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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苍穹之鱼     苟出一个盛唐txt下载     苟出一个盛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五章 选拔武贲

    “陛下武略超凡,一扫大唐数十年之颓势,然武略者,需以文事济之,陛下喜听豪放之句,不能不闻乡野啼饥号寒之音。”贯休双手合什,面带微笑。

    李晔微微脸红,武略超凡那是吹捧,关中基本都是弱鸡,半斤八两,李茂贞看着声势浩大,却是外强中干,真正的狠角色都在关东。

    就算以唐廷现在的实力,放在关东,也就跟卢龙、魏博差不多。

    能挡住朱温,还是占了地利的便宜。

    “大师所言甚是,关中残破已久,朕欲抚养百姓,不知大师何以教我?”

    “不敢当不敢当,陛下甚是爱军,若是能爱民如一,则关中必欣欣向荣。”贯休一脸和善笑容。

    李晔倒是想爱民啊,但民都跑了,偌大关中只剩一个空架子。

    “大师如此才华,流落山野岂不可惜,不如随朕入长安,日夜请教。”李晔抛出了橄榄枝,不为别的,就为他这份诗才。

    盛世必有华章,崛起的大唐,若是没有三两个灵魂诗人,岂不可惜?

    没想到贯休直接拒绝了,“老僧闲云野鹤,惯于山野之间,进不得华楼,陛下若是悯惜老僧,何不准许老僧重建香积寺?”

    对寺庙李晔非常警惕,也是源自中唐杜牧一首诗: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阁烟雨中。

    唐廷的衰微,跟懿宗大兴佛教不无关系。

    懿宗广建佛寺,大造佛像,布施钱财无数,大规模法会道场空前兴盛,贵族豪门纷纷响应懿宗的爱好,拜佛礼佛,佛门是昌盛了,百姓的负担更重了。

    黄巢振臂一呼,走投无路的百姓云集响应,社会秩序大更迭,不仅动摇了唐廷的根基,也顺带摧毁了不少佛寺。

    一想起这些,李晔心中明镜似的,贯休批评自己不闻乡野啼饥号寒之音,当年佛教昌盛的时候,侵占大片田地,蓄养农奴,也不见得有多仁慈。

    不过,存在既合理,佛教存在了两千年,在后世依旧昌盛,扎根中华文明之中,繁荣昌盛,可取之处也是有的。

    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

    而且陇右、河西,佛教依旧是主流,广袤的西域,佛教依旧占有重要地位,有非常大的群众基础,也算一股不小的势力。

    李晔不得不慎重。

    这些私底下的考量,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宣之于口。

    “大师有此心,朕怎会不允?朕幼年时,父皇大兴佛教,朕亦承蒙佛光照拂,今国家蒙难,佛门萎靡,香积寺牵涉大唐国运,正好可作天下佛门之典范,即日起,封为禅月大师,正三品,属鸿胪寺,赐紫衣,招属僧人,皆在鸿胪寺登记造册。”

    贯休虽是大师,但毕竟不是真佛,只要是人,总有动凡心的时候,“老僧拜谢皇恩。”

    这年头和尚都有提刀砍人的。

    钱镠手下大将顾全武,人称顾和尚,就是早年在庙里混不下去了,下了山。

    贯休若真是闲云野鹤,也不会处心积虑的留在香积寺。

    现在佛门也是虚弱的时候,堵不如疏,正好捏在手里,以鸿胪寺管控起来。

    至于贯休能力如何,就看他以后表现了。

    大雪停了,李晔才在亲卫都的护卫下回到长安。

    战事暂时告一段落,但更多的事物滚滚而来。

    阵亡将士的抚恤,有功将士的提升,还有俘虏的处置,以及投归而来的党项人安置问题。

    梁军俘虏不用说,也是百战精锐,不过杀气太重,李晔不敢贸然将他们整体吸纳,而是打散分入各营辅军之中,先适应环境,再让忠义堂给他们进行思想改造。

    见识过党项人的骑射之后,李晔也没觉得多牛叉,不过这是因为野利景荣用错了地方,轻骑兵属于战略力量,侵扰敌后,打击粮道,骚扰敌军,追亡逐北,这些才是他们的强项。

    与甲骑正面硬刚,绝对是以卵击石。

    李晔觉得重骑兵和长矛方阵,才是这时代正面战场上的王者。

    不过野利景荣为唐廷冲锋陷阵的精神还是值得肯定的。

    深思许久之后,李晔决定再建骁骑都,以骑兵为主,选拔军中锐卒六千,无论番汉,只要马术精熟便可,三千为轻骑,三千为重骑,每人双马。

    坊州有马四千,加上韩遵送的一千,缴获梁军的八千战马,绰绰有余。

    周云翼、高行周各分一千,剩下补充给薛广衡的斥候营。

    轻骑兵还好说,重骑兵不是说建就能建的,关键是盔甲问题,步兵甲和骑兵甲不太一样,马甲更是难寻。

    比马甲更难寻的是铁匠。

    短时间内,李晔只能把台子抬起来。

    阵亡者的抚恤,李晔从不失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些没做到位,谁敢冲锋陷阵?

    此次大战,唐军最大的伤亡在渡河大战,阵亡四千,伤五千,残一千,还有不少失踪者、逃跑者,失踪者也被李晔计入阵亡名单,按规制发放补助。

    逃跑者活着回到家乡,李晔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从军中除名,没有追究,这年头能活下来也不容易,求生是人的本能,历次大战,不论敌我,都有怯战者。

    整个禁卫军都被打残,拓跋云归的禁卫右军伤亡最惨重,其次是周云翼的禁卫左军,没办法,他们先是面对梁军大将李思安,后又直面朱温。

    当军功曹人员把有功将士名单递上来的时候,李晔吓了一跳,一大摞,前后有一千三百多人。

    李晔仔细查看,除了一些都头、指挥使,大部分都是普通士卒。

    比如一个叫姜怀山的普通士卒,一人刺死梁军十四人,还生擒敌方都头两名。

    上了名单的,最少也是斩首三级。

    大唐其实有军功计算方法,名为勋官十二转,承袭自北魏,从最低一级的武骑尉到最高一级上柱国,一个普通士卒杀一敌一转,二敌两转,四敌三转,最高十二转需要一千零二十四转,这冷兵器时代是不可能做到的。

    除此之外,还分上阵、中阵、下阵。

    各阵里面又分上获、中获、下获。

    异常繁琐。

    大唐前中期,政治清明,军功统计还算公正,到了中晚唐,战事频仍,吏治**,军纪废弛,杀良冒功冒名顶替等等,分到普通士卒手上的少之又少,于是士卒对朝廷也离心离德,既然分不到,就自己去抢。

    李晔现在庙小,玩不起这么复杂的勋官十二转。

    但有功将士不能不赏,军中肯定没有这么多职位。

    干脆弄出一个武贲出来。

    武贲就是虎贲,给李唐的老祖宗李虎避个讳。

    军俸比战兵增加一倍,优先提拔为伍长、什长、都头,见长官不需行礼,名字贴于天心阁侧壁之上。

    给不了军职,就要给钱粮和荣誉。

    只要皇权和底层士卒维系在一起,就不怕单独的将领造反。

    授勋当天,一千三百二十七名武贲,全部邀请到紫宸殿前广场。

    李晔亲自给他们发放青色圆领袍,赐以宫中收藏的横刀,每人勉励一句:为国尽忠,重振大唐!

    什么事都要有个仪式感,国家如此,个人也是如此。

    仪式不仅加深了武贲将士对大唐的认同感,也加强了大唐的神圣性。

    让李晔觉得自己的大唐不再是草台班子。

    即使战场上厮杀的汉子,此时个个热泪盈眶。

    荣誉是军人性命。

    彪悍豪勇的西北大汉就是吃这一套。

第一百六十六章 洛阳大雪

    关中的大雪停了,但洛阳的大雪依旧纷纷扬扬。

    梁军的辎重补给皆在洛阳,朱温攻伐河中,曾在洛阳周边补下三道防线,骁将王檀七千人驻守渑池,贺德伦五千人守新安,假子朱友恭五千守孟津。

    自渑池而东,一路承接崤山之险,但李克用十万大军如秋风扫落叶一般,长驱直入,王檀、贺德伦皆不敌,退入洛阳城中。

    这么大的雪,依旧没有冷却晋军的战意。

    十万大军攻破渑池、新安之后,长驱直入,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沿途小城,一鼓而下,十万晋军顿兵洛阳城下。

    洛阳张全义虽然起身黄巢,但文治武功皆非凡俗,治理洛阳近十年,招抚流亡,鼓励耕桑,使洛阳地区成为朱温手下产粮重地,其麾下当年也是黄巢悍卒,又吸收了诸葛爽部众。

    当年在李存孝、李罕之的围攻之下,坚守了整整一年,啖木屑以为食,求救于朱温。

    朱温赶走李存孝李罕之后,张全义臣服于朱温。

    在张全义最虚弱的时候,晋军都没有攻下洛阳,现在的洛阳城被张全义经营了五六年,又有汴州的物资囤积,可谓是兵精粮足。

    将近一个月的攻城大战,洛阳城依旧屹立不倒。

    在盖寓和郭崇韬的建议下,李克用命李嗣昭李罕之攻孟津,下河阳,打通昭义至洛阳的补给线。

    一旦晋军打下洛阳,等于是在朱温心口剜下一块肉,而且朱温攻下河中也变成了飞地,河东、昭义、河阳、东都畿四地连成一片,反过来包夹河中的朱温。

    如此局面,朱温不得不放弃进攻关中,转身回扑李克用这个二十年的宿敌。

    不过李克用以李存信领一万蕃汉重兵把守新安,七万梁军不得寸进,在新安城下鏖战多日,朱温用尽各种办法,始终未能攻破城池。

    大雪降下,泼水成冰,两日之间,雪深及膝。

    梁军进攻更加不利,朱温无奈,只能调回潼关之下牛存节部,又令丁会统帅河中府、绛州梁军北进,威慑隰州。

    上天是公平的,大雪降下之后,朱温攻不下新安,李克用更攻不下洛阳,整个河中、洛阳地区的战事,都渐渐停歇。

    “李克用攻打洛阳的确是一手妙棋,不过晋军深入腹地,只待雪停,我军拿下新安,再锁住孟津,晋军便是瓮中之鳖。”李振穿着一件厚实的白裘,烤着帐中的炭火。

    一连串的不顺,让朱温脸上多了一重忧色,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这个老对手的难缠。

    寇彦卿道:“大王可是在忧虑洛阳战事?”

    朱温摇摇头,“苍天不助本王,若非大雪,定教李鸦儿留在洛阳城下。”

    帐中一将沉声道:“依末将看,此场大雪恰恰是苍天助大王建奇攻!”

    朱温眼神一亮,看着说话之将,“正臣有何妙策?”

    此人正是朱温手下大将张归霸,字正臣,张归厚之兄,黄巢悍将,投奔朱温以来,冲锋陷阵,屡次击破蔡州军,多次于阵前斩杀蔡州大将,朱温称赞其媲美汉光武大将耿弇,在梁军中地位仅次于葛从周、丁会、庞师古,深得朱温重用。

    如果目前李嗣昭是晋军第一猛将,张归厚就是梁军的第一猛将。

    张归霸道:“昔日李愬雪夜下蔡州,我军兵精将勇,区区一李存信,安能挡我大军?”

    李存孝的反叛,一半原因在李存信身上,屡次进谗李克用,李存孝被诛,李克用毒杀康君立,却对李存信一如既往的信任,这次还令他防守新安。

    李振伸手,安安静静的烤火。

    长安。

    李晔也在烤火,不过不在宫中,而是在将作监的铁匠铺中。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潼关之上,厅子都的装备给了李晔极大的冲击。

    连珠弩、花纹横刀、甲胄,无一不是精品。

    “此刀以陨铁反复锻打而成,所需人力、物力超出普通横刀几倍,没有陨铁,关中无法仿制。”将作少监尉迟康道。

    消灭厅子都之后,他们的装备都被收集起来,不过这种带有花纹横刀,只有两把,不是俗物。

    李晔也没抱太大希望能仿造,但凡神兵利器,都是千锤百炼而来,不仅要上好材料,还要手艺精湛的匠人。

    这时代,铁匠属于抢手货,长安历尽磨难,剩下的铁匠不多,打制农具没问题,打制普通刀剑也没问题,但想出精品就很难了。

    “弩呢?这种弩你们能不能仿制?”李晔抱着一丝希冀看着尉迟康。

    后者面露难色,“此弩太过精良,短时间内恐怕不能仿制。”

    李晔失望至极,后悔当时没好好读书,对力学结构一窍不通,“你们多长时间能弄出来。”

    “回陛下,将作监最缺少的是能工巧匠,若人能补齐……”

    “这么大的一个关中,难道找不出几个工匠?”李晔还真不信了,只是打把刀,造个弩,又不是造蒸汽机,造核弹。

    “传令,将作监招人,一技之长者皆可入选,一月五斗粮。”

    李晔回头看着尉迟康,这人胡子一大把,都已灰白,一看就不是搞技术的,“朕给你两个月,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连珠弩你造不出,普通弩总能弄出些吧?”

    尉迟康战战兢兢拱手:“臣必竭心尽力。”

    提起横刀和连珠弩,李晔就想起他的主人,“杜晏球怎么样了?”

    薛广衡咬牙切齿道:“此人甚是顽固,多次寻死觅活,关了五天禁闭,仍旧不松口,严刑拷打均是无用!”

