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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苍穹之鱼     苟出一个盛唐txt下载     苟出一个盛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四十章 趁热打铁

    看热闹的从来不嫌事大。

    韩逊提着刀直奔苏仲方而来。

    “住手。”李晔瞥了一眼辛四郎,也不知道这个粗胚什么时候会这么两句文绉绉的话,看了一眼身边的李巨川,李巨川眼观鼻鼻观心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韩逊跪在李晔面前,“杀父之仇,不能不报,末将愿以自己性命换苏仲方之命!请陛下成全!”

    话说到这个份上,肯定是劝解不了的。

    言语若是能化解仇恨,就不会出现这么个大乱世。

    苏仲方冷笑道:“大郎,使君自己要负隅顽抗,怨不得我们啊,兄弟们也想讨条活路,你可不能把大家都逼死了。”

    几句话,把身后牙兵牙将也挑动起来。

    此时他们的武器虽然收缴了,但盔甲还在,对于这些刀头舔血之人来说,全身都是武器。

    亲卫手按横刀,踏前一步,压制住牙兵们的蠢蠢欲动。

    “请陛下恩准!”韩逊态度甚坚。

    李晔陷入两难,难道真要把两人都杀了?

    今日即使放过了苏仲方,看韩逊这架势,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就在此时,李巨川阴恻恻道:“苏将军有倒戈之功,韩将军亦有功于朝廷,岂能以命换命?上天有好生之德,二位既然是私仇,就应该私自解决,不应陈于陛下面前。”

    “好!”苏仲方倒是爽快。

    “好!”韩逊也听懂了,取来身边士卒一把横刀,扔在苏仲方面前。

    李晔却是犹豫了,韩逊大伤未愈,而苏仲方明显是悍将,这不是送死吗?

    想制止,又没有什么好理由。

    亲卫牙兵自动让出二十步,围成一圈。

    唐风好武,虽然律法禁止民间私斗,但今日状况实在是特殊,两人也不是寻常百姓。

    李晔也只能静观其变,低声吩咐辛四郎,看情况不对,就去救援韩逊。

    没成想辛四郎大大咧咧道:“陛下放心,苏仲方不是对手。”

    场中二人已经战在一起。

    仇恨驱使之下,二人刀刀致命,韩逊胜在刀法精妙,苏仲方胜在势大力沉。

    十几个回合下来,韩逊明显落在下风。

    不过苏仲方的样子并不好受,气喘吁吁。

    连续攻城四天,这家伙估计也没闲着。

    “大、郎可知、当年若不是我等拥戴,你父坐不上节度使之位!”苏仲方占尽上风,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你现在求饶也没用!”韩逊脸上的杀机未有丝毫减弱。

    “求饶?”苏仲方笑了起来,“本将是想说,朔方从来就不是你们父子能做主的,能送他上去,也能拉他下来,今日杀你,也算成全你父子二人!”

    李晔看着苏仲方的气势,不禁又为韩逊担忧起来。

    两人各自紧握横刀,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凝聚在刀上。

    就是李晔这个外行也看出最后一击的降临。

    一阵寒风吹过,两人快步撞在一起。

    惨白的刀光各自带起一蓬血花。

    韩逊胸前出现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瞬间染红甲胄,身体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不过谁都没有去扶他。

    因为苏仲方也站着,看起来就像没事人一样。

    李晔心中一沉。

    就在此时,苏仲方脖颈间忽然喷出一道血雾,人软软倒下。

    围观的唐军一阵喝彩。

    “救人!”李晔亲自过去扶助韩逊。

    “多谢陛下成全。”韩逊气息微弱。

    李晔检查他伤口,还好只是皮肤之伤,赶紧以烈酒清洗伤口,敷上金疮药包扎,送到中军大帐中照看。

    牙兵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李晔望着他们,说实话,没有他们,灵州城肯定会好打的多。

    “脱下盔甲,各自归家去吧。”李晔终究是下不了狠手。

    牙兵牙将求的就是这句话,赶紧脱衣卸甲。

    城内朔方军其实早已没了抵抗之心,若不是被牙兵裹挟,早就倒戈了。

    最让李晔惊奇的是,朔方的四千精骑,竟然全都安然无恙,守在节度使府前,见到天子旌旗,全都下马而拜,“奉韩使君之命,归降大唐。”

    李晔跟李巨川对望一眼,想来这些精骑都是韩遵给韩逊铺的路,

    这个韩遵还真不简单,两头下注,却让人恨不起来。

    朔方军的精华,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保住了。

    李晔又不免一阵叹息,有这心计和觉悟,却不能为唐廷所用,当真可惜。

    如此乱世,既有朱温、李克用这种野心勃勃的枭雄,也有赵匡凝这种心存大唐的志士。

    可能天下大多数藩镇都是如韩遵这样的人,不想与唐廷为敌,却贪恋手中权力,一如割据了一百多年的藩镇。

    英雄枭雄济济于一世。

    李晔心中也升起了一股豪情,能与这么多英雄人物交手,也算不枉此生了。

    “韩遵家人,既往不咎,以郡公之礼厚葬韩遵!”

    灵州城内所有士卒,都被驱赶出城,而部族军也被挡在城外,不准入内。

    裤子都脱了的部族们大为不满。

    在大刀片子的威胁下,一个个还是接受现实。

    李晔没理由用自己子民去喂他们。

    而且城是唐军攻下的,跟他们没半毛钱关系,就是李晔一毛不拔,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不过李晔毕竟没把事情做绝,拿出一小半府库的钱粮犒赏他们。

    一碗水端平肯定是不可能的,总有人出力多,有人出力少,李晔按照贡献大小分发。

    也许大部分部族中有投机的心思,但不排除有些部族是真的心怀大唐。

    果不其然,一些损失较大的部族,不敢回去了,请求内附。

    李晔个人觉得大唐处理少数族的手段是成功的。

    至少一部分突厥、回鹘、党项基本融入大唐。

    至于契丹没赶上时候,到了晚唐才爆发,错过了融入中土的最佳时机,自立门户,还欺负大宋。

    这些小部族自立门户是别想了。

    如果要经营河陇,如今日的局面迟早要面对,到时候人更多,局面更混乱。

    虽说这些部族一个个穷的裤子都没得穿,但人家光脚不怕穿鞋的,越穷越是敢在战场上玩命,李晔把投附的几个部族头人聚集起来。

    可能是塞外的风霜雨雪比较养人,有些头人三十不到,就长了一张六七十的老脸,身材倒是挺健壮的,一股子羊膻气混合着彪悍劲,十分上头。

    大家都是爽快人,李晔开门见山,头人们全去长安享福,各赐一座宅院,部民愿意从军,加入骁骑军,不愿意,全部去渭北皇庄当庄民,为大唐放牧。

    皇庄不止田地,李晔还在浮云城和凤翔周边划分了牧场。

    几个头人大眼睛瞪小眼睛。

    本着强扭的瓜不甜之原则,李晔绝不强求,不接受的,可以继续留在塞外当野人或者土匪,毕竟喝了这么多年的西北风,一下子去长安享福,有些人接受不了。

    什么事都是如此,有大多数,就有小部分,总有人骨头天生贱一些。

    当然只是少部分如此,大多数人的骨头都是正常的。

    如此七七八八的杂事,堆积在一起,李晔弄了整整两天才整顿完毕。

    “陛下,外臣明日回甘州。”阿咄欲这几天一直围着唐军转悠。

    别的信心没有,对这支从血火中一路杀上来的唐军,李晔信心还是挺大的。

    事实也证明,唐廷没让他失望,关中子弟也没让他失望。

    “回去告诉仁美可汗,有空可以来长安坐坐,朕欢迎光临。”

    别看阿咄欲一脸大胡子,实际年纪也就二十多岁,擦擦脑门上的冷汗,“外臣一定转告陛下之意。”

    送走阿咄欲,李晔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河陇的消息太少了。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之前派出去的张行瑾困于河州,联络不上,阿史那真延出息了,上山当了土匪。

    至于河州、凉州以西,李晔完全两眼一抹黑,这个仁美可汗就从来没听过。

    李巨川对陇右知之甚详,但河西就不熟悉了。

    “调皇城司林光远选派党项、吐蕃等族民,深入河西、河湟,西域也不要放过,朕要所有的情报!斥候细作能走多远是多远。”

    本来这是薛广衡的职责,不过他手头上的事已经够多了,斥候营和细作营重心放在关东,能做好这些就不错了。

    再说把权力交到一个人手上,也不是什么好事。

    皇城司四大统领,林光远、赵义存、赵辅、武元登,林光远是最出类拔萃之人。

    灵州这所重镇,终于收入囊中,以冯行袭为朔方都防御使,不过这四千朔方精骑,李晔带走,充入骁骑军中,享受天子亲军的待遇。

    关中最后板块补齐,只剩下天德军这块门牙了。

    自李靖一出手就灭了东突厥之后,但凡草原上一有刺头冒出,就被唐军以雷霆之势剪灭,终唐一朝,对草原的控制力和关注度前所未有的大。

    只不过安史之乱,唐廷不得不借助回纥人力量,为此唐廷默许了回纥人接受唐廷在草原的政治遗产,回纥由此称霸草原,改名回鹘。

    目睹了其他草原霸主的惨状之后,回鹘吸取教训,一直跟唐廷关系不错。

    因此天德军的存在就不是那么重要,防御任务不重,驻军量远远低于朔方,甚至比不上依附李克用的振武军。

    苍蝇再小也是肉,来都来了,李晔趁热打铁,传召天德军防御使宋瑶来朔方觐见。

第两百四十一章 名士来投

    在朔方城等了四天,宋瑶风尘仆仆的赶来。

    执礼甚恭,也是军中牙将出身,刚刚被推选为都防御使四年。

    丰州在阴山南麓,,乃中土与草原的交界点,中宗景龙二年,名将张仁愿依托汉受降城遗址,在河套北岸修建三受降城,时称河外三城,插入草原腹地,名为防御体系,实则为进攻草原的支点。

    先后为北都护府、单于都护府的治所。

    境内即可游牧,亦可耕种。

    占据三受降城,即可占据漠南!

    如今西受降城属天德军,既为丰州,黄河北岸渡口,控扼南北交通要冲,中受降城即为后世的包头市。

    如果唐廷的手想伸入草原,丰州天德军不可错失!可惜振武军在李克用手中,不然李晔就能把漠南也收入囊中。

    “丰州有民三千七百二十三户,皆为军属,军四千三百七十人,马两千一百匹,其中一千二百人为达怛、黠戛斯等归化部族。”宋瑶说话中气十足,只是塞北的风霜和烈日,让不到三十岁的他有一张四五十岁的黧黑脸庞。

    “丰州孤悬域外的日子结束了,从即日起,朔方会成为你们的后方!”

    “末将代丰州军民谢过陛下!”宋瑶大喜。

    李晔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没有后方支持的天雄军日子不好过。

    天宝年间,朔方成为大唐最强大的藩镇,涵盖了整个河套地区,以及河套之北丰州、胜州。

    如今只剩下灵、盐二州,不过灵州是整个朔方的精华所在,即使到了后世也被成为塞上江南,鱼米之乡。

    周边的并未开发完全,黄河西岸大片水土丰美之地还处于野生状态,便宜了游牧部族。

    盐州也是产盐之地,不过产出的是青白盐,没有兴唐府的产量高。

    在李晔的构想中,大力经营灵州,以此为基,向北支援丰州天雄军,向西渗透河西之地。

    李晔的一大原则是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冯行袭现今为朔方都防御使,主理朔方的军务。

    政务就还差一名专业人士。

    李晔手上五大板块,兴唐府有崔源照,关中平原有元景成,凤翔有张承业,兴元有大舅子裴贽,现在朔方是时候安排个人了。

    论种田的功夫,谁还有岳父张全义高?

    张全义这种牛人,老在长安闲着也不是什么事,弄不好中了妖风邪气,是要出事情的。

    一念及此,李晔当下令张全义为权知灵州事。

    汉有太守,随唐有刺史,地方军政大权掌于一人,唐末刺史就是缩小版的节度使,杨行密、钱镠都是从刺史之位,扩张成节度使。

    当初李晔脑子一热学后世辫子戏搞出一个知府,后来废黜了,跟李巨川、韩偓、赵匡凝几人商量,加上李晔稍微有点印象,弄出这个知州出来。

    只要是军政分离,就基本符合李晔的思路。

    宋瑶走的时候,李晔拿出灵州府库里一千件盔甲送给他。

    当寒风中夹杂着一丝春暖时,大军返回长安。

    李晔穿越大唐的第一次正式科举马上要举行了。

    连长安的风里都带着四分春意,六分寒意。

    攻陷洛阳,唐廷强势展现在天下人眼前,吸引了部分有识之士的眼光。

    长安的书生学子明显增多。

    这年头各方藩基本都是武夫当道,文人沦为幕僚和狗头军师,除了一些确实有才的人,机缘巧合得到重用,大部分都被排除在权力场之外。

    现在唐廷重开科举,天下士子自然趋之如骛。

    有唐一朝,儒学还未腐朽和封闭,中举者大多都有经世致用之才,至少李巨川、敬翔、裴贽这些人真本事还是有的。

    唐廷的科举也比较开明,除了明经、进士,还有明算、明法、明书。

    李晔给了科举最大的尊重,翻修了兴庆宫为考场,派出大量唐军维持秩序,连皇城司的人都秘密出动。

    在他心里,大唐灭亡,一部分原因也在科举不公,黄巢科举落第,先不说他治政水平怎么样,一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另一首“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足见其胸中的报负。

    科举的黑暗为唐廷培养了掘墓人。

    科举不是简单的考考试就完了,还要行卷。

    所谓行卷就是跑门路,结交长安名流,赢取声望,闷头读书,即使是天才也会被埋没。

    普通士子哪有这个财力和心思?

    而唐代主考官有极大的权力,想照顾谁就照顾谁,甚至状元都被提前内定了。

    唐代共有三百六十多名宰相,来来去去也就那几个大家族出身,到了唐末更是如此,裴、韦、崔、李、杜、王,朝堂上的官员,基本就是这几个姓氏,真正从底层爬起来的文人只有李巨川一个,中了进士没有后台,在长安坐冷板凳。

    若不是李晔的出现,他的最终命运是被敬翔忌惮,朱温一刀砍了。

    李晔绝不允许这种情况的出现。

    赵崇凝、韩偓等人倒是极力推举德王刘裕为主考官。

    他们的心思,李晔自然是知道的。

    一个养在深宫,长于妇人之手的孩子能知道什么?

    思来想去,李晔命李巨川、赵崇凝、韦昭度三人同时主考。

    一人为底层,一人为新进清流魁首,一人未老牌世家。

    三人互相牵制,而且李巨川也是最体会李晔用心之人。

    乾宁三月九日,科举正式拉开序幕。

    正常科举的时间是二月九日,但因为朔方战事,李晔延迟到三月九日。

    参加科举之人,除了天下士子,还有武营中培养的孩子,以及改制裁撤下来的旧员。

    兴庆宫考场内,容纳了八百多名士子。

    宫外有禁卫军巡逻,宫内有伤残的荣誉老兵巡戒,虽然穿着青领袍,没带刀剑,但身上的煞气还是掩盖不了的。

    科举如火如荼的举行,李晔却在宫中抽不开身。

    裴贞一和李渐荣马上就要临产了。

    李晔担心的不得了,有了孩子,就跟这个时代有了联系。

    “哎呀,陛下,你听出是男孩还是女孩没有?”裴贞一挺着大肚子,有些不耐烦。

    李晔耳朵贴在她肚皮上,挺着里面微不可察的心跳。

    “女孩!”李晔半开玩笑。

    裴贞一脸色一变,眼角噙着泪光道:“怎、怎会是女孩?”

