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 军中诸事
自从上次南诏王隆舜纠合雅州蛮族大举进犯蜀中,被王建摧枯拉朽击败之后,隆舜在国内声望一落千丈。
乾宁四年,汉臣郑昶、杨登合谋,诛杀隆舜,立其子舜化贞为君。
南诏大权尽落郑昶、杨登之手,而今年,郑昶先下手为强,发动兵变,诛杀杨登、舜化贞,大肆屠杀杨氏以及王族,连八个月的幼童都未能幸免。
事成之后,郑昶闭关锁国,关起门来称帝,改国号大长和。
连个招呼也不打,完全没把唐廷当爸爸。
正是这个时候,王建看准时机,引大军进攻南诏。
历史上由于关中大乱,王建的目光也望向北面,不过这个时代,大唐未倒,并且有中兴之势,关中、汉中皆稳固,王建没这个胆量撕破脸皮。
放眼望去,西部是风川异域的高原,没有几两肉,东部,荆南成汭也被唐军攻灭。
王建手握雄兵,有钱有粮,恰巧此时南诏内乱,不打南诏打谁?
七万雄兵,宗涤、宗弼、宗播、宗本等十几名义子大将,浩浩荡荡南下,加之郑昶杀伐过重,不得人心,剑南之南诸州,望风而降,南诏国内风声鹤唳。
到了此时,郑昶才想起大唐爸爸,派出数十名使者,向长安谢罪。
不过沿路被蜀军斥候捕杀,只能绕道桂州,经岭南入长安。
却不知此时的岭南也是烽火遍天,虔州刺史卢光稠进攻岭南,攻取韶州,留儿子卢延昌驻守,不料前脚刚走,清海军节度留后刘隐大军后脚就来。
刘隐一动,湖南的马殷也动了,派大将秦彦晖南下。
北面局势的稳定,让南面藩镇们仿佛看到了希望,疯狂兼并。
等李晔回到长安时,天复二年虽然过去了,但长安欢庆的气氛并未褪去。
百姓夹道相引,将近十年没有大战的关中,到处都呈现出勃勃生机。
回到宫中,李晔以身体不适为由,于寝宫休养,诸妃子不必问安。
还别说,勒紧裤腰带,又调养了几日,李晔精力渐渐恢复。
不过想休息却是不能的,这两年的东出,得到不少城池,地盘扩大,各种利益分配问题也随之而来。
最突出还是将领与士卒,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仗,又扩建新军,唐廷能保持粮草不断就很不容易了,每个月还要发放军俸,开支巨大。
而一系列的胜利,总不能不赏赐士卒吧?
还有将领,如杨师厚已经是一军的指挥使,淮南大战,他与王师范的表现最突出,朝廷也不能不表示一下吧?
否则谁还有为大唐卖命的动力?
真靠打鸡血吗?鸡血打多了也会失效。
这个问题在李克用与朱温手下很好解决,封一州刺史或者节度使了事。
等于重走了藩镇割据的老路子。
当然,大唐也有解决办法,加食邑,赐爵位,封十二卫左右大将军,到中晚唐的时候,遍地都是同平章事,检校太保太傅。
但作为后世人的李晔当然知道,这是在培养新的地主阶级,现在看不出来什么,几十年之后,就会成为大唐的毒瘤,削弱国家的税收能力。
想来想去,只有参考汉唐以及后世的制度,在枢密院的商议下,弄出一个军衔制度。
既然各军名义上都是天子亲军,李晔设立羽林郎制度,凡从军五年,参加三场大战者,皆为下羽林郎,朝廷赐发蹀躞带,从军十年,为上羽林郎,赐玄色鱼袋,而且以后的驿丞、辅军各级官员、地方甲长、保长都是从上羽林郎中挑选。
给不了土地,就只能提高他们的荣誉感与地位。
赏赐也是有的,李晔把藩镇们进奉的珠宝财货,加上宫中财物,依照军功遍赏诸军,还按照惯例,无论有功与否,都下发十斤兴唐府的上等雪盐,二十斤河陇的羊肉。
并下令在长安的各军轮休两个月。
当然这些东西跟将士们的付出相比微不足道。
也算是聊表心意。
宣教使反馈上来的奏表,士卒还算满意,毕竟平时就有军俸,还得了这么多赏赐,吃穿用度全都不缺,不过比起这些赏赐,士卒更在意羽林郎。
军人视荣誉为生命,羽林郎、蹀躞带、玄色鱼带这些东西,不仅是荣誉,也是地位的象征。
一放出消息,整个长安军营都兴奋了,这才是真正的赏赐。
士卒们热火朝天,李晔也就放心了。
荣誉感的加深,实际上也是在加深将士与大唐的深层联系。
至于将领,汉唐从执戟郎到骠骑大将军、兵马大元帅都有,太宗时,立十二卫,封左右各军大将军,如秦琼就是左武卫大将军,尉迟恭为右武侯大将军,其他的还有左右骁卫大将军,左右卫大将军……
军衔基本与职衔统一。
但到了唐末,十二卫早就烟消云散,一个神策军就顶了所有禁军。
再说封杨师厚为左控鹤大将军,还太早,名字也不伦不类的。
与张承业、王师范商议之后,李晔决定简化军衔。
分备身、什将、都将、副尉、校尉、将军、大将七级,除备身与大将之外,其他的每级分少中下三等。
当然,按照中晚唐以来的惯例,大将之上还有王将!
不过此衔非旷世之功不能胜任。
为了公平起见,各军指挥使都为中将军,就连立下大功的杨师厚、刘知俊也不例外,只是多得了一些赏赐。
所有的武贲全部提为备身,获得官职之后,才向上晋升为什将、都将等。
而每一级的晋升,除了明确的军功指标,还有宣教使的评定,皇城司的核实。
两个月的忙碌之后,各军军衔的人员名单都被送了上来。
李晔亲自在太极宫接见长安各军的晋升将领以及武贲将士。
亲自授勋,校尉以下授精制唐刀,校尉以上授汉剑,将作监经过这么多年的重视,水平也是突飞猛进,至少能打出少量厅子都的花纹刀。
很多事情,仪式感决定了神圣性。
在三百年大唐荣光的加持下,每一个被授勋的将领及武贲都热泪盈眶。
能站在殿中的,都是经受过战争的洗礼,以及宣教使的评定,对大唐忠心耿耿,对李晔无比忠心。
身处前线的将士只能以特使授勋。
忙完这些,李晔的事还没完。
对他而言,底层将士的效忠更加珍贵。
仅在长安,就有两万下羽林郎,七千上羽林郎。
蹀躞带、玄色鱼袋还在赶制当中,李晔只能口头嘉奖,以及酒肉伺候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公主东去
从前隋起,就有文武散阶制度。
初唐时含金量极高,赐封的文武当之无愧,如秦琼左武卫大将军,尉迟恭右武侯大将军,苏定方左骁卫大将军等等。
但随着国家的发展以及政治的需要,散阶越封越多,越封越大,泛滥成灾,安史之乱后,散阶不能满足需要,唐廷以王将封赏有功大将,如郭子仪汾阳郡王,仆固怀恩大宁郡王,李晟合川郡王,韦皋南康郡王,包括李振的曾祖李抱真,受封义阳郡王。
到了唐末,武人藩镇割据,唐廷为了笼络武人,加检校三公,封同平章事,成了惯例,时人称之为使相。
在使相面前,散官没有任何吸引力。
武人们只要会折腾,造个恰到好处的反,唐廷至少封个使相,检校司空什么的,若是时机把握的好,封个郡王也不是什么难事。
更有甚者,直接向唐廷讨要。
李晔的军衔制度,属于新生事物,又脱离了政治,割除了散阶的弊病与繁琐,只以军事功绩评断,一目了然,也算是一个健康的晋升系统。
在晋封淮南诸将的时候,李晔想把朱瑾、李承嗣、李神福晋升为上将军,以稳定淮南士民之心,却遭到张承业的反对。
“刘知俊囊括鄂岳,喋血舒州,杨师厚攻克平淮,扫灭朱延寿,击退朱温,尚且为中将军,朱瑾、李承嗣、李神福不过降将,安能居于众将之上?若是晋封,诸将必有怨言。”
李晔一拍脑袋,这明显是政治军事混杂了。
政治的事,当以政治解之。
“朕有意下嫁平原与杨渥如何?”杨渥今年十七,只有侍妾,淮南风雨骤变,还未来得及大婚。
江南传檄而定,就说明杨氏还有一定的影响力。
稳固杨渥,就是稳固江南,对江北也有一定的影响力,毕竟杨行密以仁厚著称于江淮,深得人心。
虽然嘴上不说,但淮南诸将都在看着杨氏,淮南士民也一只眼睛看着。
“此乃陛下家事,臣不便多言。”李晔回到长安之后,张承业便退居幕后,低调行事。
“朕的家事也是国事,张公乃朕之家人,无需见外。”
张承业满眼感动,拱拱手掩盖自己脸上的表情,“臣以为公主性情跳脱,犹若天女,杨渥乃庸人也,不是良配,若是强行联姻,日久必生不谐,陛下赎罪,此乃臣之浅见。”
李晔觉得杨渥长得不错,一表人才,老杨家的基因还是不错的。
但确如张承业所言,杨渥必定降不住平原。
“算了,此事朕还是从长计议。”
平原今年十六了,在这个时代,也算是大龄女生了。
身为父亲,李晔自然关心她的婚事,跟德王一样,皇家子女,早就被人盯上了。
就连草原上的契丹野人,也想癞蛤蟆吃天鹅肉。
早一天定下婚事,也免得居心叵测之人惦记,当然,身为后世人,李晔最希望的是平原能找到自己的意中人。
回到后宫,与皇后商议此事,皇后眉头一皱,连连叹气,“陛下的这个女儿,眼睛都瞄向天上去了,世家公子,青年才俊,一个瞧不上。”
李晔哈哈一笑,去年在后宫与张承业的操办下,德王李裕迎娶兴元小户人家张氏女为妃,次子李祤迎娶李思谏的三女为正室。
现在轮到年纪最大的平原。
两人商谈之际,却不知帷帐之后,早有人偷听。
侍卫早已发现踪迹,但全都不敢吭声。
听到要许配杨渥之后,帷帐之后“呀”的一声。
皇后听到了,目光斜了一眼,笑道:“天气转暖,宫中的猫儿又多了。”
“什么猫?”李晔不明所以。
皇后笑而不语。
一阵清风拂过帷帐,等李晔的目光转来的时候,只有随清风晃动的布幔。
能在宫中这么胆大包天的,当然只能是平原。
十三豆蔻,十四娉娉袅袅,十五及笈,十六碧玉。
也无怪宫里宫外的人盯着,此时的平原出落的犹如天女,目若星辰,面如皎玉,青丝如瀑,仿佛整个大唐的钟灵毓秀都汇集在她身上。
这一天,发生了两件事。
广陵郡王在平康坊挥金如土的时候,莫名其妙被几个黑衣人打了,鼻青脸肿,广陵郡王虽然才来长安不久,但受到皇室的礼遇,风头正劲,他都能被打了,事情不小,京兆尹江怀昌闻声而动,刚要大力整改平康坊,平康坊的姑娘们身后站出一人。
江怀昌见了此人,就像猎狗盯到了猎物。
此人便是阉党的中坚力量刘全礼。
咬死此人,说不得就能把长安城里嚣张的宦官势力牵扯进来。
可江怀昌刚准备撸起袖子,来个株连无数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收到了皇城司的警告。
这几年,大唐最炙手可热的部门,一个是皇城司,一个宣教司。
都是受皇帝直辖,江怀昌汗毛倒竖,刚刚涌起的一腔热血,瞬间就凉了,非常聪明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搜罗几个飞贼了事。
第二件事就更不得了了。
皇帝的随身玉符不见了,这东西可大可小,能出入宫禁,经过堪合之后,能调动地方辅军。
与鱼符一起不见了的还有皇帝的掌上明珠,平原公主。
不过此事只限少数人知道。
皇帝也并未大动干戈的彻查,反而派出皇城司的精锐细作与斥候,向东而去。
“平原这丫头也太大胆!”皇后气的浑身发抖,“外面烽火连天的,万一……”
“没有万一。”李晔淡定而从容的神情令皇后安心不少,“朕的子女不是笼中雀鸟。”
李晔很好奇平原去往东南干什么。
出去走走,见见人间烟火和苦难也是好的。
总不能像懿宗一样,把女儿养成了祖宗,以万民骨血,浇养笼中金丝雀。
李晔要头痛的事很多,草原达怛人泛滥就是其中之一。
丰州防御使宋瑶虽然屡次击退达怛人,但依旧无法阻挠他们的入寇之心。
甚至一度渡过黄河,深入河套牧场,掠夺牲畜。
浮云城李效奇只有三千轻骑,无法监控偌大的河套地区,数次向长安示警。
“看来达怛人诚心要跟朕作对了!”李晔对漠南早就垂涎三尺,而漠南的达怛人,居然跟契丹人沆瀣一气,这是唐廷不能忍的。
“这几年归化策推行,达怛人内迁,各大部族警觉,联合起来,频频入寇,掠夺人口牲畜。”张承业道。
达怛人不足为惧,但达怛人背后的契丹人,就令李晔不寒而栗了。
耶律阿保机令四十万兵进攻代北、河东,无疑是给李晔敲响了警钟。
辽东即将崛起一个新的霸主。
皇城司又一个专门的统领负责辽东之事。
回鹘人实力被击溃之后,草原各族进入蓬勃发展时期,契丹就是其中佼佼者,吸收不少回鹘实力,与契丹八部联姻,就连阿保机的正妻述律平,也是出自回鹘述律部。
隋唐两代帝国持续灭亡高句丽,契丹、奚臣服于大唐,太宗册封其地为松漠都督府与饶乐都督府,以一个部落为一个羁縻州,酋长为刺史,但并未实施军事占领,这一时期的契丹人奚人也非常恭顺,成为大唐的忠实小弟兼打手。
然而到了武则天时期,辽东大规模饥荒,向营州求救,营州都督赵文翙暴虐无道,平时就没把契丹人、奚人当人看,当然不肯伸出援手,直接还了两个白眼儿。
契丹人、奚人由此生怨。
既然不救援,契丹人就自己来抢。
武周万岁通天元年,契丹松漠都督李尽忠、孙万荣起兵反叛,营州一击既破,赵文翙被杀。
此时的武则天,出于政治原因,接连逼杀王方翼、黑齿常之、程务挺等赫赫重将,军中无得力大将,只得选派二十八名庸将出战,号称二十万大军,黄獐谷一战,片甲不归。
起初契丹人还犹犹豫豫的,但随后发现武周不过如此,兴兵进犯河北。
神功元年,武则天以武攸宜为清边道行军大总管,进攻契丹,前军陷没,武攸宜裹足不前。
武则天再派苏宏晖、王孝杰率十七万军队征讨契丹,王孝杰率精锐之士为先锋,深入敌阵,血战不退,苏宏晖却自持大军在后观望,武周最后的名将王孝杰兵败坠谷而死。
接连两拨人头,武周精锐尽丧,契丹的民族自信心大起。
武则天送出第三波人头,以武懿宗为神兵道行军大总管进攻契丹,才到赵州,听闻契丹两千骑兵快到冀州,武懿宗直接撒丫子跑路,军械粮草辎重沿路丢弃,退守相州。
契丹人本来只是过来瞧瞧,没想到一个眼神,二十万周军屁滚尿流,契丹人沿路捡东西,攻破赵州。
营州之乱原本只是地方小乱,被武瞾女皇一路喂大的,若不是奚人背叛,突厥援手,契丹人还能再成长几波。
此后,大唐基本就退出辽东的经营。
玄宗朝,大唐复振,主要精力都放在进攻突厥、吐蕃,争夺西域上。
到了安史之乱,唐廷全线内卷。
回鹘人压制契丹,才让契丹没有崛起。
但回鹘人被黠戛斯人击败之后,再也没有压制草原的力量。
契丹吸收战败的回鹘人,一跃而起,实力膨胀。
不过因为契丹可汗是推选制度,实力凝聚力不足,被刘仁恭、李克用轻松击败。
但这一切在耶律阿保机上位之后,逐渐改变。
辽东细作传来的线报,耶律阿保机极为推崇汉化,大量启用唐人,发展农业、商业,其本人也给自己起了个汉名耶律亿。
其人战功卓著,幼年从军,率领挞马军,吞并大量辽东小部落,在契丹内部声望如日中天,被国人誉为“阿主沙里”,意为郎君,下一届契丹可汗非他莫属。
第三百六十二章 鞭长莫及
其实在李晔看来,匈奴、柔然、突厥、回鹘这些纯草原部落,并不可怕。
其内因为是部落制,充斥着各种矛盾,强盛时固然雄极一时,但衰弱是瞬间分崩离析。
在大唐之前的两千多年里,草原在绝大部分时间里处于下风。
就算鲜卑入主中土,也是全面汉化,以维持统治。
不过这一切都在一个部落崛起后改变了,准确说是一个人的崛起后改变了。
这个人便是耶律阿保机。
不同于以往的草原雄主,历史上耶律阿保机上位首先挥刀向内,铁血整合内部,把一个松散的契丹八部,整合为真正意义上草原帝国,摒弃可汗称号,改称皇帝,启用年号,全面学习中土,建孔子庙、佛寺、道观,制定法律,后命人制契丹字,弘扬民族文化,增强契丹凝聚力。
自此,中土在这个北方二元化帝国面前再无优势。
一个国家的兴起,离不开时机与底蕴,但更加离不开引路人。
其后的完颜阿骨打、铁木真都是如此。
“可否派遣精锐细作,刺杀耶律阿保机?”此人带给李晔的压力太大了,简直比自己更像穿越者,带领一个野蛮部族走向强盛,走向开化。
薛广衡愣了一下,这还是李晔第一次提出这样的要求,“末将这就去选派皇城司精锐!”