    杜晏球能被朱温看重,统领厅子都,肯定有其独到之处。

    现在的朱温还是天下最雄才大略之人,暴虐残忍是其一面,知人善任是他的另一面。

    “算了,你这样就是杀了他也不会屈服的,把他放入辅军,派人暗中盯着他即可。”李晔想起杜晏球在最后一刻没有射出那一箭,也算是不杀之恩。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辅军劳动改造,忠义堂思想教育,杜晏球就算是一块铁,时间长了,也能把他融化。

    一场大雪,长安银装素裹,掩盖了不少残破萧瑟。

    随着一场场的胜利,加上今年的丰收,百姓的日子好过了一些,但也只是好过一些,城里流民依旧很多,乞丐窝在墙角瑟瑟发抖,最让李晔无法忍受的,是还有光着脚的孩子在雪天里,衣衫单薄,面色发青。

    这段时间只顾忙着除了大战之后的抚恤、奖赏,对涌进长安的流民忽视了。

    长安城内,天子脚下都是这般光景,可想其他州县是什么场景了。

    看来贯休说的不算错,自己爱兵,却不惜民。

    李晔穿着一身寻常衣服,戴着毡帽,内穿软甲,亲卫也是护卫打扮,没被人认出来。

    看着天色尚早,就进了一家酒楼。

    酒楼里生意火爆,快坐满了,掌柜一见李晔一伙人的气势,就知道是豪客,忙把李晔往二楼阁楼上引。

    在宫中住久了,就是想沾沾人间烟火气,就让店家寻了角落两张桌子,点了一些菜,要了些酒。

    李晔一帮人进来,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目光。

    刚才还吵吵嚷嚷的,现在都鸦雀无声,眼角斜瞄看着他们。

    李晔觉得无趣,随意吃了一些,就走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改造长安

    门外稀稀落落的三两行人,这天气还在外奔走的,都是一些面色愁苦之人。

    这个冬天,每个人都很难熬。

    看着他们,李晔心情就低落下去,国力比的就是民力,一个死气沉沉的长安,如何能支撑李晔重振大唐?

    除了面色愁苦的百姓,还有脚步匆匆的年轻人,看样子像是书生,穿着粗布麻衣,身形瘦弱,背上背着大大的包袱,在佝偻着背。

    中唐之前,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文人都是能提剑上马的,不惧塞北风沙,亦不惧刀光剑影。

    而中唐之后,文人的气质发生了明显变化,不再慷慨激昂,而是关注民生疾苦,或者纵情山水。

    不只是文人,整个中土的气质也在不断的疯狂杀戮中发生明显的变化。

    武人心理扭曲,文人更加懦弱。

    盛唐之时,文武是不分家的,武将也能在马上赋诗,文人也能提刀砍人。

    正思索间,转过一个拐角时,一人撞在李晔怀中。

    “大胆!”薛广衡和亲卫紧张兮兮的拔刀。

    比他们还紧张的是撞李晔的人,张着嘴,眼神恐惧,半天才说一句:“宋某、某莽、撞,冲撞阁下。”

    好歹李晔也是上过战场的,总不至于被面前这个文弱书生撞倒。

    “无妨,无妨,这么冷的天,何以行色匆匆?”令薛广衡收起横刀,好奇的打量面前书生。

    书生颇为有礼,后退几步,冲李晔拱手行礼,“在下进京赶考,寻不到客栈,因此慌乱。”

    现在才十一月末,离二月份的春闱还有两个多月。

    “你是何方人士?”李晔温言问道。

    大概是天气冷,书生全身有些抖,竭力维持声音平稳,“在、下洪州人士,”

    “这么远?”李晔有些惊讶。

    没想到朝廷科举,对他们还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仔细想想,也是正常,现在武人们闹的正凶,杀来杀去,文人们只能靠边站,也只有一些天赋异禀如敬翔、袁袭才能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各位节度使老爷们的重用。

    但这世间大部分人是都是天赋一般的,特别是读书人十年寒窗,碰上唐末这个秩序大乱的时代,一身所学全部打了水漂。

    朝廷开了科举,等于给了他们一丝光明。

    所以天下读书人,如飞蛾一般,寻着这丝光明而来。

    “阁下赶快寻个地方歇息,一旦过了酉时,便要宵禁,被缇骑捉到,会被关进大理寺拷打。”书生好意提醒。

    李晔瞥了一眼薛广衡,“你快去帮这位先生寻个落脚之处。”

    书生愣了一下,对李晔拱手称谢。

    长安身为帝都,历来管控极严,一更三点敲响暮鼓,禁止出行,五更三点敲响晨钟后才开禁通行。

    鉴于汴州细作的无孔不入,长安的宵禁更加严格了,酉时一过,便有士卒巡逻。

    李晔暗想这么下去不是个事,搞得人心惶惶的,夜生活也是gdp的重要组成部分啊。

    回到宫中,连夜令刘全礼设置粥棚,被子什么的没有,就广开篝火,供流民乞丐取暖。

    第二天天一亮,就让李渐荣把流民乞丐全部收入皇庄,孩子收入武营之中。

    武营中全是孩子,这一年李晔重心投入在军旅之中,有些遗忘他们了。

    再次来到废弃的大明宫中,以为会见到活蹦乱跳的孩子。

    但眼前的景象让他失望了。

    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单薄,瑟瑟发抖,跟长安城中流浪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只有一些年纪大的孩子,列队站在寒风中,穿着草鞋,露着脚趾,他们背后的茅草屋,也跟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几个宫中宦官,维持他们的秩序,想要给李晔一个好印象。

    不止这些孩子,就连请的教习先生,也是一副贫困潦倒的样子,一个个在寒风中哆嗦着。

    李晔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这不是他想要的,“李渐荣呢?”

    “李夫人在皇庄统计民户。”宦官畏畏缩缩道。

    李晔心中一叹,毕竟是女流之辈,让她管着这么大的摊子,已经是难为她了。

    关中虽是丰收,但大战频频,消耗颇多,李晔自己也是顾东顾不了西。

    一念及此,心中的不满也就消散了很多。

    人的成长,大多在少年之时,人生观的形成也在这个时候,如果李晔的武营带给他们的只是饥饿、寒冷、恐惧、阴暗,他们又怎么会成为大唐的后续力量?

    这些孩子中,还有一些是烈士之后。

    李晔冲寒风中站立的孩子们弯腰拱手,“是朕对不住你们。”

    全场呆如木鸡。

    李晔也不管他们听没听懂,令薛广衡取来刚刚缝制的两千件羊毛裘,又驱来三百头羊,全部宰杀,以小锅炖煮,算是一个简易的火锅。

    贫穷是这个时代的底色,即便在盛世,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也吃不到两口肉。

    穿上了羊裘,孩子们脸上才升起一两抹血色,闻着肉香,一个个口水直流。

    碟筷分发完毕,都望着李晔,李晔微笑道:“吃吧。”

    孩子们欢呼着大吃起来。

    “慢些,慢些,不要烫着。”管事的宦官好意提醒。

    “先生们也过来吃些。”教习先生们都矜持着,虽然流着哈喇子,但还是想在李晔面前维持读书人的体面。

    听到李晔邀请,赶忙擦掉嘴角口水,围拢在李晔身边。

    李晔也不端什么皇帝架子,温声道:“今后有什么需求,可以直接跟朕说。”

    以前是没办法,也没时间,但现在随着接连的胜利,物资也稍微充盈了一些。

    其中一个教习囫囵吞下一块羊肉,放下碟筷,向李晔行了一个叉手礼,“陛下宅心仁厚,真乃万民之福,小民观陛下之意,不是简单的收容孩童,而是要培养他们,待其长成后,为大唐效力。”

    “哦?”李晔来了兴趣,不愧是读书人,眼力还是有的。

    李晔的想法就是底层逻辑,走群众路线,治军是如此,治国也是如此,站在绝大多数的百姓一面,自然就立于不败之地。

    王仙芝黄巢弄出这么大阵仗,不就是唐廷腐朽,得到了百姓的支持?

    当然,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可能终李晔一身都无法完成,甚至比重振大唐更为宏伟。

    “陛下初心虽好,只是实施不当。”

    “大胆!”宦官尖着嗓门道。

    教习赶忙跪倒在地,“小民妄言,陛下恕罪。”

    李晔瞪了宦官一眼,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你叫什么名字?”

    教习头都不敢抬,“小民陆敬。”

    “朕让你全权管理武营,你能做到吗?”

    陆敬抬起头,眼中全是不可思议,“小、小民尽力为之。”

    “好,朕今天就把武营托付给你。”

    看着在寒风中摇摇晃晃的茅草屋,李晔心中一动,叫来韩偓,提议把长安城的坊墙全部拆除,移到大明宫修建房舍。

    长安一百零八坊,每坊都以坊墙相隔,百姓都被限制在坊院之内,虽说便于管理,但在李晔看来,也限制了民间的活力,也加剧了阶层的固化。

    韩偓显然不明白李晔的用意,“目今天下纷扰,拆除坊墙,岂不是让百姓互相流窜,一有风吹草动,立即风声鹤唳?”

    “若是长安百姓都反对朕,朕这个皇帝坐着也没什么意思,朕连朱温十万大军都不惧,又何长安风吹草动?”

    韩偓半天都没说出话来,不过以长安目前的人口,拆不拆坊墙无关大局,也就没有激烈反对。

    “还有一件事,从今日起,宵禁取消,加派皇城防守即可。”

第一百六十八章 风雪河州(一)

    “陛下不可,城中流民甚多,人心不定,若是取消宵禁,恐生祸端。”韩偓谏言道。

    李晔一想也是,宵禁完全取消,也不利于城中安定,“那就延迟到三更之后。”

    韩偓拱手应命。

    刚回到寝宫,就有小黄门来报,裴贞一来了。

    要说现在李晔最怕见到的人是谁,肯定非她莫属。

    自从裴枢莫名其妙遇刺之后,李晔就有意无意的躲着她,这次被堵了个正着。

    “陛下,你可要为臣妾做主啊。”裴贞一上来就哭哭啼啼。

    李晔一阵头大,见到她就像见到债主一样,“薛广衡,你查到幕后真凶了吗?”

    薛广衡在殿外听到声音,赶来殿内,见了裴贞一的讨债的架势,吞吞吐吐道:“回、回陛下,还没有。”

    话刚说出来,裴贞一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陛下分明是在搪塞臣妾,真凶还用查吗?不就是赵崇凝下的毒手?”

    李晔脑门上全是汗,偷偷挥手让薛广衡出去,“爱妃不要乱说啊,没有证据,朕也很难办啊。”

    “我们裴家也就这两个兄长有些出息,现在去了一个,我们裴家怎么活啊。”

    “有那么严重吗?”

    不说还好,一说裴贞一又哭的死去活来,还往他身上倒,眼泪直接往衣服上蹭。

    李晔算是见识到女人的厉害,不过她一口一个裴家,让李晔心中有些不舒服,都说胳膊肘往外拐,她的心思却还在娘家,“裴枢之事,朕会给你给你们裴家一个交代,但爱妃不要忘了,你现在是大唐的河东夫人。”

    裴贞一哭声戛然而止,楚楚可怜望着李晔,“臣妾、记住了。”

    本来见了她,还有些其他的兴趣,这么一闹,两人兴致都淡了,说了一些安慰的话,裴贞一自己识趣的回宫了。

    大中五年,张议潮击吐蕃,占据河西、陇右诸州,嗢末群起响应。

    吐蕃在河陇地区的统治分崩离析,同年,吐蕃将领将领尚延心以河州、渭州投归唐廷。

    但归义军对陇西的统治极其薄弱,其力量也只局限在凉州以西,凉州以东以南,论恐热与尚俾俾连年大战,兵连祸结二十余年,各部纷纷迁往秦州、渭州一带。

    屯军河源军的尚婢婢轻敌,大败于论恐热,北逃甘州,为回鹘所灭。

    但尚俾俾部将拓跋怀光率五百骑兵奇袭廓州,擒论恐热,数其罪而斩之,献其首级于唐廷。

    论恐热和尚俾俾败亡,吐蕃在河陇的势力消减,而此时的大唐,大中之治如同一颗流星划过大唐漆黑的天空。

    仅仅十一年后,宣宗开始疏于政事,沉溺于长生术,大兴佛教,宦官权势又呈复兴之势,南方军乱不断。

    大中十三年,裘甫农民起义在浙东爆发。

    虚弱的唐廷无力掌控河陇,嗢末人趁势而起,互相攻伐、吞并,逐渐形成一些较大势力。

    宣宗命土豪领之,自置牧守。

    渭州以南,洮,岷,叠,宕四州,在杜伦家族统治之中,当年黄巢攻入关中,其首领杜伦悉伽还率族人入关中助朝廷平叛。

    渭州以西,河、兰、鄯、廓四州则在拓跋怀光家族手中,拓跋怀光死后,其子互相攻伐,聚城自守,势如仇敌。

    但无论是拓跋怀光还是杜伦悉伽,对这八州的统治虚弱的可怜。

    嗢末人起身于奴隶,极具反抗精神,大者千余户,小者百余户,以山谷河流而居,力量强大者,动辄攻伐劫掠州县。

    但随着李茂贞在河州举起大唐的旗帜,各部众纷纷来投,实力越来越强,引起了拓跋家族的戒心。

    只不过寒冬降临,不得不偃旗息鼓。

    风雪吹不到的河谷之中,湟水被完全冻结。

    一杆杆“李”字大旗,被冰冻住,任由寒风撩拨,依旧垂头丧气。

    李晔剥夺了李茂贞的一系列爵位,却没有剥夺他的“李”姓。

    也许是这么多年习惯了,李茂贞并没有改回本来姓名,而且“李”字大旗在河州仿佛有种异样的魔力,吸引大量部族前来投效。

    “今年真是便宜拓跋珲了,若非大雪,河州旦夕可下!”李茂贞一身胡裘裹得严严实实,对身边一众将领道。

    “大帅所言不差,等明年冰雪消融,就是我军拿下整个河湟之时!”义子李继颜道。

    李继颜是李茂贞从凤翔带出来的唯一义子。

    在军中地位只在李茂贞之下,张行瑾初来乍到,虽得李茂贞看重,但还未融入核心圈子。

    来到河西之后,李茂贞也低调了许多,只以大帅自称。

    “何必等到开春?”张行瑾忽然道。

    此言引起李继颜的极大不满,两人差不多的年纪,一样的锋芒毕露,张行瑾自然就成了李继颜的眼中钉,“哦,难道你还有什么良策不成?”

    李茂贞也来了兴趣。

    张行瑾道:“此谷虽然可遮挡风雪,但不足以养兵,西北苦寒之地,开春要等到三四月份,我军困守此地,只能越来越虚弱,嗢末各部一见我军势弱,必然引众而去,等到明年,还有什么力气攻打河州?”

    李继颜不屑道:“危言耸听。”

    是不是危言耸听,李茂贞心中最有数。

    嗢末部众拖家带口而来,军中已然乏粮食。

    李茂贞派出数支骑兵,四方掠夺,初期还有所斩获,但随着大雪封山,斩获越来越少,甚至派出的骑兵都不见了。

    为了熬过寒冬,李茂贞准备杀马充饥。

    “继续说。”李茂贞眉头紧锁。

    “兵者,诡道也!如此天寒地冻,拓跋珲不会想到我军在此时攻城,必然无备,末将不才,愿率本部人马,潜入河州城中,父帅驱大军随后,河州一鼓可下,有了河州,父帅举起大旗,振臂一呼,何愁四方之众不聚?若如此,则父帅大势成矣。”

    自从被李晔削夺潼关指挥使之后,张行瑾研读兵法,今日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好歹李茂贞也是纵横西北的枭雄,虽然被赶出凤翔,但基本的眼力还是有的,听了张行瑾的话,眼中精光闪闪,“我儿可有把握?”

