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 刘氏父子
尽管梁军在淮南严防死守,但还是被唐军撕开一个个缺口。
水步骑三军配合,骑兵袭扰,水军阻断,步卒攻城。
自韩彦钊攻破滁州之后,庐州重镇也被刘知俊攻陷,牛存节李振节节败退,收缩兵力于扬州,至此梁军只掌控淮水流域的寿、泗、濠、楚四州,外加淮南的治所扬州。
而庐州被攻陷之后,逐渐形成了对寿、扬二州的包围之势。
王师范建议攻打扬州。
扬州既然是淮南治所,梁军肯定不会轻易放弃,这将是一场大战。
王师范建议不动用关中的兵力,只以江南、鄂岳、润常、宣翕的兵力合击之。
共有刘知俊、李神福、米志成三支大军,还有韩彦钊的五千轻骑,柴再用的两千黑云长剑都,总兵力接近六万人,其中米志成的常州军就占了两万。
仅凭江淮的力量对比,梁军肯定守不住扬州。
但如果唐军攻陷扬州,反过来,就会受到寿、楚、濠、泗四州的钳制,若朱温从汴州发大兵而来,淮南又是一场大战。
这不符合伐梁策的谋划,既然推行了伐梁策,就要有战略定力,不要为眼前的利益偏离了初衷。
李晔否决了王师范的建议,这几年唐军大战不断,朱温虽然疲惫,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是有一定的军事实力,唐军固然不惧他,但要战胜他,也不容易。
别忘了南面有马殷,北面有李存勖。
河东细作传来的线报,潞州大战之后,李克用身体彻底废了,卧床不起,军国大事全部交于李存勖。
李存勖接掌河东大旗之后,河东焕然一新。
在巨大危机之下,对内严惩贪腐,整肃吏治,发展农耕,广招天下文武之士。
历史上,李存勖上位并不容易,李克宁在内掣肘,朱温在外虎视眈眈。
但现在,由于李存勖在潞州出色的表现,晋军上下无有不服,连李克宁都奉其为主。
如果只是军事上的变现倒也罢了,政治上也极为老练,李存勖先后向大唐、契丹、卢龙、义武、成德派出使者,表达和睦之意。
总之,天佑元年的李存勖积极向上,河东上下一扫李克用时代的颓气。
与之相比,刘仁恭在退回沧州之后,梁晋皆在舔舐伤口,河朔局势趋于缓和,北面契丹也成了盟友。
没有内忧外患,刘仁恭渐渐失去了进取之心,闲的发慌,便在大安山上大兴宫殿,富丽堂皇,刘守文、刘守光刻意奉承,搜刮民脂民膏,遴选民间美女,以供刘仁恭享受,除此之外,还与方士炼丹药,乞求长生不老。
他快活了,刘守文刘守光兄弟二人的斗争日渐白热化。
时刘守文占据义昌,拥沧、景、德、棣四州之地,实力强劲,而刘守光只有平、营二州荒远之地,西北妫州为高继思兄弟所掌,听调不听宣,相当于藩镇中的藩镇,檀州蓟州为赵霸管理,而赵霸被刘仁恭收为义子,也成了一个潜在的竞争者。
刘守文咄咄逼人,数次领几千骑兵在幽州城下巡弋,颇有窥伺幽州之意。
刘守光先下手为强,以进献美女的名义,带骁将李小喜、元行钦五百人入大安山,刘仁恭醉生梦死,无力反抗,被刘守光幽禁,随后以其名义召赵霸、刘守文、高继思回大安山。
赵霸素来对刘仁恭忠心耿耿,直挺挺的去了。
高继思以其弟高继祥代替自己。
只有刘守文怀疑有诈,在沧州按兵不动。
果然,没过半个月,就传来刘守光大逆不道,幽禁刘仁恭,斩杀赵霸的消息。
刘守文怒而兴兵,刘守光以刘仁恭的名义得到卢龙各部效忠之后,领部将元行钦、单廷珪挥军南下,于卢台大败刘守文军,其后又在玉田彻底击败刘守文。
刘守文向契丹乞求援军,汇集契丹、吐谷浑军四万大军在鸡西决战,刘守光不敌,但乱军之中,元行钦认出刘守文,飞马驰阵,于契丹万人之中生擒刘守文而归。
刘守文被斩于阵前,沧州军大溃。
部将孙鹤、吕兖等于沧州拥立刘守文之子刘延祚,继续抵挡刘守光。
卢龙军趁势而下,包围沧州。
李晔一直密切关注着河北局势,刘家父子以诈术起家,素无信义,这一天的到来也是迟早的。
而此时的梁军正被唐军牵制在淮南,李存勖安心内事,任凭刘家兄弟二人杀的底朝天。
刘守光虽然比不上其父狡诈,但凶残犹有过之,俘虏的契丹、吐谷浑人,全都剖肚刮肠,送回草原,大军围攻沧州,肆意屠杀沧州百姓。
围城两月,沧州粮尽,吕兖每日派人宰杀饥民为食,被称为“宰务”,时间一长,部将孙鹤杀吕兖,劝刘延祚向其叔父刘守光投降。
刘守光入城,斩草除根,杀尽刘守文刘延祚父子满门。
刘守光遂据有卢龙义昌二镇,野心比其父刘仁恭还大,强行征兵,短短数月,号称精兵三十万,一面向唐廷索要河北兵马都统、河北招讨使等职务,一面向朱温索要燕王等爵位,还向契丹报捷,俨然河北老大自居。
而河东也刻意奉承,尊奉刘守光为尚书令。
王镕、王处直等老狐狸也趁机起哄,尊刘守光为尚父。
身在长安的李晔彻底被这货恶心到了,人没有自知之明,总要有个限度吧,这厮完全刷新了李晔对唐末武人下辖的认知,可惜大唐鞭长莫及。
李晔当然不会给河北兵马都统、河北招讨使的职务。
刘守光仿佛狂犬病发作一样,当即跳了起来,声言要领三十万燕兵横扫关中,鸡犬不留。
李晔倒是习惯了这种隔空叫骂,但朝臣一个比一个愤怒,仿佛骂大唐就是打了他们的老脸。
韦昭度都七十好几了,在紫宸殿里唾沫星子横飞。
还有张浚等政事堂的参政使,恨不得自己提刀去河北砍人。
李晔顺势褫夺了封给刘仁恭的燕王爵位,连卢龙、义昌二镇节度使的之位一并拿了。
刘守光倒是干脆,直接投入朱温怀抱。
朱温太需要这样的疯狗来撑场面了,当即封刘守光为燕王,河北兵马都统、河北招讨使,卢龙节度使。
唐廷收回来的,他全部封回去。
刘守光日益膨胀,披黄衣坐北朝南,对将吏言:“我穿此衣面南而坐,可以成帝王之事乎?”
可惜他狂犬病发作,部下还有不少清醒之人,力劝不可。
刘守光暗怒,搜捕不服从自己的人,置于铁笼中,以火烤之,或用铁刷刷剔人皮肉,军民大恐,此时河东政治清明,大力招揽流民,燕人纷纷逃于河东。
种种恶行传至长安,李晔只能长叹李存勖的崛起,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第三百九十一章 河北烟尘
王建占据归夔二州之后,便上表唐廷,请求分忠、万、夔、归为武泰军,以赵武为武泰军节度使,王宗训为节度副使,实则四州军政大权皆在王宗训之手,赵武又成了一块招牌。
其背后的含义就是让唐廷承认其对归夔二州的占领。
李晔自然是顺水推舟。
王建的势力伸出东川,引得雷彦恭大为警觉,南国藩镇中,实力最强者无疑是王建,其次是马殷,再次钱镠。
现在王建与马殷眉来眼去,意图已经非常明显。
自汉末以来,中土失序,武陵蛮日渐活跃起来,到了唐末,已经成了不小的势力,经常攻打劫掠周边藩镇,当年成汭想吞并朗州,却被雷满大败,武陵蛮的民心士气迅速崛起,开始与马殷争夺湖南。
但只要出了湘西大山,在马殷蔡军面前不堪一击。
马殷迅速占据湖南。
雷彦恭并不甘心,在得到江陵支援后,时常袭扰马殷背后,令马殷一直不能将兵力投入岭南西道。
在与王建结盟之后,马殷令大将秦彦晖领三万攻其南,王建令王宗训领两万大军攻其北。
雷彦恭首尾不能兼顾,向江陵求援,江陵只有三千唐军与两万辅军,李巨川按兵不动,雷彦恭没办法只能向长安求援。
李晔倒是派出使者来劝解,但两边刀子都拔出来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雷彦恭以澧、朗区区二州之地,自然无法阻挡两大藩镇,兼川兵擅长山地战,洞蛮的优势荡然无存,王宗训率先攻破澧州,雷彦恭据朗州死守,两军合于朗州城下,日夜攻伐。
然而就在此时,蜀军节度副使王宗训莫名其妙横死于军中。
蜀军群龙无首,雷彦恭抓住机会,以其弟雷彦雄为将,突击蜀军,蜀军大溃,死伤甚重,退回归州。
雷彦恭军势大振,坚守朗州。
秦彦晖猛攻月余不下,士卒疲惫,只能占了澧州落脚。
一军大将暴毙于军中,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太寻常了,马殷也没当回事,再遣大将许德勋领一万生力军助战。
围朗州三月,雷彦恭逐渐不支。
雷氏父子偷袭朗州之后,深恐大唐震怒,举兵来伐,便悉心经营朗州,加固城防,引沅江环城,雷彦恭自以为坚不可摧。
但正是这条护城河要了雷彦恭的命。
秦彦晖派裨将曹德昌率锐卒秘密乘夜潜水入城,猝然发难,四处举火,城内不明所以,全城恐慌。
秦彦晖、许德勋趁机猛攻,朗州城破,雷彦恭兄弟七人一同被俘。
武陵遂被马殷全据。
马殷按照惯例,将雷氏全族送往长安,炫耀武功。
当然,此事还没完,蜀军损兵折将,大将兼义子王宗训莫名其妙的没了,王建遣使向马殷询问。
马殷也是一头雾水,前军大将秦彦晖与许德勋都不知情。
王建便向马殷索要澧州。
澧州为澧水上游,直通洞庭湖,马殷之所以对雷彦恭前所未有的重视,盖因此地对湖南之地呈高屋建瓴之势。
而蜀军一旦得到这个桥头堡,对湖南全境的威胁不言而喻。
马殷奉送大量财物美女入蜀,看在美女钱财的面子上,王建暂时忍了这口恶气。
其实从攻下半个南诏之后,王建蜀王的排场也起来了,跟朱温、刘守光一样,广选民间秀女,营建宫阙。
时年王建五十九岁,在天下藩镇中年岁最长,坐拥繁花似锦的川蜀大地,不可避免生出一些懈怠之意。
“王建居然能忍下这口恶气!”江陵城中的武元登郁闷不已。
李巨川淡淡瞥了他一眼,永远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态,“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凭一个简单的刺杀令双方反目,绝不可能,王建刚刚结束南征,兵力还在休整之中,自然不会选在这个时候跟马殷翻脸。”
“王建会选在什么时候?”武元登做事的原则就是排除任何不确定性,力求精确。
刺杀王宗训就是他原则中的典范。