这个手段非常不光明,传出去可能折损李晔的名声。
但若是能为中土除去劲敌,这点名声不算什么。
唐廷对辽东的掌控力也仅仅如此了。
隔着草原、河东、卢龙,唐廷鞭长莫及。
为了加强丰州及河套地区的守御力量,李晔令张琏领五千泾原军北上浮云城。
四月的时候,李巨川从天唐府回归。
国事倥偬,一晃就是三四年过去了,李晔自己都没想把李巨川放在天唐府那么长时间。
在河陇风土的滋养下,李巨川痨病鬼的身子倒是健硕了一些,脸上的文弱去了不少,见了李晔,差点就两眼泪汪汪了,“臣在天唐府,日夜思念陛下。”
李晔干笑了两声,“这两年你在天唐府受累了。”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这才渐渐进入正题。
“陛下可知喀喇汗新起了一位萨图克王子?”李巨川道。
“萨图克?”这名字听着都费劲,更别说记住了,不过李巨川既然提出来,肯定非同一般。
“萨图克年幼常住怛罗斯,避难于萨曼王朝王子,亲眼目睹喀喇汗在萨曼人兵锋下节节败退,国破家亡的惨状,在萨曼王子的影响下,皈依大食法,臣收集往来商贾的消息,此人笼络了一大批喀喇汗人,在国内声望日隆,并效法萨曼,暗中组建卫队,其志不小。”
“你是说,喀喇汗有大食法化的迹象?”
李巨川点点头。
并不是说李晔有多惧怕大食法,盛唐之时,百花齐放,也没见这些东西能造成多大影响,在浩瀚的中土文化面前,这些东西并没有多少影响力。
然而现在是乱世,而且是中华历史上最黑暗最血腥的时代之一,百姓苦难,国家虚弱,对西域的掌控力也小。
给了大食法东进的契机。
如果大食法是佛教道教一样倒也罢了,关键它有很强的政治诉求与野心。
倒也是奇了,东北边出了一个强人,西北又来了一个。
别高原上,又来一个。
“兴海陆论藏,此人的底细你摸清楚了没有?”李晔问道。
李巨川小眼睛里闪着光,“此人应该是凉州吐蕃贵人,后吐蕃衰败,其家族也衰败了,当年攻破凉州,为了立威,杀了不少蕃人,其人过往已不可查,不过他在兴海颇孚人望,每日研读中土典籍,臣派人暗中查探,偏向于史籍、诸子百家,反而对佛法没有多少兴趣。”
“依你之见,此人日后如何?”李晔一时难以评断,按说只要受过中土文化的熏陶,就会明白这个民族的伟大,只是李晔总觉得不妥,这个人就像突然出现一样,时机拿捏的恰到好处。
“臣不敢妄言,臣离开天唐府时,曾叮嘱过张将军,小心此人。”
李晔点点头,身为皇帝,应该有海纳百川的自信。
就算这个陆论藏包藏祸心,那也是以后的事。
以后,大唐还会怕一两个居心叵测之人?
再说吐蕃帝国的崩溃,表面是朗达玛灭佛,深层次的原因是吐蕃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奴隶制国家,当气候变冷,高原河谷减少,生产力下降,其内部种种矛盾全面爆发,绝非一两个人便能解决。
大唐崛起,吐蕃就没有再次崛起的天时了。
反过来再看契丹人的崛起,武瞾女王一送再送,积蓄了将近一个世纪,回鹘与大唐先后崩溃,而黠戛斯人自身实力不足,无力掌控草原,契丹人崛起的所有条件都具备了。
而现在,耶律阿保机的出现,契丹崛起难以遏制。
“臣建议扶植于阗国,压制喀喇汗!于阗乃是西域佛国,比我们更担心大食法进入西域,其国深沐王化,与大唐还算交好,而且于阗太子李圣天,在其国内也大力推行我朝制度,还大力在天唐府招募儒生、文士,就连退役的将士,也受其重用。”说起于阗,李巨川小眼睛里的光彩更亮了。
作为一个文人,能见到中土文化在异国开花结果,自然异常兴奋。
李晔没有这么乐观,人和人之间,可能会有肝胆相照的朋友。
但国与国之间,只有利益。
在百里乃至千年的时间维度里,所有的友邦只是笑话,当年吐蕃还与大唐结为翁婿之国。
不过,现在扶植于阗压制喀喇汗的确可行。
似乎历史上喀喇汗后来居上,还灭了萨曼国。
“仁美呢?不会在伊犁河谷上睡着了吗?”自从仁美相中了伊犁河谷,便想把甘州回鹘都迁徙过去,仁美骨子里还是想跟大唐保持一定距离。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甘州回鹘愿意迁徙的十之三四,大部分人都接受了新的身份——化民,渐渐繁荣甘州更令他们眷恋。
仁美意识到不妙,更加坚决的迁往伊犁河谷。
不过他也深知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把仁裕留在甘州,带领渐渐唐化的部民。
李晔心中不免失笑起来,难道跑到伊犁河谷,就能避开大唐?太小看自己的胃口了。
“仁美徙居伊犁河谷,受到喀喇汗人的强力抵触,多次激战,若不是西州的暗中支持,恐怕仁美早就被喀喇汗人灭了。”提到西州的时候,李巨川眼神闪了闪。
看来他对刘鄩的忌惮,并没有随时光流逝而减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性,李晔无法左右,只能尽量避免了。
“于阗、仁美、西州联手,有没有可能灭掉喀喇汗?”李晔问道。
李巨川先是沉默一阵,然后才道:“恕臣直言,大唐在西域的实力仍是不足,灭掉喀喇汗不难,但灭掉之后,要么于阗崛起,要么仁美崛起,我军所得利益少之又少,更何况西面还有萨曼人虎视眈眈,稍有不慎,萨曼渔翁得利,是以,臣以为维持现状,有限扶植于阗即可。”
李晔点点头,西域也只能暂时维持如此态势了。
“这次你回来,就留在中枢,朕让成汭接替你。”
第三百六十三章 唐廷立储
李巨川闻言神色动了动,“天唐府乃河陇枢纽,成汭此人……”
成汭便是这时代标准的武人,出身武人家庭,年轻时放荡不羁,桀骜不驯,当过土匪,投过秦宗权,趁乱占据荆南。
不过其在荆南的治理,可圈可点,短短几年把一个只有十七户的荆南,治理成强藩。
如今的大唐太需要这样的人。
“此人固然有野心,而如今天下大势一目了然,他是聪明人,知道如何如何抉择,倘若糊涂,朕手中的刀也不是摆设。”李晔笑着道。
“昔者裴矩遇炀帝而为奸,遇太宗而为贤,成汭能遇陛下,乃其幸事。”
这算是马屁吗?李晔斜着眼望了李巨川一眼,能把马屁拍的这么有水平,非他李巨川莫属了。
成汭在天唐府只有政权,和一部分的辅军权,兵权则在冯行袭手中,两人都是这时代的大佬,而天唐府也是皇城司、宣教司在西北的大本营,区区一个成汭能做什么?
“这次回来,朕封你为弘文馆学士,政事堂掌书记。”
李晔话一出口,李巨川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臣遵命。”
大唐格局,枢密院掌军事,政事堂掌政务,此外还有张承业掌辅军,刘全礼、韩全晦掌财务,李晔自己手上捏着宣教司、皇城司,还有骁骑军、神羽都,各方互相牵制。
但这几年领军在外,对政事堂疏于管制,清流推出赵崇凝,世家推出韦昭度,渐渐有了融合的迹象,科举上来的寒门子弟在地方任职,还未形成政治势力。
李晔调李巨川回来,就是要在政事堂插一根钉子,李巨川本人也是寒门一员,出身陇右,没有家族门荫的力量。
无论对于皇帝还是对于国家而言,平衡才能稳定。
任何一方势力的膨胀都是危险的。
谈完公事,李晔还留李巨川小酌一番,二人既是君臣,也是朋友,朝堂文武当中,也只有他最能明白李晔的心思。
二人屏退左右,李晔没摆架子,两人有什么就说什么。
喝着喝着就上头了,李巨川嘟囔了一句:“国不可无储!”
声音不大,像是自言自语,李晔听的不甚清晰,盯着李巨川的老脸,有些不明所以,李巨川被他醉的还要厉害,脑袋一歪,居然睡着了,似乎仅仅是醉言。
不过李晔的酒意也上来了,也就没当一回事。
也不知喝到什么时候,李晔自己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昨夜什么话都没记住,唯有这句“国不可无储”记忆犹新。
李巨川这人城府极深,这么多年,从未见他酒后乱言的,既然不是乱言,肯定就是故意说的。
那么这背后的意思就值得揣摩了。
李巨川忠于自己,忠于大唐,这是肯定的,没有自己,李巨川坟头草都不知道多高了。
不过在忠心之余,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排挤刘鄩,就证明他有很深的权力**。
朝中呼声最高的自然是德王,皇长子嫡长子一身,天然两大优势,就算他没有任何动作,身边也团结了一大批人。
朝廷中的大员对张承业监国一直颇有微词。
上一次李晔在邓州病倒,已经牵动不少人心中敏感的神经。
不少人上蹿下跳。
或许李巨川只是单纯的忧虑而已,毕竟不立太子,随着诸皇子的长大,朝中的明争暗斗只会愈演愈烈。
一连想了三天,李晔终于下定决心,立德王李裕为太子。
与皇后商议,皇后当即激动的热泪盈眶,可见这些年在宫中受到的委屈。
把决定告诉张承业之后,张承业冲李晔拱手,“陛下自有圣裁。”
“张公难道就没什么想对朕说的?”
“大唐自有天命在身,臣凡夫俗子,不通天命,惟愿陛下圣体安康,大唐自会如日中天。”
这话虽然是在恭维,何尝不是表明忠于李晔的态度?