    李渐荣就温和多了,“陛下素来喜爱女儿,生个女孩也是不错。”

    不说还好,一说裴贞一“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为何是女儿?臣妾要儿子。”

    李晔一脑门的汗,“别哭啊,女儿不是挺好的吗?”

    “这、这以后臣妾怎么活啊。”裴贞一越哭声音越大。

    “行了,行了,男孩,是男孩,朕听错了。”李晔不得不照顾孕妇情绪。

    “真的?”裴贞一收住眼泪。

    李渐荣“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早知道她这反应,李晔就不逗她了。

    不过李晔也明白,后宫绝不会如表面这般风平浪静。

    如今唐廷在关中算是稳了,太子之位悬而未决,不少人都动着心思。

    最近德王刘裕频频出现在朝臣眼前,其他几个皇子也不安分,连三岁的李柷都被捧出来活动。

    赵崇凝成为新的清流魁首,自然而然的要支持嫡长子继承制。

    韩偓、李巨川的门路也有人走。

    不过李巨川是聪明人,来者不拒,从不表态。

    李晔大部分时间领军在外,连几个皇子人都没认全。

    如果是明朝,有稳定的社会环境和文官系统,皇长子继承制倒也无所谓,李晔不在乎这个。

    关键这是唐末啊。

    没有能力,扶上去也是害人害己。

    朱温这么凶残的人,在长子朱友裕死后,都不敢立其他亲儿子,反而有意立养子朱友文。

    当然朱友文的媳妇功劳也不小。

    “陛下整天魂不守舍的,难道又在想张家的两个小狐媚子?”见李晔出神,裴贞一大为不满。

    李晔干笑一声,“爱妃别瞎说。”

    王建说是要送女儿进宫,却一直没有动静。

    拿下朔方之后,拜在李晔面前有两条路,一条西进,一条南下。

    南下蜀中成强秦之势的论调,文臣武将们呼声最高,蜀中天府之国,得之可以养关中。

    而河陇在他们眼中属于化外之地,即使打下来,要转化为治土,绝非短时间能完成。

    一直陪了两天,科举基本结束,刘全礼送来及第名单,裴贞一叽叽喳喳的吵着要看。

    这种国家大事,李晔向来是避讳后宫干预的。

    她若是见到里面有裴家人,还不吵翻了天要点他的状元?

    李晔脸色严肃起来,丢下一句“不得放肆”,便离去了。

    大字排在第一的是崔谔,第二赵观文、第三杨赞图,第四才是崔源照。

    四人之后排着小字的十七人。

    总共二十一人,崔姓就占了四人,韦姓三人,裴姓两人,世家大族去了差不多一半的名额。

    当然,这时代能读书识字的,也不是普通人家,来参加科举的更不是普通人。

    李晔看了一眼刘全礼,“这是谁让你送过来的?”

    “回禀大家,李公。”

    李巨川只有一个幕僚的身份,但长安城中谁不知道他是皇帝的左膀右臂,甚至有人称他为布衣宰相,而称张承业为隐相。

    既然是李巨川送来的,想必里面的幺蛾子比较少。

    “去兴庆宫!”

    兴庆宫里摆着四张试卷,字迹工整,三个主考官围着评头论足,争论不休。

    “怎么回事?”李晔踏入阁中。

    “陛下,这四人各有长短,一时难分高下,故臣等有些许各自看法。”韦昭度资格最老,最先发言。

    李晔目光落在长卷上,这还是他第一次看正规的科举试卷。

    按照李晔的要求,重时务策。

    唐代科举策问有三策,李晔简化为两策,一文一武。

    文题:关中疲弱,钱粮不振,人口不济,如何走出困境?

    武题:汴贼强逆,天下藩镇割据,朝廷困守关中,如何破局?

    其实文武二题都是一个意思,如何复兴大唐。

    李晔一一看了四人答论,皆是长篇大论,引经据典,还没标点符号。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李晔眼花缭乱,还是让他们粗略讲解一下。

    四人的武题都是攻取蜀中的老路子,大同小异。

    蜀中向来都是关中的后花园,李唐宗室动不动就“南狩”成都。

    因此蜀中也就成了大唐臣僚心中的怨念。

    主要不同集中在文题上。

    简而言之,崔谔主张降低税赋,吸引关东百姓入关。

    赵观文主张以朝廷的名义鼓励嫁娶,生一子赏十鸡,二子赏羊,三子赏猪……

    杨赞图主张以圣人教义,化蛮夷为唐人。

    崔源照最有意思,立足点不在人,而是税,主张取消二税制,只收秋税,且只收粮食,并取消各州各县私自摊派的杂税,藏富于民,则人口自然滋茂。

    唐朝是没有探花和榜眼的,只有状元,因此竞争极为激烈。

    崔源照和杨赞图的策论最符合李晔的构想,不过看着两个崔家人,李晔不得不委屈崔源照了,“杨赞图为状元,崔源照为榜眼,赵观文为探花。”

    李晔发话了,三人也就没什么可争论的了。

    崔谔虽然没入三甲,但也是排在第四的进士,足以光耀门楣了。

    剩下的十七份试卷,李晔大致看了一下,文题差不多就是这四人的路数,只是没有四人分析的细致透彻。

    至于武题,基本都是取蜀中,仿佛标准答案一般。

    科举有八百多人,李晔还真不信全部都是这个,下令将试卷全部取来。

    这一下苦了殿中三人。

    不过皇帝的命令谁敢违抗?

    过不多时,刘全礼就带着四个宦官取来试卷。

    “陛下,这四个内官都是识字的。”刘全礼道。

    李晔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好,让他们一同审阅,只要不是攻打蜀中的,全部挑出来,刘全礼,朕记得你也识字,你也跟着一起挑选。”

    刘全礼恭敬道:“奴婢遵命。”

    李晔盯着刘全礼的后背看了许久,这么一个不要钱,不要官,用心办事,体恤上意的太监在身边,想想还真踏马的可怕。

    这也是为什么李晔敢用韩全晦,而不敢用他的原因。

    难道他想学习张承业?

    身为皇帝,必须保持警觉啊。

    李晔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有作为帝皇,不好女色,一本正经的投入到复兴大唐的伟大事业中。

    李晔一边优哉游哉的喝茶,一边自我感觉良好。

    人多力量大,一个时辰后,七张卷子被挑了出来。

    李晔一一过目,只看武题,第一张主张投入到昭义乱战之中,李晔直接揉作一团。

    第二张主张取荆襄为己用,还大骂赵匡凝蔡贼出身。

    李晔恨不得把这人抓起来吊打一顿。

    第三张取唐州。

    唐州与均州同属南阳盆地,富庶自是不必多说,有钱有粮有人,说实话,李晔也想打,但正如陕虢偏离了梁军的力量核心,唐州同样也偏离了唐廷的力量核心,吃力不讨好,现在唐州聚集了葛从周、王重师、刘知俊等猛将,李晔想啃也要看看自己的牙硬不硬。

    第四张都是挺有创意,打开是参考了冯行袭借道荆襄的策略,提议攻取荆南、鄂岳、湖南。

    这……步子迈的太大,容易扯到蛋。

    第五六两张差不多都是攻打唐州,取其人口钱粮。

    看来朱温得罪的人不少啊,快成公敌了。

    看到第七张的时候,这一笔字写的真磕碜,简直像是刀子划在纸上的,大开大阖,跟李晔的字也差不了多少,估计主考官们看了这笔乱字就没了胃口。

    但内容却让李晔眼前一亮,东守西攻,经营朔方,大军全线西进,恢复河陇!

    终于、终于有人跟自己内心潜在的想法一致了。

    若要军中一些头脑灵光之人写出这样的答案不难,毕竟内部人士,从几次李晔出兵的方向不难推测。

    打河中、洛阳、陕虢,是要脱离与梁军的纠缠,积蓄实力。

    积蓄实力干什么?

    士子们受传统思维的局限,第一个想到的是蜀中,毕竟秦、汉、唐都是按照这个路线走,而且都成功了。

    所以能跳出这个局限的人,就相当有眼光了。

    李晔连忙撕开糊名,一个陌生的名字,汪士凡。

    李晔不记得唐末有这样的牛人啊?

    在看这个名字,李晔心中一震,汪士凡,王师范?

第两百四十二章 一点苗头

    历史上,王敬武死后,王师范十六岁继平卢节度使留后,平卢军头们自然不把他放在眼里,连唐廷也跟着添乱,委任崔安潜为节度使。

    谁也没想到,十六岁的王师范绝地反杀,袭杀军头卢弘,擒斩棣州刺史张蟾,驱逐唐廷的节度使崔安潜,坐稳了节度使之位。

    朱温攻打凤翔,鏖战两年,李茂贞通过宦官韩全诲矫诏加罪于朱全忠,令四方藩镇出师讨之,但四方藩镇没有一个敢出兵的,连李克用、杨行密都龟缩起来,瑟瑟发抖。

    此时平卢已经投降朱温,张浚挟诏书入平卢,王师范读诏书后痛哭流涕,说:“吾辈为天子藩篱,君父有难,略无奋力者,皆强兵自卫,纵贼如此,使上失守宗祧,危而不持,是谁之过,吾今日成败以之!”

    于是平卢军化整为零,扮作客商,潜入汴、徐、兖、郓、陕、虢、河中、华等等州城,准备给朱温来个全面开花,把朱温堵在关中。

    可惜谋事不密,平卢军的异动被驻守汴州的张归弁察觉。

    王师范仓促起事,只有刘潯偷袭兖州成功了。

    朱温令侄儿朱友宁攻打王师范,王师范求援杨行密,杨行密遣大将王茂章北进,斩朱友宁。

    后院失火,李茂贞交出昭宗之后,朱温大军回返,亲率二十万大军攻王师范。

    王茂章一看情况不对,扭头退回江淮。

    王师范被杨师厚打的没脾气,只能彻底投降,死守兖州的刘潯也跟着投降。

    平卢从此落入朱温之手。

    朱温得知是张浚在其中搞事,密遣牙将杨麟等五十人,灭其满门,只有其子张格逃脱,后来还在王建手下当了宰相。

    六年后,朱温篡唐,灭王师范满门。

    灭门之时,梁军在洛阳挖下大坑,王师范泰然自若,设大宴,与族人同坐,“死者人所不能免,况有罪乎!然予惧坑尸于下,少长失序,有愧于先人。”

    全族二百余口慨然赴死。

    当然,由于李晔的穿越,把大忽悠张浚捏在手里,两人的命运已经改变。

    淄青距离长安何止千里?

    王师范化名而来,足见他对大唐的情分。

    幸亏李晔一时兴起,翻了底卷,不然就错失人才了。

    王师范有勇有谋,文武双全,有儒将之风,不单是军头,治理平卢也甚得人心。

    若生在盛唐,少说也是一方将相。

    “把这个汪士凡提为进士。”当然,也有可能是李晔弄错了,只是个巧合而已。

    “此人文理不通,字迹潦草,提为进士,怕是其他士子心有怨言。”韦昭度出言阻止。

    只凭这个汪士凡能窥见李晔的图谋,就是不是简单之辈。

    “自古明君用人,不拘一格,岂能以文章论断人才?”开玩笑,堂堂皇帝,点个进士还怎么着?

    其实李晔觉得汪士凡除了字写的丑点,文章还不错,全都是干货,言简意赅,没什么骈四俪六的浮华辞藻。

    李巨川道:“大唐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不能单以文章取人,此人若不能为朝廷所用,流落他方,必为朝廷之害。”

    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科举被世家把持之后,专门培养大唐的敌对分子,黄巢就不说了,敬翔、李振、袁袭等等,都是如此,就连李巨川也是受害人,若不是被周云翼逮住了,早跑去投奔朱温了。

    赵崇凝正色道:“历来进士为国家重器,岂能轻易予人,陛下若是爱惜人才,赐其同进士出身即可。”

    李晔一愣,什么时候赵崇凝跟韦昭度穿一条裤子了?

    这背后的东西值得深思。

    李晔面色一沉,“朕意已决,卿等不得再劝!”

    丢下这句话,拂袖而去。

    刘全礼一路小跑跟在身后,李晔忽然停下脚步,看着他,刘全礼年纪也不大,二十多一点,李晔对他忌惮,全是来自于其宦官的身份,当初大宦官刘季述和他干儿子王仲先,留下的心理阴影太大了。

    李晔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中晚唐是宦官们的**,清理一波,又起来一波,连皇帝登基还要看宦官们的眼色。

    韩全晦缺点多,好控制,李晔想留他则留,不留他一句话的事,如今能站在朝堂上,全凭李晔为靠山。

    张承业不用多说,实心用事,李晔几次把长安托付给他都没出事。

    刘全礼按道理来说,也算是从龙之臣,还是最先认识的人,里里外外,尽心尽力。

    只是李晔总觉得看不透他。

    不,应该说是看不到他的弱点。

    这样的人要么就是没有弱点,对皇帝和大唐死心塌地,要么就是城府深不见底,善于隐藏。

    作为皇帝,又是处在这么个纲纪崩丧的时代,李晔只能以恶意揣度他人。

    清流和世家在大部分时期都是划等号的,在李晔的底层文人阶层没有起来之前,不能让他们一家独大。

    武人崛起为害不浅,但世家和清流崛起,同样不是社稷和百姓之福。

    韩全晦已经靠边站,玩不过他们了,总不能把张承业推到前排去吧?

    “朕准备给你派个差事。”

    刘全礼一愣,“奴婢只愿服侍大家。”

    “你的心意朕知道了,不过大唐社稷和百姓更需要你,韩全晦为三司外使,你为三司内使,钱粮转运使,清理各州县的杂税,统一为秋税,朕给你一千老兵,另外让皇城司武元登协助你,其他人你自行在宫中挑选。”随着地盘的扩大,境内的税赋同样成了一个大难题。

    皇庄还好说,有得力干将元景成。

    但各州县的赋税,收多少,怎么收,唐廷全无掌控之力。

    这次科举之后,李晔的知州制度就要全面推行了。

    世家大族富户隐匿田产农奴,州县随意加税,都是传统痼疾。

    就看刘全礼的刀子快不快狠不狠。

    “你是个人才,留在朕身边埋没了,你放手去做,只要有利于大唐,有利于社稷百姓,朕给你撑腰。”

    实际上,这个差事并不好办,很容易就成了众矢之的。

    “奴、奴婢、遵旨。”

    只要不让他们沾染军权,宦官就只能依附于皇权。

    一千老兵大多是伤残,或者年纪过了四十的人。

    为大唐浴血奋战,李晔总要给他们找个容身之处。

    “去把薛广衡找来。”李晔对身边亲卫道。

    过不多时,薛广衡匆匆赶来。

    “去查查一个名叫汪士凡的士子,不要惊动他。”

    “诺!”

    下午的时候,薛广衡就回来了。

    “回禀陛下,汪士凡、连日住在平康坊南曲。”

    李晔一阵苦笑,如此做派,十有**就是王师范了,“点十几个灵光点的亲卫,跟朕去会一会这个汪士凡。”

第两百四十三章 智将之论

    平康坊在东市的西侧,太极宫皇城的东南方,北侧为崇仁坊。

    黄金位置,四周皆是达官贵人的宅邸。

    分北曲、中曲、南曲。

    北曲不入流,中曲、南曲则是档次极高的销金窟。

    坊内不仅有名士的宅邸,还有佛寺和道观,平康坊南门之东有名刹保唐寺,南门之西则是天下藩镇的进奏院集中地,曾几何时,一度销声匿迹,随着唐廷的崛起,这些地方也像青楼一样重新迎客了。

    唐朝民风开放,逛青楼非但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是达官贵人们聚会之地。

    头牌红娘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不是单有钱就能见到的。

    德宗贞元年间,艳名诗才传遍天下的薛涛即为其中翘楚,时任西川节度使的韦皋亦是其裙下之臣,白居易、杜牧也常与之来往。

    对李晔来说,平康坊算是最陌生的地方。

    唐末战乱频仍,大量男丁死于战场,上层的斗争更加惨烈,大量官宦人家的女子,昨日还是温室花朵,今日就碾落成泥土,被充入乐籍。

    平康坊不止是青楼,也是各种消息的集散地,里面龙蛇混杂,也不知混了多少其他藩镇的细作,为了安全起见,李晔还让赵义存带着皇城司的人马先混入其中。

    皇帝逛楼子,排场就是不一样。

    李晔在长安城中露脸的次数不少,为免别人认出来,还穿了一件斗篷,遮住了大半张脸。

    薛广衡一路讲解平康坊里的各种规矩。

    李晔奇道:“你小子是这里的常客?”