    现在的李茂贞已经输不起。

    张行瑾拱手道:“无论儿臣有没有把握,河州必须打!”

    李茂贞搓着手,眼神逐渐坚决,“好!本帅准了,你放心前去,拿下河州,升你为副帅!”

    张行瑾大喜过望,“谢父帅!”

    李继颜眼中闪过一丝厉芒。

第一百六十九章 风雪河州(二)

    拿下河州,对于李茂贞而言,就有了前进河湟的基地。

    河州南锁陇西,西托河湟,北望凉州,历来就被称作河湟重镇,也是丝周之路的重要节点,吐蕃中土茶马互市的重地。

    三百名穿着吐蕃服饰的健儿,驱赶着上五百匹战马在冰天雪地里缓缓而行。

    好不容易赶到河州,河州城门紧闭。

    城上先是用吐蕃语说了什么。

    三百骑中有精通蕃话的向导慕容敞站出来回应,他也是大唐遗民,李茂贞刚举起大唐旗帜,他就率一千部众来投,精通河湟各族语言。

    张行瑾入李茂贞军中,倾心结交,李茂贞本部人马抱成一团,看不起这些投奔的部族,张行瑾只能退而求其次,结交各部头人,慕容敞与他关系最好。

    河陇沦陷吐蕃之手一百二十多年,实行高压统治,境内各族,一律辫发左衽,但有违抗者,轻则凿眼断肢,重则全家诛灭,吐蕃语成了官方语言。

    张行瑾耐心等待着。

    片刻功夫后,河州城门缓缓打开,慕容敞低声道:“守军仍有戒心,少将军当心。”

    张行瑾微微点头,他穿着一身吐蕃随从打扮,反而是慕容敞衣着华丽,贵族扮相。

    众人刚驱马入城,城内即有几百吐蕃兵围拢而来,刀枪并举,收了马匹,却挡住众人。

    一个盔甲样式不同唐制的将领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众人的脸,又对慕容敞大声嚷嚷着什么,慕容敞则低声下气,仿佛在哀求一般。

    吐蕃将领哈哈大笑两声,又说了什么。

    慕容敞犹豫了一会儿,低声对身边的张行瑾道:“他们让我们交出武器。”

    张行瑾皱了皱眉,这伙儿吐蕃人来势汹汹,没有武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但此时已经容不得考虑,张行瑾率先解下腰间弯刀,走过去双手呈上。

    吐蕃将领拿起弯刀,“锵”的一声拔了出来,刀光一闪,破风声已在张行瑾头上呼啸。

    一百种念头在张行瑾心中闪过。

    若是从前,他早已暴起,一拳击向此人的下巴。

    但现在他什么都没做,任由刀锋斩断他头上的几缕发丝。

    身后部众“锵”的一声,也拔出刀了,双方立即剑拔弩张。

    慕容敞一言不发。

    张行瑾一动不动。

    吐蕃将领眼中凶芒渐渐变成欣赏之意,大喝一声:“拔度。”

    旋即亲切的拍拍张行瑾的肩膀。

    张行瑾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但明白自己的危险暂时解除了,回到队伍中。

    慕容敞心有余悸的低声道:“他称赞你勇士。”

    吐蕃将领一挥手,士卒纷纷收起刀枪。

    张行瑾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原来只是一个试探,幸亏没有轻举妄动。

    不过这个吐蕃将领的心思当真细致。

    河湟虽然不缺马,但没有一个势力会嫌自己的马多,这五百多匹战马,加上三百马贼的投诚,更没有人会拒绝。

    有惊无险的通过试探之后,他们被安置在城中东边最偏僻的角落,左右都是牛羊厩,冰雪都掩盖不了腥膻之气。

    河州虽然是重镇,但比起关中城池,破败太多,一些明显的唐风建筑无比破败的矗立在风雪中,仿佛永不屈服的战士,周围歪歪扭扭搭建着低矮的木屋,还有吐蕃样式的圆顶石屋。

    “这是把我们当成了牛羊?”张行瑾身边有人小声嘀咕。

    张行瑾也是郁闷,好歹也是率部来投,拓跋珲就这么招待自己?

    “刚才为难我们的人叫赖力,吐蕃人,是拓跋珲手下将领。”慕容敞在河州游荡多年,自然对河州城有所了解。

    “我刚才听不懂吐蕃话,他就没有疑心?”张行瑾回想着自己的破绽。

    “不懂吐蕃话很正常,中土大乱,很多唐人涌入河陇,河陇山高水长,不服吐蕃统治的各族人,四处游荡,自然也不会说吐蕃话。”

    张行瑾点点头,让士卒都抓紧时间休息。

    赖力虽然收走了他的刀,但没有收士卒们的刀,为了不引起河州守军的怀疑,士卒们都只穿着一些破烂皮甲,蓬头垢面,带着弯刀。

    在雪地里走了这么长时间,士卒又冷又饿,只得拆了一些木栏,生火取暖。

    没想到火刚刚燃起来,赖力又来了,不过这次没有敌意,而是带来酒肉。

    赖力似乎非常欣赏张行瑾,执意要让张行瑾一起喝酒。

    慕容敞拦都拦不住。

    只能硬着头皮夹在二人之间充当翻译。

    几口酒下肚,三人就热络起来,赖力一个劲的让张行瑾加入他的麾下。

    张行瑾有些不明所以,慕容敞解释道:“河州各族混杂,拓跋珲管不过来,便让各部自行管理部众,时日一长,各部自行其事,自招兵马,拓跋珲部众都是吐谷浑人,赖力部众最少,所以扩兵最积极。”

    张行瑾心中纳闷,这不是找死吗?不过这样鱼龙混杂,似乎活动空间更大。

    “拔度、拔度!”赖力举起酒囊大声道。

    张行瑾也冲他举起大拇指,“拔度。”

    没成想,赖力扔掉酒囊,结下弯刀,跳到场地中央,摆了一个架势,“拔度!”

    慕容敞道:“他邀你摔跤。”

    张行瑾不上也是不行了,赖力一看就是豪爽人,贸然拒绝只会被他看不起,只能咬着牙上了。

    两人身高差不多,但赖力一身彪子肉,极为壮硕。

    喝了酒,赖力兴致极高,大声呼喊,交手只一个回合,张行瑾就被四仰八叉的摔在地上。

    赖力带来的人纷纷大笑。

    张行瑾一把从地上跳起,刚要再摔,四周却响起兵甲铿锵之声。

    一人用别扭的腔调喊道:“你们是唐人!”

    这一声喊,让周围士卒全都警觉起来。

    吐蕃兵四面围拢过来,人人弯刀出鞘,杀气腾腾。

    一人越众而出,高高瘦瘦,唇上留着三撇黑须,长相、神态极似中土人士,只是一身吐蕃盔甲不伦不类。

    “你们骗不了我,你们是唐人派来的细作。”

    李茂贞大张旗鼓,收纳部众,自然会引起河州城的警觉。

    张行瑾正在思索如何辩解,赖力已经迎了上去,叽里哇啦的说了一阵。

    两人异常气愤的吵了起来,甚至赖力一把将对方推到地上。

    那人似乎有些怕赖力,不敢跟赖力动手,眼神阴毒的盯着张行瑾,“你们一定是细作,我这就去禀报城主。”

    说罢,带着一众吐蕃兵就去了。

    赖力拍着张行瑾的肩膀,又说了什么。

    慕容敞翻译道:“他说有他赖力在,李承圭奈何不了你。”

    “李承圭?怎么听起来像是个唐人?”张行瑾惊讶道。

    慕容敞叹气道:“此人是拓跋珲的谋士,祖上是陇西李家之人,后吐蕃侵夺河陇,李承圭祖上带头投降吐蕃人。”

    张行瑾暗暗咋舌,李唐宗室不是号称起于陇西李家吗?

    如今仿佛世道颠倒过来,吐蕃人赖力要保他,唐人李承圭要害他。

    张行瑾捡起地上的弯刀,重新挂回腰间。

    过不多时,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李承圭领着一个华服左衽带着青色高帽的人过来。

    “此人就是拓跋珲,河州城主。”

    张承业微微眯着眼,打量渐渐走进的人,拓跋珲鹰钩鼻,深目广额,带着高帽,仿佛一只人型秃鹫。

    常言说面如其人,长成这个样子,估计也不是什么善类。

    李承圭仿佛狗儿一般乖巧,低头哈腰,说着什么,拓跋珲不住点头,身后跟着几百甲士。

    慕容敞低声道:“看来事情难办了,拓跋珲对李承圭言听计从,弄不好我们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张行瑾嘴角微微卷起,“擒贼先擒王!”

    慕容敞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张行瑾整个人已经迎上前去,单膝跪在拓跋珲面前三步距离,周围亲卫纷纷挡在前面。

    “秦州唐民率部众来投,望拓跋城主收留。”

    拓跋珲明显听懂唐话,怔了怔,“你是唐人,为何不投唐帅?”

    张行瑾把头垂的更低,半真半假道:“因为我们是大唐皇帝派来,告诉城主一个秘密。”

    “哦?”拓跋珲身体往前凑了凑。

    “唐帅李茂贞本就是大唐逆贼!”最后一个字说完,张行瑾身体如豹子一样窜了出去,在亲兵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将面前的拓跋珲和侍卫撞翻在地。

    这下不止慕容敞目瞪口呆,连一旁的赖力也呆住了。

    谁也没想到张行瑾胆子如此之大。

    但正因为谁都没想到,张行瑾才有了成功的可能。

    周围一片混乱,亲兵怒吼连连。

    就在这个时候,地上的张行瑾大吼一声:“不得妄动,否则杀了你们城主!”

    张行瑾一手掐住拓跋珲喉咙,一手持刀抵在其背心。

第一百七十章 风雪河州(三)

    以河州为界,河州之西之北,吐蕃影响力大,之南之东,大唐影响力大。

    河州其实就是大唐吐蕃文明的交汇点。

    随着吐蕃残酷百多年的头统治,境内会说唐话已经非常之少。

    绝大部分人听不懂张行瑾的话,但看得懂他的意图。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杀了我,你们也活不了。”拓跋珲也算识相。

    “叫你的人退下去。”张行瑾得意的冷笑。

    拓跋珲以吐蕃语说了几句,亲兵你望我,我望你,后退三步。

    赖力冲着张行瑾怒吼。

    张行瑾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对不住了。”

    “只要你放下武器,城里的一半财物都是你的。”拓跋珲还没有看清现实。

    张行瑾道:“按我说的做,可以保你一命。”

    “你究竟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带你回归大唐。”张行瑾命己方士卒向他靠拢,有拓跋珲在手,沿途自然无人敢阻拦。

    就在张行瑾以为胜利在握的时候,地面震动起来,大队的步卒骑兵涌来,四个穿着吐蕃盔甲的将领各站在本部之前,目光如野狼一般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李承圭叽里哇啦的向他们说明情况。

    一个魁梧将领站了出来,盯着张行瑾,以唐话道:“放了城主,留你一个全尸,否则尔等尸骨无存。”

    张行瑾愣了一下,这不像是来谈判的,反而像是来杀人灭口的。

    他还没说话,拓跋珲怒道:“图兀钦,你想造反吗?”

    图兀钦回以阴冷笑容,“河陇之地,本就是我大吐蕃的领土,而你们吐谷浑人,在当年不过是我们军奴。”说完,又以吐蕃话向身后士卒说了什么,士卒纷纷振臂而呼。

    “图兀钦你不过是吐蕃下等人出身,凭什么当城主?”左边一员黑脸将领怒斥道。

    “拓跋家已经是衰弱的老虎,跟着他们只能被群狼吞噬,骨肉渣子都不剩,你们拓跋家不行了,就不要连累大家跟着一起送死。”南面一个红脸将领道。

    只剩下西面将领一句话没说,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这些人一个个长得歪瓜裂枣的,居然都会唐言。

    张行瑾傻眼了,兵书上说擒贼先擒王,现在王也擒了,怎么贼一点儿也没有服软的迹象?

    “你真的是城主?”

    拓跋珲面露苦笑,“现在你看到了吧,擒住我也没用,他们就是想我死。”

    几人的争吵还在继续。

    “你这个城主是怎么当的,这些人如此桀骜不驯,你都管不住?”张行瑾一脸鄙夷,大唐乱成了一锅粥,这河陇更加没有秩序可言。

    拓跋珲脸色难看道:“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如我们合作怎么样?”

    张行瑾顿时来了兴趣,“怎么合作?”

    “你的人加我的人差不多七百,足以抵挡他们一阵,城北我的人马就会赶来。”

    张行瑾略一思索,松开掐他脖子的手,放下弯刀,“城北有多少人?”

    “五千本族人马,足以杀光他们!”拓跋珲言语间带着怒火。

    张行瑾看了看四周围成铁桶一般的敌人,不下四千人,至少有一半以上的骑兵,他们不需要冲锋,只需要从四面平推过来,就能踩死自己和拓跋珲,“来不及,在你的人赶来,他们只会更加团结,全力对付我们,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两人本来是生死之敌,现在反而成了同舟共济的难兄难弟。

    越是凶险,张行瑾反而越是平静。

    他想起最早的时候,陛下曾给他们讲过班定远三十六人定西域的故事。

    一股巨大的使命感让他热血沸腾。

    “放手一搏也比等死强。”拓跋珲凶相毕露。

    张行瑾道:“你手下好像并不和睦,难道真没人效忠你?”

    “效忠?河陇之人只向强权效忠,一旦虚弱,就会被人吃的骨头渣子也不剩。”拓跋珲摘掉头上的高帽,露出秃顶髡发。

    “我有个提议,你暂时退位,把城主之位让给那个叫图兀钦的。”张行瑾目光闪闪道。

    “不行!当年为了河州,连儿子都战死了,怎么说让就让?图兀钦不过是贱奴,手下一千吐蕃兵,凭什么掌控全城?”