其实在李晔看来,就算立了太子,李裕能不能坐稳还是两说,除了他自己的努力,还要看造化了。
天复三年五月,立储的消息正式昭告天下,李晔为了平衡其他皇子,也一一封王,次子李祤封棣王,三子李禊封虔王,四子李禋封沂王,李祎封遂王,就连李柷也封了辉王。
长安再次热闹起来,李晔颁布了大赦的诏令,减免一些贫瘠边地的赋税。
与长安相反,汴州一片愁云惨雾,城内到处挂着白幔,行人披麻戴孝。
梁王府哭声震天。
王妃张氏殡天,对朱温是重大打击,对汴梁也是。
朱温起于草莽,豺狼之性,轻于杀戮,动辄灭人满门,每次朱温起了杀心,都是张氏劝阻,保全无辜,梁军有今日之势,张氏也多出谋划策。
朱温遇大事不能决,常问于张氏,其谋多切中要害,梁军上下敬畏钦佩。往日朱温率兵出征,中途却有张氏使者至,言奉张夫人之命,战局不利,请速领兵回营,朱温就立即下令收兵返回。
如果汴州百姓对朱温是敬畏,对张氏就是由衷的爱戴了,是以她离世,披麻戴孝者不知凡几。
朱温以皇后之礼下葬张氏不久之后,又追谥张氏为贞元皇后,其心不言而喻。
汴州文武心领神会,刚刚过了守灵之期,劝进之声大起。
“大王战黄巢,灭秦宗权,有大功于天下,今唐室失德,天下板荡,大王深孚关东士民之心,顺天应命,当继大位!”寇彦卿带头,朱友裕、朱友贞、朱友珪、张归霸等联名劝谏。
就连新归附的杜荀鹤,也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劝进文章,文辞华丽,朗朗上口,汴州文人争相抄诵。
倒有几分洛阳纸贵的意思。
朱温却在府中扭捏着,“孤深受先帝重恩,才有今日,当今陛下虽不贤明,为群小蒙蔽,但孤怎可大逆不道?诸位莫要再言,当整军备战,以百万雄兵清君之侧。”
有时候鬼话说多了,自己也就信了。
汴州百姓也信了,毕竟从懿宗朝起,关东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跟着王仙芝黄巢造反。
至少在中原和山东,唐德已失。
六月,梁军各大将再次上表劝进,牛存节、胡真、王景仁还弄了一份血书上来,声言朱温不进大位,二十万梁军军心不安。
这一次朱温保持沉默。
如今汴梁与唐廷彻底撕破脸皮,天下形势异常明朗,皇帝早在八年前就褫夺了朱温所有的官爵,称其为贼。
朱温拿下江北,实力大增,野心自然跟着大增。
沉默就是默认,很多人比朱温更着急,六月中旬,汴州百姓蜂涌至梁王府前,跪倒在地,请求朱温进大位。
而梁王府中,朱温冷冷的目光也在敬翔、李振身上转动。
“唐室有中兴之象,皇帝励精图治,唐军复振,大王虽是天命所归,但此时进大位,招人嫉恨。”敬翔满脸忧色。
他不是不知道朱温的野心,也更知道自己说的都是废话,天下能规劝朱温的人已经离世。
不过,他还是说出心中所想。
“敬先生此言差矣,如今天下形势只在唐梁之间,我军西南两面与唐军相接,北面魏博向为大王之臣属,卢龙刘仁恭,正是我军下一步的猎物,大王此时进大位,可振士民之意,坚将士之心,天下大势至此,已经没有回头路,大王与唐廷不死不休,何须再遮遮掩掩!”
毫无疑问,李振的话更贴近朱温的心。
朱温大笑三声而去。
第三百六十四章 朱温称帝
天复三年八月,朱温在短暂的准备之后,正式称帝,改名朱晃,国号大梁,定都汴州,改汴州为开封府,宋州为应天府,建年号开平。
大肆封赏梁军诸将,改枢密院为崇政院,又以敬翔为崇政院左使,金銮殿大学士,封平阳郡候,李振为枢密院左使。
但凡劝进之人,都得到了封赏,包括张存敬、王彦章,直接被调到汴州,升任侍卫亲军左右使。
还有王景仁、陈璋等淮南将领,都加了同平章事。
而唯一沉默的就是沁州丁会。
自朱珍、庞师古先后死难之后,丁会就成了梁军硕果仅存的元从故将,辈分比张归霸还高,朱温也没亏待老兄弟,封一个北面行营都招讨使,昭义节度使,琅琊郡候,同平章事,在梁军诸将中,封赏最重。
对外,朱温主动把消息传遍天下,称唐廷为关西之国,自称关东之国,算是承认唐廷的地位,还暗中联络王建一起称帝,抢先一步封钱镠为吴越王,马殷为楚王,钟传为南平王,王审知为闽王,刘隐为大彭郡王,刘仁恭为燕王,王镕为赵王,王处直为北平郡王,罗绍威为邺王……
除此以外,朱温还脑洞大开,给唐军诸将也一一封官许愿,李筠为荆襄节度使,高行周为蔡申节度使,刘知俊为鄂岳节度使,周云翼为宣翕节度使……
总之,自己称帝,也不忘恶心李晔一把。
藩镇的回应就更精彩了,汴梁的使者还在路上,王建正在南诏攻城掠地,听闻朱温称帝,上表唐廷大骂朱温祖宗十八代,称其世代贼逆。
钟传更是第一时间捉拿汴梁使者,押送长安。
钱镠、刘隐、王审知都不动声色。
马殷把朱温任命状送往长安,声言只想做大唐的长沙郡王。
刘仁恭最有意思,砍了朱温的使者,人头送往长安,但接下来自称大唐燕王,与梁贼势不两立,只要唐廷下来诏书,他刘仁恭就领十万卢龙强军,攻破开封府,为大唐讨平叛逆。
整个天下瞬间就热闹起来,普天之下的市井巷陌都在谈论朱温称帝之事。
长安百姓更是恨的牙痒,火气大涨,青壮汉子们喊打喊杀,不过据说这段时日平康坊的生意空前高涨起来。
“陛下难道就不关心天下大事?”挺着大肚子的张清婵睁大眼睛看着一脸清闲的皇帝。
李晔哈哈大笑,“朕放心了。”
张清婵不明所以,又不便问询,深知皇帝最不喜欢后宫妃嫔牵扯国事,前一阵子,裴贞一还受到了斥责。
李晔之所以喜欢她这里,就是因为她的兰心蕙质,不像裴贞一胡搅蛮缠,眼见德王封太子,诸皇子封王,一哭二闹三上吊,让李晔封年幼的李禔为王。
“陛下放心什么?”见李晔心情很好,张清婵多嘴问了一句。
“放心有人自寻死路!”话刚出口,就有小黄门禀报,文武大臣在天心阁等候。
李晔长长舒了一下懒腰,尽管心中高兴,但还是装出一脸激愤。
张清婵见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天心阁中,张承业、李巨川、王师范、赵崇凝等已等候多时。
李晔不等他们说话,自己先开口,“朱贼僭越大位,诸位意下如何?”
赵崇凝义愤填膺:“此贼残暴凶逆,为黄巢余孽,今妄称大位,陛下当传诏天下,同讨梁贼!”
李晔目光转向其他人,却都是沉默不语。
张承业谨慎,不愿说,李巨川与赵崇凝不是一路人,王师范初来乍到。
阁中气氛就这么冷下去了。
藩镇称王称霸在中晚唐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这二十年,相继有黄巢、秦宗权称帝,近几年,还有董昌称帝。
唐廷早在多年之前褫夺了朱温的官爵,朱温能忍到现在,也算是不容易了。
在关中看起来大逆不道,但在关东百姓看来,唐廷也不见得有多好,特别是中原、山东地区,唐末大动乱就是从此地而起,唐廷失去人心也不是一天两天。
所以在他们看来,朱温是有称帝的民心基础。
最终还是张承业说话了,这里他的地位最高,赵崇凝都不该抢在他之前说话,“陛下收复荆襄、荆南、鄂岳、江南,大唐钱粮、兵甲皆已足备,国力冠绝天下,便是逆梁,也是不如,这几年,关中大治,人口增长,山野、草原之民纷纷内附,而朱逆,一败于清口,二败于虢州,三败于平淮,国内青壮死伤枕积,二十年梁军东征西讨,师老兵疲,战力下降,而我军如日中天,兵锋正盛,军中愿为陛下效死,为大唐捐躯者,如漫天星辰。如今朱逆自取灭亡,引天下之罪,臣以为,平定天下之机已至!”
李晔心中一震。
读多了后世史书与各种小说,往往对历史上的强者有种莫名的敬畏,更是缺乏自信心。
心理暗示之下,总觉得自己很弱。
但此时的大唐,无论从版图还是国力上,都已经超越汴梁。
取陇西河套,收战马精甲,强劲之士。
取西域,坐拥商贸古道,西土之金潮涌入唐。
取荆南荆襄,收江汉、南阳之粮。
取江南宣翕,收淮南将士,以及江南百万人口。
此时的朱温已经不可能像历史上那般的强大,此时的大唐远比李晔想象的强大。
李晔的眼神热切起来,“平定天下?”
这个时候的王师范比李晔还要激动,“不错,不错,正如张公所言,我军平定天下之机已经到来,朱贼称帝,其内必有不服者,惧其刀兵才隐忍不言,天下藩镇,多是想割据,并不想与大唐翻脸,我军,当效法昔日大秦大局东出,决战梁贼!”
李晔原本是想苟在关中,然后坐看朱温、王建、李克用的好儿子们表演。
不过,一个更强大的敌人令李晔不寒而栗。
耶律阿保机现在就能掏出四十万大军,等他吞并辽东、草原,一个统一的北方草原加上辽东,将如巨人一样站在中土的面前。
当年高句丽还只是占有辽东,就令隋唐两代帝国数次折戟沉沙。
时势造英雄,英雄也造时势!
很多事情其实是等不起的,天知道在大唐崛起的路途之上,又会冒出什么新的敌人。
“一统天下,时不我待!”李晔神色坚定起来,“传朕旨意,政事堂领负责收聚钱粮,枢密院制定战略目标,各军加紧训练,宣教司动员全军,皇城司加派对梁贼境内的渗透,忠义堂教化境内百姓,有钱捐钱,有粮捐粮,大唐,举国而动!”
这是战争动员令。
第三百六十五章 反对之声
虽然中枢达成了一致,但诏令下发到地方时,反对之声如雪片一样飞来。
各地知县知州纷纷反对。
声音最大的就是兴元知州裴贽、兴唐知州崔源照。
“陛下跨有三荆,又握有江南,已然占据上风,正该积蓄实力,坐看朱贼内乱,今河东有复起之势,卢龙有南下之意,陛下何心急如斯?听闻陛下忧虑契丹,臣冒昧而言,契丹虽有兴起之势,然不过边鄙之患,其外有室韦、达怛、渤海、卢龙、河东四面牵制,其内八部并立,前者阿保机引四十万大军南犯,不过是借李克用之手,灭内部不谐之人,大唐中兴不易,陛下当步步为营。”
这是崔源照的奏表。
裴贽更是不客气:“陛下连年征战,虽胜,然地方已有枯竭之兆,钱粮布铁,皆供应军中,如今各地山民、蛮民纷纷内附,正是开垦荒地、移民边屯、教改归化之时,奈何陛下一意求战,而使百姓食不果腹衣不遮体,诚如是,则恐我朝又有裘甫、王仙芝之乱矣。”
还有一些言辞更加激烈的。
声言大唐若是冒进,必将崩溃。
李晔把奏表扔给张承业看。
张承业满脸苦笑,“是臣心急了,臣愿担此责,请陛下降罪。”
这几年张承业一直在长安中枢,负责辅军,地方政务经过政事堂,而没经过他,所以他对地方具体情状不了解,可以理解。
“张公何罪之有?朱温篡逆于汴州,朕若是无动于衷,岂不是让天下藩镇笑话?”
“陛下的意思是?”
别人都称帝了,身为大唐正朔的李晔,若是不表示一下,不知有多少效仿。
刘仁恭不就称王了吗?还有马殷,早就以长沙郡王自居。
若是等天下藩镇渐渐接受梁国的存在,大唐的地位自然而然的就会下降。
或许张承业的忧虑正在于此。
这么多人反对,李晔反而觉得欣慰,若是没人反对,问题才大。
“诏令不仅不改,还要下发各大藩镇,各州各县,以明朕之决心!”动员令动员令,是从心理上动员起来,明白谁是大唐的敌人,做好一切准备,而不是现在就提刀子上。
这个动员可以是一年,两年,甚至四五年,目的是让大唐上下都明白,与朱温必有一战。
至于什么时候东出,则要看天时地利人和了。
朱温拥有完整的地缘板块,从徐泗、淄青到洛阳,想要在一两年内灭掉他,是不可能的。
这些年,打通了西域商道,又收复河陇、汉中等地,有些人的思想就开始滑坡了。
民间、地方都有这样的人,毕竟大唐失去对关东已经很长时间了,人性都是喜欢安逸的。
当初四面绝境喊出的重振大唐,现在有几人还记得?
“崔源照言河东有复起之势,皇城司调查如何?”李克用都沉寂七八年了,也该喘过气来了,朱温称帝这么大的事,他能不作作反应?
薛广衡道:“细作前段时间来报,李克用以李克宁为内外制置蕃汉左都知兵马使,处理南面之事,以李存勖为右都知兵马使,河东节度留后,在郭崇韬、李存审、李存进辅佐下,处理北面之事,李克用自居太原,沉湎酒色,据传其身体大不如前。”
李晔记得历史上,杨行密第一个离世的,好像朱温称帝之后,李克用也病死了。
还真是岁月不饶人,不知不觉间,李晔也在奔四的路上了。
当一封封诏令贴到各州各县的时候。
大唐境内舆论哗然,长安天子之都,深受李晔影响,当然一力主战,但出了长安,就有激烈的争论了。
一些人认为时机未到,逆梁凶焰未减,此时大战,就算胜了,也必然损失惨重,让其他势力有了可乘之机。
另一些人则跟李晔想法差不多,时不我待,大唐国力已经超过逆梁,就算不能攻灭之,也应该大军压迫,令其自顾不暇。
其实大部分百姓就是图个热闹,谁说的精彩,就附和谁。
争论的双方都是一些来关中游学的书生。
普天之下,也就剩大唐能给他们一席之地了,天下藩镇无不是以武人掌内外之权,文人运气好,当个幕僚,或者仓曹什么的,记记账,出出主意,运气不好,扫地出门都是小事,掉脑袋也是常事。
提着刀子的武人可不会跟你讲什么之乎者也。
就算是刚刚称帝的逆梁,嘴上欢迎天下文士,实则也就养起来,抄抄书,写写马屁文章。
真正能混到敬翔、李振这个档次的,根本难如登天,更何况逆梁就这两牌面人物。
新进的杜荀鹤,每天也就歌功颂德。
什么时候说错了话,就被一刀咔嚓了。
一则关于朱温的流言传的有模有样,说是朱温与幕僚文士闲谈,指大柳而言:“宜为车毂。”
几个文士随口附和。
没想到朱温当场翻脸:“书生皆喜糊弄他人,尔等皆如是,车毂须用榆木,柳木岂能为之!”