    薛广衡干笑两声,“声乐场所,也是消息流通之地,皇城司、细作营在里面皆有眼线。”

    将宵禁的时间缩短之后,长安的夜市更有活力了。

    上元节遗留的灯笼,还在料峭的春寒中摇曳,店铺和酒楼,都还没有打烊。

    行人三三两两,昔日脸上的愁苦消退不少。

    还未靠近东市,里面的欢声笑语已经飘荡在夜色里。

    从古至今,从来就不缺声色犬马。

    两年前,李晔从平康坊路过时,感慨连青楼都过不下去了,两年之后,这里已经成了长安最热闹的地方。

    真的是车水马龙,坊前一排排的车马,还有一些仆役在外静候。

    火红的灯笼照的每个人都红光满面。

    李晔一行,人人黑斗篷,腰悬长物,走路带风,还未进去,就吸引了不少人目光。

    就是傻子也看出来,这伙人不简单。

    没办法,李晔只带了薛广衡和另一个颇有武力的亲卫进去,其他人留在外面。

    这种场合,辛四郎的是绝不能带的,这厮几杯黄汤下肚,发起情来,还不把平康坊拆了?

    长安城格局是四平八稳的方形,各坊也是如此,坊中有巷,巷中有户。

    门前青竹病梅,怪石嶙峋,红灯摇曳之下,长影错落。

    清婉的丝竹之声不绝如缕,客人的欢笑之声,亦随之传来。

    恍然之间,李晔仿佛回到后世,陪客户进了高档会、所。

    后世那是附庸风雅,这里是真的古韵盎然。

    现如今刚刚科举完,每户生意火爆,外面还有一撮撮的士子排队,评论哪个姑娘唱的小曲儿好听,哪个姑娘画好看,哪个姑娘琵琶绝伦……

    李晔目瞪口呆,难道是自己想错了?平康坊比自己的想法还纯洁?

    古有刘备三顾茅庐,今有李晔夜探青楼。

    “郎君请跟我来!”接应的人轻轻唤了一声。

    李晔回过神来,身边薛广衡点了点头,跟在其后,七弯八绕的,来到南曲一个僻静的角落。

    小楼内琵琶声正激昂,即便李晔五音不全,也听出其声的非凡。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里间有人吟咏,其声激扬慷慨,一如琵琶。

    “裴府七郎,求见汪士凡汪先生。”薛广衡在外喊话。

    “一介儒生,不敢高攀裴府,贵人请回。”里间传声出来。

    李晔一愣,没想到这个王师范还端起了架子,如今的裴家在长安城可是水涨船高,一般人连门都摸不着,这人直接就回绝了。

    “我家主人慕名而来,还望先生勿要推辞。”薛广衡再求。

    里间再无回话,只有琵琶声越弹越快。

    薛广衡一脸恼火,只等李晔一声令下,就要拆了这破楼。

    李晔倒是不慌,这份傲气反而让他更感兴趣了。

    有傲骨者必有傲才。

    即使里面不是王师范,也是个不简单的人。

    “秋娘子,刘将军,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何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小楼内一人纵声高歌,挟长剑而舞,影影绰绰。

    “咚”的一声,激昂的琵琶应声而断,女子的惊呼声起。

    另一人道:“弦断必有贵人旁听!”

    “吱呀”一声,楼门打开,一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迎了出来,身边跟着一长须健壮儒者,二人皆穿青领袍,冲李晔行了个叉手礼,“小可无礼,尊者莫怪。”

    李晔上下打量这个年轻人,英气俊朗,眉宇间浮着几屡沉郁,醉意不减其眼中的明澈。

    “王师范,王节帅,何以沦落至此?”见了此人,李晔再无怀疑。

    王师范全身一颤,眼中醉意瞬间消散,变得锐利起来,“阁下何人?”

    李晔大笑起来,“既知我为尊者,何以如此对待?”

    王师范惊讶的盯着李晔,李晔淡定自若,既然确定了身份,也就不怕他飞出长安。

    “尊者请入楼中。”王师范到底还是服软。

    楼内香风阵阵,一女子抱着琵琶向李晔敛衽行礼,李晔大喇喇坐在上首软塌上,薛广衡立在身后,亲卫立于门外,“想必这位便是刘潯将军?”

    “败军之人,不敢称将军。”站在王师范背后的刘潯冲李晔拱手。

    “在下为朱温所迫,流落关中,无颜见天下人,不知阁下何以知道我等在此?”王师范挥退歌姬。

    李晔避而不答,“朱温暴虐,节帅仁厚,当然不是其对手,如今天下实力雄厚者,北有李克用、刘仁恭,南有杨行密,节帅何不效朱瑾投淮南?”

    王师范慨然道:“我父子深受唐恩,忝为一镇节度,投他人藩镇,迟早为其所不容,当今天子仁厚,获王行瑜、李思敬而不害,有古仁君之风,况且在下本就是唐臣,岂能另投他人!”

    “节帅既然入长安,何不直接入朝见驾?”

    王师范脸色一红,“在下丢城失地,无颜面君。”

    李晔笑道:“节帅的策论,我已经看了,朝堂和军中,皆有攻蜀之意,为何使君独言攻取河陇?”

    王师范惊讶的看着李晔,“此是刘将军教我。”

    “哦?”李晔目光炯炯的看着刘潯。

    这个历史上被称为一步百计的智将,差点给李存勖来了个黑虎掏心。

    此时二人隐隐知道李晔的身份。

    刘潯拱手道:“王建有枭雄之志,以两千人起家,横扫两川,绝非易与之辈,汉中入蜀之关隘,全在其手,成都天下坚城,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朝廷大军强攻,旷日持久,耗费钱粮无算,昔年司马氏攻蜀中,聚天下精兵,前后二十年,数度为敌所困,若非邓艾亡命偷渡阴平,汉主懦弱,安能成功?”

    李晔微微点头,当年若是刘禅决心抵抗,邓艾的两千人如何能攻破几万大军防守的成都?

    “况且今日之大唐,未及昔年之晋室,今日之王建,远胜昔日之刘禅,朝廷劳军远征,稍有差池,关中欣欣向荣之局势,顷刻烟消云散!”刘潯的话就像一柄长剑刺出。

    李晔没来由的心中一寒。

    唐廷如今的局势,都是建立在战胜的基础之上,一旦战败,所有的矛盾都会冒出来。

    李晔辛苦建立的马上天子形象也会崩塌。

    如同当年的苻坚。

第两百四十四章 西北来信

    “刘将军,你喝多了!”王师范端起酒樽,轻轻抿了一口。

    刘潯连连拱手,“酒后妄言,尊者莫怪。”

    毕竟是青楼,不是商谈国家政略的地方,一再逼问,反而失了礼数,李晔和善笑道:“酒后吐真言,何怪之有?”

    “正是如此,秋娘子,还不上酒?”王师范大声催促。

    “来了来了,二郎不早些吩咐,怠慢了贵人。”内屋传来软媚的声音。

    几名侍女端来果脯、糕点、酒壶,摆在李晔面前的方几上。

    春寒犹在,侍女们却只穿着单衣,体态丰腴且婀娜。

    秋娘子扭着腰肢,风情万种的迎了上来,怀中抱着一把新琵琶,娇怯怯的冲李晔敛衽一礼,“奴秋娘子见过尊者。”

    这一低腰,某些不可描述之处就展露出来。

    刚才一门心思在王师范主从身上,现在发现此楼主人真是有料,怪不得能吸引一方节度的王师范流连忘返。

    “娘子多礼了。”李晔刚想伸手去扶,却又觉得无处下手,只能作罢。

    之后三人只谈风月,不谈国事。

    王师范阅历丰富,经历也多,性格豪爽,谈吐自然风趣,又有秋娘子弹着小曲儿,刻意迎奉,李晔不由得多喝了两杯。

    说累了,秋三娘放下琵琶,后厅声乐大起,千娇百媚的翩翩起舞。

    王师范放浪形骸,兴之所至,拔剑而舞,两人一柔一刚,踩着声乐的节奏,倒也赏心悦目。

    薛广衡不动声色的挡在李晔之前。

    李晔总算体会了一把古代的声色犬马,怪不得玄宗和懿宗这么喜欢搞音乐,在这个缺少娱乐的年代,声和色结合起来,威力无穷。

    感觉也没多大一会儿,薛广衡在李晔耳边低声道,“陛下,天亮了。”

    “嗯?”李晔一愣,看着楼外比秋娘子衣服还要单薄的晨曦,苦笑一声,拍了拍沉重的脑袋,对王师范和刘潯拱了拱手。

    “多谢招待,改日再见。”

    王师范到底是小伙子,熬了一夜,丝毫不见疲惫,“此间之乐,远胜淄青,何不留下,大醉三天三夜?”

    李晔正色道:“温柔乡是英雄冢,国家正是用人之际,二郎少年英雄,岂可流连于此地!一时屈身于此无可厚非,若是贪恋,岂不惹人耻笑?”

    说完,也不管王师范错愕的眼神,走出小楼。

    亲卫和皇城司的暗探已在外面守了一夜,李晔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清晨的平康坊和夜间绝对是两个世界,宿醉一夜的士子们不得不离开温柔乡。

    李晔虽然不喜他们的放浪形骸,但唐人风气大抵如此,有些东西不是一纸诏令就能改变,当年李白、白居易都是青楼常客。

    “今日放榜。”薛广衡道。

    反正是出宫了,也不急着回去,李晔寻了个客栈,洗漱一番,又吃了些小食,粟米粥和馎饦一下肚,精神就回来了一些。

    如后世一样,清晨的长安城最为忙碌,城外百姓早早挑了山货野物城中贩卖。

    李晔居然看到了青菜,似乎是菘菜和韭菜,不禁大为好奇,他这个皇帝冬天能吃到青菜不算什么,毕竟宫中有菜窖,老百姓也能吃到,就让人意外了。

    上去询问,都快五十文一小束,比粮价贵多了。

    最贵的不是这些,而是竹笋,一颗就要百钱,想来是寻常人家吃不起,所以挑到北城来卖。

    这些东西一摆出来,半炷香不到的功夫就被抢购一空。

    一些仆人模样的人还叮嘱下次多送些来。

    看来什么时候都不缺有钱人。

    最多的是鱼,一担担挑来,此时渭河、灞水都还结着厚冰,弄这么多鲜鱼绝非易事,价钱倒是比竹笋和青菜便宜很多。

    这还是李晔第一次看到早市。

    “放榜了!”

    有人在东市大吼一声,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湖中,市间忽然沸腾起来,人潮往北面兴庆宫挤。

    李晔等的就是这个。

    以往张榜是在礼部南院贡院的东墙上,但现在礼部已经合并到政事堂,张榜也就改在了兴庆宫,一切从简,连这次的科举也是从简,四张大黄纸贴在宫墙之上。

    但兴庆宫外已经围的水泄不通,马车被堵在外面。

    声势比去年的恩科大多了。

    看热闹的比看成绩还激动,仿佛中榜的是自己,指着皇榜上的名字大喊大叫:“这是崔家的大郎君,那是裴家的六郎君。”

    李晔一行很不幸也被堵在外面。

    科举的结果他早就知道,看不看无所谓,他想看的正是百姓的反应。

    最终还是禁卫军出来维持了秩序,清开人群,留出一条路。

    由几个文吏高声唱名,“三鼎甲,状元杨赞图,榜眼崔源照,探花赵观文……”

    人群更加激动了,以往只有状元郎,这次还出了榜眼和探花,也算盛况空前了。

    李晔的热闹劲儿一过,就感觉疲乏不堪,两个眼皮直打架,就带着薛广衡一众亲卫回宫。

    刚入宫门,宫中小黄门迎了上来,“禀陛下,西北有军情至,李公、韩枢密、赵侍郎皆在天心阁静候。”

    李晔的困乏瞬间就去了,直奔天心阁。

    “陛下,河陇林光远、泾原张琏、朔方冯行袭都送来急报。”韩偓作为枢密使,有掌管机要之责。

    不过信却是没动。

    李晔头痛的厉害,“致光代朕读来。”

    韩偓这才拆信,念道:“泾原都防御使张琏来报,二月十七日,秦州防御使杨崇本,趁杜伦悉伽领军攻河州,率两万大军,先后攻破洮、岷、叠、宕四州,如今陇山之西,黄河之东,皆归其所有!”

    阁中安静下来。

    李晔原本是想收拾了韩遵,就去找杨崇本的麻烦,没想到这小子提前动手了。

    只半个月的时间,就攻陷了陇西四州,好歹杜伦悉伽当年也是参加过围殴黄巢的,太不经打了吧?

    还有杨崇本,两年不到的时间,六千人膨胀到两万人,李晔不得不承认他的本事。

    怪不得历史上能成为关中牛皮癣,跟朱温反复拉锯。

    “接着念。”

    “林光远统领来报,凉州折逋钵督、兰州崔延没相、陇西杜论悉伽、河湟拓跋谦围攻河州李茂贞部近一年,河州粮尽,以人为粮,五方皆成疲态。”

    李晔心中一震,历史的强大惯性从凤翔转到了河州,“张行瑾如何?”

    “不得而知。”韩偓实话实说,“朔方都防御使冯行袭密奏,凉州空隙,请命率朔方军急攻之!”

    “哦?”李晔顿时来兴趣了。

第两百四十五章 皇子降世

    凉州非同小可,自大汉以来即是河西的心脏。

    汉唐之际,凉州是西北地区仅次于长安的重镇,东晋十六国时期的前凉、后凉、南凉、北凉,唐初的大凉都曾在此建都。

    安史之乱,整个陇右道的精兵都被抽调,玄宗的微操技术明显没有音乐水平高,强令哥舒翰出战,二十万精锐葬送在潼关之下,从而造成陇右道的兵力空虚。

    吐蕃趁势而动,第一个攻打的就是凉州,河西节度使杨志烈孤立无援,一座孤城抵抗吐蕃大军数年,在广明二年城破,杨志烈奔甘州,被沙陀人所杀。

    “诸位意下如何?”这么一大块肥肉摆在面前,很难做到视而不见。

    韩偓道:“臣以为冯行袭之言可行,但为保万全,还需汇合泾原军张琏,两军合击,凉州必下。”

    李晔点点头,冯行袭刚刚接任朔方都防御使,仓促出兵,没有照应,恐怕难以建功。

    赵崇凝道:“凉州自古皆为中土,不可不取。”

    李巨川却一言不发。

    以前但凡遇到战事,都是韩偓、赵崇凝两人反对,李巨川支持,今天刚好反过来了。

    无论同不同意,凉州都是非打不可,机会难得。

    杨崇本两万大军半个月攻陷陇西四州,没道理朔方军加上泾原军,攻不下一座凉州。

    而且冯行袭宿将出身,镇守金商多年,不是纸上谈兵的赵括。

    “就按致光之略行事,诏令冯行袭、张琏攻取凉州!”李晔一锤定音。

    韩偓和赵崇凝联袂而去,李巨川却犹犹豫豫的。

    李晔一看就知道他有话要说,留下了他,开门见山道:“莫非下己不同意攻凉州?”

    李巨川拱手道:“不,攻取凉州势在必行,但不是朔方和泾原两支偏师,而是集合大军,趁折逋钵督大军在河州,以泰山压顶之势,一击而下!”

