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主动出击
乾宁二年三月,天下处处不宁。
西川王建亲自领兵攻打梓州顾彦晖,遣义子王宗侃攻渝州、王宗阮攻泸州,顾彦晖兵败如山倒,东川各州一一被拿下。
孙儒遗部刘建锋、马殷一路攻城掠地,从最开始的七千人,席卷各地,兵力一度达到十万之众,从江西进入湖南,攻陷潭州,斩杀武安军节度使邓处讷,自称留后。
安州防御使家晟与指挥使刘士政、兵马监押陈可墦将兵三千远袭桂州,陈可墦杀经略使周元静而代之。
威胜节度使董昌称帝,唐廷鞭长莫及,号召天下节度讨伐。
苏杭节度使钱镠率先响应,以部将顾全武攻打越州,连斩董昌大将,董昌不敌,求援于杨行密,杨行密派大将安仁义攻打苏杭,围魏救赵,同时试探钱镠战力,钱镠死守杭州,苏州却被攻破,连刺史成及都被擒获。
不过此时由于庞师古的六万大军正在郓州,淮北空虚,朱温大军鏖战昭义,杨行密自领大军清扫朱温在江淮的势力,攻下濠州,兵锋直指江淮重镇寿州。
寿州即为古之寿春,寿阳。
名动天下的淝水之战就是发生在此处,寿州北扼淮河,南俯淮南平原,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杨行密以妻弟朱延寿督战,士卒畏其残忍好杀,只能拼死作战,一举攻下寿州,活捉刺史江从勖。
重镇寿州被攻破,意味着朱温伸进江淮的手,被打了回去,同时淮北重镇徐州也在杨行密的阴影之下。
一时间淮北震动。
杨行密的雄起,让朱瑾看到一丝光亮,两方结盟,共抗朱温。
朱瑄虽然被灭,但朱瑾依旧像钉子户一样,牢牢占据兖州,阻挡朱温吞并山东。
现在有了杨行密这个强大盟友,朱瑾声势大震,在数次小规模的野战中,击败梁军,稳住了阵脚。
鉴于当前恶劣形势,庞师古不得不引六万大军回防徐州。
不过各地纷乱的战局,还不足以吸引天下人的眼光。
真正牵动天下人的地方在昭义、河东。
朱温挟天下大势,号召河北藩镇共击李克用。
卢龙节度使李匡筹亲帅五万大军攻云州。
义武军节度使王处存遣其弟王处直,令一万大军由飞狐西进,威胁代州等地。
成德节度使王镕三万大军自土门西进,威胁忻州。
魏博都将张文恭率军攻打磁州。
梁军大将丁会、张存敬领三万大军出隰州,攻打阴地关。
朱温亲帅七万大军,与李克用对峙在泽州。
整个河北都震动起来,六路大军兵锋之下,晋军山下人心惶惶。
乾宁三月十七,河东都将盖璋向朱温投降。
三月二十九,沁州刺史蔡训以城降丁会。
三十日,王镕攻破土门关,兵锋直指忻州。
四月三日,丁会、张存敬攻破阴地关。
四月十日,李匡筹攻破云州!
虽然李克用手握十余万大军,在泽州城下,与朱温打的有来有回,但各地的败报像雨点一样飞来,晋军陷入起兵以来最大的危机。
李克用今年刚刚四十岁,双鬓已经霜白,独眼之中的沧桑无法掩盖,脸上皱纹这几天像是凭空冒出来一样,让他威严的脸既疲惫又苍老。
“父王,事急矣,当决一死战!”李落落振臂高呼,不过堂中应者寥寥。
李克用连斥责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如果是一年之前,李克用绝对不会有丝毫犹豫,但自从车裂李存孝之后,他身上的雄心壮志也随之一去不返。
李存信丢掉新安,也把晋军的锐气一起丢掉了。
“大王。”盖寓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克用深吸一口气,明白这个老部下有话单独说,挥手道:“但说无妨。”
盖寓猛烈咳嗽两声,忽然跪在李克用面前,“大王,此乃我军生死存亡之际,河中是皮毛,昭义、大同是手足,但河东才是命脉,末将恳请大王死守太原!”
此言一出,堂中立即沸反盈天。
当年晋军为了拿下昭义,也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因此深为昭宗所忌,才有了后面张浚引十万大军攻河东,李匡威、赫连铎、韩建、朱温积极响应,但当年晋军如九天神龙,转眼之间,攻破唐廷十万神策军,擒杀老对手赫连铎,击退李匡威。
但这次不一样,当年的神将李存孝已被李克用下令车裂,大将康君立被毒杀。
失去雄心的不仅是李克用,更是整个晋军。
李落落指着盖寓的鼻子骂道:“老家伙你安的什么心,此人必被朱温收买,应斩首示众,以振军心!”
“本王先砍了你的狗头!”李克用一下从软塌上站起,拔出腰间横刀。
突然爆发出来的愤怒,让帐中将领全都愣住。
唯有郭崇韬、周德威上前抱住李克用,“大王不可!”
李落落跪在地上,泪流满面道:“父王要杀儿子,儿子不敢反抗。”
听了这话,李克用的怒气忽然之间就消失无踪了,手中横刀无力的掉落地面,“盖寓、郭崇韬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堂中很快只剩下李克用、盖寓、郭崇韬三人。
盖寓仍旧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僵死一般。
李克用走上前去,扶起他,“这么多年,若非先生教我,我军仍在代北养马,今日局面如此,还望先生不计前嫌。”
盖寓眼中热泪盈眶,“若非大王,末将现今也不过是代北一守门小校,今日局面不利,但并非不可救药,朱全忠气势如虹,我军不可力敌,只能收缩防线,负责留在泽州,一旦太原被攻破,军心立散,大王也将无处安身!”
这个时候的李克用基本没有什么其他选择了。
甚至朱温都不需要跟他决战,只要把他拖在泽州城下,一个空虚的太原,必然挡不住其他几路的大军。
就在李克用要点头同意的时候,一个响亮“不”字,在堂中响起。
“不!”郭崇韬大声道,“不!”郭崇韬大声道,此时的他满眼精光,仿佛一把出鞘的神剑,“死守太原是自寻死路,我军破局之关键,在于主动出击!”
第一百八十一章 刻骨之仇
“为何要主动出击?”李克用被郭崇韬言语间的气势感染。
盖寓也在望着这个不算年轻的年轻人。
郭崇韬向两人拱手,“朱温以天下之势压我,我军若是回军太原,正中其计,到时候六路大军兵临城下,大王能守多久?”
“这……”李克用看了一眼盖寓。
盖寓道:“难道不退军与朱全忠决战吗?”
“为何要与朱全忠决战?”郭崇韬反问道。
此言让两人都有些疑惑。
郭崇韬道:“我军不应该与朱全忠决战,而是北上与李匡筹决战!李匡筹叛兄夺位才两年不到,卢龙军必有人不服,若其留在境内,小心经营,来日或许不可限量,但现在倾巢而出,实是自取灭亡之举,攻破李匡筹,义武军、成德军、魏博军胆寒,必不敢与我军争锋,大王以好言劝慰,使其不与梁军同心,大王再引得胜之师回援太原,至少有五成把握击退梁军!”
李克用独眼中渐渐升起一团火焰。
梁军如日中天,又是朱温亲领大军,李克用实在没有信心。
但卢龙军就不一样,这么多年,一直是手下败将,李匡威都兵败如山倒,李匡筹还能强过其兄?
晋军打梁军没有胜算,但打卢龙军还是有心理优势的。
谁都喜欢捏软柿子,在郭崇韬的一番分析下,卢龙军就是最软的那一只柿子。
而且隐藏在李克用心中还有一层,北上若是不利,可以趁机遁入草原大漠!
人最怕的是绝望,一旦有了希望,斗志亦随之而来。
有些话不用说的太明白,盖寓和郭崇韬都是机敏之人。
盖寓向郭崇韬拱了拱手,“安时之才,远胜于我。”
地斤泽。
李思忠被四面围困,北面是薛广衡和韩逊的三千甲骑,东面是周云翼的六千轻骑,南面是拓跋云归的五千矛阵,西面是高行周的三千长矛兵。
一众党项将领和头人们目瞪口呆,刚才还大言不惭的要学习西北著名土匪赫连勃勃,转眼间就成了瓮中之鳖。
李思忠脸色阴沉,刚才的雄姿英发跑的没影了,不过到底是敢跟李晔动刀子的狠人,几步之间,心中就有了决断,“向北,生擒皇帝,是我们唯一的活路!”
放眼关中,已经没有李思忠的容身之处,到处重新插满大唐的旗帜。
只要皇帝一声令下,就没有人敢收留他这样的叛将。
除非突破黄河的封锁,窜入河西,或者遁入大漠。
但李思忠不愿放弃,还有一个机会在等着他。
那么多野马,就算不能击溃唐军,至少能给唐军沉重打击吧?