当场杖杀附和之人。
而大唐境内,从不因言治罪,各地的忠义堂更是成了市井巷陌议论国事的基地,哪怕是满腹牢骚,只要不是带着政治目的的造谣生事,都可畅所欲言。
这种风气下,自然吸引了大批喜爱指点江山的书生,即便科举之后,他们也不愿回乡,在关中登记,随便做些小工就能养活自己。
这两年大唐兴盛,长安居大不易,士子们就涌向华州、商州、同州之地。
还有一些有眼光的,跑到河陇,迅速被各地府衙招募为归化使之类的吏员。
听说有些书生做了两年,功绩卓著,直接升为宣教使。
宣教使虽然还是吏员,但地位已经大不相同,属于真正意义上的天子门生,中举之后更是前途无量。
这样一来,吸引了无数书生往河陇跑,甚至连西州都有人去。
这时代的文士,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同样是能上马提刀砍人的猛人。
无论如何争论,与逆梁必有一战的理念渐渐深入人心。
从皇城司与宣教使的奏报来看,民间的热情还是很高的,但军中的确也有了厌战之心,李晔穿越以来,年年皆战,从东到西,又从西到东,将士跋山涉水,还要面临生死大战,不疲惫不就成了超人?
而且刘全礼的报表中,详细罗列了近几年大战耗费的钱粮。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仅仅天复二年争夺淮南,大唐就耗费了两百三十万石粮草,三百一十五万缗钱,国库已然有空虚之象,唐军阵亡一万二千人,辅军阵亡一万九千人,都是精壮。
还是老天爷没给李晔捣乱,关中没有出现天灾。
这几年都在打仗,民生之疾苦,也就可想而知了。
若不是江南之地的财富填了窟窿,大唐的财政早就崩溃了。
李晔一脑门的汗,国力的竞争,说穿了就是财政。
而大唐的底子,经过懿宗、僖宗的挥霍,黄巢、秦宗权的**,早就见底了。
李晔苦笑,“召韩偓、韩全晦、崔源照、裴贽入京。”
是时候开一次财政大会了。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多少帝国的崩塌,说穿了就是穷死的。
第三百六十六章 伐梁之策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李太白诗文之美,冠绝古今。”大江之上,一**船晃悠着。
长风万里,青天碧水,两岸村镇水田,炊烟袅袅,仿佛画中场景一般。
一切都让困居长安十六年的平原感到新鲜。
“可惜现在不是三月,我们去的也不是扬州。”
“公主,我们还是回去吧,南边在打仗,万一万一……”男扮女装的侍女没有平原的闲情雅致。
“你怕什么,你看后面。”平原向船后努努嘴。
五六条战船不远不近的跟着,就连这艘船上的人,看起来都不像普通人,一个个孔武有力。
瞬间就把平原带出来的几个侍女比下去了。
“哎呀,完了,肯定是来抓我们回去的。”
平原银铃一样笑了起来,“要抓早在襄州、鄂州时就抓了,何必等到现在,好了好了,马上就要到池州了,听说这宣州的繁华不在扬州之下,正好我们见识见识南方风物。”
说话间,船已至渡口,江北时常有梁军出没,所以江南各大小渡口都有水军把守。
平原在出示玉符之后,没有任何人阻拦,水军虽大部分是淮南荆襄人,但军官中有不少关中唐军。
自然也是认得玉符。
平原原本只带了两名会武艺的侍女,然而刚出长安,身前身后就有不少皇城司的人。
这一路也亏得他们暗中打点和照料,平原才畅通无阻的进入宣翕。
池州还不怎么繁华,因为处于战争的威胁之下,一进入宣州,便感觉换了人间。
处处花香鸟语,清风和煦,江南人的软语听起来也亲切许多。
富商游子,农人渔夫,怡然自若。
几个浪荡的公子哥频频目视她们几人,虽然穿着男装,但根本无法遮掩娇颜,公子哥们刚要上前纠缠,就莫名其妙被几个膀大腰圆的人拦住,怎么都挤不过去。
平原就这么翘着嘴角,在宣州城里四处游览。
宣州算是淮南少数几处没有被毕师铎、孙儒祸害的地方,而一旦江北有大战,百姓便纷纷渡江难逃。
因此城中多少不少乞丐和流民。
好在每日在官衙前都会有粥棚。
喝了粥的流民会被辅军接走,平原一时兴起,也想讨碗粥喝,但被施粥小吏礼貌的拒绝。
正生着闷气,却见街面上人群自动分散开来,一支百人骑兵,缓奔而过。
平原眼神一亮,望着骑兵中最英武的一人。
平原也见过几次周云翼,不过长安的周云翼与宣州的周云翼判若两人。
在长安,宝剑藏于匣中,周云翼又是个低调的人,所以不怎么引人注目。
但此次再见,如同换了一个人,沉稳的气势中带着几分锋芒。
不知不觉间,平原眼中只有马上的将军,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长街之中。
“家主请大娘回家。”偏偏此时,有人打碎了她的美梦。
还是一个面有刀伤之人,一双眸子仿佛鹰隼般刺人。
平原的脸沉了下来,“不回去,不回去!”
刀疤脸仍不放弃,语气谦卑的拱手道:“家主有令,大娘必须回家。”
平原在宫中可以随便使小性子,在长安也是肆无忌惮,但不知为何,面对此人时,她感觉自己面对猛兽,心中不由得一寒,语气也就弱了三分,“你、你是何人?”
“回大娘,小人武元登。”刀疤脸一挥手,周围挤过来几个强壮女人。
“你们大胆。”侍女低声怒斥,上去阻拦,却被女人反手一把捉住。
“家主有言,若是大娘不听话,就嫁到草原上去。”
平原全身一颤,她连长安的世家郎君都看不上,又怎看得上草原蛮人,“好了,好了,回去就是。”
……
长安,西面的一封捷报令李晔大喜。
松州都督杨崇本在蛰伏一年之后,摸清了当地的山川地形,自引三千锐卒翻山越岭,杀入维州城中,屠灭大小族主寨主三十七人。
维州这个战略重地终于落入大唐之手。
杨崇本的奏表中,力陈蛮人桀骜不驯,采用了一些不得已的手段。
具体是什么手段,李晔也不想问,更不想知道。
当年吐蕃人为了得到此地,以妇人嫁入城中,耗费二十年培养带路党,才拿下此城,手段也不见得光明到哪去。
“陛下,维州既然攻陷了,当遣派心腹之将镇守,令杨崇本退回松州。”李巨川道。
李晔愣了一下,旋即明白李巨川的意思,维州地势险要,若是杨崇本割据此地,大唐一时半会儿也拿他没办法,毕竟杨崇本也是有这个前科的。
思索了一阵,李晔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不管杨崇本想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什么,有功则赏,有过则罚,有叛则讨,堂堂正正,才能令此人真正心服,传令,升杨崇本为胜捷军指挥使,维州都督,松州都督一职取消,朝廷遣派知州治理此地。”
维州的确是形胜之地,但杨崇本想凭借此地自立,那就是想多了,没有人口,又跟当地交恶,没有陇南的支援,他连坐稳维州都难。
杨崇本成功攻陷维州,已经证明都督制的可行。
唐廷如今的疆域太过狭长,很多事情鞭长莫及,都督算是应时之需。
两人正商谈着,薛广衡来报:“王参军奏报。”
这一个月王师范与幕僚都在枢密院制定伐梁之策,现在来见,应该是有了进展。
什么时候打,以后再说,但怎么打,就要提前准备了。
这也是李晔动员令的初衷。
“臣王师范拜见陛下。”
“免礼。”
王师范扫了一眼李巨川,“臣征询各军主将以及西州刘鄩将军的意见,又根据大唐实情,制定了一份伐梁之策,请陛下过目。”
李晔接过奏表,又是长篇大论,还没有标点符号,开篇就是“当今惟吴易图,东至海,南至江……”
随意翻看了几行,顿觉眼花缭乱,加上王师范这一笔字,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你直接说吧,朕听着。”李晔又把奏表换了回去。
王师范看了一眼李巨川。
李晔道:“无妨,下己亦是知军之人。”
王师范拱拱手,“臣与诸位参军以为,欲破梁贼之势,在先取淮南,一者淮南士民心不在梁,二者王景仁、陈璋水军对我鄂岳、江南威胁极大,不可令其成长起来,三者李神福、朱瑾、李承嗣在淮南声望极大,攻取淮南事半功倍。”
李晔点点头。
“是以,我军欲攻取淮南,必大力组建水军,置办战船,仍是李筠将军牵制汝、许,高行周将军牵制蔡州,朱瑾出光州攻寿州,刘知俊出舒州,攻庐州,吸引梁军主力,然后李神福领水军顺江而下,配合周云翼、米志成合攻扬州!”
李晔望着淮南地图深思,李巨川道:“李筠、高行周皆为佯攻,朱瑾、刘知俊、李神福才是杀招,任何一路建功,梁贼淮南不保?”
“正是如此,淮南不保,我军水军便可占据淮河,以水军之力进取徐泗之地,李筠、高行周变佯攻为真攻,陛下大军出崤函,直取洛阳,恢复东都……”
王师范话还没说完,李晔长叹一声,“好一场倾国大战!”
倾国大战,当用倾国之力,只是短期内,大唐怕是拿不住这么多粮草。
李晔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拿过王师范的奏表,一眼落在“当今惟吴易图,东至海,南至江……”之上。
越看越觉得熟悉。
这不是王朴的平边策吗?
“凡攻取之道,从易者始。当今惟吴易图,东至海,南至江,可挠之地二千里。从少备处先挠之,备东则挠西,备西则挠东,彼必奔走以救其弊。”
“奔走之间,可以知彼之虚实,众之强弱,攻虚击弱,则所向无前矣。攻虚击弱之法,不必大举,但以轻兵挠之。”
李晔至今还记得平边策中的几句经典名言。
后世把此文与《隆中对》并列,号称五代第一雄文,话说王朴晚死几年,赵大还不一定能扑腾起来。
赵大自己都说过,此人在,朕不得此袍著。
虽然大唐与汴梁的形势不同于历史上后周与后唐。
但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
平边策中的策略拿来用一点都不过时,唐军与梁军沿洛阳、汝、蔡、颍、寿、庐、和、扬对峙。
备东则挠西,备西则挠东。
梁军已成疲军,大唐在国力上隐隐超过了汴梁,还有河套、山丹、青海的战马供应,轻兵挠之之策完全可行!
就算汴梁实力强大,这么挠下去,朱温也扛不住啊。
刚好驻守光州的朱瑾以骑兵见长,驻守宣州的周云翼也是擅长轻骑,再配合李神福的水军,想怎么挠就怎么挠!
而且此举最大的好处就是不必大举,不用大举耗费国力。
唐军避实击虚,有利则进,劫掠粮草、百姓,无利则换个地方再来一遍。
进攻者因为主动,所以优势要大一些。
当下,李晔把脑中记得的平边策结合时下局势,说了一遍。
李巨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真乃天降神人!”
李巨川这么吹嘘,王师范也不能落在人后,一把撕烂案几上奏表,“陛下天纵之才,胜臣百倍千倍,古今奇谋,无出陛下此策!”
李晔倒是满脸火烫,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无耻的抄袭者,不过这马屁还是让人心花怒放的。
“哈哈……”李晔尴尬的笑起来。
第三百六十七章 挥刀自宫
朱温称帝建国之后,对内对外都是大肆封赏,遍选民间秀女,充实后宫,又于汴州广造宫阙。
魏博罗绍威最为贴心,征调民夫,伐境内大木,送往汴州。
两家关系更加紧密,只可惜罗绍威这么胳膊肘往外拐,引起了魏博牙兵的不满,牙将李公佺发挥魏博百年的光荣传统,纠合牙兵,准备送罗绍威一程,谋事不密,被罗绍威察觉,李公佺焚毁府舍,大肆剽掠之后,逃奔刘仁恭。
虽然这次没成功的下克上在唐末没有泛起多大水花,但让罗绍威更加惴惴不安了。
他从其父罗弘信手中接过节度使大棒,威信本来就不足。
别忘了其父也是牙将兵变上位,击败上一届节度使乐从训,当初的乐从训就是今日的罗绍威,都是节度使二代。
而魏博这一百多年来,杀节度使如同杀鸡一样。
罗绍威不得不求助亲家朱温,朱温一拍大腿,令都将马嗣勋领一千长直军精兵,私藏短兵,以护卫安阳公主的名义入魏博。
魏博牙兵骄悍已久,并不将这一千人放在眼里。
而李公佺的叛乱,罗绍威没能击灭李公佺,反而让其大肆作乱,虚弱无能展露无余,令更多的牙将蠢蠢欲动。
天复三年七月,罗绍威率先发难,尽起家奴六百人,汇合马嗣勋的一千长直精兵,攻击牙兵。
牙军欲战而弓甲皆不可用,遂阖营殪之,凡八千家,婴孺无遗。
魏州牙兵措不及防,一夜之间被屠杀八千人。
然罗绍威并未因此放下屠刀,与长直军屠杀城内牙兵家眷。
牙兵在魏州延续百余年,互相姻亲,盘根错节,此举与屠城无异,长直军顺手抢掠城中大户。
魏州血流成河,短短三日间被屠六万人。
紧接着,朱温令朱汉宾、高季兴各引八千军渡河,屠杀魏博境内牙兵万余人。
罗绍威引狼入室,挥刀自宫,强横了百余年的魏博至此衰弱。
一时间魏博人心惶惶,梁军并不是善男信女,所过之地,招待稍有不周,便污以牙兵同党,顺手屠灭。
占领磁州的魏博牙兵听闻魏州噩耗,哭喊震天,当即拥立大将史仁遇为主,举起报仇雪恨的大旗,欲回军攻打魏州。
史仁遇当然知道事情的轻重,一个罗绍威算不了什么,但他背后的梁军,就令人不寒而栗了,史仁遇自知不敌,劝说牙兵,投奔河东,引沙陀铁骑南下复仇。
均衡已久的河北再度风云变幻。
“十年之间,皇帝力挽狂澜,与朱温争夺淮南,分庭抗礼,而我河东接连重挫,图河北而不可得,昭义四分五裂,若长此以往,河东恐有倾覆之危!”青年将领骑在大乌骓马上,目光灼灼的望着划过天际的苍鹰。
八月的天空特别蓝,阳光依旧炽烈,长风从草原而下,猎猎作响。
这一年,仰望苍穹的青年十九岁,胸中早已燃着一团烈焰。
二十年之前,他们祖孙三代领沙陀铁骑纵横天下,何等快意,何等雄壮。
然而木瓜涧一败终结了一切,河东图谋河北的雄心彻底熄灭,就连他的父王,也终日沉湎于酒色。
“此次魏博内乱,实力大损,正是我军再起之时!”李存勖心驰神往,这几年,义儿军在李嗣昭、李存进等人整训下,重回昔日精悍之气,除此之外,李存勖还与郭崇韬编练了一支骑兵,名为从马直,选代北、草原勇武之人,蕃汉混杂,战力强大。
“末将以为,此时我军当按兵不动,因为有人比我们更急。”郭崇韬云淡风轻道。
李存勖稍稍沉思之后道:“你是说刘仁恭?”