里应外合,无声无息。
皇城司刺杀一镇诸侯有难度,但刺杀一两个将领还是轻松的。
“王建兵力既然东出,岂会止步于归夔?马殷西进,又怎会不觊觎蜀中的繁华?野心才是最好的契机。”李巨川喃喃道。
雷彦恭覆灭之后,不管王建与马殷如何表面遮掩,湖南与蜀中已经成为事实上的地缘竞争对手。
而且双方都正值扩张期。
北面,刘守光在的朱温的册封之后,并不满足。
疯狗既然闹腾起来,就绝不会安分下去。
刘守光号称的三十万大军虽然有水分,但十五六万还是有的,燕地多豪杰之士,男女老少皆有习武之风。
这么多兵力,一个最棘手的问题逐渐显现出来,粮草不足。
刘氏父子在卢龙义昌横征暴敛多年,大战不断,民生早已凋零,无法养活这么多脱产的士卒。
刘守光的目光转向邻镇的义武、成德。
在仓促准备之后,不宣而战,十万大军三路而进,忽然出兵义武,北面易州一击而下,接着攻陷祁州,三军合围定州。
义武军节度使,原是唐廷遏制河朔三镇的桥头堡,一百年来忠心耿耿。
义武在河朔三镇中属于外来户,只能与唐廷互相依存,再能在河朔站住脚,王处直父子也是出身神策军。
然而黄巢之乱后,唐廷衰微,王氏父子开始割据义武,唐廷彻底失去对河北的掌控。
王处直接连向河东、成德求援,王镕深感唇亡齿寒,派部将张文礼领一万大军牵制。
但这一万大军在疯狗面前无济于事。
李存勖收到求援之后,派出使者询问唐廷的意思。
晋军在潞州、魏博伤了元气,加上卢龙军兵锋正盛,所以不想引火烧身,把皮球踢给了唐廷。
李晔心思却很复杂,刘守光正是李存勖壮大的第一桶金,打吧,李存勖会因此壮大,不打吧,刘守光这么豪横,吞并义武之后,肯定会更加疯狂。
就在这犹豫的当口,刘守光日夜猛攻,亲自督战,许诺屠城三日,卢龙军的兽性彻底被激发起来,天佑一年三月,骁将元行钦攻破定州。
王处直领义子王都亲子王郁领精兵杀出重围,被张文礼接应回成德。
卢龙军屠城三日,王处直家眷皆死于城中。
刘守光将王处直家眷及士卒人头送往汴州,以炫耀武力。
拿下义武,河朔平衡的格局已经被打破。
成德王镕惴惴不安。
是年七月,刘守光幽州称帝,国号大燕,自称大燕皇帝,改元应天,以王瞳、齐涉为左右丞相。
第三百九十二章 契丹介入
刘守光公然称帝之后,河东、汴梁皆沉默。
无论李晔心中如何忌惮河东集团,这个时候不得不与李存勖联合了。
原本河北最佳的盟友是刘氏父子,只可惜这个家族实在不争气,刘仁恭倒也罢了,只是贪婪狡诈,现在换了刘守光,狂犬病爆发,逮谁咬谁。
力量平衡一旦被打破,就要构建新的力量架构。
而现在,李晔的首要对手仍是朱温。
甚至马殷、王建都排在李存勖的前面。
消息传遍天下,最先刺激到的就是马殷,此时的马殷握有湖南全境,加上桂容、黔中部分地区,二十余州,带甲二十万,实力超过卢龙,向唐廷上表之后,自封楚王。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李晔不能再装聋作哑了,如果不能打击刘守光的嚣张气焰,天下不知几人称王几人称帝。
李晔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现实,授李存勖河北讨击使,王镕为讨击副使,丁会为河北招抚使,共击刘守光。
若不能压制刘守光,唐廷的威信也会遭受重击。
朱温称帝也就罢了,毕竟是纵横天下三十年的霸主,在唐廷没有崛起之前,已经事实上具备了称帝的实力。
刘守光有什么?仅仅是因为大唐鞭长莫及,加上梁晋刚刚大战一场,都伤了元气,才让他如此猖狂。
或许李存勖等的就是唐廷的诏令,九月,亲领蕃汉马步军四万,汇合王镕、丁会军,共七万大军,迎战卢龙军。
刘守光派出使者向朱温结盟,
如此反复无常,变脸比翻书还快,朱温不再理会,令骁将李仁罕领一万军北上魏州,坐观河北风云。
刘守光自持兵多将广,令元行钦、单廷珪、高继详领骑兵野战,李存勖令周德威、史建瑭领一万步骑为先锋,李嗣源横冲都为后援。
第一战,刘守光凭借优势兵力,占了一些优势。
但无法击溃晋军,两军沿大沙河反复绞杀。
直到李存勖大军赶来,元行钦引军暂退。
刘守光为人狂妄凶残,但在这种国战面前丝毫不糊涂,以步兵守城,骑兵分散出去,袭扰联军后方粮道。
王镕军首先顶不住压力,被单廷珪偷袭得手,损失两千余兵力。
这让本来兵力处于弱势的联军雪上加霜。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大兵团作战,任何一小处的失利,在双方体量的影响下,会迅速转变成决定性的因素。
刘守光见群狼战术有利,分散出去更多的兵力袭扰联军后方。
定州之南,镇州之西,烽火遍天。
卢龙军斩尽杀绝,施行焦土之策。
成德之北,逐渐化为废墟。
李存勖争锋不利,后方粮草供应不上,心中渐有退兵之意。
而唯一死战不退的只有大唐沁州防御使丁会,顶在前面。
自九月出兵,战至十一月,刘守光逐渐占据上风。
晋军这一退,再无人遏制刘守光在河北的野心。
就在李存勖犹豫不决时,大将周德威力排众议,“刘守光倒行逆施,残暴不仁,今自来赴死,此乃苍天以幽燕赐河东,大义人心皆在留后,今若退却,失天下人望,末将愿驱兵在前,血战破贼!”
李存勖倒也不是真怕刘守光,而是军中粮草将尽。
是时丁会也来劝谏,“大军若退,恐失天子之托,粮草等物可就食于敌,刘守光以轻骑袭我,留后可令轻骑杀入燕境,刘守光大军云集定州,其内必然空虚!”
两个最重要的人物站出来说话,坚定了李存勖的信心。
李存勖令周德威、史建瑭、李嗣源东进莫、瀛等州。
河北平原,州州相连,骑兵朝发夕至。
莫州一击既破,燕地震动,加上刘守光称帝之后,并不得人心,周德威高举大唐与河东双重旗号,境内士民居然主动依附晋军,莫州之北涿州刺史刘知温开城迎晋军,而涿州的背后就是刘守光大本营幽州。
刘守光大恐,留大将元行钦五万人守定州,自引大军回幽州。
得到莫涿二州的供应,联军缺粮之危解除。
李存勖挥军大进,围住定州,日夜猛攻。
周德威也挥兵向北,挺进幽州。
周德威虽为大将,却常身与士卒驰骋矢石之间,因此兵锋极盛,连破燕军六阵,涿州之北几乎被清扫一空,还生擒了燕将单廷珪。
而此时刘守光的大军还在回幽州的路上。
幽州人心震动,有人在恐惧,有人在期盼。
就在形势向联军偏斜的时候,契丹像嗅到腥气的猫,阿保机领七万骑兵突然出现在雁门关外,数股契丹游骑渗入代北,杀掠百姓,摧毁村庄,云、蔚等州受到攻击,代北警兆大起。
晋军大本营虽在太原,其根基却在代北,晋军将领很多都是出自代北,如周德威、李嗣昭、郭崇韬等人。
李存勖被李克用安置在北面时,也是以云州为根基。
如今阿保机来势汹汹,晋军在河北并未占据绝对性优势,李存勖长叹一声,只能召回周德威,回军代北抵挡阿保机。
莫、瀛二州飞地,又回到刘守光手中。
大战半年,绕了一圈,又回到远点。
刘守光虚惊一场,也稍稍收敛了一些,不再张牙舞爪的,暗中加强与契丹的同盟关系,恬不知耻的认阿保机为叔父。
李晔在长安长叹一声,如果不是阿保机的介入,刘守光差不多就要凉了。
不过契丹中传来的密信令李晔大为愤怒。
阿保机以援手之功,向刘守光索要营州。
营州即为前燕慕容皝之龙城,经过隋唐两代三百年的经营,已经成为中土王朝在辽西的重镇。
幸好刘守光是狂犬病患者,从来都是他咬人,什么时候割自己的肉给别人过?连自己父兄都说干就干,何况还是认的叔父,直接给了阿保机两个白眼。
阿保机也忌惮刘守光的兵力,并未强求。
不过从中也可窥见其对中土的觊觎之心。
如今天下的局势是,大唐与汴梁在淮南撕扯,朱温牢牢占据寿、泗、濠、楚淮水四州,支撑扬州。
李存勖在击退阿保机之后,联合王镕与刘守光对峙。
马殷与王建同时进军黔中,据细作和江陵李巨川来报,双方龃龉不断,只是没有撕破脸皮而已。
**一相逢,岂能按着裤腰带子不动?
两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只是时间问题。
李巨川的驱狼吞虎之策卓有成效。
这是对局势的把控,也是对人心的揣摩。
当年刘备与孙权都成了一家人,还不是该捅刀子就捅刀子?
李晔毫不怀疑这些兵头武人们的职业素养,别忘了,王建就是背后捅刀子起家的。
第三百九十三章 蜀楚大战
天佑一年飞快的滑走。
当江淮命脉被连接上的时候,大唐就步入了快速发展的轨道,在时光中呼啸而过。
江南的稻米不仅支撑了江北的小规模高密度的战事,还能部分运往时不时干旱的关中。
从江陵而起的商路,穿过关中,穿过河陇,进入西域,把南国的物产买卖往西方。
地图上的大唐宛如一条长龙,但经济政局的稳定弥补了地缘上劣势,更何况从西域到草原,再到高原,没有一个能上台面的对手。
对大唐构成威胁的,全在中土,朱温、马殷、王建。
随着王建体量的膨胀,已经在客观上,对大唐构成了严重威胁,甚至一度超过朱温。
还有马殷,大唐在地缘上包围他同时,他也对江陵、鄂州、江州等命脉城市的威胁越来越大。
野心都是伴随着实力增长而增长,以前马殷向唐廷索要长沙郡王,现在直接自封楚王。
王建对大唐倒是恭顺有加,但细作从成都传来的消息,自刘守光称帝之后,王建以国主自居,设三省六部,成都广厦万间,宫殿规模远远超出长安,除了加尊帝号,该有的差不多都有了。
除此之外,王建特别热衷于收义子,蜀中文武将吏,几乎都是他的义子,前后一百二十多人。
当然,只要王建没有公然称帝,李晔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也算是朱温刘守光称帝带来的恶果,大唐的威仪被削弱。
从私人情感上,李晔倒是想与王建维持目前的关系,但国家战略的推进,不会因个人情感而转移。
大唐虽然蒸蒸日上,但离如日中天,始终差那么一口气。
这一口气就在蜀中!
