士卒。

    刘守光的目光转向邻镇的义武、成德。

    在仓促准备之后,不宣而战,十万大军三路而进,忽然出兵义武,北面易州一击而下,接着攻陷祁州,三军合围定州。

    义武军节度使,原是唐廷遏制河朔三镇的桥头堡,一百年来忠心耿耿。

    义武在河朔三镇中属于外来户,只能与唐廷互相依存,再能在河朔站住脚,王处直父子也是出身神策军。

    然而黄巢之乱后,唐廷衰微,王氏父子开始割据义武,唐廷彻底失去对河北的掌控。

    王处直接连向河东、成德求援,王镕深感唇亡齿寒,派部将张文礼领一万大军牵制。

    但这一万大军在疯狗面前无济于事。

    李存勖收到求援之后,派出使者询问唐廷的意思。

    晋军在潞州、魏博伤了元气,加上卢龙军兵锋正盛,所以不想引火烧身,把皮球踢给了唐廷。

    李晔心思却很复杂,刘守光正是李存勖壮大的第一桶金,打吧,李存勖会因此壮大,不打吧,刘守光这么豪横,吞并义武之后,肯定会更加疯狂。

    就在这犹豫的当口,刘守光日夜猛攻,亲自督战,许诺屠城三日,卢龙军的兽性彻底被激发起来,天佑一年三月,骁将元行钦攻破定州。

    王处直领义子王都亲子王郁领精兵杀出重围,被张文礼接应回成德。

    卢龙军屠城三日,王处直家眷皆死于城中。

    刘守光将王处直家眷及士卒人头送往汴州,以炫耀武力。

    拿下义武,河朔平衡的格局已经被打破。

    成德王镕惴惴不安。

    是年七月,刘守光幽州称帝,国号大燕,自称大燕皇帝,改元应天,以王瞳、齐涉为左右丞相。

第三百九十二章 契丹介入

    刘守光公然称帝之后,河东、汴梁皆沉默。

    无论李晔心中如何忌惮河东集团,这个时候不得不与李存勖联合了。

    原本河北最佳的盟友是刘氏父子,只可惜这个家族实在不争气,刘仁恭倒也罢了,只是贪婪狡诈,现在换了刘守光,狂犬病爆发,逮谁咬谁。

    力量平衡一旦被打破,就要构建新的力量架构。

    而现在,李晔的首要对手仍是朱温。

    甚至马殷、王建都排在李存勖的前面。

    消息传遍天下,最先刺激到的就是马殷,此时的马殷握有湖南全境,加上桂容、黔中部分地区,二十余州,带甲二十万,实力超过卢龙,向唐廷上表之后,自封楚王。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李晔不能再装聋作哑了,如果不能打击刘守光的嚣张气焰,天下不知几人称王几人称帝。

    李晔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现实,授李存勖河北讨击使,王镕为讨击副使,丁会为河北招抚使,共击刘守光。

    若不能压制刘守光,唐廷的威信也会遭受重击。

    朱温称帝也就罢了,毕竟是纵横天下三十年的霸主,在唐廷没有崛起之前,已经事实上具备了称帝的实力。

    刘守光有什么?仅仅是因为大唐鞭长莫及,加上梁晋刚刚大战一场,都伤了元气,才让他如此猖狂。

    或许李存勖等的就是唐廷的诏令,九月,亲领蕃汉马步军四万,汇合王镕、丁会军,共七万大军,迎战卢龙军。

    刘守光派出使者向朱温结盟,

    如此反复无常,变脸比翻书还快,朱温不再理会,令骁将李仁罕领一万军北上魏州,坐观河北风云。

    刘守光自持兵多将广,令元行钦、单廷珪、高继详领骑兵野战,李存勖令周德威、史建瑭领一万步骑为先锋,李嗣源横冲都为后援。

    第一战,刘守光凭借优势兵力,占了一些优势。

    但无法击溃晋军,两军沿大沙河反复绞杀。

    直到李存勖大军赶来,元行钦引军暂退。

    刘守光为人狂妄凶残,但在这种国战面前丝毫不糊涂,以步兵守城,骑兵分散出去,袭扰联军后方粮道。

    王镕军首先顶不住压力,被单廷珪偷袭得手,损失两千余兵力。

    这让本来兵力处于弱势的联军雪上加霜。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大兵团作战,任何一小处的失利,在双方体量的影响下,会迅速转变成决定性的因素。

    刘守光见群狼战术有利,分散出去更多的兵力袭扰联军后方。

    定州之南,镇州之西,烽火遍天。

    卢龙军斩尽杀绝,施行焦土之策。

    成德之北,逐渐化为废墟。

    李存勖争锋不利,后方粮草供应不上,心中渐有退兵之意。

    而唯一死战不退的只有大唐沁州防御使丁会,顶在前面。

    自九月出兵,战至十一月,刘守光逐渐占据上风。

    晋军这一退,再无人遏制刘守光在河北的野心。

    就在李存勖犹豫不决时,大将周德威力排众议,“刘守光倒行逆施,残暴不仁,今自来赴死,此乃苍天以幽燕赐河东,大义人心皆在留后,今若退却,失天下人望,末将愿驱兵在前,血战破贼!”

    李存勖倒也不是真怕刘守光,而是军中粮草将尽。

    是时丁会也来劝谏,“大军若退,恐失天子之托,粮草等物可就食于敌,刘守光以轻骑袭我,留后可令轻骑杀入燕境,刘守光大军云集定州,其内必然空虚!”

    两个最重要的人物站出来说话,坚定了李存勖的信心。

    李存勖令周德威、史建瑭、李嗣源东进莫、瀛等州。

    河北平原,州州相连,骑兵朝发夕至。

    莫州一击既破,燕地震动,加上刘守光称帝之后,并不得人心,周德威高举大唐与河东双重旗号,境内士民居然主动依附晋军,莫州之北涿州刺史刘知温开城迎晋军,而涿州的背后就是刘守光大本营幽州。

    刘守光大恐,留大将元行钦五万人守定州,自引大军回幽州。

    得到莫涿二州的供应,联军缺粮之危解除。

    李存勖挥军大进,围住定州,日夜猛攻。

    周德威也挥兵向北,挺进幽州。

    周德威虽为大将,却常身与士卒驰骋矢石之间,因此兵锋极盛,连破燕军六阵,涿州之北几乎被清扫一空,还生擒了燕将单廷珪。

    而此时刘守光的大军还在回幽州的路上。

    幽州人心震动,有人在恐惧,有人在期盼。

    就在形势向联军偏斜的时候,契丹像嗅到腥气的猫,阿保机领七万骑兵突然出现在雁门关外,数股契丹游骑渗入代北,杀掠百姓,摧毁村庄,云、蔚等州受到攻击,代北警兆大起。

    晋军大本营虽在太原,其根基却在代北,晋军将领很多都是出自代北,如周德威、李嗣昭、郭崇韬等人。

    李存勖被李克用安置在北面时,也是以云州为根基。

    如今阿保机来势汹汹,晋军在河北并未占据绝对性优势,李存勖长叹一声,只能召回周德威,回军代北抵挡阿保机。

    莫、瀛二州飞地,又回到刘守光手中。

    大战半年,绕了一圈,又回到远点。

    刘守光虚惊一场,也稍稍收敛了一些,不再张牙舞爪的,暗中加强与契丹的同盟关系,恬不知耻的认阿保机为叔父。

    李晔在长安长叹一声,如果不是阿保机的介入,刘守光差不多就要凉了。

    不过契丹中传来的密信令李晔大为愤怒。

    阿保机以援手之功,向刘守光索要营州。

    营州即为前燕慕容皝之龙城,经过隋唐两代三百年的经营,已经成为中土王朝在辽西的重镇。

    幸好刘守光是狂犬病患者,从来都是他咬人,什么时候割自己的肉给别人过?连自己父兄都说干就干,何况还是认的叔父,直接给了阿保机两个白眼。

    阿保机也忌惮刘守光的兵力,并未强求。

    不过从中也可窥见其对中土的觊觎之心。

    如今天下的局势是,大唐与汴梁在淮南撕扯,朱温牢牢占据寿、泗、濠、楚淮水四州,支撑扬州。

    李存勖在击退阿保机之后,联合王镕与刘守光对峙。

    马殷与王建同时进军黔中,据细作和江陵李巨川来报,双方龃龉不断,只是没有撕破脸皮而已。

    **一相逢,岂能按着裤腰带子不动?

    两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只是时间问题。

    李巨川的驱狼吞虎之策卓有成效。

    这是对局势的把控,也是对人心的揣摩。

    当年刘备与孙权都成了一家人,还不是该捅刀子就捅刀子?

    李晔毫不怀疑这些兵头武人们的职业素养,别忘了,王建就是背后捅刀子起家的。

第三百九十三章 蜀楚大战

    天佑一年飞快的滑走。

    当江淮命脉被连接上的时候,大唐就步入了快速发展的轨道,在时光中呼啸而过。

    江南的稻米不仅支撑了江北的小规模高密度的战事,还能部分运往时不时干旱的关中。

    从江陵而起的商路,穿过关中,穿过河陇,进入西域,把南国的物产买卖往西方。

    地图上的大唐宛如一条长龙,但经济政局的稳定弥补了地缘上劣势,更何况从西域到草原,再到高原,没有一个能上台面的对手。

    对大唐构成威胁的,全在中土,朱温、马殷、王建。

    随着王建体量的膨胀,已经在客观上,对大唐构成了严重威胁,甚至一度超过朱温。

    还有马殷,大唐在地缘上包围他同时,他也对江陵、鄂州、江州等命脉城市的威胁越来越大。

    野心都是伴随着实力增长而增长,以前马殷向唐廷索要长沙郡王,现在直接自封楚王。

    王建对大唐倒是恭顺有加,但细作从成都传来的消息,自刘守光称帝之后,王建以国主自居,设三省六部,成都广厦万间,宫殿规模远远超出长安,除了加尊帝号,该有的差不多都有了。

    除此之外,王建特别热衷于收义子,蜀中文武将吏,几乎都是他的义子,前后一百二十多人。

    当然,只要王建没有公然称帝,李晔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也算是朱温刘守光称帝带来的恶果,大唐的威仪被削弱。

    从私人情感上,李晔倒是想与王建维持目前的关系,但国家战略的推进,不会因个人情感而转移。

    大唐虽然蒸蒸日上,但离如日中天,始终差那么一口气。

    这一口气就在蜀中!