“刘仁恭木瓜涧大胜,又吞并义昌,实力大涨,欲鲸吞河朔,正因为此,王镕、王处直才依附我军,如今魏博大乱,刘仁恭岂会按兵不动?”
“兴绪所言甚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罢,就让刘仁恭父子试一试梁军的刀锋。”
郭崇韬脸上却浮起一抹愁容,“留后,此事应快速禀报大王,令都将军不可妄动。”
李存勖听到都将军也是眼神一黯,他在北面风生水起,都将军李克宁在南面也不差,兴修水利,鼓励农桑,招抚流民,晋军在一系列的大败之后能喘过气来,李克宁功不可没,在境内深孚人望,成为李存勖潜在的竞争者。
兄终弟及,在这乱世里并不是什么奇事。
起身突厥别部的沙陀更是早有这种传统。
李克宁的资历远在李存勖之上,身边聚集了一批将佐,如李存颢、李存实等将,皆手握兵权。
“宝剑藏于鞘中,人皆不知其锋,而一旦出鞘,剑气冲于牛斗,河朔皆平。”郭崇韬似乎是在说当前的晋军,也像是在说人。
河朔局势的确如郭崇韬所言,晋军没有介入,史仁遇再投刘仁恭。
刘仁恭没有任何犹豫,休书太原,约李克用会猎魏博,李克用依旧按兵不动。
刘仁恭急不可耐,此时契丹人正在大肆北攻女真,卢龙没有北顾之忧,大举南下,起大军七万,以养子赵霸为前锋,刘守光为左军,刘守文为右军,自引中军入德州,眺望博州。
罗绍威大急,求援汴州。
但此时的汴梁以刚刚经历大战为由,粮饷不足,拒绝出兵。
卢龙军见梁军不动,一拥而入,围攻博州。
磁州史仁遇配合卢龙军南下攻相州。
不得已,罗绍威以境内资财粮草迎奉梁军,朱温这才派遣王彦章领一万大军北上,汇合魏博军、朱汉宾、高季兴三军合击卢龙军。
河朔风云正式拉开序幕。
长安,刚刚结束秋收之后,李晔便召开了一次财政大会。
这几年虽然新取了南阳盆地、江汉平原,以及江南之地,但大唐的负担也重,士卒的军俸、战马草料、军械盔甲,还有粮食,无一不是无底洞。
也幸亏处于上升趋势,新得的地区都是富庶之地,才填补了这个窟窿。
不过接下来一些可能的敌人,都是硬骨头,朱温先不说,钱镠、马殷、王建,一个比一个难对付。
特别是王建,在南诏长驱直入,似有吞灭其国的迹象。
这个时候,杨崇本攻下维州的作用就显现了,与成都间隔不过三百里,带给成都强大的压力。
郑昶在南诏杀伐过重,不得人心,南诏军节节败退。
枢密院判断蜀军很可能在一两年之内,吞并金沙江以南、澜沧江以东的所有土地。
大唐两百多年解决不了的南患,快被一个节度使解决了。
“今年三荆之地与宣翕皆是丰收,关中平原欠收,河陇、兴元平收,另外河套、青海、甘凉的秋羊也快出栏了,预计十一万头,按照陛下的诏令,第一批肉牛也以长成,牛肉可供应军中。”刘全礼粗略说了一阵,各地具体天赋都在他手中厚厚的账簿之上。
李晔轻轻点头。
若只靠一个关中平原,恐怕唐廷早就饿死了。
随着水利开发的推进,关中平原的短板也出现了,动辄干旱,上游任何一地的动静都能造成黄河减流,缺水成了关中最头痛的问题。
若是老天爷不给面子,不下雨,关中就会赤地千里。
也难怪大唐越来越虚弱,最终不得不依靠江淮输血。
李晔翻动账簿,约略扫了一眼,偌大的关中平原今年的收成也只是跟兴唐府盆地持平。
与投入完全不成正比。
若是大唐继续发展,关中就成了短板,以一个弱势板块统治强势板块,迟早会出问题。
“陛下,臣在江陵,收江西瓷器、湖南茶叶、蜀中、两浙之丝绸,运往天唐府,一岁可获利三百万缗!”韩偓满脸红光,这可是黄巢之乱以来,前所未有的入账。
这也证明了李晔打通西域的正确性。
“今年府库入账折合钱币九百七十万缗,包括盐税、田赋、商税。”崔源照作了最后统计。
贞观年间,大唐中央财政收入为三千四百一十万缗,安史之乱后,德宗采用两税法,财政收入也到达三千万缗。
“瓷、茶、丝的力度还可加大。”严格来说,商路只是打通了一半,过了龟兹,向北走是喀喇汗,向南走是于阗,西边还有一个萨曼,萨曼的西边还有黑衣大食,层层拔毛,利润就被压下来了,海上商路,在黄巢屠了广州之后,彻底断绝了。
无论是草原还是西域,对茶丝瓷的需求非常大。
“如此以来,岂不是让王建、马殷、钱镠等得利?陛下完全可以在宣翕、荆南、兴元等广开桑田、茶田。”韩偓大惑不解道。
李晔笑道:“不,三荆与宣翕、兴元只准种粮,严禁大规模种茶养桑!”
韩偓仍是不解,崔源照最先领会其中诀窍,“如今商路在我们手中,利润也是我们说了算,若是商路闭绝,钱没有任何作用,反而扩大交易规模,吸引蜀中、湖南、浙江大规模种茶养桑,其对大唐的依附性就越高,湖南蜀中的百姓都去种茶养桑了,粮食产量就会下降,也就间接削弱其国力。”
这也算间接的贸易战了。
效果怎么样,以后再说,李晔只知道一点,在这乱世里,粮食比钱更重要。
唐廷还没完成各种战略物资的储备。
第三百六十八章 河朔激变
第一批的河湟战马与肉羊肉牛送到长安,然后驱赶至襄州,再经由水路送至宣州、鄂州。
与战马随同而来的,还有两千彪悍的蕃人,党项、吐蕃、回鹘、达怛,各族混杂,说着一口半生不熟的唐言,不过眼中的渴望,谁都能看见,军功!
大唐最重军功,有了军功,就算是奴隶也能翻身成为将军。
就算不能成为将军,而成为唐军,待遇跟从前也是天壤之别。
这一年大部分时间,关西的物资大规模调运东南。
江陵成了南方的贸易重镇,繁华程度直逼宣州与扬州,南来北往掮客商贾不仅带来的商品钱财,还带来了人气,大江南北的消息也在此地汇总,然后流传出去。
就在朱温大兴土木营造宫殿的时候,李晔回绝了重修大明宫与修建陵寝的奏议,拿出左藏中的钱,招募天下船匠,以襄州为基地,取秦岭、伏牛山、华山之木,修建战船。
在所有准备没有充足之前,唐军固守着休战合约。
最忙碌的是细作,早在杨行密时代,他们就以说书先生蛰伏在淮南。
朱温吞并江北,说书先生们顺流而上,进入中原与山东。
淮南说大也不大,梁军所有的动向,都像雪片一样送往江南,筛选之后,又送进长安。
连王景仁在寿州新纳了几房小妾都事无巨细。
而梁军的细作只要一过江,就会迅速被皇城司的人盯上,要么莫名其妙的消失,要么成为双面细作。
这几年成长最快的不是唐军,也不是宣教使,而是皇城司。
开战,他们活跃在前后方,停战,他们更活跃。
无声的战场更加惨烈,能活下来的人,自然是精英中的精英。
然而令李晔今天收到的消息,皇城司刺杀耶律阿保机失败,损失精锐十七人。
薛广衡跪在地上,面色惨白,“赵长志领二十一人,装作女真人埋伏于路,阿保机马过,劲弩齐射,穿盔而过,阿保机藏于马腹,躲过余箭,契丹人四面搜山,我军死战,射杀契丹甲兵百人,赵长志亲自断后,被契丹人乱刀分尸,只有四人突围。”
李晔叹了一口气,耶律阿保机常年征战,身边有亲卫护持,自己肯定是披盔戴甲,刺杀千难万难。
只是可惜了这些忠勇的将士。
“剩下四人联络辽东细作,装作混入敌营,下毒阿保机食物之中,毒死二十契丹近卫,不料当日阿保机因刺杀之事小心谨慎,没有饮食而幸免于难,剩下四人旋即被查出,逃回一人。”
这样都不死,只能是天意吧。
“不过阿保机对痕德堇疑心大起,辽东细作传回消息,阿保机暂缓对女真人的攻势,防备起痕德堇。”
“痕德堇老迈,怎会是阿保机对手。”头狼老了,新狼继位,这本就是草原的规则。
没想到这场刺杀,有可能加快阿保机上位。
“这事跟你没关系,是朕的命令,断送了他们的性命,传朕旨意,于香积寺再建一大碑,阵亡的皇城司将士刻名于上。”后世对皇城司、锦衣卫都是谈之色变,岂不知锦衣卫也是国家利刃,关键看掌握在什么人手中。
后世间谍大行其道,就证明老祖宗们的睿智,春秋战国,就把间谍玩出了花样。
“末将代皇城司兄弟谢过陛下。”薛广衡拜倒在地。
“起来吧,河北战事如何?”如今河北的战局才深深牵动天下目光。
“回禀陛下,刘仁恭号称十万大军南下,攻破博州,魏博人心皆叛罗绍威,罗绍威以魏博钱粮引梁军北上,梁军王彦章为主将,兵少,屯于堂邑,卢龙军分兵而进,攻济州、武水、莘县,压迫魏州,另史仁遇打出为牙兵报仇的旗号,引军南下,相州守军开门迎之,推选史仁遇为魏博留后,相州之西皆归附史仁遇,兵势大振。”
不知不觉间,河北的乐子居然这么大了。
“李克用呢?河北都闹腾成这样了,李克用还没动静?”
薛广衡道:“晋军按兵不动。”
“按兵不动?”李晔盯着地图,表面上魏博乱做一团,但这只是前奏,梁军区区两万人马,加上罗绍威也不过四万出头,远不是刘仁恭的十万人马对手。
朱温会放弃魏博这块肥肉?
显然不可能。
魏博不仅是肥肉,也是汴梁的北方门户,一旦魏博落入外人之手,就会对大河之南的汴州构成重大威胁。
那么朱温在等什么?
等李克用?
不管他在等什么,梁军出兵是肯定的。
河朔混乱的局势,晋军与梁军都透着诡异。
正思索的时候,小黄门来报,刘仁恭使者求见。
李晔忍不住笑了起来,刘仁恭这厮还真是死乞白赖,“宣他使者进来。”
过不多时,一人进殿,纳头便拜:“臣冯道拜见陛下。”
“冯道?”李晔盯着来人,二十岁左右,身材健壮,面相宽厚中带着几分儒雅。
“刘使君愿为陛下出击逆梁,请陛下封……”
话还没说完,李晔就笑了起来,“这次来了就别走了,刘仁恭父子非是成事之人,我大唐才是你安身立命之地。”
“这……”冯道目瞪口呆,这是他投奔刘守光拿到的第一份差事,没想到弄成这样。
“当然,你若是不愿意,朕不为难你,送你回去,至于刘仁恭求封燕王,可以,他拿下魏博之日,就是朕封他燕王之时!”李晔不介意让河朔的火再烧大一些。
“多谢陛下,只是刘家父子待臣恩重,臣不忍叛之。”冯道犹犹豫豫。
看他表情就知道心动了,唐廷占有大义之明,又有复兴之象,李晔重用文人,跟刘仁恭父子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现在的李晔不是当初刚到长安两眼一抹黑,唐廷蒸蒸日上,自然会有更多的人来投效。
冯道走的时候,李晔还赏赐了一匹河湟大马,也算结个善缘。
如果刘仁恭能拿下魏博,那么势必会引得梁军主力北上,淮南就兵力空虚了。
也就是伐梁策正式启动的时候。
下午的时候,王师范来觐见,正好李晔对河朔的诡异局势迷惑不解。
“若臣所料不差,朱温是想借刘仁恭之手,消磨罗绍威最后的实力,河朔之局,谁先入谁吃亏,想必朱温、李克用都认清了形势,让刘仁恭、史仁遇去趟这摊浑水,史仁遇魏州牙将,得到相卫二州,实力大涨,反复无常,必不肯居刘仁恭之下。”
李晔点头道:“二郎以为魏博将会落入何人之手?”