    李晔愕然,没想到李巨川想法如此激进。

    从军事角度上看,李巨川之策是万全之法,但从其他方面考虑就不是了。

    如今唐军刚好分散各地。

    周云翼驻守陕虢防备唐州葛从周。

    李筠坐镇潼关,无法抽身。

    高行周、杨师厚都在汉中窥伺蜀中变局。

    而且就算征调七万大军,没有一两个月,如何能完成集结?

    七万大军,单是运送辎重粮草的辅军至少要四万,凉州距离长安不下千里,又要耗费多少粮食?

    而且马上就是春耕了,辅军本身也有屯垦的任务。

    一年之计在于春,粮食的重要,不在一座凉州城之下。

    李巨川道:“当年吐蕃十万大军,凉州虚弱至极,吐蕃人犹不敢强攻,而是施以攻心之法,诓骗城中百姓投降,围城一年,人心涣散,这才破的城。后来议潮公沙州举事,河陇部族云集响应,诸州皆下,独凉州不下,议潮公亲率七千精锐,鏖战三年,终于攻破城池!”

    李晔只能苦笑,说实话,目前唐廷没有发动大战的能力。

    而且太过于穷兵黩武,也会增加将士们的厌战之心。

    李晔一向的原则是速战速决,绝不打旷日持久之战,若是按李巨川说的来,就是一场倾国大战。

    一座凉州,真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折逋钵督前后近一年,区区一座河州都打不下,战力可想而知。

    “下己之策老成持重,然我军刚刚休整,如此大战,恐怕军中有怨言。”

    李巨川自然也是知道唐廷如今的状况,“臣只是说出心中所虑,冯行袭、张琏皆是军中宿将,未必不能一战而下凉州。”

    李晔顺坡下驴,“下己思虑周全,朕岂会不知,只是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

    话说到这个份上,基本就无从更改了。

    李晔兴趣凉州提起来了,“当年议潮公既然攻下凉州,何以又会沦落吐蕃人之手?”

    张议潮沙州举事,距今也不过三十多年的时间。

    这个时间段,曾经盛极一时的吐蕃也分崩离析,河陇地区按说已经没有强大对手。

    李巨川看了一眼李晔,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你我君臣,无需隐晦。”

    李巨川这才拱手道:“议潮公派使者携十一州地图户籍入朝,宣宗于沙州置归义军,授张议潮为归义军节度使,攻破凉州之后,再收西州、轮台、清镇等城,归义军如日中天,朝廷、朝廷派遣郓州天平军两千将士入凉州,协助守城。”

    他说的婉转,李晔还是听出来了,从归义军这个名字,就知道当时的宣宗朝廷没有把张议潮当自己人,只有蛮夷外人才需要归义。

    宣宗算盘打的好,以沙州为归义军,又派两千天平军入凉州,很明显是在防备张议潮。

    “后来宣宗崩,懿宗继位,朝廷更加不信任归义军,议潮公派其兄张义潭入朝为质,才缓解朝廷的猜忌,可惜张义潭没两年就病逝了,议潮公不得已,七十高龄,跋山涉水,入朝为质,此一去,河陇大好局面随之而去,回鹘、吐蕃、嗢末、趁势而起,各自攻伐,才有河陇地如今的形势,咸通十三年,议潮公逝于长安。”

    李晔有些无语了。

    虽说懿宗是他名义的父亲,但有一说一,他这个皇帝,当的实在稀烂。

    甚至比僖宗还要差劲。

    “折逋钵督乃凉州吐蕃豪族,归义军退回瓜沙二州,朝廷对凉州的掌控日趋减弱,黄巢之乱,折逋钵督取凉州自立。”

    李晔叹息一声,“朕知道了。”

    “陛下、陛下,生了、生了!”一小黄门在外惊呼。

    李晔曾严令,未得诏令,宦官入天心阁者杀无赦。

    此时的李晔正头痛的时候,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生了?”

    话出口的时候,瞬间狂喜涌上心头,“朕的孩子出生了?”

    李巨川也一脸喜色,“恭喜陛下,臣先告退。”

    这当口,李晔也没时间理他,匆匆往后宫而去。

    后宫正乱作一团。

    “陛下,都是皇子,两位娘娘都诞下皇子。”

    李晔大喜过望,嘴上说喜欢女儿,但这个时代,男孩儿更符合李晔的需要。

    “赏,宫中人人有赏。”说着便要往产房里钻,被一众老宦官拦住。

    “哎哟,陛下,此时不可入内。”

    李晔只能在房外徘徊,听着里间孩子的响亮的哭声,心中的石头也落地了。

    以前还不觉得,现在亲生骨肉诞下,很多问题忽然就涌入了脑中。

    堵在门外也没用,李晔在一众宫人的劝谏下,回去了。

    今天也是累极,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第两百四十六章 开荒之争

    乾宁三年三月初十,皇子李禔、李祐出生。

    李晔原本想弄个响亮的名字,比如李匡胤、李元章之类的,一看就是不得了之人的名字。

    后来发现皇子取名早有规则,如皇长子李裕,二子李祤,三子李禊,弄个李匡胤出来反而不伦不类。

    再说取个好名不见得就能有多好的兆头,宋武帝小名寄奴,照样气吞万里如虎,后来儿孙名字都响当当,却有好几个畜生。

    唐末第一代的藩镇都是英雄豪杰,但第二代大部分都是胡作非为的二世祖。

    儿子的出身,也让李晔考虑到了继承人的问题。

    皇长子德王李裕无疑是呼声最高的之人,朝中清流和世家也向他靠拢。

    李晔不喜欢他身上的儒懦之气,总感觉他像一个被牵着走的傀儡。

    其他几个皇子也在妃子的撺掇下上蹿下跳。

    没有把手伸进军队里,就都在李晔的容忍范围之内。

    有唐一代,科举的含金量极高,历次录取人数不超过三十人,初唐之时,政治清明,人才还能来自底层读书人,但中晚唐,科举就越来越不公正了,后来干脆弄出一个门荫入仕,世家子弟连科举这道程序都免了。

    考上进士,并不等于高官厚禄,走上人生巅峰。

    还要经过吏部、礼部、尚书省、中书省的层层选拔,评定等级,才能出现在天子堂前。

    经过的程序越多,可操作的空间就越大。

    这也是为什么李晔看到朝堂的上官员,姓氏越来越单一的原因。

    唐末,基本没有寒门子弟在朝的。

    李晔裁撤三省六部,也就省去这些有名无实的东西,如同去年恩科,一律去辅军中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适应这个时代。

    劳动才是最好的导师。

    包括王师范和崔源照,无一例外。

    刘潯被招入骁骑军中,成为都头。

    “眼下春耕在即,臣请陛下诏令开荒,凡开荒之土地,皆归开荒者所有,三年内免赋。”赵崇凝谏言道。

    不同于盛唐,也不同于后世,现在关中最大的问题就是地广人稀,渭北良田,凤翔等地充为皇庄,但仍然有很多土地处于荒废状态。

    李晔刚要答应,韩偓道:“陛下不可,开荒土地不能为民有,此举是加强地方豪族势力,试问移民如何争的过当地土豪?此举短期有利,长远看,实则动摇国本。”

    赵崇凝没想到自己的学生会顶撞他,有些下不来台,斥道:“如今关中何来豪强之说?不开荒何以养民?何以充盈国库?”

    李晔心中一动,地方豪强永远不可能消失,宗族大姓,是地方的豪强,而世家门阀,就是朝堂上的政治豪强。

    开荒令一下,外迁而来的移民怎么可能竞争的过他们?

    韩偓冲李晔拱手道:“开荒令可下,但开荒的田地不能为开荒者所有,全部计入皇庄之内,一年免赋,第二年七成赋税,第三年六成,第四年五成,此后皆以五成上缴。不能兼并土地,则土豪不会参入,流民反而可以放开手脚,以量取胜。”

    李晔皱眉道:“第二年就收七成赋税,会不会太高了?”

    韩偓道:“移民充入皇庄,可征用农社耕牛、铁犁等器具,耕作积极性高,三年之后,收获超过自耕农。”

    赵崇凝怒道:“治国之策,在于一视同仁,厚此薄彼,恐非长久之道。”

    李晔笑道:“先生何必如此动怒?致光之策,短期内辛苦移民,长远还是对移民有利的。”

    “陛下,关中人口三百万,移民才四十万,孰轻孰重,愿陛下思之。”赵崇凝道。

    “朕没说不让关中原有百姓开荒啊,三年之后,税赋五成,对他们同样有吸引力,此事就此定论,一事不烦二主,致光,开荒之事朕交给你去办!”

    “臣遵旨!”韩偓没有推辞。

    看了一眼赵崇凝,李晔想起一事,“赵侍郎,关中人口流动较大,新的户籍整理工作,你可要抓紧。”

    “臣遵旨。”

    目前关中的人口初步统计工作完成,但编户仍未完成。

    没有登录在案的户籍,就无法确定赋税,各州各县的操作空间就来了。

    李晔治国的理念是,人性本恶,人心难测,什么事都往坏处想,真出了坏事,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唐末是最坏最黑暗的时代,但挺过了最艰难的时期,李晔忽然发现如今的大唐就是一张白纸。

    世家门阀遭受沉重打击,处于苟延残喘阶段,政治影响力不大。

    皇亲国戚也被不断的兵变杀了不少,李晔自己都砍了几个作乱王爷的脑袋。

    曾经困扰关中最大的问题,人口超过负载,现在反过来了,地广人稀。

    如果把目光集中在关东,北面李克用、刘仁恭,东面朱温、杨行密,南面钱镠马殷王建,没有一个是好惹的,全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唐廷若是加入内卷,肯定卷不过他们。

    但若是把眼光从中土挪出来,一个更大的天下出现在视野里。

    曾经的打生打死的吐蕃帝国,比大唐崩的更快,也跟彻底,而且以后都不可能成为李晔的对手。

    北面回鹘也崩的更彻底,被黠戛斯人攻破王都,西迁至甘肃西州一带。

    但黠戛斯人因为人口不足,并未因此崛起,草原同样是四分五裂状态。

    东北面的契丹人刚刚兴起,手暂时没有伸到中土来。

    唐廷以渭北、兴唐府、凤翔、兴元、朔方为基本盘,向东不足,向北向西却是大有可为。

    从乾宁三年的春天起,天下仿佛都回归平静之中。

    李克用数攻沁州不下之后,偃旗息鼓,开荒种田去了。

    刘仁恭刚刚接盘卢龙,更是低调发育。

    朱温亲自坐镇徐州,压制杨行密与朱瑾,山东之地也迎来难得的休养之机。

    杨行密赢得清口大捷之后,膨胀最快,但受到南方数镇的牵制,特别是钱镠,死守杭州,挡住了杨行密席卷江南的步伐,杭州数攻不下,钱镠手下大将顾全武攻灭董昌之后,挟大胜之势回军,杨行密只能退军回宣州。

    乾宁二年刚过,湖南的武安军节度使刘建锋没管住裤腰带,私通部下陈赡之妻,被陈赡所杀,众将杀死陈赡,推举马殷为武安军留后。

    蜀中王建攻下东川大部分城池之后,也在继续实力,发展生产。

    整个中土仿佛都累了,全都消停下来。

第两百四十七章 保甲之法

    开荒令颁布之后,李晔乖乖的举行祭天大典,唐廷能走多远,就看这两年的粮食产量。

    渭北的田地里,以黄土垒起高台,台上旌旗童子,台下文武百官,亲卫往来巡戒,斥候四方游弋。

    本来赵崇凝提议驱散百姓,以免节外生枝,李晔自不放过这么好亲民的机会。

    渭北的庄民不止是当初吸纳的流民,还有迁徙过来的大量党项人。

    普通党项人其实早已汉化,说一样的话,穿一样的衣服,连名字都逐渐向中土靠拢,只保留了一些特殊的姓氏。

    党项贵族或许还有一些造反精神,但普通党项人只要能吃饱穿暖,还管谁是头领?

    忠义堂的大本营就驻扎在这里,天天变着花样的搞同化,什么三国演义,大唐忠烈传,李晔全部改编出来,特别在大唐忠烈传中大书特书党项大将夫蒙灵察。

    夫蒙灵察是羌人,党项人也是羌人,艺术加工一下,在李晔UU小说莫名其妙成为了党项人的旁系祖宗。

    淳朴的党项汉子们听到夫蒙灵察被安禄山诱杀的时候,一个个咬牙切齿,大骂安禄山天字一号的奸臣逆贼,甚至有人提议去卢龙挖安家的祖坟。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有了夫蒙灵察这位英雄大将军站台,党项人参军的热情被点燃,大量党项小伙子加入辅军。

    一些弓马娴熟的人还被选入骁骑军的轻骑营。

    这些人更不得了,每逢休沐回乡,就成了众人仰慕的对象,朝天幞,青领袍,蹀躞带,追风履,投军的时候像个叫花子,回来的时候俨然官宦子弟,更刺激的一众半大小子流口水。

    “天子亲军知道么?比县尊老爷还气派哩!”

    人靠衣装马靠鞍,唐时的衣服,更凸显英气,党项小青年们不同于汉人青年,花钱如流水,舍得装扮自己,一点儿军俸全都花在衣冠之上,仿佛穿了圆领袍,就能扬眉吐气。

    事实上,普通的党项人在当初的夏绥节度使帐下日子绝不好过,这是显而易见的,党项大小头领无数,都需要供养,底层人日子好过才怪。

    李晔收复夏绥的时候,顺手把党项贵族们迁入长安,不服从的基本都在地斤泽神马湖边砍了脑袋。

    一些中小贵族老爷们也迁入了渭北,老实过日子还好说,有别样心思的,都被皇城司提走了。

    如今的渭北,东临黄河,西至泾河,大片的土被庄户和辅军开垦出来。

    白渠、石川河、龙首渠、六辅渠等等,一条条水渠被重新疏浚,灌溉着渭北的土地。

    昔日的天府之国,渐渐恢复生机。

    没有战乱,处处都祥和安宁。

    李晔装模作样的祭了天之后,又颇为亲民的走访各大党项人寨子。

    党项人还保留一定的游牧习俗,简陋的寨子四处漏风,羊皮毡遮挡不住黄土高原南下的寒风,一家十几口同处一室。

    “尔等以前是朕的子民,以后也是,朕不能让你们餐风饮雪,饥寒交迫,你们也要住进大房子里面!”

    鄜坊的党项人汉化深,早就跟唐人一样,但夏绥的党项人没这条件,有些还在河套草原上游荡。

    就这样,党项人最后的习俗,被李晔改变了,包括一些从漠南迁徙而来的黠戛斯人,都移风改俗了。

    这年头,处处杀人放火的,能吃饱饭,有个安身之地,谁还管老祖宗留下来的风俗?