    而王建与马殷割分黔中的时候,终于不可避免的撞在一起。

    黔中首府黔州,成为重点争夺对象,此地为东川门户,与涪州、渝州一水相连。

    澧、朗二州为马殷所得,王建忍了,毕竟是湖南门户,但黔州是东川门户,马殷下手极快,留许德勋镇守朗州,秦彦晖领两万大军倍道而来。

    王建因为义子王宗训暴死,刚刚整合归夔二州,出兵拿下施州,马殷就抢先动手了。

    黔州在开元年间设置黔中节度使,其境内完成初步汉化,后大唐衰弱,原本转为正州的南部诸州又变成羁縻州,后德宗大力经营黔中,到了昭宗大化年间,设置武泰军管辖黔北诸州。

    王建上书唐廷重建武泰军,已经包含了要经略黔中的意图。

    此时的黔州被成汭部将王建肇控制,王建肇早在多年前跟成汭闹别扭之后,便名义上归附王建。

    唐廷也批准了,一切水到渠成,合理合情又合法,没想到马殷公然横插一脚。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王建就是再老实,也忍不下这口恶气。

    秦彦晖大军一到,王建肇扛不住,发挥墙头草的特长,又投降马殷。

    大门被别人堵上了,黔中这块肉,也就没王建什么事了,马殷通吃。

    王建怒不可遏,令大将王宗涤领两万大军杀来。

    马殷既然敢动手,自然也不会怂,又令大将李琼领一万精兵支援。

    黔州之战,算是双方互相试探的第一仗,秦彦晖占先发的优势,以逸待劳,王宗涤攻城不利,但黔州毕竟在东川的大门口。

    援军源源不断从蜀中而出,王宗侃、王宗播等各引蜀军助战,秦彦晖、李琼渐渐不支,死守城池。

    天佑二年四月,马殷亲率四万大军来援,号称十万。

    蜀楚大战一触即发。

    马殷动了,王建却舍不得成都繁华,流连于大小徐妃床榻之间,听宠臣唐道袭的建议,派年仅十五岁的世子王宗懿为主将,大将王宗绾为副手领三万川军出战。

    王建老来得子,长子王宗仁天生残废,遂立次子王宗懿为世子。

    但王宗懿长于深宫之中,骄横跋扈,还未出川,就口放厥词要阵斩秦彦晖、李琼,生擒马殷。

    王建吓了一跳,再派王宗佶、王宗弁等义子辅助左右,明令军中大小事务,全都掌于王宗绾。

    从整个战局来看,蜀军压着黔州打,占据极大优势,马殷军千里来援,处于劣势,王宗绾在蜀军中战功仅次于王宗涤,在征伐南诏时所向披靡,王建觉得没有任何问题,便在成都安心享受。

    只可惜他太低估自己儿子稀烂成都。

    王宗懿一出成都,便作威作福,把川中百姓当做敌人攻杀,又纵容军士掳掠州县,号为攻城,士卒皆喜,未战而军势已丧。

    王宗佶、王宗弁苦谏,王宗懿充耳不闻。

    王宗绾欲收兵权,不料发了横财的士卒皆心向王宗懿,王宗绾只得以本部一万军脱离大军,倍道而进,支援前线。

    仍是晚了一步,马殷先到,王宗涤只能后退。

    马殷、秦彦晖、王琼三军合军一处,军势大振。

    蜀军在王宗涤、王宗绾的率领下,与楚军打的有来有回,虽不能攻陷黔州,但也挡住了楚军的攻势。

    不过这一切王宗懿到来后,瞬间改变。

    也许是在内地的“战绩”极大的鼓舞了他的雄心壮志,到达前线的第一天便要生擒马殷,被王宗涤、王宗绾制止。

    王宗懿负气,趁二人不备,发动夜袭。

    马殷早有准备,蜀军个个在内地发了横财,战场上也就拉胯起来,楚军疯狂反攻。

    尸山血海中,王宗懿终于认识到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子,被楚军吓破了胆,交战才一个时辰,身为主将的他就带头跑路了,楚军趁势反攻,蜀军丢下一路尸体,反冲向己方大阵。

    秦彦晖、李琼随后掩杀。

    刚刚缓过神来的王宗涤、王宗绾在楚军的猛攻下支持不住,只能护着王宗懿退往涪州,秦彦晖、李琼紧咬不放,趁势攻破涪州。

    王宗涤、王宗绾再护着王宗懿退到渝州。

    渝州即为后世重庆,东川重镇。

    蜀军勉强站住阵脚,但大军经过一连串的追杀,所剩无几。

    楚军大进,掳掠东川,东川士民皆怨王宗懿。

    秦彦晖、李琼的兵锋推到这里,差不多也是极限了,引军退回涪州,原本马殷也没想到蜀军如此不堪一击,对蜀地的野心逐渐膨胀起来。

第三百九十四章 败亡之象

    在这个战争决定一切的年代里,蜀军的大败造成的恶劣影响可想而知。

    直接阵亡的士卒超过一万人,还有负伤的,逃散的。

    这些都是两年前攻陷南诏的精锐。

    王建在成都再也待不下去,亲自领军赶到渝州,渝州的残军只剩两万不到,王建一口恶气憋在胸中,险些昏厥过去。

    此战几乎把如日中天的王建拉进低谷之中。

    战败的罪魁祸首固然是世子王宗懿,但王建在攻下半个南诏之后,自己也膨胀起来,对楚军的战力评估不足,还以为马殷是五年之前的武安军节度使。

    锅总要有人背,东川人心震动。

    王建前半生的杀伐果断只针对外人,对家眷却一再放纵。

    王宗懿是亲生的,王宗涤、王宗绾、王宗佶、王宗弁是认养的。

    王建目光在四人之间瞟来瞟去,此时王建的杀伐果断就出来了,二话不说,将败军之罪归咎为王宗涤、王宗绾二将,直斥其指挥不力,上不能规劝世子,下不能御敌于外,桀骜不驯,不尊王令,致有此败。

    没有给王宗涤、王宗绾任何辩白的机会,斩二人于城下。

    王宗涤原名华洪,从忠武军时代起,便在王建手下效力,辅助王建割据西川,攻占东川,讨伐南诏。

    王建王冠上一半的功勋都是王宗涤打下来的。

    早年王建为了笼络王宗涤,向朝廷为其求封东川节度留后。

    后来功劳越积越多,王建只能在乾宁五年封其为东川节度使,成为麾下最有实力的一个军头。

    树大招风,王建一百二十个义子,内斗不休,王宗涤多次被王宗佶、唐道袭等人构陷,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接连不断的构陷,王建也渐渐动摇起来,去年在成都大起宫阙,宫门涂成红色,时人称之为“画红楼”。

    画红者,华洪也。

    王建猜忌之心大起,早就有除王宗涤之心。

    而王宗涤性情刚直,直接回怼王建:“三川平定,大王听信谗言,可以杀功臣了。”

    王建乃借今次败军之罪斩之。

    王宗涤、王宗绾无罪被杀,王宗懿逍遥法外,蜀中百姓纷纷落泪,市井流传蜀国将亡。

    军心亦垂丧,暗中有军士为宗涤、宗绾服丧。

    王建更加愤怒,皆捕杀之。

    马殷在涪州闻得蜀军大将被斩,长笑不已,对部将言:“不出三年,蜀中必为本王所得。”

    跟蜀中截然相反,楚军诸将皆出于蔡州,极为团结和睦,当初刘建锋身死,众将推行军司马张佶为主,张佶假借坠马,称病在床,把大权让与马殷,对众将道:“吾非汝主也,马公英勇,可共立之。”

    当初他们七千残军南下,短短几年席卷湖南,绝非侥幸。

    王建在渝州停留两月,整顿军防,当下便要挥军东进,找马殷报仇。

    然而蜀中惊变,早已传到四面八方,大长和郑昶,纠集国内残军,反攻剑南。

    就连高原上的小城主,也纠合部众,到蜀中掳掠。

    王建只得引大军回成都。

    斩杀王宗涤、王宗绾只是一个开始,回到成都之后,王建猜忌之心愈演愈烈,军中大将人人自危,早年的英明神武一去不返,又宠信近臣唐道袭、内宦唐文扆,对百姓课以重税,民怨沸腾。

    诸子间争斗越发剧烈,王宗懿兵败之后,归罪于唐道袭,二人渐生仇隙。

    与此同时,徐贤妃也在积极为自己儿子王宗衍铺路。

    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

    身在长安的李晔密切关注着蜀中形势,大战之前,唐廷上下都看好王建的,毕竟刚刚大胜南诏,蜀中名将极多,王建本人也是精通兵事之人。

    但转眼之间,蜀军一泻千里,似乎并不像李晔预料的那般强大。

    当然,他的对手马殷也非泛泛之辈。

    王建的大败,不可避免的助长了马殷野心,楚军放弃了对黔南和岭南西道的攻略,转而大军集结在黔、涪一线,粮草物资开始向西面输送。

    “蜀楚交兵,乃天亡也。”完成任务的李巨川,从江陵回返长安,双鬓间一片灰白,整个人也苍老了许多。

    算起来,今年是李晔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十三年。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一个男人勇往直前的年纪,很可能只有三十年不到,朱温、李克用、王建无不如此。

    前半生英明神武所向披靡,后半生耽于享乐国事日非。

    “那么楚蜀,我军当攻何处?”李晔收敛自己纷飞的思绪。

    殿中还有张承业、杨师厚、薛广衡等人。

    李巨川、张承业都赞同攻打湖南,李巨川在江陵呆了两年,对马殷的强盛亲眼所见。

    外部势力干预,当然要锄强扶弱。

    “杨将军以为如何?”专业的事,还要问专业的人。

    杨师厚这两年在关中悉心训练控鹤左军。

    “陛下眼光超卓,必有明策,天威所致,末将刀兵伐之。”杨师厚不声不响的拍了个马屁。

    李晔大笑了一阵,便离殿而去。

    留下摸不着头脑的众人。

    李晔回到内宫,直奔普慈的寝宫。

    这几年王建势力膨胀,普慈的地位也随之上升,在后宫中成了无人敢惹的存在,还为李晔生了一个皇子,取名李福。

    “陛下今日如何得空?”普慈对李晔的到来惊喜不已。

    李晔望着地上乱爬的李福,笑道:“难道爱妃不欢迎朕?”

    普慈白玉一样的手掌连连拍嘴:“臣妾说错话了。”

    “无妨,无妨,蜀王有一段时日没有派遣使者来长安了吧?”

    普慈眼神黯淡下来,“蜀王年事已高,兴许是最近繁忙。”

    李晔忽然盯着她清澈的双眼,“朕迎请蜀王入长安如何?”

    普慈呆了呆,出身王侯之家,不可能不懂这些,身子一颤,旋即跪在李晔面前,惶恐道:“若是蜀王得罪陛下,还请陛下恕罪,臣、臣妾……”

    李晔今天来见她,就是把她当成家人,否则一个帝王收复故土,何须寻求一个女人的谅解?

    李晔拥普慈入怀,周围宫人自动退出。

    连李福也被抱出去了。

    普慈泪如泉涌。

    然而李晔早已过了轻易被女人眼泪打动的年纪,正色道:“你现在是李家的人,大唐的人。”

    “臣、臣妾知道。”聪慧如她,其实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李晔轻声道:“放心吧,长安会有王氏容身之地。”

第三百九十五章 银枪效节

    这些年王建刻意交好唐廷,不仅皇室中人受其供奉,朝中也有人拿了其不少好处。

    李晔未在大臣面前表露任何伐蜀的动机,已经有人站出来为王建说话了,“马殷蔡贼遗毒,为害湖南,今又觊觎蜀中,大唐不可作壁上观。”

    发声的都是户司、礼司的一些员外郎,还有一些言官。

    当然,有些人确实是为大唐考虑的。

    比如李巨川张承业等,联合王建合击马殷,也不失为一条上策。

    但李晔首先考虑的是地缘,大唐纵横万里,蜀中成了最关键的地缘板块,纳入大唐,则龙兴之势不可阻挡,历来关中统一天下,必取蜀中为基。

    其次马殷正处于全盛时期,军中上下一心,在南国诸镇中,贸易最为发达,境内采取“令民自造茶”、“听民售茶北客”的宽松政策,百姓有钱吃饱饭,民心所向。

    也不是说大唐打不过他,而是花费的力气必然很大,压制在淮南的兵力南撤,湖南、黔中、桂容山势险峻,瘴气丛生,关中子弟恐怕很难适应山林里湿热的气候。

    反之,打王建相对容易一些,蜀中正在闹内部矛盾,将吏失和,人心惶惶,已经有了破灭的征兆。

    摆在李晔面前的也仅仅是山川关隘。

    只要剥开这层外壳,大唐将势如破竹。

    这些年王建积极发展对大唐的关系,蜀中百姓多有直接入兴元、长安做买卖,对大唐的崛起有最直观的感受。

    很多人的故乡就在关中,当年躲避战乱才流落蜀中,跟关中沾亲带故。

    而王建这几年带头享乐,苛捐重税,上梁不正下梁歪,手下义子、亲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百姓生怨。