王师范家中排行第二,李晔以二郎相称,以示亲昵,“臣以为,必为河东所得。”
这倒让李晔出乎意料。
“李克用近几年虽然沉湎酒色,大不如前,然其能逼和阿保机四十万大军,可见晋军战力已经恢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朱温应该也是忌惮晋军战力,所以才以少数兵力入魏博,朱温不会坐视刘仁恭吞并魏博,同样,太原也不会坐视刘仁恭壮大。”
这么一解释就说得通了。
其实当初阿保机的四十万大军,还不如说是四十万难民,细作后来打探才知,阿保机裹挟达怛、室韦等部落,老弱妇孺拿个木叉子,呼啦啦就上来了,试图对刘仁恭、李克用进行军事讹诈。
起初还讨了些便宜,攻陷河东九城,掳掠大量牲畜人口。
后李克用领鸦兵北上,阿保机瞬间就怂了,幸亏这时的李克用心思精力都用在女人和酒上,火气大不如前,若是当年,提着刀子就干了。
两边都不想打,就在云州会盟,一顿酒,莫名其妙就结为兄弟。
“臣闻李克用之子李存勖在代北厉兵秣马,有积极进取之意,此番河朔大战,陛下可拭目以待。”
一听李存勖的名字,李晔一震,该来的终究要来。
自杨行密倒下之后,一个新的时代已经拉开序幕。
而李存勖的出场,将把这个乱世拉向**。
李晔对此非常期待。
盛唐的崛起,没有英雄相衬,岂不是太寂寞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巨川望气
如果朱温是黄巢势力的延续,那么魏博就是安史之乱的遗裔,初代节度使田承嗣是史思明、史朝义的大将,安史虽然垮台,但其势力仍在,唐廷精疲力尽,无力进剿,便任命投降的田承嗣为魏博德沧瀛五州都防御使,拥兵十万驻魏州。
田承嗣挑选魁梧有力的战士一万名,充作卫兵,称为牙兵,此为牙兵之始,名义上臣服大唐,实则国中之国。
狡猾如狐的田承嗣,利用河北诸节度使间的矛盾,唐廷绥靖的心理,纵横捭阖,左右逢源,实力急剧扩张,在河朔攻城掠地,代宗发八镇兵马攻击,田承嗣军事上不敌,但权谋过人,朝廷大军来,便请降,去,又故态复苏,加上河朔藩镇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明里暗里支持,让魏博在唐廷的刀锋下,总能挺住。
如此仿佛纠缠,致使河北三镇“讫唐亡百余年,卒不为王土”。
幽燕、沧冀、兖郓、淄青之不逞,皆恃魏博之强,魏博俨然成为河朔的龙头老大。
魏博士民,也在长期与唐廷的对峙中,离心离德。
既然不服唐廷,当然也不会服汴梁,更不会服卢龙。
一个月之后,魏博的乱象仍在加剧。
相州史仁遇在得到魏博当地人的支持后,实力大振。
朱汉宾与高季兴兵少,接战不利,只能向魏州撤退。
此举更激励史仁遇与魏博牙兵的士气,等史仁遇刀锋直指魏州的时候,兵力已经达到五万,对外号称十万。
刘仁恭父子似乎也知道此行是火中取粟,稳扎稳打,攻下一地,便掳掠当地百姓,攻下一城,便洗劫一城,遇到梁军镇守的城池,非常谨慎。
由于刚刚秋收,卢龙军所得不少。
等西面史仁遇大军突起的时候,刘仁恭忽然就按兵不动了,仿佛一头老狼,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天复三年十月,王彦忠领八千骑兵,汇合高季兴、朱汉宾、马嗣勋,猛击魏博牙军。
事实证明,史仁遇在此战中表现出来的能力,根本配不上他的野心。
接战之时,对梁军的凶猛认知不足,以为可以单凭兵力碾压,遂下令牙兵左右包抄。
王彦章领铁骑猛突,直击其中军。
当史仁遇发现梁军凶猛,无可抵挡的时候,王彦章击破几道步军阵列,直冲到他面前,牙兵大溃,高季兴、朱汉宾、马嗣勋等将鼓噪而进,牙兵杀节度使手到擒来,但在真正的战场上,一泻千里。
号称十万的魏博牙军,在梁军面前土崩瓦解。
投奔而来的魏博土人,纷纷作鸟兽散。
此战杀得魏博人心胆惧丧,再也没有当年“魏府牙兵,长安天子”的嚣张气焰,梁军追亡逐北,顺手取相、卫、澶三州,史仁遇为朱汉宾所杀。
此时距离史仁遇兴兵才两个月,天下藩镇皆以为他能大有作为,没想到转眼便被覆灭。
梁军的战力再一次被天下人重新评估。
而唐军也随着梁军地位的提高而提高。
这一战有力的震慑了河朔藩镇,刘仁恭忽然发现自己居然成了骑虎难下之势,独自面对梁军与魏州军,在强大的压力下,卢龙军全线收缩于博州,连续派出使者请求王镕、王处直、李克用出兵。
太原,晋军诸将也在为是否出兵展开激烈争论。
以李克宁为首的南军主张全线进攻,趁此良机重夺昭义,在背面响应刘仁恭。
以李存璋、李嗣源为首的太原守军主张按兵不动,坐观梁军、卢龙军恶斗,毕竟梁军主力仍在汴州,魏博境内的只是一支两万人的偏师,晋军若动,梁军必大举介入魏博,朱温也许会放过刘仁恭,但绝对不会放过晋军,稍有不慎,便是梁晋大战,而卢龙坐观成败。
李存勖的北军仍在代北,因此没有参与争论。
最终李克用听取了李存璋、李嗣源的意见,依旧按兵不动。
李克用对刘仁恭的恨意绝不在朱温之下,当年若不是沙陀军击溃李匡筹,刘仁恭如何能上位?
在李克用心里,刘仁恭应该是自己的小弟才对,不过刘仁恭用木瓜涧大战,狠狠甩了李克用一耳光。
李克用一世的英名,全都在此战葬送。
现在刘仁恭还好意思腆着脸来求援?
李克用不愿出兵的另一大顾忌就是沁、泽一线的丁会部梁军,一直像根钉子牢牢钉在河东、昭义腹地,令晋军不敢轻举妄动。
王彦章屯兵相州,坐观北面昭义之局势,没想到等了一个多月,只等来了纷飞的大雪,潞州周德威部晋军没有任何南下的迹象。
刘仁恭因此在博州得到喘息,不顾严寒,大肆修建工事,准备把博州打造成铁桶。
魏博之局,再一次陷入沉寂当中。
李晔期待的河北大战并没有爆发,就连王师范对自己的判断也不确定起来。
梁军并不像想象当中的虚弱。
只有李晔知道,这是王彦章的个人表现太过突出。
李思安、氏叔琮、庞师古、葛从周等梁军大将相继陨落,令王彦章这样的中层青云直上,朱温虽说是性格不怎么好,但识人之明确是不假,团结在他身边的梁将,全都是有真本事的。
“只怕魏博最终还是落入朱贼之手!”李巨川叹息道。
殿中三人烤着火,窗外风雪弥漫,偶尔几片雪花被风卷进殿内。
“莫非李克用真的老了?”王师范不甘心道。
“自从他车裂李存孝之后,实力就一天不如一天了。”李晔嘴上这么说,心中却在想李存勖什么时候出场。
“物极必反、否极泰来,晋军中英雄人物极多,叱咤天下二十载,周德威、李嗣昭、李存本、李存审、李嗣源皆当世良将,绝不会这么沉落下去,陛下切不能把河东当成普通藩镇,河东与草原突厥、达怛等部联系紧密,兵力强盛,正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河东必会大动!臣常望东北,汴州贼气正炽,然太原亦王气隐然。”李巨川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李晔惊讶的盯着李巨川酡红的老脸,这厮难道真会算命?
“大唐纵横东西,宰割南北,李公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王师范到底是年轻人,见不得如此褒扬敌人和潜在的对手。
李巨川拱拱手,“老朽失言、失言。”
李晔笑道:“魏博若不是远在河朔,朕岂会让梁贼猖獗。”
第三百七十章 庐山真面
与李巨川、王师范小饮之后,李晔回到内宫。
刚想去寿宁宫,忽想起平原被禁足在紫卉苑。
紫卉苑在太极宫西角幽深之处,宫中品级低下的妃嫔女官多居住在此。
还未至紫卉苑,就听见孩童的欢笑之声,李晔驻目而望,见一五六岁童子手持一截竹棍,哇呀呀的冲出来,后面还追着一小宫女。
亲卫急忙挡在前面,辛四郎吼了一声:“大胆。”
周围瓦楞上积雪应声而落。
辛四郎何等人?莽气、煞气、杀气集于一身,就是李晔听来也心中一震。
小宫女直接就倒在雪地里瑟瑟发抖,嘴皮发颤,也不知在说什么。
偏偏这小孩儿挺着竹棍,先是惊讶了一下,但很快稳住身形,明珠一样的眼眸转到辛四郎身上,虎里虎气吼道:“你大胆!敢对本皇子无礼!”
辛四郎也只是出于护卫的习惯,他当然不会傻到对一个孩子出手。
“你是皇子?”李晔一脑门的问号,盯着这小家伙上下打量。
昭宗子嗣极多,李晔的心思都在国家大事上,本身在长安待的也不多,自然也就认不全。
小家伙儿警惕的反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本皇子从来没见过你?”
敢这么对着一群大人说话,这小东西胆气挺大,李晔顿时就来了兴趣,“我告诉你名字,你也告诉我名字如何?”
小家伙甩甩手中竹棍,眼神中警惕更甚,“不好,你一看就不是好人。”
李晔一口老血差点就喷出来了,周围侍卫都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都说童言无忌,但被这么顶撞,李晔感觉自己脸都挂不住了。
“你这小儿,当真无礼。”
“哼,告诉你也无妨,我乃大唐天策上将李佑!”小家伙竹棍又绕了一圈。
李晔愣了一下,惊奇道:“李佑?你是李佑?”
“奴、奴婢该死,冲撞陛下。”小宫女这才说出一句完整话来。
乾宁三年三月,裴贞一与李渐荣一前一后诞下皇子,分别是李禔与李佑,名字还是自己取的,没想到一转眼都这么这么大了。
旋即心中涌起阵阵愧疚之一,这些年自己征战在外,就算是回宫,也只是打个照面,多出入两宫与年轻妃子之间,对他母子二人不闻不问,一转眼,亲生骨肉都这么大了,李晔恨不得甩自己一耳光。
再看李佑,只觉得跟平原一眼,有一股天然的灵气,与李裕、李禔的儒懦大不相同,与李祤、李禊的圆滑更是不同。
“佑儿,过来。”李晔招招手。
没想到李佑警惕的后退,一扔竹棍,撒腿就跑,转眼就在宫墙间没影了。
李晔呆了一阵,叹气道:“朕的儿子,居然不认朕。”
“陛、陛下恕罪,佑皇子年幼,不知轻重,夫人常以陛下之事教诲佑皇子,佑皇子也以陛下为荣。”宫女说起话来,倒也伶牙俐齿。
李晔当然听出其中袒护之意,“不必惊慌,朕又不会罚你,佑儿能长成,朕还要多谢你的照料。”
“奴、奴婢不敢当,佑皇子天资聪敏,只是认生,陛下勿怪。”
“不怪,不怪,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碧奴。”小宫女声音颤抖。
李晔语气温和,“碧奴,带朕去见陇西夫人。”
“奴婢遵命。”
李渐荣原本是二品的昭仪,诞下李佑之后,李晔封其为陇西夫人。
品级虽然跟裴贞一一样,但地位和待遇天壤之别,居住的西华殿,简直跟冷宫没什么区别,除了刚才的年轻宫女,还有两个老迈宦官在内院扫雪。
诸人见李晔驾临,全都呆若木鸡,仿佛冰雕一般。
还是碧奴唱声:“陛下驾临西华殿。”
内殿一阵响动,很快传来惊喜的声音:“臣、臣妾恭迎陛下。”
李渐荣一脸欣喜的带着两个宫人迎了出来,眼中几乎含着泪光。
倒也不是没见过面,宫中大典,或者李晔还朝的时候,李渐荣都要按照礼仪出迎。
但宫中妃嫔接近百人,还有大量的女官,姹紫嫣红的,李晔眼睛的都花了。
“佑儿、佑儿,你这孩子,成天念叨你父皇,现在父皇来了,你躲着干什么?”
两个老宦官将极不情愿的李佑牵来,此时的李佑极为乖巧,“儿臣拜见父皇!”
李晔轻轻抚摸李佑的小脑袋,越看越觉得欢喜,“这么多年,委屈你们母子。”
李渐荣的眼泪“唰”的一下涌了出来,“陛下日理万机,国事为重,臣妾不觉得委屈。”
后宫之中,皇后大度,裴贞一跋扈,张清婵聪慧,而只有李渐荣温婉如水,不争不抢。
两宫之争,随着李裕进封太子,而暂时落下帷幕,但其中的潜流依在,三百年李唐天下,从未因封了太子就尘埃落定的。
李裕被推到前台,后面的李祤、李禊小动作不断,裴贞一更不是隐忍之人。
还有各种隐晦的势力推波助澜。
关东大战迭起,后宫无声的战争,也早就打响。
一连几日,李晔皆宿寝在西华殿,与李佑的感情渐渐亲密,而这种父子之情,没有任何其他目的,不像裴贞一那儿,总让李晔感觉她母子二人在惦记着什么。
离开之时,李佑念念不舍。
当日风雪已停,晴空万里,李晔忽然心中一动,“来人,给朕找大唐最好的文武先生,教授我儿!”
