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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苍穹之鱼     苟出一个盛唐txt下载     苟出一个盛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二十五章 陕州大战(三)

    火光之下,康怀英的脸一起闪烁不定。

    “你疯了吗?”黄文靖不可思议的看着康怀英。

    “我没有疯。”康怀英眼中闪着杀气。

    黄文靖冷笑道:“狗永远都是狗,现在居然乱咬起主人来了。”

    昏暗的火光中,康怀英全身都在颤抖,“唐人康怀英!”

    “大唐孟方同!”

    “哈哈哈……”黄文靖笑的前仰后跌,“大、唐?好一个大唐,荒骨露于野,饿殍遍地,饥人相食!”

    这笑声在黑夜里仿佛鬼魅一般,令人汗毛倒立。

    孟方同趁机捡起地上的一根长矛。

    但两人都畏惧其手上刀剑锋利,不敢上前。

    笑完之后,黄文靖眼中浮起一抹怨毒,整张脸也扭曲起来,“苍天有眼,大唐必亡!”

    “呸,大唐灭在朱温手上,才是苍天无眼!”孟方同怒道。

    可惜他武人出身,一肚子的东西,倒不出来。

    康怀英沉声道:“天下崩乱,非是当今陛下之罪,朱全忠屠戮天下,与黄巢何异?”

    一提到黄巢,黄文靖脸上狰狞更甚,“李唐皇帝害死的人还少吗?若非金统皇帝,全天下都被他们拖死,你等愿做唐廷孤臣孽子,本将成全你们!”

    言罢,刀剑一振,直取康怀英。

    康怀英手上一把横刀,却不敢跟黄文靖硬碰,只在城墙上躲闪。

    孟方同挺矛冲了上来。

    黄文靖以一敌二,仗着兵器之利,不落下风,但想要在短时间里击杀二人,却也做不到。

    城墙上残余的三镇降兵犹豫起来。

    战斗持续到现在,能活下来的,绝非运气,弱者早在一轮又一轮的杀戮中淘汰。

    康怀英在这群人中素有威望,唐廷在他们心中还有一个角落。

    一部分人还在犹豫,一部分蠢蠢欲动。

    但梁军没有犹豫,直接把他们当成了敌人,“杀光山东贼子。”一员梁军都将喊了起来。

    长矛调转,攒刺向身边的三镇兵。

    酝酿已久的仇恨彻底被点燃。

    城墙上更加混乱起来,黄文靖以一敌二,梁军也是以一敌二,并且占据绝对优势。

    梁军结成一个个小阵,与唐军在狭窄的城墙上疯狂攒刺,往往三名唐军才能换一条梁军的性命。

    而三镇降兵各自为战,只凭一时血勇,冲击梁军小阵,无异于以卵击石。

    如果没有意外,在朝阳升起的时候,城墙上最终只会站着梁军。

    葛从周望着城墙上的乱战,眼中闪过惋惜神色,按照原计划,他会在宋州整训他们一年,将他们彻底变为自己部下,只可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梁王军令之下,他不得不以铁腕手段奴役他们。

    他缓缓拔出自己的横刀,指着陕州城墙,“全军……”

    剩下的字还没出口,意外却出现了。

    西面地面震动起来,喊声大起,“虢州援军已至!虢州援军已至!”

    沉沉的黑暗里,只听见马蹄声奔踏如雷,人喊马嘶,声势震天。

    纵然梁军身经百战,连日行军加上四个时辰的猛攻,到了此时,也是精疲力尽。

    城上的梁军面面相觑。

    唐军则是欢声如雷,纷纷大吼,响应西面的援军。

    士气军心,瞬间逆转。

    城下梁军更是手足无措,聚拢在葛从周身边。

    葛从周看着西面,目光似乎穿透了沉沉黑夜,旋即大笑一声,“装神弄鬼,我军猝攻陕州,虢州就是有援军也不会这么快!诸军慌乱者,斩!”

    “诸军慌乱者斩!”亲兵大声呼喊。

    这支梁军跟随葛从周南征北战,即使清口大败,葛从周也把他们从江淮的激流中带了回来。

    士卒已经形成了对主将绝对的信任。

    回望高地之上,火光之下,葛从周镇定自若,军心大定。

    矛阵集结于西。

    黑夜里喊声犹在,却已经失去了威慑之力。

    马蹄声由西至南,由南至东,忽远忽近。

    就在梁军以为真的是在装神弄鬼时。

    无数马蹄踏破黑暗,冲开黑夜,仿佛一根长矛从西南角刺入梁军阵列。

    梁军近顿时人仰马翻。

    韩逊一马当先,手中两丈长的马槊如活物一般飞舞,“大唐朔方军来也!”

    三百年大唐,二百年朔方军。

    朔方军向来为大唐中流砥柱,突厥、吐蕃、安史叛军、回鹘,一个个强大的对手都倒在它面前。

    最盛时,朔方镇统领整个河套地区加上邠宁镇,后来泾原兵变加上李怀仙作乱,德宗彻底对藩镇失去信心,朔方被拆分成如今的样子,渐渐式微,但在历史上,仍是中原王朝,极力争取的对象。

    朔方将士曾在王忠嗣、郭子仪、李光弼、浑瑊等一系列光芒耀眼的名将统领下,威震天下。

    元和十四年,朔方牙将史敬奉率两千五百精骑大破十五万吐蕃军。

    自此之后,吐蕃彻底老实下来。

    七十年后,韩逊又领一千精骑,替大唐战于陕州。

    面对的是乱世里最强之军,亦是梁军最强之将。

    一千人的矛阵,瞬间击破。

    朔方骑兵来势极猛,又接连突破两个矛阵,直取葛从周所在的中军。

    擒贼当擒王。

    此时葛从周身边只有四五百步卒加上两百不到的骑兵。

    战场上下都在望着这决定的一击。

    葛从周下马,取来部下长矛,走到阵列最前,迎着朔方精骑持矛而立。

    跋队斩,将校有战没者,所部兵悉斩之!

    亲兵和残军不得不跟着他列于阵前,整个矛阵呈锥形。

    骑兵转眼既至,山崩海啸一般淹没葛从周所在的方阵。

    两军在接触的瞬间,血肉横飞,人和战马的哀鸣一起响了起来。

    战马倒毙,骑兵被长矛高高挑起。

    梁军同样不好受,战马冲撞,骑矛挑杀。

    骑兵冲过梁军矛阵,伤亡了一半,韩逊肩膀上插着一根断矛,整条左臂都抬不起来。

    但梁军阵列中,那条高大的身影还屹立着。

    “万岁!”葛从周高举长矛,大声疾呼。

    瞬间就引来千万梁军的呼喊,“万岁!将军万岁!”

    在他脚边,匍匐着近百具尸体,朔方精骑的骑矛,几十次的像搠入他的身躯中,都被亲卫以身体挡下。

    败了!

    最后的机会也失去了,韩逊心灰若死,这沉沉黑夜仿佛蔓延进他的心中。

    朔方骑兵终究无法挽回局面,他回望城墙。

    火光明灭中尽是梁军身影。

    大唐败了……

    自半年前加入唐军,在忠义堂中听过王忠嗣、郭子仪、李光弼、浑瑊的故事。

    前辈珠玉在前,心有热血的韩逊岂能不效之?

    但现实给了他重重一击。

    “将、军……局势已不可挽回……”亲信都将在他耳边低语。

    活下来的朔方精骑一个个垂头丧气。

    士气已失,他们已经不能称之为精骑。

第两百二十六章 争天下势

    在韩逊垂下头颅的刹那,瞥见城头上的“唐”旗兀自飘扬。

    心中的热血忽地又沸腾起来。

    “要退你们退,本将不退!”

    “使君严令,必须护得郎君回返。”

    韩逊沉声道:“这里没有郎君,只有唐将韩逊。”

    提起韩遵,心中不免升起一股怨念,若是五千朔方精骑皆在,梁军主将的人头已经在他的长矛上挂着!

    韩逊拨转马头,再度对着三百步外的梁军主将方阵,眼神逐渐坚决,哪怕只有一人,他也要冲向敌阵,不给朔方前辈名将抹黑。

    梁军其他矛阵围拢过来。

    五百骑兵里转眼跑了一百多名,消失在黑夜里。

    剩下的骑兵脸上都是犹豫之色,韩逊不管他们,双腿夹紧马腹,右手平端骑矛。

    这是必死的一击。

    黎明的曙光已在东方群山间升起,刺破了沉沉黑夜。

    “朔方军向来为大唐羽翼,今日我等以身报国何其壮哉!岂能畏首畏尾惹梁贼耻笑?”曙光映在韩逊侧脸之上,带着一层异样光辉。

    周围骑兵都被他的气势感染,纷纷竖起长矛。

    此时葛从周身边梁军越聚越多,矛如苇列,盾如墙立。

    葛从周望着缓缓冲上来的骑兵,眼中浮起敬重之色。

    大唐近三百年,在人心中还是有些底蕴在。

    葛从周自始至终认为唐廷大势已去,现在的挣扎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大唐早就在懿宗、僖宗手上崩溃了。

    战马践踏地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三百多骑兵,却冲出三万骑兵的气势。

    自东方射过来的朝霞,让列阵于西的梁军只看到一片红光。

    马蹄声越来越大。

    似乎,不止三百骑?

    葛从周心头一震,厮杀近二十年,他只凭耳朵,就能听出骑兵的数量。

    只有五千骑兵才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他的眯着眼,看着朝霞漫延过来的方向,在朔方骑兵之后,影影绰绰,一道道骑兵的身影如长龙一般,漫延过天际,踩着朝霞而来。

    葛从周心中一沉。

    “骑兵,唐军骑兵!”身边一都将惊的手足无措,唐骑如同神兵天降,借势于天,视觉和心理上的冲击力无远弗届。

    梁军阵脚居然缓缓后移。

    葛从周挥矛刺死惊慌的都将,将他身体挑在半空中,“后退者死!”

    士卒这才稍稍镇定下来。

    梁军千里行军,一到陕州立即攻城,陕州城守军反抗同样激烈,三镇降兵阵前倒戈,激战一夜,梁军士卒纵是神仙,也会劳累。

    而这股骑兵出现的时机实在精准,葛从周不得不佩服,无论它早到一炷香香,还是晚到一炷香,陕州局势皆不可逆转。

    “重振大唐!”震耳欲聋的呼喊,随着朝阳一起升起,响彻天地之间。

    “重振大唐!”

    瞬间,整个战场呼喊声此起彼伏。

    城墙上,全身是血的康怀英跟着喊了起来。

    城墙下,正在冲锋韩逊也大喊了起来。

    洛阳。

    即使让李晔再选一次,他还是会进取洛阳。

    火中取粟,洛阳带来的利益太大了。

    无论是实际利益,还是政治利益。

    近十五年以来,黄巢攻破长安、朱玫祸乱长安、王重荣吊打田令孜,王建赶韦昭度出西川,李克用李存孝暴打张浚,李茂贞兴兵犯阙。

    一串连着一串,唐廷威严扫地,皇帝更是成为笑柄。

    不在屈辱中爆发,就在屈辱中灭亡。

    唐军攻破洛阳,向天下展示大唐威严。

    争天下不仅争一城一地,还要争势。

    攻破洛阳,就是在争夺天下大势!

    在西北小打小闹几十年,还不如在洛阳踢朱温一脚让天下人振聋发聩。

    只要李晔能安然回到兴唐府,后面就会有滚滚而来的战争红利。

    当然要完成十几万人的迁徙,以及几十万石粮食的转移,绝非短时间能完成。

    武牢关贺环两万步卒、大谷关谢彦章五千骑兵、孟津罗绍威七千骑兵、伊阙王彦章五千步骑皆向洛阳围拢过来。

    整个洛阳地区的梁军兵力不在唐军之下。

    “准备收网了吗?”大战临近,李晔反而镇定下来。

    只要不是朱温的七万精锐,他就有底气跟梁军一战。

    “梁军的本意恐怕是驱赶我军入崤函道。”李巨川皱眉道。

    的确,三部梁军,一部仆从军,各不统属,若是决战,绝对是找死。

    “下己,我军集中优势兵力,吃掉一部梁军如何?”李晔蠢蠢欲动。

    “我军现在当务之急是迁徙百姓,搬运粮食,若是贸然出击,又是拖延时间,战事顺利则罢,不利,则敌四面缠上来,我军有倾覆之危。”

    洛阳城中有三万唐军,高行周部一万在偃师,杨师厚部一万在伊阙,正好护卫洛阳侧翼。

    梁军和唐军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对洛阳威胁最大的是北面罗绍威的魏博军。

    不过魏博军非常有分寸,悬于洛阳城北三十里,战又不战,退又不退,每日大群斥候像苍蝇一样围着洛阳城转。

    “陕州有斥候来报!”薛广衡领着一名斥候回来。

    斥候要跪,李晔赶紧扶起他,“快说陕州情况如何?”

    “六天之前,梁军大将葛从周三万兵力突袭陕州,连夜攻城,孟将军、韩将军浴血奋战,兖将康怀英临阵倒戈,支撑到天亮,城将陷落,周云翼将军五千骑兵突出,葛从周措手不及,梁军溃败至卢氏,因山谷密林阻隔,周将军没有追击,回防陕州。”斥候一口气说完。

    堂中先是一静,接着欢呼起来。

    人人喜形于色。

    “周将军真神将也!”

    李晔心中的激动远在他们之上,葛从周是什么人?历史上李克用的克星,数次按着李克用在地上摩擦,周云翼击退葛从周,已经站在这时代将领巅峰。

    当然,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孟方同、韩逊正面抵抗同样功不可没。

    但周云翼能在事发之前,主动请命回防陕州,这种眼光,超越了一个将领。

    陕州稳,洛阳就稳!

    如此的局势,除非朱温放弃徐泗,领着七万精锐亲来。

    若不是周围的关隘全在梁军之手,李晔还真想赖在洛阳不走了。

    “恭喜陛下。”张全义心悦诚服的对李晔拱手施礼。

    “免礼!”李晔坦然受之。

第两百二十七章 忠义左使

    此后二十天,洛阳的辎重才勉强搬空。

    百姓经由崤函古道至陕州,北上渡河至兴唐府,暂时休整,然后入关中。

    梁军各军都缓缓压上来,贺环两万步卒、谢彦章五千骑兵与高行周对峙与偃师,双方爆发几场小战,互有胜负。

    伊阙的王彦章五千步骑北上,与杨师厚打了几场,居然都是王彦章吃了亏。

    罗绍威来势汹汹,却雷声大雨点小,见各军都没有抵达洛阳,不敢妄动,七千骑兵,整日在城北游荡,连东面迁徙的百姓,和搬运辎重的辅军都不侵扰。

    深秋的寒意越来越重。

    五日之后,杨师厚部与高行周部缓缓退入洛阳。

    各部梁军衔尾而至。

    李晔最后动员了一次城中富户,在城中张贴布告,还派辅军挨家挨户敲门,仍有四千多户不愿走。

    强扭的瓜不甜,这些人不同于城外的穷苦百姓,去了关中,肯定没有洛阳过的滋润风光。

    而且,他们对梁军多少保持着幻想。

    唐军有序撤出洛阳之后,魏博军一马当先,最先冲入洛阳城中,城中瞬间失控,这些牙兵牙将们就像忍耐多日的饿狼,疯狂撕咬洛阳最后的血肉。

    王彦章部没有入洛阳,而是吊在唐军之后。

    不过以他的兵力,根本做不了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唐军退入新安。

    汉关与新安城之间的五百米,已经变成一座军营,辅军就地取材,以巨木山石修建屋舍,还顺便加固了汉关,原本只有四米高的城墙,被加高到六米。

    “大汉武帝朝,楼船将军杨仆正是新安人,被长安官宦耻笑为关外人,元鼎三年,杨仆尽捐家资,领门众及乡人修筑新函谷关,后人称之为汉关。”李晔巡视新安城池,张全义说起了旧事。

    “卫青开幕府,杨仆将楼船;汉节梅花外,春城海水边。陛下,我朝少陵野老有诗称赞他。”张清婵出口成章。

    别看张全义杀人放火的,生养的女儿不仅水灵,而且颇有才情。

    相处了才一月,李晔与两女的关系迅速升温,张清婉不肯在众目睽睽之下露面,张清婵完全没有顾忌,李晔去哪儿,她就跟在哪。

    在新安城里,闲极无聊,便缠着李晔外出走走。

    李晔刚出了行在,张全义就巴结上来了。

    “就是那位平南越征卫满的杨仆?”李晔倒是略有耳闻。

    张清婵点了点头,“此人不但是将军,还是酷吏,虽有功于朝,却不知收敛,与左将军荀彘争功,延误战机,被武帝废为庶人。”

    张全义咳嗽了两声。

    李晔瞥了他一眼,“秋高风凉,使君若是身体不适,还是回去歇息。”

    张全义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会过意来,拱手道:“臣告退、告退。”

    李晔松了一口气,二人世界,老丈人跟着,这叫什么事?