    天心阁中,张承业、李巨川、杨师厚听到李晔欲攻蜀中之后,都没表现出太多的惊讶。

    他们早已习惯李晔的领路。

    而李晔也没令他们失望,大唐在一片坎坷中艰难起身。

    “当年朕对王建寄以厚望,希望他能替朕扫平田令孜兄弟,没想到他以诈谋赶走韦昭度大军,反手袭击剑门关,窃取西川,断大唐退路。”西川准确来说,是僖宗打马球输给田令孜之兄陈敬瑄的,昭宗以韦昭度文人统军,征伐西川,三年不克,唐廷熬不住了,被王建捡了便宜。

    无论这些年,王建如何表面尊奉大唐,也改变不了他崛起的原罪。

    “得蜀中,大唐兴!”李晔目光扫过众人。

    “陛下所言甚是,蜀中百姓大半是关中衣冠,陛下伐之,民心所向,但这些年,王建素来尊奉朝廷,陛下当以何罪伐之?”张承业提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名不正言不顺,对付朱温、刘守光,唐军随便打,连理由都不需要找。

    但对王建这种表面臣服大唐的藩镇,则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而且蜀王还是李晔自己封出去的,理论上,王建还是大唐的臣子。

    赵匡胤被逼急了,才说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名言。

    连后世野猪皮也知道弄出一个七大恨出来。

    杨师厚道:“国家收复故土,何须罪名。”

    李巨川小眼睛一转,精光闪闪,“陛下不必急着给王建定罪名,马殷集大军于黔、涪,必会趁胜攻打东川,南诏郑昶也在反攻剑南,臣料王建必定不支,届时陛下可以翁婿之名义,入川协防外贼,如此,大义名分皆有,王建内外交困,蜀中守将必望风而降!”

    不说李晔还差点忘了,自己是王建女婿,女婿“帮扶”丈人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到时候大军一动,旗号打出来,还管他王建同不同意?

    李晔哈哈大笑,搞这种算计人的事,还得李巨川来。

    张承业眼神古怪的瞥了一眼李巨川。

    攻伐蜀中的决策,就这么决定下来。

    接下来就是怎么打的问题了。

    杨师厚憋红一张脸,半跪在李晔面前道:“陛下,末将在长安两年,日夜操训,如今得精兵八千,请陛下检阅!”

    这个举动相当唐突,因为阅军可以走枢密院的程序,没事请皇帝阅军,若是在特殊场合,跟兵变无异了。

    张承业与李巨川都皱眉看着他。

    薛广衡往前一步,要斥责他了。

    李晔挥手拦住了他,随着皇城司与宣教司的壮大,在军中、民间无孔不入。

    军中都头的升迁,皆由李晔亲自接见授勋,非战时,将领对军队根本没有调动权,只有训练权,连平日的野外训练,都要枢密院盖章确认才能生效,没有皇帝玺印的军令,士卒非休沐擅自出营,都是违背军法的。

    李晔淡淡笑道:“杨将军看来颇有自信,也罢,二位阁臣也随朕去见见朕的亲军。”

    控鹤左军首先是天子亲军,然后才是杨师厚麾下。

    如果李晔自己都不信任,岂不是把亲军往外面推?

    杨师厚的行为,李晔几乎猜到了。

    无非是主动求请伐蜀主帅之职。

    平淮一战,杨师厚大放异彩,反守为攻,又诛灭朱延寿,断了朱温江淮一臂。

    如今大唐名将济济,李神福等一批淮南将领的加入,令他感觉到了危机。

    这种良性的竞争是李晔乐于见到的。

    开远大营,一通鼓罢。

    八千士卒集结在操场上,白日之下,铁甲闪闪,寒光阵阵。

    每名士卒都披着天唐府打制的冷锻甲,仿佛人形铁兽,右挎刀,左挎弩,手持一把长枪。

    此长枪比步军大阵中四五米的长矛短了一半,枪头却更加锋利。

    比枪头更锋利的是士卒的眼神。

    李晔也算经过不少战阵,士卒的精锐,往往气势上就可以看出。

    “起!”杨师厚大喊一声。

    寒芒闪动,杀气凛凛。

    一旁的李巨川脑门上冒出冷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精锐之象不弱于黑云长剑都!

    不,比黑云长剑都更剽悍!

    李晔目光在士卒中穿过,清一色的关西大汉,人高马大。

    “关中子弟之锋锐,皆在此军!”李晔由衷赞赏道。

    难怪杨师厚如此有信心。

    “请陛下赐名!”杨师厚拜在李晔面前。

    李晔心中一动,“银枪效节都”五个字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心中又后悔起来,这个名字太不吉利了。

    “谢陛下赐名!”杨师厚遂大声呼喊:“银枪效节,陛下万岁!”

    士卒眼神狂热,跟着大喊起来:“银枪效节!陛下万岁!”

    生米都煮成熟饭了,李晔只能干笑两声,暗想自己是真的想多了,魏博那般脑后长着半米长反骨的家伙,怎能跟关中子弟相比?

    而银枪效节都,几乎就是五代战力的天花板了。

    历史上杨师厚凭借此军割据魏博,活着的时候,死死把李存勖压制在魏博之北,其投奔李存勖之后,也成了灭梁的急先锋。

    历史的强大惯性仍在。

    其实历史上的那支银枪效节都命运悲惨的原因,是因为诞生在魏博这块风云之地,依旧是牙兵性质。

    如今的银枪效节都是天子亲军,是大唐最忠勇子弟组成的。

第三百九十六章 送上门来

    自大唐崛起之后,王建政治和经济上向唐廷靠拢,但军事上一直戒备森严。

    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地理上的发现越来越多。

    从汉中进入蜀中,除了传统的金牛道、米仓道,还有荔枝道。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此路从长安之南,过子午道,穿行汉中,南至涪州,全程两千里。

    不过涪州现在是蜀楚争夺的要点,唐军从此路而进,就是三方混战了。

    而且这么多年来,王建在荔枝道上修建了七座关隘,想从此地过,基本就是做梦了。

    荔枝道尚且如此,传统的金牛道、米仓道就更不可能了。

    历史上邓艾偷渡阴平,然后江油关、涪县、绵竹、成都。

    阴平即为现在的文州,早在大唐治下,这条古道,经过八百年的开发,早就成了蜀中通往陇南的要道,王建不是刘禅,在江油关后修建了绵阳关、绵竹关,滴水不漏。

    而米仓道上更是大小关隘十四处,堡城十三座,皆依山傍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名震后世的钓鱼城就在这条路上。

    金牛道上一座剑门关,成为南下的天堑,钟会十余万大军止步于此。

    明知只要剥开这道外壳,蜀中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但就是难以突破。

    当然,还有一条路,就是杨崇本从维州进攻成都平原。

    然而这条路上,也是关隘重重,唐军在松维的动静,王建早就觉察到了,蜀军汶山、汶川、石泉、通化皆有重兵城防。

    总之李晔能想到的,王建基本都想到了。

    王建在政事时糊涂,在军事上一点都不糊涂。

    看他在蜀中的架势,准备子孙绵延万年的。

    难道真要像当年司马昭一样,正面死磕?

    这要多少大唐健儿的性命去填?

    枢密院的策略也是大同小异,什么从荆南而进东川,什么佯攻剑阁,以银枪效节都暗渡米仓道。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即便后世蒙古也在这里磕碎了门牙。

    想到蒙古,李晔心中微微一动。

    恰在此时,薛广衡来报:“南诏郑昶有使者到。”

    郑昶篡了南诏国,建大长和,没有向大唐求封,大唐也不承认大长和,仍是以南诏称之。

    这个时候来使者,当然是为了蜀中之事。

    王建夺下郑昶一半的土地,郑昶打仗不行,政治却玩的飞起,转移内部矛盾为外部矛盾,军民皆有复仇之意,又与高原上的小城主们联合,从南面进入蜀中。

    “下国大长和使臣郑晖拜见上国大唐天子陛下。”使臣一看就是汉人,皮肤白皙,文质彬彬,而且一听名字就知道是郑昶的族人。

    “大唐只知南诏,不知有什么下国大长和。”李晔直接来个下马威。

    历来大唐天子,都是以宽仁对待外邦,没想到碰到李晔这么个异类。

    “禀告陛下,隆舜穷兵黩武,数次侵犯大唐,我国主顺天应命,取而代之,只因蜀主王建三番四次阻拦,所以才未上禀陛下,还望陛下恕罪。”郑晖二一添作五,全部甩锅王建。

    李晔冷笑道:“这么说来,郑买嗣还是我大唐的功臣?”

    “功臣不敢当,现今蜀主王建侵夺我土地,我主兴兵,特来禀告陛下,望陛下谅解小国苦衷。”

    看来郑昶也学聪明了,知道先跟大唐通气,毕竟大唐在维州还有军事存在。

    李晔大脑飞速转动着,南诏、大长和、大理,也就是后世云南洱海之地,南诏这个国家本不该存在的,只因夹在大唐与吐蕃之间,大唐为了省事省力,扶植六诏之中的蒙舍诏,吞并其他五诏,成为南诏国,而唐蕃的百年战争,也证明了外人终究不可靠。

    南诏野性难驯,左右逢源,逐渐壮大,向大唐亮出了爪牙。

    先后设置拓东节度、通海节度,毫不掩饰对蜀中、安南的渴望。

    懿宗大中十四年,南诏开始了进攻大唐的狂潮。

    唐廷调集徐泗、淮南大军入蜀作战,从而引发了庞勋之乱。

    交趾安南也是从这时候在南诏的扶助下,脱离大唐,遇到弱宋,大将王全斌克蜀,欲取云南,赵匡胤玉斧指着大渡河一挥,“此外非吾有也!”

    大宋这么怂,是有原始基因的。

    这个时代,大长和怕是等不到赵匡胤了。

    “南诏之事,朕已知之,是谁之土,终归谁有,使者且去,朕理解你们的苦衷。”本来李晔还有多少犹豫,这个使者的到来,倒是提醒了他,令脑海中的想法逐渐成熟。

    郑晖没听出李晔的弦外之音,大喜道:“多谢陛下,小国万世为大唐镇守南垂,永结盟好!”

