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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苍穹之鱼     苟出一个盛唐txt下载     苟出一个盛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七十章 甘州会盟

    “臣龙全忠拜见陛下。”

    李晔盯着在马前拱手的龙全忠,忽然觉得这个名字比以前的龙王还要晃眼睛。

    “龙知州不必多礼。”

    好歹也是河陇最精华的一块儿土地,百姓却都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就连甘州军都是乞丐一样,连皮甲上都打满了补丁,跟盔甲鲜明的骁骑军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龙全忠自己倒是穿的像模像样。

    “甘州本是富庶之地,何以沦落如此?”李晔不吐不快。

    龙全忠老脸一红,“陛下有所不知,回鹘人赋税颇重,肃州的达怛人时常犯境,甘州不堪其扰,臣、臣加征了平安税,每家每户多缴一成天赋,向达怛人买平安。”

    李晔被气乐了,这家伙还挺有创意,连保护费知道提前交。

    “达怛人收甘州平安税,回鹘人无动于衷么?”

    “仁美可汗与达怛头领私交甚好……所、所以……”

    “所以倒霉只有甘州百姓?”李晔盯着他。

    龙全忠赶紧拜倒在李晔马前。

    龙家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当年跟随张议潮起事,最辉煌时,占据了甘、肃二州,经营了都快四十年的时间,回鹘人有实力,不必说,而达怛人的主要活动区域在漠南,此地的达怛人,不用多说,肯定是草原上流窜的土匪。

    居然能攻下河西走廊上的重镇肃州。

    “传喻百姓,即日起,甘州一切税赋跟天唐府等同!”李晔命令一下,身后亲卫分成四队,带着翻译,以唐语、吐蕃语在人群中宣达。

    不到片刻,甘州城外响起“大唐、大唐”的呼喊。

    百姓的热情像是被点燃了一样,呼喊了一阵,全都朝着李晔跪拜。

    李晔也是一阵感慨,大唐欠河陇太多。

    只是稍稍弥补,百姓便如此感恩戴德。

    “陛下不可,仁美可汗与脱也勿头领必不会善罢甘休。”龙全忠满脸都是冷汗。

    李晔不禁一阵腹诽,起了个这么牛叉的名字,居然还这么怂,真是给朱全忠丢脸。

    “哦,那再好不过,朕也不想跟他们善罢甘休!”李晔下马,拍拍龙全忠的肩膀,“全忠啊,朕看这甘州,风云将起,你也不适合了,不如去岷州,那里山清水秀,你在甘州受了这么多年窝囊气,去那里享享福。”

    岷州防御使杨崇本,二人一文一武,互相祸害。

    当然龙全忠肯定玩不过杨崇本,李晔的本意也不是赶尽杀绝。

    “这……”龙全忠支支吾吾,想拒绝,却又开不了口,憋了半天,还是认命了,“臣遵旨。”

    见他这么愉快的同意了,李晔才正式踏进甘州城,八千骑兵鱼贯而入。

    果然若李晔所料的一样,沉沦一百多年的甘州,也衰落的不行,难怪历史上的仁美可汗看不上,要在山丹重建回鹘王城。

    守着这块宝地,能穷成这个样子也是不容易。

    李晔自己都嫌弃起来了。

    城内全是低矮的茅屋,原本以为出城的百姓算是穷困潦倒的了,没想到城里更是吓了李晔一跳,**岁的半大小子没裤子穿,满街跑,妇女躲在窝棚中露着一双麻木的眼睛看着外面。

    “龙家经营甘肃四十年,有愧于天下!”李巨川叹气道。

    龙全忠老脸又是一红,不敢接话。

    李晔叹了口气,一个衰落的族群,夹在两个强盗之间,岂能有好日子过?

    龙全忠能熬到现在也是不容易。

    甘州刺史府算是城中唯一有人样的地方,龙全忠的家眷早早出来恭候。

    就算是一城之主的家眷,穿着都异常寒酸,连长安城中的富户都比不了。

    第二日,甘州城外便响了马蹄声。

    浩浩荡荡,远超五万骑兵,似乎把族中能骑马的全都召集起来。

    龙全忠吓的不轻,城中百姓也惶恐不安。

    但唐军中上至李巨川,下至每一个士卒,都镇定自若。

    李晔倒是希望仁美动手,甘州城南五十里的弱水谷中,有高行周的三千骑兵,杨师厚的大军也在赶来的路上。

    只要仁美动手,唐军三面夹击,甘州回鹘将不复存在!

    约莫一个时辰后,仁美的牙旗抵达城下,旗下一华服汉子摘下高帽,解下腰间弯刀,下马跪拜于地,口中大呼:“甘州外甥药罗葛仁美,拜见大唐皇帝舅。”

    这么别具一格的觐见方式,让李晔全身都自在起来,“英义可汗免礼,请入城。”

    李晔到城下迎接。

    仁美身边只有仁裕一人,两人都是身无长物。

    李晔左手边李巨川、辛四郎,右手边薛广衡、夏鲁奇,“英义可汗能来甘州会盟,朕深为欢喜。”边说边拉着仁美的手走入城中。

    甘州什么情况,仁美比谁都清楚,李晔懒得搞面子工程。

    从刺史府到北城,沿街都是顶盔戴甲的骁骑军。

    军容之整肃,在河陇无出其右。

    仁美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李晔寒暄,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扫视唐军,神情越来越恭敬。

    刺史府里倒是装点了一番,该有的都有,香案祭台软塌地毯,一应俱全。

    仁美有这个胆量来,就说明此人还是有眼光的。

    无论从政治层面还是军事层面,李晔在西地,都需要盟友。

    若是盛唐军威鼎盛,一路平推过去就行了,但这是唐末,唐廷刚刚崛起才四年多的时间,底子太薄,人口、军力、粮食都不足以支撑李晔玩平推。

    若不是唐廷的这块招牌,单是一个河陇就不可能这么快推平。

    李晔东扯西拉的闲谈了一阵,增加感情,李巨川引经据典,从贞观年间的吐迷度可汗到天宝年间的骨力裴罗,历数大唐回鹘友好共荣之源远流长。

    当然,某些不愉快的回忆也自动被李巨川省略了。

    事实上,回鹘并非一个血统部族,跟草原上所有种族一样,由最早的仆固、同罗、拔野古三部融合而来,接收了突厥人,才逐渐壮大。

    回鹘不同于大唐,有煌煌史书,虽然经过某些人篡改,但该有的大事,基本都有记录。

    回鹘在接收大唐的草原遗产之后,连突厥的文字语言一并接收。

    在此之前的历史,回鹘基本就遗忘了。

    还是大唐帮他们记录的。

    不过,这也提醒了李晔,回鹘既然能用突厥语,为何不能用唐语?

    在李巨川的滔滔不绝下,仁裕和仁美听的一愣一愣的,大概是没想到两边的关系这么紧密。

    李晔看时候差不多了,咳嗽一声,令薛广衡牵来白马青牛,又令回鹘贵人将领们一同旁观。

    “甘州城条件简朴,朕只能一切从简。”言罢,拿起准备好的横刀,一刀斩下青牛的头颅,单膝跪在地上,“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朕以大唐皇帝之尊盟誓,药罗葛仁美不叛大唐,大唐亦不负药罗葛仁美!若违此誓,神人共弃!”

    如此庄重,仁美、仁裕皆跪伏于地,冲李晔行了三跪九拜之礼,回鹘将领全都跪下。

    然后仁美起身,一刀斩下白马的头颅,“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药罗葛仁美此生绝不背叛大唐!甘州回鹘当为大唐前驱,为陛下扫平漠北西土!”

    李晔一听这誓词似乎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在。

    不过这也正常,共同的利益才是合作的基础,没有谁想白打工。

    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谁背叛谁还不一定。

    盟约就是用来背叛的。

    心里虽是这么想,面上却是无比虔诚的模样。

    这种场合当然不能没有酒,龙全忠府中还有藏货,全都掏了出来,就在刺史府中烤全羊。

    酒酣耳热之际,李晔轻描淡写道:“甘、肃二州,本我大唐故土,肃州流落达怛人之手,这酒喝的也不痛快。”

    仁美虽然微醺,但人还是清醒的。

    他还没说话,旁边的将领拍着胸脯大喊大叫起来。

    李晔听不懂,但自然有人翻译,“陛下无需多虑,末将等将为陛下讨之!”

    仁美的脸微微抽搐,不过这个场合,他也不能多说什么。

    李晔大笑两声,草原上的大兄弟就是耿直。

    宴会就在这么愉快的气氛中继续下去。

第两百七十一章 以强击弱

    肃州现在是挡在唐廷与归义军之间最后一个节点。

    李晔诓来了一万回鹘骑兵,自己带着八千骁骑军,还有高行周的三千骑兵,一路浩浩荡荡向西,古老的河西走廊夹在祁连山、合黎山之间,崇山峻岭之巅,白雪皑皑,耸立在蓝天绿草之间,仿佛一副壮阔恢弘的画卷。

    甘州都被糟蹋的不成样子了,肃州更不用多说。

    在李晔心中,达怛人就是草原上的流窜土匪和雇佣兵,不是一个民族,而是漠南各种散碎部落的合称,连一个强大政权都没形成,属于没娘的孩子,等着周边强大政权来领养。

    黠戛斯灭了回鹘帝国之后,本身人口不足以吞并整个草原,在与西州仆固俊的争锋中失败,回到叶尼塞流域,草原顿时成了真空地带。

    给了达怛人崛起的空间,后来辽、金争霸,草原上的达怛人形成蒙古、塔塔儿、汪古等部。

    一路上,仁美显得心事重重。

    李晔相当能理解,甘肃二州本来是他囊中之物,李晔横插一脚,在唐军的震慑下,他不得不松口。

    毕竟甘州回鹘跟整合了关中、汉中、陇西、河湟的唐廷不可同日而语。

    而且甘州回鹘之所以能够壮大,还是因为当年唐廷为了压制归义军,而扶植起来的。

    他们内部就有不想与唐廷为敌的心思。

    三百年大唐,即使是现在,还是一座大山,压在他们头顶上。

    在石敬瑭和赵二没有大力援助契丹之前,中土帝国依旧是东方大地上的带头大哥。

    瘦死的骆驼永远比马大。

    沿途达怛人的斥候像苍蝇一样跟着,唐军斥候追了几次,但无功而返,李晔索性听之任之。

    这些达怛人的骑术倒是真的不错,穿着皮甲,带着弓箭弯刀,往外如风。

    而当大军来到肃州时,达怛人并没有聚城死守,大部分的骑兵置于肃州城北十里的高岗之上,从斥候侦查的兵力来看,怕不下三万之众。

    唐军加上回鹘军,一共也才两万二。

    步兵还在后方缓缓推进。

    “这个脱也勿还算知晓兵法。”李晔笑道,达怛骑兵守城,无异于以己之短,迎唐军之长。

    现在把大部骑兵列于城外,可退可进。

    “听说英义可汗与脱也勿私交不错,不如可汗派人去劝降如何?”李巨川一脸坏笑。

    仁美愣了愣神,“脱也勿手握三万大军,岂肯轻易归降,依臣之见,不如正面击破敌军,打疼他,才会让他老实。”

    李晔点点头,“可汗所言不错!”

    骁骑军这把长剑磨了一年半,是时候拿出来试试锋芒。

    李晔环顾左右,折嗣礼、康怀英、郝摧、辛四郎、夏鲁奇皆跃跃欲试,大阵之东,还有高行周的三千铁骑。

    唐骑跟回鹘骑兵泾渭分明一目了然,一个被击溃的民族,其气质同样反映在军人身上。

    回鹘骑兵大部分也是穿着皮甲,拿着弯刀,眼神中多有迷惘之色,似乎并不明白为何要打这样的一场战争。

    李晔甚至觉得他们还不如对面的达怛人有斗志。

    达怛人是野狼,而回鹘人却像家犬。

    不过两股人马,在唐军面前,全都被比了下去。

    李晔刻意提高军人待遇,发放军俸,军中肉食不缺,十**岁的青年们,一个个强健起来。

    除了待遇,还有荣誉感,没有荣誉的军队只能是兵匪。

    忠义堂对思想上的教育从不松懈。

    在今天,这一切都得到了良好的回报。

    每个将士眼中都是建功立业的渴望。

    “折嗣礼、康怀英听令,各引两千轻骑冲击敌左右翼,传令高行周三千骑兵直取其中军!”

    折嗣礼、康怀英两人眼神大亮,“末将遵令!”

    仁美却用疑惑的眼神望着李晔。

    李晔笑道:“区区流贼而已,不劳回鹘儿郎出手。”

    猪队友的可怕远远超过敌人,回鹘从上到下都是心不在焉的模样,战场形势千变万化,若是达怛人不理唐军,全力攻击回鹘人,搞不好回鹘人的败势还影响了唐军军心。

    仁美重重的吐了一口气。

    青天绿草之下,折嗣礼、康怀英一分为二,左右迂回。

    达怛人见兵少,并不在意,从大阵中分出两队骑兵迎击,仗着兵力和地形的优势,先是箭雨,然后居高临下冲击。

    不过很明显,箭对于达怛人来说也是奢侈之物,铁箭中掺杂不少骨箭,对于冷锻甲来说,杀伤力微弱的可怜,只有不到十骑倒下。

    当两方距离靠近的时候,折嗣礼部骑兵忽然掏出黄杨弩,连发三弩。

    穿着皮甲的达怛人顿时人仰马翻,前排的几百名骑兵像麦子一样被收割。

    没等到达怛人惊讶,两股骑兵便狠狠撞在一起。

    快马弯刀对步兵的杀伤是巨大的,但对唐军的精良札甲,明显打击力不足,一个回合,高下已分,达怛骑兵完败。

    骑兵厮杀不弱于步兵,生死在很短的时间内分晓。

    敢于骑马对冲的,没有一个是懦夫,不可否认达怛人很勇敢,无惧死亡,但在文明和装备的代差面前,达怛人的蛮勇不足以扭转战局,更何况这个时代的唐人,武勇不下于他们!

    数量永远不是决定战争的首要因素。

    冲天杀气倒卷向高岗,达怛骑兵一阵骚动,战马的悲鸣连成一片。

    和风中裹挟着血腥气味,吹到南面的回鹘人阵列中,回鹘人同样一阵骚动。

    唐军带来的是震撼。

    高岗上的达怛人终于按捺不住了,吹响苍凉的号角。

    骑兵从高岗上席卷而下,黑压压的仿佛浪潮一般,向李晔所在的中军冲来。

    中军之前,正是回鹘人骑兵。

    仁美的脸上满是惊惧,这种惊惧同样传染到阵前的回鹘骑兵身上。

    李晔冷笑一声,“郝摧、夏鲁奇听令,给你们两千铁甲,提脱也勿的人头来见!”