    亲卫自觉的在二十步之外跟着。

    李晔悄悄拉起她如凝脂般的柔荑,小妮子脸上立刻升起朵朵红云。

    两年以来,李晔也算见过不少女人了。

    皇后、裴贞一、李渐荣,还有后宫的妃子才人等等。

    但受制于身份,总感觉与她们隔着点什么,对李晔恭恭敬敬,但深宫大院里一切按部就班,总让李晔有种死气沉沉的感觉,所以性格活跃的裴贞一才会受到青睐一些。

    张清楚的出现,填补了李晔心中最后一块空缺。

    两人还没温情多久,一人的声音嚎丧一样由远而近。

    “陛下、陛下呐。”

    走了一个电灯泡,又来一个。

    听到喊声,张清婵赶紧挣脱小手。

    张浚一路小跑过来,被亲卫拦住,“老臣有大事启奏。”

    自攻下洛阳之后,只要有张全义在的地方,就绝不会有张浚在,这么多天,张浚一直躲躲闪闪,没什么机会跟李晔见面,现在终于逮到一个机会。

    李晔恨不得一口老血喷他脸上,“你有何大事?”

    说话之间,还是让亲卫放他过来。

    张浚眼珠子转了转,先对李晔施礼,再对张清婵施礼,却不肯言语。

    张清婵会意,敛衽一礼:“臣妾告退。”

    待张清婵走远之后,张浚才道:“如今陛下收复关中、山南西道、兴唐府,大唐中兴有望,国事千头万绪,三省六部不可废,老臣恳请恢复。”

    三省六部去年才完成改制,不到一年又恢复,岂不是自己打自己脸?

    看着张浚忽闪忽闪的眼睛,李晔心中一动,莫非这厮是来求官的?

    别看他一口一个老臣的,实际上现在还是白身。

    当官都是有瘾的。

    想当年人家可是昭宗面前的红人,出将入相,意气风发,提着唐廷最后的家当去打李存孝……

    不过话又说回来,唐军攻破洛阳,张浚功不可没,李晔虽然厌恶,但无法否定其功劳。

    如今怎么安置他,又成了一大难题,总不能有功不赏吧?

    下面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李晔也不想废话,“三省六部暂不可复,张公有功于大唐,朕心知之。”

    张浚厚着脸道:“陛下日理万机,老臣于心不忍,只能不惜老迈残身,为陛下分忧国事。”

    望着他一脸的诚恳之色,李晔差点要吐了,这人脸皮要多厚才能说的这么坦然?

    “张公想任何职?”李晔实在想不出把他安哪。

    张浚胸膛一挺,“陛下求贤若渴,老臣不才,略知文武之事,陛下自有公断。”

    也不知道他这自信是哪来的。

    这种人才只能往外面推,若是留在朝中,将来又是一大祸害。

    李晔盯着张浚看了很久,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直到张浚咳嗽两声,“陛下?”

    这人才干是有的,至少忽悠人的本事,绝对数一数二,当年孤身入平卢,说服平卢将士转向朝廷,背刺黄巢。

    李晔灵光一闪,“忠义堂左使。”

    这下轮到张浚愣住了,忠义堂跟政事堂差距有点大,“这……”

    李晔越想越觉得靠谱,“方今天下大乱,刀兵四起,乱臣贼子遍地,四方藩镇不服王化,士民只知节度使,不知朝廷,纲纪败坏,礼仪沦丧,忠义不存,忠义堂左使,意在教化人心,使天下人皆知忠义,皆心向我大唐!”

    说白了就是在天下各地设忠义堂,组建一个完整的敌后舆论体系,教化人心,使之心向大唐。

    李晔拍了拍张浚的肩膀,“此事非大智大勇之人不可任之,张公天纵奇才,当不负朕,不负大唐。”

    高帽子扔过去,张浚眼花缭乱,不过官迷就是官迷,心中执念不放,“不知忠义堂左使是几品?”

    李晔笑道:“忠义堂乃是秘事,不可宣之于众,他日大唐一统天下之日,张公必为政事堂之首!”

    看着张浚差不多五十多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不过李晔显然低估了张浚对宰相的渴望。

    “老、臣必鞠躬尽瘁,不负陛下所托!”张浚两眼放光。

    李晔一看他这样子,心中反而有些担心起来。

    不是担心他做不好,而是担心他放飞自我,偏离李晔的预期。

第两百二十八章 收拢军心

    洛阳放弃了,但崤函古道李晔不准备放弃。

    掌握这条道路,就等于把朱温主力挡在洛阳,潼关的压力大减。

    崤函道在手,陕州就在手。

    而陕州不仅是兴唐府的南门,也是关中的门户。

    李晔带着大军浩浩荡荡赶到陕州的时候,陕州城血迹犹在,尸臭漫天,荒草之下浮尸遍地,从盔甲上看,都是无人收敛的梁军。

    大军行来,野狗秃鹰不避不让,红着眼冲大军狂吠。

    南面山头上,还有梁军斥候在巡弋。

    战争的阴影从未离去。

    李晔叹了口气,令辅军收敛尸骨,这么暴露在城外,若是起了瘟疫,就大事不妙了。

    “臣拜见陛下。”周云翼领着野利景荣、折嗣礼、杜晏球、赵扩等一干将领出门迎接。

    李晔反而先对他们施了一礼,“若非诸位,洛阳安能攻下?”

    谋略不难,难的是执行谋略人。

    几人连忙跪拜行礼。

    “怎么没见到孟、韩两位将军?”李晔自然不会忘记这两位最大的功臣。

    “孟将军大战梁将黄文靖,身披十数创,韩将军亲率一千朔方精骑冲击葛从周,身受重伤,仍在昏迷之中。”

    李晔心中“咯噔”一下,韩逊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朔方就不好办了。

    还有孟方同,个人武力虽然算不得顶尖,但绝对是一条血性汉子,当日若不是他以火船隔断梁军渡河,李晔的大唐或许都不在了。

    “带我去见他们!”

    陕州城几经战乱,城内基本没有百姓,彻底成了一座军镇。

    伤兵全都安置在城内民房之中。

    走在街面上,哀嚎声隐隐约约传来,如同置身鬼蜮。

    还有辅军不断用大车载着战死者的尸体来往运送。

    陕州一战只持续了一晚,但烈度远超蒲州、洛阳。

    攻破洛阳的欣喜,瞬间烟消云散。

    无比的惆怅感随着秋风一同渗入李晔的身体,一阵阵阴寒。

    李晔检查了一下死者的伤口,多是被长矛贯穿,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基本就是没救了。

    孟方同躺在床上,身上包裹的如同粽子,人却是醒的,“末、末将拜见陛下。”

    他想起身,却做不到,李晔轻拍他的肩膀,“好生养伤。”

    韩逊被安置在另一间房内,一进门就闻到浓重的草药味,但躺在床上的韩逊牙关紧咬,面色惨白。

    几个大夫正在给他换药,最大的伤口在左肩,身上其他地方七八个伤口,不过好在没有贯穿伤。

    “陛下,韩将军失血过多,半年之内,怕是难以恢复。”

    “这么严重?”李晔看着须发皆白的大夫。

    “这是军中最好的医者。”周云翼道。

    以一千骑兵冲击葛从周大阵,不用想就知道当时战况的惨烈。

    葛从周本身就是一员悍将,武力不俗。

    韩逊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

    伤兵营也设在附近,战起仓促,河中军盔甲都没换过来,大多穿着皮甲、破损的札甲,有的拿起一根长矛就上了城墙,自然是死伤惨重。

    这么多天,能救的差不多都救了。

    很多人断手断脚的,眼神绝望。

    这世道一旦残疾,不能劳作,就只能等死。

    “尔等不负大唐,大唐亦不会负尔等,残者,朝廷养之,每月军俸照旧!”李晔站在伤兵中间大声道。

    这些从深山里出来河中军,还不认识李晔。

    直到一个受伤的武贲大声喊道:“陛下万岁,大唐万岁!”

    堂中先是一静,睁大眼睛,仿佛不相信这是真的。

    即使在河中最兴盛的王重荣时期,伤兵从来都是自生自灭。

    没有利用价值直接像野狗一样被抛弃,分下来的赏钱也会被瓜分。

    “陛下万岁,大唐万岁!”

    能喊的人都大喊起来。

    有人热泪盈眶,有人喜不自胜,有人俯首叩头。

    为大唐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河中军之侧的一排屋舍,是三镇降军,有伤的无伤的,全部住在一起。

    击退葛从周之后,周云翼就成了陕州城最高长官,但陕州之事,千头万绪,周云翼顾不过来,只能把他们遗忘在角落。

    三镇降兵们倚门而望,看着对面的狂呼。

    直到亲卫都围了过来,维持秩序。

    李晔当然不会忘了他们。

    山东自庞勋之乱起,便是祸乱的起源之地,王仙芝,山东濮州人,黄巢山东曹州人。

    唐廷不断从山东、江淮抽血,供养关中,政治清明还好说,遇到懿宗、僖宗两位,立即饿殍遍地。

    即使如此,黄巢大乱,山东士民仍是顽强抵抗黄巢乱军和秦宗权乱军。

    李晔站在三镇军中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唐廷亏欠山东百姓太多,连李晔这个后世穿越而来的人,都惭愧不已。

    众目睽睽之下,李晔躬身向他们行叉手礼,“朕代大唐谢过诸位。”

    降军呆呆的望着李晔,搞得李晔更不知道说什么,往日滔滔不绝的口才,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从今往后,愿意留在大唐的,皆是唐军,想回归家乡的,朕给粮食和盘缠。”

    “哇——”

    这些百战血战的山东汉子,全都仰面大哭起来。

    就连思想昌明的后世,地域歧视依旧存在,更何况在唐末?

    自朱瑾、朱瑄、王师范战败之后,他们就像猪狗一样被驱使、屠戮。

    谁人心中没有血性,谁心中没有尊严?

    李晔的一句“皆是唐军”,给了他们最大的尊严。

    临阵倒戈,反击梁军,本身就是勇士。

    “末将康怀英代山东父老谢过陛下!”一员全身血迹干涸的将领跪在李晔面前。

    “你就是康怀英!将军归唐,大唐之幸!”李晔大喜,虽然史书上这个名字一笔带过,但能出现在史书上,本身就是一种证明。

    “末将、末将昔日为虎作伥,今日方知陛下仁义,恨不能早投关中!”

    “现在来投也不晚!”李晔大笑道,又命人去取酒肉钱粮来。

    过不多,一车一车的粮食和钱帛堆在屋前。

    酒肉也在随后送来。

    关中舍不得酿酒,洛阳可不缺这些玩意。

    这时代桌子椅子都是稀罕物,李晔就地坐在屋外,招呼对面的将士全部过来,一声令下,大口吃喝起来。

    李晔拿出后世在谈业务的架势,一碗一碗的敬酒。

    男人的情谊大多在酒里。

    这时代更是如此,大口酒大口肉下去,很快就没有隔阂。

    李晔自己也是喝的酩酊大醉,由亲卫扶着回去。

    三镇降军,一共有五千多人,还是有差不多一半的人选择回故乡。

    李晔尊重他们的选择,这些人回到山东,也能宣扬唐廷的仁义。

    只不过山高路远,到处都是乱军匪贼,也不知多少人回去。

第二百二十九章 收官之战

    陕州成了中转站,洛阳百姓和粮食会在此地稍作休整,然后进入兴唐府。

    汇聚了如此多的青壮,李晔干脆把陕州,以及陕州之东的崤陵关全都加固一番,以粮食给工钱,包一日两餐,没两天就有万名青壮应募。

    “崤函道在手,陕州在手,兴唐府在手,则虢州不可不攻。”处理完新安城的杂物,一到陕州,李巨川就提议攻取虢州。

    虢州若是拿下,陕虢二州加上兴唐府,三地连成一片,则潼关、蒲阪再无外忧。

    同时,虢州也是梁军在西面最后一块阵地。

    随着李晔三步战略的完成,梁军已被推到河阳、洛阳一线,虢州就成了梁军与唐廷最后一块接壤之地。

    此后朱温若是想进攻关中,北线要攻破李克用的晋、绛二州,东线要打通崤函道,南线是唯一的选择,却是最远,要绕过唐、邓,也就是葛从周千里奔袭的路线。

    这三条路线都吃力不讨好,虢州已经偏离梁军的力量核心区域。

    李晔还真不信朱温放弃争夺河朔、昭义、江淮,而千里迢迢跑来跟自己争陕虢。

    “虢州就是我军的收官之战。”李晔同意了李巨川的提议。

    拿下虢州还有一个好处,洛阳辎重和百姓不用绕到兴唐府,可直接经由虢州潼关进入关中,节省了路程,也节省了粮食。

    这么多理由加在一起,虢州不能不打。

    李晔亲自提三万唐军,过秦关,直扑虢州之北。

    周云翼领一万军出陕州,屯燕子山,盯着卢氏的葛从周。

    李巨川防守陕州,安抚移民。

    唐军上下都知道是最后一战,也是最后一次赚军功的机会,人人摩拳擦掌。

    奄奄一息的虢州城下,李晔与李筠、冯行袭会师。

    “末将无能,请陛下责罚!”李筠、冯行袭皆面有愧色的拜在李晔面前。

    李晔扶起二将,语气诚恳,“若非两位将军,朕安能袭取洛阳?王重师、刘知俊皆世之虎将,二位将军能击败他们,足以扬名天下。”

    没有他二人将王重师、刘知俊死死压制在虢州,周云翼能这么轻松攻取陕州、崤函道?