    异族不同于中土,连个文字都没有,草原上杀过去杀过来的,前天是铁勒人,昨天是突厥人,今天就莫名其妙成了回鹘人。

    草原上的融合更激烈。

    春耕还未开始之前,一排排的村落建成,每个村落都是杂居,党项人、黠戛斯人、汉人混居,李晔还往面掺了伤残老兵,这些伤残将士本身就有军俸在身,就是不参与种田,衣食住行也是没问题。

    中土百姓,只要能动的,就绝不会让自己闲着,平日种种田,训练辅军什么的,自是不必多说。

    被西北的寒风一吹,李晔脑子也灵光起来,想起蒋委员长的保甲制度。

    十户为一甲,设甲长,十甲为一保,设保长。

    当然,保甲并非委员长独创,大唐其实有类似的制度,只不过战乱频仍,都荒废了。

    甲长和保长大部分是由伤残老兵担任,也有一些通过思想和背景审查的党项人担任。

    李晔还特意把赵扩调来,担任渭北团练使,此人能把心如铁石的杜晏球熬软,治理这些党项人,更不在话下。

    什么事都需要个仪式感,特别是大唐皇帝亲自任命,更是增加了甲长、保长的神圣性,李晔亲自给他们颁发盖了皇帝私玺的委任状。

    老兵们不必多少,党项甲长、保长们都拿回家供着。

    李晔一看这么热情,也很感动,干脆在渭北开了个武营别院,教书育人,大力弘扬汉家先贤的经典。

    当初落第的士子,李晔也没放他们回去,搞不好里面又藏着黄巢一类的大人物,都留了下来,口才好的进忠义堂,文采好的进弘文馆,喜欢教书育人的进武营,都有俸禄,除了能养家糊口,还能时不时的去平康坊北曲潇洒一下。

    下次科举还能继续考。

    如此优厚的条件,对寒门士子的吸引力巨大。

    千里迢迢的穿过无人区、杀人区、野人区,进长安赶考的士子,对大唐也算是真爱了。

    不能这么放回去成为兵头们的帮凶。

    “尔等好生读书,将来科举少不了你们的!”李晔最后的一句话,彻底点燃了他们的热情。

    在一个无比恢弘灿烂的大唐文化面前,谁愿意在草原上当野人当土匪?

    就算是土匪野人也不希望自己下一代还是土匪野人吧?

    能登天子朝堂,这是天大的荣誉。

    于是,各种千奇百怪面目全非的李晔泥巴塑像,被立在村落之中。

    泥菩萨的寓意虽然不太好,但李晔不能给他们的热情泼冷水啊,只能一笑置之。

    回长安的时候,李晔特意看了看头顶的天空,暗想老天爷今年不会再闹幺蛾子了吧?

    抢了洛阳,已经没地方抢粮了。

    保甲制度虽然是李晔灵光一闪弄出来的,但可行性非常高,既可以加强地方的管束,又能第一时间掌握地方的动向,还能安置伤残老兵,好处实在太多了。

    特别是迁徙的百姓,对他们也是大有裨益。

    一个秩序的建立,才能让人稳定,安心生产。

    庄户的保甲制也要稳步跟进。

    春天的气息已经相当浓厚了,冰河消融,荒野间的草木拔出绿芽,农人早早出来侍弄田地,一些荒地也在大规模的开垦之中。

    韩偓说的没错,开荒令对普通百姓仍然具有很大的吸引力,很多土地只是因为战乱荒废了,稍微整理,又是一块良田。

    看着到处焕发着生机的关中大地,李晔反而不想回去了,绕了一个大圈,穿到渭南。

    渭南的人口比渭北稠密一些,特别是华州一线,几里一村,几十里一县。

    短短两年多的时间,这片土地上的战争疮痍在缓缓自愈。

    华州城更是一片安宁。

    “陛下若是要入城,末将先去打探。”薛广衡道。

    “不必了,去香积寺拜祭忠魂。”李晔一扬马鞭,战马向西飞奔而去。

    几百名骑士跟在身后。

    黄昏的时候,香积寺已经遥遥在望。

    只是大半年没见,香积寺的规模也上去了,佛塔、高楼若隐若现。

    暮鼓声在原野里显得特别安静。

    李晔满心的躁动全都消失在这鼓声之中。

    行至山门之前,李晔几乎都认不出来了,这还是去年残破的山寺?

    面前迎客僧、小沙弥就有几十人,上山下山的香客络绎不绝,而旁边的忠魂寺却显得冷冷清清,无人祭拜。

    当初答应贯休重建香积寺,不是为了弘扬佛法,而是为了超度忠魂英灵。

    看来三武一宗灭佛,不是没有原因。

    当年懿宗迎奉佛骨,搞得天下民怨沸腾。

    李晔并不排斥佛门,但若是佛门想走政治路线,那就另当别论了。

    政治和尚,自古有之。

    后赵石勒、石虎就有西域僧人佛图澄,为其出谋划策。

    前秦苻坚,既有道安为其谋划军机。

    当然,这人高僧也并非一无是处,能修成高僧,本身就是学识渊博之人。

    佛门与中土文化融合之后,形成的禅宗,也是文化瑰宝。

    但什么事都讲究一个过犹不及,李晔节衣缩食,连自己的寝宫都是修修补补,没道理让贯休在这里大兴土木吧?

    佛门奢侈起来,不在皇宫之下。

    朗达玛灭佛之前,吐蕃“三均富贵”、“四大供养”、“七户养僧”,修建伍香多福德无比吉祥增善寺佛殿,高九层有大屋顶形如大鹏冲天飞翔,辉光映日。

    武宗虽然灭佛,但宪宗又广兴佛寺,到了懿宗,更是钟爱有加,广建佛寺,大造佛像,江淮旱灾接着蝗灾,懿宗视若无睹,不仅不赈灾,反而加派赋税,用以迎奉佛光,布施僧人钱财无数。

    李晔黑着脸走入山门。

    门前迎客僧见他们一伙人气势汹汹,不像善人,拦在门前,“今日天色已晚,还请施主明日前来。”

    辛四郎一脚踹飞迎客僧,“瞎了你的狗眼,滚开!”

    一人当前,无人敢拦。

    这么没素质的行为,周围人群指指点点,辛四郎越发得意,“叫你们的鸟方丈出来,否则拆了你们的破寺。”

    虽然兜帽遮住了脸,李晔还是一阵脸红,毕竟是皇帝,出门得注意影响,咳嗽了一声。

    辛四郎好不容易嚣张跋扈一回,没听到,还是薛广衡拉住了他。

    见周围人越聚越多,人多眼杂,若是被看出身份,少不得又是麻烦。

    “算了,去忠魂寺。”

第两百四十八章 天降横财

    七座石碑孤零零的立在松林之中。

    石碑上刻满了阵亡将士的名字。

    李晔在上面寻到了马开山,以及熟悉的名字,两年半之前,他们还是活蹦乱跳的小伙子,两年半之后,他们只剩下这些。

    在暮色里无比苍凉。

    以后此地还会增加更多的石碑。

    前方松林之中,山寺也显得孤零零,李晔记得半年前来祭奠的时候,山寺装点一新,没想到这么快就褪色了。

    寺内一灯如豆,有诵经之声。

    李晔不禁好奇起来,走近,殿内却先出来一僧:“陛下,老僧有礼了。”

    居然是贯休。

    薛广衡责道:“你这和尚好生狡猾,知道陛下前来,却来这里装模作样。”

    贯休微微一笑,却并未解释什么。

    李晔语气不善道:“大师经营有方,如此短的时间里,香积寺便颇有气象。”

    贯休道:“非是老僧经营有方,而是陛下治国有方,香积寺气象亦是大唐气象。”

    李晔轻笑一声,“出家人说话也是如此言不由心吗?”

    “管仲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干戈乱世,百姓衣食无着,安能供奉佛尊?百姓殷实才有佛门的容身之地。”

    “如此说来,佛门并非慈悲为怀,只是贪慕百姓之殷实?”李晔字字如刀。

    贯休语气依然平和,“佛门若是不慈悲,岂会有百姓虔心礼佛?陛下若是再慈悲一些,忠魂寺也就不会这么多石碑。”

    “放肆!”薛广衡叱道,“若非陛下,关中皆是修罗地狱,安能容你在这里大放厥词!”

    亲卫人人面有怒色。

    李晔暗道自己是糊涂了,和尚平日里练的就是辩论机锋,跟他耍嘴皮子岂不是自讨苦吃?

    但对一个和尚动粗,也是自贬身价。

    “够了。”李晔温言安抚身边众人的怒气。

    黄巢荼毒天下,但也做了两件好事,在他屠刀下,世家门阀和佛门都受到重创。

    如今整个关中,也就三座合法佛寺,长安大慈恩寺,凤翔法门寺,以及此地香积寺,规模都跟懿宗朝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按照这个趋势,不管是不行的。

    都去当和尚吃斋念佛,谁去种田交税?谁去抵御外辱?

    “大师深明佛法之人,当知只有天下一统,才是最大的仁慈,香积寺违背了朕的初衷,百姓刚刚丰衣足食,大肆礼佛,佛祖受之岂能无愧?此风不可长,明日移忠魂碑于山上,香积寺每月只允许开山门三次,每次一天!”

    李晔推行的轻徭薄赋,修养民力,藏富于民,总不能全便宜了这些和尚吧?

    贯休轻轻舒了一口气,“老僧谨遵陛下旨意。”

    事到如今,李晔也没心思留在此地过夜了,长安也就几十里之外。

    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贯休,“国家疲弱,大师当好自为之!”

    说完,便连夜策马回长安。

    治大国如烹小鲜。

    老子这句话说起来倒是轻松,做起来,可就没这么简单。

    一个关中,才刚刚开始,就有这么多千头万绪的事,怪不得从古至今,真正的明君没几个。

    反而是堕落起来非常容易,也符合人性,李唐好几位皇帝,都是前半生贤明精进,后半生昏聩堕落,李晔依稀记得,光是吃丹药中毒而死的就宪宗、穆宗、武宗和宣宗。

    特别是宣宗最为可惜,吐蕃彻底崩溃,张议潮归附,河陇人心向唐。

    宣宗忙着吃仙丹,又大肆崇佛。

    回到长安已是深夜,回到宫中更是快天亮了。

    抓紧时间睡了一阵,感觉没睡多大一会儿,就被宫中女官叫醒,“陛下,薛将军有军情奏报。”

    顾不得发蒙的脑袋,匆忙洗漱,外间其实已经日上三竿。

    天心阁里只有李巨川和薛广衡,没了韩偓和赵崇凝,李晔反而感觉轻松。

    “何事?”

    薛广衡两眼里血丝密布,“陛下,冯行袭与张琏二位将军,长驱直入,连破折逋钵督七座堡城,凉州震恐,折逋钵督放弃攻打河州,引大军回防凉州。”

    李晔揉了揉太阳穴,“折逋钵督有多少人马?”

    “本部两万大军,加上新近投奔的领杜论悉伽、杜论心父子,兵力在三万七千上下。”

    李晔一愣,泾原军和朔方军,一共也才两万多人,兵力上已经吃亏了。

    没想到杨崇本夺了杜论悉伽的陇西四州,反而给自己增加的难度。

    “陛下勿忧,折逋钵督、杜论悉伽鏖战河州一年,疲惫不堪,我军兵锋正盛。”李巨川道。

    “冯行袭、张琏皆是牙将出身,当不会令朕失望!”

    李晔现在能做的只有相信他们和等待,整个河陇地区的战力,明显不如中土,李茂贞两千人入河州,搅的天翻地覆。

    杨崇本两万人马,半个月拿下陇西四州。

    薛广衡咳嗽了一声,“蜀中消息,南诏隆舜纠合黎州雅州一带的蛮族头领刘王、郝王、杨王等,号称二十万大军,攻打成都!”

    马上就是春耕,南诏这个时候起兵,就是绝户计了。

    “南诏有如此实力?”李晔一阵郁闷,号称二十万,十万人总是有的,卢龙、魏博、平卢动不动十万大军,毕竟是人口繁盛之地。

    这西南小国动不动就来个二十万大军的,就让李晔接受不了了。

    李巨川苦笑道:“南诏当年是由大唐扶立而起。”

    按照大唐的尿性,扶立肯定不是简单的帮其立国,而是文化和技术一同输入。

    府兵制在大唐崩了,但南诏一直延续下来。

    吐蕃的崛起,大唐也是送人送文化送技术。

    只可惜好心都被当成了驴肝肺,养出了白眼狼。

    “王建抵挡的住?”二十万大军,差不多是倾国之战。

    薛广衡道:“东川节度使秦彦晖上表,请求合攻西川,荆南节度使成汭遣大将许存屯兵于渝州,有侵夺西川之意!”

    秦彦晖的意思是,唐廷也绷着了,四路大军齐发,直接灭了王建。

    “下己意下如何?”

    “杨师厚和高行周已经窥伺在侧,南诏胜,王建势衰,我军陈兵于外,陛下一纸诏令,西川关隘,不战可下,大军长驱直入,争夺西川,但王建若胜,我军还是静观其变!”

    李晔点头称是,原定的战略是取河陇,但如果王建自己垮了,唐廷也不能错失良机。

    几人商谈下一步动作时,又有斥候来报,“报陛下,王建送亲队伍已出剑门关,另有十万匹蜀锦,杨师厚将军加派骑兵保护。”

    阁中三人都是惊讶不已。

    初唐一匹绢差不多两百钱,但那时候货币没有贬值。

    后来唐玄宗有意增强绢帛的货币价值,最巅峰是德宗朝推行两税制时期,一匹绢三千二百钱。

    唐末战乱,经济崩溃,绢帛的货币价值渐渐淡化,但现在长安市面上,一匹上等绢帛,差不多也要七百钱。

    而蜀锦更是上等绢帛中的上等,市面值上一千一百钱。

    十万匹蜀锦就是十一万缗钱。

    对如今的李晔来说,简直是天降横财。

    这就是第一波的战争红利!

    知道蜀中有钱,没想到这么有钱。

    李晔的头瞬间就不痛了,“王建还真舍得下血本,诏令秦彦晖,不得起兵!”

    秦彦晖与王建现在是血海深仇,李晔这道诏令有多大作用很难说。

第两百四十九章 蜀中王建

    春耕开始之后。

    从陕虢、兴唐府到关中平原、朔方、兴元,异常忙碌。

    蜀中却是烽火滔天。

    乾宁三年三月二十日,南诏王隆舜大军八万,汇合黎、雅蛮族五万大军,攻破眉州,屠掠唐民。

    三月二十五日,秦彦晖倾巢而出,攻打汉州,汉州即为三国时名关绵竹,汉州之后,便是成都。

    四月一日,成汭令大将许存、赵武出渝州,攻东川诸州,王建部众纷纷逃窜。

    收到蜀中乱战的消息,杨师厚、高行周、杨鉴三部合军三万驻于利州,静观蜀中之变。

    四月三日,南诏大军刚穿过大渡河,立足未稳,便遭到王建亲率五万大军迎头痛击,隆舜惧其声势,令刘王、郝王、杨王等蛮族为先锋。

    王建骑将出身,身先士卒,冲锋在前,一举击破蛮族,阵斩三王,杀蛮人一万八千人,蛮族大惧,一哄而散。

    蜀军趁势而进,作壁上观的南诏军措手不及,吓破了胆,一触即溃,王建沿路追杀三百里,所获俘虏九千人,全斩于雅水之畔,雅水变成血河,南诏国青壮死伤惨重,逃回南诏的隆舜也为国人所怨,一年之后为权臣杨登所杀。

    此战之后,王建五千精骑先行,汇合义子王宗涤两万大军,绕过都江堰、过茂县、江油,八百里大迂回,四月十日,一战而下梓州,四月十五日,前后夹击,破秦彦晖于绵竹关前。

    秦彦晖于中军大帐自、焚而亡。

    四月十五日,王建与义子王宗涤、王宗侃、王宗佶、王宗绾回军东川,先败赵武于合州。

    却与许存在渝州僵持不下,几次被许存出城偷袭,小有斩获。

    但秦彦晖的平定,让王建抽出更多的兵力,蜀军源源不断支援而来。

    许存不能破敌,围困月余,求援于荆南成汭。

    成汭向来忌惮许存之勇,有除之而后快之心,对求援置之不理。

    五月十七日,许存粮尽,投降王建,王建守为义子,赐名王宗播,自此东西二川全落入王建之手。

    短短两个月,蜀中战火熄灭。

    消息传到长安,李晔心中一叹,王建毕竟是史书上的那个王建。

    这几仗打的漂亮至极,又是半渡而击,又是大迂回大穿插,简直是教科书一般的存在。

    难怪当年能以两千人马,横扫西川。

    蜀中没机会了,李晔只能把目光放在河陇。

    杨崇本攻陷陇西四州,加上他手上的秦州,一共五州之地,放在哪儿都是不小的势力。

    李晔不敢再放任他发展下去了。

    陇西四州地缘极为特殊,黄河环绕,陇山、祁山为其天然屏障。

    西南是混乱的河曲十六州,西面是河湟之地,北面是兰、凉等河西要地,南面是李晔刚刚收复的山南西道诸州,东面是凤翔。

    杨崇本现在就像鲤鱼龙门,摆在他面前是一条康庄大道。

    若是让他在河陇四州坐稳,按照他表现出来的野心,将来必是一大祸患。

    不过什么事都要讲究一个先礼后兵。

    在李巨川的建议下,李晔连发三道诏令,让杨崇本入长安述职,同时把利州的杨师厚、高行周两万大军调至陇州。

    三道诏令已下,杨崇本铁了心不来。

    李晔的忍耐到了极限,在他心里,杨崇本现在的优先级已经高过凉州的折逋钵督。

    “陛下可继续下诏,令其大意,只待秋收之后,大军突出,一战而擒!”李巨川建议道。

    李晔点头同意。

    春耕刚刚结束,古代种田没有农药和化肥,播种之后,还要精心护理。

    知州制刚刚推行,凡是考评低下的各州刺史坚决被裁汰,总有人为了眼前权力孤注一掷,冯行袭调离金商之后,二州的刺史放飞自我,招兵买马,李晔的一纸裁汰令,让他们提前动手,金州刺史李奉义还投降荆襄赵匡凝,企图找个靠山。

    赵匡凝倒是派兵来了,不过确实来帮助唐军攻城的。

    两州的乌合之众,十日不到就被平定。

    李晔这一次没有仁慈,金州刺史赵闻达,商州刺史李奉义,被斩于长安闹市,男丁流放丰州,女子充入乐籍。

    不逛不知道,一逛才知道平康坊的最大幕后老板居然是自己。

    准确来说是刘全礼接管皇庄之后,以各种手段秘密控制南曲和中曲的大部分青楼。

    这样也好,以后规范管理,也能让这些苦命女子日子好过一些。

    有了血淋淋的人头示范,再也没人敢违抗朝廷的意志。

    金商二州本来就是冯行袭手下牙将充任,胆大包天。

    李奉义还是冯行袭妹夫,在金州有权有势。

    唐军分散各地,压制各种涌动的暗流。

    当然,关中其他州想学也学不来,兵权早就被李晔抽空了,所谓的地方豪强,能跟如今的唐军抗衡?