    “末将遵令!”郝摧狂喜。

    李晔还特意看了一眼夏鲁奇,毕竟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不过他脸上同样是欣喜之色。

    这两千骑兵就是李晔倾力打造的重骑兵,人马俱披重甲,一部分是冷锻甲,一部分是从河陇收缴的重甲。

    战场上,折嗣礼与康怀英依旧在左右两翼截杀,高行周部骑兵正式踏入战场。

    脱也勿仿佛认准了李晔的天子旌旗,不管不顾,狂冲而来,气势惊人。

    前阵的回鹘骑兵果然如李晔料想的一样,一击即溃。

    站在李晔身边的仁美面色难看起来,以回鹘语大声喝骂,侍从们一个个垂头丧气。

    恰在此时,回鹘乱军之中,两千铁甲突然刺出。

第两百七十二章 同室操戈

    西北的天气,就是捉摸不定,刚才还晴空万里,马上就风起云涌,狂风大作。

    人尸和马尸上的血,混合在一起,如小溪一样缓缓流淌。

    脱也勿人马虽众,但毕竟招架不住四支强劲骑兵的围杀。

    特别是骁骑军的两千重骑兵,双方一接触,达怛人就像波浪一样被劈开。

    以唐廷目前的国力打造出来重甲骑兵,没有辜负李晔的期望。

    短短两个时辰,一场决定肃州命运的战争结束。

    表面看唐军以少胜多,九千骑兵击败三万达怛人,但战争背后,比拼的是国力和斗志。

    唐军全是十七岁以上青壮,完全脱产的战兵,训练严格,装备精良,斗志高昂。

    而达怛人中,有白发老者,也有半大孩子,连皮甲都不全,脱也勿为了这一战,几乎把族中能骑马的都征召起来。

    达怛人彻底被杀寒了心,败军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全都匍匐在地。

    这一战同样也是打给回鹘人看的。

    唐军并不缺乏攻灭甘州回鹘的战力!

    当郝摧把脱也勿扔在仁美面前时,这位刚刚接受册封的英义可汗脸皮都在不住的跳动。

    “仁美觉得大唐健儿如何?”李晔连可汗都懒得称呼了。

    仁美连连拱手,“大唐天威煌煌,臣受教。”

    一众回鹘将领跟着他跪拜。

    李晔心中暗笑,唐军或许打不赢朱温、李克用,但到西北欺负欺负你们还是绰绰有余的。

    “仁美小儿,三十万众甘愿作唐人走狗,药罗葛家族的脸,全被你丢尽了!”脱也勿在地上大声谩骂。

    “昔日突厥阿史那王族,亦在太宗帐下听用,横扫西域漠北,大唐有阿史那的一份,同样以后也会有药罗葛的一份!”李晔这次收起所有的轻浮,郑重道。

    “臣、末将必不负陛下,不负大唐!”仁美和回鹘将领们恭敬回道。

    脱也勿却狂笑起来,“唐人这是要扒你们的皮,抽你们的筋!你们睁大眼睛看看,突厥阿史那现在何地?”

    “住口!”仁美拔刀而起,一刀斩下脱也勿的人头,“回鹘永为大唐之甥!”

    “好!”李晔笑容满面。

    都说棍棒出孝子,现在刀子下面也能出好外甥。

    一场大战,大唐军伤亡不过七百,基本是被撞下马的,小部分踩踏而死,大部分都是跌打外伤。

    冷锻甲经受住了战场的考验。

    反而是回鹘人在面对脱也勿的时候,溃不成军,被达怛人狠狠砍了一刀,死伤近两千。

    一方面是回鹘人战意不高,另一方面也说明达怛人的战力不弱,至少在战场上表现出来的视死如归让李晔惊叹。

    难怪后世能以区区十万人马,横扫欧亚大陆。

    不过在这个时代,李晔不会给他们崛起的机会。

    “所有达怛伤员全都救治,辅军中再开一营,为昭化营,屯驻肃州,收拢草原各部残军!”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仁者不是无敌的,但拿着刀子的仁者一定无往不胜!

    李巨川眼神一闪,最能明白皇帝心思,亲自去督办此事。

    李晔则带领唐军救治战场上的伤者,无论是回鹘人还是达怛人,都用心救治,给战俘发放食物,回鹘士卒也分到了一份。

    战场是战场,人间是人间,牲畜也有心,更何况是草原上耿直的大兄弟们?

    李晔寻思着以后忠义堂还要在肃州搞个分部,对内辐射河陇,对外暗中影响回鹘、瓜沙的归义军。

    肃州虽然比甘州还要破,但李晔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就不那么惊讶了。

    城内百姓也更加凄惨,一个个都穿着吐蕃服饰,一头脏乱的辫发,像是几十年没洗过澡一样,脸上都乌漆八黑的,眼神里透着深深的绝望,百年来的压榨,让他们的身体也退化了,干瘦如同侏儒,住的地方,跟关中猪圈差不到哪去,低矮的茅草棚里,一张张饱含苦难的脸上分不清性别。

    当真是惨不忍睹。

    李晔忽然觉得自己误会龙全忠了,甘州有大草原,境内河谷纵横,但肃州北面,居延海的沙尘终日不绝,西面则被祁连山、马鬓山、昌黎山合围,在九眼泉地区形成一条狭道。

    河西走廊没有中土的支持和治理,不再是那个桑梓遍地天府之地。

    一百多年的时间,能改变很多事情,多少民族在广袤的西土忽生忽灭。

    李晔待不下去,让薛广衡负责向城中挨家挨户发放一斤粮食,自己却到城外的军营中过夜。

    肃州是打下来了,归义军也就遥遥在望。

    一夜风沙入梦。

    第二日天还没亮,斥候慌慌张张跑来,“禀陛下,瓜州归义军夜袭九眼泉城!”

    李晔瞬间就清醒了,“拿地图来!”

    李巨川捧着一副羊皮地图入内。

    九眼泉在肃州之西五十里左右,李晔看着地图,忽然想到后世名震天下的嘉峪关不正是此地吗?

    嘉峪关是洪武大帝时期修筑的,此时还没有出现,但此地的山川形势还在。

    归义军夜袭此地,用意已经非常明显了。

    把唐军堵在肃州以西!

    “张奉承野心不小!”李巨川沉着脸道。

    李晔被气乐了,“难道他真以为一座关城就能挡住朕?”

    从河陇通往西域除了河西走廊,还可以从天唐府走青海北道,也就是唐蕃古道,不过路程远了一些,路上也更艰险一些。

    这也算是李晔的重大失误,一路行来,河陇各部族纷纷归顺,对唐廷的认同比关东还要高,就连曾经死敌吐蕃人,都心甘情愿的当了归民、化民。

    惯性思维,就想着同为大唐苗裔的归义军,自然是俯首听令,毕竟当年张议潮对唐人无怨无悔,忠心无二。

    现实狠狠给了李晔一巴掌。

    归义军从张议潮到张承奉,经历了五代,五十年的时间,最靠不住的就是人心。

    “陛下可传召张承奉来肃州觐见,陛下要取西域之人力物力,瓜沙二州绕不过去!”李巨川道。

    李晔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其实从内心深处,李晔都不想跟归义军兵戎相见,张议潮是民族英雄,而张奉承是他的孙子。

    西域的唐人势力只剩这根独苗了,李晔岂能同室操戈?

第两百七十三章 归义节度

    两年前李晔堵潼关,挡住朱温,现在张承奉也玩起了同样的操作。

    不过西域不比关中,张承奉也不是张议潮。

    张议潮时代的归义军,西尽伊吾,东接灵武;得地四千余里,户口百万之家,带甲十万之众。

    而到了第二代张淮深,镇不住日渐崛起的回鹘人,多次击败甘州回鹘,但西州回鹘趁势攻陷伊州,失去草原给养,归义军才渐渐衰落下去。

    在张淮深死后,归义军内部争权夺利,已经沦为一个绿洲小国,对周边回鹘人的约束力越来越小。

    张承奉以瓜沙二州,想在强敌环伺的西域大展拳脚,恐怕是自寻死路。

    李晔一直驻跸在肃州城外大营半个月,从斥候和细作多方面侦查得知,沙州正在积极扩充兵力,囤积粮草。

    拜唐军重新打开商路所赐,沙州这几个月也跟着繁荣起来,有钱有粮,自然吸引周边游牧部族投附。

    无论是走茶马古道,还是走河西走廊,沙州都是必经之地。

    而皇城司的细作探报,归义军对往来商贾课以两成的重税,是天唐府的五倍!

    “张承奉如此不识抬举,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末将一个月内必攻破瓜沙二州!”几次商议局势时,军中大将也在旁,高行周忍无可忍。

    此时九眼泉城肯定不能跟后世的嘉峪关相比,归义军也定然挡不住如今的唐军。

    只不过西域这盘棋,光靠武力征讨显然不行。

    李晔想借西域之物力人力财力,争锋中土,就不能大开杀戒。

    不管张承奉个人什么心思,瓜沙二州的百姓,可是当年剿灭西突厥、抵挡吐蕃五十年的唐军后裔。

    “高将军何必动气,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大唐天命若起,区区瓜沙二州岂能挡住我们的脚步?”李晔连后世的名言都拿出来了。

    一系列军事行动的成功,让李晔不仅在普通将士心目中地位尊崇,就连这些大将都服服帖帖。

    “陛下所言甚是,西域风沙万里,我军并未做好长驱直入的准备。”杨师厚道。

    李巨川附和道:“的确如此,我军此行的目的是收复甘肃二州,逼降回鹘人,若把军力投入西域之中,一来会引起西域势力失衡,若是混乱起来,需要投入更多的精力,二来,甘州回鹘人尚未彻底臣服,不过是畏惧我军之强,大唐之势,若是我军稍有不顺,回鹘人在背后动作,河西恐有反复之虞。”

    李晔深以为然,目前主要的精力还是在河陇的发展。

    以青海、河西畜牧,河湟、陇右屯垦,不消几年,整个河陇必然成为大唐崛起的有力基石。

    “哪家哪户没有一两个逆子?张奉承既然不让朕伸手西域,朕倒要看看他能有什么作为,即日起,高行周部镇守甘州,杨师厚部继续镇守凉州。”

    “末将遵令。”

    轮到肃州时,李晔忽然有些犹豫了,肃州属于前沿,已经被糟蹋的不成样子,养不了大军,目光扫过众将,最终落在康怀英身上,“康将军领五千骁骑军镇守肃州。”

    康怀英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机会,被身边的折嗣礼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半跪于地,“末将遵命。”

    “大军明日拔营,回天唐府。”

    然而下午的时候,归义军的使团就到了,长长的驼队,不是金银就是玉石,还有名刀和骏马,以及一些这年代的稀罕物件。

    “张留后因西州回鹘屡屡返境,是以不能来亲自觐见陛下,托臣供奉沙州财货,聊表寸心。”大概是做了亏心事,李安虔言辞卑躬。

    李晔抓起一枚金币,正面是一个大胡子的人头像,反面是些歪歪扭扭的蝌蚪文,做工精致,显然是精心打制的。

    一整箱金灿灿的,令人心跳都加快几分。

    “沙州今年富得流油,看来张留后日子过的不错。”李晔调侃道。

    李安虔听出李晔语言中的不满,急忙辩解,“多亏陛下打通商路,归义军才能收些薄税。”

    李晔望着大营里上百只大箱子,这如果是薄利,天下恐怕就没有厚利了。

    不过,他也懒得在这个问题上跟李安虔啰嗦,“张留后如此重礼,还有什么请求,不要绕弯子,一并说来。”

    这么多钱,肯定不是为“聊表心意”。

    李安虔拱拱手,“陛下圣明,张留后每年可向朝廷上缴一万两金,只求陛下任命。”

    这是在花钱买官啊。

    李晔心中瞬间就涌起一阵罪恶感,张承奉现在还是留后,他所求的任命就很明显了。

    唐末,大唐虽然退出西域和河陇,但没有唐廷的诏书册封,就没有合法地位,大唐只要没倒下,至少名义还是东方大地上的宗主!

    天底下很多事情,都是需要名义的。

    这也算是大唐留给李晔的遗产之一。

    “张承奉即日起,为归义军节度使,等朕回天唐府,诏书随后下达。”李晔到底没有抵抗住金子的诱惑,再说也没人跟钱过不去。

    盛唐之时,一缗钱等于一两银子,十两银子等于一两金子。

    一万两金,就是十万缗钱,而且如此乱世里,黄金本身的价值远远超过市面上的制钱。

    李安虔大喜,“谢陛下,我归义军永为大唐西方藩屏!”