而王建与马殷割分黔中的时候,终于不可避免的撞在一起。
黔中首府黔州,成为重点争夺对象,此地为东川门户,与涪州、渝州一水相连。
澧、朗二州为马殷所得,王建忍了,毕竟是湖南门户,但黔州是东川门户,马殷下手极快,留许德勋镇守朗州,秦彦晖领两万大军倍道而来。
王建因为义子王宗训暴死,刚刚整合归夔二州,出兵拿下施州,马殷就抢先动手了。
黔州在开元年间设置黔中节度使,其境内完成初步汉化,后大唐衰弱,原本转为正州的南部诸州又变成羁縻州,后德宗大力经营黔中,到了昭宗大化年间,设置武泰军管辖黔北诸州。
王建上书唐廷重建武泰军,已经包含了要经略黔中的意图。
此时的黔州被成汭部将王建肇控制,王建肇早在多年前跟成汭闹别扭之后,便名义上归附王建。
唐廷也批准了,一切水到渠成,合理合情又合法,没想到马殷公然横插一脚。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王建就是再老实,也忍不下这口恶气。
秦彦晖大军一到,王建肇扛不住,发挥墙头草的特长,又投降马殷。
大门被别人堵上了,黔中这块肉,也就没王建什么事了,马殷通吃。
王建怒不可遏,令大将王宗涤领两万大军杀来。
马殷既然敢动手,自然也不会怂,又令大将李琼领一万精兵支援。
黔州之战,算是双方互相试探的第一仗,秦彦晖占先发的优势,以逸待劳,王宗涤攻城不利,但黔州毕竟在东川的大门口。
援军源源不断从蜀中而出,王宗侃、王宗播等各引蜀军助战,秦彦晖、李琼渐渐不支,死守城池。
天佑二年四月,马殷亲率四万大军来援,号称十万。
蜀楚大战一触即发。
马殷动了,王建却舍不得成都繁华,流连于大小徐妃床榻之间,听宠臣唐道袭的建议,派年仅十五岁的世子王宗懿为主将,大将王宗绾为副手领三万川军出战。
王建老来得子,长子王宗仁天生残废,遂立次子王宗懿为世子。
但王宗懿长于深宫之中,骄横跋扈,还未出川,就口放厥词要阵斩秦彦晖、李琼,生擒马殷。
王建吓了一跳,再派王宗佶、王宗弁等义子辅助左右,明令军中大小事务,全都掌于王宗绾。
从整个战局来看,蜀军压着黔州打,占据极大优势,马殷军千里来援,处于劣势,王宗绾在蜀军中战功仅次于王宗涤,在征伐南诏时所向披靡,王建觉得没有任何问题,便在成都安心享受。
只可惜他太低估自己儿子稀烂成都。
王宗懿一出成都,便作威作福,把川中百姓当做敌人攻杀,又纵容军士掳掠州县,号为攻城,士卒皆喜,未战而军势已丧。
王宗佶、王宗弁苦谏,王宗懿充耳不闻。
王宗绾欲收兵权,不料发了横财的士卒皆心向王宗懿,王宗绾只得以本部一万军脱离大军,倍道而进,支援前线。
仍是晚了一步,马殷先到,王宗涤只能后退。
马殷、秦彦晖、王琼三军合军一处,军势大振。
蜀军在王宗涤、王宗绾的率领下,与楚军打的有来有回,虽不能攻陷黔州,但也挡住了楚军的攻势。
不过这一切王宗懿到来后,瞬间改变。
也许是在内地的“战绩”极大的鼓舞了他的雄心壮志,到达前线的第一天便要生擒马殷,被王宗涤、王宗绾制止。
王宗懿负气,趁二人不备,发动夜袭。
马殷早有准备,蜀军个个在内地发了横财,战场上也就拉胯起来,楚军疯狂反攻。
尸山血海中,王宗懿终于认识到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子,被楚军吓破了胆,交战才一个时辰,身为主将的他就带头跑路了,楚军趁势反攻,蜀军丢下一路尸体,反冲向己方大阵。
秦彦晖、李琼随后掩杀。
刚刚缓过神来的王宗涤、王宗绾在楚军的猛攻下支持不住,只能护着王宗懿退往涪州,秦彦晖、李琼紧咬不放,趁势攻破涪州。
王宗涤、王宗绾再护着王宗懿退到渝州。
渝州即为后世重庆,东川重镇。
蜀军勉强站住阵脚,但大军经过一连串的追杀,所剩无几。
楚军大进,掳掠东川,东川士民皆怨王宗懿。
秦彦晖、李琼的兵锋推到这里,差不多也是极限了,引军退回涪州,原本马殷也没想到蜀军如此不堪一击,对蜀地的野心逐渐膨胀起来。
第三百九十四章 败亡之象
在这个战争决定一切的年代里,蜀军的大败造成的恶劣影响可想而知。
直接阵亡的士卒超过一万人,还有负伤的,逃散的。
这些都是两年前攻陷南诏的精锐。
王建在成都再也待不下去,亲自领军赶到渝州,渝州的残军只剩两万不到,王建一口恶气憋在胸中,险些昏厥过去。
此战几乎把如日中天的王建拉进低谷之中。
战败的罪魁祸首固然是世子王宗懿,但王建在攻下半个南诏之后,自己也膨胀起来,对楚军的战力评估不足,还以为马殷是五年之前的武安军节度使。
锅总要有人背,东川人心震动。
王建前半生的杀伐果断只针对外人,对家眷却一再放纵。
王宗懿是亲生的,王宗涤、王宗绾、王宗佶、王宗弁是认养的。
王建目光在四人之间瞟来瞟去,此时王建的杀伐果断就出来了,二话不说,将败军之罪归咎为王宗涤、王宗绾二将,直斥其指挥不力,上不能规劝世子,下不能御敌于外,桀骜不驯,不尊王令,致有此败。
没有给王宗涤、王宗绾任何辩白的机会,斩二人于城下。
王宗涤原名华洪,从忠武军时代起,便在王建手下效力,辅助王建割据西川,攻占东川,讨伐南诏。
王建王冠上一半的功勋都是王宗涤打下来的。
早年王建为了笼络王宗涤,向朝廷为其求封东川节度留后。
后来功劳越积越多,王建只能在乾宁五年封其为东川节度使,成为麾下最有实力的一个军头。
树大招风,王建一百二十个义子,内斗不休,王宗涤多次被王宗佶、唐道袭等人构陷,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接连不断的构陷,王建也渐渐动摇起来,去年在成都大起宫阙,宫门涂成红色,时人称之为“画红楼”。
画红者,华洪也。
王建猜忌之心大起,早就有除王宗涤之心。
而王宗涤性情刚直,直接回怼王建:“三川平定,大王听信谗言,可以杀功臣了。”
王建乃借今次败军之罪斩之。
王宗涤、王宗绾无罪被杀,王宗懿逍遥法外,蜀中百姓纷纷落泪,市井流传蜀国将亡。
军心亦垂丧,暗中有军士为宗涤、宗绾服丧。
王建更加愤怒,皆捕杀之。
马殷在涪州闻得蜀军大将被斩,长笑不已,对部将言:“不出三年,蜀中必为本王所得。”
跟蜀中截然相反,楚军诸将皆出于蔡州,极为团结和睦,当初刘建锋身死,众将推行军司马张佶为主,张佶假借坠马,称病在床,把大权让与马殷,对众将道:“吾非汝主也,马公英勇,可共立之。”
当初他们七千残军南下,短短几年席卷湖南,绝非侥幸。
王建在渝州停留两月,整顿军防,当下便要挥军东进,找马殷报仇。
然而蜀中惊变,早已传到四面八方,大长和郑昶,纠集国内残军,反攻剑南。
就连高原上的小城主,也纠合部众,到蜀中掳掠。
王建只得引大军回成都。
斩杀王宗涤、王宗绾只是一个开始,回到成都之后,王建猜忌之心愈演愈烈,军中大将人人自危,早年的英明神武一去不返,又宠信近臣唐道袭、内宦唐文扆,对百姓课以重税,民怨沸腾。
诸子间争斗越发剧烈,王宗懿兵败之后,归罪于唐道袭,二人渐生仇隙。
与此同时,徐贤妃也在积极为自己儿子王宗衍铺路。
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
身在长安的李晔密切关注着蜀中形势,大战之前,唐廷上下都看好王建的,毕竟刚刚大胜南诏,蜀中名将极多,王建本人也是精通兵事之人。
但转眼之间,蜀军一泻千里,似乎并不像李晔预料的那般强大。
当然,他的对手马殷也非泛泛之辈。
王建的大败,不可避免的助长了马殷野心,楚军放弃了对黔南和岭南西道的攻略,转而大军集结在黔、涪一线,粮草物资开始向西面输送。
“蜀楚交兵,乃天亡也。”完成任务的李巨川,从江陵回返长安,双鬓间一片灰白,整个人也苍老了许多。
算起来,今年是李晔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十三年。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一个男人勇往直前的年纪,很可能只有三十年不到,朱温、李克用、王建无不如此。
前半生英明神武所向披靡,后半生耽于享乐国事日非。
“那么楚蜀,我军当攻何处?”李晔收敛自己纷飞的思绪。
殿中还有张承业、杨师厚、薛广衡等人。
李巨川、张承业都赞同攻打湖南,李巨川在江陵呆了两年,对马殷的强盛亲眼所见。
外部势力干预,当然要锄强扶弱。
“杨将军以为如何?”专业的事,还要问专业的人。
杨师厚这两年在关中悉心训练控鹤左军。
“陛下眼光超卓,必有明策,天威所致,末将刀兵伐之。”杨师厚不声不响的拍了个马屁。
李晔大笑了一阵,便离殿而去。
留下摸不着头脑的众人。
李晔回到内宫,直奔普慈的寝宫。
这几年王建势力膨胀,普慈的地位也随之上升,在后宫中成了无人敢惹的存在,还为李晔生了一个皇子,取名李福。
“陛下今日如何得空?”普慈对李晔的到来惊喜不已。
李晔望着地上乱爬的李福,笑道:“难道爱妃不欢迎朕?”
普慈白玉一样的手掌连连拍嘴:“臣妾说错话了。”
“无妨,无妨,蜀王有一段时日没有派遣使者来长安了吧?”
普慈眼神黯淡下来,“蜀王年事已高,兴许是最近繁忙。”
李晔忽然盯着她清澈的双眼,“朕迎请蜀王入长安如何?”
普慈呆了呆,出身王侯之家,不可能不懂这些,身子一颤,旋即跪在李晔面前,惶恐道:“若是蜀王得罪陛下,还请陛下恕罪,臣、臣妾……”
李晔今天来见她,就是把她当成家人,否则一个帝王收复故土,何须寻求一个女人的谅解?
李晔拥普慈入怀,周围宫人自动退出。
连李福也被抱出去了。
普慈泪如泉涌。
然而李晔早已过了轻易被女人眼泪打动的年纪,正色道:“你现在是李家的人,大唐的人。”
“臣、臣妾知道。”聪慧如她,其实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李晔轻声道:“放心吧,长安会有王氏容身之地。”
第三百九十五章 银枪效节
这些年王建刻意交好唐廷,不仅皇室中人受其供奉,朝中也有人拿了其不少好处。
李晔未在大臣面前表露任何伐蜀的动机,已经有人站出来为王建说话了,“马殷蔡贼遗毒,为害湖南,今又觊觎蜀中,大唐不可作壁上观。”
发声的都是户司、礼司的一些员外郎,还有一些言官。
当然,有些人确实是为大唐考虑的。
比如李巨川张承业等,联合王建合击马殷,也不失为一条上策。
但李晔首先考虑的是地缘,大唐纵横万里,蜀中成了最关键的地缘板块,纳入大唐,则龙兴之势不可阻挡,历来关中统一天下,必取蜀中为基。
其次马殷正处于全盛时期,军中上下一心,在南国诸镇中,贸易最为发达,境内采取“令民自造茶”、“听民售茶北客”的宽松政策,百姓有钱吃饱饭,民心所向。
也不是说大唐打不过他,而是花费的力气必然很大,压制在淮南的兵力南撤,湖南、黔中、桂容山势险峻,瘴气丛生,关中子弟恐怕很难适应山林里湿热的气候。
反之,打王建相对容易一些,蜀中正在闹内部矛盾,将吏失和,人心惶惶,已经有了破灭的征兆。
摆在李晔面前的也仅仅是山川关隘。
只要剥开这层外壳,大唐将势如破竹。
这些年王建积极发展对大唐的关系,蜀中百姓多有直接入兴元、长安做买卖,对大唐的崛起有最直观的感受。
很多人的故乡就在关中,当年躲避战乱才流落蜀中,跟关中沾亲带故。
而王建这几年带头享乐,苛捐重税,上梁不正下梁歪,手下义子、亲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百姓生怨。
天心阁中,张承业、李巨川、杨师厚听到李晔欲攻蜀中之后,都没表现出太多的惊讶。
他们早已习惯李晔的领路。
而李晔也没令他们失望,大唐在一片坎坷中艰难起身。
“当年朕对王建寄以厚望,希望他能替朕扫平田令孜兄弟,没想到他以诈谋赶走韦昭度大军,反手袭击剑门关,窃取西川,断大唐退路。”西川准确来说,是僖宗打马球输给田令孜之兄陈敬瑄的,昭宗以韦昭度文人统军,征伐西川,三年不克,唐廷熬不住了,被王建捡了便宜。
无论这些年,王建如何表面尊奉大唐,也改变不了他崛起的原罪。
“得蜀中,大唐兴!”李晔目光扫过众人。
“陛下所言甚是,蜀中百姓大半是关中衣冠,陛下伐之,民心所向,但这些年,王建素来尊奉朝廷,陛下当以何罪伐之?”张承业提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名不正言不顺,对付朱温、刘守光,唐军随便打,连理由都不需要找。
但对王建这种表面臣服大唐的藩镇,则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而且蜀王还是李晔自己封出去的,理论上,王建还是大唐的臣子。
赵匡胤被逼急了,才说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名言。
连后世野猪皮也知道弄出一个七大恨出来。
杨师厚道:“国家收复故土,何须罪名。”
李巨川小眼睛一转,精光闪闪,“陛下不必急着给王建定罪名,马殷集大军于黔、涪,必会趁胜攻打东川,南诏郑昶也在反攻剑南,臣料王建必定不支,届时陛下可以翁婿之名义,入川协防外贼,如此,大义名分皆有,王建内外交困,蜀中守将必望风而降!”
不说李晔还差点忘了,自己是王建女婿,女婿“帮扶”丈人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到时候大军一动,旗号打出来,还管他王建同不同意?
李晔哈哈大笑,搞这种算计人的事,还得李巨川来。
张承业眼神古怪的瞥了一眼李巨川。
攻伐蜀中的决策,就这么决定下来。
接下来就是怎么打的问题了。
杨师厚憋红一张脸,半跪在李晔面前道:“陛下,末将在长安两年,日夜操训,如今得精兵八千,请陛下检阅!”
这个举动相当唐突,因为阅军可以走枢密院的程序,没事请皇帝阅军,若是在特殊场合,跟兵变无异了。
张承业与李巨川都皱眉看着他。
薛广衡往前一步,要斥责他了。
李晔挥手拦住了他,随着皇城司与宣教司的壮大,在军中、民间无孔不入。
军中都头的升迁,皆由李晔亲自接见授勋,非战时,将领对军队根本没有调动权,只有训练权,连平日的野外训练,都要枢密院盖章确认才能生效,没有皇帝玺印的军令,士卒非休沐擅自出营,都是违背军法的。
李晔淡淡笑道:“杨将军看来颇有自信,也罢,二位阁臣也随朕去见见朕的亲军。”
控鹤左军首先是天子亲军,然后才是杨师厚麾下。
如果李晔自己都不信任,岂不是把亲军往外面推?