    黔州。

    马殷绝对是个行动派,说干就干。

    一面以大军堵住渝州,一面令大将秦彦晖领军北上,攻打三峡地区的归夔忠万。

    王宗训遇刺之后,武泰军的兵权也没落到赵武手上,王建令王宗播统领武泰军。

    王宗播即为当年成汭手下大将许存,赫赫有名的蔡将,为成汭打下半个荆南,一度攻入东川,打下渝州,令王建的干儿子们纷纷逃窜。

    这么猛的人,当然会受到成汭猜忌,这兄弟也知道成汭德性,低调起来,整天蹴鞠踢球为乐,不理军事,没想到成汭立刻就断定:“许存必叛,所以先练脚力。”

    派部将领重兵攻伐。

    许存遂投奔王建,被王建收为义子,取名王宗播。

    不过许存在蜀中,依旧避免不了被猜忌的命运,王建之雄猜,不在成汭之下,觉得许存长着一张要造反的脸,关键他还有这个本事,几次要砍他的脑袋,多亏掌书记高烛、王宗绾劝解,才让他活了下来。

    王建挥刀自宫,斩了两员得力大将,面对来势汹汹的马殷,只能启用许存。

    许存也不负王建所托,凭借险要地势,跟秦彦晖五五开,

    他这边顶住了,马殷在渝州高歌猛进,包围渝州城。

    此时王建以猜忌杀人的恶果就体现了,渝州刺史王宗本力战苦守,久候援军不到,开城投了马殷,改回本名谢从本。

    此人原本是陈敬瑄部将,见陈敬瑄田令孜兄弟败亡,杀雅州刺史张承简投王建,被收为义子。

    现在不过是做回老本行而已。

    可见王建的义子群体中真是龙蛇混杂。

    东川大门洞开,马殷长驱而入。

    东川诸军人人自危。

    王建不得已,只能再次领大军亲征。

    蜀中的地形,造成它缺乏盟友,王建本就是疑心深重之人,当然不会主动请求唐廷的帮忙。

    尽管如此,老丈人有难,李晔还是非常够意思的下了一道调解的诏令。

    让马殷王建罢兵休战。

    马殷上书辩解,声言王建在蜀中不得人心,民怨沸腾,他马殷吊民伐罪,为大唐扫平蜀中,踏平南诏,绝不会伤害王氏。

    也算给了大唐一点薄面。

    李晔倒是期待王建能主动邀请唐军入川,大家和和气气的完成一统。

    可惜尝过权力美味的武人们,绝不会放弃到手的权力。

    再说王建也没觉得自己会输。

第三百九十七章 维州之军

    维州南抵岷山,西北望陇山,一面崖,三面江,地势极为险峻,易守难攻。

    吐蕃得此地之后,号为无忧城。

    此地一直是中土与高原文明交汇之地。

    杨崇本花了两年时间,使尽各种见不得光的手段,才攻陷此地。

    不过,想以此地为跳板,攻入成都,却是多想了,维州向东,便是更加险峻的地势,岷山、龙门山、邛崃山、摩天岭等一系列的崇山峻岭。

    大兵团进入,会立刻变成一场灾难。

    当年韦皋发动维州,步骑两万分成九路,从山间小路穿过,横扫入高原腹地,然后才汇集到维州城下。

    杨崇本初次攻城,损兵折将,无功而返,后令精明部下化妆成中土来的茶叶贩子,混入城中,来往一年多,逐渐熟络之后,蕃人放松戒备,才猝然发难,里应外合破了此城。

    说是蕃人也不全面,维州之地最开始是汉地,在吐蕃没有兴起之前,最多的是党项人、白兰羌人、西山八国羌人。

    吐蕃崩溃之后,此地跟河陇一样,诸族混居,形成类似嗢末的新部族,总体来说,受吐蕃影响大一些,服饰、语言皆依吐蕃。

    “银枪效节都杨”的牙旗之下,盔甲银光闪闪,战马高大雄骏,浩浩荡荡的从北缓缓驶入城中,仿佛洪流一般。

    每名士卒都配有双马,八千余士卒,就有一万六千多匹马,让本来就不大的维州城拥挤起来。

    维州士卒眼馋不已,窃窃私语声一片,“不愧是天子亲军。”

    “维州都督杨崇本见过杨军使。”杨崇本领着一众亲兵上前迎接。

    杨师厚连忙下马,摘下头盔,露出一张略显疲惫的脸,“杨都督多礼了,末将在关中,久闻都督征伐异域,与国有恩,陛下亦是常常提及。”

    纵然杨崇本城府深厚,脸上也不禁涌出一丝得色,大唐唯一的都督,不用想,就知道日后不可限量,“不敢不敢,全赖陛下运筹帷幄,将军一路风尘,崇本略备薄酒,为将军接风洗尘。”

    杨师厚淡淡道:“都督有心了,军令在身,酒就免了,能让我军在城中补给,便感激不尽。”

    “将军见外了。”

    二人都是中将军,不过杨崇本的这个都督,官职超过杨师厚的控鹤军指挥使。

    本以为杨师厚会在城中休整几日,毕竟从长安一路行来,走了大半个月,没想到银枪效节都在得到补给喂了战马之后,又跨上战马。

    “军情紧急,来日早与都督开怀畅饮。”杨师厚在战马一挥手,八千士卒又缓缓前行。

    “杨将军保重。”杨崇本没有从士卒的眼神中看出任何怨气,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此刻他的心中涌起巨大疑惑,八千人能做什么?

    无论是南诏还是蜀中,带甲十几万。

    杨崇本望着落日黄昏,眼中只有疑惑。

    在没有得到任何诏令之前,他只有将疑惑埋进心底。

    以现在大唐的国力,支离破碎的高原早就不是对手。

    而皇帝对土地的野心超过大唐历届帝王,直追三百年前的太宗。

    在这样的皇帝手下,杨崇本早就断了自立的野心,他的义父李茂贞就是个教训,封狼居胥,青史留名,也不枉大丈夫此生。

    不过,这种疑惑在三天之后,变得更加深重了,数不尽的士卒从维州西北而来。

    不是关中唐军,而是河陇蕃汉各族混杂之军。

    为首一人居然是个英武的年轻将领,身旁还带着一个不伦不类的蕃僧,这蕃僧一半脸有火伤,形如恶鬼,一半脸宝相庄严,宛如佛陀,骑在白马之上,穿着僧衣,施施然而来。

    “大唐兴海防御使张行瑾,拜见杨都督。”

    “张行瑾,他就是张行瑾?”部下面面相觑,当初他们在岷州的时候,就听说过张行瑾的名字,两部皆有深入高原之意,属于竞争对手。

    双方的渊源不止如此,都曾拜李茂贞为义父,也就是说两人还有兄弟情分。

    不过这些士卒跟银枪效节都比起来,差距明显,不仅是装备,还有气势。

    一个个懒懒散散,不成队列,盔甲歪歪斜斜的披在身上,有人甚至直接坐在地上。

    “张将军!”杨崇本领着十几名部下亲自去迎接。

    毕竟此人算是皇帝元从,虽只是一个下将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爬到自己头上去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会有山头。

    唐军也不能例外,分成三派,以周云翼、薛广衡为主的元从系,以李筠、高行周为主的旧军系,还有以杨师厚、李神福为主的归将系。

    归将就是归唐的将领,其中又分为北派和淮南派。

    三系之中,元从系实力最强,从内到外,皇城司、宣教司,都有他们的人,最为团结。

    不过这两年,似乎皇帝意识到军中的派系,有意扶植归将派系。

    杨崇本的政治嗅觉极为灵敏,按道理他应该是归将系,但归将系一盘散沙。

    虽然分了派系,但在严明的军纪军法面前,竞争都是良性的。

    皇帝也不可能容忍军中明争暗斗。

    杨崇本远离中枢,在长安没有靠山,所以当初他第一次攻打维州失败,受到了文臣们的猛烈攻讦。

    张行瑾属于元从系的中坚人物,以杨崇本的城府,自然要用心巴结。

    张行瑾也不敢托大,急忙下马拱手,“杨都督多礼了,陛下诏令末将领四万兴海军到此听令。”

    杨崇本一头雾水,见张行瑾的样子,似乎并不知道军情,验明了鱼符,枢密院、兵部的行文,大军入城。

    这支人马入城,乱哄哄的,居然还有人骚扰城中居民,一阵鸡飞狗跳。

    杨崇本只能心中苦笑。

    张行瑾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刚要安歇。

    这部人马还未进城,城外又来了一军,银甲骑兵,旌旗红缯,只有两千人,却威风凛凛,气势不在银枪效节军之下。

    很多面孔张行瑾都是认得的,赫然是亲卫都!

    为首一将,张行瑾却眼生的紧。

    那人在马上大喝:“陛下诏令!”

    漫山遍野的风声和江水声在这一刻停息,城内嘈杂顿时安静下来,城墙上的士卒跪了一地。

    “维州之军,受杨崇本节制,配合杨师厚,攻取南诏,高原之上但有不从者,一并攻灭!”

第三百九十八章 高屋建瓴

    李晔在长安城中望着西南方向。

    依稀记得历史上忽必烈灭大理,是从狄道城出发,在松州一分为二,西路军从高原大迂回,自旦当岭入云南境,遂至金沙江,东路军由忽必烈领军下茂州,过维州,深入黎州西昌,然后聚集在龙首关,一同攻打大理。

    西路军的将领好像叫什么兀哈,蒙古人名字跟吐蕃人一样怪,李晔没记住,行军路线大致记得,但只要知道这个思路就可以了。

    蒙古人从临州出发,而唐军从维州出发,至少节省了三分之一的路程。

    现在王建把目光投在东川,郑昶把精力丢失的国土上。

    绝不会想到高原上会有一支铁流滚滚而下。

    战略上,大唐已经占了优势。

    而此时的南诏,经受了高骈与王建的暴击之后,又遭郑昶篡国,早就不是昔日剑南盛国。

    被王建啃掉了一半国土,郑昶为了复仇,征发国内仅有的青壮,悉数上阵,勉强也才凑出三万大军,加上周围蛮族,总兵力都没超过五万,居然号称二十万大军。

    喊得震天响,却被蜀将王宗范一万兵力挡在大渡河,不得寸进。

    这种实力,杨师厚若是不能破其国,那就真对不起后世史书上的赫赫威名。

    攻南诏只是一个开始,最终的目的是以南诏为跳板,从南面攻入蜀中。

    原本李晔是想亲征的,却被张承业、李巨川极力劝阻,“陛下万金之躯,岂能深入荒蛮之地?国家大事全都系于一身,陛下中枢,淮南之事,何人能决?”

    这一去,纵横四千里,又是高原,又是崇山峻岭,只能作罢。

    会昌二年,朗达玛遇刺,贵族大臣分别挟持其二子,常年争权混战,吐蕃民不聊生,咸通十年,不堪忍受的奴隶们,爆发大起义,一鸟入林,白鸟飞从,嘉良州最为激烈,在韦阔希列登的带领下,攻入高原腹地。

    唐西川节度使高骈,合嗢末鲁耨月部及吐蕃降将尚延心部,趁机进驻嘉良地。

    嘉良州,即为后世之康定。

    此地为蜀中、南诏、吐蕃三方之咽喉要道,高骈之所以被称为名将,由此可以看出。

    大唐对南诏、吐蕃占据绝对优势,甚至不需要中枢输血,仅凭高骈和西川,就能经略高原与南诏。

    然而庞勋黄巢之乱,打断了这一切。

    嘉良地迅速嗢末化,逐渐转变为土豪,为了对付四面八方的敌人,土豪们结寨自守,训练青壮。

    摆在杨师厚面前最大的问题不是如何进攻南诏,而是如何进入南诏。

    这些寨子并不友好,白天是兵民,晚上是土匪,别说外人来了,他们自己时常为了争水争地,还要打的尸横遍野。

    银枪效节都频频遭受袭扰。

    时不时的一阵冷箭,一阵落石,水源草地下毒,还未开战,就损失七十九人,战马中毒而死千余匹。

    死后尸体还被土人翻出,剖肉取骨。

    杨师厚面无表情,魏五郎等一干将佐怒不可遏,可惜这些土人深谙地形,根本不正面打。

    终于这一切在岩川寨前停止了。

    杨师厚亮明旗号,迎来的是万箭齐发。

    岩川寨卡在山道之间,地势极为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寨中男女老少齐上阵,挥舞着生锈的长矛。

    “将军,末将领兵一千,必破此寨!”魏五郎终于找到一个发泄愤怒的地方。

    杨师厚道:“一千太多了,士卒需要休息,你挑选三百人,两个时辰,若不能破寨,斩你首级!记住,这里全部都是敌人。”

    “末将领命!”魏五郎目露凶光的会意。

    寨子上形如野人一般的“守军”,大部分人连身像样的皮甲都没有。

    魏五郎领三百人身披重甲攻寨,寨上最有威胁的只有落石,至于弓箭长矛,简直是个笑话。

    冷锻甲重量只有传统重甲三分之二,防护力却高了不少。

    石头只要没砸到脑门上,士卒就不会失去战斗力。

    这场战争本来就没什么悬念,岩川寨在土人的眼中可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关,但在经历中土大战的唐军面前,什么都不是,简陋的像个土匪寨子。