    这种话听听也就行了。

    直到现在,李晔才捞到一点实质的好处,对张承奉的怨气也消散了很多。

    一万枚金币,两万枚银币,似乎都是西边某个国家的东西。

    “此乃大食钱币。”李巨川见多识广。

    大食这个名字自然听过,除此以外,李晔还从商人嘴里听过喀喇汗、萨曼等国。

    似乎西边比中土还要动荡。

    不过眼下李晔的心思还放不到那么远,出了沙州的玉门关,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西域。

    以如今唐廷的实力,在河陇还未完全消化之前,无力插足西域。

    这也是李晔不愿跟张承奉翻脸的另一大原因。

    第二日大军回天唐府。

    穿过大斗谷,祁连山之南又是另一番景象。

    湟水滋养的两岸村落城池,又渐渐繁荣起来,至少比甘、肃二州多了些生气。

    五月下旬,田地里的麦苗正茁壮成长,小河小溪中肥鱼动不动跃出水面,各种野兽在草原树林山谷间欢快奔驰。

    祁连山不仅挡住了北面的风沙,还以雪水滋养这片土地。

    这个时代的江南李晔是没去过的,但此地的气候比关中温润多了。

    马蹄下踩着野花,蝴蝶低飞,白鹭大雁远上青天。

    十几日的缓慢行军,才回到天唐府,李晔第一时间撤销了禁渔猎令。

    一个吃上肉的民族,才能有力气与周围的野兽搏斗。

    经过一整个冬春两季的生养,各种野兽已经冲出林地,啃食麦苗,食草动物比食肉动物的危害更大,一头野猪一晚上就能掀翻十亩田地,关键野猪还是群居的,兔子啃食起地里的蔬菜更不在话下,还有金尾鼠,特别能吃,都跟兔子一般大小。

    妇人老人们留守田地,青壮则背起弓箭长矛,漫山遍野的打猎。

    大河小河中的肥鱼则被辅军用大网捕捞,一天下来,能有两千多斤。

    河湟最缺的是粮食,但最不缺的是肉食。

    各种飞禽走兽,各种蓄养的牛羊。

    当四分五裂的河陇被重新聚集在一起,并且建立一个强大的秩序之后,这块土体的巨大潜力就渐渐显现出来。

    对南方高原上的人吸引力是致命的。

    此时南方高原仍是亘古不变的农奴、贵人制度,贵人掌握一切,对农奴予取予求,动不动施以残酷刑罚。

    以前是没得选,而现在选择摆在他们面前。

    底层百姓跟河陇人多少攀亲带故。

    成为归民化民的吐蕃人,远不是匍匐在贵人脚下的农奴可比,而成为唐民,差不多就是贵人了。

    归化策早就被李晔别有用心的送入高原之上。

    开始只是一伙儿活不下去的人偷跑出来。

    后来就是成群结队。

    再后来就是一个庄园一个庄园的跑。

    贵人们晚上搂着十几个女人睡觉,白天出来一看,连护院都跟着一起跑了,看门獒犬都随大流跑去投奔河陇去了。

    洮水之南的几座小城池,早就人去城空。

    若非张行瑾、杨崇本手上钱粮兵力不足,李晔下达按兵不动的命令,他两人早就按捺不住。

    当然,归化策的影响力也仅在洮水之南的区域,高原的核心区域跟关东藩镇一样,正忙着互相伤害,没空管高原下发生了什么,即使想管,也没那个能力。

    吐蕃能够崛起,吞并了多弥、羊同、苏毗、象雄还不够,青海、河湟的吐谷浑才是其崛起的最大养料,也是其能跟大唐叫板的底气所在。

    现在这些区域掌握在李晔手中,前所未有的重视起来,反而成为经营西域、蚕食高原的基地。

第两百七十四章 人心各异

    张浚这次呈上的范文总算能达到李晔的标准。

    不愧是进士出身,能做到宰相,脑袋瓜子自然是灵光的,唯一的缺点,就是喜欢吹牛,其实吹牛也不算什么大毛病,关键把自己也忽悠进去了,就容易出大事。

    “你这次做的不错,朕很满意。”

    一听到皇帝的夸奖,张浚立刻红光满面。

    这老头儿虽然各种不靠谱,但对李晔对大唐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

    “你现在境内推行一阵,多培养一些人才出来,秋收之后,你去甘州当知州。”

    “陛下放心,甘州区区几百里,不用一年,臣必让此地再度兴盛起来。”

    李晔盯着张浚,认真道:“你明面上是知州,暗地里是张左使,甘州的三十万回鹘,朕要你以相同的方式把他们笼络过来。”

    张浚眼神大亮,“臣明白、明白!”

    李晔最怕的就是他这种眼神,“朕不是要你去搞兵变、造反,而是从思想上把他们变成唐人。”

    “陛下放心,臣最擅长的就是此道!”张浚一副心有灵犀的模样。

    这项任务的难点在于底层回鹘人听不懂唐言。

    不过李晔自有办法,下达了境内百姓不问出身、不问族群,皆有科举权和从军权的政令。

    唐廷能以此为切入点,号召回鹘人学唐言。

    然后教授的过程中,就可以进行思想演变。

    后世不是有句名言吗,办法总比困难多。

    潜移默化形成的东西,才是根深蒂固的。

    进入六月之后,就到了关键时期,陇右连着下了几场大雨,河湟本就不缺水,下不下雨,都无所谓。

    关键在于关中,唐廷的统治核心仍是关中地区,那里有三百多万的人口。

    每年,李晔都要为雨水着急,关中也是旱灾的频发区。

    任何一地的粮食欠收,对唐廷的影响都是巨大的,远水解不了近渴,大量的粮食会消耗在运送的途中。

    关中的情况,张承业每半个月都会送达天唐府一次,包括关东的动向。

    李晔能在河陇大展拳脚,多亏了一个稳定的后方。

    历史上,张承业在的时候,李存勖突飞猛进,百战百胜。

    张承业不在了,李存勖就原形毕露,河东集团内部矛盾全面爆发。

    短短几年间,李存勖就身死国灭,下场比朱温强不到哪儿去。

    焦急等待一个月之后,终于在七月传来好消息,渭北接连两天的大雨。

    李晔的心总算放回肚子里去了。

    在这个时代,别说搞什么科技发明,能让境内百姓吃饱穿暖,就是功德无量了。

    然后才能在此基础上发展其他。

    即使沙州的严苛盘剥,天唐府的商贾还是越来越多,西面的驼队马队络绎不绝,中土的茶、丝绸等物都选在天唐府交割。

    天下大乱,生意却没有乱,反而需求更大。

    就连兴唐府的盐都成了抢手货,沙漠中不缺盐,但缺质量好的兴唐府白盐。

    高原上的井盐、岩盐更是比不了。

    而茶叶,更是草原西域的硬通货,一块茶砖在天唐府能卖到三缗钱,拿到草原、西域就是十缗!

    心黑一点的,二十缗也敢卖。

    不管大漠草原高原多么乱,对上等丝绸的需求,永无止境。

    怛罗斯之战,中原的工匠被掳到黑衣大食,造纸术和养蚕,也一并被他们学会,但大食生产的蚕丝,只能做成地毯。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丝绸和瓷器,只有大唐一家。

    不过李晔也看出来了,这些丝绸和茶叶都是小批量交易,连一个像样的大商家都没出来。

    凤翔倒是有茶叶,陇右也有桑蚕,但最上乘的丝绸还是在蜀中,最好的茶叶在湖南、两浙地区。

    再怎么说,王建也算是李晔的丈人。

    一个合作共赢的计划出现在李晔脑海中。

    让蜀中更有钱,就越是能消磨蜀军的斗志,腐化老丈人的生活作风?

    毕竟有钱人,谁愿意提着脑袋上战场玩命?

    至于茶叶,就更好办了,湖南刘建锋没管住裤腰带子,丢了脑袋,马殷上台,还只是一个留后,李晔一封正式的任命下去,还怕他不卖茶叶?

    钱镠就更不在话下,对唐廷也算客气。

    到手的钱没人会拒绝,李晔记得历史上,马殷的楚国,就是靠茶叶发家致富的。

    一念至此,李晔连忙快马传令韩偓出使蜀中湖南和两浙,尽力促成此事。

    期盼了一整年的秋收终于到来。

    唐廷在西北的稳定,全在于此,吃饱饭比什么都具有说服力。

    李晔闲不住,亲自到田间地头督促收割。

    “陛下,今年河湟称得上是丰收!”刘鄩一脸喜色。

    这个文质彬彬的智将,灌了将近一年的西北风后,人也壮实起来,至少跟当初在平康坊南曲见面时,气质明显不同,儒雅变成了干练。

    西北或许不是养人的地方,但却是磨砺气质的地方。

    在李晔看来,雄汉、盛唐的气质,就是在此地磨砺出来的。

    “好,河陇百年大计,全在将军身上!”李晔情不自禁的夸奖起来。

    “臣、末将必不负陛下!”听到李晔仍旧称呼他为将军,刘鄩喜不自胜。

    事实证明,牛人干啥都是牛人。

    让他充任辅军副总管,只是权宜之计,这样的人以后,肯定要进入大唐的决策中枢。

    在地方上锻炼,也有助于累积功绩,为日后铺路。

    李巨川咳嗽一声,“陛下,刘总管实心用事,不如将甘、肃二州也纳入其管辖。”

    昔日河西走廊的富庶之地,如今被糟蹋成这个样子,也算是李晔心中的一根刺。

    不过,甘、肃二州形势复杂,达怛人、回鹘人问题还未解决。

    这个时候让他过去,李晔不禁怀疑李巨川在给刘鄩穿小鞋。

    文人相轻,自古皆然。

    李晔还未发话,刘鄩就自己往里面钻了,“末将正有此意,昔日甘、肃二州水草丰美,庄稼遍地,目今河湟陇右的辅军已经完备,此番秋收之后,末将请命北上甘、肃,为陛下再开万亩良田,千里马场!”

    以刘鄩的智商,岂会看不懂这是李巨川在故意排挤了他?

    明知如此,还是一往无前,此人真乃国家栋梁!

    “好,甘、肃二州有将军,朕无忧矣!”说这句话的时候,李晔的目光却是放在李巨川身上。

    “臣必不辱使命!”刘鄩拱手施礼。

    这种人心的诡谲,永远无法避免,也无法宣之于口,更无法杜绝。

    李晔只能把它控制在合理的范围之内。

    虽说是李巨川的小心思,但同样是对刘鄩的考验,以目前甘肃二州的情况来说,的确需要一个有智慧的人坐镇。

    “朕允许你组建五千辅军战兵!”没有刀子在手,办事总是不方便的,辅军战兵的编制只有一万,随张承业屯驻在长安,河陇自然也需要战兵。

    “末、末将……”这一次刘鄩是半跪下来。

    “大唐江山不止眼前,还有更远的土地!”李晔话中有话。

    一个上升的集团,能将各种矛盾消弭于无形。

    半个月轰轰烈烈的秋收,天唐府到处弥漫着麦香气息。

第两百七十五章 形势大好

    仅天唐府一州,就收了十万石粮食。

    河陇其他各州的粮食产量陆陆续续的上报,其中秦州跟天唐府一样是丰收,有九万石粮食,其他诸州大者五六万石,少者三四万。

    但是辅军的收成就有四十万石,百姓收上来的田税有二十万石,河陇地区算得上是大丰收了。

    关中各地的收成也报了上来。

    朔方收粮六万石,凤翔四州辅军屯垦收十四万,田赋收了五万,兴元没有辅军屯垦,全是田赋,收了九万的田赋。

    渭北今年没有旱情,产量比前年多了不少,足有三十万石,加上渭南、鄜坊、延州等地的田赋,总计四十六万石。

    最让李晔欣喜的是蒲州和兴唐府,辅军屯垦居然也有八万石的收成。

    今年唐廷收粮一百一十万石!

    这还是轻徭薄赋下,收上来的粮食。

    李晔头上的紧箍咒,总算松开了一些。

    当然,如此广袤的区域,潜力还未完全开发,加上第一年,有些土地的肥力还未跟上,水渠等等也没跟上,不然河陇地区的总产量绝不在关中之下。

    关中最大的问题就是时不时闹个旱灾,但在河陇完全没有这些估忌,从群山之巅雪峰蜿蜒下河流,就是天然的灌溉系统。

    唐廷控制的人口四百三十万上下,这么点人口还比不上后世的一个二线城市。

    只要提供一个安稳的环境,内部政治清明一些,地主官宦们少掠夺一些,东方大地上勤劳的人们,自己就会创造一个又一个的盛世。

    如今的唐廷,东线,朱温被挡在崤函道之东,关中已经偏离了梁军的力量核心,有打唐廷的精力,还不如收拾更富裕的江淮、荆襄、河北等地。

    南线的王建,如今跟李晔是翁婿关系,至少算是个表面盟友关系。吐蕃人忙着自己砍自己五十多年,再也不当年那个睥睨高原之下的吐蕃帝国。

    北线草原上的达怛人一盘散沙,黠戛斯自顾不暇,有丰州的天雄军在,北部威胁忽略不计。

    至于西面,唐廷不去欺负别人就是烧高香了。

    李晔倒是希望西面有不开眼的,往刀口上撞。

    总之外部环境前所未有的安稳,除了朱温连个像样的威胁都没有。

    至于内部,裁汰三省六部之后,世家门阀中的腐朽势力遭到一定程度的打击,开明势力选择跟唐廷合作,比如裴家和崔源照等等。

    左手皇城司,右手刘全礼的三司内使,清查官员以及各地苛捐杂税。

    军政分离制度的确立,一定程度上也遏制了地方势力的腐化,新上任的进士们,首先在辅军中锻炼了半年,经受了忠义堂的教育。

    这时代儒学还未完全堕化,秉承盛唐的豪迈,文人精气神还是积极向上的。

    内部和外部环境都是前所未有的良好。

    不说家家户户奔小康,吃饱总是没问题的。

    收割完毕之后,刘鄩上表在河陇各重镇修建粮仓,修复各地的守捉城,烽燧堡,重建当年大唐的防御体系。

    粮仓是肯定要修建的,李晔预计在凉州、天唐府、兴唐府三地修建大型粮仓。

    兴唐府的粮食可以辐射到陕虢,凉州可以辐射至甘、肃二州,天唐府就不用多说,河陇唐军的大本营。

    像凤翔、长安这些产粮之地,原本就有粮仓,无需扩建。

    不过守捉城和烽燧堡已经没必要大规模重建了,草原和高原上的威胁,全都淹没在滚滚历史之中。

    与其修这些东西,还不如把路修建起来,只在一些险峻的必要之地修建守捉城。

    道路延伸的地方,就是大唐意志延伸之地。

    秋收之后,就是牲畜上膘的时间。

    河陇地区的百姓,无论唐民、党项、吐蕃,都会耕种、放牧两手技能,家家户户都养着几头羊,一些殷实的家庭,还有牛马。

    牛比羊还要好喂养,湟水、洮水、黑水两岸,不是所有的区域都被开垦成了田地,还有连绵的草地、林地以及山谷。

    青海南北则被划分为皇庄牧场,由辅军放牧。

    当年吐谷浑人正是凭借此地崛起,其牧场比过度放牧的河套还要优良。

    渭北的粮区经过元景成三年的打磨后,基本完善起来,不仅有庄户,还有赵扩的辅军协助。

    李晔特意把元景成调到天唐府,准备修建更多的水利措施。

    而且打通一些河道,运粮就不用车马和人,节省了运输的损耗,古代运粮若是路途遥远,往往路途中就吃掉一半以上。

    修建水道,关中的粮食就能直接经渭水至凤翔,直达渭州,或者陇西的粮食直接运往长安。

    “春秋时,秦晋之好,晋国大旱,向秦国求救,秦国以船漕东转,自凤翔直抵绛州。”元景成对李晔构想非常赞同,“此事不难,臣当尽力为之。”

    “水路朕交给你,陆路朕也要交给你,自河西到河湟、陇右、朔方、关中,道路全部扩建。”

    元景成皱起了眉头,“陛下请恕臣直言,如此一来,至少需要十万民夫五年之功。”

    李晔咋舌不已,没想到修个土路还这么麻烦,十万民夫五年的吃喝都不是小数字。

    唐廷刚刚有了一些家当,当然不能这么折腾。

    思前想后,只能在现实面前妥协,“第一阶段先把河陇的水道、陆道网建立起来,第二阶段再考虑关中地区。”