    两人这才面色正常一些。

    潼关军加上冯行袭军不到两万人,攻不下王重师、刘知俊驻守的虢州也很正常。

    王重师、刘知俊也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黄巢、秦宗权的中原混战,更加凶险百倍,心理素质强大,李晔认为在东面战场上,虢州梁军的战力不在葛从周之下。

    “能不能招降二人?”李晔望着略显破残的虢州城墙道。

    历史上的刘知俊战功赫赫是一方面,也是著名二五仔,跟过时溥、朱温、李茂贞、王建,最后被上了年纪的王建猜忌,斩于炭市。

    王重师恃才傲物,攻伐自专,引起朱温猜忌,后受人构陷,朱温同样一刀砍了了事。

    可惜李巨川不在此地,否则能出点歪点子。

    李筠道:“王重师深受朱温厚遇,绛州战败而不责,要要招降此人太难,刘知俊与其情同手足,比不肯反戈,两人家眷皆在汴州,招降不易,且我军围城三月,二将若是愿降,何必等到现在。”

    李晔心中叹息,如今的朱温还没丧心病狂,积极进取,放眼天下,稳稳的头把交椅。

    “不过是两员梁军下将,何须陛下介怀,行周不才,今日攻破城池,擒二人于帐下!”高行周慨然道。

    “末将也愿一起攻城,生擒二人!”杨师厚道。

    李晔一愣,此番大战,最亮眼的是周云翼,高行周攻破隰、慈二州也黯然失色。

    至于杨师厚,受挫于绛州城下,更是憋着一口气。

    “二位不可莽撞,王重师、刘知俊非比寻常。”冯行袭提醒道。

    这话一出口更是火上浇油。

    高行周面红耳赤的半跪在李晔面前,“今日若不破城,请斩吾头。”

    杨师厚也只能一起拜倒。

    “好,今日攻城。”李晔点头同意,若是拒绝,只会伤了二人锐气。

    如今城下五万唐军,梁军莱昂

    话音刚落,帐外忽然喊杀声震天。

    李晔面色一沉,众人皆错愕。

    过不多时,一都校闯入帐中,“报陛下,梁军、梁军突围了!”

    “什么?”李筠面色一变。

    “王重师领八百蔡兵在前,刘知俊领六千梁军在后,从东门杀出,已破我军东面之围!”都校满头冷汗。

    这两人还真会挑时候,李晔大军刚来,还没一个时辰,他们就突围。

    当然此时若是不走,就不可能走了。

    虢州俨然一座孤城,城中粮草怕是也差不多了,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死守三个月,也算对得起朱温。

    “追击梁军,不可使其逃回!”李晔下令道。

    “诺!”诸将精神大振。

    原本以为虢州会是一场苦战,没想到两人这么识相,不当铁头娃,直接跑路。

    李晔带着两万大军从容入城。

    虢州既为古之弘农,著名的假道伐虢就是发生在此地。

    唐军对虢州形成三面包围,虢州远离汴州,其陷落也是必然的事情。

    城内干干净净,大片屋舍被拆除,府库里一粒粮食也没有,路边还有马骨、牛骨等物,被抛弃的青壮以及伤兵,全都皮包骨,都已是深秋了,脏兮兮的衣衫更加褴褛,眼珠子冒着绿光,摇摇晃晃的站在街边,仿佛孤魂野鬼。

    怪不得梁军要走了,估计就算李晔不来,这座城也差不多了。

    城里的百姓和粮食早在一年多之前,就被张行瑾转移进潼关,刚刚秋收,又被李筠、冯行袭两军堵住,城外田地的粮食全被辅军收割了。

    “给他们熬粥吧。”李晔叹气。

    能活一个人是一个人,从蒲州到洛阳,战火摧毁一切。

    怪不得经历了唐末五代前期,后面的几个王朝被契丹吊打,严重内耗,中土精血都流干了,不仅契丹崛起,党项也崛起了。

    早期刘仁恭、李存勖按着耶律阿保机脑袋锤,中期石敬瑭向比自己小九岁的耶律德光喊爹,后期赵二学赵大欺负人家辽国孤儿寡母,高粱河一战封神。

    刚要进入虢州府衙,一众叫花子挡在前面。

    约有三百多人,缺胳膊少腿,身上大大小小溃烂的伤口,臭气熏天,都深秋了,苍蝇还围着他们飞。

    李晔还以为生化危机里的丧尸蹦出来了。

    都这样了,一个个眼神像野狼一样瞪着唐军,手里兵器不曾松懈。

第两百三十章 何愁不兴

    “陛下,里面大部分是蔡州贼伤兵。”薛广衡道。

    李晔啧啧称奇,蔡州兵不仅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

    这些人若是拿出去对付外人,保证让敌人印像深刻,可自李希烈以来,这伙人就成了大唐的肿瘤,专跟唐廷过不去,战斗意志极其顽强,以淮西之地,硬刚天下唐军,弄出的骡军,还能打败正规唐骑。

    到了秦宗权手上,直接成恶性肿瘤,掐断江淮供奉,断了唐廷的命脉。

    “不愿投降就送他们上路吧。”见他们的气势,就知道宁死不降。

    亲卫都围拢他们,薛广衡刚一开口,迎面飞来一把菜刀,擦脸而过。

    薛广衡连劝降都免了,恼羞成怒,“杀!”

    五百长矛竖起,步步推进,蔡州兵一个个倒下,污血遍地。

    李晔严重怀疑王重师故意留这伙人,意图恶心自己。

    城内也就一千多的青壮,还有几百重伤梁军,这么多天,伤口全都感染溃烂,活着也是遭罪,李晔干脆给了他们一个痛快。

    喝了粥的青壮,眼珠子里才有了些人气,拜谢唐军活命之恩。

    天快的黑的时候,追击的唐军陆陆续续返回,李筠、冯行袭、杨师厚各有斩获,唯独高行周没有休息。

    “梁军且战且退至伏牛山中,高将军声言必擒王重师、刘知俊而回!”杨师厚禀报道。

    李晔无语。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阴沟翻船比比皆是。

    都走到最后一步了,若是折损大将,那就真是乐极生悲了。

    如今李晔最缺就是将领,特别是独当一面的大将,而不是提着脑袋冲锋陷阵的莽夫。

    忐忑不安的等了两个时辰后,高行周部终于回来了。

    高行周押着一黑不溜秋的人进府衙,“陛下,末将抓了一员敌将!”

    “高将军辛苦了!”李晔好言安慰。

    这人全身黑乎乎的,血和污渍涂满全身,若不是他身上依稀可见的明光甲,李晔还真以为是山里跑出来的野人。

    “陛下,臣寇彦卿啊。”李晔还没问话,他自己倒是招了。

    一听不是王重师、刘知俊,李晔的兴趣也就淡了。

    “原来是你啊,怎么搞成这幅样子。”

    当初这厮进长安,趾高气扬的,想不到也有今天。

    “臣、臣被王重师、刘知俊二贼裹挟,差点见不到陛下。”

    堂中众将却是“轰”的一声大笑起来。

    “这么说来,寇卿心怀我大唐?”李晔也笑了。

    这厮祖孙三代,皆是汴州牙校,对朱温死心塌地,今天还有脸说这些。

    寇彦卿一脸脏污,也看不到他脸色,“臣家父子三代,皆是唐人,当然心怀大唐。”

    他不脸红,李晔都脸红了。

    这人若是有气节的硬骨头,李晔倒要重视一番,如今这副德性,收降的心思也就淡了。

    而且从他话里,李晔听出对王重师、刘知俊异常愤恨,心中一动,“朕放你回汴州如何?”

    寇彦卿眨巴眨巴眼睛,还以为李晔是在诳他,“陛下何出此言,臣日夜思恋陛下,心怀大唐,恨……”

    “行了,行了。”李晔受不了了,“你回去给朱温带句话,拿二十万石粮食来换朱友文。”

    二十万石粮食,对朱温还不是小菜一碟?

    如果李晔没记错,朱温对这个义子还是不错的,在长子朱友裕病死后,朱温有意立其为储。

    “臣必不负陛下所托。”寇彦卿双膝跪地,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

    这场战役,实际上也是李晔对诸将的考试。

    周云翼超过李晔的预期,李筠不负众望,顶住王重师、刘知俊两员悍将,冯行袭千里奔袭,火候精准,杨师厚除了没打下绛州,手下兵力损失最小,拓跋云归中规中矩,守城绝不在话下。

    高行周攻破隰、慈二州,也算兵锋无匹,只不过年轻气盛,打起仗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李晔有些不敢让他轻易出兵。

    其余的韩逊、康怀英、折嗣礼、野利景荣、杜晏球、赵扩,都有亮眼表现。

    特别是杜晏球,原本就是厅子都指挥使,周云翼能这么快攻破崤函道,其功不小。

    还有一些新进冒起的将校,军功曹正在统计。

    拿下虢州之后,唐廷的地缘态势前所未有的好。

    关中一家独大,南面王建,此时还没有与大唐为敌的勇气。

    北面李克用是盟友,并且为唐廷屏护了兴唐府,挡住昭义、河阳的梁军。

    东面崤函古道在手,新安被大力营建,朱温若是脑子没坏,就绝不会在这里跟唐军死磕。

    南面是大唐的铁杆粉丝赵匡凝,李晔能穷兵黩武,多亏了他的粮食支持。

    至于西面,河陇之地一盘散沙。

    葛从周还顶在卢氏,但这个举动已经毫无意义,除非朱温下决心发起一场大战,抽调中原主力,千里行至唐州,否则以他现在的兵力,不可能攻打陕虢。

    唐军正在虢州休整的时候,泾原传来消息,大唐彰义军节度使张钧和张播病故。

    张琏泣不成声,向李晔辞行。

    李晔也是一阵叹息,这年头记得大唐荣光的人越来越少,忠于唐廷的人也越来越少。

    当初的三年之约,没想到一年不到,两人都已仙去。

    李晔当即下诏全军缟素,追封张钧为安定郡公,太尉,张播为原州郡公,司徒,升张琏为泾原都防御使,还调了三万石粮食给他。

    张琏拜谢而去。

    过了一天,冯行袭也来辞行,李晔勉励一番,调了三万粮食,亲自犒赏昭信军将士。

    如今蒲州成了后方,拓跋云归留在蒲州浪费,李晔把他挪到了兴唐府。

    李筠仍是镇守潼关,陕虢与崤函道交给周云翼。

    布置完防守,李晔让大军押送粮草入长安,自己则带着亲卫都去兴唐府巡视。

    两块大盐池在手,李晔心花怒放,穷日子过惯了,突然有钱了,反而不适应。

    “陛下,臣觉得洛阳移民不必全去往关中,兴唐府亦是富庶之地,若是经营得法,养五万大军不在话下。”崔源照晒的像个黑球一样,这些日子没往山间野地里跑。

    河中的膏腴之地,一是蒲州至安邑,有盐池,有盆地,利于耕种,二是晋、绛二州,共享蒲州盆地,河流纵横,土地肥沃。

    “兴唐府有多少人?”

    前期迁徙的洛阳百姓还在兴唐府休整,后面的百姓,则直接从虢州过潼关进关中。

    “移民七万人,招抚的流民六万人。陛下收复河山,宽厚待民,山中的流民纷纷回流,人口还在增长之中,另外今年昭义河东洛阳皆有大战,百姓反而流入兴唐府,若不是晋州的李克宁扣押,兴唐府百姓会更多。”崔源照话里带着些遗憾。

    “这么多?”李晔大感意外。

    崔源照道:“自前年李罕之杀入河中,王家兄弟不能抵挡,百姓深受其害,村野百姓纷纷避入山中,反而为河中保留了一些生机。”

    “河中府朕交给你了。”李晔深深的看了两眼崔源照,“明年科举,你也要来参加。”

    “臣领命。”

    以蒲州、兴唐府养陕虢潼关的大军,就能为关中减轻不少的负担。

    接下来两日,李晔在亲卫都的陪同下,巡视安邑和解县的盐池。

    说是盐池,其实是盐湖,大片大片棉花一样的盐露在浅水处,一眼望不到头,湖水则呈微红颜色,漫延至视力的极限,连天边的云都被映红了。

    这都是白花花的钱啊,而且还是捡钱。

    几千人在盐池里忙碌着,一车车白花花的盐来来往往,简直令人心花怒放。

    怪不得当年王重荣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跟僖宗的太监干爹田令孜死磕。

    兴唐府,兴唐府,有了这片盐池,何愁大唐不兴?

第两百三十一张 西南来使

    收复虢州之后,李晔治下各地渐渐恢复平静。

    葛从周寻不到什么机会,只能打道回唐州。

    到处都忙碌起来,加固城防,构建关隘,修建直道。

    不用给工钱,只需要包一日两餐,就有无数百姓趋之若鹜,不过李晔毕竟是皇帝,觉得这么干不就跟后世资本家一个德性吗?

    后来又给了一天两文的工钱。

    盛唐之时斗米八钱,一斗差不多十来斤。

    到了此时,货币贬值,粮食涨价,受旱情影响,关中市面上一斗粮食二十钱,若不是洛阳的粮食源源不断送入关中,粮价还要上涨。

    劳作一天,可得一斤粮食,对百姓吸引力巨大。

    很多青壮都愿意暂时留下来做工。

    李晔自己也留在兴唐府,感觉只有躺在盐池上,心里才踏实。

    大小事务全都甩给崔源照,李晔反而闲极无聊起来,带着张清婵、张清婉出兴唐府,打打猎,看看风景,最远还跑去了李克用控制的绛州。

    偌大的河中,千里无人烟,处处枯骨,野兽遍地,携美同行的好心情瞬间就去了一半。

    又过了三五天,没等来寇彦卿的回信,倒是等来张承业的密信。

    南诏使者秘密入长安。

    唐末大乱,中土都自顾不暇了,哪儿还有精力管南边?

    李晔只记得名将高骈暴揍南诏,稳住了岭南、安南、蜀中的形势。

    其他的就两眼一抹黑了。

    李晔收复关中、攻陷洛阳,不仅天下震动,四方蛮夷也震动了。

    毕竟二百八十年的大唐,就像乌云一样压在他们的脑袋上。

    若不是南诏在岭南蹦跶,引发庞勋之乱,说不定唐廷还能再续个几十年的命。

    恰好此时李巨川把陕州交接给周云翼,来兴唐府见李晔。

    李晔把密信给他看。

    又仔细询问了南诏近些年动静。

    李巨川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咸通元年,也就是懿宗刚刚登基的那一年,南诏勾结安南人,攻陷交州,但很快被唐廷夺回

    咸通二年,南诏陷岭南要地邕州。

    四年,在安南豪族的带路下,再度攻陷交州,屠杀各族十五万之巨,曾经辉煌一时的国际巨港交州从此衰落,安南地方势力也跟在南诏之后崛起。

    十年,安南大举入侵岭南,破嶲州、清溪关、黎州、嘉州,凶焰达到顶峰,使者一度要求跟大唐平起平坐。

    十四年,僖宗登基,南诏大军攻成都,唐廷启用命天平节度使高骈赴西川制置蛮事。

    高骈以五千精骑大破南诏,沿路追杀至大渡河,俘虏并处决南诏酋长五十人,收复成都之南所有失地。

    其后,高骈以兵威加南诏,南诏皇帝酋龙大恐,献子求和,高骈筑三城,尽收形胜险要之地,威慑南诏全境,酋龙忧惧交加而死,高骈诈以大唐公主和亲,南诏遣谋臣赵隆眉、杨奇坤、段义宗接亲,高骈尽毒杀之,谋臣尽去,南诏势衰。

    听完李巨川的汇报,李晔心中便有了眉目。

    “南诏蛰伏二十余载,实力已有所恢复。”李巨川道。

    “莫非南诏此来是要与朕共击王建?”