    一个时辰不到,三百人便攻入寨中。

    寨子里立刻传来惨嚎声。

    半个时辰后,两百多人血淋淋的下来,就连眼中也带着血色。

    岩川寨只是一个开始,银枪效节军长驱直入,但有不从者,一概屠灭,在大渡河之北趟出一条血路。

    土人们很快就发现,无论他们集结多少兵马,在这支唐军面前都如羔羊一般被宰杀。

    有时候刀子是最好的交流语言。

    明晃晃的刀子前,有土人部族忽然发现自己原来也是唐人,只不过几百年前才流落到此。

    这些人自发组成一支仆从军,杨师厚分给了他们一些武器,令他们为先锋。

    带路党的效率远远高于远征军,他们熟悉地形,通晓当地风俗,更知道土豪们的弱点,杀人比银枪效节都还凶残,在大渡河上游风卷残云,迅速壮大到三万人。

    杨师厚择起青壮一万三千人,号为协军,声言此战之后,尽数入唐为化民,派宣教使为军官,提拔作战勇猛之人,协军士气迅速高涨起来,狂风巨浪一样从大渡河上游滚滚而下,进入金沙江流域。

    而南诏和成都都没有发现高原上的剧变。

    马殷占据渝州之后,王建疯狂反扑,调集七万蜀军合攻渝州。

    两军日夜厮杀,渝州本就是一座山城,当初若不是谢从本投降,楚军也不会这么容易拿下此地,城下尸山血海。

    王建玩命了,马殷也吃不消,毕竟此时下滑的是王建,蜀军的战力战力还在,只是军心摇曳。

    现在蜀王亲自领军前来,大敌在前,勉强挽回一些军心。

    蜀军多次攻入城中。

    马殷也知道渝州门户的重要性,绝不妥协,浴血激战。

    南面,郑昶与王宗范在黎州大打出手,五万联军被王宗范数次击败。

    蛮族蕃人损失惨重,郑昶的大长和军却保存着实力。

    协军狂飙猛进,攻陷高原西南最后一个重镇稻坝。

    此地原为白狼羌故地,稻坝意为山谷沟口开阔之地。

    山谷之下,横断山脉纵入洱海。

    洱海之侧便是南诏国都羊苴咩城。

    杨师厚已成高屋建瓴之势。

第三百九十九章 东路不谐

    西路军进展神速,东路军却进展缓慢。

    一是大兵团作战本来就很麻烦,需要等待陇南、凤翔的粮草辎重,二是士卒参差不齐,来源广泛,内部沟通就要消耗很多精力。

    军纪散乱的兴海军,高高在上的亲卫都,都成了对杨崇本的考验。

    兵家之大忌多出于内。

    为了这场战争,大唐已经投入了两百万缗钱,这还是前期,后面若是战事迁延,投入的只会更多。

    人多了,就要吃饭,不仅士卒要吃,运送粮草的民夫牲畜也要吃,战马的消耗更是巨大。

    “南诏与蜀军鏖战于黎州,我军正好出其不意,一举歼灭两军!”这不是张行瑾第一次催促出兵。

    杨崇本面临的最大问题,恰恰是来自于张行瑾麾下的兴海军。

    似乎兴海军也分成了两部,这个古怪蕃僧占有很大的话语权。

    杨崇本沉眉不语,吕师周道:“陛下的诏令只是攻灭南诏,并无进攻蜀中的意思。”

    张行瑾看了一眼吕师周,“形势千变万化,陛下远在长安,不清楚此地战况。”

    张行瑾似乎比任何人都急迫。

    吕师周不在说话了。

    身为主将的杨崇本正色道:“陛下集结六万大军于此,意在一举而破南诏,南诏破,蜀中处于大唐包围之中,其势必不能久持,为今之计,灭大渡河南诏主力为上,此军若破,南诏亡矣!”

    杨崇本虽远离中枢,却把李晔的心思揣摩的相当透彻。

    “诸将听令,各自整肃士卒,王师不是乌合之众,三日后,出兵黎州!”

    乌合之众四个字就像钉子一样刺入张行瑾心中,面对杨崇本灼灼的目光,他只能按捺心中的怒气。

    “末将遵令,亲卫都中但有不从者,将军可按军法处置!”吕师周率先应命,堂中亲卫都的将佐们脸色一变,随着吕师周半跪下来。

    “末、末将遵令。”张行瑾面红耳赤。

    他是如此,手下赖力、慕容敞更是不服。

    他们一路从河州的生死炼狱中走出来,又攻入廓州,朝廷封赏,张行瑾只是一个下将军,赖力、慕容敞仅仅是中校尉。

    军中早有怨言。

    乌合之众更是刺耳,他们所部一万人,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挣出的,上战场没有一个认怂的。

    现在却成了乌合之众。

    赖力当场就要发作,被张行瑾按压下去。

    几人闷闷不乐的回到营中。

    陆论藏仿佛嗅到某种气息,“将军追随陛下,起于危难之际,屡立功勋,却被朝廷闲置兴海六年。”

    张行瑾面色一板,手按刀柄,“你究竟想说什么?”

    陆论藏望着握刀的手,“小僧手无缚鸡之力,将军何至于此?如今大唐中兴在即,名臣猛将滚滚而来,将军若不能立殊功,恐难有翻身之日。”

    张行瑾冷冷的盯着他,眼中杀气弥漫,这几年,他们的关系一直很微妙,利用、合作、戒备。

    有这个陆论藏在,兴海在高原上一跃而起,滚雪球一样膨胀起来。

    与此同时,张行瑾也隐隐感到他虔诚面孔下的野心,尽管他隐藏的很好,几乎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不过有些东西是无法隐藏的,张行瑾还是能窥见一丝端倪。

    几年的戒备中,又多了一丝惺惺相惜。

    越是在高原上沉寂,张行瑾便越不甘寂寞,他的野心也仅在于此。

    “陛下英明神武,我等用心国事即可,不用你来说三道四,本将自有决断。”张行瑾最终按压住心中的杀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僧人而已。

    陆论藏淡淡笑道:“我与将军早就成了一体,荣辱与共,小僧关心则乱,将军恕罪。”

    这话让赖力和慕容敞都受用起来。

    就连张行瑾心中的戒备也松懈下来,“传我命令,懒散者、不遵令者、骚扰百姓者,皆按军法处置!”

    张行瑾一声令下,维州城很快就响起来了哀嚎声,成百上千的人被打板子,几十名罪大恶极的直接被砍了脑袋,血淋淋的人头挂在军中,比任何苦口婆心的规劝有用。

    兴海军规矩起来,杨崇本最大的心病也就去了。

    黎州名为一州,却领着五十五羁縻州,为剑南西部边防要地,金沙江之东,大渡河上游,皆在其管辖范围之内。

    六万唐军滚滚而下,诸嗢末部族要么逃散要么投降。

    杨崇本都督维州这两年,以铁血应对周边部族,凶名远炽,维州之南,一路没有受到任何阻扰。

    此时的南诏军还在与蜀军对垒。

    郑昶令诸蛮屯兵于潘仓嶂,自领三万大军屯于山口城。

    南诏军的攻势早就被蜀军化解,蜀将王宗范也在酝酿着反攻。

    唐军的出现,打乱了这一切。

    最先发现唐军的是蜀军斥候,黎州城内蜀军大为惊讶,一面向成都求援,一面紧守营寨。

    杨崇本自引本部为后军,提防蜀军,令吕师周为前锋,张行瑾为中军,攻打潘仓嶂。

    潘仓嶂是一片连绵的峭壁山峰,蛮军在山道险阻间结寨,有效遏制了蜀军的进攻。

    但两个多月的对峙,蛮军不可避免的疲惫和松懈下来。

    “天子亲卫,当为诸军之首!”吕师周亲自披甲在前,领众士卒而进。

    亲卫都指挥使名义上是辛四郎,但辛四郎宿卫皇帝,其本人对练兵没有多少兴趣,领军重任不可避免的落到吕师周肩上。

    信州一战,吕师周与士卒同进退,逐渐赢得了亲卫都的拥戴,吕师周父子二人都是黑云长剑都中的指挥使,练兵自然有一套。

    黑云长剑都也被提拔为亲军之后,让亲卫都上下感觉到了压力。

    久违的血勇与不屈被重新唤醒。

    心气高,带来的是斗志旺盛,极力的想超越黑云长剑都。

    到了战场上,一个个都凶悍异常。

    蛮军怎比得过当年的李罕之大军、梁军?

    这几年大唐依靠商路获得财源,河陇、河套的肉牛肉羊大量供应军中,唐军普遍身体素质强悍起来。

    个头远远超过蛮军、蜀军,更何况在兵器盔甲上全方位领先。

    亲卫都一上战场,就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

    蛮军分散各山头,正好各个击破。

    蛮军有不少还是十三四的半大孩子,白发飘飘的干瘦老者,披着牛皮,扛着生锈的铁矛就上来了,勇气可嘉,只是实力差距太大。

    南诏自隆舜之父世隆起,认为大唐行将就木,遂穷兵黩武,死磕大唐三十余载,国内早就崩溃了。

    张行瑾中军赶到的时候,潘仓嶂上的一万多蛮军已经被击溃。

    此战,亲卫都阵亡十一人,轻重伤三百二十人,多是被石头砸伤,或者从山路上摔下来的。

    杨崇本以大唐西南招讨使的名义,召黎州蜀将王宗范来见。

    本来是个试探。

    没想到王宗范领着二十名随从,大喇喇的入唐军大营。

    王宗范只母周氏因颇有姿容,被王建收为后宫,宗范自幼被王建收养,与亲子无异,从讨陈敬瑄,累立战功。

    这也是王建放心用王宗范的原因。

    而目前王建还是大唐臣子,王宗范自然不敢懈怠。

    王宗范的胆识,令唐军上下对蜀军刮目相看起来。

    杨崇本考虑到南诏地势复杂,向王宗范索要向导。

    王宗范却自告奋勇,“南中山川形势,末将早已精熟,愿助招讨破贼!”

第四百章 走火入魔

    这么多年的经济政治上的互信,蜀中士民普遍对大唐存有好感。

    蜀人之中,很多都是关中百姓。

    连皇帝都是蜀王的女婿,心理层面上就更为亲近。

    杨崇本还真没想到王宗范这么好说话,当然,他也明白王宗范有窥探唐军战力的心思。

    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唐军越强大,蜀军就越恭顺。

    潘仓嶂的背后就是山口城。

    顾名思义,建在山口之上的城,左右崇山峻岭,中间一条险峻山路。

    张行瑾抢先道:“吕将军已然建功,此城当由末将攻之!”

    王宗范提醒道:“郑昶行军布阵不行,但极为狡诈,将军切要当心。”

    他出于一片好意,但落在张行瑾耳中,却变得刺耳起来,吕师周以两千兵力攻破一万多人戍守的潘仓嶂,他手下有三万人!

    “此城不破,提头来见!”

    杨崇本眉头一皱,“本将选派精兵两千人协助……”

    “不劳将军,末将部众自有精兵!”张行瑾在兴海六年,镇守一方,从来没人质疑他的决断,不可避免的养出了刚愎自用的脾气。

    话说到这个份上,杨崇本也就不再多言,“兴海军出战!”