    “你怎么这么执拗,正是因为图兀钦实力不够,别人才不会服气,他们自己就会自相残杀,我们不就有机会了吗?”张行瑾循循善诱。

    拓跋珲脸上阴晴不定,最后长长叹息一声,“好吧。”

    旋即以吐蕃话大声说了些什么。

    全场瞬间安静,接着就是几个将领更加激烈的争吵起来。

    不过这次讲的是吐蕃话。

    气氛越来紧绷,四个将领的弯刀全都转了向。

    眼看一场火拼迫在眉睫,沉默已久的李承圭忽然大声说了什么,几个将领情绪渐渐冷静下来。

    李承圭一脸阴笑的望着张行瑾。

    拓跋珲冲着李承圭大骂,“李承圭枉我把你从奴隶提升为军师,你就是这么对我的?没有我你还怎么当军师?”

    李承圭道:“河州城谁都能当城主,但只有我能当军师,拓跋城主,你昏庸无能,贪图享乐,河州重镇十年来,在你手上越来越疲乏,你若是不行,就换别人来。”

    “废什么话,杀了拓跋珲,我们几人轮流做城主!”图兀钦大吼道。

    周围士卒纷纷挺刀前进,骑兵也开始向他们挤压过来。

    而外围拓跋珲的亲兵直接扔掉弯刀,跑向对面。

    张行瑾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看来这个拓跋珲真是不得人心啊,连亲兵都能跑。

    拓跋珲面如死灰,反过来哀求张行瑾,“帮帮我,只要能挡住他们,我的大军赶来,鸡犬不留,到时候我认你当义子,以后河州城就是我们父子的。”

    张行瑾的老血都涌到喉咙口了,好不容易才压下去,怎么到处都有人想当自己的爹?

    难道自己长得像儿子?

    不管当不当拓跋珲的义子,两人在事实上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周围骑兵挤压过来,张行瑾当机立断,让慕容敞看住拓跋珲,他自己一马当先,手持一把弯刀,不退反进,向着南面红脸蕃将冲了过去,身后三百士卒也跟着他冲。

    如今之计,只能以乱取胜了。

    没有盔甲,身体反而灵活一些,待在原地是自寻死路。

    幸好骑兵手中全是弯刀,清一色的高头大马,没有速度,威力并不比步兵强多少。

    一个冲锋,前排的蕃骑马腿被纷纷被斩断,骑兵被压在马下。

    红脸蕃将愣了一下,没想到如此重围,张行瑾如此悍勇,不守反攻,三百士卒,人人如猛虎下山,嘶吼着朝他冲来。

    河州城以实力说话,任何实力的损失都将在下一轮城主的争夺中丧失话语权。

    红脸蕃将显然深知这一点,想也不想,让出了缺口。

    其实他想挡也未必挡的住,河陇虽是战乱频仍,但都是争夺人口,真正的血战少之又少,往往双方一亮刀子,象征性的打一场,眼看情况不对,直接就投降了,胜利者也会大方的接纳弱方,毕竟都是奴隶和兵源。

    不像中土大战,刀刀见血,下死手,吃人肉,败者全族尽灭。

    游戏规则不一样,导致双方对战争残酷性的认知不一样。

    事实上,晚唐时期,吐蕃衰弱的比大唐还要厉害,战力一泻千里。初唐中唐之时,吐蕃还能跟大唐打的有来有回,大非川一战灭唐军二十万。

    但到了中晚唐,史敬奉两千五百朔方骑兵,带一个月粮草,就能击溃十六万吐蕃大军。

    会昌三年,青藏高原上杀出的最有实力者论恐热,二十万大军攻打鄯州四万人马的尚婢婢,居然一败涂地。

    论恐热一度投靠唐廷,求作河渭节度使,唐宣宗不许,最后被尚婢婢部将拓跋怀光五百骑兵偷袭致死,脑袋还送进了长安。

    论恐热之死,意味着吐蕃最后的统一希望破灭,一夜之间,青藏高原,河湟之地,大大小小冒出一百多个势力,互相残杀,互相攻伐,高原从此一直衰弱下去。

    张行瑾轻而易举的破开包围之后,向南门冲去。

    几个将领仍在以吐蕃话大声叱骂。

    张行瑾听着身后的混乱,意气风发,大笑道:“蕃人不过如此,大唐威武!”

    “大唐威武!”三百道喊声响彻风雪之中。

    “你们真是唐军?”拓跋珲不敢置信,就是他的父亲拓跋怀光,当年在河湟如日中天之时,也不敢对大唐不敬,领了大唐册封的官职。

    张行瑾意味深长的回看他一眼。

    天寒地冻,南门城墙也想不到敌人会从城内而来,张行瑾把拓跋珲往前一推,拓跋珲积极配合,叽里哇啦的一通吐蕃话,守军让开阶梯,唐军一拥而上,迅速堵住阶梯,同时在城墙上,布置路障,防止敌人从其他几面城墙攻来。

    张行瑾灵机一动,令士卒将城楼中储备的水泼在阶梯和城墙上。

    不到片刻,水就结成了冰。

    等了足足半个时辰,图兀钦才领着叛军姗姗来迟,但看到城墙上的架势,脸上一沉。

    天慢慢的黑了下来,几个叛将谁也没有先动。

    张行瑾奇怪道:“你不是有五千大军吗?这么长时间,怎么一个都没来?”

    拓跋珲脸色就像低沉的天空一样阴冷。

    不说话就是最好的回答,这个人还真是废物,连本族人马都无法掌控,也不知道十多年是怎么在河州混的,还想收自己当义子,张行瑾越想越气。

    就这情况,就算自己不来,恐怕过不了两年,这人也将死在部下的叛乱之中。

    不过就算拓跋珲是一滩烂泥,张行瑾也得捧着。

    李承圭叽里哇啦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图兀钦一声令下,手下士卒一手拿刀,一手抱着茅草往上冲。

    城楼上别的没有,守城的石头擂木倒是不少,直接往下扔,敌人损失惨重,又纷纷回退。

    图兀钦破口大骂。

    亲自手持刀盾领着亲兵往上冲,城墙之上,也有敌人从东西面城墙攻来。

    战斗终于到了玩命的时刻。

    三百唐军加上城墙的四百守军,兵力的劣势渐渐显露出来。

    四百守军眼见形势不利,已经有人倒戈或是逃跑。

    张行瑾大喊一声:“点燃城楼!”

    命令被忠实执行下去。

    惨烈的厮杀让拓跋珲两股颤颤,“要不投降算了,图兀钦不会下死手的。”

    慕容敞的眼神也躲躲闪闪起来。

    “愚蠢!”张行瑾吼了一声。

    城楼大火,在寒风中升起,阶梯上惨烈搏杀,城楼上敌人也从东西两面攻来。

    危机时刻,东面城墙上忽然大乱,只见一员吐蕃将领率领部众杀散敌军,大声喊着:“拔度、拔度!”

    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赖力,张行瑾哈哈大笑,“天不绝我,赖力好兄弟!”

    还让慕容敞把这话翻译出去。

    “奔达、奔达!”赖力大声回应着。

    城墙上有赖力援助,张行瑾全力对付阶梯上图兀钦,这厮扛着盾牌,周围亲兵围拢,如一只缓缓爬动的乌龟一样,令人无处下手。

    “木头石头,给我砸!”

    在如雨点一般的木石攻击下,图兀钦也扛不住了,身边亲卫越来越少。

    这厮一见情况不对,又往后退。

    这一次进攻的失败,让在场的蕃将面面相觑。

    当然也不是他们真的打不下来,四千多人,就是压也把这三百人压死了,但有城主的位子在头顶悬着,谁也不肯下死力。

第一百七十一章 长安城下

    夜越来越深,寒风从天空卷下一缕缕风雪,却熄灭不了城楼的大火。

    蕃将们又吵了起来。

    而此时南城外响起了如雷一般的马蹄声,还有战马摔倒的惨嘶声。

    李茂贞终于来了。

    张行瑾大喜,“兄弟们,援军来了,河州城是我们的了。”

    骑兵先到,过不多时,后面步卒扛着长梯也来了。

    黑压压的各部族大军兴奋的爬上城墙,不到半个时辰,南城墙上聚集了三千人,开始向其他几面的城墙发起攻击。

    城下的图兀钦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没等他动,其他将领一哄而散。

    南城门毫无抵抗的被打开。

    李茂贞一身明光甲,手持长槊,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而入,仿佛曾经的王者再度回到他的领地,身边全是虎背熊腰的本部精锐,眼神锐利的如同寒星。

    如此气势,图兀钦两腿打颤,“噗通”一声,李承圭先跪在他前面,“恭迎唐帅入城!”

    图兀钦也跪在雪地里。

    大势已去,见风使舵在河陇并不丢脸。

    但就在此时,一支飞箭破空而来,准确的射中李承圭的面门。

    李承圭当场殒命,倒在地上。

    李茂贞的目光斜向城墙上箭来之处,张行瑾连忙从城墙下跑下来,拜在李茂贞马前,“此人一肚子坏水,伤我兄弟,末将一时没有忍住,父帅恕罪!”

    李茂贞就是不恕罪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为难张行瑾这个功臣,下马扶起他,“你我父子一心,父帅岂会怪责于你,杀就杀了。”

    在凤翔时,李茂贞就擅长演绎父子深情,娴熟无比,在张行瑾面前,也是行云流水一般,令张行瑾心中生出一丝波澜。

    又扶起图兀钦,说了一些场面话,安抚住他。

    不过图兀钦全然没有刚才嚣张气焰,全身发抖,也不知是天冷还是别的原因,有意无意的离张行瑾远一些。

    自李茂贞入城起,河州城已经失去了反抗之力。

    到处是屠杀、大火,男人的狞笑,女人的尖叫,孩童的哭嚎,甚至牛羊都跟着鸣叫起来……

    整个河州城在风雪中沸腾起来。

    这或许也是河陇的规则之一,这些人打仗不行,但破坏绝对是行家里手,肆意发泄兽性,残破的河州城更加混乱起来。

    弱者只能是强者的战利品。

    “父帅,河州乃是河湟重镇,以后也将是我军的基业,不可毁于一旦。”张行瑾终于忍不住劝谏道。

    李茂贞却苦笑一声:“我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些投归的部众本就是域外野人,不识王化,若要聚拢他们,只能驱之以利,若禁止他们抢掠,他们还会跟着父帅吗?”

    这跟黄巢有什么区别?张行瑾心中一沉,开始后悔帮李茂贞攻下河州,正要再劝,忽然听到城头一阵吵吵嚷嚷。

    间或有刀兵之声传来。

    “怎么回事?”张行瑾怒斥道。

    城墙上一人冷笑道:“河州有逆贼想要行刺父帅,本将解决了他。”

    说着,一颗人头从城墙上抛下,骨碌碌的滚到张行瑾面前,居然是拓跋珲的!

    他眼睛睁的大大的,仿佛不相信这是真的。

    李继颜提着带血的横刀,在一伙儿亲兵的带领下缓缓走下阶梯,“怎么,二弟想要窝藏刺客?”

    李茂贞蹿入河陇之后,作为唯一的义子李继颜自然而然的升级成大将军,他这个“二弟”喊得亲切,张行瑾却听出其中的挑衅之意。

    “你……”张行瑾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对拓跋珲的印象不坏,至少两人勉强能算是“战友”,而且此人明显心向大唐,若是活着,未来说不得将是自己的一大助力,却不明不白死在这里。

    “你们兄弟二人如此和睦,为父深感欣慰,西北天大地大,我们父子三人同心,何愁创不出一番基业?”李茂贞对二人的争执视若不见,豪情万丈道。

    长安虽是天寒地冻,但恰恰也是练兵的大好时节。

    驻扎在长安城附近的各部全都动员起来,连辅军和民壮也没放过。

    自从李晔从鄜坊平推到朔方,一路上的民夫也沾到不少油水,对训练的积极心空前高涨。

    不少人还憧憬着有朝一日能加入战兵,至少混个辅军也是不错的。

    皇帝陛下宅心仁厚,伤残将士一律有抚恤,阵亡者入大唐忠魂碑,更是无上的光荣。

    同时禁卫军和天策军互相较着劲。

    竞争是人类永恒的主题,李晔干脆来了一个大比武,以都为单位,使用木矛木刀木箭,在长安城外开展了轰轰烈烈的群殴活动,盛况空前。

    为了激发将士们的积极性,李晔还拿出了皇家珍藏的三把长槊,五把宝雕弓,六套明光甲,以及七把外形华丽的横刀,当然还有厅子都缴获的两把陨石横刀。

    这几乎就是李晔的全部家当了。

    留着也是生锈,李晔干脆拿出来,奖励将士们。

    这些奖励东西一出来,辅军也坐不住了,纷纷向李晔请愿加入。

    李晔当然来者不拒。

    唐末乱世到处都是人才,关键有没有挖掘人才的手段,以及培养人才的机制。

    李晔就坐在金光门城楼上,等待第一个登城的勇士。

    看着城下近七万人互殴,李晔感觉自己不像一个皇帝,而是一个帮会头子。

    “陛下,末将请求参战。”看着城下的“激战”,辛四郎心痒难耐。

    这一年半多的时间里,李晔亲眼见到辛四郎像吹气球一样鼓胀起来,一对拳头都有海碗大了,这一拳下去不砸死人?

    “不行,你老老实实待着。”这次大比武,主要是发掘中下级的人才,高行周、周云翼、拓跋云归、薛广衡、李效奇、李嗣周等一众将领都在城墙上观战,他下去算个什么事。

    杨师厚和魏五郎驻守在韩城,没有赶来。

    李筠防守潼关,更是来不了。

    “辛将军若是有兴致,不妨你我二人比试比试。”高行周也是技痒难耐。

    这个提议李晔倒是没拒绝。

    高行周取了一条长枪,但辛四郎直接抱着一根大木桩。

    李晔吓了一跳,“你是比试还是玩命?”

    “无妨,辛将军趁手就行。”高行周不在意道。

    两人就在城墙上“呯呯”的打了起来。

    一年前两人有过一次交手,那时候辛四郎还是个二愣子,高行周也是初出茅庐的小将。

    一年后,经过残酷战火的洗礼,两人都有大幅长进。

    辛四郎力气更大了,木桩一人长短,估计有七八十斤,在他手上如竹竿一样轻松,每挥舞一下,便厉风呼啸,声势吓人,砸在雉堞之上,石屑纷飞。

    而高行周的枪法更加迅疾,如一条长蛇不断在其手上扭动。

    一人如笨熊,一人如灵猴,你来我往,李晔看的眼花缭乱。

    周围众将屏住呼吸,看的如痴如醉。

    约莫一炷香功夫,最终还是辛四郎落败了。

    身上盔甲上全是抽打的痕迹,若是真正战场上,辛四郎恐怕早就没命了,但辛四郎这个搞法,在千军万马中也是人形坦克的存在。

    城墙上一片狼藉,石头全是坑洞和枪眼。

    “承让、承让!”高行周抱拳拱手,一派宗师气象。

    “过瘾!”辛四郎满头大汗。

    李晔心中一动,开口道:“高将军,听说你们河北高家两样绝技,一样高将枪,一样四季拳,朕有意让你为唐军总教头,传授拳法枪法如何?”