多年的战争经验,让他一眼看出、东西南都是身经百战的强军,唯有北面之军,仿佛一个新生的婴儿,步履蹒跚的向自己冲来。
李思忠敢动手是有底气的,身边党项轻骑有很多当年都是跟黄巢血战过的,虽然败了,但大浪淘沙,活下来的都是精锐,现在他们义无反顾的冲向唐军甲骑。
“嚯嚯嚯——”
党项人习惯性的发出急促的怪叫。
这是他们从草原上继承而来,既可以震慑敌军,也可以振作士气。
箭雨,从飞奔的马上呼啸而出。
一些神箭手的弓箭能射入人和马的眼眶之中,唐军甲骑倒下十几骑。
但即使是以骑射称雄的党项人,这样的神箭手,军中也没有几人。
三轮箭雨之后,唐军甲骑依旧气势汹汹的冲来。
如果一开始,李思忠只觉得他们是婴儿,现在他忽然觉得自己错了。
这是一群幼虎,依然有些尖锐的爪牙,最可怕的是他们那种悍不畏死的劲头,任何军中,都是无惧生死的勇士,不过全军都是如此,就让人毛骨悚然了。
“唐人?唐军?”李思忠感到一阵惊悸。
仿佛百年之前那支战无不胜的军队又出现在眼前,那是所有草原种族的噩梦。
党项人很久之前也是草原人,所以噩梦降临了。
深入骨髓里的恐惧也随之苏醒。
战马狠狠地撞在一起,弯刀和骑矛也撞在一起。
李思忠看清冲过来骑兵面甲之后的眼神。
仿佛比他们手中的骑矛还要锋利。
甚至他们的战马也是这种眼神。
恐惧如同瘟疫一般,不仅在李思忠心间蔓延,也扩散进其他党项人心中。
一声声惨叫从党项人嘴中传出,战马惨烈的哀鸣,夹杂着兵器碰撞声、盔甲斫砍声、矛锋刺破**……
三月的春风夹杂着黄沙,吹不暖西北的土地。
李思忠更是觉得心间一片冰冷。
他看到很多唐军倒下去,但他们都沉默无声的接受死亡。
表面看,党项人占了上风,不过李思忠已经感觉到自己赢不了这场战争。
不,是党项人赢不了。
浑身如烈焰流淌的马王,就站在离李晔两百步远的高坡之上,时而仰头,时而刨动蹄子,时而对着万里长空嘶鸣。
仿佛它并不惧怕李晔。
大部分野马都活下来了,安静的站在马王之后,仿佛臣民一样驯服。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抓来吃掉!”李晔恶狠狠道。
感觉这畜生是在勾引自己犯罪。
难道自己皇帝级别的王霸之气不能让他臣服?
“马肉没羊肉好吃。”辛四郎咽了咽口水。
若是平常,李晔还会骂他几句,不过今天唐军损失了一千四百人,让李晔没了心情。
不过好歹马王也算救了唐军,李晔没有反手就捅救命恩人一刀的习惯。
李晔现在的心境也不一样了,整个河套都是自己的,这些野马也算是自己的臣民。
南边的战争还在继续,李晔唯一担心的就是让李思忠跑了。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斥候就来禀报:“陛下,叛军大败,韩逊将军生擒李思忠等一干党项头人。”
“很好!带李思忠和党项头人来见朕!”
斥候领命而去。
天黑的时候,四路大军才驱赶着俘虏而来。
党项叛军一个个垂头低脸,完全没有之前的嚣张气焰。
“抬起头来!”李晔对着面前的一众党项头领道。
这些人像没听到一样。
亲卫捂着他们的脖子,将他们的脸抬起。
李晔以为自己会看到求饶或是软弱,但他们的眼神中只有仇恨。
刻骨的仇恨。
第一百八十二章 愿入地狱
这仇恨让李晔莫名其妙,似乎他并没有把党项人怎么着。
大唐也一直对他们恩深似海,把他们从吐蕃的威胁下解救出来。
而一旦大唐露出疲态,他们就伸出爪牙,撕咬大唐的血肉,趁庞勋之乱偷袭宥州,趁黄巢之乱割据夏绥,趁朱玫之乱侵占鄜坊。
一步一个脚印做大做强。
不可否认他们在与黄巢大战中的功劳,但这些功劳与大唐对他们的恩情来说杯水车薪。
忠孝恭敬,拓跋几兄弟名字起的很好。
李思忠滚刀肉一般的看着李晔,“要杀便杀,我党项男儿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其他党项头人听了此言,一个个挺起胸膛。
“朕没有对不起你们党项人吧?河套之地水草丰美,是我汉家男儿一刀一枪从匈奴人手里夺下来的,朕现在取回有何不可?当年你们走投无路时,是谁收留你们?”
李思忠虽然被按跪在地,但眼神中全是桀骜不驯,“天下土地,兵强马壮者得之,汉家强,匈奴弱,河套为汉家之地,唐廷弱,党项强,河套之地就该我们党项人享用。”
李晔被气乐了,如果核河套之地,是党项人一刀一枪打下来的,也无话可说,他们就像一群寄生虫,附着在大唐的群干上。
但虫子永远是虫子。
“一百三十年了,真是一群喂不熟的狼崽子,现在我们强你们弱,你还有什么话说?”李晔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机。
“呸,你不过趁我族之隙,强取豪夺而已,若李思谏听本将的,现在长安都打下来了!”李思忠如同一只刺猬一样,满身是刺。
道理讲不通,那就只有动刀子了。
李晔冷笑两声,走到一个党项头人面前,“你愿意做唐人还是党项人?”
那人愣了一下,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问。
“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人,只要愿意成为唐人,朕给你一条活路。”
头人脸上神情软化下来,还没来得及回答,李思忠吼道:“颇超勤严,别忘了你的誓言!我们党项人头可断血可流,志气不能丢!”
颇超勤严全身一震,眼神又坚决起来。
李晔叹了口气,好生生的唐人不做,非要去当野人。
以目前党项人的条件,根本不具备崛起的可能。
李晔挥挥手,身后唐军横刀落下来,人头亦随之滚落。
“你愿意做唐人还是党项人?”李晔来到下一个头人面前,表情“和蔼”而平静,仿佛是朋友见面的寒暄。
那人脖子一拧,“要杀便杀。”
“斩!”
对李晔而言,杀人并不是一件肆无忌惮的事,他感觉自己就像游走在人间的死神。
“费听招晖!”李晔遇见一个熟人。
这老东西居然还活着。
“呸,皇帝小儿,休想我们党项人屈服!”费听招晖一如既往的硬骨头。
“你们这是何必呢?”李晔叹气道,好端端的文明人不做,非要当野人。
大唐虽然衰弱了,但还没倒啊,唐人的身份还是值钱的。
“哼,夏绥是我们党项人用命换来的,只要还有一个党项人活着,就要夺回我们的祖居之地!”
“还要不要脸?用命换回来的?当年李思恭打黄巢,手下没有唐军流血?”这德性都快赶上后世某棒国,张口就来,什么都是他们的。
真是升米恩斗米仇。
这或许就是他们仇恨的来源。
李晔懒得跟他废话,让士卒送他上天。
终于有党项头人扛不住了,全身抖若筛糠,“愿为唐人。”
李思忠又要说话,但被亲卫一拳打在嘴上,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
李晔好言安慰几句,让人带他下去。
有了始作俑者,后面的硬骨头终于没那么多了。
十七个头人,改口的有五人。
原本以为他们真不怕死,看来党项人也没自己想象当中的那么头铁。
“只要你们愿意承认是唐人,你们今后就是大唐的子民!”李晔大声宣示。
五个头人跪倒在地。
李思忠嘴里含糊不清的怒吼着什么。
“你输了。”李晔面沉如水。
某种程度上,李思忠是党项人名族意识觉醒的引导者,他需要制造仇恨,在党项人心中挑起一根刺,妄图以仇恨改变一个落后民族被同化的命运。
仇恨是造反者最有力的武器。
一如后世的野猪皮,比文明他们玩不过,就以野蛮武装自己,反过来践踏虚荣大明。
只不过李思忠生不逢时,此时的中土,大唐仍未落幕,还保有曾经一丝蓬勃朝气。
“其实朕也愿意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不过死去的大唐英灵,必须要以敌人的血祭奠!”李晔拔出腰刀,当着众将和唐军的面,砍下李思忠的脑袋。
也许杀戮是隐藏在每个人心底最原始的**。
仇人的血让他分外振奋,“大唐无敌!”
“大唐无敌!”唐军士卒疯狂呐喊。
首恶伏诛,但党项人的问题没有彻底解决。
地斤泽这么个风水宝地,若是控制不好,不出几年,又会弄出一些白眼狼。
马王像是认定了地斤泽一样,率领马群在大湖周围游荡。
李晔心中一动,令将士垒起高台,当着全军的面,祭拜苍天,改地斤泽为神马湖,又在泽地里垒起一土城,名为浮云城,权作驻军之用。
条件不允许,也就不搞什么沐浴更衣焚香拜案了,皇帝下跪,已经给足了老天爷面子。
将来手上阔绰了,李晔准备扩建浮云城,把此地打造成养马的基地。
趁这个机会,李晔分散各军,抓捕整个神马湖区域的党项人。
如今大唐崛起在即,李晔准备让他们分享大唐的荣光。
整个地斤泽像是沸腾了一样,唐军骑兵、斥候、步卒,以都为单位,分散于地斤泽,四处抓捕党项人,无论老幼,凡是抵抗者,格杀勿论。
既然有人说李晔欲灭其种族,被人污蔑总是不好的,如果不愿承认是唐人,那就是敌人,对付敌人,不用心慈手软。
来自后世的李晔也不怕天打雷劈。
若是这个大唐能重新崛起,李晔宁愿下十八层地狱。
五天之后,整个地斤泽的党项人都被驱赶到高台之下的坑地。
高台之上,李晔在辛四郎和几名亲卫的护卫走到台前,大声道:“一百三十年前,你们走投无路,是大唐收容你们,给你们肥沃的土地休养生息,历代皇帝,从没把你们当外人,但你们是怎么对待大唐的?”