    关中经受了十几年的战乱,道路尽毁,李晔之前把长安至同州、潼关的道路稍微修葺了一阵,勉强够用。

    深秋之后,肉羊便成群结队的往各州城里赶。

    李晔也不吝啬,隔三差五的让唐军和辅军都吃上羊肉。

    秋天也是打猎的最佳时节,打猎同样是练军的手段,河陇地广人稀,有的是人烟渺茫的山谷林地,各军在得到李晔允许后,自行组织猎队,猎物自行分配。

    百姓只在家乡附近捕猎,唐军的马队却可以跑的更远,向南深入到多弥山地之中,向西则到了白兰道地区。

    白兰道就是白兰羌的故地,在大汉时期归附中土,后来被吐谷浑占据,再后来被吐蕃人占据。

    随着打猎队伍的深入,高原之北,青海以南的虚实,尽数被唐军掌握。

    吐蕃帝国的轰然倒塌,吐蕃人的意志也随之萎缩,一门心思自相残杀,对大唐收复河陇地区充耳不闻。

    张行瑾和杨崇本的奏书一前一后送到天唐府。

    一个请求收复积石山以南地区,一个请求收复松州。

    积石山以南地区连接大非川,已经是高原地区,但是境内没有强大的势力,最多有些大庄园贵人,占据一些城池,自称城主,手上兵力三四千,四五千的样子。

    松州就有些特别了。

    贞观二年,置松州都督府,剑南以西,高原以东的广大区域在其涵盖范围之内,起初只有二十五个羁縻州,到了天宝十二年,羁縻州达一百零四个,整个多弥地区都在大唐的势力范围之内。

    一些羁縻州因为持续不断的治理和影响,已经转为正州。

    当然,一切都在安史之乱中化为泡影,吐蕃趁大唐乱,疯狂扩张,吞并了这些地区。

    现在风水轮流转,吐蕃大乱,李晔没理由袖手旁观。

    当年吐蕃席卷高原,击败吐谷浑之后,目光首先瞄向松州,松赞干布亲率二十万大军西下,被侯君集、牛进达率领的五万唐军击败。

    李晔用兵的宗旨就是恃强凌弱,速战速决,绝不拖延,像关东那种一打两三年的大战,李晔玩不起,唐廷也玩不起。

    国力不可虚耗,军力同样不可虚耗。

    国之利器,在一个藏字。

    要么不战,要战,就要一剑封喉,以最小的代价换最大的利益。

    权衡再三之后,李晔同意了他们的请求。

    不过作战的军队只有两支,张行瑾的一万蕃汉部众,杨崇本的两万旧部。

    这两支军队都没有纳入唐军的正兵之中。

    算是试探性进攻,扫荡积石山之南的大小土邦,是绰绰有余了。

    高原上刚刚秋收,此时出兵,正好可以就粮于敌。

    历来只有别人打中土的草谷,现在唐廷也要去高原上打打草谷。

第两百七十六章 归义起兵

    不过李晔的两支偏师还未发动,西北张承奉出兵的消息先一步传来。

    归义军大举北伐,意图收复伊州!

    李晔想过张承奉会动手,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动手,而是对手是实力在他之上,正处于上升期的西州回鹘。

    秋收开始的时候,西州回鹘的使者也来到天唐府,奏表中国主仆固天王自称外甥,言辞卑躬,还恭贺大唐收复河陇地区,送了名马、佛骨舍利、弯刀以及宝石。

    李晔一阵郁闷,张承奉明显没把大唐当爸爸,要打人,总要知会一声啊。

    李晔其实能理解张承奉的心情,当年仆固俊率领回鹘人来的时候,还是托庇在张议潮麾下,趁势攻取了吐蕃占领的西州,后来归义军势大,唐廷分化之,扶植仆固俊,背靠大树好乘凉,仆固俊陆续北庭、轮台、清镇等地,逐渐壮大,张议潮去世后,仆固天王攻陷伊州,狠狠踩了归义军一脚,归义军由此而衰。

    现在张承奉磨刀霍霍,肯定是要拿伊州开刀。

    “此次大战对我方来说,未尝不是窥探西域实力的机会!”李巨川小眼睛闪亮。

    “若是归义军败了如何?”

    “陛下何须忧虑,败了不正是我军进入西域的机会?小小的九眼泉城挡不住大唐王师!”李巨川对唐军战力极为自信。

    目前西域一分为四,喀喇汗国实力最强,西州回鹘,于阗,归义军三足鼎立。

    再往西边,李晔就两眼一抹黑了,只从商人嘴中听说萨曼国极其强盛,击败了喀喇汗国,占据了怛罗斯城。

    不过打仗这事,并不是看当前的实力,要考虑的东西太多。

    说不定张承奉是个军事奇才,能横扫回鹘人。

    历史上记载的归义军,一代比一代衰弱,李晔基本排除这种可能。

    西域即将大战,杨崇本和张行瑾的请战只能被搁置了,两线作战是危险的。

    对李晔而言,瓜沙二州的重要性远高于松州和积石山。

    而且,吐蕃内乱不是一两年,而是持续了几百年。

    今年不打,明年还可以打。

    但若是瓜沙二州被回鹘人夺下,李晔就得不偿失了。

    那是唐人最后的聚居之地。

    逆子再不孝也是有血缘关系,自己打儿子和外甥打儿子,那就是两回事了。

    当然,国与国之间,不存在什么亲属关系,只有利益是永恒的,回鹘人帮助大唐平定安史之乱是真,但得到的好处,更是十倍百倍,换来漠北的统治权。

    后来强盛了,心思也就活了,德宗朝二帝四王之乱起,回鹘人支持朱滔,意图趁中原大乱,再捡一个大西瓜,五万大军挺进河北,被李振的曾祖李抱真以及王武俊暴打。

    站在国家的层面,对于敌人,必须冷血无情,这是李晔在这个时代学到的。

    张承奉是幸运的,沾了大英雄张议潮的光,还没有李晔定为敌人,只当是个叛逆期的逆子。

    必要准备还是要做的,从天唐府进入瓜沙二州,有两条路,一条北上大斗谷,经河西走廊,一条是走茶马古道,从青海之北绕过祁连山东麓,走羌中道入沙州!

    当年吐蕃大军也是沿着此路北上。

    李晔下令河陇的唐军停止打猎,回天唐府待命。

    一个月后,斥候传来的消息令李晔大跌眼镜,归义军攻破伊州!

    李晔与李巨川面面相觑。

    在李晔心目中,西域各势力中,归义军最为弱小,毕竟只有瓜沙两个绿洲,兵马不到两万,怎么就打下了回鹘人防守的重镇伊州?

    李晔甚至怀疑是斥候弄错了。

    不过从西域陆陆续续回来的斥候,带来了更全面的消息。

    原来是喀喇汗与西州回鹘起了冲突,两边由小规模冲突爆发为大战,归义军趁机背刺伊州。

    “看来天不亡归义军。”李巨川干笑两声。

    李晔记得历史上,归义军一直缩在瓜沙二州,从来没有把手伸出去过啊。

    事情已经发生,他只能接受现实,“能攻下伊州,归义军战力并不弱。”

    李巨川却道:“绝非如此简单,张承业偷袭伊州得手,回鹘人岂能善罢甘休?依臣所见,更大规模的战争随后而来。”

    李晔点头同意了他的判断。

    伊州即为后世的哈密,瓜果遍地,与西州的草原连成一片,回鹘人岂会无动于衷?

    直到入冬,回鹘人的反攻还未到来。

    归义军的战歌就响彻西北:西扫天山瀚海军,北定燕然阴山道,南尽戎羌川藏定,万里疆域归太平!

    才打下一个伊州,就这么狂了?估计若不是看在大唐的份上,河陇也在他的规划内。

    连蜀川都在其口号内,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堪称一代地图开疆的祖师爷。

    不过张承奉还是遣使向李晔知会了一声,号称伊州大捷,回鹘人破胆,还要为大唐重建西域。

    李晔看了奏表,情不自禁的乐了。

    西域局势,已经不是简单的割据和称霸,而是不同种族、不同信仰,甚至是不同文明的激烈交锋。

    真正的大玩家还没有入场,这些小青蛙,都快蹦上天了。

    进入深秋,西北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凉。

    不到十天,河水就开始结冰了。

    之后,漫天的大雪飞舞,天寒地冻,河陇大地归于平静。

    西域也没什么动静。

    但表面安静并不代表底下也安静。

    西州回鹘的使者冒着严寒,穿过沙漠和居延海溯黑水而上,再穿过大斗谷,前后不下三千里,来到天唐府,跪在李晔面前哭诉,“张承奉无故兴兵,取我伊州,屠我百姓,望陛下裁断!”

    不得不说,西州回鹘人脑袋瓜子比归义军好使,打狗先问问主人。

    当然,这个事情摆在李晔面前,也非常棘手。

    自始至终,回鹘人都客客气气的,自称外甥,该有的礼节一个没少,该有的供奉更是无缺。

    “陛下已经下诏严厉斥责张承奉,使者可稍待几日,以观归义军回复!”还是李巨川站出来为李晔解了面前的尴尬。

    “陛下乃大国皇帝,想来也不会欺负我等域外小民。”使者以唐礼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就被薛广衡带下去休息了。

    李晔却是犯难了,这事的确是张承奉不厚道,回鹘有礼有节,但同为唐人,总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吧?

    虽然当年的宣宗、懿宗两朝,确实是往外拐的,但李晔不想这么做。

    李巨川拱手道:“难道陛下以为一封诏书就能让张承奉收手?”

    李晔一愣,发现自己真是想当然了。

    张承奉现在正意气风发,裤子都脱了,家伙都掏出来,正准备甩开膀子大干特干,能听李晔的诏令?

    逆子往往不会听爸爸的劝,古今都是一个道理。

第两百七十七章 西域势力

    不知不觉,李晔在河陇渡过了第二个年夜。

    这年代是真的冷,穿着两件貂裘还是挡不住无处不在的寒冷,李晔感觉自己一秒钟都不能离开火堆。

    “陛下,全军的羊皮裘和冬衣已经发下,将士们的训练没有中断。”薛广衡扛着满肩的白雪,随着寒气倒冲入堂中。

    李晔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每天的羊肉汤也要跟上。”

    “少不了他们的,青海牧场出来的羊,又大又肥,今年管够。”

    天唐府都这么冷了,可以想象高原、草原冷成什么样子。

    见薛广衡一身轻甲,不畏严寒的样子,李晔只能感叹年轻真好,“老这么窝着也不是个事,陪朕出去走走。”

    外间风雪呼号,天昏地暗,原本以为不会有什么人。

    但城内依旧车水马龙的,仍旧有不畏严寒的百姓在为生活奔波,穿圆领袍带璞头的唐民越来越多,有些人的长相明显不是中土人士,一出口却是流利的唐言,“过年了,买几斤羊肉回家给孩子解解馋。”

    汉子一脸的幸福笑容。

    “你小子成家了吗?”李晔问起了薛广衡。

    现在不忙了,忽然有些想念长安,还有两个接触不多的孩子。

    “末、末将家里与杜家三娘定了亲,约定得空回去就办喜事。”薛广衡有些难以启齿。

    “杜家?倒是一门好亲事。”

    杜家虽然不是五姓七望,但在京兆也是响当当的名门,宰相杜让能就是出自杜家。

    李晔自然也明白,以薛广衡如今的地位和权势,根本不可能娶寻常人家的女子。

    世家门阀就像地里的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李晔裁汰三省六部,实际上又捅了世家门阀一刀,各种盘根错节的裙带关系都被清除出去。

    留下的是一些能办实事之人。

    “朕给你两个月休沐,你回长安把亲事办了如何?”李晔一番好心。

    不料薛广衡身子一抖,跪在雪地里,“陛下可是要处罚末将?末将尽心王事,绝无其他心思。”

    当皇帝就是这点不好,真正的孤家寡人,连个朋友都没有,甚至心底的善意,也会被别人误解。

    “起来吧。”李晔叹口白气,四处游玩的心思也淡了。

    回到府中,西州回鹘的使者又来了,询问归义军的回复。

    李晔不禁佩服起这个使者的尽职尽责。

    谁都知道伊州之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关乎各方的实际利益,岂会听别人调解?

    如今的唐廷还没强盛到昔日盛唐一呼百应莫敢不从的状态。

    昔日仆固天王背信弃义攻打伊州,今日难道归义军就能不偷袭吗?

    这是李晔心底的话,到了嘴边却变了,“归义军和西州回鹘都是朕的子民,两方还是化干戈为玉帛的好,什么事等了冰雪消融再说,朕会给你们一个公道。”

    见李晔脸上神色不好,使者拱手告退。

    过不多时,李巨川求见。

    李晔正好也想谈谈究竟怎么处理此事。

    李巨川眼珠骨碌碌的转了两圈,“回鹘派遣使者,不过是为了以道义稳住我们,以臣之见,天暖之后,既有大战,陛下拭目以待!西州回鹘和归义军大战一起,届时陛下以休战为由,以骁骑军先取伊州立足,瓜沙是大唐的瓜沙,陛下兵临城下,城内唐人怎敢抗拒?”

    李晔沉思片刻,李巨川的计策一如既往的无耻和毒辣。

    “回鹘人若是有异动,陛下挥军西指,西州、庭州都可一鼓而下!”

    只要李晔狠狠心,差不多能把归义军和回鹘人一锅端了。

    在国家利益面前,没有什么君子,宋襄公为了自己一个人的仁义,拖累全军。

    “好!”李晔点头同意,“令康怀英随时可出击九眼泉城。”

    如此严寒,唐军斥候依旧往来于河陇西域,把各势力最新的消息传回。

    李晔曾见到一名斥候的双腿都冻在马鞍上,最后还要小刀一刀刀割开粘连的皮肉。

    有如此将士,李晔岂能在后方沽名钓誉?

    大唐不是他一个人的大唐,而是四百万子民和七万唐军的大唐。

    然而两天后斥候带来的消息,再度令李晔震惊了。

    归义军风雪行军,夜袭西州,三千回鹘贵人、耆老被归义军捕杀,仆固天王在高昌行宫过冬,鞭长莫及,北面只剩下一个庭州。

    李晔忽然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统兵主将是谁?”

    斥候道:“风雪太大,只能打听到是个吐蕃人,还是凉州出身。”

    “凉州出身?”李晔脑海里瞬间闪过折逋钵督,不过其家眷都被斩了,吐蕃人若有这样的牛人,不早就拿出来抵抗唐军了?