    不得不说南诏国中也有明眼人,如今唐廷收复关中、山南西道,洛阳一战,震动天下,下一个目标,肯定是蜀中。

    自古得陇望蜀,攻伐两川,也很附和唐廷的利益。

    “回长安。”国家大事,李晔心中早有决断,不过跟朝中大臣达成一致也是必要的。

    这些天跟张家姐妹胡天胡地的,有些乐不思蜀了。

    温柔乡是英雄冢。

    “陛下年轻力盛,也是要爱惜身体。”路上,李巨川见李晔面色虚浮,有意无意的点到即止。

    李晔一阵脸红,咳嗽两声,“朕已经戒酒了。”

    再次见到雄伟的长安城,十三朝古都,秦汉隋唐,烈烈雄风一扫李晔心中萎靡之气。

    离去四个月,回来时,已经大变样,战火的痕迹被擦去,城南的废墟被重建,乞丐几乎没有,街道人来人往,以前脸上的愁苦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昂扬和喜悦。

    一个王朝的兴起,大抵可以在都城百姓脸上找到痕迹。

    关中父老的自豪也跟着唐廷一起渐渐复苏。

    李晔只带着李巨川和薛广衡十几名亲卫入城。

    百姓一见身姿挺拔腰悬长物的年轻人,就会面露敬意,自动避让。

    南城如今也成了热闹地儿,华州的山货,坊州羊马,凤翔的水产,都拿到这里贩卖。

    国家安定,只要上面不胡作非为,自然百业兴盛。

    李晔还特意看了他们交易的货币。

    大部分是会昌开元,也有少量绿锈斑斑的开元通宝,还有一些乌七八黑杂钱,其中开元通宝最值钱,也最美观,一枚抵五枚会昌开元,最次的就是杂钱,以铁铅等铸就。

    最奇特是泥铅烧制的土钱,一百枚才换一枚开元通宝。

    当然最多的还是以物换物,各取所需。

    货币混乱,对商业的影响非常大。

    李晔记得当初有个叫宋淮书的士子提出了重铸货币,如今关中统一,又有山南西道、陕虢、兴唐府,重铸货币可以提上日程了。

    再说兴唐府那么多盐,也可以往外面卖。

    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无才不兴。

    农业是根基,商业是血脉。

    商业若是兴盛起来,能减轻农业的压力。

    前提是控制得法。

    一队辅军巡逻而过,昂首挺胸,虽是皮甲,却也威武,路人纷纷避让,并不惊恐。

    这世道,如此安宁来之不易。

    李晔兴致大起,看着天色还早,就拉着李巨川一起去了西城的匠作监。

    还没进门,里面叮叮咚咚,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尔等何人?”门前守军拦住去路。

    薛广衡出示了腰牌,守军这才放行。

    将作监尉迟康见皇帝驾临,赶忙来迎接。

    “行了,都过去半年了,朕要的东西你弄出来没有?”

    尉迟康赶忙取来两架弩机,一架是厅子都的连珠弩,一架是新弩。

    新弩粗糙不少,也更大一些,外形什么的,李晔也不在乎,能用就行。。

    两个亲卫试射。

    院中自有箭靶,两人急射,连珠弩连发十箭,新弩连发四箭。

    李晔微微失望,这么长时间了,才弄这么个玩意儿。

    “陛下请看!”薛广衡令人把箭靶抬过来。

    弩的准确性比弓要强的多,亲卫箭法也不错,十四支弩箭全部命中。

    连珠弩入靶两寸,新弩的弩箭入靶三寸,新弩的破甲能力稍强一些。

    “一月能制多少把?”李晔取来弩机反复验看,有总比没有强。

    尉迟康伸出一根手指,欲言又止。

    “一千?”李晔满怀期待。

    “禀陛下,十、十把。”

    李晔差点没晕倒在地,一个月十把,一年也才一百二十把,黄花菜都凉了。

    “流水线,流水线会吗?”李晔恨铁不成钢,连后世的名词都说出口。

    尉迟康似懂非懂。

    李晔自己跑到制弩的工匠那里,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流水线早就有了,叫法不一样,十几名木匠制造弩身,十几名铁匠铸造机件,还有一些人制弦,刷漆,最后由一部分人组装。

    虽然没有后世流水线那么标准化,但也差不多了,分工明确,每个人都很敬业,做工细致。

    尉迟康小心翼翼道:“禀陛下,弩弓选取生长在悬崖边上的岩桑木,二三十年方可成材,弩身也以二十年以上栗木,两者都需反复浸泡、阴干一年以上,方能制弩。”

    原来如此,若是弓弩这么容易制成,恐怕梁军早就人手一把了。

    这年代受生产力限制,什么都难。

    弩都如此,更不用说马槊、陌刀这些大杀器了。

    “加紧制造,若是一月能造出一百架,朕有重赏。”李晔本来想玩科技碾压,现在看起来是想当然了。

    出了将作监,李晔带着李巨川直接去天心阁。

    宫中这才知道皇帝回朝,张承业、韩偓、赵崇凝都被召来。

    “陛下,千载难逢之机会,我军南北夹击,王建必不能挡,收复蜀中,指日可待。”李巨川道。

    韩偓一如既往的反战,“如今关中虽有粮食,士卒皆疲惫,愿陛下深思之。”

    赵崇凝点头称是。

    两人虽然不赞同出兵,但也没有激烈反对。

    李晔不置可否,“继元意下如何?”

    张承业冲李晔拱手,“国家大事,陛下自有明断,非臣所长。”

    “我军虽然连胜,但依然无法改变关中疲弱,关东强盛的局面,唯有拿下蜀中,成昔日强秦之势,方能一扫天下,重振大唐。”李巨川极力劝谏。

    早在李晔制定三步战略的时候,就有人提议先取蜀中。

    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更加不愿放过。

    但,他们的眼光都集中在王建身上,却没有看到南诏。

    南诏可不是吃素的兔子,而是一头饿狼,吐蕃和大唐的衰落都跟它脱不了干系。

    王建虽然割据西川,但到底是唐臣,对唐廷敬重,每年的供奉在天下各镇中最为丰厚。

    说白了,王建只是想关起门在蜀中当个土皇帝,历史上的他也是如此秉性。

    如果唐廷联合南诏攻打蜀中,天下人会怎么想?

    须知,南诏与大唐有深仇大恨!

    庞勋之乱因其而起,安南的分离,也是其始作俑者。

    李晔若是勾结南诏攻伐王建,是引外贼击家臣!

    “南诏狼子野心,若是击破王建,其势大盛,安能俯首称臣?得陇望蜀,得蜀何尝不会望陇?朕为大唐天子,联合外敌攻伐家臣,天下人如何看朕?”做人要有底线,当皇帝更是要讲究吃相。

    历史一再证明,这种引狼入室的做法,只会让形势更糟。

    张承业眼中闪过一缕精光。

    当然,李晔也明白李巨川的意思,同意南诏的请求,然后陈军剑门关之下,坐看王建与南诏斗的死去活来,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但请神容易送神,南诏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烧杀抢掠干的也不少,一个繁华蜀中,就此毁于战火。

    到时候就算打下蜀中,又有什么用?

    李晔现在是大唐皇帝,只要王建没扯旗称帝,就还是唐臣。

    李巨川拱手道:“臣、臣思虑不周,陛下恕罪。”

    李晔道:“下己何罪之有,今日畅所欲言。”

    还是张承业老成持重,“陛下,南诏使者并未说明来意,还是接见之后再议。”

    李晔点点头,“诸位先去歇息,明日接见南诏使者。”

    第二日紫宸殿大朝。

    这还是拆分三省六部之后,第一次大朝。

    没有崔昭纬、崔胤、韦昭度、韩全晦一伙儿人之后,留下来的都是实干之人,汇报了一些安抚移民遇到的问题,以及解决措施。

    总体来说,还是达到李晔预期的,其实崔昭纬、崔胤、韦昭度、韩全晦也不是不能办事,能站在朝堂上的,无一不是这时代的精英,只是把心思都放在内斗上了。

    不可否认他们受到家族的荫庇,但若不是家族中的精英,也不会被推到朝堂上,崔胤、韦昭度都是进士,崔昭纬还是状元。

    诸事议定,这才进入主题,宣见南诏使者。

    “外臣郑昶拜见陛下。”一蓝衣文士对李晔行礼。

    这人除了衣服略有不同之外,样貌气质皆跟唐人无异。

    “你是唐人?”李晔惊讶道。

    按说这些西南土人,不应该叫沙摩柯、董荼那、兀突骨、阿会喃之类的吗?

    三国演义就是这么说的。

    “外臣祖父郑回,天宝年间举明经,任西泸县令,为南诏所俘,后受南诏王赏识,在南诏任职。”郑昶从容道。

    “原来如此,使者此来何事?”郑家都在南诏三代了,想必也不是普通人家。

    “外臣奉大礼皇帝之命,请求大唐皇帝攻击王建,平分西川之地。”

    咸通元年,懿宗继位,南诏王世隆称帝,改元建极,改国号为大礼。

    唐廷不予承认。

    “放肆!”赵崇凝怒道,“南诏当年乃小国,若非我大唐庇护,安有今日?”

    满殿皆怒视,郑昶语气里明显有平起平坐之意,这让他们如何能忍?

    李晔也是心头微怒,好歹大唐曾经也是这片地上最强的大哥。

    郑昶从容道:“此一时彼一时,望陛下明察。”

    李晔不怒反笑,从软塌上站起,“西川本就是我大唐领土,何来平分之说?朕念你是远人,不为难你,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安分守己一些。”

    郑昶向李晔拱手,忽然跪在地上,行三拜九叩之礼。

    这些轮到李晔摸不着头脑了,“使者这是作何?”

    “唐人郑昶拜见大唐皇帝陛下。”

    本来一肚子怒气,瞬间就消退下去,这人还真是条理分明,既不辱使命,又不忘本心。

    “起来吧。”李晔以手虚扶。

    郑昶起身,“陛下神人天降,大唐中兴有望,小民亦不胜欣喜,父母之邦,祖宗之地,小民不敢忘。”

    这人生在南诏,长在南诏,深居高位,不忘故国,也算难得。

    正感慨的时候,外面小黄门高声唱喏,“西川使者王先成觐见。”

    李晔一愣,王建来的还真及时。

    “宣。”

    王先成一进殿便三跪九拜,“臣王先成拜见陛下。”

    李晔也不避郑昶,“起身,使者此来何事?”

    王先成见了殿中郑昶,目光一凛,瞬间锐利起来,“臣代蜀王意,送普慈郡主入宫,献西川美女十名,奉十万石粮食,以表通好之意。”

    “这……”李晔目瞪口呆。

    难道这就是战争红利?

    王建还真是大手笔,女儿都送来了,难道自己在他们眼中是好色之徒吗?

    不过看在十万石粮食的份上,李晔只能答应了,“准!”

第两百三十二章 南诏宰相

    王建虽然大败东川顾彦晖,取得了东川大部分土地城池,但要消化这些地方,还需要时间。

    而且顾彦晖也不是这么容易对付的。

    顾彦朗、顾彦晖兄弟出身于天德军小校,围剿关中黄巢时,从底层脱颖而出,力战有功,被僖宗封为东川节度使,是西南实力最强的藩镇。

    王建一度托庇于顾彦朗麾下,后王建与义父田令孜翻脸,以二千神策军讨伐成都,还是顾彦朗在背后力挺,并且上书昭宗,为王建求请西川节度使。

    是以,东川军绝非弱旅,梓州城内仍有五万精锐,时刻威胁王建之侧。

    另外,王建这么轻松打败顾彦晖,是因为荆南的成汭在旁虎视眈眈,派遣蔡州悍将赵武、许存轻松攻下渝、涪二州。

    顾彦晖以一敌二,才会如此颓唐。

    现在顾彦晖缩进梓州,王建直接对上成汭势力。

    还没喘口气,南诏又蠢蠢欲动,王建有被四面合击之危。

    南诏的人既然来了长安,肯定也会去荆南、梓州。

    这就是王建为什么对李晔下血本的原因。

    倘若此时李晔一封诏令,号令南方藩镇围攻王建,王建就算是一头猛虎,也扛不住这么多饿狼。

    紫宸殿中,郑昶面色如常,对李晔拱手,“既然陛下已有决断,外臣请求告退。”

    “南诏狼子野心,此人为隆舜谋主,居宰相之位,陛下当斩其首,以震南诏宵小!”王先成力谏。

    南诏宰相?

    李晔的兴趣瞬间就来了。

    “自古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何况今尚未交战,外臣向闻大唐乃礼仪之邦,何以不能容一使者?陛下无惩治元凶之略,却归咎于小臣,今若斩小臣,是为天下笑。”郑昶从容自若道。

    “呵。”李晔笑了起来,这人口才了得啊,一套一套的,仿佛杀了他,大唐就没脸见人似的。

    忽然间明白他刚才为何要行三跪九拜大礼,原来是争取好感,用心颇深。

    不过李晔从话里面听出,似乎他跟南诏王隆舜不怎么和睦。

    否则怎会派宰相千里迢迢出使长安?

    跟李巨川对望一眼,见他眼中同样疑惑。

    “朕不杀你,回去告诉隆舜好自为之。”

    “谢陛下。”

    王先成还要再劝,却被李晔一个眼神制止了。

    一个城府深厚的权臣,一个好大喜功的君主,看来南诏也并非一块铁板。

    郑昶退殿之后,王先成又说了一些场面话,大意是王建愿永为大唐边陲,镇守西南。

    场面话谁都会说,这年头亲儿子都靠不住,何况是翁婿。

    一切都是遵循实力说话。

    若非唐廷有侵陷洛阳之威,王建会这么和气?

    “南诏进犯,西川百姓水深火热,朕愿驱大军入蜀,助蜀王攻破南贼。”李晔忽然来了一句。

    殿中瞬间安静下来,连众人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王先成额头上全是冷汗。

    假途灭虢,刘备入蜀,在这个时代早已不新鲜。

    “臣代蜀王谢陛下,然蜀王自有灭贼之策,何须陛下劳师远征,关中子弟刚刚征伐河洛,蜀道艰难,还望陛下深思。”

    “蜀王之心,朕已明了。”李晔也只是说说而已,真要动兵,就是一场灭国大战,各种物资、兵源的整备动员,也非同小可。

    以目前唐廷的实力,倒是能动员起来。

    但唐廷崛起太快,内部需要再一次整合,穷兵黩武绝非长久之计。

    大朝结束。

    李晔单独留下李巨川。

    “蜀中即将大战,我军也当作些准备。”李晔道。

    大方针是不给王建添乱,让其抵挡南诏和成汭。

    但若是王建扛不住,李晔就不能不动了,否则南诏势力伸入蜀中,将来又是一个吐蕃。

    而且作为后世之人,怎会容忍蜀中沃野流落外敌之手?

    与唐军攻陷洛阳一样,南诏若是攻陷成都,对中土人心的震动也是巨大的。

    “陛下可下诏梓州顾彦晖、荆南成汭,使其不得为南诏爪牙。”李巨川深思之后道。

    李晔点头称是,听不听是他们的事,做不做就是唐廷的事了,此举也可试探一下顾彦晖和成汭。

    “令高行周部一万军屯于兴元,杨师厚一万军屯于利州,按兵不动。”

    徐州。

    朱温一脸阴沉。

    唐军攻陷洛阳,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他脸上。

    寇彦卿和刘捍都不敢说话了。

    此战,不仅丢了反复争夺的河中、陕虢,还被唐军劫掠了洛阳。

    洛阳是什么地方?天下之中,大唐东都。

    河朔藩镇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听话了,成德、义成各自打着小算盘,与河东暗通款曲,卢龙刘仁恭在河东与汴州之间左右逢源,屯兵于瀛州,窥伺最听话的魏博与义昌,义昌节度使卢彦威吓得要死,连连向朱温求援。

    北面不省心,南面同样蠢蠢欲动。

    朱温打垮泰宁军之后,按照惯例,把朱瑾的夫人收入房中。

    夺妻之恨加上夺地之仇,现在朱瑾就像疯狗一样,到处撕咬,不仅徐泗一片废墟,东面的宋亳也跟着糜烂。

    弄得朱温不胜其烦。

    朱瑾本就是当世猛将,手下泰宁军残部跟梁军有不共戴天之仇。

    派出去的小股兵力,直接被其吞掉,大兵压进,朱瑾退回宿州,引江淮水军为援,朱温不敢深入。

    朱瑾只凭一己之力,就把朱温的七万主力死死拖在徐州。

    “朱瑾所凭,无非杨行密而已,如今钱镠崛起于两浙,正如当年越国起于吴国之背,大王只需静待时日,就可见吴越大战,届时,大王可出兵横扫宿、濠,拔除朱瑾。”李振像是没见到朱温脸上的煞气,从容谏言。

    朱温红着眼珠子看着李振,“令祖李抱真当年力挽狂澜、匡扶大唐社稷,忠心不二,兴绪莫不是明为助我,实则暗中效法先祖?”