    三个月后,第一批知州分散各地,李晔还给他们配了退伍老兵和轻度伤残的将士。

    文人掌地方政事,自黄巢大乱,二十年来还是第一次。

    “陛下,这是新近研发出来的弩机,以黄杨木、梨木制成。”尉迟康向李晔献宝。

    李晔最关心的就是将作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见识了厅子都的兵器,李晔一直耿耿于怀,若是梁军都装备这些玩意儿,这仗还怎么打?

    李晔来回检查弩机,又看了看尉迟康的老年,“尉迟匠作,这也太粗糙了吧?别没伤到敌人,倒先伤了自己人。”

    尉迟康老脸一红,“陛下有所不知,粗糙是粗糙了点,但制作方便,选材容易,一月可产五百架。”

    质量不行,产量来凑吗?

    “来人,试弩。”李晔令道。

    三名亲卫各取一弩,分别是厅子都弩、岩桑弩、黄杨弩。

    五十步,三弩齐发,靶上的札甲纷纷被穿透。

    厅子都弩胜在射速快,稳定性高,可连发十箭,岩桑木破甲能力优秀,但只能连发三支,便要重新填装。

    黄杨弩连发五箭,破甲能力却是最差的。

    “陛、下,这弩四十发之后,便要回坊重新修理。”尉迟康在一边犹犹豫豫道。

    李晔差点没晕过去,又半年过去了,将作监就弄出个这玩意儿?抄袭都不会?

    在李晔的怒视下,尉迟康的舌头都不利索了,“陛、下、大军交战,军器消耗、太快,此物制作、容易,损坏了,也不可惜。”

    李晔把他的话重新捋了一遍,才明白其中的意思。

    唐末战争频繁,再好的神兵利器,也会损失,厅子都的装备不就弄到自己手上来了吗?

    反而是这种制作不精良的武器,可以随用随弃,就像后世的耗材,一次性筷子之类的。

    “行!”只要符合这时代的特性,李晔就能接受。

    再说全军装备厅子都弩也可不可能,朱温家大业大也玩不起。

    光弩箭的消耗也不是一个小数字。

    打仗烧钱,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见李晔表情平缓了,尉迟康也献上一物,黑布遮蔽,形如长枪。

    薛广衡扯下黑布,长刃长柄,寒光闪闪,居然是一把陌刀!

    “好,你能仿制出此物,总算没辜负朕!”李晔大喜。

    战场上,李晔见识过这东西的威力,虽然没有史书中说的人马俱碎那么夸张,但威力也不小,正是重甲步兵最趁手的武器。

    中唐之后,此物越来越少,现在仿制出来,以后就能打造一支重甲陌刀兵。

    “一个月能打造多少把?”李晔充满希冀的看着尉迟康。

    尉迟康面露难色的伸出两根手指。

    “二十把也行。”李晔也知道这玩意打造不易。

    “回、陛、下,是、两把。”

    李晔差点一口老血喷他脸上。

    这是来逗自己玩的吗?

    李晔怎么看尉迟康的老脸,怎么觉得他是故意的。

    “陛、陛下?”

    李晔叹息一声,“你加紧打造吧。”

    “老臣遵命。”

第两百五十章 胜败之间

    绵延四百里的贺兰山,阻断了沙漠对朔方河套的侵袭。

    若是没有贺兰山和沙漠,凉州便与朔方连为一体。

    唐代历来是以朔方控锁整个河西走廊。

    得陇望蜀,得到朔方,一定会窥望凉州。

    可惜大唐经历的不止是安史之乱,其后又有仆固怀恩之乱、泾原兵变、二帝四王之乱、淮西之乱、河朔三镇更是牵制了唐廷的绝大部分精力。

    到了宣宗朝,张议潮归附河陇,唐廷派出两千郓州天平军驻防凉州。

    还没来得及经营,宣宗就开始放飞自我,丹药磕上了,朝政也荒废了,继任者懿宗,更加昏聩,南诏犯境,庞勋之乱,沙陀李国昌作乱,王仙芝、黄巢此起彼伏。

    从归义军手中拿到的凉州,还没捂热,就被凉州的土豪扫地出门。

    整个天下的目光都集中在长安的黄巢大战中。

    折逋家渐渐坐稳了凉州。

    “折逋乃是吐蕃官职,与大唐的刺史类似,吐蕃人常以官职入姓,以为荣耀,凉州向来是吐蕃人经营的要地,议潮公起事之后,鏖战三年才攻破凉州,然议潮公宅心仁厚,没有斩草除根,是以朝廷与归义军势衰之后,折逋氏闻风而动,吐蕃人死灰复燃,成了河陇最强劲的势力。”一身吐蕃服饰的向导乞禄论道。

    冯行袭瞥了他一眼,“乞禄论,当年吐蕃的国相名为禄东赞、论恐热,看来阁下的名字也非同小可?”

    乞禄论挽其鬓角的辫发,露出脖子上的一段刺青,咧嘴笑道:“人名与刺青一样,皆是父母所取。”

    冯行袭眼中掠过一缕精光,挥手道:“停下。”

    身后的唐骑缓缓止步,几个都将脸上露出不耐烦之色,“将军为何止步?”

    冯行袭指着前方的山谷,“此地是何处?”

    乞禄论恭敬的在马下对冯行袭道:“宗高谷,前后五十里,穿过此谷,西北三十里,即是凉州,若不加快脚程,今夜就只能在谷中过夜。”

    山谷两侧岩崖耸立,谷内林恶草密,却静悄悄的,一只飞鸟都没有。

    “冯将军,现在不过去,恐怕赶不到凉州城下。”朔方都将附和道。

    周围朔方军都面有怨色,连日被驱使着赶路,很多人都怀念起之前在灵州城的快活日子。

    李晔拿下朔方之后,裁汰老军,但冯行袭为了这一仗,又招揽了一支万人的朔方军。

    两千昭信军精锐面不改色,对行军习以为常。

    “本将听说凉州六谷里住着六谷部落,何以不见人影?”冯行袭逼视着乞禄论。

    此人是先前堡城中的俘虏,因精通汉言,又熟悉地形,才被带在身边。

    不过此时冯行袭对此人起了疑心。

    “六谷部被折逋钵督抽调去攻打河州,将军若是不放心在下,可随意盘问他人,我乞禄家与折逋家是五十年世仇。”乞禄论不避讳冯行袭的眼神。

    “传令各军,就地扎营,斥候严密查探谷内谷外。”冯行袭下令道。

    只要不是行军,朔方士卒们脸上都轻松起来。

    冯行袭望着懒散的朔方军,脸上浮起一缕愁容,遇见乞禄论眼角的目光,冯行袭迅速恢复成以往威严的节帅。

    即使是春日,入夜之后的凉州,也是寒风刺骨。

    士卒们抱成一团,听着风声呼啸,仿佛千军万马。

    冯行袭巡查大营,大部分朔方军都挤在火堆前,早早睡去。

    “是谁让点的火?”冯行袭铁青着脸。

    大营周边,一半是旷野,一半是山谷,火光清晰暴露了大营位置。

    朔方士卒被惊醒,赶紧灭火,“是、是乞禄论,告诉我们可用篝火取暖。”

    “乞禄论人在哪里?”冯行袭心中一沉,他从未彻底相信过乞禄论,还令亲信部下暗中监视。

    身边亲兵急匆匆赶来,“禀将军,我们的人被杀了,乞禄论不知所踪!”

    冯行袭心中警兆大生,拔出横刀:“起来,所有人起来御敌!”

    周围朔方士卒懒懒散散,想动也不想动,冯行袭一脚踹翻一个不起身的朔方军,“不听军令者,斩!”

    最先响应他号令的是两千昭信军精锐。

    已经在黑夜中组成阵列,但朔方军从上到下都是有气无力的样子,懒懒散散像无头苍蝇。

    黑暗的旷野中,不知什么时候连风声都停止了,一片死寂。

    越是安静,冯行袭如芒在背的感觉越强烈,从刀尖上滚出来的人,对杀戮有惊人的直觉。

    “迟疑不决者,斩!”冯行袭高声怒喝。

    但就在此时,黑暗中,羽箭破风声大起,全都循着冯行袭的喊声而来。

    泾原军出兵凉州没有朔方军那么快。

    需要北上兵出萧关,攻破嗢末人掌控的会州,然后,进入凉州地界。

    会州因为地处朔方军、邠宁军、泾原军的交界地,一直受到三大藩镇的威胁,所以嗢末人也没怎么用心经营。

    泾原一万大军赶到,会州直接就投降了。

    张琏留两万士卒守城,自率八千人急进凉州,连下吐蕃人两座堡城,三日之间兵锋推入阳妃谷。

    阳妃谷是凉州六谷中最大一座山谷,方圆百里,河道纵横,利于畜牧。

    但驻兵于阳妃谷中的张琏,同样感到不对劲。

    偌大的阳妃谷里面,居然没抓到一个嗢末人。

    张琏瞬间就想到一个词:坚壁清野!

    地利掌握在他人之手,这些天每前进一步,他都小心翼翼,原定和朔方军在凉州城下会师,但还没到地方,就已经预感到了危险的降临。

    事实上,张琏并不赞同仓促出兵凉州。

    其一,凉州是嗢末人最强悍的一支,和其他地区不同,凉州嗢末人基本认同了折逋钵督的统治,有广泛的民众基础。

    其二,折逋钵督并非其他嗢人头领可比,其家族本就是吐蕃贵族,能屈能伸,精通兵法,与其说是合攻李茂贞,不如说是折逋钵督在借李茂贞的手,消耗河陇其他部族。

    对于河陇地区势力架构的变化,张琏比任何人都有发言权。

    这些年,泾原军的目光一直聚集在河陇。

    不过,皇帝的命令下达之后,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出兵。

    阳妃谷地势比较特别,处于群山之间,出口众多,一不小心就会迷失方向,派出去的斥候,道现在还没有回来。

    泾原军不敢推进了。

    凉州离河州并不远,按道理,折逋钵督应该早就收到唐军入境的消息,却一直没有动静。

    “此次怕是难以攻破凉州。”张琏低声跟身边的副将摧领道。

    “使君既有此疑虑,何不早些退兵?回防会州,已经可以向朝廷交代。”

    张琏摇摇头,“泾原向来为朝廷猜忌,陛下信任我等不易,我张家只能以死报国!敌人都没露面,我军若是撤退,岂不是令关中各镇耻笑?”

    郝摧低头不语。

    可惜有些罪名,只要犯过一次,就永远也洗不脱。

    泾原军向来是唐廷之壁垒,抵挡吐蕃人已经百年,郝摧正是当年威震吐蕃的无敌猛将郝玭曾孙。

    三名斥候,从三个方向仓皇策马飞奔而来。

    两人同时一震。

    “西面山口,有嗢末敌军!不下万人!”

    “北面谷口,有嗢末五千骑兵。”

    “西南河口,有嗢末八千步骑。”

    张琏眼中燃起火星,“来的好,今日就让他们看看泾原精兵!”

    郝摧大声疾呼:“贼至矣,立功当在今日!”

    将为兵之胆,两位主将如此豪迈,泾原军血脉贲张,“杀敌!杀敌!”

    “郝将军击北,本将击南,二军相合,共破敌于西!”张琏跨上战马,倒提长槊,威风凛凛。

    郝摧胯下雄健黑马人立而起,仿佛比主人更加兴奋,“大善!我祖保定郡王常引百骑深入吐蕃之境,剥皮抽骨,吐蕃小儿闻名而不夜啼,今日一战,当破河陇嗢人之胆!”

    泾原军一分为二,一路向北,一路向南。

    阳妃谷中杀声震天。

    张琏人高马大,一杆两丈长槊,冲入敌军之中,敌军显然没料到张琏来的这么快,这么猛烈,挤在狭窄的河口上进退不得,顿时大乱。

    他们原本就是六谷部的嗢人部落,响应凉州城的号召,才来抵挡唐军。

    只听说唐军不堪一击,比河州城的唐人还要胆小。

    没想到刚一个照面就被狠狠扇了一耳光,唐军如虎入狼群,长槊乱舞,马蹄踩踏,河水瞬间就被染成血红。

    连个像样的阵列的都没有,如何抵挡的住步骑冲锋?

    惨烈的杀戮河口后面的嗢末人胆寒,破破烂烂的铁甲,良莠不齐的武器,在装备精良的泾原军面前,简直像是土鸡瓦狗。

    张琏甚至觉得这都不是军队。

    没有强大势力的支撑,嗢人只能是待宰的羔羊。

    击溃南面之敌后,张琏没有趁势掩杀,而是挥军向西。

    本以为自己够快的了,没想到郝摧更快,两军汇合,郝摧的黑甲都被染成了红色,“痛快!痛快,嗢人如今疲弱,凉州旦夕可下!”

    西面山口间的敌军,见泾原军如此气势,不敢接战,缓缓后退。

    郝摧一马当先,便要冲入山口,被张琏拦住,“不可鲁莽,我军已胜,前方地势险峻,若有埋伏,我军片甲不归!”

    山口之后是一条长长的狭道,为山势所夹。

    郝摧杀性大起,刚要请命追击,却见后方升起一股股黑烟,脸上大变。

    一名斥候从背后而来,慌慌张张道:“将军,后方粮道为敌轻骑所趁,八千石粮草,全部被焚。”

    张琏大惊失色,这些粮草都是泾原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没想到如此轻易就被敌人焚毁。

    阳妃谷中的粮食只够三日。

    没有粮食,泾原军就是再勇猛,也成了病猫。

    郝摧勃然大怒,把兜鍪重重砸在地上,露出满脸的鲜血,“王奉昌是怎么搞的?连个粮食都护不住!”