    张行瑾并没有被怒气冲昏头脑,而是以小股兵力先行探路,立刻引来城上飞石羽箭,兴海军严重超出大唐州军的规模,又不在唐军编制之内,除了少数精锐,披铁甲者并不多,大部分都是身穿皮甲,兵器五花八门,弯刀、横刀、长矛、铁叉皆有。

    南诏军一反攻,伤亡就出现了,探路的小队兵力伤亡大半。

    郑昶在此城盘桓多日,准备充足。

    赖力大手一挥,提着短斧,扛着盾牌,招呼一众铁甲蕃兵拥上。

    城上改变策略,滚落大石,蕃兵再凶悍也是人,铁甲挡得住箭雨,挡不住大石,惨叫声一片,留下一地的残肢断臂。

    一千人上去,回来只有四百人。

    连赖力也受伤了,被亲兵背了回来。

    张行瑾面色铁青,觉得背后的目光像利箭一样射向他。

    “慕容敞,你跟我一起上!”

    狭窄的山路上,兵力无法展开,拥挤在山道上,反而成了打击的目标,张行瑾也发现了这一点,选军中壮士三百人,皆持重铁盾,往前推进。

    大石的效果立刻减半。

    然而还没高兴,城中先是投出木头,然后扔出坛坛罐罐,砸在盾牌上,油脂的气味到处弥漫。

    “是火油,退!”张行瑾反应最快,大声疾呼。

    城上火箭也在这一刻扑面而来。

    烈焰瞬间升腾而起,附在铁盾上燃烧。

    有些沾了火油之人,全身爬满烈焰在地上哀嚎。

    而在此时,城门大开,南诏军蜂拥而出,操着古怪的腔调大喊:“活捉唐军,活捉唐军!”

    “将军快退,末将断后!”慕容敞抽刀顶在烈火之前。

    此时的张行瑾退无可退,前后左右皆是烈火,如果不是大盾把油罐挡下,他们早就在烈火中成为一具焦尸。

    十几把长矛从烈火中攒刺而出,铁盾上叮当作响。

    烈火将铁盾烧红,持盾壮士的手纷纷被灼伤,有人不堪忍受弃盾,有人仍在坚持。

    南诏军居高临下,长矛乱刺,三百兴海军死伤惨重。

    张行瑾兀自不退,火焰炙烤着他的**,同样炙烤着他的心,与其被羞辱,还不如战死此地,刚要挺刀冲上去,身后的火墙被黄土压灭,两百僧兵持长矛冲了上来,陆论藏披着一件皮甲,簇拥在僧兵之中。

    恍然间,张行瑾仿佛真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这群僧兵比铁盾力士还要疯狂,迎着烈火向前冲杀。

    南诏号称妙香佛国,亦是信奉佛门,见了这群凶神恶煞的僧兵,当场呆住了。

    僧兵大进,长矛没有丝毫迟疑,刺入南诏兵的胸腔中。

    陆论藏扶起狼狈的张行瑾,“将军有气运在身,安能葬身于此!”

    张行瑾重重道:“我若不死,荣辱与尔共之!”

    仿佛誓言一般。

    到了此时,他也想通了,在旁人眼中,他们早就是一条绳子上蚂蚱。

    皇帝命他提防此人,但此刻的张行瑾,早就把提防抛到九霄云外。

    皇帝以杨崇本为西南招讨使,或许早就忘了他张行瑾。

    这便是他怨气的由来!

    生死一刻,千百个念头穿过他的心。

    “杀!”张行瑾持刀在前,与僧兵一起冲杀。

    城上的守军,与战局中的南诏军一样,见了这群僧兵,早就不知身在何方,特别见到踏火而来的陆论藏,半张人脸,半张鬼脸,更是惊恐四散。

    守军的士气崩溃。

    张行瑾身先士卒,挽绳杀入城中,仰天怒吼:“郑昶何在!”

    擒下郑昶,或许就能唤来皇帝的关注,换来他想要的一切。

    地位,权力,重视。

    然而城中无人作答,张行瑾砍翻一个又一个不知所措的南诏士卒。

    兴海军、僧兵亦肆无忌惮的杀降,陆论藏口念佛经,并不劝阻,倒像在为死者超度一般。

    越来越多的兴海军涌入城内,一场屠杀不可避免的爆发了。

    只有少数南诏士卒从南城逃走。

    城中并没有郑昶的踪迹。

    杨崇本走在血水之中,此战虽然胜了,但不该这么狼狈。

    王宗范建议选轻捷之士,从东侧山岭间的小路摸上去,此城轻松可下。

    如果张行瑾战败,杨崇本也只能行军法了。

    “郑昶早在大军攻城时,退到武侯岭!”王宗范从活着的南诏士卒嘴中问出郑昶踪迹。

    张行瑾当即对杨崇本拱手道:“敌人胆气皆丧,我军宜大进,不可令其喘息!”

    杨崇本看了一眼身边的吕师周,而吕师周正盯着陆论藏。

    和大多人一样,他不看好张行瑾攻城,但城还是攻下来了。

    “张将军不愧陛下亲军出身,本将在山口城静候将军佳音!”杨崇本对张行瑾的斗志非常赞赏。

    张行瑾领命而去。

    王宗范看着张行瑾的背影道:“张将军负气而去,武侯岭悬崖绝壁,恐怕……”

    杨崇本本来有心向张行瑾靠拢,只可惜张行瑾仿佛对他带着淡淡的敌意,“张将军并非蛮勇之人。”

第四百零一章 河朔雄心

    “南诏疲弱,郑昶残杀王室,国人皆怨,内忧外患,孤注一掷提兵伐蜀,破亡必矣,陛下之谋,犹如天外飞仙,四年部署,从维州侧击云南,孙吴用兵不过如此。”李巨川堂而皇之的拍着马屁。

    李晔早已经习惯了他的吹捧,“当年高骈节度西川,南诏就该亡了,可惜庞勋之乱,接着黄巢之乱,大唐行将就木,朕不过是收回该得的东西。”

    其实若不是马殷攻打东川,仅王建就能灭了南诏。

    “自咸通以来,南蛮两陷安南、邕管,一入黔中,四犯西川,天下疲弊,逾十五年。租赋太半不入京师,三使、内库由兹空竭,战士死于瘴病,百姓因为盗贼,致中原榛杞,皆南蛮之故也。陛下灭南诏,是为千秋之大计。”张承业道。

    李晔倒没想这么多,纯粹是为了取的南面进攻蜀中的跳板,顺手灭了南诏。

    南诏的意义并不是仅仅是包围蜀中,还压制了安南、黔中、岭南。

    “朕不担忧南诏,而担忧东路军。”原本李晔是准备自己坐镇维州,指挥杨崇本、张行瑾、吕师周三部,顺便把兴海军、杨崇本军整肃一番。

    现在自己不去了,也不知杨崇本能不能镇得住张行瑾和吕师周。

    三人之中,也只有杨崇本适合统率东路军。

    这是对杨崇本的考验,也是对张行瑾、吕师周的考验。

    大唐到了如今的局势,不可能每次出征都要李晔坐镇。

    当然,即便东路军出了问题,大唐征伐南诏的国策不会改变。

    李晔觊觎的不是蜀中一地,而是整个东南地区。

    破南诏,大唐的局面就彻底盘活了。

    “三人堪不堪用,皆在此战,陛下无需忧心,东路不成,还有西路,杨师厚国家大将,必不负大唐,不负陛下。”张承业对杨师厚的评价极高。

    李巨川笑道:“臣料破羊苴咩城者,必杨师厚将军!”

    大历十四年,南诏王异牟寻入寇,德宗发禁卫及幽州军援东川,与山南兵汇合,大败异牟寻,异牟寻惧,徙羊苴咩城。

    每次大唐内部混乱,南诏便蠢蠢而动,倾国而来,而一旦大唐认真对付它,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然后南诏上表乞和。

    中后期的大唐,内部矛盾越积越多,朝堂上的政治精英,藩镇内的勇武之士,都盯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疯狂内卷,连河陇都没精力,更不会对云南之地有想法。

    一想到杨师厚,李晔安心不少。

    东路军为正,西路军为奇,双管齐下,直捣黄龙。

    就在李晔目光放到西南的时候,河北刘守光又闲不住了。

    吞并了义武,卢龙成了河北大地上的庞然大物。

    狂犬病怎会不出来活动活动,咬咬人?