    高行周一脸难色,“这……”

    门户之见,古已有之,多少传统文化消失于这样狭隘思想之中。

    李晔厚着脸皮趁热打铁,“你们还不跪下拜师?”

    周云翼、拓跋云归、薛广衡、李效奇、李嗣周等几个将领只得朝高行周跪下,恭恭敬敬道:“拜见师父。”

    辛四郎虽然败了,却并没有服气,拱手道:“拜见高师傅。”

    李晔斜了他一眼。

    生米煮成熟饭,高行周只能一一扶起几人,“师父不敢当,高家枪四季拳需得从幼年练起,才能有所小成。”

    “这个无妨,师父领进门,学艺靠个人,你只管教,能学成什么样,是他们自己的造化。”在后世小说里,高行周的父亲高思继号称五代第一名枪,就是碰见李存孝,也能过上两招。

    李晔没指望把他们都培养成猛将,只希望他们能有个基本的防身功夫,毕竟四季拳能流传到后世,肯定有其独到之处。

    皇帝都这么说了,高行周只能答应下来。

    城下大混战,从早上打到下午,无数关中男儿奋勇往前,希望拔得头筹。

    有人头破血流也不退出战场,但这样的混战,只凭武勇肯定是不行的。

    虽说是以都为单位,但各军明显有抱团行为,天策军的各都团结一致,禁卫军各都也团结在一起,双方还无耻的搞出阵列出来,心照不宣的都把辅军当成了开胃菜。

    辅军的第十三营,成了辅军硕果仅存的队伍。

    其他的十几营一上场,就被禁卫军和天策军合伙挤了出去。

    第十三营因为刚刚组建,心知讨不到便宜,蛰伏在外围,才生存到现在。

    挤掉辅军之后,禁卫军和天策军正式决裂,你来我往,头破血流。

    武器虽然都是木头的,但打在人身上,即使穿着盔甲也不是那么好受的。

    “去球,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十三营司马赵扩道。

    杜晏球瞥了一眼赵扩,心中郁闷,他好歹一个厅子都指挥使,还深受梁王信重,到了这个家伙嘴边就成“去球”。

    当然,这也是十三营的规矩,有外号不是耻辱,而是一种荣耀,一般人还没这个资格。

    赵扩原是亲卫军的一个什长,在潼关之战中,因断了三根手指,不得不从战兵中退下来,论军功成了辅军司马。

    虽然赵扩嘴上不客气,但其实对杜晏球非常照顾,简直把他当兄弟看待,杜晏球几次逃跑,被暗哨抓回来之后,赵扩都没怎么责罚,只是拍拍他肩膀,不知从哪搞来一囊酒给他。

    正是这些酒,让杜晏球求死的心慢慢淡了下来。

    时间一长,杜晏球的心态也慢慢发生变化,不再想死,也不再想逃了。

    “两军打到现在,也差不多了,登城的功劳抢不到,擒将的功劳还是可以抢一些,天色一暗,就是我们的机会,正好浑水摸鱼,混进两军之中,只抓他们的都头。”

    赵扩一巴掌拍在杜晏球肩膀上,“行啊,你小子前途无量,待在辅军是浪费了,这次好生表现,我向上面举荐你!”

第一百七十二章 六路大军

    大比武的最后一步是攀城,六米高的南城墙扔下十几根绳子。

    引起各都疯狂争夺。

    若非李晔事先在城下铺了大量干草,光是摔死的人就不在少数。

    饶是如此,依然有大量的人受伤,城头上的火把驱赶了夜色。

    直至午夜,这场比武才落下帷幕,爬上城墙共有十二人,居然全部是武贲。

    表现最出色人李晔见过他的名字,姜怀山,典型的关中汉子,身高体长,面如满月,一股赳赳武夫的昂扬之气,二十三四的年纪。

    李晔大为赞赏,赏赐了一把从厅子都缴获的两把宝刀。

    其他人李晔也亲自赐下各种装备。

    虽是举手之劳,但这些武贲们个个异常振奋,嘶声吼道:“重振大唐!”

    将士有如此进取之心,也不枉李晔弄这么大动静。

    赏赐之物还有十一件,都这个时候了,李晔也懒得再收回去,“下面还有表现突出者没有?”

    亲卫赶忙下去查询。

    过不多时,亲卫便将表现优异者的名录都呈了上来。

    杜晏球的名字赫然在列,他所在的辅军第十三营,居然生擒了七个都头,不愧是厅子都指挥使。

    看到这个名字李晔还是很欣喜的。

    名录上其他人表现也很突出,并不是所有人都以武力突出的,有些都头指挥非常得力,击败数倍之敌的围攻。

    这才是李晔举办大比武的真正用意,一个好的指挥者,永远比一个武力突出者珍贵,项羽号称万人敌,还还是败在用兵如神的韩信手中。

    二十一人站在金光门城上,捧着自己的赏赐,城下数万大军,疯狂呼喊:“重振大唐。”

    吼声震动长安,仿佛要撕开黑夜。

    眼看要过年了,李晔趁机宣布分批放假。

    命令传达下去,气氛狂热到了顶点。

    “陛下万岁,大唐万岁!”

    城墙上杜晏球的眼神一点一点变化,被千万人仰视,谁能安之若素?

    身后“唐”字大旗随着寒风猎猎作响。

    一直闹到寅时,众军才在各级军官的带领下回归本营。

    第二日长安城里就开始出现三五成群的人,虽然脱掉盔甲,但那身战场上遗留下来彪悍之气掩盖不住,长安城中各大酒楼纷纷爆满。

    要说现在长安城中谁最有钱?肯定是这些当兵的。

    除了每月的军俸,还有大战后的赏赐。

    不少店家都听说了,陛下为了赏赐有功将士,把整个鄜坊都搬空了,开始他们还担心这些人白吃白喝,不过包裹里的绢帛缗钱一拿出来,店家们眼睛都直了,士卒出手阔绰,也不难伺候,好酒好菜直接上就是了。

    害群之马不是没有,刚有闹事的就被巡逻队提走了。

    也有一些人按捺不住,跑去了平康坊的青楼。

    军法虽然没有明令禁止,但逮到了,还是要吃板子的。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花钱如流水,大部分士卒都在长安,或者关中有家室,有能力有眼光的士卒通常也会把家室迁来长安,花上半年的军俸加上赏赐,再东借西凑点,就能在长安买到一处住宅。

    随着李晔的军事胜利,长安也在渐渐恢复元气,虽然比不了汴州、成都等地,但在偌大的西北,也算是首屈一指的大城,毕竟是汉唐故都。

    疾风骤雨的乾宁元年就这么有惊无险的过去。

    辞旧迎新,第一声春雷还未到来,来洛阳的消息震动天下。

    梁军猛将张归霸雪夜突袭新安,李存信措不及手,大败,只率几百人突围而去,却并不敢去见洛阳城下的李克用,而是向北渡过孟津,逃回河东。

    朱温尽斩城中俘虏,人头筑成京观。

    这场酣畅淋漓的大胜让七万梁军声势如雷,正围困洛阳城的李克用大惊失色,计谋再好,执行者出了问题,也只能徒呼奈何。

    梁军趁胜而来,士气正盛,之前被按在洛阳城中的张全义也蠢蠢欲动起来。

    最麻烦的是,冰天雪地,战马无法冲锋,沙陀铁骑威力大减。

    晋军大帐内,李克用的脸就像一块冰,之前还形势大好,仿佛一夜之间,又成了骑虎难下。

    李存信和康君立逼反李存孝,李克用毒杀康君立,却对李存信信任如初,现在他为这种信任付出惨重代价。

    “梁军只有七万,我军九万之众,何愁朱贼不灭!”作为骁将的李落落自然见不得李克用如此瞻前顾后,在他眼中,梁军并非无敌的存在。

    而沙陀一系的将领都持这种态度。

    唯有周德威、盖寓等人面色阴沉。

    李克用的目光飘向盖寓:“我军可有胜算?”

    盖寓还没说话,帐外斥候急奔而入,“报大王,丁会、张存敬三万大军攻破隰州!”

    李克用独眼一黑,差点看不清东西。

    但噩耗远不止此,又有斥候进帐急报:“梁军大将庞师古六万大军出徐州,与葛从周、朱友裕合攻郓州,生擒朱瑄。”

    帐中落针可闻,刚才还积极请战的将领全都鸦雀无声。

    朱瑄朱瑾兄弟据郓、兖二城死扛朱温多年,朱瑄败亡,朱瑾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面对来势汹汹的朱温大军,晋军上下再也没有敢与之决战的勇气。

    盖寓叹道:“大王,我军大势已去,朱温大势已成,不可与之战,宜退往河阳。”

    洛阳就像一只大瓮,难进同样难出,李克用空有十万大军,但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他,表面看,他的兵力多于朱温,但朱温是内线作战,李克用是外线,来自汴州、许州的大军随时可支援过来,朱温哪怕败上几场,只要他本人没有被擒杀,任由翻盘机会。

    但如果李克用在洛阳地区战败一次,等待他的就是万劫不复。

    “退军!”李克用无力的挥手。

    晋军从孟津退往河阳,不过朱温士气如虹,当然不肯这么轻易放过这个宿敌,大军紧随其后,孟津没扛住一个时辰,就被梁军攻陷。

    河阳经过李罕之这么多年的糟蹋,被毁坏的差不多了,十万晋军无法立脚,再度撤回昭义。

    朱温大军屯于河阳,意气风发,此次大军西出,虽然没有打下关东,但整个河中、陕虢、河阳全部落入手中,更令他欣喜的山东多年的两颗大钉子户,被拔出一颗,朱瑾朱瑄兄弟的犄角之势已破,剩下的朱瑾也扛不住他的宣武大军!

    还有李克用这个老对手,在自己兵锋之下瑟瑟发抖。

    仿佛一瞬间,天下唾手可得。

    “晋军所持者,不过沙陀铁骑,如今天寒地冻,战马熬不住冬战,晋军势弱,大王正应一鼓作气,长驱直入!”李振在其身后恭声说道。

    得到河中及河阳,河东、昭义处于梁军的打击之下。

    朱温怎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眼中神光闪闪,“兴绪所言不错,但李鸦儿纵横天下二十载,我军击败他不难,但要击灭他不容易。”

    李振道:“如今大王收取河中、陕虢、河阳、郓州,天下大势尽在大王之手,大王正可借天下之势,卢龙李匡筹,素来与李克用有仇,只需大王一封书信,卢龙之兵可攻李克用之北。义武节度使王处存向来憎恨沙陀人,大王起兵,其必响应。成德王镕数次抵挡李克用吞并河北,如今李克用势弱,王镕焉有坐视之理?魏博罗绍威数败于我军,已然俯首,大王令其北攻昭义,其不敢不从。此三路大军为前驱,大王、丁会将军押后,六路大军,晋军就是三头六臂,也必败无疑。”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一切从简

    关东的消息,一一传到天心阁内。

    先是张归霸大败李存信,然后李克用不战而退,将到手的河阳拱手让给朱温,再然后丁会攻陷隰州,庞师古、葛从周攻破郓州。

    此时的朱温,已经是天下无敌的状态。

    李晔记得历史上,朱温大军两次围困太原,最危急的时刻,李克用都准备投靠他的草原沙陀老乡。

    现在因为自己的到来,很多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朱温比历史上更强大了。

    如果李克用在这个时候倒下,不难想象,朱温一家独大,吞下河北,再度攻来的时候,就不是这十万大军,而是百万大军。

    现在的朱温一心扑在造反的大业上,裤裆没擦枪走火,思想也没堕落,按这个趋势,弄不好真的一统天下。

    关中可以割据一时,但能割据一世?

    “以目前天下形势,朝廷必须支援李克用,否则朱温无人能制。”韩偓道。

    “臣以为李克用虽然势颓,但其还有一战之力,陛下不妨静观其变,目前我们应该加紧积蓄实力。”李巨川道。

    李晔心中其实更认同李巨川的话,他倒是想支援李克用,但拿什么支援?