在横刀和弓箭的威胁下,党项人目光里除了恐惧,还有迷惘。
第一百八十三章 平定夏绥
“现在朕只想问你们,愿意做唐人,还是党项人?”李晔台上高呼,不过他一个人的声音太小了,只能让亲卫都跟着喊。
坑地里除了党项人,还有草原上流落过来的突厥人、回鹘人。
再说他们也不是党项人。
突厥人对大唐的认同度最高,曾经大唐最强劲的对手,如今更是衰落不堪,当下便拜倒在地,“谢陛下隆恩,愿为唐人!”
其次是回鹘人,人人面露喜色,山呼万岁。
一个个唐言说的非常流利,其实他们已经被同化的差不多了,连自己的语言都忘记了。
是人都想过好日子,没人天生脑袋上长着反骨。
也许一些部族的头领们还如李思忠一样做着不切实际的美梦,但底层百姓,都渴望更好的生活,即使现在大唐衰落了,依旧是最繁荣的地方。
有了这些突厥人和回鹘人带头,其他人也就不再矜持了。
那些党项头人的脑袋还在台上挂着。
当然,顽固不化的人什么地点什么时候都会有,一个两千多人的党项氏族拒绝了李晔的好意,其中一些白发苍苍的老人跪在李晔面前,“陛下,我们党项人世世代代生活在地斤泽,听闻陛下一向仁慈,我等原为陛下世代守护此地。”
河套地区的党项人才一百三十年,什么叫世世代代?
再说李晔的仁慈都是对内的,对外仁慈,就是脑子进水了。
如今天下了,处处都是豺狼虎豹,以杀戮破坏为乐,跟这些玩意儿需要讲仁慈?
“朕只问你们,愿不愿意做唐人?”李晔声色俱厉,费听招晖的行为,已经严重透支李晔对党项人的信任。
你都不愿意做唐人了,还想占着大唐的土地?
天下没这么好的事。
党项老者也感觉到了李晔言语间的不善,“陛下,我们虽然是党项人,但心怀大唐。”
李晔愣了一下,这老头说话还挺有水平,绕去绕来,既不愿意入唐,还想要大唐的土地。
估计刘聪当年也是这么心怀大晋的。
这不叫心怀大唐,而是惦记大唐。
党项人在实力不够的情况下,还敢鲸吞鄜坊,若是让他们成长起来,还会这么乖?
、“朕在问你们,愿不愿意做唐人?”李晔声音变大,周围唐军感受到李晔情绪的变化,握紧手中横刀,怒目而视。
“愿、愿意,求之不得,谢陛下隆恩。”
没有党项头人们的蛊惑,同化也没有那么大的阻力。
不识时务者,李晔也不想跟他们废话,直接斩首,十八年后再去投胎。
李晔并不反感境内党项人的存在,但反对他们形成一个有种、族意识的群体存在,大唐有足够的心胸容纳他们。
比他们更强大的东突厥、沙陀人都融入中华文明中,一个党项何足论哉?
李晔甚至觉得自己是党项人的救世主。
后世李继迁、李元昊爷孙俩那么搞,虽然一时痛快了,但对整个党项人来说是不幸的。
党项族都没了。
这么一想,李晔身上的罪恶感顿时消失了。
大军浩浩荡荡的驱赶新加入唐民,以及从神马湖“缴获”的牛羊战利品回长安。
神马湖水草肥美,牛羊成群,前后不下五万头,李晔一阵感叹,怪不得野猪皮之流这么热衷于打草谷,无本的生意就是好做。
李思忠被剿灭的消息还没传开,宥州和绥州的消息先一步传遍河套地区。
杨师厚不愧是这时代顶尖的战将,只用了五天,便攻破宥州,李思义挺有骨气,在府邸内**而死。
绥州唐将高宗益兵变,斩李仁祥,举州投归唐廷。
夏绥全境悉平。
李晔回到夏州的时候,城中忽然多出不少唐人,连党项人乱七八糟的姓氏都改了,当然,没有李晔恩准,他们也不敢姓李,而是取汉姓中流传最广的刘、张、王等为姓,只需改个姓,就能完美与大唐无缝衔接。
对于这种自愿改姓的行为,李晔还是很赞赏的。
干脆趁热打铁,开放夏州府库,全境百姓,无论蕃汉,只要有汉名,一经登记造册,皆可领取。
消息传开,整个夏绥都沸腾起来,纷纷赶到夏州,领取钱粮,甚至有草原上的黠戛斯人,也自称根正苗红的唐人,企图浑水摸鱼。
不过李晔也不在乎这些小钱。
但随着时日推移,夏州附近凭空冒出大量“唐人”,仿佛是地下冒出来一样,骑着马,留着地中海发型,带着帐篷畜生,全家老小坐着牛车,兴高采烈的涌入夏州。
一问都说自己是唐人,还是跟大唐宗室一千年前是自己人,都姓李。
李晔彻底无语了,浑水摸鱼也不是这个摸法啊。
怎么不说一万年前大家的祖宗都光着皮股追兔子?
“陛下,不能这么发下去了,夏州快搬空了。”李巨川哭丧着脸道。
“怎么这么快?”李晔难以置信。
“黄河以北,西受降城以南,黠戛斯人得到消息,纷纷内迁。”
想不到大唐两百八十年的老招牌还这么有用。
散户内迁是李晔愿意看到的,更利于消化吸收,这个时候也不能小气吝啬,打肿脸也要充胖子。
只要能说唐言,有汉名,就全部是唐人!
中华民族是以文化论,而不是西方狭隘的血统论。
而大唐之海纳百川,正是其强盛的基础。
当然,海纳百川不是肆无忌惮,以汉为主体,否则就会重蹈西晋五胡之乱。
这段时间最忙的就是李巨川,张承业在凤翔,韩偓在长安,赵崇凝在编户齐民,都抽不开手。
幸好黠戛斯人来的不多,五千人左右,毕竟要渡过黄河,沿途还有马匪路霸。
整个夏州城拥挤不堪,怎么安置这些黠戛斯人,让李晔头痛了,肯定不能让他们聚在一起,否则他们又抱成一团,不利于消化。
想来想去,只能把他们充入皇庄,分散开来,专门牧马放牛。
皇庄不能只种田,李晔还指望将来兴建大量的牧场、马场。
李晔理解的盛世,是老百姓不仅能吃饱,还能有肉吃。
作为皇帝,李晔不可能长时间待在夏州,而且夏州也供养不起五万大军,临走的时候,李晔把整个夏绥境内所有党项人贵族、头人、首领全部迁往长安。
这些人留在夏绥迟早是祸患。
一百句道理,比不上一把刀子。
在如此友好的气氛中,整个夏绥境内的党项贵人们,在大军簇拥下非常配合,举家迁往长安。
第一百八十四章 思想攻势
夏绥虽然平定了,但想要消化,则需要一个过程。
单以目前唐廷的土地而论,已经算是数一数二的了。
但土地面积并不等于实力,唐廷虚弱的根本在于关中人口的大量流失。
当然,人口少也有人口少的好处,长安、渭北、凤翔的土地基本被清查出来,凡是无主之田地,全部计入皇庄内,由庄户耕种,朝廷六、庄户四。
完全养得起六万唐军,加五万辅军。
但想再扩军是不可能了,新组建的骁骑都六千兵额,却有一万两千多匹战马,还有驻扎在夏绥的周云翼三千骑兵,留在洋州高行周三千骑兵。
战马可不是简单的吃草就能活,还需配置精料,豆饼、豆粒、豆粕、麦麸、粟粉,比人吃的都金贵。
养一匹战马足够养五个士卒。
一万八千匹战马就是九万大军。
负担已经很沉重了。
不过再大的负担,李晔也得扛着,没有骑兵永远无法掌握战场的主动权,步军方阵也许能在中土攻城略地,但想要争锋河陇,还是要靠骑兵。
“不如增加赋税?”唐廷的困境,李巨川自然也心知肚明。
“农人的税赋已经很沉重了,再加赋税,民间就有怨言。”在李晔看来,六成租已经很苛刻了,但庄户们毫无怨言。
除了庄户,还有一些自耕农,以及小地主,都在上缴五成赋税。
如果没有其他的苛捐杂税,在封建时代,算不上很高。
这片土地上的人从古至今都极端勤劳,只要看到一点活下去的希望,就会像牛马一样任劳任怨。
李晔只能把目光放在河套地区,经过唐军的扫荡,党项族群被大量迁徙到渭北,分散于各处皇庄,与汉民杂居,能种田则种田,不会种田则放牧,什么都不会的,跟党项军俘虏一同充入辅军苦力,开山凿石修桥补路,兴建浮云城。