    由不得朱温不怀疑,当初十万梁军屯兵河中,李克用瑟瑟发抖,但是朱温听了李振之言,攻打关中,让李克用喘过气来。

    现如今,李克用、唐廷、杨行密都活蹦乱跳的,反而是梁军吃了杨行密一刀,七万精锐丧失,战略攻势不再。

    朱温只能把问题归咎在谋士李振身上。

    李振连忙跪下,言语诚恳:“臣虽是功勋之后,却非世家清流,唐廷不能用我,唯有大王厚遇臣下,臣肝脑涂地,以报答大王之厚恩,今唐廷虽整合关中,却无东出之力,天下大势仍在汴州,大王不可因一时之颓势,而失问鼎天下之雄心,臣若心怀唐室,岂会谏言大王攻打关中?”

    朱温眼底的暗红这才消退,扶起李振,“近日心绪不宁,兴绪切勿见怪。”

    寇彦卿见朱温脸色好转,心中也是一轻,“大王,王重师、刘知俊交战不力,弃城不守,如今退到唐州,恐有异心。”

    唐州既为南阳,天下富庶之地。

    刘捍也冷哼一声,“赵匡凝暗通唐廷,长此以往,必为大害!”

    朱温沉吟不语,目光转向李振。

    李振连忙道:“王重师、刘知俊皆悍将,不可逼迫过甚,否则其必为祸,赵匡凝暗通唐廷,自取灭亡。请恕臣直言,我军疲态已现,当务之急,休战整军,坐观河朔、江南之隙,两三年内,兵锋既成,可问天下谁敢挡我军之锋?”

    朱温大笑两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把前一页递出,后一页收起。

    李振择其精要,轻声念了出来,“我军西向,数战无功,师老兵疲,当镇天下之东,蓄天下之势,养中原、山东之兵,威慑河朔,两三年内,河朔必有异变,大王挥锋北指,攻取河朔,天下可定!”

    “敬先生所谋,臣下不及。”李振谦虚了一句,同时也很好奇后半部分是什么。

    朱温看向李振的眼神又闪烁起来。

第两百三十三章 粮食钱财

    留在长安的朱友文并未受到苛待,一个文人,也经不起皇城司的手段。

    就在李晔以为朱温遗忘这个义子的时候,寇彦卿终于回返长安。

    不过不是二十万石粮食,而是五万石,还要释放历次大战中的梁军俘虏。

    虽说漫天开价落地还钱,但朱温实在太小气了,连王建都弄了十万石粮食,身处中原的朱温没理由拿不出二十万石。

    至于俘虏,李晔谈都没谈,以现在关中的缺人程度,不可能放他们回去。

    再说很多俘虏在忠义堂的教化下,已经转变了。

    最后谈成三万石粮食换朱友文一人。

    这个结果勉强能接受,朱温儿子加上义子十几个,杀了也没用,还不如换粮食实在。

    进入十月下旬之后,天气一天天变冷。

    北风呼啸,但就是见不到雨雪。

    从六月底到如今,关中下的雨屈指可数。

    冬天没雪,既意味着来年必生虫灾、旱灾。

    虽然有洛阳和蜀中的粮食,但如今关中的人口也在攀升。

    “葛从周大军屯驻唐州,细作散步荆襄,赵匡凝已经不敢再卖粮食给我们了。”赵崇凝低声道。

    以现在关中储藏的粮食,勒紧裤腰带,挺个两年没问题,但想有进一步的动作却是别想了。

    “找王建买。”蜀中从古至今就是天下粮仓,唐军大军屯驻在山南西道,王建不敢不给面子。

    “陛下,臣建议只封赏有功将士,不宜大肆封赏全军。”赵崇凝谏言道。

    “嗯?”李晔眉头一皱,他不喜武人干政,但也不喜欢文臣干预军事。

    赵崇凝无视李晔的不快,“历次大战,陛下赏赐丰厚,将士奋勇,但长此以往,形成定式,士卒无赏不战,无赏而怨,是害国家矣。况且朝廷军俸已经很高,若是在再大肆封赏,朝廷负担加重,望陛下深思。”

    李晔的一大好处就是听人劝,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瞬间就想起李从珂李从厚兄弟俩争位,李从厚困守凤翔孤城,金钱开道,沿途许诺攻下洛阳每人赏赐一百缗钱,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走进洛阳城。

    成事之后,搜刮洛阳全城也凑不齐,逼死无数百姓。

    甚至连太后、太妃所用的器皿、服饰、簪环什么的全部搜刮了出来,还是不够,士卒怨恨,编了一首歌谣:“除去菩萨,扶立生铁。”

    国家搞成这个份上,不亡才是怪事。

    “可以。”李晔从善如流。

    唐军的军俸已经很高,粮食不会凭空得来,士卒多拿一分,百姓就会少一分。

    李晔接手的唐廷,本就是烂摊子,只剩一座长安,连腹心之地的同、华两州都封了节度使。

    只不过在李晔的带领下,一路攻城掠地,才掩盖了财政的困局。

    特别是盐池的收复,让唐廷回了一大口血。

    但如果不能形成可持续性的发展,大唐不可能复兴。

    就算要如草原天骄一样杀伐天下,以战养战,也需要一个稳定的后方和基本盘。

    李晔个人觉得历代王朝的崩溃,大部分都是财政的崩盘。

    玄宗没钱,对内启用李林甫、杨国忠等刮钱能手,对外将包袱甩给节度使。

    包袱甩了,问题依旧没有得到解决,渔阳鞞鼓,矛盾爆发,盛唐为之陪葬。

    到了唐末,国家财政已经十分艰难,懿宗还在大肆崇佛,天下怨声四起,民不聊生,饿殍遍地。

    懿宗视而不见,嫁同昌公主,费钱千万缗。

    也许是民脂民膏里的怨气,让同昌公主无福消受,没过几年便香消玉殒,懿宗厚葬,史载:“以服玩殉葬,每物皆百二十舆。锦绣珠玉,辉焕三十余里。”

    如此朝廷,百姓如何不反?

    黄巢大乱,失去江淮江南输血,唐廷势力只能退居关中,然后僖宗又弄丢了河中两块盐池,没有钱,唐廷最终连关中也罩不住了。

    对于朝廷没有大规模封赏,军中果然起了风言风语。

    不过李晔早有准备,令忠义堂四处做工作。

    取消大规模封赏,不是取消封赏,有战功的将士该有的还是有。

    有功则赏,有过则罚。

    士卒也无话可说。

    后世子弟兵迈过鸭绿江,小米加步枪,一口雪一口炒面,不是照样干翻了天天牛肉罐头巧克力的西军?

    当然,李晔没本事把唐军弄到那个地步。

    但是经验可以学习。

    加强将士的荣誉感,和对大唐的认同感,才是李晔要走的路。

    军中大量伤残的将士被召集起来,李晔亲自挑选其中有表演天赋的,教导他们说书,这些老兵伤兵才是大唐最忠实的拥护者,其他嘴拙之人,则编成教导都,负责长安的巡逻,已经辅军的训练。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这些断手断脚的将士比说书先生更有说服力。

    自从张浚被封为忠义左使之后,天天像打了鸡血一样,各营演说,嘴皮子发挥到了极限。

    军中年轻将士被其鼓动起来,要为国杀敌,征战四方,封狼居胥。

    李晔偷偷听了一场,不得不说,这人若是在后世,就是传消奇才,一张嘴黑的能说成白的,白的能说出花来。

    士卒热血沸腾,倒是把李晔吓了一跳,鸡血这么打下去,迟早会出事。

    现在关中唯一不明朗的就是朔方军,干脆把他派去灵州当监军。

    忠义堂是李晔手上的一张王牌,后世舆论和思想攻势都如此犀利,更何况是唐末?

    除了忠义堂,李晔直接控制的还有皇城司、军功曹、骁骑军、亲卫都、皇庄。

    辅军由张承业打理,藩镇财税由韩全晦管,政务则由政事堂共议,唐军后勤由枢密院管理。

    唐廷的枢密院相当于荣养院,里面供奉着王行瑜、李思敬、李继岌等一帮大佬。

    目前的唐军分为禁卫军、神策军两部,都属于天子亲军,李筠、周云翼、高行周、杨师厚、拓跋云过各领万军,防守各地。

    手上兵力早已超过指挥使的范畴。

    随着唐廷的崛起,七万战兵显然不够用了,要防范的地方太多,山南西道、凤翔、浮云城、陕虢、蒲阪、兴唐府、崤函道。

    地盘上,唐廷已经不弱于朱温。

    河朔三镇,大者七八州,小者三四州,动辄十万大军。

    平卢王师范也才五州之地,就弄出了十几万大军。

    如今关中差不多三百五十万的人口,再扩充两万大军不是问题。

    问题在于盔甲军械有些供不应求了。

    连场大战,对军械的损耗也是惊人的。

    只能等待将作监的打制,好在将作监连发弩进展缓慢,打造盔甲兵器还行,一个月能出一千件盔甲,八百把横刀,九百把长矛。

第两百三十四章 军权下放

    张浚出发的时候,李晔给了他三万石粮食,一百名忠义堂先生,还有一干伤残退伍的老兵护卫,征调长安青壮运送。

    韩遵虽然不怎么样,但他儿子韩逊不错,一千朔方精骑阵亡四百,剩下的都轻重伤,在陕州养着。

    “目前长安府库屯粮三十七万三千石,夏州屯粮九万一千石,潼关八万五千石,凤翔十一万石九千石,兴唐府储粮三万石,兴元今年未收旱情影响,境内收二十五万六千石粮食。”赵崇凝汇报道。

    “陛下,臣今年守天下各藩镇赋税共计八万石粮,三万缗钱,四千匹绢。”韩全晦还是第一次出现在天心阁,兴致高昂,嗓门都跟平时不一样。

    这个数字李晔不满意,钱和绢也就算了,但粮食有些不够看,王建甩手就是十万石,赵匡凝动不动就是二十万的粮食往关中卖,其他的还有岭南、两浙、江淮、湖南、荆南,都是产粮大户。

    这说明韩全晦的搜刮工作没做到位。

    李晔看了看账目,果然,还是荆襄上缴的粮食最多,两万八千石,手握江汉平原和南阳盆地就是不一样。

    其次是王建两万一千石,还献上了一万缗钱,两千匹绢,杨行密一万七千石,一万缗钱。

    江西钟传居然也送了一万石。

    其他的荆南、湖南、鄂岳、江淮、福建多少有点,连今年倒了大霉的李克用都送了三百匹战马,聊表心意。

    中原朱温、河朔五镇、岭南什么都没见到。

    岭南现在还是混战阶段,唐廷鞭长莫及。

    朱温现在跟唐廷反目,肯定也刮不上来钱粮。

    李克用重创李匡筹,刘仁恭趁势而起,得到卢龙军民的拥戴,痛打落水狗,横扫卢龙全境,一跃而成为天下二线藩镇。

    义武节度使王处存神策军出身,黄巢大乱,主动引兵入关中,血战黄巢,对唐廷忠心耿耿,今年病逝,义武军推选其子王郜为留后。

    两镇都向唐廷上书请求册封正式的节度使任命。

    却都以境内无粮为由,拒绝上供。

    成德王镕,别看年轻,老狐狸,深刻继承了老河朔三镇的桀骜不驯,无利不起早,玩死李匡威,败李克用,韩全晦想从他手里扣三瓜两枣,怕是不容易。

    至于魏博罗弘信、义成卢彦威,现在已经彻底沦为朱温狗腿子。

    唐军进攻洛阳时,罗弘信还遣其子罗绍威七千骑,围堵唐军。

    “荆南成汭,湖南刘建锋,都把朕当要饭了吗?才这么点?”

    别的地方还能以山高路远为借口,荆南、湖南就在眼皮子底下,刘建锋前一阵子还上书求武安军节度使的位子。

    “陛下,成汭屯重兵于渝州,有取东川之意,刘建锋在湖南,与部曲饮酒作乐,放任士卒鱼肉百姓,百姓怨声载道。”薛广衡道。

    别人不给,李晔也办法,总不能提着刀子找上门去吧?

    叹了口气,对韩全晦语重心长道:“韩司使,这些藩镇哪家不是腰缠万贯?你可不能轻易被他们糊弄了啊。”

    “陛下放心,今时不同往日,明年且看老臣本事!”韩全晦目露凶光。

    征收夏税秋税的时候,还没打下洛阳,各藩镇还在观望之中。

    见韩全晦这个竭泽而渔的气势,李晔也就放心了。

    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办。

    长安存粮三十七万石,还是在扣除各项用度之后的盈余,小规模扩军是够了。

    韩偓、赵崇凝对此也没有意见。

    当年李茂贞只凭凤翔和山南西道,就弄出十万大军。

    七万战军,对如今的唐廷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了。

    不过摆在李晔面前的问题是,随着军功的增多,远远超出了指挥使控制的兵力。

    唐末五代正处在巨大的转型期,军制也比较混乱。

    李晔原定一都为五百人,设都头,但实际上大战之时,很多都超过一千人。

    一指挥为三千人,而如今的几个指挥使,如高行周、杨师厚所部超过万人。

    兵制和兵权是唐末无法回避的问题,关系到政权的稳定,和唐军今后的发展。

    唐末各藩镇其实也都在演变之中,如节度使掌握军政财三权,但军权实际上操控在都知兵马使手上,一般节度使都是以自己和儿子兼任,或者干脆不设此职。

    无论设不设此职,军权都是一个相当复杂的问题,绕不过去的坎儿。

    并非不相信杨师厚、周云翼、高行周等人的忠诚。

    而是五代这个大环境,即使将领忠心耿耿,也会被部下推着造反。

    李嗣源和郭威都是经典案例。

    利益驱使底层以下克上,权力面前,君臣父子都靠边站。

    当然,李晔可以为了自己以及后代的皇位稳固,学习大宋,以文御武,挥刀自宫,让大宋提前到来,牺牲整个民族的朝气,换一家一姓之昌荣。

    但,这不是李晔想要的。

    在此基础上建立的稳定和繁荣,如同沙楼一样,一戳就倒。

    即使他的灵魂依旧是个宅男,是个**丝,也做不出如此无耻的事。

    李晔隐隐感觉自己来到一个历史的十字路口。

    而且,任何制度的建立,都是要符合当时的时代背景和社会环境。

    盲目套用前后世的制度,只能是空中楼阁。

    王莽已经给出了明证。

    “今强者规田以千数,弱者曾无立锥之居,父子夫妇终年耕芸,所得不足以自存……”

    全国土地全部收归国有,改称“王田”,禁止买卖,并按人均分配使用权。

    够先进了吧?土、改都玩出来了。

    最后被百姓们提着脑袋,“共提击之,或切食其舌。”

    人头还成了历代皇帝的收藏品,大概想研究一下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陛下?”李巨川轻声呼唤将李晔拉回了现实。

    阁中赵崇凝、韩偓、薛广衡都看着他。

    “擢升周云翼、高行周、杨师厚、李筠、拓跋云归为副都指挥使。”

    军权下放是迟早的事,有功不赏才是大问题。

    李晔一拍脑袋,看来还是武人们给自己的心理阴影太大了,才患得患失,这一路走来,也基本都是按照预期而来。

    没人天生想提着脑袋造反。

    还是那句话,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与其遮遮掩掩,还不如大大方方。

    只要抓住底层军心,再规范制度,左手皇城司,右手忠义堂,不信有谁能玩出花样来。

    至于以后?