杨师厚的行为,李晔几乎猜到了。
无非是主动求请伐蜀主帅之职。
平淮一战,杨师厚大放异彩,反守为攻,又诛灭朱延寿,断了朱温江淮一臂。
如今大唐名将济济,李神福等一批淮南将领的加入,令他感觉到了危机。
这种良性的竞争是李晔乐于见到的。
开远大营,一通鼓罢。
八千士卒集结在操场上,白日之下,铁甲闪闪,寒光阵阵。
每名士卒都披着天唐府打制的冷锻甲,仿佛人形铁兽,右挎刀,左挎弩,手持一把长枪。
此长枪比步军大阵中四五米的长矛短了一半,枪头却更加锋利。
比枪头更锋利的是士卒的眼神。
李晔也算经过不少战阵,士卒的精锐,往往气势上就可以看出。
“起!”杨师厚大喊一声。
寒芒闪动,杀气凛凛。
一旁的李巨川脑门上冒出冷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精锐之象不弱于黑云长剑都!
不,比黑云长剑都更剽悍!
李晔目光在士卒中穿过,清一色的关西大汉,人高马大。
“关中子弟之锋锐,皆在此军!”李晔由衷赞赏道。
难怪杨师厚如此有信心。
“请陛下赐名!”杨师厚拜在李晔面前。
李晔心中一动,“银枪效节都”五个字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心中又后悔起来,这个名字太不吉利了。
“谢陛下赐名!”杨师厚遂大声呼喊:“银枪效节,陛下万岁!”
士卒眼神狂热,跟着大喊起来:“银枪效节!陛下万岁!”
生米都煮成熟饭了,李晔只能干笑两声,暗想自己是真的想多了,魏博那般脑后长着半米长反骨的家伙,怎能跟关中子弟相比?
而银枪效节都,几乎就是五代战力的天花板了。
历史上杨师厚凭借此军割据魏博,活着的时候,死死把李存勖压制在魏博之北,其投奔李存勖之后,也成了灭梁的急先锋。
历史的强大惯性仍在。
其实历史上的那支银枪效节都命运悲惨的原因,是因为诞生在魏博这块风云之地,依旧是牙兵性质。
如今的银枪效节都是天子亲军,是大唐最忠勇子弟组成的。
第三百九十六章 送上门来
自大唐崛起之后,王建政治和经济上向唐廷靠拢,但军事上一直戒备森严。
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地理上的发现越来越多。
从汉中进入蜀中,除了传统的金牛道、米仓道,还有荔枝道。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此路从长安之南,过子午道,穿行汉中,南至涪州,全程两千里。
不过涪州现在是蜀楚争夺的要点,唐军从此路而进,就是三方混战了。
而且这么多年来,王建在荔枝道上修建了七座关隘,想从此地过,基本就是做梦了。
荔枝道尚且如此,传统的金牛道、米仓道就更不可能了。
历史上邓艾偷渡阴平,然后江油关、涪县、绵竹、成都。
阴平即为现在的文州,早在大唐治下,这条古道,经过八百年的开发,早就成了蜀中通往陇南的要道,王建不是刘禅,在江油关后修建了绵阳关、绵竹关,滴水不漏。
而米仓道上更是大小关隘十四处,堡城十三座,皆依山傍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名震后世的钓鱼城就在这条路上。
金牛道上一座剑门关,成为南下的天堑,钟会十余万大军止步于此。
明知只要剥开这道外壳,蜀中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但就是难以突破。
当然,还有一条路,就是杨崇本从维州进攻成都平原。
然而这条路上,也是关隘重重,唐军在松维的动静,王建早就觉察到了,蜀军汶山、汶川、石泉、通化皆有重兵城防。
总之李晔能想到的,王建基本都想到了。
王建在政事时糊涂,在军事上一点都不糊涂。
看他在蜀中的架势,准备子孙绵延万年的。
难道真要像当年司马昭一样,正面死磕?
这要多少大唐健儿的性命去填?
枢密院的策略也是大同小异,什么从荆南而进东川,什么佯攻剑阁,以银枪效节都暗渡米仓道。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即便后世蒙古也在这里磕碎了门牙。
想到蒙古,李晔心中微微一动。
恰在此时,薛广衡来报:“南诏郑昶有使者到。”
郑昶篡了南诏国,建大长和,没有向大唐求封,大唐也不承认大长和,仍是以南诏称之。
这个时候来使者,当然是为了蜀中之事。
王建夺下郑昶一半的土地,郑昶打仗不行,政治却玩的飞起,转移内部矛盾为外部矛盾,军民皆有复仇之意,又与高原上的小城主们联合,从南面进入蜀中。
“下国大长和使臣郑晖拜见上国大唐天子陛下。”使臣一看就是汉人,皮肤白皙,文质彬彬,而且一听名字就知道是郑昶的族人。
“大唐只知南诏,不知有什么下国大长和。”李晔直接来个下马威。
历来大唐天子,都是以宽仁对待外邦,没想到碰到李晔这么个异类。
“禀告陛下,隆舜穷兵黩武,数次侵犯大唐,我国主顺天应命,取而代之,只因蜀主王建三番四次阻拦,所以才未上禀陛下,还望陛下恕罪。”郑晖二一添作五,全部甩锅王建。
李晔冷笑道:“这么说来,郑买嗣还是我大唐的功臣?”
“功臣不敢当,现今蜀主王建侵夺我土地,我主兴兵,特来禀告陛下,望陛下谅解小国苦衷。”
看来郑昶也学聪明了,知道先跟大唐通气,毕竟大唐在维州还有军事存在。
李晔大脑飞速转动着,南诏、大长和、大理,也就是后世云南洱海之地,南诏这个国家本不该存在的,只因夹在大唐与吐蕃之间,大唐为了省事省力,扶植六诏之中的蒙舍诏,吞并其他五诏,成为南诏国,而唐蕃的百年战争,也证明了外人终究不可靠。
南诏野性难驯,左右逢源,逐渐壮大,向大唐亮出了爪牙。
先后设置拓东节度、通海节度,毫不掩饰对蜀中、安南的渴望。
懿宗大中十四年,南诏开始了进攻大唐的狂潮。
唐廷调集徐泗、淮南大军入蜀作战,从而引发了庞勋之乱。
交趾安南也是从这时候在南诏的扶助下,脱离大唐,遇到弱宋,大将王全斌克蜀,欲取云南,赵匡胤玉斧指着大渡河一挥,“此外非吾有也!”
大宋这么怂,是有原始基因的。
这个时代,大长和怕是等不到赵匡胤了。
“南诏之事,朕已知之,是谁之土,终归谁有,使者且去,朕理解你们的苦衷。”本来李晔还有多少犹豫,这个使者的到来,倒是提醒了他,令脑海中的想法逐渐成熟。
郑晖没听出李晔的弦外之音,大喜道:“多谢陛下,小国万世为大唐镇守南垂,永结盟好!”
黔州。
马殷绝对是个行动派,说干就干。
一面以大军堵住渝州,一面令大将秦彦晖领军北上,攻打三峡地区的归夔忠万。
王宗训遇刺之后,武泰军的兵权也没落到赵武手上,王建令王宗播统领武泰军。
王宗播即为当年成汭手下大将许存,赫赫有名的蔡将,为成汭打下半个荆南,一度攻入东川,打下渝州,令王建的干儿子们纷纷逃窜。
这么猛的人,当然会受到成汭猜忌,这兄弟也知道成汭德性,低调起来,整天蹴鞠踢球为乐,不理军事,没想到成汭立刻就断定:“许存必叛,所以先练脚力。”
派部将领重兵攻伐。
许存遂投奔王建,被王建收为义子,取名王宗播。
不过许存在蜀中,依旧避免不了被猜忌的命运,王建之雄猜,不在成汭之下,觉得许存长着一张要造反的脸,关键他还有这个本事,几次要砍他的脑袋,多亏掌书记高烛、王宗绾劝解,才让他活了下来。
王建挥刀自宫,斩了两员得力大将,面对来势汹汹的马殷,只能启用许存。
许存也不负王建所托,凭借险要地势,跟秦彦晖五五开,
他这边顶住了,马殷在渝州高歌猛进,包围渝州城。
此时王建以猜忌杀人的恶果就体现了,渝州刺史王宗本力战苦守,久候援军不到,开城投了马殷,改回本名谢从本。
此人原本是陈敬瑄部将,见陈敬瑄田令孜兄弟败亡,杀雅州刺史张承简投王建,被收为义子。
现在不过是做回老本行而已。
可见王建的义子群体中真是龙蛇混杂。
东川大门洞开,马殷长驱而入。
东川诸军人人自危。
王建不得已,只能再次领大军亲征。
蜀中的地形,造成它缺乏盟友,王建本就是疑心深重之人,当然不会主动请求唐廷的帮忙。
尽管如此,老丈人有难,李晔还是非常够意思的下了一道调解的诏令。
让马殷王建罢兵休战。
马殷上书辩解,声言王建在蜀中不得人心,民怨沸腾,他马殷吊民伐罪,为大唐扫平蜀中,踏平南诏,绝不会伤害王氏。
也算给了大唐一点薄面。
李晔倒是期待王建能主动邀请唐军入川,大家和和气气的完成一统。
可惜尝过权力美味的武人们,绝不会放弃到手的权力。
再说王建也没觉得自己会输。
第三百九十七章 维州之军
维州南抵岷山,西北望陇山,一面崖,三面江,地势极为险峻,易守难攻。
吐蕃得此地之后,号为无忧城。
此地一直是中土与高原文明交汇之地。
杨崇本花了两年时间,使尽各种见不得光的手段,才攻陷此地。
不过,想以此地为跳板,攻入成都,却是多想了,维州向东,便是更加险峻的地势,岷山、龙门山、邛崃山、摩天岭等一系列的崇山峻岭。
大兵团进入,会立刻变成一场灾难。
当年韦皋发动维州,步骑两万分成九路,从山间小路穿过,横扫入高原腹地,然后才汇集到维州城下。
杨崇本初次攻城,损兵折将,无功而返,后令精明部下化妆成中土来的茶叶贩子,混入城中,来往一年多,逐渐熟络之后,蕃人放松戒备,才猝然发难,里应外合破了此城。
说是蕃人也不全面,维州之地最开始是汉地,在吐蕃没有兴起之前,最多的是党项人、白兰羌人、西山八国羌人。
吐蕃崩溃之后,此地跟河陇一样,诸族混居,形成类似嗢末的新部族,总体来说,受吐蕃影响大一些,服饰、语言皆依吐蕃。
“银枪效节都杨”的牙旗之下,盔甲银光闪闪,战马高大雄骏,浩浩荡荡的从北缓缓驶入城中,仿佛洪流一般。
每名士卒都配有双马,八千余士卒,就有一万六千多匹马,让本来就不大的维州城拥挤起来。
维州士卒眼馋不已,窃窃私语声一片,“不愧是天子亲军。”
“维州都督杨崇本见过杨军使。”杨崇本领着一众亲兵上前迎接。
杨师厚连忙下马,摘下头盔,露出一张略显疲惫的脸,“杨都督多礼了,末将在关中,久闻都督征伐异域,与国有恩,陛下亦是常常提及。”
纵然杨崇本城府深厚,脸上也不禁涌出一丝得色,大唐唯一的都督,不用想,就知道日后不可限量,“不敢不敢,全赖陛下运筹帷幄,将军一路风尘,崇本略备薄酒,为将军接风洗尘。”
杨师厚淡淡道:“都督有心了,军令在身,酒就免了,能让我军在城中补给,便感激不尽。”
“将军见外了。”
二人都是中将军,不过杨崇本的这个都督,官职超过杨师厚的控鹤军指挥使。
本以为杨师厚会在城中休整几日,毕竟从长安一路行来,走了大半个月,没想到银枪效节都在得到补给喂了战马之后,又跨上战马。
“军情紧急,来日早与都督开怀畅饮。”杨师厚在战马一挥手,八千士卒又缓缓前行。
“杨将军保重。”杨崇本没有从士卒的眼神中看出任何怨气,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此刻他的心中涌起巨大疑惑,八千人能做什么?