朝廷养不起闲人。
党项人和其他族民迁到渭北一线的皇庄内,夹在细柳城和同州之间,相当于两把刀子的威慑之下,又有大量辅军看管。
既然是苦力,日子肯定不好过,在辅军刀枪的驱使下强制劳作。
若是反抗,轻则当众鞭打,重则直接斩首示众。
其实李晔给他们安排的劳作量并不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日三餐,供应不缺是,不少苦力都长壮实不少。
除了强制劳作,忠义堂也分布进去。
每天固定宣示朝廷恩德,以及为什么他们会成为苦力。
当然也少不少异族大将的故事。
大唐历史上,异族大将封王的不少,拜相的也不少。
这些人往往比正统唐人还要铁杆。
安禄山只是恰好站在历史风口上的特殊个例。
除了给他们希望,还给他们补了历史课,详细讲述了一百三十年前,党项人的苦难生活,先是被吐谷浑逼迫,后又被吐蕃奴役,把吐蕃如何以严刑峻法迫害党项人讲的绘声绘声,什么凿人眼、斩手足、铁链穿琵琶骨、枯井沉人……
不少党项人恨得咬牙切齿。
最后声情并茂的说出是大唐拯救了他们,接纳了他们,把他们迁往庆州,让他们在河套丰腴之地休养生息。
拓跋家几兄弟有意淡忘,新生代的党项人自然不记得他们的历史,而李思忠制造仇恨,抗拒大唐的同化,让党项人中生出一股逆流。
好在这股逆流被李晔及时掐灭了。
谎言讲一百遍都能成为真理,更何况这些是确确实实的历史。
作为后世人,李晔自然知道舆论宣传的威力,不亚于人脑中的原子弹,后世的被西方忽悠瘸了人和国家还少吗?毛大熊二印三……
党项苦力们的抗拒渐渐消失,干活的热情也在不断提高。
李晔虽然身在长安,但整个渭北、鄜坊、夏绥、河套地区的风吹草动都在他的眼前。
大量皇城司人员分散其中,对党项人的精神状态、服从程度进行评估,然后呈送于皇城司的四大统领手中,不经过刘全礼的手,直接呈现在李晔面前。
这也是没办法,中晚唐的历史,就是一部宦官嚣张史。
什么东西都要防着点。
鉴于忠义堂在党项苦力的成功,李晔干脆把这套宣传攻势扩大至整个异族族群。
草原上来的大兄弟比较朴实,有个落脚地,有口饭吃,也不计较什么。
至于历史,大草原的族群如同走马观花一样,比中土的民族融合还要剧烈,犬戎、鬼方、匈奴、鲜卑、突厥……
你方唱罢我登场。
不是被融合进新的草原民族,就是融入中土,牛叉一点的,跑去西边闹腾,或者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大唐牛叉的时候,手握两把大刀,武德充沛,对这些异族小兄弟还算不错,只要听话讲道理,安全是有保障的,至少把他们当人看,有功者动不动封个王,当个大将什么的,不会像吐蕃那样开历史的倒车,大搞奴隶制,把人当牲畜。
不得不说,忠义堂就是李晔手中除了唐军外,最犀利武器。
寓教于乐,既能阳春白雪,又能接地气,对内对外都有奇效。
不到一个月,底层党项人对大唐的认同度急速攀升。
至于党项贵人,在长安城中受到严格管制。
以前李晔还觉得坊墙可有可无,现在觉得坊墙还不错,既能防火,又能防人,拆除了一些,大部分都留下来了。
几十名唐军轮班堵住坊口,没有特殊事情,老老实实在坊院里呆着。
也不是要一直关押着他们,而是目前情况特殊,等完成了党项人的同化,这些贵人们也就行动自由了。
夏绥、鄜坊脱离唐廷只有十余年,境内唐民对大唐的认同感还在。
这也是为什么李思忠把偏远的地斤泽作为其老巢,想要摆脱唐廷的影响。
夏、绥、银、宥四州,虽然地盘大,但人口还是不足。
四州加起来,初略统计蕃汉一共才九万人,当然,有些是因为战乱躲入山野的。
随着战事的平息,他们迟早会回来的,如同关中一样,大战平息,人口居然小幅回升。
此时河套不像后世水土流失那么严重,毛乌素沙漠还没有扩张开来,此地既能放牧又能种田,当年赫连勃勃夺下此地,立了夏国,也算是风水宝地。
第一百八十五章 北军南投
李晔有意把汉民迁往浮云城。
不过即使是长安城里的乞丐,也不愿去北地。
没办法,李晔发布重赏,凡是去浮云城,一人给羊十头,粮食一石,牧场三亩。
朝廷负责分配房屋。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长安城日子过不下去的大有人在。
最先响应皇帝号召的是唐军家眷。
特别是武贲,简直对皇帝敬若神明,无条件的相信李晔。
这些人凭军功,在长安早有赏赐的家宅,人混出息了,各种亲戚就都来了,在他们的劝说下,举家迁往浮云城。
他们一动,城里的百姓就像嗅到腥的猫儿,闻风而动。
不过浮云城只是初建,李晔的预计人口在六千户,再多就超过神马湖的承受能力,给周围生态带来严重影响,李晔可不想这块风水宝地被毛乌素沙漠席卷。
神马湖基本处在河套的中心位置,浮云城的建立,牢牢控死了河套养马地。
东边是李克用控制的振武军节度使,西边是形同废立的天德军,基本对河套地区没有威胁。
李效奇的三千禁卫军,足以对付草原过来的劫掠者。
渭北的春耕早就在轰轰烈烈的进行当中,随着鄜坊的拿下,元景成又开辟大量良田,整个渭北的田野间,到处都是忙碌的人群。
庄户全部投入劳作之中,妇人就在田头做饭,小孩儿给自家大人送水送饭。
有了农社的耕牛、铁犁,耕作的效率大幅提高。
元景成还搞出一套激励制度,把庄户分成若干小组,哪一组干的多干的好,晚上就有肉吃,落后的只能喝汤。
李晔为了春耕大计,特意给元景成分了一千头羊。
羊肉的鲜美不断刺激庄户们缺少油水的肠胃,一个个下了大力。
其实就算没有肉吃,他们也愿意劳作,毕竟朝廷在耕作的这些天里,有粮食补助。
有了激励和竞争,劳动的热情被无限放大。
在这个动不动饿死人的乱世,粮食不仅仅是粮食,更是一种精神寄托,有了粮食就有了希望。
要说李晔最亏待的人,其实就是元景成。
在李晔心中,一直有两块定心石,一块是张承业,另一块就是这个元景成。
都是默默无闻实心用事之人,若非他二人,李晔的崛起大计绝不会如此顺畅。
与渭北的忙碌一样,凤翔在张承业的坐镇下,也忙碌起来,凤翔境内适合耕作,也适合放牧。
凤翔境内一度有李唐的皇家马场,不过到了唐末,人都养不起了,自然也不会大量养马。
麟德年间,单一个陇右就能提供七十万匹马,开元年间,陇右监牧养羊近六十万口,天宝年间,陇右有牛十万匹。
陇山是一道天然分界线,之东河道纵横适合耕作,之西水草丰盛,适合放牧。
可惜吐蕃大军一到,一切灰飞烟灭,陇右不复昔日之盛,关中平原、河套都成了战区,大唐衰落不可避免。
不止渭北和凤翔,整个关中都是一片忙碌,从潼关到华州,从同州到鄜坊,从延州到绥州,但凡能耕种的地方,都在耕作。
躲入山野间的百姓见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也纷纷返回家乡,加入劳作大军之中。
“关中很久没有出现如此景象,陛下恩德无量。”李晔和李巨川骑着马在细柳城一带视察,一众亲卫簇拥在后。
李晔难得的把平原小丫头也带了出来,“什么恩德无量,这难道不是朝廷应该做的吗?”
“父皇快看,是燕子!”