    先复兴大唐再说以后。

第两百三十五章 朔方事发

    进入腊月之后,第一场大雪终于落下。

    整整下了一天一夜,长安城银装素裹起来。

    长久笼罩在李晔心中的阴云也消散了。

    心情大好之下,签署了全军轮流休沐的军令。

    都快过年了,也不能小气,李晔给每个将士发了五斤盐,七万大军加上六万辅军,一共也才六千五百多石,唐廷手上阔绰的只有这个了。

    这时代,盐是硬通货,而且还是上等的白盐,长安市价差不多一斗盐值半缗钱,一时三军尽喜,奔走呼告。

    士卒放假,长安城瞬间就热闹起来,雪还未融,各种小生意都摆起来。

    高端消费在东市平康坊,低端点的在南城。

    长安附近的百姓,把各种野货山货挑到城里卖。

    鄜坊、夏绥的牧民更是驱赶羊群南下,在长安城外宰杀,上缴羊皮更可抵税。

    各种兽皮是目前唐廷急需的战略物资,朝廷大肆收购,导致兽皮价格猛涨,连一张巴掌大的兔子皮都能卖十文钱。

    百姓在农闲之时,会进山捕猎。

    一时间山中的野兽都遭了殃,豹、狼、虎、熊,凡是带皮的都成了狩猎对象。

    后世这些都是宝贝疙瘩,国家保护。

    但在唐末泛滥成灾,人少兽多,老虎动不动冲出村镇伤人的事件时有发生,狼群咬死羊群司空见惯。

    更不用提荒野间吃死人长大的野狗,一个个血红着眼,小牛犊子一样大小,凶悍异常,成群结队,为害不浅。

    辛四郎伤好之后,手痒难耐,央求李晔放他出去打猎。

    打猎倒是没问题,就怕他打人。

    叮嘱一番之后,又令几个老成的亲卫陪同,才放他出去。

    别说,这家伙还真是有两把刷子,第一天就提了一头老虎回来,惹得皇城里鸡飞狗跳,他在一边哈哈大笑。

    李晔心思一动,干脆把亲卫分成三组,轮流出猎和值守。

    亲卫自然欣喜异常,人人雀跃。

    难得心情好,李晔带着女扮男装的张清婵和平原公主游览长安。

    亲卫分散四周十步之外。

    总在皇宫里待着,总要出来透透气,见识见识人间烟火。

    “臣妾幼年时,随大人流落长安,当时长安城里血流如河,没想到陛下登基之后,能还一个太平长安。”张清婵入宫之后,一切从简,封了三品美人,裴贞一这才挺着肚子没说话,

    后宫之中,皇后性情大度,又是出身蜀中小户人家,比较低调。

    李渐荣不争不斗,一碗温水。

    裴贞一就不一样,出身裴姓世家,父兄皆是在朝堂任职,在李晔最困难的时候出手相助,如今怀了孩子,俨然后宫一霸。

    连李晔见她都有些头痛。

    “光太平可不行,朕还要繁华长安。”

    张清婵嫣然一笑。

    平原睁大两只清澈眼睛,看了看张清婵,又看了看李晔,“父皇,平原饿了。”

    “你不是刚吃了糕点吗?”

    “我要吃那个。”平原小手指着街边糕点炉子上挂着金黄胡麻饼。

    还未靠近,就闻到一阵酥香。

    张清婵轻笑一声,买了两个回来,递给平原一个。

    没想到平原接都不接,眨了眨眼睛,“我要父皇的,不要你的。”

    张清婵一阵尴尬。

    李晔好奇的看着平原,六岁的小女孩就有这么多小心思?

    平原眼神里透着狡黠,不怀好意的盯着李晔。

    取来张清婵手中胡麻饼,递给她,小丫头撇了撇嘴,一副异常嫌弃的模样。

    李晔给张清婉一个歉意的眼神,只能亲自去买了一块,小丫头这才啃起来。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一个半都这么有戏了。

    穿过永达坊,就步入南城地界,明显比北城热闹多了,行走在人群之中,听着吵吵扰扰的买卖声,李晔也忍不住一阵感慨。

    刚来这时代时,长安是个什么鬼样子?

    刀兵四起,街上根本没有行人,全是提着刀的神策军士卒。

    偌大的长安死气沉沉,现在终于能感受到一点人间烟火气了。

    “让开、都让开。”街面忽然一阵嘈杂,一匹快马冲开人群,直奔皇城而去。

    李晔认出是斥候,这么紧急,想必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不是南诏寇成都,就是东边朱温有什么大动作。

    一念及此,李晔闲游的心思瞬间就没了。

    “父皇又要忙了吗?”

    李晔还没开口,平原就说话了。

    “下次再出来行不?”

    平原一口咬在胡麻饼上,大口咀嚼,给了李晔一个白眼。

    李晔只能干笑。

    回到宫中,天心阁内,李巨川、赵崇凝、韩偓、薛广衡皆在。

    “陛下,大事不好,韩遵扣押张左使在内的所有人。”薛广衡道。

    李晔一下没想起来张左使是谁,眯蒙了一会儿,才想起是张浚。

    “韩遵好大的胆子,竟敢扣押朕派去的监军!”

    打狗还要看主人,韩遵这厮是要明火执仗跟朝廷对着干了?

    韩偓道:“陛下息怒,或许其中有什么曲折。”

    李晔来回踱了两步,忽然笑了起来,正愁没什么借口收拾他,他自己送上门了。

    跟李巨川交换一个眼色,李巨川拱手道:“韩遵罪无可恕,但韩逊将军……”

    这倒是个问题,不看僧面看佛面,韩逊有功于唐廷,李晔若是拿朔方开刀,有些对不起韩逊。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眼下关中差不多都收复了,冯行袭、张琏,都已经归心,朔方就很突兀了。

    正犹豫的时候,刘全礼呈上一封奏章,朔方有急奏至。

    李晔摊开奏章看了许久,心中只有苦笑。

    原来张浚立功心切,搞思想工作太投入,鼓动一大批士卒,要造韩遵的反,韩遵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从他入灵州的时候,就派一堆眼睛盯着,张浚还没起事,就被韩遵按住了。

    所有朝廷派过去的人,全部关押。

    正在遣送回长安的路途中,信末,还希望朝廷能放韩逊回去。

    其他人看了奏书,也是面面相觑。

    “此时朝廷有过在前,目前不宜触怒韩遵。”赵匡凝想息事宁人。

    “韩遵被逼急了,恐有不测之举。”韩偓道。

    李晔清理了一下思路,首先,张浚过去才一月不到,弄出这么大动静,一方面是其嘴皮子本事了得,另一方面何尝不是朔方将士心有朝廷?

    其次,朔方是大唐的朔方,不是他韩遵的朔方,即使没有张浚,李晔就能容忍他继续割据?

    上次令他起兵助唐廷攻梁军,他百般推脱,已经说明他不是自己人了。

    不是自己人就不能按自己人的规则办事。

    想通这些,李晔脸一沉,“韩遵之父韩巡有大功于朝廷,故朝廷命其为朔方节度使,韩遵何德何能,窃据大唐土地?”

    一句话基本给韩遵定了性。

    本来李晔还想玩和平演变,让张浚试试水,没想到张浚直接趟了个雷。

    “陛下……”

    “派朕御舆接送韩逊回朔方,令冯行袭为朔方都防御使,加忠信郡公,检校司徒,同平章事,韩遵为金商防御使,灵武郡公,枢密副使,先回长安复命!”李晔干脆捅破窗户纸。

    原本是想把泾原也换防的。

    但考虑到张琏刚刚掌军,泾原本就不稳,所以在没动泾原。

    韩偓大惊失色,“此举、此军怕是要逼反朔方。”

    李晔笑道:“那就要看韩遵有没有这个胆量!”

第两百三十六章 挥军西指

    乱象纷呈的乾宁二年就这么过去,乾宁三年的新气象迎面而来。

    除夕之夜,宫中大宴。

    说是大宴,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也就寻常食物,做的精致一些。

    听惯了现代音乐,对软绵绵的丝竹之音完全无感,李晔撤了乐舞。

    在长安城中的将领家眷都受到了邀请,连王行瑜、李思敬、李继岌都在邀请之列。

    毕竟这些人还算安分,这年头能做个富家翁,享清福也不容易,当初只收了他们的兵,没收他们的钱,现在听说三人都纳了十几房小妾。

    如今见到他们三人,李晔差点都认不出来了,王行瑜没了野性,李继岌没了剽悍,李思敬更圆了,笑起来,眼睛鼻子都淹没在肥肉里,而李思谏抱病在家,李晔通情达理,没有打扰。

    大宴真正的主角儿是冯行袭。

    移镇的危险性不弱于削藩,并不是单靠主将忠诚就能完事的。

    特别是唐末,牙兵牙将横行,藩镇内怎么玩,皇帝和朝廷说了不算。

    动冯行袭其实也是李晔的一次试探。

    试探唐廷在昭信军中的威望如何,好在以唐廷攻陷洛阳之威,加上李晔处心积虑的结好昭信军中将士,一切都风平浪静,顺利的出乎意料。

    而另一大主角韩遵,没让李晔意外,借口朔方军舍不得他走,请求朝廷收回成命,愿为朝廷屏蔽西北。

    到这个份上,所有和平手段已经失效了。

    “诸位,大唐能起死回生,全赖父皇运筹帷幄,力挽狂澜,本王愿代天下苍生敬父皇一杯。”十一岁的德王李裕颤颤巍巍的举起酒樽。

    殿中诸臣皆肃穆而起,奉樽迎向李晔。

    李晔目光一闪,这个**汤可不能随便喝,历史上李存勖百战灭梁,躺在皇宫大院天天对身边人吹:吾于十指间取天下。

    结果,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

    李裕不过十一岁,脸上没有一丝少年的天性,一股子书生气息。

    看到德王身后站着的赵崇凝,李晔笑道:“非朕一人之功,若非将士用命,诸位协力,朕安能有今日之功,此樽当敬浴血奋战的将士,辛苦耕耘的百姓!”

    言罢,端起酒樽,挥洒在自己脚前。

    诸人皆效法而行。

    李晔接盘昭宗六子二女,除了平原最亲近,其他的都不怎么熟悉,虽然血缘一致,但心中总有道坎。

    现在唐廷过了最危险的时机,庙大了一点,妖风邪气也跟着吹起来了。

    这是人性和惯性。

    李晔至今未立太子,皇帝不急,很多人着急。

    所以李裕背后一伙人才这么急于表现。

    却不曾想,越是如此表现,越是引起李晔的反感。

    如此乱世,无尺寸之功于国家,无丝毫建树于社稷,仅凭一个长子身份,能镇得住唐军中的骄兵悍将吗?

    强行上位不仅害了自己,也害了大唐。

    殿中众人哪个不是人精?

    德王李裕一抬酒樽,众人就心思通透。

    不过在李晔没有表态的时候,大部分人都保持缄默。

    殿中气氛凝滞起来。

    李嗣周高举酒樽,“末将代大唐将士,回敬陛下!”

    李晔笑道:“覃王阵斩李思安,为朕扬眉吐气,朕应该敬你。”

    剩下的都是一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也算是宾主尽欢。

    大宴之后,李晔单独留下冯行袭。

    “昭信将士可有不满之情?”

    席间,身为皇帝的李晔都频频向冯行袭敬酒,更何况其他人?此刻他脸上面红耳赤,双眼全是醉意,“回禀陛下,自景福二年起,金商全境皆靠关中粮秣,将士已然心向朝廷。”

    听了此言,李晔觉得自己一片苦心总算没有白费。

    每次发粮,都是扛着大唐的旗号入城,忠义堂的工作也没白做。

    “不过……”冯行袭忽然跪下,“陛下,臣有两千精锐本部,恳请陛下准许一同前往。”

    李晔有些犹豫起来,兵为将有,是十分危险的状况。

    同时也容易促成军队家丁化,一如明末。

    这种亲兵制在唐军中普遍存在,李晔自己都弄了一个亲卫都。

    不过,若是这些精锐留在金商,极易转化为代表地方势力的牙兵牙将,冯行袭带走他们,能在之后与朔方牙兵牙将博弈中有些底牌。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关键看怎么权衡。

    “可以。”李晔不拖泥带水,人家把地盘都贡献出来了,带走两千精锐,完全可以接受。

    “臣谢陛下!”

    冯行袭在长安有座宅院,长子冯勖国子监读书,次子冯德晏,不喜读书,自愿入武营。

    李晔当初还在宫中挑选宫女去伺候冯太夫人。

    如今回一次长安,也算不容易,李晔也耽误他跟家人团聚。

    大年一过,又下了一场小雪。

    上元节是百姓的节日,李晔无福消受。

    长安两万禁卫军,六千骁骑军,加上冯行袭两千精锐,还有一万泾原军呼应,浩浩荡荡向西北而去。

    如今的比两年前的关中大不一样,遍地祥和,路上再也见不到枯骨和死尸,流民和乞丐也少多了。

    长安之西各县渐渐恢复生机,去年恩科的秀才先在辅军中劳其筋骨,然后才放任地方为县令,皇城司对他们的考评多为中上。

    事实上,只要提供一个稳定的环境和秩序,勤劳的百姓自己就会推着大唐蒸蒸日上。

    溯泾河北上,过沁州,冬春交替,春寒不止是料峭,铺天盖地,浸透进骨髓里。

    李晔盔甲上都结了一层薄冰,北风呼啸之下,脸被吹的发麻。

    为了体现跟士卒共甘共苦,李晔坚持步行,一层羊皮内衬远远无法隔绝寒风。

    斥候回报,灵州城毫无动静,韩遵不战、不降、不走。

    李晔一阵困惑,明眼人都知道,唐廷不可能容忍朔方的割据。

    在关中,朔方是除渭北和凤翔外,第三块优势地缘板块。

    朔方不止是能养马,也能耕作,李继迁正是得了此地,才有了开启西夏的底盘。

    纵观整个大唐,都是以朔方板块辖制河西走廊,再以河西走廊俯控河湟九曲。

    拿下朔方,即为经略河陇的起点。

    试问如此关键之地,怎能沦落他人之手?