    张琏望着西北方向的落日,长叹一声,“退军!斥候联系朔方将,告诉冯将军,我军缺粮,退守会州。”

    “不能退!三日,只要三日我军便可攻破凉州!”郝摧不甘心的吼道。

    张琏冷眼看着他,“不服军令者,斩!”

第两百五十一章 当攻凉州

    大战之后的河州,沦为一片废墟。

    敌军虽然退兵了,但整个河州也废了,各地被掳掠一空,能带走的都带走了,带不走的一把火烧尽。

    城外到处倒毙的浮尸,河水里都弥漫着恶臭气息。

    河鱼却出奇的肥,饿疯了的河州军管不了这么多,捞起鱼就生吃起来。

    如今的河州,已经没有百姓,只有红着眼的士卒。

    李茂贞望着城外的惨状,久久无语。

    “不、能吃!”张行瑾干裂着嘴唇,眼窝深陷,额骨突出,声音无力,整个人成了皮包骨,身后的士卒跟他大同小异。

    没有人听他的。

    在饥饿面前,每个人都成了野兽,只屈从于自己的本能。

    “拔度,吃鱼!”赖力捧了一条鱼送给张行瑾。

    被张行瑾一把打落,“有瘟疫。”

    慕容敞有气无力道:“总不能饿死吧?”

    春风和煦拂过脸面,张行瑾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眼角瞥见一棵胡杨的青翠嫩芽,喉咙无力的涌动着。

    饿极了的人,脑子里只有吞咽的强烈渴望。

    张行瑾连走带爬的靠近胡杨,扯下一把嫩芽就往嘴里塞,咀嚼两口,便吞落肚中。

    肚子里有东西,人的精神也回来了一些,“这个能吃!”

    有了他的以身试法,赖力、慕容敞、士卒们有样学样。

    但凡是青色的,无论是是什么树木,都被送入嘴中,连树皮也没放过。

    “何不学羊啃草?”李继颜带着一伙人疯狂嘲笑。

    他们个个面色红润,没有丝毫饥饿的迹象。

    张行瑾不想把刚刚回复的力气,浪费在无用的争吵上。

    “父帅,河州已成废土,天气转暖,恐有大疫,我军应该立即转移!”张行瑾向李茂贞谏言道。

    李茂贞却像没听到一样。

    忽然之间,张行瑾感觉李茂贞老了十几岁,脸上的枭雄气质消失不见。

    “父帅?”

    “嗯?”李茂贞这才回过神来。

    张行瑾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了一次。

    李茂贞点头道:“我儿说的不错,河州非我容身之地,依我儿所见,我军当转向何处?”

    张行瑾道:“河湟之地向来富庶,昔日吐谷浑崛起于此地,拓跋谦羸弱,必不能守土,我军当取之!”

    李茂贞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张行瑾被这眼神看的毛骨悚然,却不敢退缩。

    相处这一年多的时间,张行瑾对李茂贞的猜忌脾性了如指掌。

    “若我有你这么个亲生儿子,人生无他求!”李茂贞眼中冒着光。

    张行瑾赶紧跪下,“继兴自幼无父无母,若非父帅,早不知死在何地!”

    李茂贞的奇怪眼神一直未去,张行瑾也一直跪在地上。

    良久之后,李茂贞扶起张行瑾,长叹一口气,“两年之前若能遇到你,本帅何以沦落至此!传令,大军西行,追击拓跋谦!”

    张行瑾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出了河州没两日,李茂贞的一万大军,陆陆续续有人倒下,张行瑾的担忧成真了。

    食物遍地都是,湟水上游的鱼,河谷间遍地的野兽。

    沿途还有村镇。

    但李茂贞大军走到哪里,哪里就成了死亡之地。

    撤退的拓跋谦也好不到哪儿去,本就伤亡惨重,又感染瘟疫,拓跋谦没到廓州人就死了。

    权力真空的廓州城爆发了新一轮的兵变,各部将领互相攻伐。

    等李茂贞大军赶到廓州时,城门大开,百姓纷纷逃散。

    李茂贞兵不血刃就拿下廓州。

    此时他的军队也不足四千人。

    长安。

    战败的消息呈放在李晔面前。

    折逋钵督回军突袭,冯行袭重伤,朔方军群龙无首,顿成鸟兽散,阵斩三千余人,另砍下两千降军的人头,堆在宗高谷外筑城京观,只有昭信军血战,护着重伤的冯行袭退回朔方。

    另一路泾原军也被敌人烧毁粮草,不得不退回会州。

    望着败报,李晔久久无语。

    天心阁内一片沉默。

    最初一力鼓动进攻凉州的韩偓、赵崇凝更是惶恐不已。

    这差不多是李晔迄今为止最大的失败。

    “诸卿有何话可说?”李晔有气无力道。

    韩偓拱手道:“此战之败,天时在我,地利人和却不在我,此战是臣提出,一应罪责,全在臣一人!”

    赵崇凝也站起身,“陛下,臣不通军略,却鼓动陛下出兵,罪全在我。”

    李巨川道:“臣亦有罪。”

    李晔更有气无力了,他不是想追究谁的责任,而是总结教训,如何应对河西之局势。

    战争是一切的基础,战胜方的民心、军心、心理优势全都起来。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跟清口大败的朱温何其相似。

    朱温一败,从此失去踏足江南的机会。

    难道这一败,自己也没有进军河陇的机会了吗?

    此次战败更严重的后果还在后面。

    搞不好杨崇本跟折逋钵督结盟,南北呼应,从此河陇之地,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们都下去吧。”李晔想一个人静一静了。

    他还真没想到折逋钵督能击败两路大军。

    三人拱手而退。

    李晔一个人坐在天心阁里。

    韩偓大局观有,但对战争就是门外汉了。

    赵崇凝文人风骨。

    李巨川阴谋诡计信手拈来,随机应变也强,不过战略规划能力有些欠缺,而且当时李巨川还劝过自己出兵要谨慎。

    后悔也没用了。

    现在看来这一战还是仓促了,不能说攻打凉州的战略有错,而是冯行袭刚刚到任朔方,还未掌握朔方军心。

    况且朔方军的兵力并不占优,朔方军更是一支残军,刚刚收复,战力和斗志也不会高到哪去。

    “陛下,骁骑军都头刘潯求见。”李晔一愣,他这个时候来见自己干什么?

    心中虽然疑惑,但还是召见了。

    “末将刘潯拜见陛下。”穿起盔甲的刘潯还是掩盖不了身上的几分儒气。

    “刘将军何事见朕?”

    “禀陛下,当日梁贼围攻青州,战事不利,王知州与末将家眷送往江淮,末将请命去迎接回来。”

    “此事何劳将军,朕让薛广衡去办即可。”话刚出口,李晔心中一动,刘潯史称智将,一步百计,高人就在面前,何不问他?

    李晔一拍脑门,自己是急糊涂了,刘潯乃淄青大将,现在只当一个都头,肯定不合适,康怀英都是指挥使了。

    旋即,李晔把凉州战败的事说了出来。

    刘潯摸了摸唇下长须,几个呼吸间,便对李晔拱手道:“河陇乃我军必取之地!朔方军只是小败而已,况且泾原军并未失败,大破敌军,斩杀甚重,还攻占了会州,不可谓败军,陛下若是因此小败而放任折逋钵督,凉州以后更难攻取!以末将之计,陛下当驱大军,泰山压顶,横扫河陇,不可使其喘息!”

    李晔怔怔的看着他。

    刘潯补充道:“我军有难处,敌军也有难处,成大功者,无不是逆流而上!”

    李晔已经被说动了,“目今杨崇本和折逋钵督都有崛起之势,当击何处?”

    “还是凉州!”刘潯轻抚长须,“凉州为河陇之心,攻破凉州,即可高屋建瓴,顺势而下,河湟、陇西皆在掌中!陛下当以雷霆万钧之势击之!”

    李晔的信心总算回复了。

    不过这么大的事,李晔还想征询一下诸臣的意见,达成共识永远比刚愎自用好,隋炀帝就是倒在这上面。

    刚要令人传召三阁臣,小黄门又在殿外道:“陛下,凤翔张总管有奏表呈上。”

    “送进来。”

    别人的信不看也就罢了,张承业的信不得不看。

    前面的寒暄李晔自动省略了。

    “……朔方小败,不足为虑,陛下不可以小败而失进取之心,规复河陇,重振大唐,当攻凉州,朔方将士之血仇,不可不报,宜速而不宜缓!”

    李晔合上奏章,再无疑虑,“来人,传令凤翔高行周、杨师厚,潼关李筠部与朕相见于会州!”

    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刘潯,“即日起,免去刘潯骁骑军都头之职,擢为谘议参军。”

第两百五十二章 堂堂正正

    泾水虽然是黄河的最大支流,但泾原境内上游谷宽水小,过了泾州,纳入多条河流,却又谷口狭小,水流湍急,不能行船。

    所以长安和凤翔的辎重只能走陆路运往会州。

    唐廷的大动作自然瞒不过陇西的各部嗢末。

    有人庆幸,有人惶恐。

    以奇兵取凉州的战略已经破灭,现在只能以堂堂正正之师,步步为营,向前推进。

    李晔带着骁骑军和长安城中的三万唐军刚刚达到泾州,折逋钵督的使者就到了。

    愿归降大唐,求请为河西节度使,为大唐永镇河西之地。

    按照中唐以来惯例,只要递上降表,朝廷就像亲儿子一样安抚一番,不计前嫌,化干戈为玉帛。

    历史上,五代到宋,折逋家都是这么玩的,汴洛的中原王朝鞭长莫及,只能默认其在凉州的统治。

    但李晔不打算这么做。

    凉州是河西走廊的咽喉,没有河西走廊还怎么复兴大唐?

    摊开地图,如果蜀中和关中是中土之肾,长长河西走廊就是大唐的雄姓器观,捅向西域广袤的土地,才会繁育出赫赫雄汉煌煌盛唐。

    大唐是从什么时候衰落的?李晔一向认为,安史之乱只是诱因,河西走廊的丢失才是致命的!

    从地缘战略上看,没有河陇和安西的滋养,关中唐廷的衰落是必然。

    当年吐蕃也是先打凉州,然后才逐步蚕食陇西、河湟、河西、西域。

    现在只凭一纸降书,折逋钵督就想把唐廷的命根子切走?

    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李晔冷笑两声,当着使者的面,把降表撕成碎片,“告诉折逋钵督,来会州见朕,免他死罪。”

    唐廷为了这一仗,发动了五万辅军,五万战兵,十万人马,粮草辎重无数,岂是为表面臣服?

    使者惶恐而退。

    在赶去会州之前,李晔特意带着五百亲卫北上朔方。

    黄河两岸在种田专家张全义的开垦下,一片生机盎然,大片田地沿着河道延伸,田地外侧还修建了小型石堡,防备部落野人的抢粮。

    张全义就像一杆旗帜,他升任灵州知州,洛阳的百姓,自愿再迁徙一次。

    不过,冯行袭的大败让灵州城也愁云惨淡,从宗高谷逃回的十不存一,就连两千昭信悍卒也伤亡过半。

    冯行袭昏迷不醒,脸上的箭伤尤为可怖,大夫刚刚给他换药,只不过情况不容乐观,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很多伤都是无解的。

    “折逋钵督狡诈,陛下当心。”陪同在一边的张全义叹了口气。

    李晔依稀记得历史上的李继迁,好像也是中了凉州嗢末人的诈降计,一命呜呼。

    “朕以堂堂正正之师,堂堂正正之谋,步步为营,收复故土,折逋钵督能有何为?”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阴谋诡计永远上不了台面。

    李晔左手李巨川,右手刘鄩,若是玩不过一个部落野人,干脆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张公替朕好生照顾冯将军。”丈人和女婿的关系还是牢固的,李晔没把他当外人,有他坐镇灵州,李晔没有后顾之忧。

    “臣遵命。”

    军情紧急,李晔没在灵州多耽搁,快马加鞭直趋会州。

    近十万大军堵在会州,整个河陇地区,仿佛地震一般。

    大唐的旗帜一立起来,远近嗢末部落自动来投。

    当年张议潮上书宣宗:“嗢末百姓,本是河西陇右陷没子将,国家弃置不收,变成部落。”

    吐蕃崩溃,张议潮沙州举事,振臂一呼,嗢末、回鹘皆云集响应,甚至连吐蕃本族人也响应号召,共同推翻吐蕃的残暴统治,但此时的大唐也到了末日黄昏,经历的大中暂治的唐廷,依旧无法挽回江河日下的大趋势,唐廷无心经营河陇,懿宗只图一时安逸。

    河陇的大好趋势渐渐沦丧。

    归义军四面八方全是异族,回鹘、嗢末、龙家、吐蕃。

    张议潮在的时候,还有声有色,诸部不敢违逆,但张议潮倒下之后,唐廷刚好深陷庞勋、黄巢大乱之中,没有中原王朝的支持,归义军独木难支,只能收缩于瓜沙等地。

    没有强大势力的介入,河陇又恢复成无序的状态。

    如今唐军的到来,正是向告诉河陇的所有人:大唐强势回归,河陇的无序结束了!

    乾宁三年六月二十日,最后一支唐军李筠部到达会州。

    旌旗蔽日,刀矛如林。

    站在城墙上的李晔没来由的一阵自豪,大唐终于在自己手上挺过来了!

    这是最坏的时代,但也是最好的时代!

    遍观宇内,所有强大的敌人都先大唐一步倒下,再也没有站起来,只有大唐在一片刀山火海中,艰难站起!

    整个西方,还有谁能当住唐军!

    “儿郎们,一寸山河一寸血,千百年来,这片土地是先辈们前仆后继才换回来的,岂能沦落胡尘!上有无数忠魂,下有无数忠骨,都在看着你们!克复西土,重振大唐!”李晔说一句,亲卫都就跟着喊一句。

    打鸡血还是必要的,知道为何而战的人,才能不畏艰难险阻。

    “克复西土,重振大唐!”

    ……

    千万人的吼声,震动山野,随风直上云天。

    四周的嗢末人尽皆胆寒。

    “杨师厚为西南招讨使,领一万唐军,两万辅军,攻兰州!高行周为前锋,一万步骑,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攻凉州,其余大军随朕进军!”

    一声令下,十万闻声而动。

    兰州在会州西南,为崔延没相所据,若是置之不理,威胁唐军的侧后,粮道也在其打击范围之内。

    杨师厚自加入唐军之后,表现可圈可点,但还是没达到历史上的高度。

    李晔给了周云翼机会,现在也给他脱颖而出的机会。

    打下兰州的另一重大意义是切断折逋钵督与杨崇本的联系。

    唐军如此声势,沿途堡城,根本不敢抵挡,纷纷归降。

    七月三日,当李晔步步为营推进到凉州城下时,远近归降的部落已达两万帐之多,正是水草丰美之时,牛羊遍布各大谷地。

    “嗢人狡诈,其中必有细作!”李巨川提醒道。

    诈降计折逋钵督已经用过一次了,坑了冯行袭一把。

    李晔不敢掉以轻心,令林光远秘密排查,还真查出四个卧底的部落,加在一起有三千人之多,人人身强力壮,眼神凶悍。

第两百五十三 没有悬念

    这种伎俩玩一次也就罢了,居然还来。

    折逋钵督还真是看不起人。

    不过林光远查到的只是支零碎片的线索,很多都是猜测,不能确定他们一定就是卧底。

    关系到自己和唐廷性命的大事,李晔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杜晏球,朕给你五千人,和林光远合作,看住这些人,他们动手,你就动手!”凉州城下聚集了差不多八万嗢末人,没有确凿的证据,李晔也不能轻易动手。

    “末将遵命!”