三两只飞燕快速的在渭河上掠过,留下几朵涟漪。
虽然贵为公主,但深居在皇宫之中,也不曾领略大自然之美。
“燕子在衔泥筑巢。”李晔心中一阵怜惜,也不知道历史上大唐灭亡时,这个娇滴滴的公主什么结局。
“燕子、燕子,你要保佑大唐风调雨顺,保佑父皇身体健康。”一年多的时间,平安长大不少,天真无邪中带着一丝聪慧。
“也保佑我家平安早些长大。”昭宗留下
……
与关中的欣欣向荣相比,昭义境内只能用生灵涂炭来形容。
李克用听从郭崇韬的建议,放弃泽州,亲率五万步骑北击李匡筹,令李嗣周领三万大军回师太原,留周德威两万大军守潞州。
如此一来,昭义门户洞开,朱温七万大军涌入昭义境内,进逼潞州。
沿途风火连天,百姓不是被强制南迁,就是被屠杀,所过州县,俱被梁军劫掠一空,充作军资。
南迁的百姓也摆脱不了厄运,梁军随意杀人,污人妻女,夺人财货。
魏博军随风而动,攻破磁州,魏博军的军纪比梁军更加不堪,磁州被破,魏博军就此驻足,武人们和牙兵们开始了狂欢盛宴。
两日之后,丁会攻破石州,遣派骑兵,掠杀河东百姓。
就算李克用日后能收复失地,晋军的进一步衰落不可避免。
七万大军团团围住潞州,朱温对潞州势在必得,不计伤亡,昼夜攻打。
晋军知道城破之后必无幸理,人人用命,周德威激励士气,一次次挡住梁军进攻。
攻城大战十几天,梁军损兵折将,不得寸进。
朱温下令大规模搜捕昭义百姓,前后驱使百姓十余万人,围着潞州筑起壁垒,号称夹城,把潞州团团围的水泄不通。
夹城立起之后,为了节省粮食,十万百姓青壮者留,老弱妇孺填沟壑。
同一时间,占领寿州的杨行密趁热打铁,连续攻占蕲、光,补齐整个江淮防线,并有进一步图谋宿州的打算。
不过庞师古的六万大军回防徐州,让杨行密不敢妄动。
由于杨行密的牵制,虽然朱瑾声势有所恢复,但郓州落入梁军手中,等于朱瑾处于梁军三线包夹之中。
葛从周大军压进,梁军四面合击,李克用自顾不暇,杨行密被庞师古压制,皆不能救援。
朱瑾支持不住,城破之日,与李克用早前派来支援的河东大将李承嗣、史俨等率残部北奔沂州,却为刺史尹处宾所拒。
只得又转奔海州,葛从周穷追不舍。
朱瑾只得率部渡过淮河,投靠杨行密。
杨行密亲自到高邮迎接,以朱瑾为淮南行军副使,以李承嗣、史俨为大将。
淮南军素习水战而不擅骑射,有了朱瑾、李承嗣、史俨等部的骑兵,声势大振,已经具备了攻打徐州的能力。
第一百八十六章 争锋淮水
朱瑾朱瑄兄弟自从跟朱温翻脸之后,前后拉锯八年,终于在乾宁二年四月被击败。
河中、昭义、河东,山东,梁军四面开花,军势达到顶峰。
山东最后一角的平卢节度使王师范自知不敌,乞与结盟,此时杨行密亲率大军屯于楚州,窥伺淮北,朱温只得暂时同意王师范的乞盟。
寿州向来是江淮大门,北军若是攻下寿州,面前就是一马平川的江淮平原,周围大江大河也是水势平缓,利于进军。
如果战事不利,沿原路退回即可。
当然北军也可以不攻打寿州要塞,绕过城池,但寿州若是兵力充足,就能断了北军的退路,或是掐断北军粮道。
如日中天的梁军自然不允许如此重镇要塞落入江淮军之手。
四月十日,梁军大将贺瑰引汴、曹、滑三万兵力攻击立足未稳的朱延寿。
没想到朱延寿当机立断,在绝对的劣势下,引黑云长剑都突击刚刚渡过淮河的梁军,贺瑰措手不及,又因梁军不习水性,死伤惨重,大败而归。
此次大胜极大的激励了江淮军士气,江淮各地兵力、物资纷纷向楚州集结。
大战阴云密布淮水之上。
乾宁二年四月十五日,杨行密杨行密正式向朝廷上表,力陈朱温攻打关中之罪,大逆不道,称其有篡逆之心,斥其为黄贼遗丑,请唐廷下诏天下藩镇讨贼。
消息还没送进长安,庞师尽起徐州七万大军,进抵清口,并开始在此处建立大营,但受到在涟水的杨行密部将张训阻击,未能完成渡过淮河的战略目标,双方在清口一线僵持。
同一时间,葛从周率领一万劲卒进宿州,整合贺瑰一万残军,推进到安丰,南望寿州。
自古北军攻打江淮,有两条路线,一条是下寿州,取江淮平原,然后向江淮腹地推进,苻坚当年八十万大军就是走的这一条路线。
另一条就是由徐州过清口渡淮,下高邮,击扬州,直捣江淮腹心。
寿州路线最大的问题就是寿州要塞难以攻陷,而且即便攻下寿州,还要沿路攻陷濠、滁等坚城,才能抵达江淮腹心扬州。
而清口路线好处明显,路程最短,一旦渡淮成功,就像一把长剑,刺入江淮的心脏,而且淮东密布的水网,也便于运送兵力及粮草。
但缺点也很明显,如果战事遇挫,北军不识水性,很容易被江淮水军围歼。
有了妻弟朱延寿在寿州的表现,杨行密信心大增。
还有朱瑾、李承嗣、史俨等大将的投奔,让淮南军如虎添翼。
此时江淮形势对杨行密实在太有利了,北方梁军主力在攻打李克用,东南钱镠和董昌大打出手,东南各藩镇自顾不暇,更不敢来捋杨行密的虎须。
中唐以后天下财赋,江淮十出**,江淮一直是维系大唐的命脉。
江淮诸州里润、常、婺、宣等州皆是人口在十万户以上的望州。
其他诸州也多是人口在万户以上的州郡。
如此形势与实力,杨行密怎会放过空虚的淮北?
不过要图谋淮北,首先就要拔掉庞师古与葛从周这两颗钉子。
“庞师古不过是朱温家奴,朱温以此人统领大军,是将徐泗送与大王矣。”袁袭对杨行密说道。
杨行密并没有袁袭这般信心十足,脸上带着忧虑之色,“庞师古匹夫之勇,虽统六万大军,不足为虑,本王所虑者,唯有葛从周,此人精通兵法,一万梁军劲卒,寿州毕竟新下,根基不稳,延寿兵力单薄,本王欲起大兵,先击葛从周,再攻庞师古!”
此时的楚州,汇集了江淮八万大军,其中朱瑾、李承嗣部骑兵九千,江淮步卒四万余,水军三万余。
淮水之上,战船密布。
不过面对天下第一的梁军,杨行密还是心有戚戚,不敢决战。
此前他的最大对手是孙儒,但孙儒同样也是朱温手下败将。
堂中众将皆认同杨行密的策略,只有李承嗣高声道:“寿州乃江淮坚城,朱延寿将军战力强大,就算无法击败葛从周,守住寿州没有问题,反倒是清口,大王若是分军而去,高邮失守,七万梁军渡淮成功,兵锋直抵扬州城下,则江淮大势已去!大王若是有图徐泗之心,则必须重创庞师古七万大军!”
沉默已久的朱瑾道:“李将军所言正是,庞师古虽有七万大军,有勇无谋,其战力反而比不上葛从周的一万劲卒,且葛从周智勇双全,深谋远虑,大王驱大兵前去,葛从周必深沟高垒拖避而不战,时日一长,庞师古大军长驱直入,我军进退维谷!”
朱瑾与朱温鏖战近十年,最知梁军底细,因此说出的话,杨行密不得不重视。
杨行密脸上冷汗直流,长舒一口气,向朱瑾和李承嗣拱手道:“幸得两位将军,否则我江淮危矣。”
清口大营。
河对岸的江淮军动静越来越大,梁军却偃旗息鼓。
庞师古正在大帐中与人下棋取乐。
当年朱温兄弟二人投奔黄巢,朱珍、庞师古、丁会三人为其元从心腹,忠心耿耿,后来朱温疑朱珍有异心,斩杀朱珍。
自此最听话的庞师古成为梁军第一将,取代朱友裕,为都指挥使。
庞师古每次出征,都遵照朱温指示,没有朱温命令,绝不妄动。
一部将闯入大帐,见庞师古居然在下棋,急道:“将军,清口乃是兵法中的绝地,地势低洼,淮水汛期将至,但水位却不断下降,应是南军在上游筑坝拦水,将军不可不防,只需后移一舍,屯于高地,就可防水攻。”
庞师古斜眼看着他,“梁王令我军于清口渡淮,你敢抗命?”
部将跪在地上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梁王以东南大事托付于将军,将军怎可如此轻忽?”
庞师古豁然从软塌上站起,一对牛眼盯着他,“杨行密不过截江小贼,南人懦弱,安能当我百战之师?你在此妖言惑众,乱我军心,来人,拖下去斩了!”
“将军——”部将目瞪口呆。
过不多时,部将人头送入帐内,其他梁将尽皆胆寒。
“还未开打,就要后退,岂不是让江淮鼠辈耻笑?”庞师古余怒未消。
屯于清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梁军不识水性,江淮军配合水师,几次打退庞师古渡淮,七万大军若是后撤,军心就散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兴元补刀
江淮的上表送到长安的时候,关中田野间,青苗破土而出。
“杨行密居然主动攻打朱温?”李晔顿时激动起来,本以为自己的穿越,历史已经改变。
但历史进程依旧有其庞大的惯性。
正是清口大战决定了十国的格局。
如同赤壁之战一样,清口大战再次让天下南北分途。
“朱温重兵攻河东,徐泗空虚,杨行密怎会无动于衷?”李巨川激动道。
“把杨行密的上表贴于宫门之上,号召天下同讨逆贼朱温,大唐与梁贼势不两立!”既然有人站出来了,李晔也不能再矜持了,至少要把口号喊出来。
有没有效果另说,唐廷的立场必须摆明。
李晔心中一叹,能为李克用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晋军虽然露出颓势,但并未露出大败之象。
历史上李克用只剩太原一座坚城都挺住了。
没道理这么容易就被朱温灭了吧。
而且杨行密的清口大战即将到来,历史上此战是朱温亲自坐镇,梁军依然大败。
一场决定性的大战,肯定不会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眼下的关中,正迎来最大的发展机遇。
但限制关中发展的瓶颈,仍是人口问题。
随着关中的安定,大量隐匿山林的百姓回归故里,初步的统计结果已经出来,华州、同州因收复较早,人口回升最快,现如今已经达到五万户。
凤翔因为快速击破了李茂贞,没有造成大规模百姓伤亡。
张承业坐镇凤翔之后,一系列的安民措施,让周围人口也回升不少。
加上邠宁、鄜坊、夏绥,李晔治下人口居然突破两百三十万。
虽然跟江淮、中原比起来,大有不如,但已经让李晔非常欣慰了,只是这些人口还是不足以支撑大唐的复兴。
没钱就要想办法搞钱,没人也要想办法搞人。
放眼东南西北,北方是不指望了,大量的草原人进来也不是什么好事,海纳百川,是要以唐人为海,收纳其他种族为川,若是反过来,问题就大了。
西边暂时鞭长莫及,主要唐廷的底子太薄了,短时间内无法大规模西进。
东面更不用想,徐怀玉堵在蒲阪,王重师、刘知俊堵在潼关,河中也早被朱温祸害的差不多了。
只有南面。
顾彦晖在梓州奄奄一息,王建统一川蜀只是时间问题。
当然,李晔也没能力去打王建,一个剑门关就堵住了他的所有幻想。
如今的唐廷正如田野间的青苗,经不起恶战的消磨。
不过南面不止是蜀中,还有兴元的李继岌!