第两百三十七章 盟友何在

    刀锋贴着张行瑾的脸划过,留下一条红线。

    寒风灌进伤口中,居然感觉不到疼痛。

    河州北城外是折逋钵督的吐蕃军,东城外是崔延没相的嗢末人,南面是杜伦悉伽蕃汉合军,西面是拓跋谦的吐谷浑人。

    正如折逋钵督的吐蕃军中混在着羊同、党项等部,拓跋谦的部众中也是各族混杂。

    大战从乾宁二年五月一直打到现在,足足八个月过去了,城中的粮食早已吃光,牛羊牲畜也已经吃完,从上个月起,城中已经开始宰杀战马。

    人都吃不饱,更管不了牲畜了。

    到现在战马也差不多了。

    河中城中,一切不能为战争所用的人,自生自灭。

    饥寒交迫之下,每个人都变成了野兽,为了一点生存的资源,自相残杀,同类相食……

    这个时日,长安城中应该是上元节,张行瑾忽然怀念起家乡灯火起来。

    斧头砍碎盔甲的声音在张行瑾耳边爆开。

    “拔度当心。”赖力一斧头砍翻试图突袭张行瑾的吐蕃人。

    张行瑾擦了擦脸上的伤口,挤出个笑脸,以蕃语回应:“拔度多谢。”

    河陇的风雪早已消磨了他脸上的英气。

    饥饿和寒冷令他每日只沉浸在杀戮之中。

    “杀不尽的贼子!”赖力怒骂一声。

    张行瑾却是一阵叹息,李茂贞韧性惊人,河州城早就油尽灯枯,但依然挺立在风雪之中。

    对李茂贞而言,这是他最后的城池,即使突围而走,也会面临各部合力绞杀,如同当年的论恐热。

    而对于折逋钵督、崔延没相、杜伦悉伽、拓跋谦来说,如此兴师动众,打不下一座河州城,他们在部族中的威信就会受到质疑。

    河陇的动荡不下于中土。

    兵变更是家常便饭,沦落了一百三十年的河陇大地,更没有纲纪伦理,一切实力为尊。

    击退敌人的又一波攻城之后,张行瑾感觉全身再无丝毫力气,张开嘴,任由风雪灌入干涩的嘴中。

    每个人都很疲累,当初一起进河陇的两百兄弟,在无止境的守城战中,死伤一半。

    “这是今日的口粮。”李茂贞的督战队送来半扇马肉。

    “怎么这么少?”张行瑾皱起了眉头。

    他防守的北城墙,直面折逋钵督,攻伐最是惨烈,城上两千多人,马肉肯定不够。

    “没、没了,少将军,城中的马已经快杀尽了。”

    城墙上的蕃汉士卒都望着张行瑾,大半年的厮杀,张行瑾已经得到了他们的认同和拥戴,这也是他能挡住折逋钵督的原因,现在没有食物,在风雪交加河州,等于是死路一条。

    每个士卒眼中流露出渴望、怨恨、愤怒种种情绪。

    军心的崩溃只在一瞬间。

    一旁的慕容敞勃然变色,拔出刀来,“放屁,早上还看到李继颜领了两匹马,凭什么北城只有半匹?”

    赖力跟着鼓噪起来,

    瘫倒在城垛上的士卒忽然都来了力气,汉话、蕃语乱七八糟的全骂出来了。

    督兵脸色惨白。

    张行瑾一把推开他,向西城墙而去,

    士卒皆跟在身后。

    西城面对的是拓跋谦,四面城墙,也就西面受到的压力最小。

    无怪北面守军义愤填膺。

    “你们干什么?”李继颜手下的都头试图挡住众人,被赖力一只手提了过去。

    李继颜看不惯张行瑾,两人手下平常也是互相看不上眼,明争暗斗时有发生。

    “李继颜出来!”慕容敞大声喊道。

    北面守军人人面黄肌瘦,精神萎靡,而西城士卒脸上红光满面,声音洪亮,看不到丝毫饥寒交迫的迹象,

    李继颜带着几十名亲兵趾高气昂的走到人前,“你们是要造反吗?”

    话音刚落,一耳光甩在慕容敞脸上,“你算什么东西?”

    慕容敞好歹也是一部头人,众目睽睽之下,受人侮辱,安能忍耐,提着弯刀就要砍人。

    李继颜冷笑一声,身边士卒人人拔刀,一场内讧眼看就要爆发。

    张行瑾道:“且慢,我们只为讨粮而来。”

    不是他胆小,而是此时内讧,河州城恐怕立即会沦丧。

    折逋钵督早已发下号令,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前日被蕃人套绳扯下城墙的士卒,全都在城前受尽折磨而死,即使是投降的人,也会被敌人一刀刀剥皮,河陇有的是剥皮能手,可以让人在风雪里哀嚎三天才死。

    “原来是要饭的叫花子。”李继颜大声道。

    身边人大声哄笑起来。

    张行瑾部下面红耳赤,张行瑾的忍耐到了极限,手按刀柄,目露杀机,“给还是不给?”

    李继颜盯着张行瑾,最终还是退让了,“给,当然给,我们是兄弟嘛,你们能拿多少是多少。”

    张行瑾一愣,什么时候李继颜这么好说话了?

    不禁怀疑他在搞鬼。

    李继颜一声不吭,转身就走,张行瑾紧紧跟在身后。

    西城压力最小,但并非没有压力,城墙上沾着碎肉,还有风雪永远掩盖不尽的污血。

    “呶,都在里面,你们想拿多少就拿多少。”李继颜不怀好意的笑着。

    城楼中有些黑沉,散发着一股刺鼻血腥味,白亮的马骨随意摆在地上,马皮之下露出一截肉。

    张行瑾心中一松,总算这个李继颜还念几分香火之情,若是城破了,每个人都会异常凄惨。

    赖力性情急躁,冲入城楼,掀开马皮,人却呆在那里。

    魁梧的身躯挡住了张行瑾的视线。

    慕容敞骂骂咧咧的进去,两个呼吸间,也呆住了。

    其他陆陆续续进去的人,先是一愣,然后大口呕吐起来。

    张行瑾忍不住好奇,进去看清马皮下的东西,瞬间一股凉气从脚底窜进心底,又钻入背脊之中。

    比外间风雪还要冰凉……

    张行瑾忍住没吐,面色惨白的走出。

    李继颜却肆意大笑起来,声如鬼魅,既像是在嘲讽他的胆怯,又像是在嘲讽自己,眼底升起淡淡的血红,“怎么?不要了?”

    张行瑾有气无力,带着部下默然离去。

    灵州城墙上。

    韩遵被一众朔方牙将拥簇。

    广明元年,黄巢攻入关中,李唐宗室李玄礼为东北面行营招讨使,韩遵之父韩巡在其帐下听用,为朔方牙将,披甲执锐,血战黄巢,身负重伤,僖宗因其功擢为灵武节度使,后韩巡死,朔方牙军推韩遵为留后,景福元年,昭宗令其为灵武节度使。

    一方面,朔方军将士忠于唐廷,另一方面,朔方牙兵牙将们又不想放弃自己的利益。

    所以才会出现这么怪异的局面。

    并非韩遵看不清关中形势,实在是他上位才四年不到,根基不稳。

    牙兵能推选他,也可以推选别人。

    一旦他的言行不附和牙兵们的利益,新的灵武留后会被推选出来。

    当然,他本人也有依仗牙兵割据朔方的心思。

    两边都是互相利用。

    望着城下的浩荡的朝廷大军,韩遵心中不免生起一丝波澜。

    朝廷不是以前的朝廷了。

    “使君勿忧,朝廷大军远来,运粮艰难,我军固守不出,以精骑骚扰粮道,不出三两个月,其势必衰,我们再求和,不损朝廷脸面,陛下安能不从?”牙将苏仲方豪气万丈,浑然不将城下的唐军放在眼里。

    一众牙将纷纷称是。

    “皇帝历次兴军,谋定而后动,攻蒲州,下洛阳,步步为营,今大军远来,岂会不知粮道重要?”韩遵道。

    “哦?使君是何意?莫不是要我等俯首求饶?”

    牙将们望着韩遵。

    韩遵笑道:“宁为藩镇节帅,不为朝堂公卿,大军临城,我同仇敌忾,方能固守城池,除此之外,还需寻到盟友支持。”

    苏仲方道:“盟友在何处?”

    “秦州、甘州!”

第两百三十八章 皆为利来

    如果有可能,李晔真不想打这一场仗。

    一路行路,人烟稀渺,斥候动不动就遇到党项和吐蕃部族。

    夏绥的党项人接近二十万,鄜坊党项人十万以上,散落在河套各地水草之地的党项也有二十来万,当初李晔收复地斤泽地区,有效宣示了唐廷的威仪,而浮云城的存在,基本把北河套地纳入唐廷的怀抱。

    朔方境内同样存在大量党项部族,有田则耕种,无田则游牧。

    朔方地广人稀,给了他们足够的生存空间。

    汉人居大城周边,对不能耕种的偏远之地没有兴趣。

    大唐衰落,没有中土王朝的支持,朔方的汉人势力也在衰弱,掌控力日趋减弱。

    党项部落却在逐渐壮大,吸收北方草原人以及西南吐蕃人。

    说是朔方节度使,实则掌控区域只限于灵州,遭逢了氏叔琮八千梁骑的打击,连盐州的控制力都在下降。

    当然,这些部族还不能威胁朔方汉人主体。

    司马懿平辽东公孙氏,大肆屠杀,大幅削弱了汉人力量,造成了力量空虚,客观上让异族有了崛起之机。

    李晔总有点同室操戈的心理在作祟。

    “牙兵毕竟是少数,我军可以攻心,况且牙兵之中也有忠于大唐之人。”李巨川道。

    “韩逊接来了没有?”李晔问道。

    “天冷冰雪未融,车驾刚刚过盐州,应该后天就能抵达。”薛广衡道。

    至德元年,肃宗李亨灵武继位,灵州一度成为中唐之后西北最大军事重镇,城高六米,与长安城不相上下,强攻必然损耗巨大。

    而漫长的粮道,也决定李晔不可能长期围困。

    这即是韩遵敢违抗唐廷的凭仗。

    “若不打疼他,谈何攻心?”交手的这么多回合,李晔也知道韩遵的大致想法。

    手里唯一捏着的牌就是韩逊,不过父子亲情在这时代有多大作用,实在不好说,想靠韩逊劝降韩遵希望渺茫。

    唯有堂堂正正展示唐廷实力,让城内军民知道如今大唐的威严,震慑朔方境内的各族。

    “安营扎寨,打造攻城器械,两日后来攻城!”李晔大声道。

    既然来了,就要做好一切心理准备,朔方不能这么游离在大唐之外。

    灵州城外各县,只要大唐的旗帜举起,城门自动打开,唐军秋毫无犯,只按照李晔的军令,征收大木,以作攻城之用。

    此时的天下,大唐仍是正统,不仅朔方,连河陇地区都是奉大唐为正朔,包括很多吐蕃人占领的城池,也是尊奉大唐。

    当年在河陇实力最强劲的论恐热、尚俾俾也都以大唐为尊。

    拓跋怀光五百精骑斩杀论恐热,人头也被送往长安。

    现在的折逋钵督、崔延没相、杜伦悉伽、拓跋谦等人,虽然小动作不断,但至少明面上,臣服于大唐,数度请求唐廷的册封。

    这便是大唐的底蕴,即使衰落了,影响力依旧存在。

    “报陛下,有西北方向有千骑游弋。”斥候匆忙来报。

    “难道是朔方精骑,欲阻断我军粮道?”李巨川蹙眉。

    “报,东北方向、西南方向各有小股游骑巡弋。”又是一名斥候飞马而来。

    “看清楚是什么人没有?”

    “似乎不是朔方军。”

    目前唐军战兵加上张琏的泾原军,还有运送辎重的辅军,差不多六万人。

    虽然不惧这个散兵游勇,但一群苍蝇围在周围,总是影响人心情。

    朔方的土匪都如此嚣张了吗?

    要知道李晔是亮明了大唐天子旗号的,这些家伙居然还敢来。

    “加派斥候,看看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看热闹也不是这么看的,这不是影响人办事的心情吗?

    若是这些游骑真跟李晔作对,今天偷袭辅军,明天骚扰粮道,这场战事想快也快不了。

    李晔深知游击战的厉害。

    唐军如今成了被游击的对象,而这些“马匪”作为地头蛇,打不赢就跑,唐军也没那个精力去追击。

    没等斥候回报,一队五百人的游骑已经向唐军奔来。

    唐军几乎是条件反应般的列阵。

    但这股骑兵行至阵前驻立,几名头人下马向天子旌旗遥拜。

    李晔的中军列于高地之上,看清了下面的动静。

    “达怛人!”李巨川惊讶道。

    只要要不是来打仗,李晔还管他们是什么人,“让他们来觐见。”

    传令兵快马而去。

    唐军阵列让出一条通道。

    传令兵上前交涉了一阵,达怛人犹豫了一阵,还是跟着传令兵前来觐见。

    “达怛人源自室韦,室韦与契丹同出一脉,被突厥人征服,后不堪突厥敛取无度,纷纷归唐,安史之乱,朝廷无力经营草原大漠,回鹘人兴起,后黠戛斯人击破漠北回鹘,达怛人脱离回鹘掌控,迁居漠南,当年李克用父子招募漠南鞑靼数万之众,击庞勋,战黄巢,河东由此而兴。”李巨川简要给李晔讲解了一番。

    李晔一阵晕头转向,他只知道匈奴、突厥、蒙古等赫赫有名的草原帝国,至于历史夹缝中的室韦、达怛,真就两眼一抹黑了。

    不过既然没有敌意,就是朋友。

    李晔心思一动,李克用父子草原土匪出身,都能招募他们,凭什么中原正朔的大唐不能招募他们?

    当年太宗除了大唐皇帝,还是草原的天可汗,有合法统治草原的身份。

    几人被带到李晔面前,纳头便拜,一头人用流利的唐言道:“延罗思拜见大唐皇帝陛下。”

    这人长相跟唐人差不多,只是胡子拉碴的,长脸高额,狭目阔鼻。

    一出口流利的唐言,让李晔惊讶不已。

    李巨川在旁咳嗽两声,李晔才回过神来,“头领请起,朕兴兵讨伐叛逆,不知尔等所来何为?”

    在周围唐军的赫赫军威之下,延罗思执礼甚恭,“回皇帝陛下,听闻朝廷大军东来,我等边地小族,也有报效大唐之心。”

    这种情况还是李晔第一次碰到,从来都是别人抱成一团打自己,没想到也有人投靠自己欺负别人的。

    话说当年大汉大唐纵横西域的时候,也是四两拨千斤,整合四方小国以讨不臣。

    虽然兵力少了一些,但达怛人这份“孝心”还是可嘉的。

    “头领既然有此意,朕深感欣慰。”

    “能报效大唐,是我等之福。”

    李晔当即把他们安顿在唐军左翼。

    “达怛人虽有报效之意,但未尝没有投机之心。”李巨川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上次唐军大战氏叔琮八千梁骑,这些人一个没见,现在李晔扫平关中,这些人就全蹦出来了。

    好歹当过两年皇帝,李晔当然不是深宫之中的傻白甜。

    其实这样的场景一百三十年前已经预演过,安史叛军攻陷关中,强弩之末,回纥人助唐廷收复长安,取两京子女,巨大的政治利益到现在还在享用。

    庞勋之乱,李国昌李克用父子平叛有功,但因为后来恃功骄恣,飘的找不着北,被唐廷几路大军合击,亡奔达怛。

    黄巢大乱,沙陀人再次站队正确,才有今日之盛。

    拓跋思恭挟党项人前赴后继,获得的利益也相当丰厚,为党项人的崛起打下第一块基石。

    陇西嗢末首领杜伦悉伽带领族人也参与黄巢大战,僖宗以洮、岷、叠、宕四州赏赐,成为嗢末人中最强劲的一支。

    对于李巨川的提醒,李晔心中有数,“今时不同往日,朕不会在给他们机会,他们想利用朕,朕何尝不想利用他们?”

    若要说此时的延罗思有比肩李克用、拓跋思恭、杜伦悉伽之心,绝对是高看他了。

    但跟着唐廷的步伐,绝对吃不了亏倒是真的。

    也不排除其真有忠义之心,归化之意。

    身为皇帝,为大唐千千万万子民着想,李晔只能以恶意揣度其用心。

    延罗思的加入仿佛一个信号。

    驻足灵州城下才两天,朔方各部族纷纷领兵前来助战,大者一千,小者两三百,自备战马与粮草。

    吐蕃、党项、黠戛斯、达怛、回鹘闻风而动,李晔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朔方城下盛况空前。

    仿佛是一只肥羊摆在群狼面前,整日人喊马嘶,沸反盈天。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李晔把一条军纪抄在黄娟上,送到各部头人面前,侵害百姓者斩。

    没指望他们能完全服从军令,但不侵害百姓是李晔的底线。

    否则一个废了的朔方,打下来干什么?