    朱温、牛存节虽然退走了,但留下徐怀玉守蒲州,刘知俊守虢州。

    徐怀玉倒也罢了,听到刘知俊的名字,李晔就头痛,他可不想成为刘知俊五千破六万的战绩。

    潼关和蒲阪虽是天险,但也限制关中向东进攻。

    “也只能静观其变了。”关中刚刚恢复点生机,糟蹋不起。

    而且李晔目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的战胜的基础之上,一旦战败,内部的矛盾也会显露出来。

    马上就是春闱,事情一件件的办吧。

    对于天下读书人来说,唐廷的春闱其实并不算什么大事,因为以往历届的科举,都被世家大族把持,普通人或许能考上功名,但没用,从宣宗末年起,寒族士子就很少出现在朝堂人,甚至一些落魄的功勋子弟,也被排挤出圈。

    所以很多有才能的读书人干脆投奔藩镇。

    藩镇越来越强大,唐廷廷就像近亲繁殖一样,越来越虚弱。

    有人怀疑,也有人认同,毕竟这年头就是节度使身边的幕僚坑也满了。

    来长安试试运气的人也不少。

    李晔力排众议,第一轮题目由李晔亲自出,明算差不多就是小学水平,加上一些基本统计学。

    而策论的题目,仿照后世公务员考试,来了个大杂烩,律法、儒家经典、诗赋,还有脑筋急转弯,最后才是李晔的重点,治国策。

    所有的考试都在两个时辰内结束。

    如今唐廷的情况,也玩不起什么其他花样,一切从实际出发,名为科举,实则向读书人求策。

    无论哪个时代的读书人,对国事的兴趣非常之大,能滔滔不绝的讲上三五天。

    唐末虽然是个杀戮乱世,却不像后世清朝一样搞文字狱那套,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只要不犯唐廷的忌讳,基本就没什么限制。

    为了这次科举,李晔连禁卫军都出动了,用来维持秩序。

    考策论的挤破了头,考明算的门可罗雀。

    对于这个现象,李晔也是无可奈何,毕竟几千年的文化惯性在那摆着,要改变这一切,只能从武营中培养。

    两个时辰的科举下来,士子们欢欢喜喜的出了考场。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考的不错。

    经历过后世无数考试摧残的李晔,当然知道越是这种宽泛的题目,越是考验人的才学。

    看似没有门槛,实则门槛非常高。

    治国之策,千头万绪,一不小心就说偏了。

    三百份试卷,李百川、韩偓、赵崇凝三人一人一百份,直接批阅。

    前面的题目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的文章。

    在场的三人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一个上午,就挑选出六篇文章。

    李晔一一过目,试卷都采取了誊录和糊名,杜绝了主考官徇私舞弊的可能。

    这六篇文章能被挑选出来,当然有其独到之处。

    没有一人是长篇大论的,都是挑准某一方面往深处写,目光颇为独到,六篇文章,总结起来就是六种意见:编户齐民,重铸钱币,还有传统的劝课农桑招抚流民,分发土地,鼓励嫁娶,最奇特还有一篇详细论述了朝廷应该严格管控僧道人口,同时僧道的土地一律纳粮赋税。

    别说这些传统的文人,在治国方面虽然没有李晔那么天马行空,但都颇切实弊。

    就拿钱币来说,市面上流通的都是私铸劣质钱,以铅锡和青泥铸成,购买力不断下降,百姓也不傻,宁愿要绢帛、盐、粮食、铁等实物,也不愿收这些劣质钱。

    唐廷政局清明的时候,也花大力气打击这些铸私钱的人。

    但只要有利益足够,就有人愿意冒杀头的风险。

    到了唐末,唐廷自顾不暇,私钱大起,经济彻底崩溃。

    铸钱势在必行,但不是现在,不过这个人的眼光倒是一流,算是朝廷极缺的人才。

    现在重中之重就是编户齐民,朝廷有多大力量,全在这个上面了。

    自黄巢大乱以后,关中又来了个朱玫之乱,后来就是李茂贞、王建大闹关中,原有的户籍早已经失效了,编户齐民迫在眉睫。

    总体来说,这六个人是绝对合格的,虽然有些人字写的不怎么样,语句也不是很通顺,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这种恩科主要是解燃眉之需,李晔也是个外行,就没点什么状元探花,一切从简。

    不然读书人的意见又要来了。

    只是私下里把编户齐名定为第一,重铸钱币列为第二,剩下的一一排名。

    至于其他的,李晔挑了一些看,没有标点符号文章,看着极为费力,但还是坚持下来。

    只要不是大话连篇,但凡从实际出发的,李晔都留下了。

    这年头能认识字,脑袋瓜子灵光的都是可以培养的人才。

    李晔现在是饥不择食。

    刮开名录一看,第一名居然是崔源照。

    李晔愣了一下,他的本意就是提拔寒门子弟,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弄了个世家子弟。

    韩偓和赵崇凝互相看了一眼。

    李巨川道:“既然是有用之人,陛下何必在意他的出身?”

    王仙芝和黄巢虽然砍了世家门阀一刀,但毕竟没有砍死,最后还是朱温补的刀。

    李晔心情很矛盾,崔源照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正好点到了目前唐廷的关键,听了李巨川的话,李晔也觉得好笑起来,以现在他在关中的声望,还怕什么世家门阀?世家门阀求着他才是,没有唐廷,这些虚弱至极的藤蔓,还能找哪棵树攀附?

    朱温本身就是黄巢遗党,恨这些人入骨,只是想利用他们而已。

    李克用他的沙陀军事贵族们会让世家门阀来分一碗羹?

第一百七十四章 府州折家

    提出重铸钱币之人名叫宋淮书,听这名字就像是江淮人,李晔忽然前些时日在长安街头见到的书生,也说是从江淮而来。

    明算虽然人少,只有区区十一人。

    但以如今的乱世,还能修习算术的,绝对是真爱。

    十一份试卷李晔亲自审阅,十一个人全部满分,看来自己有些小看这时代数学水平。

    依稀记得《九章算术》好像是汉代就出现了,勾股定理,正负数、分数、方程全都有。

    还有南北朝时期的大牛祖冲之,能根据星象,修订历法,最牛的就是他的圆周率,好像到了十六世纪,才被阿拉伯人超越。

    可惜古代文人都热衷于科举做官,很少有人能静心研究学术,否则一个勾股定理延伸开,就是整个古代数学的巅峰。

    李晔一向认为数学就是所有科学起点。

    这次恩科的结果,一共录取了四十二人,明算十一人全部录取。

    只隔了一天,就张榜公布结果,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痛哭流涕,有人欢声笑语,还有人大骂主考官徇私舞弊,不过在一身煞气的禁卫军面前,终究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其实前来应试的大部分文章写得不错,高谈阔论,指点江山,读起来朗朗上口。

    但李晔现在要的不是这个,而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哪怕只是一个修建公共厕所的建议,李晔也录用了。

    策论三十一人中,除了崔源照,还有十三人是长安城中的世家子弟。

    这也正常,如今的世道,有能力,又能安心读书毕竟是少数。

    能有十七个寒门子弟投奔唐廷就算不错了。

    李晔也算知人善用,让崔源照跟着赵崇凝去编户齐民,宋淮书跟着韩全晦去搞钱,其他的人则全部下放到辅军锻炼,从思想到身体进行改造。

    明算十一人则全部进入武营,充当算术教习,李晔对他们非常优待,每月七斗粮,包吃包住,而且每天只需讲课两个时辰,其他时间自便。

    本来李晔还准备弄出一套小学数学教程出来,不过有《九章算术》珠玉在前,李晔也就不好意思献丑了。

    接下来三天就是武举。

    不过让李晔失望了,比科举人还少,两百不到。

    武人崛起的年代,知名猛将基本都名花有主了,但凡有些武艺和胆气的,基本都投军了,毕竟唐廷不是唯一选择,更不是最好选择。

    就是关中子弟也在历次扩军中投入唐军。

    这两百多人,大部分都是河中、山南西道的流民。

    骑射、步射、马枪、负重、摔跤等等。

    李晔是外行,看不出门道,由高行周主考。

    一些考生的年纪比高行周大了不少,武人的脾气较大,居然有人要找高行周单挑。

    李晔顿时来了兴趣,高行周自幼习武,虽然不是超一流猛将,但在关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

    单挑之人年纪比高行周稍大一两岁,高高大大,面色黑中带红,看起来不太像中土人,也是使用一杆大枪,与高行周交手,你来我往,居然打的有声有色。

    李晔越看越是惊喜,高行周目前差不多就是唐军中个人武力的天花板,这人居然旗鼓相当。

    两杆长枪,一个刚中带柔,梨花乱舞,翩若蛟龙,一个大开大阖,厉风呼啸,锋芒如雪。

    引得其他考生围观观。

    武人大多崇慕强者,开始还有人因高行周年轻而轻视,现在亮出本事来,再无人敢多说什么。

    不过现在李晔的眼力也练出来了,表面上两人旗鼓相当,但实际上高行周还是占了上风,整个人看起来从容有度,枪法丝毫不乱,但那黑红脸汉子,脚步渐渐虚浮起来,脸上也全是汗水。

    约莫一盏茶功夫,黑红脸汉子荡开高行周长枪,拱手认输。

    高行周在战场上狂放豪勇,但在其他场合却谦逊有礼,也拱手回礼:“敢问壮士姓名。”

    “小民折嗣礼,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李晔愣了一下,然后奔入场中,“你是府州折家人?”

    看过杨家将的人,就应该知道折家军。

    折家起初也是党项人的一支,但一直对中原朝廷忠心耿耿,在后世为大宋血战西夏,抵御辽人,北宋灭亡,折家独木难支,淹没在金人的铁蹄之下。

    后来西夏攻下府州,还把折家的祖坟全部夷平泄恨。

    府州现在振武军的统辖之下,而振武军是李克用的地盘。

    很明显,这个折嗣礼就是折家人向唐廷的试探。

    “府州折嗣礼,拜见陛下。”折嗣礼放下长枪,朝李晔恭恭敬敬半跪行礼。

    李晔刚忙扶起,“免礼免礼,未想西北折家也有如此好汉。”

    折嗣礼一脸惭愧,“小民技不如人,实在惭愧。”

    李晔大笑道:“高将军河北将门,天下能胜他的人原本就不多,壮士能与他一战,已经相当了得。”

    “可是白马银枪高思继高将军家人?”折嗣礼惊讶道。

    “正是其父!”

    折嗣礼再向高行周施礼,“原来是小将军。”

    高行周还礼。

    在场诸人都见识过折嗣礼的武艺,武举状元实至名归,李晔大张旗鼓点了他的状元,而状元之下,其他人实在不够看,也就一些伍长、什长的料,李晔干脆把他们全都充入刚组建的骁骑都中,以折嗣礼为骑兵都将,与野利景荣、韩逊同级。

    总的来说,这次恩科还是大有收获,没让他太失望。

    也算是起个千金买马骨的作用,向天下宣示如今的唐廷重视人才。

    折嗣礼的加入算是意外之喜。

    虽说现在唐军制度渐渐完善,军中机制能够培养出将领,但周期太长了,而且任何一个团体,只有新鲜血液不断流入,才能更加健康。

    恩科刚刚结束,李思孝挨不住天寒地冻,驾鹤西游。

    其家人请求安葬于夏州故里。

    李晔心中好笑,夏州好像不是他们的党项人的故里吧?

    不过鉴于李思孝还算恭顺,至少没在坊州兵戎相见,李晔也就从其所请,顺便封了个乐乡郡公,令其子侄送回夏州安葬。

    没想到仅仅过了三天,夏绥党项来人,李思恭也挂了,其弟李思谏被推举为留后,请求朝廷册封。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丛林原则

    这兄弟两人死的也太及时了些。

    前三个月,李晔还跟李思恭在朔方围剿氏叔琮,李思恭还竭力在李晔面前表现自己身强体壮,这才一转眼,就倒了。

    人还得服老,什么年纪就应该干什么事。

    李思恭虽然小动作不断,但总体来说,对大唐还是有功的,血战黄巢,屡败屡战。

    后来昭宗在张浚的忽悠下讨伐李克用,李思恭也是积极响应。

    也算是给面子,现在挂了,李晔也给他面子,追封为西平郡王,加检校太尉,同平章事。

    不过,李思恭的面子给了,李思谏的面子李晔不想给。

    若是同意党项人的兄终弟及,等于承认拓跋李家对夏绥的合法统治。

    以前唐廷虚弱倒也罢了,现在李晔的唐廷正是饥不择食的时候,怎会放弃这个机会?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李晔又下了一道诏令,封李思谏为枢密副使,检校兵部尚书,夏州郡公,召回长安参赞军事。

    “陛下,我党项共有八氏,拓跋、野利、细封、费听、往利、颇超、房当、米擒,一姓之中又分小部落,大者万余骑,小者数千骑,不相统一,拓跋最强,占据夏绥银宥等大城,其余部落分散在外小城。”

    为了更了解夏绥党项人,李晔把李思敬叫来问话。

    李思敬入了长安之后,就像滚雪球一样膨胀起来了,以前还是微胖,现在成了巨胖,身上再无半点武将气质,人一旦没有了烦扰,日子就会好过起来,肉也会长出来。

    “你们拓跋家也太不够意思了吧?好地方全都自己占了,其他氏族难道没有意见?”

    李思敬知无不言,“当然有,只不过夏公自起事之初,就以境内唐人为羽翼,压制诸族,诸族敢怒不敢言。”

    “你们党项八氏一共多少人?”李晔记得后世李继迁造大宋的反,集合四十四部族,也才凑出一万三千人。

    李思敬当然知道皇帝这么问的意思,脑门上全是汗水,“回、回陛下,夏绥四州拓跋部八千户,其他氏族加起来,不足五千帐。”

    一万三千户,大致也就六七万人的样子。

    全民皆兵,能凑出个四万大军。

    天宝年间,银绥二州也才一万七千八百一十四户,夏州人口七千五百一十六户。

    就是后世党项立国,境内真正的党项人其实也不多,大部分都是汉人转化过去的。

    “你是愿意当党项人还是当唐人?”李晔突然问了一句。

    “唐人。”李思敬脑门上全是汗水。

    “你不用惶恐,如今你是大唐的郡公,是自己人,朕想听听真话。”

    李思敬这才安心下来,“回陛下,其实夏绥境内之民,不分党项唐民,衣着服饰大同小异,两族通婚,皆说唐言,无分彼此。”

    李晔一愣,旋即明白自己是受了后世的影响。

    李元昊出于造反的需要,才生生弄出一个新党项人出来,改穿回鹘人服饰,弄个半秃发型,仿照汉字造党项文。

    当然,李继迁、李元昊爷孙俩能造反成功,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碰到了大宋,宋朝国都若是长安,李继迁就是神仙,也被赵二灭了。

    自党项迁徙河套地区以来,唐廷对其恩威并济,稍有坐大,便会遭到唐廷的打击和分化,大中四年,宣宗还诏令凤翔李业、河东李拭合节度兵大破党项。

    而且在强势的中土文化面前,一百三十年的时间,党项怎么可能不被同化?

    “请陛下手下留情,党项亦是大唐子民。”李思敬跪了下去。

    李晔扶起他,温言道:“只要党项人认朕这个皇帝,朕就认他们为子民。”

    李思敬的话让李晔心中有底了。

    要说李思恭真是死的是时候,彻底解决党项人的契机已经降临。

    老天爷将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自己不取岂不是对不起老天爷?

    枢密院的第一次议事,也在天心阁。

    韩偓、王行瑜、高行周、杨师厚、周云翼、拓跋云归,还有从凤翔召回的李巨川、张承业。

    “关中刚刚平息大战,春耕在即,又起大战,恐怕非是持重之举。”韩偓皱眉反对。

    四个将领却是跃跃欲试。

    四人之中,杨师厚立功最是心切,“陛下,去岁攻伐鄜坊,并未经历大战,剿灭氏叔琮,也只在一月之间,如今军中士气正高,讨平夏绥,正当其时。”

    “张总管以为如何?”李晔最想听到的是张承业的意见。

    作为辅军总管,从屯坑到运粮,再到镇守地方,张承业其实是最有发言权之人。

    “党项人本是朝廷附庸,陛下封李思恭为西平郡王,已昭明其功,若是继续分封,恐夏绥二世之后,不为唐土,再想收复,费力更多。”张承业缓缓道。

    “好!”李晔击掌而笑。

    张承业不同于韩偓,韩偓相当于李晔幕僚,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聘请的经理人,而张承业是实权人物,属于大唐的原始股东之一,最初就是他领着神策军左中尉,才让李晔抓住了兵权。

    “朝廷只需镇之以威,不需大起刀兵,夏绥迎刃可解!”李巨川道。

    “如何镇之以威?”能不打仗最好,现在唐廷依旧很穷。

    李巨川向众人拱手,“党项人并非铁板一块,拓跋氏狐假虎威恃强凌弱,如今李思恭已死,陛下不授李思谏节度使,境内必人心惶惶,陛下可令一大将,陈兵无定河畔,招降纳叛,夏绥全境可得!”