李茂贞败亡之后,李继岌也改回了自己名字,桑宏志。
汉中北依秦岭,南屏巴山,中部为平原,关中战火纷飞,汉中如世外桃源一般,大量关中百姓迁往汉中避乱。
李继岌只凭兴元一城,就养了四万大军。
拿下兴元,关中最后的一块地缘短板被补齐,凤翔和关中才能成为真正的后方。
兴元不仅是蜀中的门户,同样也是关中南大门。
此时不取,若是等王建吞并顾彦晖,搞不好又要陷入拉锯战中。
这李继岌也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夹在关中与蜀中之间,居然还想关门过日子。
若不是李思恭死的及时,兴元的优先级肯定在夏绥之上。
现在整个关中都差不多了,没道理还让李继岌在兴元逍遥快活。
“朕记得李继岌和兴元将领的家眷都在长安?”李晔问道。
李茂贞让李继岌守兴元,军中将领的家眷全都控制在凤翔,全都便宜了李晔。
刘全礼道:“都安置在延福坊,供应无缺,由皇城司人看管。”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朕养了他们这么长时间,也该他们表现了。”
听闻李晔又要起兵,韩偓的脸苦成了瓜,“陛下,我军连年征战,大唐需要休养生息,将士恐也有疲惫之心。”
传统文人什么都好,就是这点悲天悯人的心肠不好。
历次大战,李晔都是小心翼翼,除了在蒲津关一场大战伤亡惨重之外,其他的都是速战速决,绝没拖延时日,“致光勿忧,此次兴元之战,说不定兵不血刃即可拿下。”
尝到战争红利的李晔,怎么可能安心躲在关中种田?
毫无疑问,兴元就是一块肥肉!
此时不打,李继岌若是按照历史惯性投降王建,李晔肠子都要悔青。
“韩使君,关中精华皆在兴元,此时不取,为外人所得,必成关中心腹之患!”李巨川也来劝解。
韩偓并非不明事理,只不过天生不喜战事。
李晔现在后悔把他放在枢密使的位置上了。
不过一切都是暂时的,韩偓只是一个过渡,主要作用是把枢密院的架子搭起来,以后还是要以文武双全的大将充任。
李晔还没傻到在这个杀戮乱世里玩以文制武。
“臣祝陛下马到功成。”李晔和李巨川都穿一条裤子了,韩偓也不好再固执己见。
准确来说,兴元处在李晔的三面包围之中
兴州杨鉴部,洋州高行周部,金州冯行袭部。
如此恶劣的地缘态势,李继岌居然还能稳得住,不得不说他心真大。
李晔也不跟他客气,发动五万大军,带着兴元守军家眷,以高行周一万军为先锋走骆谷道,直扑兴元,又令冯行袭、杨鉴为左右侧翼。
大军还没到,李继岌的降书就到了,声称愿意为大唐把守门户。
李晔懒得理他,大军兵临兴元城下,李继岌的降书又到了,声称愿效仿杨崇本,移镇宁州。
李晔心中冷笑,单凭这两封降书就能看出李继岌与杨崇本的差距。
杨崇本设圈套让辛四郎钻,占了理,又摸准了李晔不愿打硬仗的心思,然后在最恰当的时机提出移镇秦州。
李继岌凭什么?
李晔不仅要兴元的地盘、百姓,还有他手上的四万凤翔军!
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认不清形势。
凤翔将领的家眷在北城下一字排开。
这些人在长安养的白白胖胖的,现在两军阵前,居然一点儿也不慌,还有说有笑的对着城头呼喊。
“儿啊,陛下宅心仁厚,你们还在干啥?”
“爹啊,孩儿如今在武营,有吃有喝,还有先生教文识字。”
……
这不是打仗,而是一场认亲大会。
李晔把李继岌的父母妻儿全都推到阵前。
“李继岌,你降不降?”辛四郎大着嗓门喊道。
但城上依旧没有动静。
李晔还真佩服李继岌,这个时候还当缩头乌龟,五万唐军加上两万冯行袭的昭信军,还有五千杨鉴的禁卫军。
若是发动民夫青壮,凑个十万大军也是轻而易举。
也不知道李继岌在犹豫个什么。
“攻城!”多耽搁一天,就要多耗费一天的粮草。
家眷们被推到前面,一见动起真格的了,这些人哭天喊地的嚎了起来。
城内守军终于忍不住了,打开大门……
第一百八十八章 梓州投归
李继岌长得还挺有武人气概,方面大脸,威武雄壮。
只不过现在有些卑躬屈膝,“末将早打算入长安献兴元全境,但恐蜀中王建偷袭,所以一直未成行。”
“哦?辛苦将军了,兴元全境一人未伤,一人未死,皆是将军之功。”虽然不喜欢李继岌这么奉承,但兴元全境和平收复,也算他的一份功劳。
李继岌一脸喜色,又拍了几句马屁。
有什么样的主将,就有什么样的副将,兴元城中的副将大多跟李继岌一个德性,一脸阿谀之象。
这些人肯定不能继续留在兴元,城中的四万大军也开始裁汰,择其青壮剽悍者充入唐军,老弱者充入辅军,不愿从军者,发放盘缠,自行归乡务农。
一时间皆大欢喜。
唯一不欢喜的就是李继岌,只得了一个兴州郡公,还被送往长安闲养,连他手下将领都混了个辅军司马,几次三番在李晔表示自己还能打,还能为大唐出力。
这就是没有眼力的表现了。
如果早早投归朝廷,李晔不说封他个指挥使,就是枢密副使都是有可能的。
大军兵临城下,你才不情不愿的投降,性质就不一样了。
这年头能打的人还少吗?还要有脑子啊,幸亏李继岌遇到是李晔,若是朱温,还跟你废什么话,直接送你上天,岂不是更省事?
现在唐军的选拔机制已经完善,军中将才层出不穷,也不需要一两个有勇无谋的将领。
再说李晔也不记得历史上李继岌有多能打。
闹腾了几次,李继岌也就认命了,乖乖领着自己老小去长安了。
自安史之乱以来,关中大地上叛军、吐蕃、乱军,你方唱罢我登场,长安六陷,天子九逃。
当然,由于李晔的穿越,天子九逃省了三次。
关中就像一个漏风的筛子,百姓为躲避战乱,远一点儿的去蜀中,近一点的去兴元。
兴元与京兆同级,自德宗时代起就用心经营,唐末更是成了百姓的避乱首选之地。
典册上记录的人口就有七万户,还不算这几年新流进的难民。
现在东西两川也在大战,人口回流一部分,算是意外之喜。
经过李茂贞和李继岌这几年的祸害,城中存粮也不多,民间存粮被李继岌搜刮的差不多,若是李晔晚一个月来,以兴元现在人口,搞不好要发生大规模饥荒。
人多了,粮食就少了,几十万张嘴,就是几十万个无底洞。
关中粮食勉强够用,但要支援兴元,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没办法,李晔只能把赵崇凝调回,去荆襄购买。
荆襄北拥南阳平原,南依江汉平原,水网发达,赵家父子经营多年,又无大战,有钱有粮是肯定的。
三日之后,赵崇凝带着崔源照赶到兴元,正好赵匡凝去荆襄买粮,崔源照带人在兴元统计人口。
李晔大军驻扎在兴元,南边的王建慌的不行,又是遣使,又是送供奉的,殷勤的不得了。
顾彦晖也派人来求救。
唐廷在关中振作,又挡住了朱温大军,声势自然就涨起来了。
以前跟王建是盟友,那是各取所需,有李茂贞这个共同的敌人,现在敌人没了,合作的基础也就没了。
李晔可没忘记王建是怎么发家的。
王建与韩建同起于杨复光的忠武八都,被僖宗调入神策军入卫长安,后来被田令孜收买,还收为义子,僖宗干脆把王建人马并入田令孜麾下,后来田令孜失势,投奔自己同母兄弟西川节度使陈敬瑄,王建被外放为利州刺史,王建在利州招兵买马,结盟顾彦晖兄长顾彦朗,逐渐坐大。
陈敬瑄担心两人进攻西川,以田令孜的名义召王建入成都。
王建觉得自己跟田令孜父子情深,非常高兴,把家眷托付给顾彦朗,带着两千精兵入西川。
这么一搞,陈敬瑄怂了,又让王建回去。
王建裤子都脱了,怎么回得去?当下大怒,一路攻城拔寨,推到成都城下,顾彦朗派顾彦晖领军协助。
成都近乎于唐廷陪都,王建兵少,无法攻克,大掠西川十二州。
后来昭宗上台,首先清理田令孜,命韦昭度神策军攻成都,顾彦朗、王建协助。
唐廷聚兵十余万于成都城下,三年仍未攻破。
朝廷扛不住了,恰在此时,张浚忽悠昭宗攻打李克用。
王建劝韦昭度:朝廷心腹大患在河东,成都交给他就行了。
韦昭度犹豫不决,王建命士兵杀死韦昭度亲兵。
恐吓韦昭度,士兵们饿了,要吃人肉!。
韦昭度一世家大族出身的文人,玩不过王建,吓坏了,将符节留给王建,任命其为知三使留后兼行营招讨使,自己当天就返回京师。
神策军前脚刚走,王建派兵扼守剑门,切断了中原与两川地区的联系。