    想了半天也没个头绪,不过这也正常,原本的历史进程已被改变,中土牛人一抓一大把,没道理河陇、西域就没有牛人。

    只不过这个吐蕃人的出现,让所有的事情都偏离了李晔的预期。

    西域四大势力之中,毫无疑问归义军势最弱的,但它通过战争获得的红利,能瞬间令其膨胀起来。

    再说张承奉也是野心容易膨胀的人,

    西州是回鹘人的老家,老家都被抄了,对回鹘人的打击何其之大。

    西域的势力格局彻底失衡,不难想象新一轮的洗牌将要开始。

    风雪弥漫之中。

    仆固天王刚收到西州传来的坏消息,整张脸比外面的雪天还要冷,“我父子两代浴血苦战,才从吐蕃人手中夺得立足之地,张承奉这是不给我们回鹘人活路了!”

    帐中一众人将领都愤怒起来。

    伊州丢了,他们觉得春暖之后,夺回来就是,但西州丢了,性质就完全不一样。

    西州是他们的老家。

    如今两边已经是不死不休的格局。

    “传我命令,大军明日启程,决战归义军!”

    “大汗不可,归义军有如此胆量,如此实力,背后没有人支持是不可能的!”帐中一白发老者道。

    “米达干,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臣下的意思很明白,是大唐,大唐在背后支持归义军,如若不然,张奉承岂有如此实力?大汗或许能击败归义军,但背后的大唐呢?”达干不是人名,而是回鹘的人官名。

    米达干原名迷怀玉,是一名西域回鹘化的唐人,辅佐仆固俊、仆固天王两代,如今已经七十多岁了,被回鹘人尊为最有智慧之人。

    所以米怀玉的话,仆固天王不得不听,但越是听下去,眉头就越是深锁。

    如今的西州回鹘与归义军充其量只能算是小国,没有力量抵抗大唐。

    作为一族之主,一国之主,仆固天王想的更深更远,唐廷的回归,不仅是曾经的帝国归来,而是中土文明的回归!

    “哼,当初是你一力主张结好唐廷,现在换来的就是这个?唐人都是喂不饱的豺狼,如今回来,就是要吃掉所有人所有牛羊所有土地!”堂中一员回鹘大将呵斥道。

    立即引来一众回鹘将领的附和。

    “都住嘴!”仆固天王大喝一声,“你们只知道争吵,现在归义军刀子伸到脖子上来了,你们不想着怎么反抗,居然还在争吵!既然你们都反对米达干,那么你们倒是出出主意!”

    没人说话了,也没人敢说话。

    堂中诡异的安静下来。

    大唐的威严压在每个人的心坎上,对归义军,他们或许还有举刀反抗的力气,但对大唐,他们连反抗的想法都没有。

    回鹘有句名言,衰弱的狮子也是狮子。

    良久之后,米怀玉道:“现在摆在我们面前只有一条路,求援!”

    “向谁求援?于阗?”仆固天王苦笑道。

    于阗向来都是跟归义军穿一条裤子,只要于阗听到归义军背后的手是大唐,恐怕于阗会第一个倒戈攻打自己。

    “喀喇汗!”米怀玉目光一闪。

    仆固天王神情呆滞起来。

    “我们刚刚与博格拉汗打了一仗,现在又向他求援,岂不是在做梦?”回鹘将领不屑道。

    米怀玉道:“三年以前,博格拉汗被萨曼人击败,都城怛罗斯都被攻陷了,博格拉汗迁徙至伽师城,对他而言,最大的敌人是萨曼人,我们主动求和,寻求援军,博格拉汗是乐于见到的,大汗与博格拉汗、阿尔斯兰汗同出一脉,都是回鹘人,现在东西两面夹击,回鹘人必须团结起来!”

    堂中变得更安静了。

    “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仆固天王眼神逐渐转冷。

    “臣下当然知道,回鹘人若要崛起,就必须团结起来。”

第两百七十八章 风暴前夕

    同样在风雪交加的西州,张承奉却心头火热。

    攻占西州对归义军意义重大,就是他的父亲也没做到,他甚至认为自己的功绩,在不久的将来必然超过祖父张议潮。

    “西扫天山瀚海军,北定燕然阴山道,南尽戎羌川藏定,万里疆域归太平!整合草原之后,节帅就有了跟仆固天王一决雌雄的实力!”曾经的吐蕃贵人乞禄论道。

    “不错,当年仆固天王趁我军衰弱,不顾道义偷袭伊州,这次本帅要连本带利讨回来!”想起往事,张奉承怒气未消。

    正是丢失了伊州,归义军才一日不如一日。

    乞禄论小心翼翼道:“此战虽然大胜,但春暖之后,回鹘人必然卷土重来,节帅当早做准备,以末将愚见,还是向大唐皇帝上奏,陈言伊州原是归义军之地。”

    一听到“大唐皇帝”四个字,张奉承的脸冷了下来,当年祖父张议潮忠心耿耿,以十一州献与大唐,换来的却是大唐的猜忌和分化,大唐宁愿扶植回鹘人,也不愿支援归义军,甘州回鹘、西州回鹘的坐大,跟唐廷脱不了关系。

    早在张淮深时代,归义军上层就对大唐寒了心。

    现在唐廷卷土重来,张奉承自然不愿意臣服,这也是归义军的意志所在。

    以前萎缩在瓜沙二州也就罢了,现在形势一片大好,张承奉如何没有其他想法?

    在他看来,此时的大唐还没有当年宣宗时代的力量,听说潼关以西的藩镇全都割据自立,而且唐廷的头号敌人朱温还在虎视眈眈。

    所以张承奉觉得,唐廷未必敢与自己翻脸。

    “你说的很对,唐廷毕竟是宗主,春暖之后,本帅令世子去天唐府为质。”

    “节帅英明。”乞禄论见张承奉心情很好,便开口道,“如今西、伊二州中有大量不服从我军的回鹘人、吐蕃人,末将愿为节帅招降之!”

    张承奉瞥了他一眼,“你会回鹘语?”

    “末将在凉州经常与回鹘人打交道,因此懂一些。”乞禄论年轻的脸显得异常诚实。

    此番归义军能强势出击,都是乞禄论的谋略,包括夜袭九眼泉城,把唐军堵在东面。

    一方面是此人的确有才,后面也离不开他,另一方面,今时不同往日,归义军的确需要扩军,应对接下来回鹘人的反扑。

    “好,本帅允了,伊西二州的回鹘吐蕃人,全都归你管辖,城内盔甲兵器,你们自行取之。”

    乞禄论大喜,“谢节帅,末将必粉身碎骨,报答节帅知遇之恩!”

    “不过……”张奉承眼中寒芒一闪而逝,“军中大小军官,皆从归义军调任!”

    河水解冻的时候,归义军的使者才姗姗来迟。

    依然是两百车金银玉石,这次还挺上道,送来几个异域风情的美女。

    李安虔身边还跟随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高鼻深目,明显是混血儿,“陛下,此乃归义军世子元恭,仰慕父母之邦,特来觐见陛下。”

    “元恭拜见陛下!”

    “免礼。”望着这个跟德王李裕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李晔仿佛感觉李裕就站在自己面前,一样的彬彬有礼,一样的身高。

    张承奉连质子都送来了,李晔跟李巨川对望了一眼。

    如果回鹘人跟归义军相持不下,唐军毫无理由可以介入,但现在回鹘人老家都被抢了。

    李晔现在出兵,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首先,瓜沙二州,乃至整个西域的百姓,会认为唐军是入侵者。

    其次,唐军连归义军都打,其他的势力会怎么想?

    若是抱成一团,互相支援,说不得唐军就会陷入左支右绌的窘境。

    什么事都需要名正言顺,特别是在实力不足时,如果唐军遭遇挫折,三百年积累的威望将毁于一旦。

    “张节度风雪夺西州,真有当年李少保雪夜入蔡州之风采,不知阵前大将为谁?朝廷也好敕令一一褒奖”李巨川漫不经心道。

    李安虔却是警惕起来,“禀陛下,臣乃文职,军中之事一概不知,望陛下恕罪。”

    “真的不知道?”李晔眼神也冷了下来。

    春寒料峭,李安虔脸上却涌出豆大的汗珠,“臣真的不知道。”

    “张节度的心意,朕知道了,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处理。”收人钱财,还收了人美女,李晔只能改变立场了。

    最主要的是,李晔觉得唐军出手的机会还没到来。

    西域绝不可能就这么沉寂下去。

    回鹘人的实力绝不是表面的那么一点。

    李安虔要的就是这个,现在归义军形势一片大好,内部一致觉得,只要大唐不扯后腿,回鹘人不在话下。

    两百箱的金银,晃的人眼睛都花了。

    拦路抢钱真是一门好生意,张承奉能送来这么多东西,获得的利益肯定更高。

    由此可见商路的利润之丰厚。

    所以商路也是李晔西进的动力之一。

    “喀喇汗有正副两位大汗,正汗为阿斯兰汗,意为狮子汗,都城在八剌沙衮,副汗为博格拉汗,意为公驼汗,旧都在怛罗斯,后被萨曼人攻陷,迁徙至伽师城,与西州回鹘一样,崇信佛门,不过博格拉汗在怛罗斯被击败之后,大食法也跟着东进,受到博格拉汗的强烈排斥,双方冲突不断。”薛广衡汇总斥候细作的各种消息后,向李晔禀报。

    李晔记得唐末五代时期,西域爆发残酷的宗门战争。

    从此西域跟汉人挥手告别。

    要知道大唐时代,这些地方都是正州,儒家盛行,书香门第多不胜数。

    李白就出生在碎叶城,而如今碎叶城就是如今喀喇汗国的都城八剌沙衮!

    李晔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回鹘人会不会统一起来?”

    毕竟中原讲究一个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若是西域回鹘人统一起来,就成了一个横跨五千里的大国,成为商路上的最大阻碍,届时唐廷还有征服他们的力量吗?

    恐怕到时候,李晔只能打道回府,先跟朱温、李克用硬磕,整合了中土,才能有跟他们一战之力。

    “西州回鹘内部有大小头领,各部势力并未统合,其次喀喇汗并非铁板一块,内部有样磨人、葛逻禄人,第一代大汗死后,二子分其部众,就是如今的阿斯兰汗及博拉格汗。”薛广衡道。

    李晔暗笑自己想多了。

    中土有几千年的文化纽带传承,即使这样,历史上动不动来个南北朝。

    回鹘人原是突厥的一支附属,以部落游牧草原各地,不可能有中土的凝聚力。

第两百七十九章 于阗使者

    开春之后,西域仍然寂静无声,仿佛去年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归义军声势越来越大,击败回鹘人,为其赢得了极大的威望,更多的部落前来投效。

    不过来自西方的商人却日渐减少,仿佛西面正在酝酿一场大风暴,商人的嗅觉就像雨天的老鼠,提前预知了所有危险。

    商人减少,归义军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

    细作探知其境内正在增加赋税,除了传统田赋,还有盐税、茶税、酒税、户籍税、通关税……

    凡是能叫上名的东西,都要征税。

    如此繁重的赋税,境内居然没有任何怨言,佛门极力配合,变文僧们口口相传,在市井巷陌口述回鹘人当年是多么的无耻,如今报仇雪恨的时机到来,将士在流血,百姓需要忍耐。

    其效果居然跟李晔的忠义堂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百多年来,瓜沙受尽吐蕃人的欺压,所有才会纷纷响应张议潮,但短暂的雄起之后,又被回鹘人压制。

    现在有扬眉吐气的机会,瓜沙百姓自然鼎力支持张承奉的扩张。

    归义军一直被各族压着打,主要原因跟李晔的困境一样,缺少人口。

    张议潮攻打凉州,蕃汉部众加一起才七千精兵,前后三年,才攻破凉州。

    至此瓜沙二州成为西域汉人聚集地,经营多年,才被张承奉弄出三万大军,其中还有很多是周边部落,和归化的蕃人。

    在失去中土唐廷支持之后,周围的广大区域不可避免的会出现势力真空地带,回鹘人得到唐廷支持,由此壮大。

    春耕结束之后,天唐府接连来了三位使者。

    西州回鹘、喀喇汗、于阗。

    失去了西州,李晔更愿意称西州回鹘为高昌回鹘,高昌既为吐鲁番盆地,比西州更为富庶,所以仆固天王一直呆在那里,而放松了西、伊二州的防备,从而让归义军得到了机会。

    回鹘使者与喀喇汗使者联袂而来。

    带来西域大量的珍宝,黄金玉石、骆驼、骏马等物,李晔居然看到了后世闻名遐迩的大马士革弯刀,上面镶嵌着红绿宝石,花里胡哨的。

    “外臣炽俟雅忽代博格拉汗拜见唐舅陛下。”使者一脸浓密胡须,长相已经跟甘州回鹘有了区别,跟中土唐人区别更大。

    李晔最头疼的就是这些吐蕃人、回鹘人的名字,简直是反人类,什么折逋钵督、药罗葛的,感觉舌头都打结了。

    “免礼,朕在天唐府,久闻博格拉汗的大名。”李晔倒是没想到在西域有这么多外甥。

    “博格拉汗亦久慕大唐,只恨萨曼人一直虎视眈眈,博格拉汗只能枕戈待旦,为大唐抵抗异族异教人的攻击。”炽俟雅忽巧舌如簧,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

    李巨川当即反驳道:“萨曼人从未对大唐不敬,使者不可胡言。”

    高帽子可不能随便戴,不然弄的像唐廷欠喀喇汗一样。

    炽俟雅忽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跟高昌回鹘一起觐见,已经说明了他是来干什么的。

    “归义军妄自攻击西、伊二州,不知陛下如何裁断。”炽俟雅忽两眼炯炯有神。

    李晔知道关键的地方来了。

    回鹘人需要知道大唐的态度,毕竟大唐在河陇的存在,是任何一方都不敢忽视的力量。

    李晔固然希望瓜沙二州的唐人能够壮大起来,不过,张承奉给李晔的印象,就像是吃了十几粒强效春药一样,归义军的身子骨本来就虚,这么疯狂,迟早要出问题。

    如果,归义军打下伊、西二州之后,低调做人,请求唐廷撑腰,说不定还能稳住战争获得的成果。

    但张承奉什么都没做,口号倒是喊的飞起,西扫天山瀚海军,北定燕然阴山道!