    成德很自然的落入他狗眼当中。

    魏博、卢龙、成德,是为传统意义上的河朔三镇,魏博融入汴梁,卢龙吞下义昌、义武,地缘上,成德这块肥肉已经落在刘守光的狗嘴中。

    摆在王镕面前有两条路,投靠朱温,或者结盟河东。

    朱温吃人不吐骨头,魏博就是活生生的榜样,至今为止,还没哪个投奔朱温的藩镇能得到好下场。

    与河东抱团取暖是不二选择。

    双方关系更加紧密。

    但刘守光也有盟友。

    契丹细作来报,刘守光请阿保机出兵代北,牵制河东,自引十万大军攻打成德,承诺事成之后,割营州给契丹。

    营州不仅是卢龙的一个州,还是中土在辽东的最后堡垒。

    失去此地,意味着中土势力彻底退出辽东。

    刘守光跟所有藩镇武人一样,所有的兴趣和精力都在疯狂内卷上。

    阿保机大喜,引七万骑兵再度进犯代云州,契丹大将耶律撒剌、舍利素、萧敌鲁皆随军而动。

    云州即为后世之大同,为中土咽喉之地,也是如今李存勖的最重要的基本盘。

    契丹人来势汹汹,汇合达怛部落,引为前驱,北方风尘大作。

    这次危机不在当初梁军围攻冰城之下。

    刘守光更是大放厥词,不破成德,誓不收兵,还派出使者,跟朱温眉来眼去。

    天佑二年十月,李存勖令周德威领一万骑兵为援军,支援成德,自引三万步骑北上。

    梁军虽然沉寂,但在魏博布置了大量兵力,如同一把尖刀一样抵着潞州、磁州,李存勖不得不在昭义布置大量兵力。

    李嗣昭防守潞州,李嗣源防守磁州。

    晋军一动,梁军果然也跟着动了,高季兴、朱汉宾频频领精骑北上犯境,张归霸领两万大军攻打磁州。

    阿保机麾下精兵猛将,本部骑兵就有七万,加上达怛部落联军,十二万骑席卷而下,有趁河东虚疲之际,一举攻陷代北之意。

    自李克用卧床之后,阿保机便觉得河东是最好的突破口,所以刘守光一招呼,他就眼巴巴的来了。

    尽管也知道李存勖在潞州的战绩,但一来这场大战只是击溃战,双方两败俱伤,二来传言流入北地的时候,消息早就面目全非。

    当年与李克用云州会盟之时,阿保机见过李存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

    当然,作为草原上最能征善战的雄主,阿保机在军事上保持了克制,以达怛部为前驱,攻打代北诸地。

    然而令阿保机没想到的是,达怛部落中有不少晋军的眼线,李克用父子经营河东,一向重视与草原的关系,晋军中就吸收了不少草原勇士。

    契丹大军的一举一动都在李存勖眼中,李存勖三万大军埋伏在桑干河之南溪谷中,以游骑捕杀契丹斥候。

    开元二十六年,军神王忠嗣引十万大军从此地北上,三战三捷,契丹、奚族二十万全军覆灭,契丹自此不敢窥伺中土。

    李存勖对阿保机了如指掌,阿保机却对李存勖两眼一抹黑。

    达怛前驱在代北肆虐,但并未取得决定性优势。

    云州刺史李建及,蔚州刺史史建瑭,常引骑兵野战,杀伤达怛人甚重。

    阿保机引军而下,开始攻打云州。

    云州从李国昌时代就是沙陀人经营的重心,城高池深,准备充足,虽只有李建及七千蕃汉部众,依旧顽强抵挡住了契丹大军。

    阿保机令汉军步卒披重甲攻城,依旧无法撼动云州。

    就在契丹人精疲力尽的时候,李存勖挥军急进,阿保机不敌退走,晋军紧咬不放,契丹人兵败如山倒,羊马损失无数,单是各族战俘就有两万人。

    此战堪称阿保机崛起以来最大的败仗。

    契丹人的血,终于让阿保机清醒过来,在没有统一辽东和草原之前,契丹根本没有与中土藩镇角力的资本。

    与此同时,刘守光在成德也付出了惨重代价。

    王镕乃回鹘阿布思部后代,十岁继位成德节度使,能在一帮武人中稳坐大位至今,权谋机变当世翘楚,麾下追风都、剪寇都跟全盛时期的李克用也是打得有来有回。

    成德委曲求全,盖因河朔形势大变,各种势力加入,成德独木难支,绝非战力不行。

    刘守光自持兵多将广,直取成德首府镇州。

    王镕数次伪乞和,许割深州。

    越是这般求和,刘守光越是认为王镕好欺负,怕了他,大军急进。

    追风都、剪寇都昼伏夜行,埋伏于城外,汇合周德威部,忽然对攻城的燕军发动突袭,燕军惨败,死伤盈野。

    这两战,让晋军一扫颓气,李存勖在河东如日中天,声望超过在病榻上的李克用。

    李存勖立霸府,以郭崇韬为枢密使,孟知祥为中门使,接掌军政大权。

    汉末曹操迎立献帝,立霸府,东魏高欢亦立过霸府。

    历史上的朱温在劫持昭宗之后,也短暂建立过霸府。

    李存勖之志,可窥一斑。

    政治是战争的延续,酣畅淋漓的胜利,带来滚滚政治红利。

    河东声势日隆,草原、河北士民皆来依附。

第四百零二章 国之利刃

    北国朔风席卷,南中只起了丝丝凉意。

    张行瑾依照陆论藏的提议,斩下山口城中蛮人的头颅,在武侯岭之下堆积如山,又在守军的眼皮之下斩杀仅有的三千俘虏。

    血色在大地上漫延,武侯岭上哭嚎声一片。

    兴海军列阵于武侯岭下,见过血的军队,仿佛嗜血的野兽。

    在杨崇本眼中,兴海军可能是乌合之众,但南诏军连乌合之众都算不上。

    接下来的进攻,张行瑾势如破竹,轻松攻入武侯岭。

    然而郑昶早已夹着尾巴逃入嶲州。

    嶲州既为后世之西昌,在前后百余年的南诏战争中,一直都是反复争夺的重点,城池险固。

    本为王建攻陷,后马殷入东川,郑昶趁机反攻,蜀军兵力不足,才落入南诏手中。

    “嶲州为南诏在金沙江北最后的重镇,一旦郑昶蹿入金沙江之南,将军再无机会!小僧愿领八百僧兵绕过嶲州,埋伏在江北,只等郑昶。”陆论藏道。

    张行瑾道:“郑昶狡猾如狐,逃走必带有重兵,八百人恐怕不够。”

    陆论藏笑道:“若其兵多,我则袭其后,若其兵少,我断其前,用兵之道,全乎一心,不在兵力之多寡。”

    这笑容里蕴藏了强大的自信。

    张行瑾点点头,“好,你活着回来。”

    陆论藏却呆了呆,这句话虽然轻描淡写,但似乎比那句“荣辱与尔共之”更加真切。

    “将军放心。”

    后方,杨崇本与吕师周领着大军入武侯岭。

    诸葛孔明南征,曾屯兵于此,南中蛮人为纪念武侯,遂取此名。

    站在岭上,嶲州山川形势尽收眼底。

    “这一路似乎太容易了些。”吕师周似是随口一说。

    “哦?”杨崇本皱起了眉头。

    王宗范道:“南诏国力早就空虚,郑昶进犯蜀中,是借此消除军中不服的势力,不过其人狡诈,或许另有他谋。”

    杨崇本深深的望着远方朦胧的嶲州城,沉吟片刻之后,才道:“莫非郑昶行骄兵之计,吸引我军深入南土?”

    现在是十一月,南国瘴气未升,丛林间的蛇虫鼠蚁也少了很多。

    杨崇本老于军事,行军作战,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在其筹划之中。

    “金沙江之南,丛林深恶,大军都是北人,水土不服,旷日持久,必生疫病,当初蜀王不渡金沙江,正是因为此。”王宗范道。

    杨崇本看了他一眼,怀疑他是在危言耸听。

    毕竟王宗范是蜀将。

    吕师周笑道:“陛下诏令我等攻灭南诏,岂因水土不服而怯之?郑昶或许有骄兵之计,然一旦我军渡过金沙江,直取其腹心,速战速决,疫病安能得手?”

    杨崇本深以为然,大军无功而返,朝廷会怎么看他?皇帝会怎么看他?

    几人正在商谈。

    岭下的张行瑾已经向嶲州城行军。

    经过这两场战事,杨崇本心中对兴海军的评价上升不少,不过张行瑾没有自己的军令,便擅自向嶲州城攻击,似乎不太把他这个西南招讨使放在眼里。

    他也算看出来了,张行瑾对他有种天然的排斥和敌意。

    不过杨崇本城府深重,什么事都埋在心中,当初在李茂贞麾下受到的排挤更重,他都没当一回事,只要皇帝没失去信任即可。

    “不管郑昶有没有阴谋,嶲州为我大唐故土,不能不取之,斥候队,全部向金沙江之南渗透,传令诸军,两个时辰之后开拔。”

    有了嶲州,唐军在西南才真正有了立足之地,凭南诏现在的体量,无论如何也挡不住大唐持续的进攻。

    东路军不谐,还有西路军,杨崇本对杨师厚记忆犹新。

    他忽然觉察到,或许皇帝并没有将攻伐南诏的重担压在东路上。

    西路的银枪效节都才是大唐之利刃。

    郑昶在算计他们,岂不知皇帝早就在算计他。

    稻坝城静卧在雪山之下。

    高原上的寒风簌簌而来,遍地枯黄反而有了一种别样的美感。

    八千关中子弟立于城下,银甲曜日,红缯如血,人马全都无声,与周围的冬景相映成趣,肃杀之气铺天盖地。

    在这样的气氛下,一万三千人协军也看起来有模有样。

    城外还有诸族百姓的眼中,恐惧和羡慕兼而有之。

    杨师厚既然立了协军,肯定不会放任自流,在稻坝城亲自训练,令行禁止,赏罚分明,听令者赏,桀骜不驯者斩。

    刀子永远是最有说服力的工具。

    大唐诸将中,会带兵者不少,会练兵者,不过区区数人。

    才一个月,这一万三千人就脱胎换骨,身上有了剽悍之气,眼中有了杀气。

    离银枪效节都差了很远,放在中土,也许上不了台面,但在这高原之上,绝对是强军。

    杨师厚数次令他们攻伐周边,摧枯拉朽一般。

    粮草也因之而来。

    刀子砍出去,朋友就多起来了。

    四面的城主、寨子,主动送上牛羊粮食财物,唯恐成为下一个目标。

    “将军,一切准备就绪!”魏五郎一脸兴奋,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中校尉,离将军还有一步之遥。

    此战若胜,积累的功勋差不过够了。

    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若不是杨师厚提携,现在的他可能早就成了一具尸骨。

    “想我杨师厚,不过李罕之军中一老卒,得遇陛下,才有今日。”杨师厚感怀道。

    魏五郎同样想起自己也是长安城中一无赖儿。

    杨师厚声音忽然高亢起来:“大好男儿,当提三尺剑,为大唐讨灭诸国,立不世之功,南诏只是一个开始!”

    周围将佐皆拜在地上,一个个心潮澎湃。

    杨师厚拔刀指向东南,“南诏,大唐之宿敌,国家凌迟,皆因此国,我等身为唐军,岂能不讨灭之!”

    诸将眼中燃起一团怒火。

    这些关中子弟,对大唐崩乱感触最多。

    稻坝之南,是为中甸,亦即后世香格里拉,风光秀美,山川旖旎,唐军席卷而下,南诏的守军形同虚设。

    大军未作丝毫停留,渡过金沙江,直扑桑川,取为金沙江南立足点。

    离南诏都城羊苴咩城只有三百多里。

    到了此刻,南诏才发现唐军的踪迹,登时大乱。

    而此时的南诏早已精疲力尽。

第四百零三章 汉兵奋迅

    在世隆、隆舜父子长达三十年的攻唐战争中,南诏成功吸引了大唐的注意。

    懿宗虽然骄奢淫逸,但在其执政的前期,还是励精图治,积极向上的,面对南诏的袭扰,果断出兵,以高骈为西川节度使,汇同曾元裕、宋威等猛将,调长安禁卫徐州精锐山南军入蜀南,砍瓜切菜一般,南诏“屡覆众,国耗虚”。

    面对杨师厚的银枪效节都,羊苴咩城试图反抗,郑昶留下的“太子”郑仁旻组织城内老弱,散布唐军将屠城的消息,倒也鼓起了一些斗志。

    毕竟唐军不多,才两万人,而羊苴咩城是座雄城。

    杨师厚以协军为先驱,声言破城之后,除南诏宫室,任其抢掠一日。

    羊苴咩城作为南诏王城,勉强比的上中土一个望州,城内民众十万,周边田地一年三熟。

    协军在高原上穷得叮当响,在高原上喝惯了西北风,又不善农事,一听此令,双眼充血。

    他们之所以顺从,除了银枪效节都的强大威慑力,还有跟着一起吃肉喝汤的心思。

    银枪效节都为督军,在后压阵。

    被兽性激励的协军,带给羊苴咩城巨大压力,这些人披着皮甲,扛着木盾,数次攀上城墙。

    郑昶征伐蜀中,留下了两千人罗苴子,成为郑仁旻的救命稻草,哪里有危险,他们就出现在哪里,勉强抵挡住了协军的攻城。

    府兵制在大唐全面崩盘,南诏国土狭小,均田制、府兵制得以延续,男子平时耕作战时为兵,精兵号称罗苴子,以铎鞘、郁刀、枪箭为武器,多淬有毒物,带给协军巨大伤亡。

    第一天就在这么疯狂的厮杀中渡过。

    第二天还是协军攻城。

    但依旧攻不破城池,协军伤亡渐多,盖因中毒者三两日便无救,全身青黑,口吐淤血,协军渐生恐惧之意。

    魏五郎、黄全素等骁将求战,杨师厚不许。

    令大军暂缓攻城。

    郑仁旻令通唐言之人在城上辱骂,顺带连李唐宗室也问候了,什么天宝战争,杀得鲜于仲通、李宓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什么攻成都,割了蜀中百万人的耳鼻。

    大肆嘲讽唐人无能。

    不止是军中将领,连银枪效节都士卒都愤怒起来。

    羊苴咩城倒是众志成城。

    杨师厚在城外伏以精兵,郑仁旻却一心当起了缩头乌龟。

    战争一僵持下来,南诏诸部皆以为唐军疲软。

    西面丽水节度、永昌节度,南面银生节度,东面弄栋节度,北面的剑川节度,皆出兵来援,大者兵力万人上下,小者兵力四五千,如嗅到血腥的狼群蜂拥而上。

    大唐的节度制度可谓影响深远,周边各国无不在抄袭,吐蕃、南诏、契丹,而大唐的弊病他们也一同抄了过去。

    各大节度保持一定的兵权,管理境内部族。

    郑昶篡国,屠杀前南诏王室,各节度敢怒不敢言,但也相当于独立,现在唐军入境,他们出兵名为勤王,实则捞取更大的政治利益,形如东汉末年,十八路诸侯讨董。

    政治和人性都是共通的,谁都想成为新的董卓。

    协军就是协军,见到这么多南诏军围拢上来,顿时慌乱。

    杨师厚以军法震慑,以逃军的人头震慑,然后将协军分成七队,掳掠洱海周边百姓,算是勉强维持了协军的军心。

    与协军相比,银枪效节都战意高昂,自攻破稻坝城之后,他们基本就没有打过大仗,一路高歌猛进,高原上嗢人不堪一击。

    杨师厚一直有意积蓄银枪效节都的斗志。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宣教使就是士气的保障,军中流传起北魏的乐府诗。

    “女子尚且上阵杀敌,况诸位关中壮士乎?”