长安风雪停了,河陇的风雪却更大。
在岷州待了一年多的李裕,心中终于生出厌烦之心。
尽管这几年岷州发展不错,但跟繁华的长安比起来,肯定是大有不如的。
就算被封为太子,也没消解李裕心中的厌烦。
名为转运使,实则也就领个名头,大小事务都有专门的人负责,面面俱到,倒让李裕省了不少心。
“先生,父皇难道要把本宫永远留在这穷山僻壤之中吗?听说二弟三弟他们都封王开府,在长安动静不小。”
“动静再大也是枉然,只要皇后娘娘与公主坐镇长安,殿下的大位指日可待,殿下虽然不能结交军中人物,但这河陇之地的知州,殿下不妨花些心思笼络一番,未来说不得也能成为殿下的臂助,陛下放殿下入河陇,未尝没有试炼之意。”
“先生”从阴影中走出,满头灰白,脸上的沟壑中沉淀了不少萧索之意。
赫然就是景福三年拜相,又被皇帝扫地出门的崔胤!
如他这般遭遇的人很多,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一股力量,如幽魂一般飘扬在长安隐晦之处。
这些人要么是门荫入仕的顽固派,要么是三百年大唐的守旧者。
李晔数次让他们参加科举,重新录用,他们置若罔闻,不屑与寒门、武营的人同台。
这么多年的沉沦,已经让崔胤沉稳多了,但他心中的权力**更加炽烈了。
“除了军中,任何势力都可为殿下所用。”崔胤望着李裕,仿佛在看着自己亲手栽下的种子渐渐萌芽、滋长,终有一天,这颗种子将长成参天大树。
“而河陇,声望最重者,无出元景成之右,此人一句话,抵得上赵崇凝一百句一千句,只要殿下拜会此人,陛下也会对殿下另眼相看!”
李裕冲崔胤拱手,“若无先生,本宫岂能得太子之位?他日本宫能进大位,必不忘先生之教诲!”
第三百七十一章 内乱外变
与长安一样,汴州的暗流更加汹涌。
朱温称帝之后,几个儿子就越来越孝顺了,朱温深感父慈子孝,大手一挥,封长子朱友裕为郴王,二子朱友珪为郢王,还有朱友璋、朱友雍、朱友徽、朱友贞等,皆封亲王,就连假子朱友文、朱友谦也封了博王、翼王。
虽然皆大欢喜,但太子之位没有落下来,每个人都有点意犹未尽。
最有实力的竞争者是朱友裕,性情宽和,与朱温大不相同,极得士卒爱戴,江淮其他地方动乱不断,其镇守的扬州风平浪静。
朱友裕约束军纪,严禁劫掠,招降纳叛,淮左士民人心悦之。
然而朱温似乎并不喜欢这个勇武仁厚的长子,几年之前,与朱瑾朱瑄大战,朱友裕击败朱瑾,却没有乘胜追击,被朱友恭打了小报告,言朱友裕必有他图,朱温二话不说,便要借军法斩之,还是张氏从中斡旋,救了朱友裕一命。
不过父子间的隔阂就这么产生了。
虽然他在扬州大有建树,然而远离汴州,也就远离了权力中枢,加上他皇长子却不是嫡子的身份,汴梁势力明里暗里投向张氏所生的嫡子朱友贞。
均王朱友贞容貌俊美,沉稳寡言,朱温称帝,于侍卫亲军中分出左右天兴军,交于朱友贞,可见其对朱友贞的喜爱。
不过即便如此,太子之位也没能落在朱友贞身上。
博王朱友文在绛州被唐军俘虏放归之后,对朱温越发孝顺,常以其妻王氏入宫伺候朱温,颇为贴心。
朱友文的地位节节攀升。
见走后门有用,其他诸王纷纷效仿,朱友珪进其妻张氏入宫伺候,朱友璋、朱友雍也不甘人后。
朱温性格豪放,照单全收。
在这种情况下,朱友裕就越来越不受待见了。
天复三年一过,朱友裕莫名其妙的就病逝于扬州,朱温本就是性情凉薄之人,又沉迷于儿媳们的温柔乡,加上王彦章扫平魏博,丝毫没意识到朱友裕的离世,对汴梁的重大影响。
朱温只派近臣寇彦卿为扬州刺史,除了淮南军政大事,连朱友裕的下葬都是冷处理。
汴梁谣言四起,传的最离谱的就是朱温毒杀朱友裕。
当然,朱温除了跟儿媳们关系比较亲密以外,在征伐之事上,丝毫不糊涂,正月一过,便加强了王彦章在魏博的兵力,同时强令没有任何价值的罗绍威举族迁入汴梁。
内忧外困,罗绍威不敢不从,朱温还加封其太傅、兼中书令等虚职。
魏博就这么落入朱温手中。
冬天一过,朱温便以淮南掳掠的耕牛低价租给境内百姓,大力鼓励耕种,向淄青、郓兖、徐泗等地派出劝农使,开垦荒田。
不过,就在朱温发布以寇彦卿镇扬州的命令时,遭到了敬翔的反对,直言寇彦卿能力不足,素无威信,而淮左将来必成唐梁大战的前沿阵地,需得力大将,敬翔举荐张归霸、邓季筠两员大将。
或许敬翔是出于公心,但落在有心人眼中,就有私意了。
寇彦卿除了忠于朱温,还跟朱友贞走得很近,敬翔阻碍寇彦卿赴任扬州,已经动了朱友贞的利益。
任何势力,永远都不缺小人,一时间,谗言最先从枕头边吹起,接着汴梁朝堂直接有人参奏敬翔徇私枉法。
幸亏此时的朱温裤腰带松了,脑子里的弦没松,抡起刀子,杀了几个搬弄是非的文吏。
朱温为了补偿敬翔,还把自己的侧室刘氏赏赐给敬翔。
刘氏也算是唐末乱世里的奇女子了,原是黄巢大将尚让的女人,尚让被时溥所杀,时溥顺理成章的就收了刘氏,朱温击灭时溥之后,又把她纳入后宫,可能感觉自己最近有些照顾不过来,顺手就赏给了敬翔,还让敬翔休了原配,亲自为其主婚。
寇彦卿赴任扬州的时也就黄了。
朱温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风声,言沁州丁会与太原眉来眼去的,便起了心思,调丁会为扬州刺史,以张归霸为沁州刺史。
丁会万万没想到汴梁的火会烧到自己头上。
他在沁州经营八年,爱兵如子,牢牢挡住沙陀人,限制死了李克用的发展。
朱温给他的命令是人回来,兵留下。
相当于剥夺他的兵权。
此举与当年杀朱珍时何其相似,朱珍的人头还是丁会亲自斩下的。
朱珍、庞师古、丁会三人都是最早追随朱温的人,朱珍立下汗马功劳,依旧死于朱温的猜忌,毫无情面。
此前被斩杀的王重师,曾在秦宗权的血战中救过朱温的命。
这样的人都能杀,他丁会凭什么不能杀?
随着大唐的振兴,一股异样的情愫时常在丁会心间涌起。
远离乌烟瘴气的汴州,在沁州这么多年,反而让他旁观者清。
天复四年三月,张归霸刚刚出汴州,准备到沁州赴任的时候,逆梁沁州刺史丁会宣布归唐!
刚刚平静下去的河北,瞬间风云激荡。
丁会是梁军硕果仅存的大将,在朱温微末时就追随他的元从故旧。
消息传出去的时候,河北藩镇都不敢置信,朱温自己都不敢相信。
直到丁会与李克宁在沁州城下会师,共同出兵昭义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朱温才两眼一黑,倒在儿媳的床上。
他倒了,李克用从床上爬起,沁州就是插向太原的钉子,前次他不愿出兵,就是因为沁州的威胁越来越大,现在这根钉子忽然就成了盟友,李克用原本还担心是朱温诡计,直到沁州城内高举大唐旗号,丁会亲自出城与李克宁会盟,李克用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而河北的形势,瞬间发生了逆转,梁军的前沿重镇倒戈,后面的泽州、孟州、洛阳、包括魏博,仿佛都是风雨中瑟瑟发抖的羔羊。
李克用当机立断,太原鸦兵尽出,汇合李克宁、周德威等将,引七万大军攻打泽州。
丁会自引一万精锐为先锋。
泽州梁军大惧,军心大溃,联军还未至,守军便逃散大半,守将李重允自知不敌,领残军退入卫州,静待汴州的命令及支援。
丁会的倒戈给了河北梁军沉重一击,沉寂六七年的晋军一鼓作气,攻下磁州,成为悬在魏博头顶的第二把利剑。
李克用动了,他的河北小弟王镕、王处直也跟着动了,各引大军来磁州会师。
加上刘仁恭的七万大军,魏博头顶上的敌人超过二十万。
形势急剧恶化,朱温只能从儿媳床上挣扎而起,自引十万梁军渡过大河,进驻卫州。
第三百七十二章 刘家父子
丁会归唐的消息传到长安,已是五月,河朔更多的消息如雪花一样飞来。
因为此前没有任何征兆,所以张承业、李巨川、王师范对此将信将疑,李晔隐隐记得朱温弑杀昭宗建国之后,丁会便三军缟素投了李克用。
这时代魔幻的事情太多,李晔早已习以为常。
不过现在河北的形势,瞬间就清晰了,整个河北都在打朱温。
这倒是李晔愿意看到的。
“陛下,伐梁时机已至!”王师范兴奋起来,毕竟他与朱温有灭国之恨。
张承业与李巨川也都看着李晔。
李晔笑道:“河北大战都没打起来,我们无需着急。”
心中另一层顾虑是,如果此时唐军出兵淮南,会不会让朱温把兵力投到淮南?
河北的藩镇不同于江南,一个个嚣张跋扈,与唐廷闹了上百年,就算是李克用父子,当年也不是什么好鸟,在河东攻城略地,乾符五年,李克用于云州杀大同军防御使段文楚,强占代北,沙陀人野心同样不小。
一个被沙陀人整合的河北,对大唐的威胁绝不在汴梁之下。
更何况李克用身后还有李存勖。
而一旦晋军击败梁军,其势必然大涨,河北又成其猎物。
李巨川小眼珠子飞转,“陛下是在担心沙陀复振,河朔局势脱离掌控?”
也就这厮最能理解李晔的心思,逆梁可以败,也可以覆灭,但与李克用父子分食汴梁不可取。
河北的风云突起,已经让大唐掌握了绝对的优势。
“下己曾言太原王气隐然,若其击败朱温,复取魏博,则河北成其囊中之物,与大唐夹击逆梁,天下形势又难说了。”尽管后世文人竭力美化李克用父子,但在这个时代,河东也是大唐潜在的对手之一。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李晔在说什么。
王师范冲李晔拱拱手,“臣失策。”
李巨川道:“李克用父子当然有野心,但臣以为刘仁恭也不是易于之辈,卢龙兼并义昌,实力不在河东之下,两方早有仇隙,陛下何不暗中扶植刘仁恭。”
刘仁恭能击败李克用一次,说不定能击败第二次。
李克用父子一直无法吞并河北,就是因为刘仁恭的存在。
历史上若不是刘仁恭两个儿子不争气,李存勖绝不可能这么轻松吞并河北。
李晔笑道:“刘仁恭一直向朕求封燕王,现在朕给他!”
李克用是晋王,朱温是曾经的梁王,刘仁恭得封燕王,政治地位已经不在李克用之下。
张承业道:“臣昔日与丁会有过一面之缘,此人心怀大唐,是个忠义之人,为时事所迫,才入了黄巢跟随朱温,此人归唐,不仅是对逆梁的打击,也是向天下昭示大唐威德。”
李晔点头:“传朕旨意,封丁会为北面招讨使,沁州防御使,河阳郡公!有伐梁策在,无论梁军在河北胜败,淮南都是朕的囊中之物,所以此战,大唐不妨枕戈而待,以观河朔风云。”
而就在长安册封丁会、刘仁恭的使者出发时。
朱温的使者先到一步,出现在博州。
“陛下有意将博、贝、洺三州划分给燕王,只请燕王同击李克用,魏博若是被李克用所得,下一个要对付的肯定就是燕王您了,所以河朔维持现在的均势对燕王最为有利。”李振说话慢条斯理。
刘仁恭冷笑道:“是对你汴梁最有利吧?难道你们不知道本王已经承诺天子,必攻取魏博?”
李振长叹一声道:“莫非燕王看不清眼下局势?梁晋决战之前,陛下绝不会容忍燕王在旁窥伺,所以如果燕王不同意,陛下将亲领二十万大军围攻博州,到时候血流成河,就不要怪我家陛下不讲情面!”
“放肆!”刘守光大怒拔刀,一个文弱书生,居然这么嚣张,跑到博州来威胁他父子二人。
李振早看穿了他们的色厉内荏,随着朱温大军入驻卫州,河北的局势便转入对峙阶段,在刘仁恭没有表态之前,谁也不愿意先动手,谁都想当最后的黄雀。
刘守光两步冲到李振面前,刀光一闪,李振的璞头被斩落一半。
不过李振的面色依旧从容淡定。
“好胆色!”刘仁恭击掌而笑,河北之形势,他再想火中取粟,已经不可能了。
站在利益角度,兵不血刃就占有博、贝、洺三州,还是非常吸引人的,那差不多是一半的魏博土地。
不过刘仁恭显然更加贪婪,“梁王若是愿以魏州赐予本王,本王必定助梁王一臂之力,同击李克用!”