    “末、末将父子有愧于陛下。”韩逊颤巍巍的跪在李晔面前,泣不成声。

    身上的伤还未痊愈,李晔赶紧扶起他,“你是你,你父是你父,朕不会混为一体。”

    唐末五代是个很奇怪的年代,父子不同心是基本操作。

    杀人放火的蔡将赵德湮一辈子造唐廷的反,生出的儿子赵匡凝成了藏书家,还是大唐铁杆。

    平卢王敬武兵变上台,一度想投奔黄巢,儿子王师范却以忠义自许。

    “大人在朔方,数为牙将挟持,末将请入城劝降诸将。”韩逊还是想救一救韩遵。

    李晔也一阵叹息,真打起来,韩遵肯定是不得善终,韩家三代,韩巡为大唐血战有功,到了韩遵,就成了这德行。

    “还没到时候。”李晔望着灵州城头。

    韩遵若是想投降,未尝没有办法说服城内牙将。

    原本是想今日攻城,但看着越聚越多部族,李晔改变了主意。

    风借火势,火助风威,李晔隐隐感觉此战的关键不在攻城。

    秦州。

    大军缓缓出城。

    “齐威王昔日有言,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此番出兵,父帅必一鸣惊人!”一员不到二十的将领对杨崇本道。

    此人名叫李保衡,军中悍将,在秦州脱颖而出,杨崇本按照惯例收为义子,却并未改其姓。

    杨崇本沉吟不语,这两年他在秦州苦心孤诣,招抚流亡,劝课农桑,放牧养马,秦州一跃而成陇西最富庶之地,远近蕃人皆来投奔。

    杨崇本的实力也像滚雪球一样膨胀起来。

    朔方的来信一到,他当即起兵。

    机会只有一次,他如同深山老狼一样蛰伏许久,为的就是一飞冲天的今日!

    再不飞,以后就没有机会飞了。

    “秦州山川形胜,之东便是当年诸葛孔明失手的街亭,陇山护佑,之西为祁山,使君越过祁山便如鱼得水,长安再不可制!”心腹幕僚李景低声道。

    这两年,唐廷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他头顶,令他常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韩遵让他趁凤翔空虚,取之以为根基,声援朔方。

    但杨崇本对此嗤之以鼻,两年之前,在邠州见过皇帝本人之后,杨崇本忽然有种错觉,或许皇帝真能重振大唐?

    不过如同所有的野狼一样,尝过血肉滋味之后,野心也膨胀起来。

    而他的野心就在西面,杜伦悉伽的洮、岷、叠、宕四州!

    早在多年之前,杨崇本就向李茂贞进言过,嗢末人战力低下,一盘散沙,可尊奉朝廷,取陇右,争河湟,图河西,成当年西凉之势。

    可惜李茂贞两眼盯着长安,不用他之谋。

    如今杜伦悉伽大军鏖战河州超过半年,后方已经空虚,千载难逢的机会终于降临。

    至于朔方的求援,杨崇本心中只有冷笑,如果他是韩遵,早就驱朔方军横扫河西,取凉州为基业,也不至于落入今日颓唐的境地。

    皇帝都兵临城下了,才想到四处求援,负隅顽抗,愚蠢至极!

    天下还有他韩遵的援军吗?

    “传令全军,攻下岷州,不得伤百姓,府库钱帛任尔等取之!”骑在马上的杨崇本雄心万丈。

    “大帅万岁!”

    ……

    灵州。

    “斥候今日抓到甘州来的使者。”薛广衡来报。

    “甘州?”李晔有些迷惘,唐初气吞万里,到了唐末,河陇四分五裂,如今甘州在谁手里他都不知道。

    只记得张议潮沙州举义,整个河陇大地山川变色。

    看来以后要让斥候加强这些地区的侦查,不能把目光定在关东。

    “甘州为回鹘人所占,与朔方隔着凉州,当不会有异图。”李巨川道。

    “没有异图他来朔方干什么?”李晔对这些侵占大唐故土的势力没什么好印象。

    朔方城还没打,动静倒是不小。

    使者被带了上来,回鹘人看起来跟达怛差不多,有明显的混血迹象,不过大体还是中原人长相。

    回纥人被击败只不过五十多年的时间,大体上还是受中原王朝影响。

    能被派来当使者,当然是精通唐言,“仁美可汗求请为大唐皇帝陛下出战朔方。”

    李晔还没说话,薛广衡斥道:“胡说,你们不是韩遵请来的援军吗?”

    使者连连鞠躬,“我甘州回鹘向来为大唐臣子,岂会从逆贼所请?故朔方使者一到,可汗立即斩首示众,还派外臣前来联络陛下。”

    李巨川目光灼灼道:“甘州大军西来,凉州折逋钵督会放你们过境?”

    使者目光一闪,冲李晔鞠躬行礼,“只要皇帝陛下册封仁美可汗为甘州节度使,我军可绕过凉州,横穿沙漠,经合罗川,入天德军,南下渡河,即可抵达朔方。”

    “你们仁美可汗还真是热情。”李晔脸上笑嘻嘻,心里却感觉有些不对,这么绕一大圈,李晔听着都累,回鹘人图个啥?

    不要说仰慕大唐这种废话。

    望了一眼李巨川,李巨川也是一脸茫然之色。

    册封仁美可汗为甘州节度使?

    李晔心中一动,甘州如果在回鹘人手中,还需要这个册封吗?

    毕竟跟唐廷隔着这么远。

    越想越是疑惑。

第两百三十九章 父子真情

    没有把握的事情,李晔不敢轻易点头,谁知道里面埋着什么雷。

    景云元年,韦后临朝,吐蕃贿鄯州都督杨矩,上表求请河西九曲为金城公主汤沐邑,唐廷上下乌烟瘴气,忙着政变,稀里糊涂的同意了。

    吐蕃得到河西九曲,此地为青海、陇右、川蜀的交界,水甘草良,宜人畜蕃殖,遂以九曲之地为基,再度叛变,大举入侵,不仅陇右处于其兵锋之下,还深深威胁川蜀腹地。

    李晔见他谈吐不凡,三分儒雅,七分雄迈,想必在甘州也不是普通人物,“未知使者尊姓。”

    “外臣阿咄欲,现为仁美可汗帐下颉于迦思。”

    李晔听的一脑门的汗,盯着阿咄欲,也不知是这家伙故意遮遮掩掩,还是回鹘名字本来这么拗口。

    “既然仁美可汗有此意,不知能遣多少兵马。”

    阿咄欲还以为李晔答应了,一脸喜色,“回鹘精骑四千人!”

    才四千骑,对于朔方来说可有可无。

    看来甘州回鹘的实力也没比朔方强多少。

    李晔话锋一转:“仁美可汗既心存大唐,朕怎能忍心其千里迢迢跋涉之苦?区区灵州一城,不劳仁美可汗,唐军健儿自可取之,使者可一观我唐军之雄壮!”

    使者眼露失望之色,冲李晔拱拱手,“外臣领命。”

    朔方附近部族,能来了差不多都来了,北面的丰州天德军都派了一支五百人的骑兵响应唐廷。

    “大唐皇帝令,破城部族,府库钱粮一半赏赐。”辛四郎领着一队亲卫围着灵州城大声呼喊。

    不能给他们政治利益,就只能给经济利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虽说唐廷一穷二白,但这些部族更是穷得叮当响,一听有赏赐,都躁动起来。

    李晔也想看看他们的战力,以及灵州的防御能力。

    各部唐军按兵不动,以辅军中的战兵为前驱,加上各部族,发起了一波攻城。

    上百架投石车向东南两门城墙投石。

    灵州木头石头都缺,石头还是黄河西岸几十里外贺兰山上凿取的。

    长梯刚一架好,各部族也不是傻子,犹犹豫豫的。

    辅军战兵却毫无顾忌,身披重甲,扛着盾牌提着横刀,开始蚁附登城。

    对于辅军来说,这是难得的机会,平时跟在唐军战兵之后,保护粮道,清理战场,最多也就是追亡逐北,获得的军功实在少的可怜。

    眼看着往日的袍泽在唐军战兵中步步高升,成为什将、都头、还有指挥使,不少人心里憋着一股劲。

    以前的惫懒全都不见了,实实在在的军功激励摆在眼前,人人都奋不顾身。

    伤者治,死者抚,残者可退入二线,发挥余热,家眷也受到荫庇,过日子的口粮每月发放,子女入武营培养。

    没有后顾之忧,才能奋不顾身。

    秦汉遗留下来的赫赫雄风依旧在这些关中子弟血液里流淌。

    李晔两年以来,孜孜不倦的推行各种奖惩制度,已经开始成为另一种战斗力。

    渭北的党项人,也以加入唐军为荣,毕竟这么大利益摆在眼前,没有人不眼红。

    辅军战兵的疯狂攻城,刺激了各部族的血性,西北这片土地,无论是盛世还是乱世,杀伐从来没有停止过,每一个生在这片土地上的男人,都是物竞天择下来的强者,唐人如此,部族人也是如此,朔方军亦是。

    激烈的厮杀如同狂风暴雨。

    烈烈寒风搅得风云变色。

    鲜血很快染红灵州城墙,尸体渐渐在城墙下堆积。

    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个帝国的降临,同样也是无数尸骨累积起来的。

    这时代的规则就是如此,每个部族都在争夺生存和繁育的机会,抓住一切机会,如同野兽,抢夺血肉。

    好几次辅军战兵都冲上城墙,被朔方军推了下来。

    但凡拿起刀枪的士卒,骨子里都是有几分血勇的。

    此时的天下,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无论是草原大漠,还是河湟吐蕃,抑或是江南蜀中,何处不战?何处不杀?

    李晔一向觉得,战争是永恒的绝对的,和平才是短暂的相对的。

    包括后世,只有强大到能拒绝战争,才能维护和平。

    在盛唐的和平到来之前,李晔只能以铁、血重铸这个乱世。

    “陛下,末将请求攻城!”李嗣周慨然出列,拜在李晔面前。

    “先不急。”李晔微微一笑,攻城双方都生龙活虎。

    辅军都穿着唐军更换的重甲,攻势虽然受挫,但本身的伤亡并不大,反而是裹着一层牛皮羊皮的部族伤亡惨重。

    朔方军不是吃素的。

    如今周云翼镇守陕虢,防备唐州葛从周。

    李筠驻守潼关。

    高行周和杨师厚在兴元,静观蜀中之变。

    孟方同还在陕州养伤。

    李晔身边没有什么一线大将,只有李嗣周、康怀英、折嗣礼、野利景荣等人。

    两个时辰之后,攻守双方都精疲力竭,几个小部族悄悄把族人撤了回来。

    奖励虽然丰厚,但也要有命去享受。

    此时才刚刚过正午。

    寒风似乎把太阳都冻住了,没有丝毫暖意。

    第一天的大战就此结束。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依旧如此猛攻,辅军战兵表现出不弱于正规唐军的战力。

    每天都有几次攻上城头,但总是差那么一点点,被朔方精锐牙兵牙将们推下来。

    部族军伤亡更大。

    全部过程,阿咄欲都亲眼目睹。

    表情中带着明显的不以为然。

    李晔数次劝降都被拒绝,连韩逊的信送上去都是杳无音讯。

    “辅军全部退下,部族军也退下。”李晔脸上含着煞气。

    传令兵依令而去。

    “请陛下给末将最后一个机会。”韩逊不顾病体,跪在李晔面前。

    李晔道:“自古忠孝难两全,朕给你机会,让韩遵开门投降,长安城里可以终老,一个时辰之后,全军总攻。”

    “末将谢陛下。”韩逊重重在地上磕了两个头。

    “辛四郎,带两百亲卫护送韩将军入城,保护他的安全。”

    “末将遵令。”

    韩遵被辛四郎等人护送至城门处,然而,灵州城并未开启,韩遵站在城头,被一众牙将簇拥,脸上阴晴不定。

    “请大人开城门迎奉王师!”韩逊在寒风中呼喊。

    “开城门,迎王师!”护送的亲卫跟着鼓噪起来。

    战场上下都在看着这对父子。

    沉默只持续了很短时间,城墙上韩遵忽然张弓搭箭,“咻”的一声,羽箭擦着韩逊的脸划过,“陛下乱命,臣不敢听从,你我父子,今日恩断义绝!战场相见,只有仇敌!”

    “咻”的一声,又是一箭,钉在韩逊右肩上。

    在韩遵第三次弯弓搭箭的时候,辛四郎才反应过来,哇哇大叫,顶上大盾,冲着城上大骂:“虎毒不食子,尔乃夷狄禽兽!”

    他嗓门又大,连一百步之外的李晔都听见了。

    这厮真的脑子有问题,你是在骂韩遵呢?还是在骂在场的部族?

    好在南城聚集的部族不是很多,这些人听到了也没什么反应。

    “韩遵此举,虽然断了自己后路,却给韩逊铺了一条路。”李巨川小眼睛精光闪闪。

    李晔一愣,忽然明白过来,韩遵动不动要唐廷还他儿子,可见还是父子情深,现在众目睽睽之下玩这么一出苦肉计,实际上是帮韩逊作了选择。

    这么近的距离,别说韩遵这个朔方宿将,李晔感觉自己都能一箭要了韩逊的命。

    高明啊。

    这年头混上节度使的,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或许韩遵想的比李晔还清楚。

    李晔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父子情深,在唐末五代这么个疯狂时代,也算是难得了。

    韩逊显然没明白他父亲的良苦用心,还在苦劝,被辛四郎拽了回来。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事到如今,都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全军攻城!”李晔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

    命令很快传达到唐军各部。

    这么多天,唐军被晾在一边,也是心急如焚,谁都想凭借战功再上一层楼。

    仿佛洪水决堤一般,唐军一上阵,气势都不一样。

    森然杀气直冲云霄。

    没有人呼喊,没有人奔跑,每个人沉默着前行,仿佛一座座移动的大山。

    静候在李晔身边的阿咄欲面色微变。

    退下来的各部族心惊胆颤。

    唐军,又回来了!

    铁甲洪流瞬间淹没灵州城墙。

    和辅军不一样,登上城墙的唐军,就像钉子一样,牢牢钉在城上,死战不退,无论是朔方军还是牙兵,都无法撼动他们。

    一个时辰不到,“唐”字大旗插在城楼之上。

    城内的朔方军终于惊醒,纷纷放下武器,不再抵抗。

    只有韩逊带着一伙儿牙兵牙将在瓮城里顽抗。

    当李晔的天子旌旗出现在城头的时候,顽抗也消失了。

    牙将苏仲方杀韩遵,乞求皇帝赦免。

    这才是真正的不见棺材不掉泪。

    死了这么多人,现在才想起来要投降?

    韩遵或许有自己的小心思,但这个苏仲方,肯定也是罪无可恕。

    不过他在最后关头投降,李晔一时也没办法弄他。

    他说打的时候,无数将士人头滚滚,他说不打,就这么甩甩手,当什么都没发生?

    天下没有这么好的事。

    “大人!”韩逊捧着韩遵的人头,泣不成声。

    韩遵的那一箭还真是高深莫测,刚刚穿透韩逊的肩吞,没伤着皮肉。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辛四郎在一边挑唆着。

    韩逊瞬间两眼血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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