    毫无顾忌的暴露战略野心,等同于向所有回鹘人宣战……

    所以从任何方面上看,都必须给张承奉一些教训,让他清醒一些。

    李晔的战略目标就是收复瓜沙二州,然后以河陇的物力人力充实瓜沙,以政治手段笼络高昌回鹘、于阗,进而分化最强大的喀喇汗国,稳定商路,让财富源源不断流入关中。

    然而张承奉这么脱了裤子乱搞一通之后,让高昌回鹘与喀喇汗有联合的趋势。

    这是李晔不能容忍的,回鹘人一盘散沙才有助于消化。

    “归义军和回鹘人都是朕的子民,朕现在拟定一份诏书,让张承奉归还你们西州,不过,伊州是归义军故土,应还于归义军,你们意下如何?”李晔自问做到了一碗水端平。

    回鹘人兵不血刃拿回西州,归义军合法拥有伊州。

    皆大欢喜。

    不过,这种政治层面的明争暗斗,比人心还要贪得无厌。

    道理若是能讲通,要刀子干什么。

    两个回鹘使者交换了一下眼神,向李晔拱手称谢,“多谢陛下圣裁,外臣这就快马加鞭,传于博拉格汗以及仆固汗知晓。”

    “张奉承绝不会遵从诏令。”李巨川道。

    “他当然不会遵守,就像一个赌徒,接连获胜,岂会收手?朕的诏令,就是以后出兵的借口。”

    另一方面,李晔忽然觉得张承奉不一定会输,至少跟回鹘人有一战之力。

    炽俟雅忽带来的礼物,除了金银,还有金刚经、佛像等物。

    这说明喀喇汗国内还尊奉佛教,大食法并未进入天山南北的区域,底层回鹘人也是可以争取的对象。

    于阗的使者居然是位王子,名唤尉迟僧乌波,二十四五岁年纪,长相倒是与中原人类似,不过皮肤略显淡红。

    “臣尉迟僧乌波拜见陛下!”年轻人还挺激动,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只要是中土人长相,李晔都觉得不错,“王子免礼,一路原来,朕甚为欢喜。”

    这种欢喜没有作伪,先前李巨川和薛广衡已经整理过西域各势力的信息和典籍中的记载。

    从大汉起,这个南疆国家,对中土极端友好,班超经营西域,得到了于阗的鼎力支持,安史之乱,当时的于阗国主尉迟胜自率五千精兵赴中原之难,最后终老于长安。

    于阗就是西域土地上最忠实的铁杆粉丝,内部州治一如唐制。

    张议潮振臂一呼,于阗也艰难复国,摆脱吐蕃枷锁,积极吸纳天山以南的唐民。

    李晔记得后来于阗成为抵抗大食法的最后阵地,与大食法化的的喀喇汗爆发残酷的宗门战争。

    “臣日夜思慕父母之邦,今日得幸面见陛下。”

    李晔叹息道,“不成想西域还有我大唐孤忠。”

    以唐廷现在的实力,一统西域根本不可能,喀喇汗国就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坎。

    联合于阗,唐廷才有在西域站稳脚的基础。

    李晔这次没吝啬,赏赐一副明光甲,令其当场穿上,年轻人的朝气英气在明光的映衬下,更加勃发。

    对这位于阗王子,李晔相当重视,又是赐宴,又是封赏。

    就差认干儿子了。

    以至于尉迟僧乌波临走时,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第两百八十章 逆子可恨

    乾宁五年四月,春耕完结的时候,西域诡异的平静终于被打破。

    张承奉对唐廷的诏令置若罔闻。

    回鹘人集结七万大军,从天上南北浩浩荡荡涌来,包围西州城。

    令李晔没想到的是,尽管兵力差距巨大,归义军仍然坚守了住了城池。

    这一守就是两个月,西域不同于中土,冷的时候冷死人,热的时候,更加令人难以忍受,进入六月,炽烈的阳光炙烤大地上的一切。

    如此一来,回鹘人难受起来,开始有部众逃窜。

    张奉承数次出城夜袭,连破三营,杀伤甚众,仆固天王恼怒异常,将西州附近的小城全部攻陷,但凡忠于归义军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少,一律斩首,人头用投石车扔进城内。

    战争进行到这个地步,两方全都杀红了眼,更不可能罢手。

    回鹘人内部仍是部族制,与党项人一样,仆固部只是回鹘人推选出来的头领,若是打不下西州,仆固天王的威信将大受打击。

    “没想到回鹘人实力如此不济。”李晔原本还把他们当做西域的重大对手,现在看起来,是高看他们了。

    不过归义军倒并没有李晔想象中的那么弱。

    “归义军二十年来,第一次扬眉吐气,当然众志成城。”李巨川道,“不过,这场战争远未结束,臣担心回鹘人与归义军死战,会引来西方的猛虎。”

    “西方萨曼人?”李晔皱起了眉头。

    从商人嘴中得知,这个萨曼王朝正处于极盛状态,攻下怛罗斯后,翻过葱岭,就可俯视巴尔喀什湖区周边肥美的土地,阿斯兰汗的八剌沙衮就在其铁骑之下。

    虽然不知道博拉格汗和仆固天王达成何种密议,但这种联盟本身就存在巨大的危险。

    南部于阗、西面萨曼,甚至喀喇汗兄弟两人也不见得有多和睦。

    “回鹘人失算了,归义军战力超出了他们的预计,恐怕萨曼人介入西域已成定局,陛下当早做准备。”李巨川言之凿凿。

    这是李晔最担心的情况。

    回鹘人喊李晔一声唐舅,李晔也把他们当半个自己人,至少可以慢慢转化,就像当年大汗整理匈奴人、大唐整理突厥人一样,大家关起门来,有打有闹,有商有量。

    但萨曼人介入,就另当并论了。

    关键萨曼人手下的大食法,入侵性极强,比佛门更霸道,他们进来,西域可就真变天了。

    ****的喀喇汗,就不是一个简单的草原帝国了。

    “西域不能再乱下去了。”李晔决定终止这场闹剧,“命康怀真攻下九眼泉城,传诏仆固天王、张承奉休战!河陇境内唐军,除张行瑾、杨崇本外,全部于肃州集结,仁美可汗起两万回鹘骑兵助战。”

    该做的都做了,不管是外甥也好,逆子也罢,现在是时候让他们见识见识爸爸的力量。

    李晔对朱温、李克用、王建等人没信心,但欺负欺负西域的大小回鹘人,还是没问题的。

    就人口而论,不算关中,单是河陇就有八十万的人口,并且随着归化策的推行,人口还在继续增加。

    青海的牧民,河陇的农人,此时的大唐已经是个集农耕放牧的二元帝国。

    类似的国度就有当年的吐蕃、高句丽,以及后来的辽、金,无不是战力强大。

    回鹘人单纯的草原部落在唐廷面前,没有任何优势!

    李晔再一次穿上盔甲,骑上青海骢,不过这一次没有带李巨川,而是把他留在天唐府。

    大军穿过大斗谷,没几日便来到肃州。

    刘鄩果然没有令李晔失望,肃州之南黑水河畔,到处都是良田青苗,东面的草原上牧羊成群。

    肃州城也焕然一新,城内的矮窝被连片清除。

    大量唐风建筑拔地而起,各种酒楼店铺沿街而立。

    虽然简朴了一些,但异常干净整洁。

    街面上再也没有光着屁股跑的半大小子,不管一副怎么样,至少有了裹身的东西。

    辅军一队队在城内巡游,秩序井然。

    最显眼的就是城北修建起来的府衙,高高飘扬的唐字大旗,令李晔耳目一新。

    就是繁荣的天唐府,也没有如此景象。

    毫无疑问,这时代绝大多数的精英在军中,而刘鄩更是精英中的精英。

    “刘鄩将军何在?”薛广衡问道。

    “刘将军在城西山谷中修建牧场。”肃州的属官答道。

    李晔连府衙都没进,带着辛四郎、夏鲁奇几骑直奔城西。

    祁连山上流下的雪水形成了一条横跨大半个河西走廊的疏勒河,滋养出北麓大大小小的河谷。

    在属官的带领下,李晔很快就找到了刘鄩忙碌的河谷。

    初夏时光,河谷内青草艾艾,一条小溪从西到东,经过整个河谷,周围牛羊正懒洋洋的在背阴处休憩,几十个辅军装扮的人在河谷中修建寨子,浑然没觉察到有人到访。

    “陛下驾到,刘鄩快乐迎接!”辛四郎没这么好耐心,扯着嗓门喊了一声。

    李晔斜了他一眼。

    谷中之人慌慌张张的跑来,“末将刘潯拜见陛下。”

    “你……”望着面前黧黑的汉子,李晔几乎无法把他与两年之前平康坊南曲中的刘鄩串联起来。

    人黑了,也瘦了,穿着一身普通短衫,跟地里的农夫别无二致。

    但眼神却更明亮了。

    西北是磨砺人的地方,这点绝对不错。

    “你怎么弄成这幅样子?”李晔一阵苦笑。

    刘鄩却爽朗大笑起来,“甘、肃二州本是塞上粮仓,末将岂能容它们荒废。”

    见他精神头不错,李晔干脆直接发问:“西域动乱,朕此时兴兵,将军觉得如何?”

    刘鄩离归义军和回鹘人最近,当然知道这两个邻居的动静,“末将以为此时出兵尚早。”

    “哦?”李晔来了兴趣。

    “回鹘人战力未竭,归义军战心犹在,陛下出兵,可能引起双方的反感,他们要打,何不让他们打个够,陛下到时候出兵,一劳永逸。”

    “等不起了,在西域我们还有更大的敌人。”

    “萨曼人?”刘鄩一语中的。

    萨曼人比当年的黑衣大食更具有进攻性。

    黑衣大食建都巴格达,距离西域四千多里,能扩张到怛罗斯差不多是极限了。

    但萨曼王朝不一样,这个崛起于河中地区新兴势力,建都布哈拉,离西域更近,独、立的第二年,便大军入侵怛罗斯,击败博拉格汗,窥伺帕米尔高原之东的土地,与喀喇汗争锋不断。

    当然,坐镇甘肃的刘鄩,目光不可能翻越茫茫西域的沙漠草原,以及葱岭。

    李晔能知道这些,全都是靠忠诚干练的斥候细作,以及往来商贾的口口相传。

    “陛下乃天降神人,末将目光短浅,还望恕罪。”

    李晔只当他也拍起了马屁。

    或许玉门关以西的土地不能为大唐所有,但绝对不能让大食法进入西域,这是李晔的底限所在。

    “若是如此,西域不可再乱,晾他归义军和回鹘人也不是我军对手!”刘鄩拱手道。

    李晔点头,“此番兴兵,要么不战,一战便要打出大唐的风采!谁不听朕的诏令,违抗大唐的意志,就是大唐的敌人!”

    之后三四天,河陇各部唐军渐渐集结,仁美可汗亲率两万回鹘骑兵。

    杨师厚、高行周各自镇守本地。

    肃州的唐军达到四万之众,还有刘鄩掌控的三万辅军,仁美的两万,兵力总兵力九万。

    而九眼泉城早已被康怀英拿下。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唐军上下反复背诵这首诗。

    没有什么能比这首诗更能描绘现在的唐军。

    望着高耸入云的祁连山脉,李晔真想大喊一声:“大唐回来了!”

    刚刚汇合完康怀英部,细作再一次将西域的消息传来:“报陛下,归义军张承奉在境内宣称,已经向西方萨曼国求援,约定共击喀喇汗,天山以北阿斯兰归萨曼人,天山以南博拉格属归义军!”

    “什么?”李晔震惊的无以复加,这已经不是胳膊肘往外拐,而是直接投怀送抱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带路党的恐怕就在于此。

    请神容易送神难!

    敦煌跟高昌、于阗一样,都是佛门重地,还能跟中土文化尿进一个坑里。

    大食法不是简单的宗门。

    张奉承可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此时大食法还没有露出张牙舞爪的一面。

    包括李晔身边的人都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把萨曼人当普通对手看待。

    “传令大军先取瓜沙二州!”李晔铁青着脸下令。

    原本还想着来个不战而屈人之兵,占领伊州,进兵西州,以武力震慑两军。

    但张承奉结盟萨曼,等于把西域虚实全都暴露出来了。

    战争的兴致就变了。

    不再是内部的争霸兼并战争,而是两个文明的交锋!

    爸爸就在身边,你不求,偏偏去求外面的洪水猛兽。

    逆子着实可恨!

第两百八十一章 收复瓜沙

    出了九眼泉城,风沙便扑面而来。

    南方的祁连山在沙尘中若隐若现,一股燥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李晔还是第一次面对的这样的环境,河西走廊的上凉、甘、肃三州也有沙漠,但环境没有如此恶劣。

    才出了九眼泉城就这样,西面的蒲昌海更不用说,蒲昌海即为名震后世的罗布泊。

    “报陛下,康怀英将军前锋已抵达瓜州城下。”斥候在风沙中返回。

    “瓜州降了没有?”

    “没有,城门紧闭,城中并没有多少士卒,康将军询问陛下是否攻城。”

    “传令康将军,先不要攻城,前军加速前进,今夜在瓜州过夜。”为了与士卒同甘共苦,李晔下马步行,骁骑军在折嗣礼和郝摧的带领下,护住步卒两翼。

    “沙州距离萨曼人都城不下四千里,依末将看,萨曼人未必能这么快介入西域,或许只是张承奉为了激励士气,而编造的谎言。”一路上的交谈,刘鄩终于知道李晔在担心什么。

    “当年孟达叛魏降汉,认为上庸离洛阳千里,等洛阳收到消息,集结大军,上庸已经入了蜀国,却不知司马懿八日行军一千二百里,上庸一鼓而定。朕只作最坏的打算,而且萨曼人在怛罗斯驻有重兵,对天山南北虎视眈眈。”

    “还是陛下思虑周全。”刘鄩叹服。

    过了沙漠便是戈壁峡谷,呼号了无穷岁月的风,将峡谷中的岩石消磨成不规则的圆柱,远望的时候,仿佛一朵朵土黄色的蘑菇。

    大军就在这些“蘑菇”中穿行。

    最忙碌的永远是斥候,如果大军行在在沙漠,他们便要在四面八方两百里的范围内巡弋。

    如果是峡谷,斥候又要不辞劳苦的占据所有制高点,巡查所有能藏兵的地方。

    如今的唐军中,斥候与武贲的地位不相上下,而且斥候不光要武力高超,头脑还要灵活,甚至还有懂一些当地的语言。

    有这样一群斥候在,唐军才能勇往直前。

    火红的太阳低垂在西天时,大军已经抵达瓜州城下。

    天子旌旗向前推进,辛四郎领着一众亲卫在城门下高呼:“大唐皇帝亲临瓜州,何以闭城不见!”

    几百人的人声音,就像一道惊雷轰进瓜州城里。

    守城的士卒身形摇晃,仿佛连长矛都捉不住。

    辛四郎和亲卫都又喊道:“瓜州是不是大唐领地?”

    自从坐稳了皇位之后,李晔变得很有耐心,令大唐军都跟着喊:“开城,开城!”