作为后世人,李晔当然知道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而王建统一两川,不符和唐廷的利益。
从王建一系列的手段来看,他在统一两川之后,肯定要向兴元亮刀子。
没人愿意自己的裤腰带子捏在别人手上。
“传令王建罢军,停止攻打梓州!”李晔下令道。
使者一连去了五天,毫无动静。
王建没有丝毫退军的打算。
当然,若是站在王建的角度,李晔也不会退军。
在兴元准备一日之后,李晔领大军出兴州走金牛道,五万大军直取利州。
利州在前年大战中,已经被王建掠夺毁弃,退化成了一个前哨军营,营中三千守军见唐军浩浩荡荡而来,退往剑门关。
五万大军直抵剑门关之下。
虽未攻城,但如此声势,唐军挟胜而来,蜀中震动,毕竟李晔占着朝廷大义,西川将领已经偷偷向唐廷输诚。
望着雄伟的剑门关,李晔忽然有种趁势而进的冲动。
不过望着剑门关周围巍峨连绵的崇山峻岭,李晔最终还是抑制住了。
王建不是庸主,蜀中也不止剑门关一处雄关。
五万唐廷抵在剑门关下,王建不敢托大,只能上表愿遵朝廷诏令,退兵罢战,算是缓了顾彦晖一口气。
顾彦晖立即上表,表示愿意投归朝廷。
此时顾彦晖只剩下梓州,东川其他州郡俱被王建攻陷。
梓州身处王建四面包围之中,投归朝廷意义不大。
只能当个钉子户,迟早也避免不了被吞并的命运。
第一百八十九章 风起云涌
李晔留杨鉴五千军驻守利州,自己领大军回兴元。
一来一去,就用了二十天的功夫,赵崇凝带着第一批粮食溯汉水而上,进入兴元,也算解除了汉中的粮食危机。
只要杨鉴在利州堵住剑门关,兴元就无刀兵之忧。
李晔发布屯垦令,眼下是五月,还能补种一些粮食,兴元从古至今也是粮仓,气候宜人,适合耕种。
没有战争威胁,兴元迅速恢复活力,唐军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城中的惊惧一扫而空。
李晔在兴元建立粮仓,储备从荆襄运来的粮食。
荆襄有的是粮食,但没有盐,李晔去年从河中府弄来的盐派上了用场。
看着一车车的粮食入城,城内人心渐渐稳定下来。
“陛下,城中人口统计完毕,有民五万七千八百二十三户,加上流民共计三十七万五千口。”崔源照晒黑了不少,看起来并不像世家大族出身的公子哥,倒有几分军人的干练之气。
“这么多?”李晔又惊又喜。
当初长安也没这么多人,整个关中人口最多的华州也才十来万人。
崔源照抿嘴一笑,“昔日蜀汉诸葛亮命蒲元在汉中铸剑,汉中由此匠户颇多,大唐扩充汉中为兴元府,关中匠户也多逃难至此,臣已寻得熟练铁匠九百二十七人。”
李晔心中狂喜,脸上不动声色,只是微微点头,“你做的不错。”
在聪明人面前,展露情绪是危险的。
而崔源照毫无疑问是世家中最杰出之人。
“此乃臣之本分。”崔源照神情恭顺。
李晔的本意是尽量提拔寒门子弟,避免世家死灰复燃,但不可否认,世家子弟在这个唐末乱世,更占优势一些,寒门子弟连饭都吃不起,还能安心读书?恐怕早就提了刀子上阵砍人去了。
恩科选拔的几人,除了一个宋淮书,其他几人,都不如面前站着的这个崔源照。
“此次编户齐民完成之后,你留在朕身边参赞政务。”
“谢陛下!”虽然没有给任何实职,崔源照脸上还是露出一丝喜色。
地盘小有地盘小的困难,现在地盘大了,事情也就成几何倍的增长。
李晔不可能面面俱到,政事堂也该发挥作用了。
刚回到长安,李晔就收到喜讯,裴贞一、李渐荣都怀孕了。
李晔脑子一蒙,前世他一介**丝,没车没房,干着饿不死也撑不着的工作,从没想过成家立业。
穿越到这个世界,一来就是各种围城、兵变,惶惶不可终日,整日如履薄冰,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也要为人父了。
不禁感慨起来,上天还是待自己不薄的。
有了血脉传承,李晔的穿越者身份淡化了许多,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更紧密了,肩膀上的责任更大了。
整日只要忙完公事,李晔就会穿梭于裴贞一与李渐荣寝宫之间。
皇庄也不让李渐荣打理了,改让刘全礼负责。
皇城司的职权太大,内外通吃,刘全礼面面俱到,把皇城司弄得蒸蒸日上,但正因为他太称职了,李晔不敢让他再留在皇城司。
毫无疑问,刘全礼也是个聪明人。
但宦官体系中,只有张承业能让李晔无条件信任。
对于调任,刘全礼毫无怨言,欣然接受。
李晔心中一动,干脆把宫中的宦官也加入到忠义堂中。
唐末宦官群体中,牛人也比比皆是是,杨复光、张承业都是文武全才,就是韩全晦,也有搞钱的本事。
宦官在心理上自认是皇帝家奴,只要思想改造好,不让他们接触兵权,还是可以一用的。
而且宦官群体中,有不少是读书识字的。
“陛下的字实在太丑了,以前没这么丑的。”裴贞一躺在软塌上,慵懒道。
正在默写三国演义的李晔一脑门的汗,“朕戎马倥偬,没时间练,当日在潼关,贼军冲到朕面前,朕手受了伤,有些捉不住笔了。”
裴贞一眼中升起雾气,小手抚摸李晔的手,“陛下且要保重身体,为了臣妾和肚中的孩子。”
李晔笑了起来,“爱妃快看看朕写得东西怎么样?”
裴贞一看了半晌,眼中升起亮光,“陛下是取汉末旧事而写的传奇?太好看了。”
这时代人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三国演义能成为中国四大名著,肯定不是虚的。
忠义堂的故事大多零散,听多了,人也会腻歪,效果也会降低。
但三国演义这种长篇小说就不一样了,能持续引人入胜。
李晔还特意掺了不少私货,忠孝仁义,一个不纳,大书特书,前世看了那么多小说,各种套路也算烂熟于心,而且三国演义本身就很符合当前唐廷的需要。
本来打算把西游记、红楼梦、水浒传全弄出来。
后来一想,水浒传不能写,这不是教人当土匪吗?
红楼梦莺莺燕燕的,不符合唐末杀来杀去的时代主题,主人公贾宝玉像个娘们似的,李晔可不想自己治下到处都是娘、炮,再说他也没有曹雪芹大大的文笔。
西游记倒是可以写,毕竟玄奘法师在大唐影响力深厚。
“陛下快写啊,写这么慢,吊人家胃口。”裴贞一意犹未尽。
……
此时的河东,丁会驻兵石州,等待其他五路兵马的动向。
朱温七万大军始终无法攻破周德威防守的潞州。
魏博都将张文恭攻破磁州之后,裹足不前。
成德王镕见李克用大军回防,不敢再进,转身攻打邢州。
而恰在此时,义武军节度使王处存病逝,王处直急忙回军争夺节度使之位。
李克用驱兵大进,正在云州享受胜利果实李匡筹没想到李克用来的这么快,措手不及,加上城内军民本就心向李克用,里应外合,李匡筹大败,卢龙军死伤惨重,蔚州将领刘仁恭趁机反叛,投归李克用,大举攻占卢龙州郡。
李克用回军太原,汇合李嗣昭,回军攻打丁会,丁会兵少,不敢与之战,退回阴地关。
不到一个月时间,李克用解决后顾之忧。
晋军声势大振,八万晋军再度返回潞州,朱温据夹城而守。
杨行密痛斥朱温的表文以及唐廷与朱温决裂的檄文传遍天下。
仿佛两块巨石落入一潭死水中,立刻激起滔天巨浪。
威武军节度使、福建观察使王潮率先响应,与朱温势不两立。
荆南节度使成汭、封州刺史刘隐也积极响应,不过这些势力都离朱温十万八千里,口头响应给朝廷几分面子,壮壮场面。
五月三日,兖州传来的消息再次震动天下。
平卢节度使王师范响应朝廷号召,遣大将刘潯奇袭兖州。
朱瑾朱瑄兄弟与朱温鏖战近十年,仇深似海,兖州重镇被王师范攻下,如同一鸟飞境,万鸟景从,泰宁、天平两镇叛乱风起云涌,纷纷归附王师范。
第一百九十章 潞州大战(一)
潞州夹寨之中,朱温沉眉不语。
“郓兖二州我军鏖战九年,王师范得之,必成第二个朱瑾朱瑄,大王不可不防。”寇彦卿道。
刘捍道:“天平、泰宁二镇富庶,王师范若是再攻下郓州,则山东不复大王所有。”
帐中的一干汴将纷纷附和。
朱温现在面临的困境是,主力被牵制在潞州、河中一线,偏师牵制在清口,山东空虚,天平、泰宁又是新打下来的,人心不附,王师范在这个时候起兵,实在是高明。
弄不好梁军九年苦战的成果全被王师范窃取。
良久之后,朱温抬眼望向李振,平静道:“兴绪何以教本王?”
李振同样面色平静,“诸位都愤恨王师范,但属下以为,我军最大的威胁在江淮!”