无论是南诏还是蜀中,带甲十几万。
杨崇本望着落日黄昏,眼中只有疑惑。
在没有得到任何诏令之前,他只有将疑惑埋进心底。
以现在大唐的国力,支离破碎的高原早就不是对手。
而皇帝对土地的野心超过大唐历届帝王,直追三百年前的太宗。
在这样的皇帝手下,杨崇本早就断了自立的野心,他的义父李茂贞就是个教训,封狼居胥,青史留名,也不枉大丈夫此生。
不过,这种疑惑在三天之后,变得更加深重了,数不尽的士卒从维州西北而来。
不是关中唐军,而是河陇蕃汉各族混杂之军。
为首一人居然是个英武的年轻将领,身旁还带着一个不伦不类的蕃僧,这蕃僧一半脸有火伤,形如恶鬼,一半脸宝相庄严,宛如佛陀,骑在白马之上,穿着僧衣,施施然而来。
“大唐兴海防御使张行瑾,拜见杨都督。”
“张行瑾,他就是张行瑾?”部下面面相觑,当初他们在岷州的时候,就听说过张行瑾的名字,两部皆有深入高原之意,属于竞争对手。
双方的渊源不止如此,都曾拜李茂贞为义父,也就是说两人还有兄弟情分。
不过这些士卒跟银枪效节都比起来,差距明显,不仅是装备,还有气势。
一个个懒懒散散,不成队列,盔甲歪歪斜斜的披在身上,有人甚至直接坐在地上。
“张将军!”杨崇本领着十几名部下亲自去迎接。
毕竟此人算是皇帝元从,虽只是一个下将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爬到自己头上去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会有山头。
唐军也不能例外,分成三派,以周云翼、薛广衡为主的元从系,以李筠、高行周为主的旧军系,还有以杨师厚、李神福为主的归将系。
归将就是归唐的将领,其中又分为北派和淮南派。
三系之中,元从系实力最强,从内到外,皇城司、宣教司,都有他们的人,最为团结。
不过这两年,似乎皇帝意识到军中的派系,有意扶植归将派系。
杨崇本的政治嗅觉极为灵敏,按道理他应该是归将系,但归将系一盘散沙。
虽然分了派系,但在严明的军纪军法面前,竞争都是良性的。
皇帝也不可能容忍军中明争暗斗。
杨崇本远离中枢,在长安没有靠山,所以当初他第一次攻打维州失败,受到了文臣们的猛烈攻讦。
张行瑾属于元从系的中坚人物,以杨崇本的城府,自然要用心巴结。
张行瑾也不敢托大,急忙下马拱手,“杨都督多礼了,陛下诏令末将领四万兴海军到此听令。”
杨崇本一头雾水,见张行瑾的样子,似乎并不知道军情,验明了鱼符,枢密院、兵部的行文,大军入城。
这支人马入城,乱哄哄的,居然还有人骚扰城中居民,一阵鸡飞狗跳。
杨崇本只能心中苦笑。
张行瑾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刚要安歇。
这部人马还未进城,城外又来了一军,银甲骑兵,旌旗红缯,只有两千人,却威风凛凛,气势不在银枪效节军之下。
很多面孔张行瑾都是认得的,赫然是亲卫都!
为首一将,张行瑾却眼生的紧。
那人在马上大喝:“陛下诏令!”
漫山遍野的风声和江水声在这一刻停息,城内嘈杂顿时安静下来,城墙上的士卒跪了一地。
“维州之军,受杨崇本节制,配合杨师厚,攻取南诏,高原之上但有不从者,一并攻灭!”
第三百九十八章 高屋建瓴
李晔在长安城中望着西南方向。
依稀记得历史上忽必烈灭大理,是从狄道城出发,在松州一分为二,西路军从高原大迂回,自旦当岭入云南境,遂至金沙江,东路军由忽必烈领军下茂州,过维州,深入黎州西昌,然后聚集在龙首关,一同攻打大理。
西路军的将领好像叫什么兀哈,蒙古人名字跟吐蕃人一样怪,李晔没记住,行军路线大致记得,但只要知道这个思路就可以了。
蒙古人从临州出发,而唐军从维州出发,至少节省了三分之一的路程。
现在王建把目光投在东川,郑昶把精力丢失的国土上。
绝不会想到高原上会有一支铁流滚滚而下。
战略上,大唐已经占了优势。
而此时的南诏,经受了高骈与王建的暴击之后,又遭郑昶篡国,早就不是昔日剑南盛国。
被王建啃掉了一半国土,郑昶为了复仇,征发国内仅有的青壮,悉数上阵,勉强也才凑出三万大军,加上周围蛮族,总兵力都没超过五万,居然号称二十万大军。
喊得震天响,却被蜀将王宗范一万兵力挡在大渡河,不得寸进。
这种实力,杨师厚若是不能破其国,那就真对不起后世史书上的赫赫威名。
攻南诏只是一个开始,最终的目的是以南诏为跳板,从南面攻入蜀中。
原本李晔是想亲征的,却被张承业、李巨川极力劝阻,“陛下万金之躯,岂能深入荒蛮之地?国家大事全都系于一身,陛下中枢,淮南之事,何人能决?”
这一去,纵横四千里,又是高原,又是崇山峻岭,只能作罢。
会昌二年,朗达玛遇刺,贵族大臣分别挟持其二子,常年争权混战,吐蕃民不聊生,咸通十年,不堪忍受的奴隶们,爆发大起义,一鸟入林,白鸟飞从,嘉良州最为激烈,在韦阔希列登的带领下,攻入高原腹地。
唐西川节度使高骈,合嗢末鲁耨月部及吐蕃降将尚延心部,趁机进驻嘉良地。
嘉良州,即为后世之康定。
此地为蜀中、南诏、吐蕃三方之咽喉要道,高骈之所以被称为名将,由此可以看出。
大唐对南诏、吐蕃占据绝对优势,甚至不需要中枢输血,仅凭高骈和西川,就能经略高原与南诏。
然而庞勋黄巢之乱,打断了这一切。
嘉良地迅速嗢末化,逐渐转变为土豪,为了对付四面八方的敌人,土豪们结寨自守,训练青壮。
摆在杨师厚面前最大的问题不是如何进攻南诏,而是如何进入南诏。
这些寨子并不友好,白天是兵民,晚上是土匪,别说外人来了,他们自己时常为了争水争地,还要打的尸横遍野。
银枪效节都频频遭受袭扰。
时不时的一阵冷箭,一阵落石,水源草地下毒,还未开战,就损失七十九人,战马中毒而死千余匹。
死后尸体还被土人翻出,剖肉取骨。
杨师厚面无表情,魏五郎等一干将佐怒不可遏,可惜这些土人深谙地形,根本不正面打。
终于这一切在岩川寨前停止了。
杨师厚亮明旗号,迎来的是万箭齐发。
岩川寨卡在山道之间,地势极为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寨中男女老少齐上阵,挥舞着生锈的长矛。
“将军,末将领兵一千,必破此寨!”魏五郎终于找到一个发泄愤怒的地方。
杨师厚道:“一千太多了,士卒需要休息,你挑选三百人,两个时辰,若不能破寨,斩你首级!记住,这里全部都是敌人。”
“末将领命!”魏五郎目露凶光的会意。
寨子上形如野人一般的“守军”,大部分人连身像样的皮甲都没有。
魏五郎领三百人身披重甲攻寨,寨上最有威胁的只有落石,至于弓箭长矛,简直是个笑话。
冷锻甲重量只有传统重甲三分之二,防护力却高了不少。
石头只要没砸到脑门上,士卒就不会失去战斗力。
这场战争本来就没什么悬念,岩川寨在土人的眼中可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关,但在经历中土大战的唐军面前,什么都不是,简陋的像个土匪寨子。
一个时辰不到,三百人便攻入寨中。
寨子里立刻传来惨嚎声。
半个时辰后,两百多人血淋淋的下来,就连眼中也带着血色。
岩川寨只是一个开始,银枪效节军长驱直入,但有不从者,一概屠灭,在大渡河之北趟出一条血路。
土人们很快就发现,无论他们集结多少兵马,在这支唐军面前都如羔羊一般被宰杀。
有时候刀子是最好的交流语言。
明晃晃的刀子前,有土人部族忽然发现自己原来也是唐人,只不过几百年前才流落到此。
这些人自发组成一支仆从军,杨师厚分给了他们一些武器,令他们为先锋。
带路党的效率远远高于远征军,他们熟悉地形,通晓当地风俗,更知道土豪们的弱点,杀人比银枪效节都还凶残,在大渡河上游风卷残云,迅速壮大到三万人。
杨师厚择起青壮一万三千人,号为协军,声言此战之后,尽数入唐为化民,派宣教使为军官,提拔作战勇猛之人,协军士气迅速高涨起来,狂风巨浪一样从大渡河上游滚滚而下,进入金沙江流域。
而南诏和成都都没有发现高原上的剧变。
马殷占据渝州之后,王建疯狂反扑,调集七万蜀军合攻渝州。
两军日夜厮杀,渝州本就是一座山城,当初若不是谢从本投降,楚军也不会这么容易拿下此地,城下尸山血海。
王建玩命了,马殷也吃不消,毕竟此时下滑的是王建,蜀军的战力战力还在,只是军心摇曳。
现在蜀王亲自领军前来,大敌在前,勉强挽回一些军心。
蜀军多次攻入城中。
马殷也知道渝州门户的重要性,绝不妥协,浴血激战。
南面,郑昶与王宗范在黎州大打出手,五万联军被王宗范数次击败。
蛮族蕃人损失惨重,郑昶的大长和军却保存着实力。
协军狂飙猛进,攻陷高原西南最后一个重镇稻坝。
此地原为白狼羌故地,稻坝意为山谷沟口开阔之地。
山谷之下,横断山脉纵入洱海。
洱海之侧便是南诏国都羊苴咩城。
杨师厚已成高屋建瓴之势。
第三百九十九章 东路不谐
西路军进展神速,东路军却进展缓慢。
一是大兵团作战本来就很麻烦,需要等待陇南、凤翔的粮草辎重,二是士卒参差不齐,来源广泛,内部沟通就要消耗很多精力。
军纪散乱的兴海军,高高在上的亲卫都,都成了对杨崇本的考验。
兵家之大忌多出于内。
为了这场战争,大唐已经投入了两百万缗钱,这还是前期,后面若是战事迁延,投入的只会更多。
人多了,就要吃饭,不仅士卒要吃,运送粮草的民夫牲畜也要吃,战马的消耗更是巨大。
“南诏与蜀军鏖战于黎州,我军正好出其不意,一举歼灭两军!”这不是张行瑾第一次催促出兵。
杨崇本面临的最大问题,恰恰是来自于张行瑾麾下的兴海军。
似乎兴海军也分成了两部,这个古怪蕃僧占有很大的话语权。
杨崇本沉眉不语,吕师周道:“陛下的诏令只是攻灭南诏,并无进攻蜀中的意思。”
张行瑾看了一眼吕师周,“形势千变万化,陛下远在长安,不清楚此地战况。”
张行瑾似乎比任何人都急迫。
吕师周不在说话了。
身为主将的杨崇本正色道:“陛下集结六万大军于此,意在一举而破南诏,南诏破,蜀中处于大唐包围之中,其势必不能久持,为今之计,灭大渡河南诏主力为上,此军若破,南诏亡矣!”
杨崇本虽远离中枢,却把李晔的心思揣摩的相当透彻。
“诸将听令,各自整肃士卒,王师不是乌合之众,三日后,出兵黎州!”
乌合之众四个字就像钉子一样刺入张行瑾心中,面对杨崇本灼灼的目光,他只能按捺心中的怒气。
“末将遵令,亲卫都中但有不从者,将军可按军法处置!”吕师周率先应命,堂中亲卫都的将佐们脸色一变,随着吕师周半跪下来。
“末、末将遵令。”张行瑾面红耳赤。
他是如此,手下赖力、慕容敞更是不服。
他们一路从河州的生死炼狱中走出来,又攻入廓州,朝廷封赏,张行瑾只是一个下将军,赖力、慕容敞仅仅是中校尉。
军中早有怨言。
乌合之众更是刺耳,他们所部一万人,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挣出的,上战场没有一个认怂的。
现在却成了乌合之众。
赖力当场就要发作,被张行瑾按压下去。
几人闷闷不乐的回到营中。
陆论藏仿佛嗅到某种气息,“将军追随陛下,起于危难之际,屡立功勋,却被朝廷闲置兴海六年。”
张行瑾面色一板,手按刀柄,“你究竟想说什么?”
陆论藏望着握刀的手,“小僧手无缚鸡之力,将军何至于此?如今大唐中兴在即,名臣猛将滚滚而来,将军若不能立殊功,恐难有翻身之日。”
张行瑾冷冷的盯着他,眼中杀气弥漫,这几年,他们的关系一直很微妙,利用、合作、戒备。
有这个陆论藏在,兴海在高原上一跃而起,滚雪球一样膨胀起来。
与此同时,张行瑾也隐隐感到他虔诚面孔下的野心,尽管他隐藏的很好,几乎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不过有些东西是无法隐藏的,张行瑾还是能窥见一丝端倪。
几年的戒备中,又多了一丝惺惺相惜。
越是在高原上沉寂,张行瑾便越不甘寂寞,他的野心也仅在于此。
“陛下英明神武,我等用心国事即可,不用你来说三道四,本将自有决断。”张行瑾最终按压住心中的杀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僧人而已。
陆论藏淡淡笑道:“我与将军早就成了一体,荣辱与共,小僧关心则乱,将军恕罪。”
这话让赖力和慕容敞都受用起来。
就连张行瑾心中的戒备也松懈下来,“传我命令,懒散者、不遵令者、骚扰百姓者,皆按军法处置!”