    几万人的喊声此起彼伏,除非城中都是聋子。

    一炷香之后,瓜州城终于顶不住了,城门打开。

    一个四十多岁的将领带着一众文官出城,跪在李晔面前,“瓜州刺史阴行德拜见陛下。”

    李晔好言抚慰,大军屯于城外,只让刘鄩带着辅军进城,控制府库,张贴安民告示。

    河西沦陷吐蕃一百多年,甘肃二州困苦潦倒,州城还比不上关中的县城。

    但瓜州就不一样了,被归义军悉心经营多年,迈入城内,大唐风格迎面而来。

    街道、楼阁、飞檐攒尖,鸱吻石兽,无不透着浓浓的中土气息。

    只不过百姓看向自己的眼神相当陌生,甚至没有河陇那种天然的亲近感。

    李晔知道,也许在他们心中,唐军是入侵者。

    自宣宗时代起,大唐对归义军的策略就是分化和压制,宁可扶植回鹘人,也不愿支持这些孤悬域外的大唐血脉。

    消除裂痕需要时间,但李晔没有这个时间。

    第二日大军再次踏上征程。

    整个沙州都处于一片绿洲之上,由疏勒河的一条支流供养。

    跟瓜州不同,沙州抵抗唐军的意志非常坚决,任由唐军在城外如何呼喊,城门始终不开。

    守军在城墙上布置各种守城器械,连城内的青壮都被鼓动上了城墙。

    大战在所难免。

    事到如今,李晔也不可能再犹豫了,直接下达了攻城命令。

    沙州留守的少部分兵力,在九万大军面前,根本就是螳臂挡车。

    连投石车都没用上,一个时辰,唐军就爬上了城墙。

    两个时辰,归义军的旗帜被斩落,扔在城头。

    在旁观战的回鹘人一脸敬畏。

    三百年来,大唐的将士从来就没虚过谁。

    如果不是病入膏肓,李晔的家底太薄,这西域的土地上,哪轮得到回鹘人称王称霸?

    城破了,沙州的大家族才领着百姓投降。

    归义军跟回鹘人很像,内部也是由几个大家族构成。

    任何事情都要分两面看,在中土,他们很容易变成蛀虫,吸食国家的血肉,但在这荒域中,他们却成了中流砥柱,尽管吐蕃人一再提高他们地位,把他们纳入贵人阶级,但他们明面上服从,暗地里保持着中土文化火种,反而是底层百姓,很快就吐蕃化了。

    张议潮起事时,有他们的积极响应,归义军才有底气。

    所以李晔对这伙人客客气气,唐军秋毫无妨,只让辅军入城维持秩序,张榜安民。

    清点损失,唐军阵亡两百二十一人,轻重伤三百五十人。

    这么热的天气,也不可能送回长安。

    李晔令人在西城门口,修建了石墓,一一立碑,还令沙州大族们前来拜祭。

    瓜沙二州,仿佛两颗熟透的桃子,轻松落入李晔囊中。

    城中府库里,让李晔真的大开眼界,金银玉石不计其数,铜币和铜钱,都堆满了两个库房,粮食更是不计其数,张家三代经营,东西还是有的。

    怪不得张承奉这么膨胀,原来是有这么多钱粮壮胆。

    在唐军没有收复河陇时,沙州就是商业重镇。

    “臣曹议金拜见陛下。”

    “免礼。”李晔上上下下打量曹议金,普普通通的一人,跟中原士子别无二样。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历史上,张奉承乱搞一通,收拾不了局面,就四处认回鹘人当爸爸,其死后,归义军大权正是落在这个貌不惊人的曹议金手中,曹议金萧规曹随,接着当儿子,还到处送女儿,倒是让归义军多苟延残喘了几十年。

    最终窝窝囊囊的融入回鹘人中,后来又随着党项人融入西夏。

    西域几千年来就是如此,各种民族国家如过江之鲤,但都淹没在风沙之中。

    不去融合别人,就要被别人融合。

第两百八十一 西州回鹘

    西州,两个月的大战让双方都精疲力尽。

    太多的尸体,无人掩埋。

    仆固天王正在帐篷躲避阳光。

    不过普通回鹘士卒没这么好的待遇,炎炎夏日,仍在激战。

    “想不到归义军如此顽强,抵抗我军两个月之久。”仆固天王甚至觉得离战争结束遥遥无期。

    “回鹘儿郎本就不擅攻城,而汉人擅长守城,此消彼长,西州自然不易攻陷。”米怀玉以流利的回鹘话回应。

    这两个月,仆固天王脸上的寒霜就没散去过,七名攻城不利的将领,被他砍了脑袋,人头就插在帐外的长竿上,警示其他将领。

    “乌狄录与谋勒素甫昨晚深夜,领军退走了!”

    米怀玉呆了呆,苦笑道:“阿斯兰汗和博拉格汗的两支人马无关大局,总共也才八千人,回鹘人的脆弱同盟已经失败,大汗应该考虑怎么收场了。”

    仆固天王面色凝重起来,“几个有权势的头领,已被我借口攻城不力斩了,晾其他人也不敢反抗。”

    “大汗要考虑是更远。”

    “更远……?”仆固天王骑马射箭是一把好手,但这种战略层面的东西,就不是他的长项了。

    “臣听说甘州回鹘已经融入大唐。”

    仆固天王的脸“唰”的一下沉了下去,“你想说什么?”

    米怀玉像是没见到他脸上的阴沉,“庞特勤西迁,融入葛逻禄人、样磨人之中,才有了如今的喀喇汗,三部回鹘人中,我西州回鹘最弱,号称三十万部众,其中真正的回鹘人不到九万,其他的都是吐蕃人、唐人、达怛人,莫非大汗真以为这些人就能抵挡东西两面的强敌?”

    西州回鹘的开创者仆固俊当年也是从甘州回鹘中分化出来的。

    “东西两面的强敌不是没来吗?”仆固天王的眼神里透着一丝侥幸。

    米怀玉的声音忽然苍老起来,“等他们来了,一切就来不及了,大汗记得前三年,萨曼人攻陷怛罗斯、撒马尔罕吗?博格拉汗的母亲、王后都被俘虏,两万俘虏全被屠杀,城内子民全部沦为奴隶,卖给黑衣大食的贵人。博格拉汗一蹶不振,只能迁都伽师城。”

    “你不要再说了!”仆固天王冷喝一声。

    米怀玉向仆固天王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叉手礼。

    这个礼节瞬间让仆固天王想到,面前这个人畜无害的智慧老者也是个唐人,他眼神忽然冷冽下来,“你是在为唐廷作说客?”

    米怀玉脸上古井无波,“臣食大汗之禄,忠大汗之事,回鹘人失去大漠,就失去了根基,又不能团结一致,只能沦为被人采摘的野果,大汗父子两代能有今日之盛,也是大唐当年的支持,现在大唐卷土重来,回鹘人还有别的选择吗?”

    “哼,今日的唐廷,能跟当年的大唐相提并论吗?这么多年的主仆之情,我不为难你,你去投奔你的唐廷皇帝吧!”

    米怀玉长叹一口气,“臣辅佐大汗父子两代,大汗既不能用臣之言,臣便是无用之人,唯有一死而明志!”

    言罢,忽然拔出腰间的弯刀,划过喉咙……

    仆固可汗仿佛也被砍中一般,呆呆的望着地上的尸体。

    不过他终究是一族王者,心间悲戚转瞬即逝,转为更加坚决,掀开帐帘大声道:“今日若攻不下西州,十人斩一!”

    命令传达下去,攻城的回鹘士卒并没有拼死攻城,而是心头涌起怨气。

    并非他们攻城不力,而是归义军防守顽强,城上弓箭石块像暴雨一样泼下来,如何攻的上去?

    自从回鹘人拿下高昌佛国之后,佛门取代了回鹘人传统的拜火教,回鹘人从突厥人身上继承的狼性日渐减弱。

    就在此时,震天的战鼓声从东南方响起。

    千万只马蹄在地上翻卷的声音,如同奔雷。

    仆固天王脸色一变,望着草原上如潮水漫延过来的骑兵,心中像是被刺入了千百支利箭,恍惚之中,米怀玉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大唐真的来了……”

    仿佛一只长箭劈波斩浪,回鹘人瞬间被一分为二,骑兵长矛的上,“唐”字大旗在狂奔中猎猎作响,回鹘人情不自禁的退开,没有任何人敢在这面旗帜下拿着武器。

    “唐舅、是唐舅!”不知谁先喊了一声,第一声是惊恐,但第二声居然变成了欣喜和解脱。

    冲锋在前的郝摧郁闷万分,这仗打的真不痛快。

    除了两个回鹘将领,全都是见了他背后的大旗便大叫着扔掉武器。

    “回鹘人都是孬种!”他大喊着,但正如他听不懂回鹘人的喊叫,回鹘人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郝摧无奈,只能向回鹘人的牙旗冲去。

    牙旗之下,回鹘人倒是组织起了防御阵列,弯刀拒马,盾牌弓箭。

    一排箭雨从牙旗下飞起,掠过湛蓝的天空,落在骑兵之中,“叮叮当当”一阵金属脆响。

    五十步内弩箭都不能伤的冷锻甲,两百步外的弓箭,更是无力。

    “杀!”郝摧平举起长槊,身边十骑,皆如他一样,长槊向前,闪烁着慑人的寒光,人未到,槊锋上寒芒已经让回鹘人胆寒。

    皮甲对冷锻甲,弯刀对长槊。

    牙旗下的回鹘人绝不懦弱,没有后退。

    但在实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武勇只能变成悲壮。

    郝摧杀红了眼,战马一跃而起,踏入盾阵之中,身后十骑也跟着他一跃而起,对砍向自己的弯刀视而不见,马蹄落下,回鹘人血流成河,所谓的盾阵一击即破。

    郝摧马不停蹄,连挑三名敌兵,冲到大帐前的牙旗下,拔出横刀,而在他横刀落下的时候,大帐中冲出一人,用回鹘话吼了一声。

    此人金盔之后,还留着一条华丽的豹尾,一看就是个大官,郝摧大笑,也不愿占他便宜,从马上跳了下来,“来的好。”

    然而此人身后涌出两名回鹘将领和几名亲卫。

    郝摧怒笑道:“回鹘人狡猾。”

    也不后退,持刀而进,两个回鹘亲兵首先冲了过来,接战才四五个呼吸的功夫,两人变成了四截。

    血水喷了郝摧一身,令他的笑容更加狰狞。

    两个回鹘将领一看形势不妙,便要后退,被金盔大官呵斥。

    接下来让了郝摧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其中一个将领冷不防的一刀刺入金盔大官的心口,另一个斩下头颅,双手呈送给郝摧,还用不生不熟的唐言道:“唐舅、唐舅!”

    “谁是你舅舅?”郝摧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若在泾原军中,他早就一刀砍下这两个贼子的脑袋,不过在骁骑军中被教育了这么长时间,郝摧总算能控制自己的杀心,“滚吧!”

    两个回鹘将领听懂了意思,连滚带爬的逃命去了。

    望着帐前还在飘扬的牙旗,胸中的杀气仿佛忽然找到了突破口。

    一刀斩下,西州回鹘人的象征,跌落在泥土中。

    战场已经不能称之为战场。

    唐军出现之后,回鹘人望风而降。

    三百年来,总体来说,大唐对回鹘人不错,把他们从突厥人的奴隶,扶植成草原帝国,可惜回鹘人不争气,又被自己的奴役部族黠戛斯人击败。

    所以投降大唐并不耻辱,至少在普通回鹘士卒眼中,这是解脱。

    有些回鹘将领主动帮唐军抓捕逃兵,比在仆固天王手下更卖力。

    两个时辰,唐军只用了两个时辰便击溃了西州回鹘!

    城上的张承奉看着眼前的一切。

    城下的仁美同样也目睹了一切。

    与其说是击败,还不如说是西州回鹘主动归降,唐旗指向哪里,哪里便跪倒一片回鹘人。

    “西州回鹘为何如此孱弱?”李晔骑着青海骢,他想过自己会赢,但没想到赢的这么轻松,这么彻底。

    “当年回鹘人称霸草原,控弦之士五十万,却被十万黠戛斯人攻陷漠北王庭,战后,百万回鹘人分崩离析,乌介可汗拥十三部回鹘,十万大军,却不敢反击,乞求朝廷援手,士民之心沦丧至此,若非大唐扶植其在河西落脚,回鹘人早已亡种。”刘鄩笑道,完全不在意身边的仁美可汗。

    仁美铁青着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本以为西州城里的张承奉会做些什么。

    哪怕吼两声也行,但西州城沉默的可怕。

    唐军忙着打扫战场,此时是他们最好的出击时刻,但归义军没有丝毫动静。

    山不来就水,水只好去就山。

    李晔带着亲卫都抵近城墙,能劝降是最好。

    历史上尽管归义军后期到处认爸爸,跟后世的大宋一个德性,但在张奉承接任节度使的前期,还是有模有样的,几次击败回鹘人,可惜,张奉承左右开弓,打了甘州回鹘,又去打西州回鹘,两线作战。

    不过即使如此,瓜沙二州数次抵抗回鹘人攻击,没有陷落。

    不是归义军不行,而是他张承奉不行。

    所以对归义军将士,李晔还是珍惜的。

    “张承奉出来觐见!”辛四郎大喊道。

    城头一阵混乱,最终站出一个三十来岁的将领,面白长须,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人物。

    “张节度自问能挡住朕麾下健儿否?”这两年,李晔养气的功夫倒是上去了。

    如此酣畅淋漓的大胜,脸上却古井无波。

    张承奉面色青一阵红一阵,却并不回话。

    其实刚才两军混战之时,他不出兵,已经说明他的胆怯了。

    唐军如此威势,而归义军已经守城两月。

    “要战要降,爽快一些!”辛四郎大着嗓门在城下催促。

    张承奉始终不能决断。

    李晔叹了口气,这就是他最大的失败之处了,该果断的时候不果断,如历史上的一样,仓促立国,挑起西域乱战,却又收不了场,反而让整个瓜沙百姓跟着倒霉。

    “陛下可否让臣考虑一二?”张承奉在城头道。

    “瓜沙二州已经收复,回鹘人已被击败,如今的西域,除了大唐可还有你容身之地?莫不是你在等萨曼人援军!”李晔突然怒斥一声。

    气场都是历练出来的,李晔身后站着的是九万大军。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唐军所有的杀气仿佛都凝聚在这一声怒斥当中。

    “臣、臣一时糊涂。”张承奉认起怂来。

    就这么个胆子和眼光,难怪后来被回鹘人打的叫爸爸。

    “开城门,朕念你是议潮公的孙子,饶你一命,去长安享福。”

    ……

    “吱吱呀呀”

    西州城门终于被打开。

    李晔总算松了一口气,回鹘人的衰落就是在于其不团结,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大唐在西域不能重蹈覆辙。

    刘鄩带着辅军缓缓入城。

    然而就在此时,西州城内忽然杀声震天,烟火拔地而起。

    李晔脸色一变,瞬间想到两个字:诈降!