    这八千银枪效节都,都是杨师厚亲自挑选,是虫是虎,都逃不过杨师厚的利眼。

    围点打援之策,也是精心布局,破羊苴咩城不难,只不过要多牺牲一些将士。

    但要彻底击灭南诏,并不简单,两百年来,南诏国人已经形成自己的民族自信心和凝聚力,即便现在不计伤亡,攻破羊苴咩城,南诏分崩离析,这些节度纷纷割据自立,大唐要花多少年征讨?

    穷山恶水,关中子弟必伤亡惨重。

    “南诏人自来送死,免了诸位跋涉深山恶林之苦!”杨师厚语气轻松,视南诏诸军如无物,“此战当毕其功于一役!”

    杨师厚早就是银枪效节都的灵魂。

    主帅的气质,往往就是军队的气质。

    在兵力处于严重劣势之下,杨师厚命协军出战,不利,向北桑川而退,造成要退回高原的假象。

    南诏除了东北面的会川节度正在抵御东路唐军,其他五镇皆聚集在羊苴咩城下,四万兵力。

    郑仁旻亲领一千罗苴子汇合五节度追击,唐军背金沙江结阵。

    协军大恐,超过一半人渡金沙江逃窜。

    杨师厚一概不理,以魏五郎三千骑兵军方阵为前阵,人皆双马,自引五千步军方阵为中阵,主动发起进攻。

    当日狂风大作,江水怒吼。

    这一天,注定成为南诏土地上不可磨灭的一日。

    压抑在银枪效节都心中的怒火和战意彻底释放。

    银枪效节都编制上是步军,但这几年大唐战马充沛,关中寻常人家都会蓄养驽马代步,军中将士更不在话下。

    就在五镇节度与“太子”郑仁旻勾心斗角商议谁为先锋时,唐军已如洪水汹涌而来。

    铁甲烈马,银枪强弩,狠狠撞入四万南诏大营之中。

    这些兵力是洱海地区最后的兵力。

    五镇节度是为了分配利益而来,而唐军众志成城,目标明确。

    上下同欲者胜!

    银枪效节都的强悍远远超出了南诏人的预想。

    从西北角而入,丽水节度五千蛮兵,一击即破,南诏也有骑兵,不过都是矮小的南马,低了河陇大马一个马头不止,在银枪与强弩之下,只能是待宰恶羔羊。

    这种内部并不团结的联军,往往突破一路,全线崩溃。

    魏五郎引精骑狂进,并不以杀伤为目的,只是击溃南诏军的反抗。

    真正的屠杀由杨师厚的步军大阵完成。

    步军的杀戮效率远在骑兵之上。

    远者以弩箭,近者以银枪,杨师厚两年打造的强军,战力恐怖,士卒在此时化身成了杀神,中土的残酷的内卷,让他们如同野兽般强悍。

    冷锻甲的防护,让他们不惧任何南诏人的弓箭与刀矛。

    当然,这么散乱的刀矛在成建制的阵列前,也无法造成伤害,只有被踩碎的命运。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汉兵奋迅如霹雳,虏骑崩腾畏蒺藜!”

    步军大阵中,吼声如雷,上自杨师厚,下至每一个士卒,都习惯性的吼了出来。

    血腥的战场,激昂的诗篇。

    或许这一刻,是三百年大唐国魂的苏醒,向宿敌咆哮。

    当时代的命运加持到每一个士卒身上时,这支军队将战无不胜。

    唐军早在一路行来的时候,宣教使秉承李晔的意志,向将士传达为何要万里南征。

    大唐的如日中天将从南诏而始!

第四百零四章 血色苍穹

    当年大唐能扶南诏起来,如今就能把它踩在地上!

    狂风与金沙江水一起怒吼,天空仿佛南诏士卒的脸一样苍白。

    从整个南征大局来看,唐军进入嘉良地区,这场战争的结局就不可避免,即便此次进攻不利,唐军还可再来一次、两次,以整个河陇加上松维、嘉良的地缘力量持续进攻。

    丽水节度五千蛮兵最先崩溃。

    然后是剑川节度、弄栋节度,一个个望唐军铁蹄而退。

    一旦战事不利,这些节度最先想到的是保存实力。

    老虎来了,跑不过老虎只要跑得过队友就行了。

    也许有一些悍勇的蛮兵想逆转局势,结成阵势,依地势而守,企图吸纳溃兵。

    不过南诏这片土地,百族林立,内斗大行其道。

    吓破了胆的溃兵反而向他们举起了屠刀。

    仅仅两个时辰,银枪效节都摧枯拉朽,南诏军一触即溃。

    在后阵观摩的协军,忽然感觉自己也能行,提着弯刀加入战阵,收割溃军的性命,就连逃到金沙江之北人,也转身加入战阵。

    所有人都可以逃,郑仁旻却在坚持,除了对罗苴子战力的信任,更深知这一退,他父子的大长和便烟消云散了。

    渐渐的,一千罗苴子成了战场上唯一的抵抗阵列。

    魏五郎深知其武器的阴毒,没有莽撞急攻,而是分一千骑兵截断其退路,引两千骑兵追杀溃兵。

    南诏军自相践踏,有的为了争夺道路,向友军举起了刀枪。

    魏五郎紧咬不放,为了最大限度杀伤南诏有生力量,骑兵铁蹄下,没有俘虏。

    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

    从桑川到羊苴咩城,一路上到处都是南诏人的尸体。

    更有数不清的俘虏被协军抓捕。

    杨师厚五千步卒围住郑仁旻。

    其部立于高丘之上,四面山石险阻,大树遮蔽,罗苴子躲在大树之上,持毒箭以防守。

    郑仁旻死守此地,也是看中了地利。

    唐军有骑兵,他们这支步军,根本无法逃脱。

    郑仁旻身为“太子”,政治价值重大,此人降服,洱海地区将定。

    “尔父子都是唐人,被南诏掳掠,今圣天子在朝,恢复社稷,尔父子归降,不失国公之位。”宣教使在盾牌的保护下前去劝降。

    一言既出,林中万箭而出。

    当场射死三名顿兵,宣教使负伤而回,毒发身亡。

    从来不轻易动怒的杨师厚勃然大怒,每一个银枪效节都都是唐军精锐,也是他的心血。

    下令汇合所有南诏俘虏,声言杀一罗苴子,赦免战俘身份,赏一金,擒杀郑仁旻者,可得一城之财货!

    起初俘虏们兴致高昂,拿起盾刀就往丘林里冲。

    罗苴子箭无虚发,一千俘虏,没有一个回来的。

    杨师厚铁面无情,再派一千俘虏。

    依旧是死伤惨重,逃回百来个毒发身亡。

    剩下的俘虏大惧,再也不敢入内,三令五申之后,仍是无动于衷,杨师厚遂下令在丘林下斩杀所有俘虏。

    唐军气势为之一滞。

    丘林之上飞禽走兽,百草丛生,又有溪流缓缓而下,无法困死。

    云南四级长春,无法火攻。

    只能以人命去填。

    银枪效节都都头黄全素请命为决死队。

    被杨师厚拒绝了,他可以无视所有南诏人的性命,但极其重视部下的性命。

    如今的他,身为中将军,深受陛下赏识,在长安有豪华宅邸,却搬到军营与士卒同吃同住。

    银枪效节都有如此战力,盖因其与士卒同心。

    “既然要用人命填,那就用南诏人的性命!”杨师厚遂下令协军抓捕南诏蛮人,无论男女老少,悉数驱赶入林中。

    溪流变成了血红色,

    三五间,林中腐臭熏天,吸引了大群乌鸦与蛇虫。

    罗苴子终于扛不住了,毒器损耗一空,开始三五成群的从丘林里跑出,皆被唐军射杀。

    顽抗了十日之后,郑仁旻手提南诏剑,披头散发领着三百罗苴子,向银枪效节都发起最后冲锋。

    其肉身被十几支银枪挑向空中。

    天空依旧苍白,万里无云。

    吐蕃高原上寒风滚滚而下,也不知淹没了多少英雄豪杰。

    然而这个时代,任何国家的兴起,注定是累累白骨堆积而成。

    杨师厚深谙这个时代的黑暗规则。

    不过对这个遗失在南荒之地的大唐骨血,多少还是有些敬意。

    很多年之后,这片丘林被大唐子民称为血岭,传言每逢月圆之夜,便会听见岭间无数啼哭之声。

    此战银枪效节都只损失三百四十九人,不过协军损失较大,前前后后阵亡三千七百多人,大部分都是死于攻城时罗苴子的毒器,当然,还有逃散的两千多人,差不多去了一半兵力。

    每一个阵亡将士的尸体,都运到羊苴咩城附近山川秀美之地掩埋,刻墓碑,名字由军功曹录入,回返长安时,刻名大唐忠魂碑上。

    郑仁旻覆灭,五节度溃灭,无疑是一声惊雷轰在南诏土地之上。

    这种震撼可想而知,当年南诏夹在吐蕃大唐之间,左右逢源,重创高原铁骑,也大败中土雄兵。

    而现在却在八千银枪效节都面前不堪一击。

    军民士气跌落进谷底。

    开始有地区主动响应唐军。

    南诏先后掀起三次进攻大唐的狂潮,虏获安南、黔中、邕管、蜀中百姓不下十万。

    这些人在南诏落地生根,促进了南诏的发展,但也让南诏大规模汉化。

    南诏建筑皆是唐风,市井巷陌皆是唐言。

    这个时代,大唐就是文明的象征。

    东方大地上,凡与大唐争者,基本都被大唐之文明征服。

    等到银枪效节都兵临羊苴咩城下时,城门早就打开,城中汉家大姓主动投降,还带来一千罗苴子的人头。

    郑氏全族都困于宫中,等待唐军最后的判决。

    由于郑昶还在抵抗,这些人有一定的利用价值,杨师厚善待了他们,也不是所有人都像郑仁旻那般头铁。

    最郁闷的是协军,羊苴咩城主动投诚,自然不能劫掠。

    在见识到唐军的强大战力之后,这些人也就死心塌地了。

    杨师厚犒赏三军,每人得到了一些封赏。

    协军乐不可支,出门求的就是这个,不过比起这些三瓜两枣,银枪效节都更在意军功,他们在长安有家有室,还有田产,更渴望在军功上再进一阶。

    羽林郎也有上中下,其上还有武贲。

    进入武贲,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前途不可限量,退伍至少是个驿站长,甲长保长也是有可能的。

    羊苴咩城是国都,但在南诏国土上,还有另一座不弱于此城的军事重镇——鄯阐府,号为南诏东京。

    也是支撑郑昶北面战事的重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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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王李茂贞:陛下今后准备往哪逃呢?邠宁节度使王行瑜:我要当宰相,不给我就自己进长安拿。晋王李克用:我老李是老实人,为何陛下总欺负我?不行,我要带五十万大军问一问陛下是怎么想的。梁王朱温:陛下,我老朱是大唐的忠臣啊,您看我叫什么,朱全忠,全心全意忠诚为大唐的江山社稷,从来没有想过弑君。……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穿越到唐末这群大忠臣中间,成了唐昭宗,只能苟且。(无系统、无科技、无商业、无脑洞,入坑慎重)苟出一个盛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苟出一个盛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苟出一个盛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