张行瑾一声令下,维州城很快就响起来了哀嚎声,成百上千的人被打板子,几十名罪大恶极的直接被砍了脑袋,血淋淋的人头挂在军中,比任何苦口婆心的规劝有用。
兴海军规矩起来,杨崇本最大的心病也就去了。
黎州名为一州,却领着五十五羁縻州,为剑南西部边防要地,金沙江之东,大渡河上游,皆在其管辖范围之内。
六万唐军滚滚而下,诸嗢末部族要么逃散要么投降。
杨崇本都督维州这两年,以铁血应对周边部族,凶名远炽,维州之南,一路没有受到任何阻扰。
此时的南诏军还在与蜀军对垒。
郑昶令诸蛮屯兵于潘仓嶂,自领三万大军屯于山口城。
南诏军的攻势早就被蜀军化解,蜀将王宗范也在酝酿着反攻。
唐军的出现,打乱了这一切。
最先发现唐军的是蜀军斥候,黎州城内蜀军大为惊讶,一面向成都求援,一面紧守营寨。
杨崇本自引本部为后军,提防蜀军,令吕师周为前锋,张行瑾为中军,攻打潘仓嶂。
潘仓嶂是一片连绵的峭壁山峰,蛮军在山道险阻间结寨,有效遏制了蜀军的进攻。
但两个多月的对峙,蛮军不可避免的疲惫和松懈下来。
“天子亲卫,当为诸军之首!”吕师周亲自披甲在前,领众士卒而进。
亲卫都指挥使名义上是辛四郎,但辛四郎宿卫皇帝,其本人对练兵没有多少兴趣,领军重任不可避免的落到吕师周肩上。
信州一战,吕师周与士卒同进退,逐渐赢得了亲卫都的拥戴,吕师周父子二人都是黑云长剑都中的指挥使,练兵自然有一套。
黑云长剑都也被提拔为亲军之后,让亲卫都上下感觉到了压力。
久违的血勇与不屈被重新唤醒。
心气高,带来的是斗志旺盛,极力的想超越黑云长剑都。
到了战场上,一个个都凶悍异常。
蛮军怎比得过当年的李罕之大军、梁军?
这几年大唐依靠商路获得财源,河陇、河套的肉牛肉羊大量供应军中,唐军普遍身体素质强悍起来。
个头远远超过蛮军、蜀军,更何况在兵器盔甲上全方位领先。
亲卫都一上战场,就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
蛮军分散各山头,正好各个击破。
蛮军有不少还是十三四的半大孩子,白发飘飘的干瘦老者,披着牛皮,扛着生锈的铁矛就上来了,勇气可嘉,只是实力差距太大。
南诏自隆舜之父世隆起,认为大唐行将就木,遂穷兵黩武,死磕大唐三十余载,国内早就崩溃了。
张行瑾中军赶到的时候,潘仓嶂上的一万多蛮军已经被击溃。
此战,亲卫都阵亡十一人,轻重伤三百二十人,多是被石头砸伤,或者从山路上摔下来的。
杨崇本以大唐西南招讨使的名义,召黎州蜀将王宗范来见。
本来是个试探。
没想到王宗范领着二十名随从,大喇喇的入唐军大营。
王宗范只母周氏因颇有姿容,被王建收为后宫,宗范自幼被王建收养,与亲子无异,从讨陈敬瑄,累立战功。
这也是王建放心用王宗范的原因。
而目前王建还是大唐臣子,王宗范自然不敢懈怠。
王宗范的胆识,令唐军上下对蜀军刮目相看起来。
杨崇本考虑到南诏地势复杂,向王宗范索要向导。
王宗范却自告奋勇,“南中山川形势,末将早已精熟,愿助招讨破贼!”
第四百章 走火入魔
这么多年的经济政治上的互信,蜀中士民普遍对大唐存有好感。
蜀人之中,很多都是关中百姓。
连皇帝都是蜀王的女婿,心理层面上就更为亲近。
杨崇本还真没想到王宗范这么好说话,当然,他也明白王宗范有窥探唐军战力的心思。
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唐军越强大,蜀军就越恭顺。
潘仓嶂的背后就是山口城。
顾名思义,建在山口之上的城,左右崇山峻岭,中间一条险峻山路。
张行瑾抢先道:“吕将军已然建功,此城当由末将攻之!”
王宗范提醒道:“郑昶行军布阵不行,但极为狡诈,将军切要当心。”
他出于一片好意,但落在张行瑾耳中,却变得刺耳起来,吕师周以两千兵力攻破一万多人戍守的潘仓嶂,他手下有三万人!
“此城不破,提头来见!”
杨崇本眉头一皱,“本将选派精兵两千人协助……”
“不劳将军,末将部众自有精兵!”张行瑾在兴海六年,镇守一方,从来没人质疑他的决断,不可避免的养出了刚愎自用的脾气。
话说到这个份上,杨崇本也就不再多言,“兴海军出战!”
张行瑾并没有被怒气冲昏头脑,而是以小股兵力先行探路,立刻引来城上飞石羽箭,兴海军严重超出大唐州军的规模,又不在唐军编制之内,除了少数精锐,披铁甲者并不多,大部分都是身穿皮甲,兵器五花八门,弯刀、横刀、长矛、铁叉皆有。
南诏军一反攻,伤亡就出现了,探路的小队兵力伤亡大半。
郑昶在此城盘桓多日,准备充足。
赖力大手一挥,提着短斧,扛着盾牌,招呼一众铁甲蕃兵拥上。
城上改变策略,滚落大石,蕃兵再凶悍也是人,铁甲挡得住箭雨,挡不住大石,惨叫声一片,留下一地的残肢断臂。
一千人上去,回来只有四百人。
连赖力也受伤了,被亲兵背了回来。
张行瑾面色铁青,觉得背后的目光像利箭一样射向他。
“慕容敞,你跟我一起上!”
狭窄的山路上,兵力无法展开,拥挤在山道上,反而成了打击的目标,张行瑾也发现了这一点,选军中壮士三百人,皆持重铁盾,往前推进。
大石的效果立刻减半。
然而还没高兴,城中先是投出木头,然后扔出坛坛罐罐,砸在盾牌上,油脂的气味到处弥漫。
“是火油,退!”张行瑾反应最快,大声疾呼。
城上火箭也在这一刻扑面而来。
烈焰瞬间升腾而起,附在铁盾上燃烧。
有些沾了火油之人,全身爬满烈焰在地上哀嚎。
而在此时,城门大开,南诏军蜂拥而出,操着古怪的腔调大喊:“活捉唐军,活捉唐军!”
“将军快退,末将断后!”慕容敞抽刀顶在烈火之前。
此时的张行瑾退无可退,前后左右皆是烈火,如果不是大盾把油罐挡下,他们早就在烈火中成为一具焦尸。
十几把长矛从烈火中攒刺而出,铁盾上叮当作响。
烈火将铁盾烧红,持盾壮士的手纷纷被灼伤,有人不堪忍受弃盾,有人仍在坚持。
南诏军居高临下,长矛乱刺,三百兴海军死伤惨重。
张行瑾兀自不退,火焰炙烤着他的**,同样炙烤着他的心,与其被羞辱,还不如战死此地,刚要挺刀冲上去,身后的火墙被黄土压灭,两百僧兵持长矛冲了上来,陆论藏披着一件皮甲,簇拥在僧兵之中。
恍然间,张行瑾仿佛真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这群僧兵比铁盾力士还要疯狂,迎着烈火向前冲杀。
南诏号称妙香佛国,亦是信奉佛门,见了这群凶神恶煞的僧兵,当场呆住了。
僧兵大进,长矛没有丝毫迟疑,刺入南诏兵的胸腔中。
陆论藏扶起狼狈的张行瑾,“将军有气运在身,安能葬身于此!”
张行瑾重重道:“我若不死,荣辱与尔共之!”
仿佛誓言一般。
到了此时,他也想通了,在旁人眼中,他们早就是一条绳子上蚂蚱。
皇帝命他提防此人,但此刻的张行瑾,早就把提防抛到九霄云外。
皇帝以杨崇本为西南招讨使,或许早就忘了他张行瑾。
这便是他怨气的由来!
生死一刻,千百个念头穿过他的心。
“杀!”张行瑾持刀在前,与僧兵一起冲杀。
城上的守军,与战局中的南诏军一样,见了这群僧兵,早就不知身在何方,特别见到踏火而来的陆论藏,半张人脸,半张鬼脸,更是惊恐四散。
守军的士气崩溃。
张行瑾身先士卒,挽绳杀入城中,仰天怒吼:“郑昶何在!”
擒下郑昶,或许就能唤来皇帝的关注,换来他想要的一切。
地位,权力,重视。
然而城中无人作答,张行瑾砍翻一个又一个不知所措的南诏士卒。
兴海军、僧兵亦肆无忌惮的杀降,陆论藏口念佛经,并不劝阻,倒像在为死者超度一般。
越来越多的兴海军涌入城内,一场屠杀不可避免的爆发了。
只有少数南诏士卒从南城逃走。
城中并没有郑昶的踪迹。
杨崇本走在血水之中,此战虽然胜了,但不该这么狼狈。
王宗范建议选轻捷之士,从东侧山岭间的小路摸上去,此城轻松可下。
如果张行瑾战败,杨崇本也只能行军法了。
“郑昶早在大军攻城时,退到武侯岭!”王宗范从活着的南诏士卒嘴中问出郑昶踪迹。
张行瑾当即对杨崇本拱手道:“敌人胆气皆丧,我军宜大进,不可令其喘息!”
杨崇本看了一眼身边的吕师周,而吕师周正盯着陆论藏。
和大多人一样,他不看好张行瑾攻城,但城还是攻下来了。
“张将军不愧陛下亲军出身,本将在山口城静候将军佳音!”杨崇本对张行瑾的斗志非常赞赏。
张行瑾领命而去。
王宗范看着张行瑾的背影道:“张将军负气而去,武侯岭悬崖绝壁,恐怕……”
杨崇本本来有心向张行瑾靠拢,只可惜张行瑾仿佛对他带着淡淡的敌意,“张将军并非蛮勇之人。”
第四百零一章 河朔雄心
“南诏疲弱,郑昶残杀王室,国人皆怨,内忧外患,孤注一掷提兵伐蜀,破亡必矣,陛下之谋,犹如天外飞仙,四年部署,从维州侧击云南,孙吴用兵不过如此。”李巨川堂而皇之的拍着马屁。
李晔早已经习惯了他的吹捧,“当年高骈节度西川,南诏就该亡了,可惜庞勋之乱,接着黄巢之乱,大唐行将就木,朕不过是收回该得的东西。”
其实若不是马殷攻打东川,仅王建就能灭了南诏。
“自咸通以来,南蛮两陷安南、邕管,一入黔中,四犯西川,天下疲弊,逾十五年。租赋太半不入京师,三使、内库由兹空竭,战士死于瘴病,百姓因为盗贼,致中原榛杞,皆南蛮之故也。陛下灭南诏,是为千秋之大计。”张承业道。
李晔倒没想这么多,纯粹是为了取的南面进攻蜀中的跳板,顺手灭了南诏。
南诏的意义并不是仅仅是包围蜀中,还压制了安南、黔中、岭南。
“朕不担忧南诏,而担忧东路军。”原本李晔是准备自己坐镇维州,指挥杨崇本、张行瑾、吕师周三部,顺便把兴海军、杨崇本军整肃一番。
现在自己不去了,也不知杨崇本能不能镇得住张行瑾和吕师周。
三人之中,也只有杨崇本适合统率东路军。
这是对杨崇本的考验,也是对张行瑾、吕师周的考验。
大唐到了如今的局势,不可能每次出征都要李晔坐镇。
当然,即便东路军出了问题,大唐征伐南诏的国策不会改变。
李晔觊觎的不是蜀中一地,而是整个东南地区。
破南诏,大唐的局面就彻底盘活了。
“三人堪不堪用,皆在此战,陛下无需忧心,东路不成,还有西路,杨师厚国家大将,必不负大唐,不负陛下。”张承业对杨师厚的评价极高。
李巨川笑道:“臣料破羊苴咩城者,必杨师厚将军!”
大历十四年,南诏王异牟寻入寇,德宗发禁卫及幽州军援东川,与山南兵汇合,大败异牟寻,异牟寻惧,徙羊苴咩城。
每次大唐内部混乱,南诏便蠢蠢而动,倾国而来,而一旦大唐认真对付它,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然后南诏上表乞和。
中后期的大唐,内部矛盾越积越多,朝堂上的政治精英,藩镇内的勇武之士,都盯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疯狂内卷,连河陇都没精力,更不会对云南之地有想法。
一想到杨师厚,李晔安心不少。
东路军为正,西路军为奇,双管齐下,直捣黄龙。
就在李晔目光放到西南的时候,河北刘守光又闲不住了。
吞并了义武,卢龙成了河北大地上的庞然大物。
狂犬病怎会不出来活动活动,咬咬人?