    行啊,你张承奉出息了,连亲爹都敢坑!

第两百八十三章 火伤大将

    火光漫延中,喊杀声一片,拥堵在城门口的辅军不知所措。

    城上石头、弓箭如雨泼下来。

    辅军不可能像正军一样全都披甲,只有一些皮甲,有的甚至连甲都没有。

    瓮城内的辅军像被收割的麦子般倒下,鲜血很快淹没城门。

    张承奉持剑领着一众亲兵亲自杀下来,左右夹击,只听见一片惨叫哀嚎之声。

    没入城的辅军纷纷后退,城门口很快被清理干净。

    就在此时,城内的刘鄩也反应过来,带领辅军争夺城门。

    张承奉在城门前留有重兵,刘鄩几次冲锋皆被其拦下。

    “快去救刘将军!”李晔着急了,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还是刘鄩这种文武双全的帅才。

    身边一骑飞驰而去,正是夏鲁奇。

    辛四郎不甘人下,扛着大斧也冲了上去。

    两百多步的距离,战马转瞬即至,十几个归义军端着长矛上前拦截。

    夏鲁奇撞入敌阵,左冲右突,矫健如银龙,一杆长枪挥舞如活物,十几个呼吸间,刺死四人,余众胆寒,纷纷溃散。

    而在夏鲁奇的背后,辛四郎扛着大斧狂奔而来,城上弓箭石头砸不中势若矫龙的夏鲁奇,却全都瞄向了步行的他。

    辛四郎不避箭雨,只躲石头,躲不开的就抡起大斧硬扛,居然毫发无伤的冲了上去。

    辅军带来的混乱被平息,唐军阵列开始集结,来抢城门。

    城上的归义军开始关门。

    眼见刘鄩就要被锁在城内,夏鲁奇策动战马,一跃而入,连杀数人,冲破了城门里的归义军。

    刘鄩抓住机会,带领辅军不要命的冲向城门。

    双方在瓮城里激烈绞杀,辅军到底是吃了装备的亏,连盾牌都没有,只有一把横刀,被归义军的矛阵无情收割性命。

    尽管李晔一直竭力避免,但同室操戈,必可避免的发生了。

    由此可见被唐廷打压的四十年时间里,已在归义军心底埋下仇恨的种子,今日生根发芽,又碰上张奉承这样的领头人。

    同类的自相残杀永远是最残酷的。

    拥挤的瓮城里,血肉横飞,尸体堆了一层,大门却要渐渐合上了。

    李晔心中一寒,刘鄩、夏鲁奇,辅军将士……

    如果他们都陨落在城里,这座城就只能承担唐军的怒火。

    “呔!”暴喝声响起,一道高大的身影撞向城门!

    厚木包铁的城门发出一声闷响,门后的归义军顿时被撞飞十几人。

    “是辛四郎!”李晔没想到这个不靠谱的家伙,关键时候,靠谱了一把。

    辛四郎疯狂撞击城门,门后十几名归义军居然有抵挡不住的趋势。

    就这么僵持的几个呼吸间,夏鲁奇策马冲杀,门后归义军纷纷倒地。

    大门出现一个缺口,辅军终于有了一线生机,一窝蜂的堵在瓮城门口,都想出去,反而都出不去。

    “不要挤,不要慌乱……”刘鄩试图维持秩序。

    但求生的本能,让他们听不到任何声音。

    夏鲁奇策马上前,一枪挑起堵在门上辅军,人没有死,在长枪上痛苦挣扎哀嚎,“不听令者死!”

    混乱还是不止,夏鲁奇连杀两人。

    森然的杀气令辅军终于意识到身后还有更可怕的杀神,终于渐渐镇定下来。

    “夏兄弟好样的!”辛四郎哈哈大笑。

    “刘将军先走,末将断后!”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能逃出生天的时候,城上火把火油兜头泼下。

    瓮城里归义军和辅军同时惨叫起来。

    火势起来极快,连铁门都被烧着了。

    “夏兄弟!”望着熊熊大火,辛四郎也绝望了,目光忽然瞥到城头之上,一人冷笑,穿着吐蕃盔甲,双方目光接触的瞬间,仇恨也像烈火一样升腾而起。

    “啊——”辛四郎不甘心的狂吼起来。

    翁城里战马狂嘶,一匹全身浴火的骑士一跃而出,手上还挟着一个火人,“救、刘将军!”

    说完这句话,战马和人一起倒在地上。

    辛四郎平时一副浑人模样,但这个时候,一点也不会浑,赶忙上前扑打两人身上的火苗。

    城上的敌人犹不肯放过他们,弓箭、石头、木头一起砸在辛四郎的背上,辛四郎一声不吭。

    好在此时唐军已经冲了上去,合力扑灭两人身上火焰,用盾牌护着三人退下。

    “陛下恕罪,臣觉得归义军在西域大有可为!陛下既然不支持臣,臣只好找其他人来支持!”张承奉在城头大笑。

    目睹了一切李晔牙呲欲裂,先进城的几千辅军,大部分都死在城内。

    张承奉连自己人也杀。

    可以想象,这条毒计原本是为李晔量身定做的,若是刚才踏入城内,后果可想而知。

    张承奉已经丧心病狂了,亏李晔之前还把归义军当“儿子”看,人家压根就没把他当皇帝看。

    “西域是西域,中土是中土,陛下何不缩回肃州,以观臣收复西域?到时候,陛下还是大唐天子,归义军还是大唐臣属。”张承奉大喊大叫,仿佛已经胜了一样。、

    李晔大笑不止,笑的前仰后跌,归义军在张议潮最强势的时候,都没这么狂妄。

    现在只剩瓜沙二州,张承奉就想吞并西域?

    真把喀喇汗、萨曼、于阗当傻子?

    “城破之日,朕必亲斩汝头!”李晔丢下这句话,转身回到中军。

    到了如今的地步,说什么都没用了,只有刀兵,只有血,裂痕若是无法弥补,就让仇恨撕碎另一半!

    “全军攻城!”十几骑传令兵飞驰各军。

    张承奉无论是野心还是性格,跟关中的藩镇一模一样,只要还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就绝不肯松手。

    归义军比之于内地藩镇,更加离心离德。

    后营的战鼓轰隆隆的响起来,喊杀声再度沸腾起来,一架架长梯扑在城墙之上,对于唐军将士而言,他们只知道,皇帝的令旗指向哪里,他们就杀到哪里。

    “皇帝十万大军东来,沙漠戈壁久旱无雨,唐军不习沙漠风土,烈日炎炎,节帅只要坚守十天,唐军必然士气受挫!届时攻守易势,西域变天,就是我等的可乘之机!”乞禄论意气风发,刚才的屠杀令他全身的血都沸腾起来。

    “可惜,若是皇帝入城,天下大势就尘埃落定了!”张承奉的野心显然更大。

    乞禄论笑了起来,“节帅勿忧,西域只要乱起来,我们就还有机会!”

    一年多的相处,乞禄论早已摸清了张承奉的脾气。

    这是一个绝不甘寂寞的人,只不过他的智慧没有像他的野心一样迅速膨胀起来,被乞禄论三言两语就挑动起来。

    “全军不可松懈,守住西州,什么都会有!”张承奉鼓舞士气,还令亲兵把城中府库打开,“一个唐军人头三枚金币!”

    西州被回鹘人当做都城经营了四十年,财货不比沙州少,城内还要大量蕃汉青壮。

    乞禄论在城中散播流言,“破城之日,唐军鸡犬不留!”

    这不是流言,而是西域的规则。

    杀戮和仇恨无处不在,萨曼人攻破博拉格汗的怛罗斯、撒马尔罕,肆意屠杀,侥幸活下来的人则成了奴隶,萨曼人还兴奋把屠杀当成功绩,记录在他们的史书上。

    当年回鹘人攻陷伊州,虽然没有屠城,但城中百姓全部沦为奴隶。

第两百八十四章 坚城难下

    “二人的伤势如何?”中军大帐里,刘鄩和夏鲁奇都昏迷不醒。

    刘鄩不止是烧伤,背上被射的像刺猬一样,若非冷锻甲,他早就死在瓮城里。

    从沙州征用的大夫支支吾吾道:“小民已经给二位将军用上最好的伤药,但能不能醒,小民实在没有把握。”

    “没把握你当什么大夫?这两人若是醒不了,本将杀你全家陪葬!”辛四郎眼睛瞪得滚圆。

    “将军饶命、饶命。”大夫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李晔踹了辛四郎一脚,“滚下去!”

    扶起大夫,安慰道:“你尽心治疗即可,真有不测,朕也不会怪罪你,你若是能治好他们,赏你黄金百两。”

    “谢陛下、谢陛下,小人必定竭尽全力。”大夫磕头如捣蒜,这年代治病救人也不容易,华佗就是被曹操一刀砍了。

    想到夏鲁奇如此年轻,刘鄩刚刚崭露头角,两人还未如历史上一样大方光彩,就有性命之威,李晔就一阵难过,心中更是恨极了张承奉,此人若是低调个十几年,凭借商路积蓄钱粮,生养人口,招募周边壮丁,或许能成气候,但这厮接手归义军才三年,就像失心疯一样,到处咬人。

    帐外的战事,李晔交给各军主将,在大帐中为两人包扎,避免感染,尽量通风。

    天黑之后,西州城仍未攻下。

    康怀英、折嗣礼、杜晏球都来请示,唐军从上午攻打回鹘人,还没松口气,立即投入攻城战中,已然疲累。

    再不顾疲劳的打下去,伤亡会逐渐增大。

    “停止攻城,各军休整,谨防敌人夜袭。”

    “遵命。”

    守了一夜,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夏鲁奇就醒了过来,年轻力壮的他并没有大夫说的那么严重,天气炎热,全身盔甲,又遇上大火,神仙也受不了。

    “陛、下!”夏鲁奇眼中噙着热泪,没想到皇帝会亲自照看他。

    “不要乱动,修养几天。”李晔心中石头落下一半,这时代医疗水平落后,但这时代的人,生命力却极其顽强。

    亲自喂他喝了一些水之后,夏鲁奇又疲惫的睡去。

    刘鄩却一直没醒,不过大夫说他脉象平稳,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李晔掀开帐帘,还是清晨,炽烈的太阳就挂在天空中,一股燥热顺着空气,呼吸进肺管里,连五脏六腑都是热的。

    “今日继续休整。”李晔皱起了眉头。

    在沙漠戈壁草原中打仗,最可怕的不是敌人,而是恶劣的自然环境。

    缺水、沙暴、风灾、雪灾等等天灾,翻手就能灭掉一个西域国家。

    说到底唐军仍是外人,受环境影响巨大,两日间不断有将士中暑,或者得了其他病症。

    李晔把瓜沙二州所有大夫都征调过来,连兽医也带上了。

    好在只是简单的水土不服,修养几天,就能重新站起来。

    十几万的人马聚集在西州城下,也不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

    李晔没闲着,带着斥候和亲卫都在巡查了周边地势,北面是草原,西面是沙漠,树木稀少,能做成投石机的就更稀少。

    西州从汉宣帝时代起,就是汉人屯坑的重地,自汉至唐,先后出现四个汉人国家,高昌国的都城正是此城,大唐安西都护府最开始也是建在此城,后来随着打下的地盘增多,才移镇龟兹。

    所以自古以来,这里就是汉家土地。

    李晔改变了策略,白天休整,晚上攻城。

    西域昼夜温差极大,白天燥热难耐,晚上却有了寒意,正好发动进攻。

    而且夜袭对攻城方有利,城下虚实难辨。

    还把归义军的家眷从瓜沙二州“请”来。

    张承奉是个逆子、畜生,没道理归义军全是吧?

    曹议金极为配合,哪家哪户什么时候从的军,都有记录,白天就让这些家眷在城下哭诉,晚上唐军攻城。

    即使双管齐下,西州仍然没有松动的痕迹,城内的青壮被组织起来,参与防守。

    双方在城下累积的尸体越来越多,仁美可汗已经投降回鹘人伤亡较大。

    这是李晔有意为之,不可能唐军拼命,回鹘人在旁边看戏。

    归义军极擅防守,而城中器械、粮草充足,就算回鹘人攻上城墙,也会被他们顽强推下。

    这种拼损耗的攻城战,实在难受。

    十天下来,李晔人都瘦了一圈,战争不仅损耗唐廷的国力,也在损耗李晔的精力。

    而刘鄩终于醒了过来,夏鲁奇更是能在地上行走,李晔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进入七月的时候,天气更加酷热,穿着薄衣都受不了,更何况那些将士。

    不过,此时斥候和细作送来天上南北的消息。

    萨曼人终于动了,攻击阿斯兰汗的七河流域,喀喇汗国的精华地区遭受萨曼人的全线进攻。

    这还是天上以北的消息。

    天山以南,于阗也坐不住了,进攻落水狗一般的博拉格汗。

    而且斥候还查探到怛罗斯的一支萨曼一万骑兵,翻越葱岭,不知所踪。

    李晔摊开地图,萨曼人打下怛罗斯之后,喀喇汗正都八剌沙衮已经暴露在其兵锋之下,以萨曼人的强势,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而天山之南的阿斯兰汗,自从丢失副都怛罗斯之后,一蹶不振,落水狗,谁不愿意打?

    但是于阗国在此时出兵,就耐人寻味了,因为从战略上看,这是在配合萨曼人的攻势。

    或许他们与萨曼人之间,也存在密谋?

    当然,最令李晔忧心的是这支从怛罗斯消失一万骑兵,他们又去了哪里?

    可惜此时李巨川不在身边,刘鄩又是刚刚苏醒。

    “遣使者问询于阗国为何出兵!”李晔下令道。

    薛广衡当即选派得力斥候。

    李晔望着久攻不下西州城,心中涌起一股杀意。

    自古帝王没有手上不沾血的,比起一个民族,瓜沙二州的牺牲在所难免!

    “传朕命令!归义军家眷,人人发放武器,驱使其攻城!精选武贲劲锐之士隐藏其中,今日攻破西州!”

    不能再等了,李晔隐隐觉得萨曼人志向不小,任何刚刚崛起的国家,对领土都是极度渴望的。

    西域这片广袤的土地,不只有风沙和戈壁,还有草原、河流、湖泊。

    从大汉以来,无数将士抛头颅洒热血争来的土地,李晔不允许落入外人手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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