    要不怎么说狗头军师管用,这李巨川简直一肚子坏水。

    李晔心情大畅,“不,一大将不足以震慑党项人,朕领五万大军亲自前去!”

    皇帝的名头自然更管用,毕竟大唐两百八十年的金字招牌在,而且党项人内部的唐人更不敢抵抗。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李晔想进一步让军权与皇权绑定。

    当年党项人被吐蕃逼的走投无路,是大唐收留了他们。

    现在,是该他们连本带利的还回来了。

    随着一连串的胜利,李晔的声望也一时无两,只要做出决定,基本都是一锤定音。

    唐廷的诏令传达到夏州,李思谏仍是未动。

    这年头武人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五万唐军在延州集结。

    李晔的天子旌旗一到,大军两天之内抵达延川,北望银州,西瞰夏州,东临绥州,沿途小城,没有一个敢抵抗,直接开城投降。

    甚至有不少饱受欺压的党项氏族前来投奔。

    李晔不敢托大,伟人说过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

    再好的战略,一次战术失误,就是兵败如山倒。

    阴沟翻船的例子数不胜数。

    李克用打洛阳,战略形势一片大好,新安城一次战术失败,满盘皆输。

    大量斥候被分散到各地,有的甚至直入黄河边境,但凡打着唐军旗号,夏绥境内无人敢拦。

    若是李思恭还活着,或许夏绥境内还有反复的可能,毕竟是党项人的开山老祖,能力和胆略不会差到哪去,但李思谏就不行了。

    等了多日,夏州李思谏仍是没有动静。

    其他三州还在观望。

    这么耗下去肯定不行,五万大军一天的吃喝都不是小数目。

    李晔干脆直接进军夏州。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陛下何故亲自引大军前来?”李思谏站在城头,一身甲胄,面沉如水。

    “你不去长安见朕,朕只好来夏州见你了。”望着夏州城下连绵不绝的唐军,李晔心中豪气顿生。

    总算有些家底了。

    虽然离重振大唐还很遥远,但只要一步步走下去,终会实现。

    “当年黄巢大乱关中,是我兄长助陛下平乱,陛下何以逼迫我等若此?”李思谏声音悲愤。

    若是站在个人立场,李晔觉得自己的确有些趁人之危。

    但站在国家层面,作为唐廷的皇帝,他必须这么做,成长起来的党项人,必然是中原大敌。

    无论乱世治世,丛林原则是国家的最高准则!

第一百七十六章 敌人是谁

    其实站在后世人的角度,党项人融入大唐是最好的选择。

    即使后来李元昊立国又能如何?还不是被草原上的屠夫灭族,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你兄长助大唐平定黄巢,大唐亏待你兄长了吗?朕就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大唐臣子,你们党项人愿不愿意做唐人!”

    李晔声音很大,李思谏身边蕃汉将领都听到了。

    承认是唐人,那么所有问题都是内部问题,不承认,那就是外部敌人。

    城墙上李思谏哑口无言。

    “陛下何必跟他废话,末将愿意为前驱,攻破夏州。”杨师厚道。

    夏州既为当年赫连勃勃筑建的统万城,赫连勃勃蒸土筑城,锥入一寸,即杀匠者,以尸筑之,如此残酷的命令下,可想而知此城的坚固。

    强攻不是不能打下,但要多少关中子弟的性命去填?

    李晔轻笑道:“不急,如今我军兵临夏州,投归的都是一些小部族,党项八氏都望着李思谏,真打起来,旷日持久,党项人四条腿,来去如风,夏绥永不得安宁,朕还怎么养马?”

    杨师厚拱手道:“陛下深谋远虑。”

    李晔心中一叹,不是他深谋远虑,而是党项人性格坚韧,善于隐忍,若是不能收其心,让他们逃窜入河套各地,搞不好成了牛皮癣,将来又是一件头疼的事。

    城上迟迟没有回应,李晔令骑兵将几百封劝降信射入城中。

    “大唐十万天兵已至,归降者有功,顽抗者有罪。”

    自党项人内迁开始,一百三十年来所有的文字书写,都是使用唐文,说的也是唐言,自然看得懂。

    李思谏始终未作回应。

    就在李晔的耐性快消磨完的时候,夏州南城门“吱呀吱呀”的打开了,李思谏手捧节度使旌节印绶而出,身后跟随一众蕃汉将领,拜倒在地,李思谏的头恨不得戳进土里。

    辛四郎带人上前解除他们的武器,李晔上前扶起李思谏,“将军不必如此,从此之后,你们党项人就是唐人,再无分彼此,朕说到做到!”

    李思谏老泪纵横,脸上全是塞北朔风吹来了的沟壑,头发花白,嘴唇干枯,“老臣代党项一族谢过陛下。”

    说完,又牵出身后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身着打扮,跟长安城里的贵家子弟别无二致,“夏公长子李仁祐早亡,留此血脉,彝昌还不快拜见陛下。”

    “李彝昌拜见陛下。”李彝昌双膝跪地,颇为恭敬。

    李晔又赶紧扶起他,“你们一族都是我大唐定难功臣,先帝没有亏待你们,朕也不会亏待,即日起,李彝昌承袭夏国公爵位,送长安太学与诸皇子一同读书,夏州郡公李思谏赐长安宅邸三座,子弟皆可入太学。”

    “谢陛下。”李彝昌大喜。

    李思谏眼神渐渐黯淡下来,“谢陛下厚恩。”

    周围蕃汉将领,李晔也一一安抚,有了鄜坊的经验,李晔顺坡下驴,将这些人全部纳入辅军的编制当中,有进取之心的调入战军,无进取心的封赏一些虚衔。

    分蛋糕肯定不能让所有人满意,以目前唐军的机制,有能力有本事就不怕被埋没,没能力有野心的,李晔也不怕他们闹事。

    又把周云翼的禁卫左军驻地改在夏州,又调了一半的辅军入夏州。

    刚刚安抚完夏州,银州、宥州都来了使者,却不是归降的。

    银州刺史李思忠求请为银州节度使,宥州刺史李思义求为宥州节度使。

    这让李晔感到郁闷了,难道如今唐廷的刀子不够利索?都吓不住人了?

    最有资格叫板唐廷的李思谏都老老实实投降,这两人居然还认不清形势。

    “绥州有什么动静?”李晔问道。

    “绥州李仁祥按兵不动,颇有观望之意。”薛广衡将斥候探听的消息报上。

    本以为能兵不血刃解决夏绥,却是事与愿违。

    不过这样也好,不流点血,总有人不情不愿。

    “银、宥、绥三州各有多少兵力?”

    “银州北接地斤泽,党项大部汇集于此,银州蕃汉部众两万有余。”

    银州之西北三百里,有地斤泽,方圆五百里,水草丰美,便于放牧,地形广阔,后世李继迁就是凭借此地,与赵二玩起了躲猫猫,逐步壮大。

    地斤泽之西便是后世著名的毛乌素沙漠,唐初迁徙“六胡国”昭武九姓在此,水草丰美,唐初一度还在此地开过田地,不过随着胡人的过度游牧,到了现在,逐渐形成一小片沙漠。

    李思忠、李思义就是占着地利,打不赢可以跑,才有胆量跟唐廷叫板。

    赵二视地斤泽为蛮荒之地,李晔却视之如宝,可以说地斤泽才是党项人崛起的起点!

    李思恭当年没有偷袭宥州之前,就是缩在地斤泽里。

    有湖就能筑城,有草就可以养马。

    拿下地斤泽才是真正断了党项人的所有妄想。

    “周云翼听令,朕命你带六千骑兵横扫地斤泽,但有不尊王化者,一律视为逆贼。”李晔下令道。

    “末将遵令。”周云翼领命。

    他所部的禁卫左军本就有三千骑兵的建制,加上李晔新建的骁骑都,全部轻骑兵都派上用场,这一战,李晔折嗣礼也派了出去。

    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来溜溜。

    “杨师厚听令,你部三千人,朕再给你五千辅军,宥州能打就打,不能打给朕堵住李思义,不得使其窜入沙漠之中!”

    “末将领命。”杨师厚大喜过望。

    “高将军,跟朕去银州看看李思忠凭什么跟朝廷开口!”

    “末将领命!”

    李晔的四万大军还没到银州,斥候就传来消息,李思忠扔下银州,率五千党项骑兵退往地斤泽。

    “家眷呢?李思忠的家眷难道不在银州?”

    薛广衡道:“回陛下,李思忠部众家眷也早迁入地斤泽中。”

    李思谏都投降了,其他党项氏族居然没有动静,全都装聋作哑。

    “诏令党项七氏头领,三天之内全部来银州城下觐见!不来者,视作叛逆。”此次出兵,绝不只是为了夏绥四州。

    诏令还没发出去,银州的使者又来了,这次来的是员唐将,没提任何要求,直接献城。

    李晔在银州城下等了两天,党项七氏,只来了四个,分别是野利、细封、往利、米擒,剩下的费听、颇超、房当三氏因其部在地斤泽而对诏令置若罔闻。

    战争,最怕的就是搞不清敌人是谁,既然知道敌人是谁,这仗就不难打。

第一百七十七章 人老成精

    地斤泽并非只有沼泽,而是一大片烟波浩渺的湖区,一眼望不到尽头,未完全融化的冰块,浮浮沉沉。

    周边枯草连天,枯草之下,新鲜翠绿探出头。

    春寒犹在,若是到了夏季,想必此地是水鸟、游鱼乐园。

    大片的胡杨沙柳形成林地,林地周边的丘壑间,隐约可见一排排黄泥色的低矮房屋,木栅里依稀可见牛羊。

    俨然一副世外桃源的模样。

    怪不得李思忠宁愿来这里当土匪,也不愿接受朝廷招安,弄两船,完全就是水泊梁山的节奏。

    后世李晔只知道毛乌素沙漠的大名,却不知道在唐末,此地原来这么生机勃勃。

    正心旷神怡时,忽然听到西北面传来雷鸣一般的震动。

    李晔太熟悉这声音了,周围亲卫面色大变,连神经大条的辛四郎都知道什么来了,“骑兵,是骑兵,快结阵。”

    唐军虽然慌乱,但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迅速结阵,长矛如林,大盾如墙。

    脚都没站稳,就有人来给自己下马威了。

    听这蹄声,怕不下五千骑兵。

    李晔心中窝火,“斥候呢?斥候都干什么去了?”

    皇帝发怒,不是那么好消受的,薛广衡面如土色,“陛下赎罪,斥候都深入地斤泽之内去了。”

    话刚说完,就见一条黑线从西北地平线蔓延过来。

    却不是骑兵,而是马群!

    十几名唐军斥候驱赶着马群。

    每匹马都毛发闪亮,生龙活虎,虽然只有两三千匹的样子,但气势上却如同万骑。

    当先一匹红马,身躯庞大,异常矫健,跑动之间,鬓毛随风浮动,宛如燃烧的火焰,嘶鸣声昂扬嘹亮。

    李晔还是第一次见到野马群,跟蓄养的马匹比起来,野马更加狂放,怪不得有个成语叫“龙马精神”。

    “快,快抓起来。”辛四郎兴奋异常。

    旁边的野利景荣道:“陛下,野马性子狂野,难以驯服,并不适合作战马。”

    李晔一愣,兴奋劲去了一大半,“不能做战马赶过来做什么?”

    野利景荣道:“战马需要的是耐力和服从,需得从小驯服,成年野马只能做种、马,特别是领头的马王,一看就是龙驹,产下的后代必然是精良战马。”

    这么一说,李晔就明白了,“好,哪位勇士为朕擒下马王!”

    当下就有十几人站出来,有党项也有唐人,骑了马,冲入马群中。

    套杆、绳索全部用上,但马王不仅速度快,也非常聪明,在十几人的围剿中灵活闪躲,避开套杆和绳索,一跃而出,长声嘶鸣,说不出的潇洒和奔放。

    身后战马仿佛响应它的号召一样,纷纷嘶鸣起来。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李晔大笑起来,“算了,不要伤到它们。”

    这群野马就像如今的党项,驯服他们不能只靠蛮力。

    斥候和捕马者被喊回。

    没有了斥候的追赶,马王嘶鸣声更加欢快起来,由北向南,奔驰而去。

    一群穿着白色羊皮裘的老者颤颤巍巍的赶来,拜在李晔面前,“陛下仁厚,万灵之幸,党项遗民拜见大唐天子。”

    对老人李晔的好感还是挺大的,见他们唐言说的这么流利,更加欣喜,“老人家不必多礼,朕此来只诛讨叛逆,尔等不用惊慌。”

    几个党项老人眼泪“唰”的一下流了出来,领头须发皆白老头道:“李思忠是大唐逆子,小民这就召儿郎们回来。”

    李晔先是诧异,然后惊喜,看来这老头在党项人中不是一般人,“党项亦是朕之子民,只要他们回来,全部免罪。”

    “老叟费听招晖拜谢陛下。”

    原来是费听部的,“老人家,你们费听部头领是谁?朕下旨召见,为何不来?”

    费听招晖满脸羞惭,“李思忠散播流言,说陛下欲屠尽党项人,蛊惑三部头人,对抗朝廷大军,陛下连野马都不忍杀害,又怎会屠戮党项。”

    李晔被气乐了,这个李思忠还挺有脑子的,看着这个老人,心中一动,地斤泽地势复杂,若是没有向导,这么大区域,还真是大海捞针。

    强龙不压地头蛇,李思忠玩起捉迷藏,五万唐军能一直留在地斤泽?