成德很自然的落入他狗眼当中。
魏博、卢龙、成德,是为传统意义上的河朔三镇,魏博融入汴梁,卢龙吞下义昌、义武,地缘上,成德这块肥肉已经落在刘守光的狗嘴中。
摆在王镕面前有两条路,投靠朱温,或者结盟河东。
朱温吃人不吐骨头,魏博就是活生生的榜样,至今为止,还没哪个投奔朱温的藩镇能得到好下场。
与河东抱团取暖是不二选择。
双方关系更加紧密。
但刘守光也有盟友。
契丹细作来报,刘守光请阿保机出兵代北,牵制河东,自引十万大军攻打成德,承诺事成之后,割营州给契丹。
营州不仅是卢龙的一个州,还是中土在辽东的最后堡垒。
失去此地,意味着中土势力彻底退出辽东。
刘守光跟所有藩镇武人一样,所有的兴趣和精力都在疯狂内卷上。
阿保机大喜,引七万骑兵再度进犯代云州,契丹大将耶律撒剌、舍利素、萧敌鲁皆随军而动。
云州即为后世之大同,为中土咽喉之地,也是如今李存勖的最重要的基本盘。
契丹人来势汹汹,汇合达怛部落,引为前驱,北方风尘大作。
这次危机不在当初梁军围攻冰城之下。
刘守光更是大放厥词,不破成德,誓不收兵,还派出使者,跟朱温眉来眼去。
天佑二年十月,李存勖令周德威领一万骑兵为援军,支援成德,自引三万步骑北上。
梁军虽然沉寂,但在魏博布置了大量兵力,如同一把尖刀一样抵着潞州、磁州,李存勖不得不在昭义布置大量兵力。
李嗣昭防守潞州,李嗣源防守磁州。
晋军一动,梁军果然也跟着动了,高季兴、朱汉宾频频领精骑北上犯境,张归霸领两万大军攻打磁州。
阿保机麾下精兵猛将,本部骑兵就有七万,加上达怛部落联军,十二万骑席卷而下,有趁河东虚疲之际,一举攻陷代北之意。
自李克用卧床之后,阿保机便觉得河东是最好的突破口,所以刘守光一招呼,他就眼巴巴的来了。
尽管也知道李存勖在潞州的战绩,但一来这场大战只是击溃战,双方两败俱伤,二来传言流入北地的时候,消息早就面目全非。
当年与李克用云州会盟之时,阿保机见过李存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
当然,作为草原上最能征善战的雄主,阿保机在军事上保持了克制,以达怛部为前驱,攻打代北诸地。
然而令阿保机没想到的是,达怛部落中有不少晋军的眼线,李克用父子经营河东,一向重视与草原的关系,晋军中就吸收了不少草原勇士。
契丹大军的一举一动都在李存勖眼中,李存勖三万大军埋伏在桑干河之南溪谷中,以游骑捕杀契丹斥候。
开元二十六年,军神王忠嗣引十万大军从此地北上,三战三捷,契丹、奚族二十万全军覆灭,契丹自此不敢窥伺中土。
李存勖对阿保机了如指掌,阿保机却对李存勖两眼一抹黑。
达怛前驱在代北肆虐,但并未取得决定性优势。
云州刺史李建及,蔚州刺史史建瑭,常引骑兵野战,杀伤达怛人甚重。
阿保机引军而下,开始攻打云州。
云州从李国昌时代就是沙陀人经营的重心,城高池深,准备充足,虽只有李建及七千蕃汉部众,依旧顽强抵挡住了契丹大军。
阿保机令汉军步卒披重甲攻城,依旧无法撼动云州。
就在契丹人精疲力尽的时候,李存勖挥军急进,阿保机不敌退走,晋军紧咬不放,契丹人兵败如山倒,羊马损失无数,单是各族战俘就有两万人。
此战堪称阿保机崛起以来最大的败仗。
契丹人的血,终于让阿保机清醒过来,在没有统一辽东和草原之前,契丹根本没有与中土藩镇角力的资本。
与此同时,刘守光在成德也付出了惨重代价。
王镕乃回鹘阿布思部后代,十岁继位成德节度使,能在一帮武人中稳坐大位至今,权谋机变当世翘楚,麾下追风都、剪寇都跟全盛时期的李克用也是打得有来有回。
成德委曲求全,盖因河朔形势大变,各种势力加入,成德独木难支,绝非战力不行。
刘守光自持兵多将广,直取成德首府镇州。
王镕数次伪乞和,许割深州。
越是这般求和,刘守光越是认为王镕好欺负,怕了他,大军急进。
追风都、剪寇都昼伏夜行,埋伏于城外,汇合周德威部,忽然对攻城的燕军发动突袭,燕军惨败,死伤盈野。
这两战,让晋军一扫颓气,李存勖在河东如日中天,声望超过在病榻上的李克用。
李存勖立霸府,以郭崇韬为枢密使,孟知祥为中门使,接掌军政大权。
汉末曹操迎立献帝,立霸府,东魏高欢亦立过霸府。
历史上的朱温在劫持昭宗之后,也短暂建立过霸府。
李存勖之志,可窥一斑。
政治是战争的延续,酣畅淋漓的胜利,带来滚滚政治红利。
河东声势日隆,草原、河北士民皆来依附。
第四百零二章 国之利刃
北国朔风席卷,南中只起了丝丝凉意。
张行瑾依照陆论藏的提议,斩下山口城中蛮人的头颅,在武侯岭之下堆积如山,又在守军的眼皮之下斩杀仅有的三千俘虏。
血色在大地上漫延,武侯岭上哭嚎声一片。
兴海军列阵于武侯岭下,见过血的军队,仿佛嗜血的野兽。
在杨崇本眼中,兴海军可能是乌合之众,但南诏军连乌合之众都算不上。
接下来的进攻,张行瑾势如破竹,轻松攻入武侯岭。
然而郑昶早已夹着尾巴逃入嶲州。
嶲州既为后世之西昌,在前后百余年的南诏战争中,一直都是反复争夺的重点,城池险固。
本为王建攻陷,后马殷入东川,郑昶趁机反攻,蜀军兵力不足,才落入南诏手中。
“嶲州为南诏在金沙江北最后的重镇,一旦郑昶蹿入金沙江之南,将军再无机会!小僧愿领八百僧兵绕过嶲州,埋伏在江北,只等郑昶。”陆论藏道。
张行瑾道:“郑昶狡猾如狐,逃走必带有重兵,八百人恐怕不够。”
陆论藏笑道:“若其兵多,我则袭其后,若其兵少,我断其前,用兵之道,全乎一心,不在兵力之多寡。”
这笑容里蕴藏了强大的自信。
张行瑾点点头,“好,你活着回来。”
陆论藏却呆了呆,这句话虽然轻描淡写,但似乎比那句“荣辱与尔共之”更加真切。
“将军放心。”
后方,杨崇本与吕师周领着大军入武侯岭。
诸葛孔明南征,曾屯兵于此,南中蛮人为纪念武侯,遂取此名。
站在岭上,嶲州山川形势尽收眼底。
“这一路似乎太容易了些。”吕师周似是随口一说。
“哦?”杨崇本皱起了眉头。
王宗范道:“南诏国力早就空虚,郑昶进犯蜀中,是借此消除军中不服的势力,不过其人狡诈,或许另有他谋。”
杨崇本深深的望着远方朦胧的嶲州城,沉吟片刻之后,才道:“莫非郑昶行骄兵之计,吸引我军深入南土?”
现在是十一月,南国瘴气未升,丛林间的蛇虫鼠蚁也少了很多。
杨崇本老于军事,行军作战,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在其筹划之中。
“金沙江之南,丛林深恶,大军都是北人,水土不服,旷日持久,必生疫病,当初蜀王不渡金沙江,正是因为此。”王宗范道。
杨崇本看了他一眼,怀疑他是在危言耸听。
毕竟王宗范是蜀将。
吕师周笑道:“陛下诏令我等攻灭南诏,岂因水土不服而怯之?郑昶或许有骄兵之计,然一旦我军渡过金沙江,直取其腹心,速战速决,疫病安能得手?”
杨崇本深以为然,大军无功而返,朝廷会怎么看他?皇帝会怎么看他?
几人正在商谈。
岭下的张行瑾已经向嶲州城行军。
经过这两场战事,杨崇本心中对兴海军的评价上升不少,不过张行瑾没有自己的军令,便擅自向嶲州城攻击,似乎不太把他这个西南招讨使放在眼里。
他也算看出来了,张行瑾对他有种天然的排斥和敌意。
不过杨崇本城府深重,什么事都埋在心中,当初在李茂贞麾下受到的排挤更重,他都没当一回事,只要皇帝没失去信任即可。
“不管郑昶有没有阴谋,嶲州为我大唐故土,不能不取之,斥候队,全部向金沙江之南渗透,传令诸军,两个时辰之后开拔。”
有了嶲州,唐军在西南才真正有了立足之地,凭南诏现在的体量,无论如何也挡不住大唐持续的进攻。
东路军不谐,还有西路军,杨崇本对杨师厚记忆犹新。
他忽然觉察到,或许皇帝并没有将攻伐南诏的重担压在东路上。
西路的银枪效节都才是大唐之利刃。
郑昶在算计他们,岂不知皇帝早就在算计他。
稻坝城静卧在雪山之下。
高原上的寒风簌簌而来,遍地枯黄反而有了一种别样的美感。
八千关中子弟立于城下,银甲曜日,红缯如血,人马全都无声,与周围的冬景相映成趣,肃杀之气铺天盖地。
在这样的气氛下,一万三千人协军也看起来有模有样。
城外还有诸族百姓的眼中,恐惧和羡慕兼而有之。
杨师厚既然立了协军,肯定不会放任自流,在稻坝城亲自训练,令行禁止,赏罚分明,听令者赏,桀骜不驯者斩。
刀子永远是最有说服力的工具。
大唐诸将中,会带兵者不少,会练兵者,不过区区数人。
才一个月,这一万三千人就脱胎换骨,身上有了剽悍之气,眼中有了杀气。
离银枪效节都差了很远,放在中土,也许上不了台面,但在这高原之上,绝对是强军。
杨师厚数次令他们攻伐周边,摧枯拉朽一般。
粮草也因之而来。
刀子砍出去,朋友就多起来了。
四面的城主、寨子,主动送上牛羊粮食财物,唯恐成为下一个目标。
“将军,一切准备就绪!”魏五郎一脸兴奋,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中校尉,离将军还有一步之遥。
此战若胜,积累的功勋差不过够了。
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若不是杨师厚提携,现在的他可能早就成了一具尸骨。
“想我杨师厚,不过李罕之军中一老卒,得遇陛下,才有今日。”杨师厚感怀道。
魏五郎同样想起自己也是长安城中一无赖儿。
杨师厚声音忽然高亢起来:“大好男儿,当提三尺剑,为大唐讨灭诸国,立不世之功,南诏只是一个开始!”
周围将佐皆拜在地上,一个个心潮澎湃。
杨师厚拔刀指向东南,“南诏,大唐之宿敌,国家凌迟,皆因此国,我等身为唐军,岂能不讨灭之!”