    “陛下可令辅军把他们分割开来,以免聚在一起,被乱军裹挟!”刘鄩道。

    李晔深以为然,倒不是怕他们,而是大开杀戒之后,会引起整个河陇地区嗢人的抗拒。

    目前为止,嗢人规规矩矩,听从调令,甚至主动供奉大军的肉食,让将士们吃上了肉,这个功劳还是可以的。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对唐军的口号是克复西土重振大唐。

    对嗢人的口号则是恢复衣冠海纳百川。

    是唐人规复则解辫右衽,不是唐人,同样可以站在大唐的旗帜之下。

    “陛下何必逼迫我等?”折逋钵督在凉州城头上高呼。

    李晔带着亲卫都靠近,“凉州本就是大唐故土,何来逼迫之说?朕给过你机会,现在开门投降,朕还可以给你一条活路,否则城破之日,宗高谷的血仇,就要你们折逋家的血来偿还!”

    “陛下不仁不义,趁我大军在外,夺我州城,难道还要我坐以待毙吗?”

    “强词夺理,阵亡的将士无话可说,但被俘的将士呢?分明是你残暴不仁!朕吊民伐罪,必取凉州!”

    折逋钵督忽然在城头跪下,“陛下说的是。”

    李晔还以为他要投降,毕竟凉州城下,唐军十万,加上归附部落八万,凉州城破是迟早的事情。

    识时务为俊杰。

    李晔正在放松警惕的时候,忽然听到城上传来巨大的破风声。

    “是投石机!保护陛下!”薛广衡扛着盾牌挡在前面。

    天空中石头尖锐的呼啸着。

    第一块落在阵列之左,第二块落在后面。

    “当心!”薛广衡叫道。

    第三块却朝李晔头顶坠落。

    但就在此时,一个巨大的身影挡在李晔之前。

    是辛四郎左手扛着一面大盾。

    “嘣”的一声,大盾被砸破,全身重甲的辛四郎安然无恙。

    李晔松了一口气,“分散后退!”

    投石机这玩意儿的准头实在是差的惊人,李晔看到城上缓缓推出床弩,吓了一跳,顾不得皇帝形象,撒丫子跑路。

    有惊无险,有个亲卫受伤,但没有阵亡的。

    回到中军之中的李晔怒不可遏,“攻城,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唐军等的就是这个,后方的投石机被推上来,石头遮天蔽日,压的凉州城头动弹不得。

    嗢人部落别的没有,牛车排成了长队,从后方运送石头。

    连续轰了两个时辰,城楼都被砸塌了,凉州守军有一定的伤亡,不过凉州被历代王朝重点经营,城墙规模跟长安不相上下,吐蕃占领凉州的百年时间里,一直把凉州当成重心经营,不仅加高加固了城墙,连瓮城都被扩建了。

    这也是折逋钵督敢于顽抗的原因。

    但不管凉州城墙如何高耸,正如刘鄩所言,此城必须拿下。

    战争其实没有那么多奇谋巧计,很多时候都是装备和意志的比拼。

    就算是长安坚城,黄巢大军一到,城内民心涣散,皇帝带头跑路。

    堡垒永远是从内部攻破的。

    投石之后,嗢人和唐军一起攻城。

    攻城将士如奔涌的潮水,悍不畏死,按照李晔的命令,第一战,即使不能破城,也要打出唐军的气势!

    克复西土,重振大唐。

    以前李晔把目光放在关东时,觉得步步维艰,希望渺茫,朱温、李克用、杨行密、王建皆是一时之雄,手下猛将如云也就算了,偏偏还比李晔有钱有粮。

    但现在把目光放在域外,顿时觉得海阔天空。

    吐蕃和回鹘两大霸主比大唐崩的还要彻底。

    放眼河陇,也就折逋钵督勉强算个对手,打下凉州,杨崇本也是独木难支。

    李晔重振大唐的底气,就在于此。

    “折逋钵督守城有不支之象!”刘鄩望着激战的凉州城道。

    “这是当然,折逋钵督围攻河州一年而不克,师老兵疲,若不是行诡计,泾原一军就可杀的其人仰马翻!”李巨川道。

    听他们如此说,李晔的心也放回肚子里,原本还有些担忧凉州坚城难攻,现在看起来是多虑了。

    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不克的坚城。

    抵抗蒙古大军三十六年的钓鱼城,最终还是投降蒙古。

    躲在坚城之后的民族,失去进攻精神,只能成为他人鱼肉。

    只有打出去,争取战略主动,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太阳还未完全落入西方地平线,暮色就从东方席卷而来。

    虽然勉强挡住了唐军的攻城,但第一天就带给他们巨大的伤亡。

    究其原因,还是在于守军武器盔甲低劣,折逋钵督在凉州实行部落式的松散统治,物力、财力无法全部转化为战力。

    唐军的伤亡有限,阵亡者多是被石头砸中,或是从城头跌落。

    伤者居多,都被袍泽带来回来。

    “今夜恐折逋钵督有异动!”刘鄩谏言道。

    李巨川点头道:“不错,折逋钵督好行诡道,今夜细作必定发作!”

    今夜若是不动,明天的折逋钵督可能就没机会了,实力的差距摆在这里。

    即便是后世凉州嗢末最强盛时,身后有宋廷的支持,也扛不住西夏的攻势。

    “破城就在今夜!”其实李晔认为唐军推到凉州城下,折逋钵督就大势已去了。

    嗢末人对大唐的向心力还在。

    心怀大唐者比比皆是,无论是中土还是域外。

    深夜。

    中军大帐里三层外三层,全是埋伏的将士,为了方便嗢人卧底和城内守军认路,李晔还特意为他们准备了篝火。

    三年以来,每次大战都是提心吊胆的,从韩建到李罕之、李茂贞、朱温,好几次,李晔都要豁出去玩命,从来就没有感觉这么轻松过。

    以实力碾压对手就是这么快乐。

    有刘鄩和李巨川在,所有漏洞都被他们想到了。

    “杀!”也不知谁暴喝一声,仿佛一道惊雷轰下,大营立即杀声震天,左翼部落营地里,也传来喊杀声。

    “陛下有诏击贼,无心作乱者各归各营!”杜晏球手持黑刃横刀,手举火把,带着几十人大声呼喝。

    部落军比起凉州守军,装备还要落后。

    在杜晏球的刀弩之下,作乱者被绞杀一空。

    嗢人更加心惊胆战,不过林光远精确的控制了形势,没有大肆屠杀。

    只要放下武器,连细作也免于一死。

    不过杜晏球并不满足镇压嗢末部落的功劳,他的目光瞄向凉州城。

    每一个老练的猎手时时刻刻都盯着自己的猎物,猎物只有一只,但黑暗中潜藏的猎手却有很多。

    李筠、高行周、康怀英同样也伺机而动。

    上下同欲者胜!

    唐廷蒸蒸日上,他们也蒸蒸日上,每一个唐军都渴望随着唐廷的上升而上升。

    李晔也许不是一个如项羽般武勇绝伦战功赫赫的君主,但即使是霸王之勇,也没有笑到最后。

    为上者,并不是要冲锋陷阵身先士卒,而是要成为指路人,指引一条正确的道路,坚定不移的推行下去,为这个民族和国家带来希望。

    精神和思想上的武勇远比**上的武勇强大的多。

    对个人如此,对一个民族亦是如此。

    李晔回到中军大帐之中,外面的战事已经没有悬念了。

第两百五十四章 第二猛将

    后半夜的时候,李晔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一觉醒来,凉州城上已经插满了唐旗。

    大队的俘虏被押到城外,唐军入城戒严,各部落被挡在城外。

    城外的秩序维持很好,此战已经证明了唐军压倒性的战力,在刀子和盔甲面前,嗢人部落不得不老实,城内却出乎意料的混乱起来。

    说是混乱也谈不上,两伙人互不服气,都快拔刀子了。

    闹到李晔面前。

    几百号人跪在中军大帐之前,左右两列,怒目而视。

    其中居然有杜晏球。

    “怎么回事?”李晔沉下脸来,军队稳定是他的底线。

    亲卫都人人手按横刀。

    “陛下,末将攻入城中,正要生擒折逋钵督,此人出来抢功,致使折逋钵督自刎而死,末将不过说了他两句,他便骂末将梁狗!”杜晏球义愤填膺的指着左边一伙人。

    左边一人立即大声反驳,“陛下休听他胡说,分明是我先攻入折逋钵督府中,他出来抢功!”

    原来是此事,李晔悬着的心落下一半。

    部下立功心切,李晔自然是欢喜,但若是不处理好此事,以后可能弄出更大的事来。

    为了争功而坑害袍泽的事不胜枚举。

    玄宗朝一代军神的王忠嗣,其父王海宾抗击吐蕃,勇冠诸将,功勋卓著,为诸将嫉妒,坐视其被吐蕃围攻致死。

    朝堂上时不时刮起妖风邪气,军中同样如是,有人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门派。

    “什么抢功,我等迎战折逋钵督亲卫,你从旁边摘桃子,还说是我抢功?”杜晏球恨声道。

    “够了,你叫什么名字?”李晔制止了两人继续争辩。

    杜晏球的本事,李晔是见过的,这人能跟杜晏球抢功,不得不说也是本事。

    “什将夏、鲁奇。”这人低着脑袋,看不出年纪。

    “你叫什么?”李晔睁大眼珠子。

    “夏、夏鲁奇”声音中带着些许青涩。

    一道惊雷轰在李晔脑海里。

    李存孝纵横唐末,天下无敌,可惜死的太早,其后便是王彦章声名鹊起,纵横河朔,但王彦章是被夏鲁奇生擒的。

    后世有人评价李存孝唐末五代第一猛将,夏鲁奇第二。

    而且,夏鲁奇的忠诚不在王彦章之下,历史上李存勖中了刘鄩的埋伏,一千骑兵被一万梁军围困,夏鲁奇持枪携剑,护卫李存勖,亲手斩杀百余人,伤痍遍体,从正午杀到黄昏,保了李存勖一命。

    若单是武勇也就罢了,五代不缺猛将,关键此人治政能力也非常突出。

    说来也是缘分,李晔记得夏鲁奇和杜晏球都被李存勖收为义子。

    两年之前,李晔苦思冥想的时候,心中也划过王彦章和夏鲁奇的名字,但当时王彦章已经是梁军将领,夏鲁奇更是没影。

    “你是青州人夏鲁奇?”李晔再一次确认,毕竟这时代重名重姓的人很多。

    “陛下何以知道?”夏鲁奇抬起满脸血污的脸,依旧看不清年纪。

    李晔按下心中狂喜,脸依旧板着,“你好大胆子,居然敢辱骂军中大将!”

    以下犯上,军中大忌。

    先不提功劳的事,一个什将辱骂副指挥使,若是不受惩罚,杜晏球以后也没脸带兵,在唐军中也待不住了。

    若是换做其他性格暴躁的将领,当场就可以斩了夏鲁奇。

    “来人,夏鲁奇以下所有人重打二十军棍!”李晔话一出口,辛四郎便兴冲冲上去拿人,两年前,这厮在邠州中了杨崇本的计,大庭广众之下被打了五十军棍,现在有人步他后尘,自然乐不可支。

    李晔一把拉住他,这家伙动起手来没轻没重,不把人打死,也打残了。

    冲薛广衡使了个眼色,薛广衡当下会意。

    此时唐军和嗢人部落都围拢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五十多名唐军被按倒在地,剥下盔甲,“噼噼啪啪”的打了起来。

    二十军棍对战场厮杀的汉子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行刑完毕,这些人若无其事的跪在中军大帐之前。

    “军功曹的人何在?”李晔大声道。

    “末将在此。”军功曹的人分布唐军各营,历次大战都要亲临前线,记录军功,战后还要再统计和寻访一次,以免错漏,最后还要有立功者的上一级军官画押确认,军功才能生效。

    因此军功曹的人也被将士们称为青衣使。

    不受将领约束,但也不能干预将领指挥作战。

    “他二人的军功怎么定的?”

    “回禀陛下,杜将军正面迎战,牵制敌军主力,占六成功,夏鲁奇五十人侧翼突袭,直取折逋钵督,敌军大乱,杜将军趁势大进,折逋钵督被两位将军所逼,自刎于军中,末将裁定夏鲁奇将军四成功,已记录在军帐之中。”

    李晔点点头,还算公平合理,“你二人有何意见?”

    杜晏球只是气愤被人骂作梁狗,现在功劳有了,气也顺了,也就没什么意见。

    夏鲁奇能分四成功劳,自然也无话可说。

    不过这么个猛将出现在面前,李晔自然不能放过,“好,夏鲁奇的军功抹去,即日起充入亲卫都,杜将军升任指挥使。”

    周围嫉妒者有之,羡慕者有之。

    夏鲁奇一脸茫然状。

    辛四郎已经一把把他拉过来,“小兄弟脾气像本将。”

    李晔瞥了他一眼,对薛广衡道:“先带他去疗伤。”

    凉州终于攻下来了,李晔昂首入城。

    昨夜战事激烈,战火很快被扑灭了,凉州城没有遭到荼毒,但昔日的河西重镇,在李晔看来,还不如关中小城,城内建筑老旧,大排胡乱搭建的木屋,充斥着原始的草原风格。

    到处都是牛羊粪便,臭气熏人。

    偶尔有一两座小楼,却也是残破不堪,宛如行将就木的老人,随时要倒下的样子。

    李晔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五凉都城,一百三十多年前,大唐在河西的明珠,现在沦落成这个样子。

    除了城墙高耸以外,别无长处。

    唯一算的上豪华去处的只有折逋钵督的府邸,一百三十多年风雨的侵蚀,大唐风格还未完全抹去。

    门前血迹未干,折逋钵督的家眷全都跪在地上。

    土豪就是土豪,家眷都差不多五六百人了,明知李晔是大唐皇帝,眼中还是带着刻骨的仇恨。

    “折逋家六百三十一人,老幼妇孺,全部缉拿,听候陛下发落。”林光远拱手道。

    “明日祭奠朔方阵亡将士!”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规则。

    历史上的无数经验告诉李晔,以德报怨,只能换来别人的得寸进尺。

    越是野蛮的地区,越是畏威而不怀德。

    没有什么比白晃晃的刀子红通通的血更有说服力。

    翌日,宗高谷的京观被一辆辆牛车运回。

    凉州北城外,风高日丽,从草原吹来的风,清新的令人心旷神怡。

    每个人都知道要发生什么,在不太平的凉州,嗢人同样是见惯了杀戮。

    就连折逋钵督的家眷们也仿佛认命了一般。

    哭闹的是被抓起来的卧底部落,以及当日参与杀害朔方将士之人,加起来一共有五千人之多。

    李巨川到底是读书人,面有不忍之色,“杀戮过重,有伤天和。”

    “争锋河西,不流他们血,就要流将士们的血,朕就是要告诉河西诸部,这就是抵抗大唐的代价,先威而后德胜,人皆怀恩,先德而后威,人皆怀怨!”

    再说这些人也不是无辜之人,手上沾染了唐军的鲜血,就是折逋钵督的家眷,享受了尊荣,就必定要承受风险和代价。

    李晔的仁慈是对内,对自己人的,并非不分敌我,他的手落下,横刀也跟着落下,哭喊声戛然而止。

    嗢人们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鲜血染红了青翠的草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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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王李茂贞:陛下今后准备往哪逃呢?邠宁节度使王行瑜:我要当宰相,不给我就自己进长安拿。晋王李克用:我老李是老实人,为何陛下总欺负我?不行,我要带五十万大军问一问陛下是怎么想的。梁王朱温:陛下,我老朱是大唐的忠臣啊,您看我叫什么,朱全忠,全心全意忠诚为大唐的江山社稷,从来没有想过弑君。……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穿越到唐末这群大忠臣中间,成了唐昭宗,只能苟且。(无系统、无科技、无商业、无脑洞,入坑慎重)苟出一个盛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苟出一个盛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苟出一个盛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