李振拱手低头:“陛下曾说,只要燕王愿意出兵攻打沙陀异族,什么都可以商量。”
而在李振低头的瞬间,眼中寒芒一闪而逝。
刘仁恭心花怒放,魏博之所以叫魏博,盖因其地的精华皆在魏、博二州,拿了这四城,刘仁恭无疑是此次河朔风云中最大的赢家。
“好!只要梁王愿意割让魏州,本王就站在汴梁一方。”
李振前脚刚走,唐廷的使者就到了,宣布册封刘仁恭为燕王,什么要求都没提。
令刘仁恭大惑不解。
大唐的燕王比汴梁的燕王完全不在同一个档次,三百年金字招牌,其中的底蕴不知超出汴梁多少。
双喜临门,刘仁恭感觉自己达到了人生的巅峰。
还在博州城里举行了盛大的仪式,当着全军全城的面向西而拜,一再强调“大唐燕王”四个字。
人群之中,冯道低声向刘守光谏言:“朱全忠向来狡诈,轻许魏州重地,其中必有诈谋,今魏州已成烫手山芋,还不如按兵不动,固守博州,坐看梁晋大战。”
刘守光盯着高台上身披蟒袍,风光无限的刘仁恭,目光一闪一闪的,像是没听到冯道的话。
刘仁恭正式封王之后,便派遣大将赵霸领两万大军进驻魏州。
魏州经过李公佺、罗绍威、马嗣勋的祸害之后,早就不复当年,梁军虽然是按照承诺撤出魏州,但全城能带走的都带走了,什么都没给刘仁恭留下。
而随着卢龙军进驻魏州,河朔风云再变,朱温领十万大军出卫州,进澶州。
尽管刘仁恭暗中向李克用频频派出使者。
但魏博一大半的桃子落入刘仁恭手中,李克用如何咽的下这口恶气,他的那只独眼早就盯上了刘仁恭。
而在此时,相州的王彦章忽然撤出,魏州瞬间就被推到了前面。
梁军大量在澶州集结、整合。
战线收缩带来的好处太多,不仅把刘仁恭抬到了前面,还让大河之南的物资与兵力源源北上卫、澶、郓、齐等州。
梁军终于在这场激变的风云中喘过起来。
第三百七十三章 书生意气
“汴梁以魏州予我,必无好心,梁晋大战,我军想作壁上观是不可能了,大王受大唐天子重恩封为燕王,正该讨梁以示信义。”此时的冯道还很年轻,心中热血未凉。
不过他面对的人却是刘仁恭,刘仁恭目光闪了闪,“本王十万大军南下,耗费钱粮无算,若是没有收获,本王有何面前见卢龙父老?”
冯道拱手,“以我军实力,绝无可能在晋梁夹缝中火中取粟,与其得罪李克用、天子,还不如与联军一起,攻打梁军。”
刘仁恭眼珠子转了转,“本王也想如此,奈何李克用视本王为肉中钉。”
“大王可将魏州送与晋王,以示两家和好之意。”
“胡言乱语,魏州也是我卢龙将士浴血所得,岂能轻易送与他人?李克用向来有吞并河北之心,依本将看,你就是沙陀人的细作,父王,此**乱军心,按律当斩!”刘守文冷笑着拔出腰间横刀,一步一步走向冯道。
而刘仁恭却并未出言阻止。
只有刘守光拦在前面,“父王面前,你敢放肆?”
刘守文寸步不退,眼睛中凶光闪闪,刘守光也拔出了横刀,兄弟二人像斗鸡一样互视着。
“够了!”眼见兄弟二人有当场火并的趋势,刘仁恭不得不说话,“魏州本王绝不会交不出!”
在安史之乱的一百年里,魏博从来就是河朔的龙头老大,吞下魏博,就有了统一河北的契机,出身武人的刘仁恭不愿放弃任何机会。
而且随着唐廷与汴梁的壮大,北面草原上,契丹人也在虎视眈眈,卢龙的机会越来越小。
在他眼里,也许失去这次良机,一统河北的美梦也就随之远去。
“既然你主张联合晋军,本王就派你当说客,向李克用表本王不愿与其为敌之心。”
冯道满眼苦涩,此前的几波使者,都被李克用斩下人头祭旗。
他求助的望向刘守光,但刘守光却在望着刘守文。
“臣领命!”冯道只能认命。
刘仁恭父子虽然对他另眼相看,但也仅限于此,离重用十万八千里。
早说卢龙镇内,也没有重用文人的习惯。
无论是刘仁恭,还是刘守光兄弟,都更看重能打仗的武人。
春风中带着瑟瑟的凉意,冯道匹马离开博州,身后相送的只有一人,也是文士,两人在春寒料峭的风中如瑟瑟发抖的寒鸦。
“我这一去,怕是再也没有回返之日。”望着茫茫河北大地,冯道只觉得无限悲凉。
“可道兄还想回来?燕王父子贪得无厌,恐不久便会祸起萧墙,焉知此去不是机缘?”文士跟冯道差不多的年纪,只是没有冯道的宽和之气,神情坚毅犹如武人。
冯道叹息一声,不作言语。
文士拱手道:“可道兄,吾有一计,可保你此行平安。”
“藏明兄教我!”
“北军李克用势大,有必取魏博之意,然北军不止李克用一军,可道兄先投丁会,以为容身之地,然后徐徐进言晋王,事若成,可道兄为燕王功臣,必受重用,事若不成,可道兄不妨留在丁会军中,丁会归唐,便是可道兄归唐,皇帝重用天下有才能之人,可道兄当世明珠,天子必不会让明珠蒙尘!”
冯道心中的凄惶瞬间消散,叹息道:“燕王父子若用你韩延徽,河朔之局,何以至此!”
韩延徽大笑道:“天下间能用你我二人的,也只有西面。”
冯道快马加鞭,三日便赶到磁州。
此时的磁州,连营二十里,旌旗如云,戈矛如林,铁甲如山,军威赫赫。
骑兵往来驰骋,斥候聚散四合。
战鼓响动,士卒列阵而待。
即便冯道是个文人,也能看出北军的强盛。
冯道以丁会故人求见,巡营的军士盘问一番,冯道从容对答。
入了“唐”字大营,见士卒皆虎背熊腰,精悍异常,丁会部下原本就是梁军精锐,在沁州多年,早已娶妻生子,丁会又招募沁州当地人,军力更甚。
加上丁会为人宽厚,爱兵如子,深得士卒爱戴,当日改旗易帜,愿归唐者留,愿归梁者去,并未强留,梁军皆感泣丁会宽仁,归梁者寥寥,所以沁州军极有凝聚力。
这也让李克用刮目相看,更加敬重,多次明里暗里招揽丁会,还有意无意要结拜,都被丁会挡了回去。
“你是什么人?”纵横天下二十载的老将,双鬓已然斑白,眼神却如刀剑一样锋利。
冯道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学生瀛州冯道。”
丁会眼神动了动,“这么说来你是刘仁恭的使者了?你不去晋王大营,跑本将这儿来干什么?”
“来求将军救命。”冯道年纪虽轻,但眼光毒辣,跟丁会这样的人说话,只能以诚求城,率小心思是自己找死。
果然,丁会大笑道:“晋王恨卢龙入骨,你这后生倒也不傻,找门路找到本将这里了。”
冯道异常恭敬的拱手道:“将军举大义,弃梁归唐,天下景仰,然梁贼势大,河北诸军当缪力同心,共襄王事,燕王受大唐天子恩遇,也愿助联军一臂之力,奈何晋王以旧怨而枉顾大义,欲先攻我军,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河北诸军,将军威望素著,也只有将军能顾全大局,是以学生不见晋王,先见将军。”
“好一张伶牙俐齿,大局?刘仁恭也配称大局?此人反复无常,首鼠两端,是为此战最大的变数,刘仁恭若是识相,退出魏博,倒也罢了,偏偏贪得无厌,此时此刻还想火中取粟,你让晋王如何容他?”
“莫非将军以为北军必胜吗?”冯道忽然反问道。
丁会曾为汴州大将,最有发言权,却沉默下来。
“将军言燕王贪婪,但晋王又何尝不是如此?更遑论王处直、王镕之流,一旦征讨不利,各军必如鸟兽散,所以争取燕王,至少能大涨北军之声势,而使梁贼却步,将军为大唐北面招讨,当为大唐思之!”冯道声音越说越大。
听在丁会耳内,简直是振聋发聩了。
联军看着势大,其实内部龃龉的苗头早已出现,王彦章退出相州之后,王镕立刻扑上,王处直也不甘人后,两军在城中大打出手,还是李克用出面,才勉强压了下去。
不过,李克用对于魏博心思也是人尽皆知的。
旋即,丁会冲冯道拱手,“本将提兵征伐二十年,到头来,见识还不如一书生,也罢,本将这就去劝谏晋王,你且在我营中。”
第三百七十四章 贪婪之人
然而丁会的劝谏并无用处。
李克用对刘仁恭除了旧怨,还有夺地之恨。
河朔三镇,无论是地利还是人口,魏博都是首屈一指,只要刘仁恭不愿吐出魏州,双方就没有和解的可能。
李克用以行动粉碎了冯道的所有幻想,命大将周德威领两万大军为先锋,汇合王处直、王镕,直扑魏州。
魏州赵霸坚守城池,向博州求援。
双方彻底撕破脸皮,刘仁恭一面领大军支援,一面向澶州朱温表示臣服。
河北大战正式拉开。
澶州的梁军反而成了旁观的黄雀。
朱温心口的闷气出了一半。
“北军实力远在卢龙军之上,刘仁恭必不是敌手,陛下可遣猛将精骑,牵制北军之侧,令李克用无法全力攻打魏州。”朱温称帝后,李振节节攀升,成为汴梁仅次于敬翔的实力人物。
朱温对其越来越重视,“朕失去的,一定会再夺回来。”
“我军大举北上,还应防范淮南,寿州、庐州任何一地缺失,则淮南不可得,此番河朔大战,唐军蛰伏,没有丝毫风声,非是吉兆,眼下唐廷沿长江贯穿天下,河北不容有失。”这个紧要的关口,李振也没忘记唐廷。
朱温稍稍沉吟之后道:“淮南有王景仁、陈璋,朕还派遣邓季筠、友谦等将镇扬州,以为驰援。”
“邓季筠与翼王恐仍非唐军敌手,淮南之局关系天下形势,淮南若失,唐廷恢复江淮命脉,势不可挡,臣保举牛存节将军为扬州防御使,臣愿再领一军镇守泗州,以策万全。”李振对朱温也算是殚精竭虑。
朱温却眉头一皱,“河北大战在即,朕岂能没有兴绪筹谋?”
“我军疲累,河北不可大战,据大河引而不发,休养士卒,以刘仁恭为前驱,我军呼应即可,长此以往,北军自退,是时我军再进,河朔依旧在陛下指掌之间。”
长安。
刘仁恭进据魏博臣服朱温,令李晔大为恼火,这人就像一根墙头草,那边有奶就往哪头倒。
燕王算是白封了。
李晔原本想着,这厮就算不能与李克用合军,其在博州的存在,也能威胁梁军的侧翼,没想到朱温抛出魏州这块肥肉,刘仁恭便心甘情愿的被套牢,顶在前面,梁军反而收缩在澶州一线,坐看北地风云。
“刘仁恭当真愚不可及!”王师范怒道。
当年他的平卢也是河朔风云的参与者之一,
李巨川歉意的向李晔拱手,“臣失策。”
李晔挥手道:“此事与你无关,朱温连魏州都能扔出去,刘仁恭这条恶犬,自然不会放过。”
尝到了江南的甜头之后,李晔的目光一直流连在江北。
只是朱温大军不动,唐军的伐梁之策便不能收最大的功效。
“朱瑾将军、周云翼将军的骑兵正在加紧训练当中,李神福以江州为基,训练水军,目前已有三万大军,所缺只有船只。”张承业道。
大唐战船有楼船、艨艟、斗舰、走舸等种类,其中楼船是海船,适合江淮水系的是艨艟与斗舰。
李晔在襄州设造船厂,但造船是个系统而复杂的工程。
梁军在淮南最大的威胁是王景仁与陈璋的水军,水军若不能占据绝对优势,伐梁之策的实施便会大打折扣。
淮南地分之后,最强的水军,台濛部众被朱温所得,李神福虽然有水军,但在霍邱大战中,损失了不少。
而荆南的水军,几乎在洞庭湖大战中折损完了。
唐军的战船数量上已经落后梁军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总不能让李神福划着小舢板去打梁军的艨艟吧?
为此,李晔亲自视察襄州船厂。
整个荆襄的大木都送往襄州,秦岭、华山、武当山、伏牛山中到处是砍伐木材的民夫。
这时代,到处是原始森林,也不存在破坏环境一说。
船厂建在汉水之北,早已热火朝天,所有船只都是纯手工的,一根根搭建,木工、船工在太阳的暴晒下全身黑黝黝的,满头大汗,依旧忘我的工作着。
见到他们,李晔的怨气也就消散了。
“最大难题在主梁,需用阴干三年以上的百年老木,其间要不停的刷油涂漆,其次在工匠稀少,这些年大战,工匠要么被各藩镇私藏,要么躲避战乱,不知踪迹。”韩偓道。
襄州造船,也在他的管辖范围之下,听闻李晔来襄州,韩偓便来迎接。
李晔知道这也是实情,当年在关中,大唐将作监,居然模仿不出连弩,可见工匠缺失到何种地步。
士农工商,工匠的地位如此低下,这片土地上的人从古至今都盯着士,工商成了下品。
李晔当年有感于工匠的缺乏,在武营中开了格物一科,这些年解了燃眉之急,将作监的产出大大提高,不过真正的优秀人才,有条件的还是去读书科举了。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人的思想观念也不是这么容易转变的。
“提高匠人的待遇。”李晔刚准备打道回襄州休息,忽然想到长江下游的钱镠、王审知靠江靠海的,不会没有船吧?
只要这两人没有向朱温举起反旗,就还是大唐的臣子。
“你以前去过苏杭,钱镠其人如何?”
韩偓显然理会错了意思,“钱、钱镠起身行伍,然能保境安民,亦为当世人杰,陛下若想如冯行袭一般调度此人,恐怕不容易。”
在天下形势没有完全明朗之前,钱镠绝不会投奔大唐,两浙土地都是他一刀一枪打下来的,李晔没指望他纳土归唐,“朕向他购买船只、造船工匠应该不难吧?”
韩偓这才明白李晔的意思,笑道:“此事不难,钱镠对大唐还算恭顺,前些时日还推辞了逆梁的吴越王。”
“此事你辛苦一下,选派精明的人去浙闽。”
“臣领命。”
想到纳土归唐,李晔望向东南,马殷、钱镠、王审知这些豪雄没指望,但江西钟传似乎可以期待一下。
钟传名为江西之主,实则其势力围绕鄱阳湖周边的洪、江、饶等州,南面还有名义上臣服的抚州危全讽、吉州彭玕、虔州卢光稠。
三人互为犄角,抵挡钟传,加上钟传保境安民,也没有扩张之志,也就容忍了他们的存在。
如果钟传势力归唐,抚、吉、虔三州还敢不敢跟大唐作对还是两说。
一念至此,李晔当下也就不回襄州了,“去江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