诸将眼中燃起一团怒火。
这些关中子弟,对大唐崩乱感触最多。
稻坝之南,是为中甸,亦即后世香格里拉,风光秀美,山川旖旎,唐军席卷而下,南诏的守军形同虚设。
大军未作丝毫停留,渡过金沙江,直扑桑川,取为金沙江南立足点。
离南诏都城羊苴咩城只有三百多里。
到了此刻,南诏才发现唐军的踪迹,登时大乱。
而此时的南诏早已精疲力尽。
第四百零三章 汉兵奋迅
在世隆、隆舜父子长达三十年的攻唐战争中,南诏成功吸引了大唐的注意。
懿宗虽然骄奢淫逸,但在其执政的前期,还是励精图治,积极向上的,面对南诏的袭扰,果断出兵,以高骈为西川节度使,汇同曾元裕、宋威等猛将,调长安禁卫徐州精锐山南军入蜀南,砍瓜切菜一般,南诏“屡覆众,国耗虚”。
面对杨师厚的银枪效节都,羊苴咩城试图反抗,郑昶留下的“太子”郑仁旻组织城内老弱,散布唐军将屠城的消息,倒也鼓起了一些斗志。
毕竟唐军不多,才两万人,而羊苴咩城是座雄城。
杨师厚以协军为先驱,声言破城之后,除南诏宫室,任其抢掠一日。
羊苴咩城作为南诏王城,勉强比的上中土一个望州,城内民众十万,周边田地一年三熟。
协军在高原上穷得叮当响,在高原上喝惯了西北风,又不善农事,一听此令,双眼充血。
他们之所以顺从,除了银枪效节都的强大威慑力,还有跟着一起吃肉喝汤的心思。
银枪效节都为督军,在后压阵。
被兽性激励的协军,带给羊苴咩城巨大压力,这些人披着皮甲,扛着木盾,数次攀上城墙。
郑昶征伐蜀中,留下了两千人罗苴子,成为郑仁旻的救命稻草,哪里有危险,他们就出现在哪里,勉强抵挡住了协军的攻城。
府兵制在大唐全面崩盘,南诏国土狭小,均田制、府兵制得以延续,男子平时耕作战时为兵,精兵号称罗苴子,以铎鞘、郁刀、枪箭为武器,多淬有毒物,带给协军巨大伤亡。
第一天就在这么疯狂的厮杀中渡过。
第二天还是协军攻城。
但依旧攻不破城池,协军伤亡渐多,盖因中毒者三两日便无救,全身青黑,口吐淤血,协军渐生恐惧之意。
魏五郎、黄全素等骁将求战,杨师厚不许。
令大军暂缓攻城。
郑仁旻令通唐言之人在城上辱骂,顺带连李唐宗室也问候了,什么天宝战争,杀得鲜于仲通、李宓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什么攻成都,割了蜀中百万人的耳鼻。
大肆嘲讽唐人无能。
不止是军中将领,连银枪效节都士卒都愤怒起来。
羊苴咩城倒是众志成城。
杨师厚在城外伏以精兵,郑仁旻却一心当起了缩头乌龟。
战争一僵持下来,南诏诸部皆以为唐军疲软。
西面丽水节度、永昌节度,南面银生节度,东面弄栋节度,北面的剑川节度,皆出兵来援,大者兵力万人上下,小者兵力四五千,如嗅到血腥的狼群蜂拥而上。
大唐的节度制度可谓影响深远,周边各国无不在抄袭,吐蕃、南诏、契丹,而大唐的弊病他们也一同抄了过去。
各大节度保持一定的兵权,管理境内部族。
郑昶篡国,屠杀前南诏王室,各节度敢怒不敢言,但也相当于独立,现在唐军入境,他们出兵名为勤王,实则捞取更大的政治利益,形如东汉末年,十八路诸侯讨董。
政治和人性都是共通的,谁都想成为新的董卓。
协军就是协军,见到这么多南诏军围拢上来,顿时慌乱。
杨师厚以军法震慑,以逃军的人头震慑,然后将协军分成七队,掳掠洱海周边百姓,算是勉强维持了协军的军心。
与协军相比,银枪效节都战意高昂,自攻破稻坝城之后,他们基本就没有打过大仗,一路高歌猛进,高原上嗢人不堪一击。
杨师厚一直有意积蓄银枪效节都的斗志。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宣教使就是士气的保障,军中流传起北魏的乐府诗。
“女子尚且上阵杀敌,况诸位关中壮士乎?”
这八千银枪效节都,都是杨师厚亲自挑选,是虫是虎,都逃不过杨师厚的利眼。
围点打援之策,也是精心布局,破羊苴咩城不难,只不过要多牺牲一些将士。
但要彻底击灭南诏,并不简单,两百年来,南诏国人已经形成自己的民族自信心和凝聚力,即便现在不计伤亡,攻破羊苴咩城,南诏分崩离析,这些节度纷纷割据自立,大唐要花多少年征讨?
穷山恶水,关中子弟必伤亡惨重。
“南诏人自来送死,免了诸位跋涉深山恶林之苦!”杨师厚语气轻松,视南诏诸军如无物,“此战当毕其功于一役!”
杨师厚早就是银枪效节都的灵魂。
主帅的气质,往往就是军队的气质。
在兵力处于严重劣势之下,杨师厚命协军出战,不利,向北桑川而退,造成要退回高原的假象。
南诏除了东北面的会川节度正在抵御东路唐军,其他五镇皆聚集在羊苴咩城下,四万兵力。
郑仁旻亲领一千罗苴子汇合五节度追击,唐军背金沙江结阵。
协军大恐,超过一半人渡金沙江逃窜。
杨师厚一概不理,以魏五郎三千骑兵军方阵为前阵,人皆双马,自引五千步军方阵为中阵,主动发起进攻。
当日狂风大作,江水怒吼。
这一天,注定成为南诏土地上不可磨灭的一日。
压抑在银枪效节都心中的怒火和战意彻底释放。
银枪效节都编制上是步军,但这几年大唐战马充沛,关中寻常人家都会蓄养驽马代步,军中将士更不在话下。
就在五镇节度与“太子”郑仁旻勾心斗角商议谁为先锋时,唐军已如洪水汹涌而来。
铁甲烈马,银枪强弩,狠狠撞入四万南诏大营之中。
这些兵力是洱海地区最后的兵力。
五镇节度是为了分配利益而来,而唐军众志成城,目标明确。
上下同欲者胜!
银枪效节都的强悍远远超出了南诏人的预想。
从西北角而入,丽水节度五千蛮兵,一击即破,南诏也有骑兵,不过都是矮小的南马,低了河陇大马一个马头不止,在银枪与强弩之下,只能是待宰恶羔羊。
这种内部并不团结的联军,往往突破一路,全线崩溃。
魏五郎引精骑狂进,并不以杀伤为目的,只是击溃南诏军的反抗。
真正的屠杀由杨师厚的步军大阵完成。
步军的杀戮效率远在骑兵之上。
远者以弩箭,近者以银枪,杨师厚两年打造的强军,战力恐怖,士卒在此时化身成了杀神,中土的残酷的内卷,让他们如同野兽般强悍。
冷锻甲的防护,让他们不惧任何南诏人的弓箭与刀矛。
当然,这么散乱的刀矛在成建制的阵列前,也无法造成伤害,只有被踩碎的命运。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汉兵奋迅如霹雳,虏骑崩腾畏蒺藜!”
步军大阵中,吼声如雷,上自杨师厚,下至每一个士卒,都习惯性的吼了出来。
血腥的战场,激昂的诗篇。
或许这一刻,是三百年大唐国魂的苏醒,向宿敌咆哮。
当时代的命运加持到每一个士卒身上时,这支军队将战无不胜。
唐军早在一路行来的时候,宣教使秉承李晔的意志,向将士传达为何要万里南征。
大唐的如日中天将从南诏而始!
第四百零四章 血色苍穹
当年大唐能扶南诏起来,如今就能把它踩在地上!
狂风与金沙江水一起怒吼,天空仿佛南诏士卒的脸一样苍白。
从整个南征大局来看,唐军进入嘉良地区,这场战争的结局就不可避免,即便此次进攻不利,唐军还可再来一次、两次,以整个河陇加上松维、嘉良的地缘力量持续进攻。
丽水节度五千蛮兵最先崩溃。
然后是剑川节度、弄栋节度,一个个望唐军铁蹄而退。
一旦战事不利,这些节度最先想到的是保存实力。
老虎来了,跑不过老虎只要跑得过队友就行了。
也许有一些悍勇的蛮兵想逆转局势,结成阵势,依地势而守,企图吸纳溃兵。
不过南诏这片土地,百族林立,内斗大行其道。
吓破了胆的溃兵反而向他们举起了屠刀。
仅仅两个时辰,银枪效节都摧枯拉朽,南诏军一触即溃。
在后阵观摩的协军,忽然感觉自己也能行,提着弯刀加入战阵,收割溃军的性命,就连逃到金沙江之北人,也转身加入战阵。
所有人都可以逃,郑仁旻却在坚持,除了对罗苴子战力的信任,更深知这一退,他父子的大长和便烟消云散了。
渐渐的,一千罗苴子成了战场上唯一的抵抗阵列。
魏五郎深知其武器的阴毒,没有莽撞急攻,而是分一千骑兵截断其退路,引两千骑兵追杀溃兵。
南诏军自相践踏,有的为了争夺道路,向友军举起了刀枪。
魏五郎紧咬不放,为了最大限度杀伤南诏有生力量,骑兵铁蹄下,没有俘虏。
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
从桑川到羊苴咩城,一路上到处都是南诏人的尸体。
更有数不清的俘虏被协军抓捕。
杨师厚五千步卒围住郑仁旻。
其部立于高丘之上,四面山石险阻,大树遮蔽,罗苴子躲在大树之上,持毒箭以防守。
郑仁旻死守此地,也是看中了地利。
唐军有骑兵,他们这支步军,根本无法逃脱。
郑仁旻身为“太子”,政治价值重大,此人降服,洱海地区将定。
“尔父子都是唐人,被南诏掳掠,今圣天子在朝,恢复社稷,尔父子归降,不失国公之位。”宣教使在盾牌的保护下前去劝降。
一言既出,林中万箭而出。
当场射死三名顿兵,宣教使负伤而回,毒发身亡。
从来不轻易动怒的杨师厚勃然大怒,每一个银枪效节都都是唐军精锐,也是他的心血。
下令汇合所有南诏俘虏,声言杀一罗苴子,赦免战俘身份,赏一金,擒杀郑仁旻者,可得一城之财货!
起初俘虏们兴致高昂,拿起盾刀就往丘林里冲。
罗苴子箭无虚发,一千俘虏,没有一个回来的。
杨师厚铁面无情,再派一千俘虏。
依旧是死伤惨重,逃回百来个毒发身亡。
剩下的俘虏大惧,再也不敢入内,三令五申之后,仍是无动于衷,杨师厚遂下令在丘林下斩杀所有俘虏。
唐军气势为之一滞。
丘林之上飞禽走兽,百草丛生,又有溪流缓缓而下,无法困死。
云南四级长春,无法火攻。
只能以人命去填。
银枪效节都都头黄全素请命为决死队。
被杨师厚拒绝了,他可以无视所有南诏人的性命,但极其重视部下的性命。
如今的他,身为中将军,深受陛下赏识,在长安有豪华宅邸,却搬到军营与士卒同吃同住。
银枪效节都有如此战力,盖因其与士卒同心。
“既然要用人命填,那就用南诏人的性命!”杨师厚遂下令协军抓捕南诏蛮人,无论男女老少,悉数驱赶入林中。
溪流变成了血红色,
三五间,林中腐臭熏天,吸引了大群乌鸦与蛇虫。
罗苴子终于扛不住了,毒器损耗一空,开始三五成群的从丘林里跑出,皆被唐军射杀。
顽抗了十日之后,郑仁旻手提南诏剑,披头散发领着三百罗苴子,向银枪效节都发起最后冲锋。
其肉身被十几支银枪挑向空中。
天空依旧苍白,万里无云。
吐蕃高原上寒风滚滚而下,也不知淹没了多少英雄豪杰。
然而这个时代,任何国家的兴起,注定是累累白骨堆积而成。
杨师厚深谙这个时代的黑暗规则。
不过对这个遗失在南荒之地的大唐骨血,多少还是有些敬意。
很多年之后,这片丘林被大唐子民称为血岭,传言每逢月圆之夜,便会听见岭间无数啼哭之声。
此战银枪效节都只损失三百四十九人,不过协军损失较大,前前后后阵亡三千七百多人,大部分都是死于攻城时罗苴子的毒器,当然,还有逃散的两千多人,差不多去了一半兵力。
每一个阵亡将士的尸体,都运到羊苴咩城附近山川秀美之地掩埋,刻墓碑,名字由军功曹录入,回返长安时,刻名大唐忠魂碑上。
郑仁旻覆灭,五节度溃灭,无疑是一声惊雷轰在南诏土地之上。
这种震撼可想而知,当年南诏夹在吐蕃大唐之间,左右逢源,重创高原铁骑,也大败中土雄兵。
而现在却在八千银枪效节都面前不堪一击。
军民士气跌落进谷底。
开始有地区主动响应唐军。
南诏先后掀起三次进攻大唐的狂潮,虏获安南、黔中、邕管、蜀中百姓不下十万。
这些人在南诏落地生根,促进了南诏的发展,但也让南诏大规模汉化。
南诏建筑皆是唐风,市井巷陌皆是唐言。
这个时代,大唐就是文明的象征。
东方大地上,凡与大唐争者,基本都被大唐之文明征服。
等到银枪效节都兵临羊苴咩城下时,城门早就打开,城中汉家大姓主动投降,还带来一千罗苴子的人头。
郑氏全族都困于宫中,等待唐军最后的判决。
由于郑昶还在抵抗,这些人有一定的利用价值,杨师厚善待了他们,也不是所有人都像郑仁旻那般头铁。
最郁闷的是协军,羊苴咩城主动投诚,自然不能劫掠。
在见识到唐军的强大战力之后,这些人也就死心塌地了。
杨师厚犒赏三军,每人得到了一些封赏。
协军乐不可支,出门求的就是这个,不过比起这些三瓜两枣,银枪效节都更在意军功,他们在长安有家有室,还有田产,更渴望在军功上再进一阶。
羽林郎也有上中下,其上还有武贲。
进入武贲,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前途不可限量,退伍至少是个驿站长,甲长保长也是有可能的。
羊苴咩城是国都,但在南诏国土上,还有另一座不弱于此城的军事重镇——鄯阐府,号为南诏东京。
也是支撑郑昶北面战事的重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