    “朕说道做到,只要不跟随李思忠作乱,朕一概不纠,麻烦几位老人家跟朕一同去劝诫党项子弟,勿要助纣为虐。”

    李晔都这么说了,几人也没拒绝。

    李晔本来为他们准备轿子的,但几人看着年老,跨上战马,就生龙活虎。

    大军缓缓跟着往地斤泽深处行去。

    李巨川低声道:“陛下,这几人来路不明,只凭一面之词,若是有诈,我五万大军,岂不是都葬送了。”

    李晔心中一惊,这一路的顺风顺水让他放松了警惕,只觉得自己以诚待人,党项人必俯首称臣。

    但兵者,诡道也。

    如果这几个党项老头心怀歹意,岂不是把这五万大军往坑里送。

    当下叫住众军,临阵湖水安营扎寨,同时派出大量斥候,四面哨探。

    经李巨川这么一提醒,李晔越想越不对劲,漏洞太多了。

    李思忠先一步进入地斤泽,怎么会留下这些老头儿?难道不怕他们暴露行踪?

    其二,这些老头说李思忠蛊惑三部头人,李晔连鄜坊的李思孝、李思敬都没杀,怎么会屠杀他们?鄜坊的党项人跟他们同气连枝,难道三部头人不知道唐廷的政策?

    李晔全身冷汗直流。

    刚穿越的时候,天天觉得自己智商超群,现在差点被几个党项老头儿带进坑。

    如果这四万大军受挫于李思忠之手,可想而知境内的党项人会怎么想?

    宥州、银州的李思义、李仁祥都眼巴巴的望着。

    这时代战争代表一切,李思忠若是胜了,搞不好西夏会提前建立。

    就算维持不胜不败的局面,也会让其他党项人看轻唐廷。

    “传令全军,结阵自守!”李晔脸色阴沉的下令。

    己方唯一的优势在兵力上,但李思忠的优势可就太多了。

    “李思忠就在前面缚龙谷,陛下何故停歇?”费听招晖老脸上全是疑惑,完全看不出丝毫狡诈,连眼神都干净的像是地斤泽的湖水。

    缚龙谷?李晔全身打了一个寒颤。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严阵以待

    缚龙谷这么讲究的名字,简直是冲着李晔的脸来的。

    当然,唐末还没有完全把龙跟天子关联起来。

    李晔还真是佩服面前的费听招晖,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不过看着费听招晖沟壑纵横的老脸时,李晔又怀疑会不会自己想多了?

    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朕想起当年夏公率领党项忠勇之士血战黄巢,李思忠亦在其中,今日刀兵相见,朕于心不忍,且上天有好生之德,朕愿意再给李思忠一条生路,不如由你们进谷去劝李思忠,表明朕之心意。”

    如果这时候费听招晖愿意去规劝李思忠,说明一切只是李晔的杯弓蛇影。

    但费听招晖义愤填膺道:“李思忠罪大恶极,陛下怎能轻易饶恕?朝廷大军已至,擒贼就在今日!”

    这是不把自己坑死不罢休的节奏啊,李晔再无怀疑,缚龙谷没有埋伏才有鬼。

    李晔跟李巨川交换了一各颜色,忽地勃然变色道:“费听招晖,朕以诚待你,没想到你居然想置朕于死地!”

    费听招晖大惊失色,“陛下何出此言,老叟对大唐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你若是真无二心,现在就去缚龙谷!”李晔直接翻脸。

    缚龙谷在前方五里处,远处看仿佛是大地张开的一个裂口,两头窄,中间宽阔,枯草灌木茂盛,挤满整个峡谷,外围更有诸多狭长的谷道,近处看像是一条伏在大地上的蜈蚣。

    光看地形,就知道这是孙子兵法中的围地!

    怪不得斥候看不出名堂,只这些蜈蚣脚一样的谷道,就不知道能藏多少兵。

    费听招晖终于撕下伪装,“皇帝小儿,你侵我城池,欲灭我族,我费听招晖恨不得将你剥皮抽筋!”

    这厮面目狰狞的时候,李晔忽然发现他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老。

    当年李继迁攻打夏绥的时候,也是靠诡计诱杀宋将曹光实。

    亲卫当即两耳光抽在费听招晖的老脸上。

    李晔冷笑两声,“为你们费听氏积点口德吧。”

    几人被横绑在马上,驱赶进谷。

    唐军在谷外严阵以待,很明显李思忠想玩火烧上方谷的把戏,可惜他不是诸葛亮,自己再怎么说也是半个三国演义军事家,别的不说,三国演义可是看了二十多次。

    不过几人进去之后,过了小半个时辰,仍然没有动静。

    辛四郎按捺不住,“这样等到什么时候,不如末将引一军进去打探敌情?”

    明摆着是个坑,李晔怎么都不会让部下跳进去,“不急,我军屯于地斤泽腹地,外围有周云翼部扫荡,李思忠扛不住的,我们只需保证粮道畅通即可。”

    李思忠有银州五千骑兵,加上费听、颇超、房当三氏,预计兵力不会超过一万五,而且党项骑兵多是轻骑兵,跟唐军重甲阵列硬刚,绝对是找死。

    唯一可虑的就是粮道。

    当下令拓跋云归领五千人巡视后方。

    李晔能想到的破绽就只有这些了,对身边的李巨川道:“李思忠下一步会怎么办?”

    “肯定不会坐以待毙,陛下万金之躯,臣恳请陛下移驾夏州,此地交给高行周、拓跋云归两位将军即可,陛下不必以身犯险。”

    “朕现在退了,将士们会怎么想?认为朕是怕了李思忠?”

    “李思忠蚍蜉小虫耳,就算此次不能将其剿灭,只需轻骑不断骚扰,假以时日,其势必败。”

    李晔一阵苦笑,假以时日,他现在就是在跟朱温争时日,跟关东争时日。

    很难保证下一次朱温来的时候,带了多少关东精兵猛将。

    这次能挡住朱温,关中子弟流了不少血,若不是李克用攻打洛阳重地,关中子弟还会流更多的血。

    这不是李晔想看到的。

    所以他想抓紧一切时间、一切机会壮大起来,让唐军可以少流血,保住大唐最后一点精魄。

    用最短的时间拿下河套,组建骑兵军团,到时候就不是一味的挨打,唐军骑兵也可以突入河中、陕虢,给朱温来个措手不及!

    而且广袤的河陇、安西、北庭,没有骑兵,怎么与那些来去如风的野蛮族群争锋?

    骑兵永远是战略级的兵种。

    刚想到骑兵,缚龙谷里忽然传来奔雷一般的轰鸣声,大地跟着震动起来,火光冲天而起。

    声势极为惊人。

    李思忠憋不住,终于要孤注一掷了!

    此战之后,党项人的问题将彻底解决。

    然而,从缚龙谷里冲出来的不是党项骑兵,而是马群,火马群!

    每匹野马的身上都燃着烈火,痛苦的嘶鸣着,仿佛溃堤的火焰洪流,冲出谷口,周围灌木枯草,随之点燃。

    李晔瞳孔放大,全身如坠冰窟,李思忠真是畜生啊,什么都干得出来。

    痛苦的火马疯狂撞击在前排盾阵上,刚开始唐军还顽强抵抗着,但随着越来越多的火马奔涌而出,被刺死的火马尸体点燃周边枯草,火势跟着漫延起来。

    “稳住!”各级军官一边安抚士卒情绪,一边组织人手灭火。

    盾阵挡不住发狂火马的持续冲击,一些唐军宁愿被火马践踏也没有后退,反而抱住马腿,希望减缓它们的速度,最后被踩成肉泥。

    “不要怕,稳住阵脚!”一名都头手持长矛鼓舞士气。

    开始几匹火马被长枪刺死,但更多发狂火马撞入矛阵之中,长矛阵也支持不住了,长矛被撞断,士卒被撞翻,野兽发狂的力气何其之大?

    所有的一切李晔看在眼里。

    将士们的视死如归,即使面对人力不可抗的打击,他们依旧在坚守。

    心间的热血,涌到眼眶,变成热泪,但李晔忍住了。

    一个合格皇帝的悲哀在于不能轻易流露出任何软弱情绪。

    这时党项人的骑兵从西南方向的谷口转了出来,发出阵阵哄笑之声,在为他们的杰作而狂呼。

    唐军阵中的几个党项人丢下武器,逃向他们的族人,但迎接他们是一阵箭雨。

    左翼的高行周两眼血红,顾不得请示李晔,直接摔了本部矛阵冲了过去。

    不过此时的党项人仿佛狡猾的狐狸,呼啸着向南奔去,看样子是想绕到唐军的背后。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天生王者

    四匹火马嘶鸣着冲到李晔面前,撞破盾牌,来势极为狂暴。

    “闪开!”辛四郎冲到前面,一斧劈翻火马,又用身子撞翻一匹。

    薛广衡手持长矛刺死一匹,不过他没有辛四郎的神力,手臂骨折,疼的他大叫起来。

    剩下一匹火马被亲卫都合力刺杀。

    李晔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只有他稳了,全军才会稳。

    “陛下!”剩下的话还没出口,李晔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无非是劝自己走。

    但他能丢下这些将士?

    有这么多忠勇的将士,李晔不相信自己会败在这里,更不相信大唐会败在这里!

    “我军若是后退,阵脚一乱,李思忠追亡逐北,四万大军立即崩溃!”李晔知道李巨川是为自己好,但李晔不能不考虑后果。

    这人唯一的缺点就是胆小。

    不过危机关头他能想到自己,也算是不容易了。

    火马不断从谷中冲出,又不断倒下,在火焰里疯狂挣扎,直至最后一丝生命被吞噬。

    李思忠这招火马阵的确够毒够阴够狠。

    但从一个将领的角度,李思忠不亚于一千二百年前的田单。

    若非李巨川的提醒,以及李晔及时醒悟,一旦进入缚龙谷,后果更不堪设想。

    这么多无辜的野马被烈火烧死,李思忠此举大伤天和。

    更多的火马源源不绝的从谷中冲出,仿佛看不到尽头一般,周围的枯草灌木全部被点燃,军中辎重也跟着烧了起来,倒下的唐军也烧了起来。

    李晔心中无比痛苦,自己走的这条路就这么艰难吗?难道真的大唐不可复兴?刚刚挡住朱温,有了统一关中的趋势,老天爷就一巴掌呼在脸上。

    他抬头望着西北浩渺而深邃的天空。

    “昂——”

    一声嘹亮的嘶鸣从西北方向响起,接着便是更加剧烈的奔雷声。

    一匹火红色健马飞奔而来,双眼如两颗黑宝石熠熠生辉,奔跑之中,全身毛发如火焰闪动,身后跟着上千匹野马,一起嘶鸣。

    “是马王!”辛四郎咧嘴大笑,这个时候也只有他能笑出来。

    “这马是冲我们来的!”薛广衡泼了一瓢冷水。

    没想到畜生也会趁火打劫,李晔简直无语了,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抓住它。

    但马王并没有冲击唐军阵列,而是斜冲入火马群中,不断嘶鸣,或是轻轻撞击,或是撕咬,起初还有些混乱,但很快大部分火马终于被马王吸引了注意力。

    “昂——”

    这雄壮的嘶鸣仿佛春雷一般在马群中炸裂。

    仿佛王者降临一般,马王一跃而起,足有一丈高,跨过最前的一匹火马,冲到了阵前,一个矫健的折转,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转身向北。

    北面是地斤泽湖水!

    李晔忽然明白了马王的意图,它是想救活马群!

    野马终究是群居动物,内部等级森严,服从强者,从众性极强。

    有了马王带头,先是一小撮,然后是一群,最后所有火马都跟在马王之后,向北面的地斤泽湖水冲去。

    流动的火焰,奔腾的烈马,一切宛如神迹,令李晔目瞪口呆。

    “是马王救了我们!”辛四郎大笑起来。

    “是陛下救了我们!”薛广衡大吼起来。

    “万岁!陛下万岁!”士卒看李晔的眼神越发狂热起来。

    “陛下身为天子,得天地护佑,真乃天命所归!”李巨川狂拍马屁。

    李晔再次仰头看向天空,觉得有时候还是得尊重一下老天爷。

    不过在此之前,跟李思忠的帐要先算一下!

    “辛四郎、薛广衡、韩逊,朕有三千甲骑,你们可敢与贼一战?”这三千骑兵还不能算完全体的重甲骑兵,马甲还没到位。

    “有何不敢,半个时辰内,末将必提李思忠人头来见!”辛四郎狂笑着。

    薛广衡白了他一眼,与韩逊一齐道:“末将领命。”

    两人翻身上马,都是锋芒毕露的年纪,一身山文甲,骑矛在手,更加英武不凡,两骑策马而出,身后一众骑兵飒然跟进。

    “诶,你们等等我啊。”辛四郎刚骑上马,接过巨斧,战马就被他恐怖的重量压倒在地。

    没办法,辛四郎只能提着巨斧跟在骑兵之后狂奔。

    “周云翼到哪了?”这个时候李晔只能希望周云翼的六千骑兵能赶来,否则李思忠见势不妙,又是祸害无穷,西北何日可定?

    而且从李思忠表现出来的谋略来看,绝非池中之物,能动脑子,还能玩刀子,这样的敌人在河套地区流窜太危险了。

    “回陛下,周将军在三十里外的黄羊平,正在赶来的路上!”斥候回到。

    “传令周云翼,不必见朕,令他部立即攻击李思忠,不计伤亡代价,一定要把李思忠拿下!”

    “诺!”斥候飞奔而去。

    “其他人赶快救治伤员灭火!”

    其实李思忠手上人马比李晔预想的还少,只有八千骑。

    唐军进军太快,李思忠未能完全联络上散居在地斤泽的党项各部。

    此时的他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但感觉动静越来越大,欣喜异常,“皇帝小儿中计了!”

    身边立即传来一阵马屁声,“将军威武,此战当生擒皇帝,关中就是我们的了!”

    李思忠哈哈大笑,意气风发,“挟了天子,咱们挥军南下,直入长安,重现当年赫连勃勃大王的声势。”

    还没笑两声,就见前面一支步卒挡在路中间,左边旗帜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唐”字,右边旗帜上写着“拓跋”两字。

    李思忠约束阵型,“对面唐将听着,大唐皇帝小儿兵败如山倒,我党项正是崛起之时,你既姓拓跋,想来也是我们党项一家人,何必为唐廷卖命?”

    唐军静默无声,杀气便在这静默中滋长。

    李思忠忽然感觉不妙起来,在西北多年,他有着狼一般的直觉,对手强不强,他看一眼就知道,“回军,攻击皇帝小儿!”

    命令刚传达下去,身后烟尘大起,一支唐军骑兵正正气势汹汹向自己冲来,来不及惊讶,又是一大队骑兵从东北方向奔来。

    李思忠大惊失色,感觉一转眼,形势就天翻地覆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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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出一个盛唐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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