寇彦卿道:“淮北有庞师古和葛从周将军在,江淮鼠辈,安能越雷池一步?”
刘捍接着道:“庞师古跟随大王二十年,身经百战,勇猛无畏,葛从周智勇双全,沙场宿将,他两位将军就算不能攻陷江淮,挡住杨行密不在话下。”
李振拱手道:“大王有所不知,此时的杨行密已非昔时,自攻灭孙儒之后,在江淮蛰伏三年,整军备战,一出手便拿下濠、寿等重镇,大败贺瑰三万援军,又收拢朱瑾残部,以及沙陀李承嗣、史俨部骑兵,势力今非昔比,其必有席卷徐泗之心。”
帐外,沙陀骑兵外来呼啸,不时射出一支羽箭,钉在夹城之上。
潞州周德威部也不是被动防守,小股精锐步卒,冲杀来不及撤入城内的民壮。
朱温从帅座上起身,目光扫过帐中文武,虎目中射出雄光:“当初本王在汴州,秦宗权十倍兵力来攻,本王尚且不惧,今日有兵有将,何所惧哉?王师范跳梁小丑,杨行密截江之贼,待本王斩了李鸦儿,再扫灭这群宵小!天下皆以为本王进退失据,本王偏要在此时力挽狂澜,拿下李鸦儿,天下何人再敢与本王一战?传令,谢彦章部骑兵骚扰敌军,全军休整,今夜四更造饭,五更尽起,决战沙陀!”
“遵令!”帐中之人全都半跪行礼。
虽然杨行密、王师范咄咄逼人,但朱温认为决定天下大势的一战,还是在此!
得潞州者,得天下!
潞州,既古之上党,天下脊梁,占领此地,便可高屋建瓴,依托太行山,向东可扫燕赵之地,向南可击魏博,向北可灭太原,向西可定河中!
秦赵长平大战起源于此。
朱温宁愿后院失火,也要与李克用在此地决战。
当年李克用占领河东,也是第一时间拿下潞州。
黎明的第一束光在东方大地升起。
夹寨中战鼓大作。
漫天的箭雨拖着火尾飞向晋军大营。
大片梁军整齐在夹寨外列阵,仿佛一片长矛和横刀组成的森林。
这么大阵仗,不可能隐藏痕迹。
晋军哨骑在昨夜已经看出梁军的异动,仿佛黑暗丛林里的猛兽,早已感应出天敌狂暴的气息。
李克用与李落落率领两万沙陀鸦兵驻足三垂冈上,居高临下看着两军对垒。
身边盖寓、郭崇韬、李克宁、李嗣源、史建瑭等一众蕃汉大将,年仅十一岁的李存勖也骑在马上,跟在李克用身边。
大营之中,以李嗣昭、李存审统帅义儿军,李嗣肱、李存进、李存贤统领其他步卒。
双方都将此战看成决定命运的一战。
梁军三面围攻,张归霸两万劲卒攻正面,王裕虔、王敬荛各领一万攻左右翼。
朱温三万军押后,青壮皆聚于夹城之内,防守周德威。
惨烈的厮杀瞬间展开,血肉飞溅,只半个时辰,血水就在阵前汇聚成一道道溪流。
倒下的尸体被反复践踏,已经认不出是梁军还是晋军。
朱温之崛起,全部都是硬仗、恶仗,对手一个比一个强大,梁军也习惯了这样的苦战。
人人奋不顾身,长矛疯狂攒刺,有些艺高胆大的梁军悍将直接领着数十亲兵突入敌阵。
残酷的跋队斩军令之下,梁军人人如疯子一般前进,再前进。
晋军的方阵一个个被击破,李嗣肱、李存进、李存贤部皆被击破,只有李嗣昭、李存审的义儿军顽强抵抗。
但义儿军总共只有万余,迎战张归霸已经是竭尽全力了,侧翼各部被击溃,梁军步卒已经形成合围之势。
三垂冈上,李克用仿佛回到五年前。
五年之前,也是同样的地方,河东郡大破孟方立,从此将昭义收入囊中,当时李存勖年仅五岁,侍立在侧,李克用意气风发,指着李存勖谓众将曰:“吾行老矣,此奇儿也,后二十年,其能代我战于此乎!”
五年之后,李克用独眼中再次升起炽烈之意,大声道:“吾与诸公春秋正盛,今朱贼猖狂,若能一战击灭,何须后辈再战二十年?”
“沙陀铁骑天下无敌!”李落落狂热喊道,身后千余铁甲,手举长枪,跟着呐喊。
每名沙陀骑兵脸上洋溢着狂热的神采。
李落落在前,一千重甲骑兵在后,向着山丘下高高竖起的“梁”字大纛发起冲锋。
李嗣源八千骑兵紧随其后。
三万梁军步卒刀矛如林,在初生的春日下,闪烁着寒芒,但仍挡不住李落落的豪情。
铁骑撞在长矛大盾之上。
战马嘶鸣与梁军惨叫一起响起。
最前排的一百重骑全都被穿成了刺猬,而梁军前阵也被撞出一个缺口,李落落连人带马一跃而起,踏入阵中,重骑兵的恐怖冲击力在此时得到完美体现,他甚至不需要抬矛,只凭战马就撞翻无数梁军,身后重骑舍矛绰刀,在梁军阵中劈波斩浪,鲜血如潮水般翻涌。
李落落畅快至极,总算出了一口闷气,不禁纵声狂呼。
身后骑兵一起大呼,仿佛狼群入羊圈一般,左冲右突,无人能挡,将梁军前阵搅的支离破碎。
李嗣源见状,带领八千轻骑也破入敌阵,冲着李落落高呼,“休要恋战,直取中军大帐。”
李落落醒悟过来,重骑横扫,连破三道矛阵,望着“梁”字大纛狂奔而去。
正得意间,战马忽然踩空,长声嘶鸣,向下坠落,李落落沙场宿将,反应何其之快,直接从马上翻了下来,在地上连滚几圈,拔刀砍断围过来的一众梁军,还没喘口气,忽听见头上破风声狂啸,仿佛一座山砸了下来,李落落心胆俱裂,来势太快,根本无从躲闪,只得咬牙硬接。
只听得“呛”的一声巨响。
李落落双手发麻,双腿也在颤抖,巨力在胸膛来回震荡,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
手中横刀已经寸寸崩裂。
“你、是何人?”李落落两眼发花,感觉面前有两个人影在晃动。
良久之后,两道人影才合而为一。
梁将一身铁甲,手中一杆大铁枪,目光森冷,从嘴中缓缓吞出三字:“王彦章!”
第一百九十一章 潞州大战(二)
三垂冈上,李克用一直注视着李落落的身影,父子连心,李落落虽然莽撞冲动,但在晋军中也是数一数二的猛将,自幼便跟随李克用南征北战。
忽然之间,李落落的身影消失在梁军大阵之中。
李克用心头狂跳。
另一面步军大营形势也岌岌可危起来。
张归霸、王裕虔、王静饶三面围攻,义儿军顽强抵抗,但还是落了下风。
“不能再等了!”李克用举起长矛,身后一万多战马感受到战意,不住的打着响鼻,刨动前蹄。
“二郎们,随我擒杀朱全忠!”李克用大吼一声,率先冲出。
王者既出,三垂冈上风云变色。
万骑如瀑布一般滚滚而下,战马仰天狂嘶,大地如雷鸣一般震动起来。
就算是百战精锐的梁军,也被这股气势惊慑到。
自中和三年至今,上源驿的仇恨酝酿了十二年,现在到了爆发的时候。
梁军前阵本就被李落落挫动阵脚,又有李嗣源不断冲击,一直无法再形成阵列,李克用挟天地之威,如惊雷一般冲来,梁军前阵终于崩溃了,疯狂向后奔逃,反过来冲击中阵与后阵。
但领军之军纪何其残酷,一排甲士越众而出,手中横刀如雪,毫不留情的斩向溃兵。
“梁王有令,后退者死,全家为奴!”
前阵完全崩溃,也没有形成有效抵抗,虽然有几个梁将聚拢残兵,但在如此规模的冲锋之下,立即被冲散。
李克用对这些小鱼小虾没有兴趣,他的目光落在梁军大纛之下的营帐里。
朱温、朱全忠!
“杀!”十二年来,李克用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仇雪恨。
骑兵化作一道长剑,从李落落打开的缺口冲向朱温大帐。
然而大营之前,梁军长矛如芦苇林一样密集挺立着。
矛阵之后,朱温站在高台上,一身金甲,手持长槊,正冷眼盯着李克用,身边十几名汴将环伺。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杀了此人,天下将无人能与河东争锋。
杀了此人,天下大势将尽归太原!
李克用心中热血沸腾,大丈夫立不世之功,正在今日!
仿佛十年之前那股气吞万里的豪情又回到躯体中。
但朱温回报给他的只有冷笑。
沙陀铁骑纵横天下,宣武步军同样天下无敌。
这同样是一支击败无数强敌的百战之军,在血火中不断淬炼。
朱温有绝对的信心,沙陀铁骑将在自己面前人仰马翻!
李克用冲在最前面,长矛不断挑飞敌人的尸体,高台上的朱温越来越近。
然而就在此时,李克用忽然看到高台之下,一人被按在地上,仰头望着自己。
仿佛一把尖刀刺入心中,李克用心脏猛地收缩,“落落!”
战马也在此时哀鸣一声,马蹄绊在阵前的沟坎之上,饶是李克用人马合一,也控制不住战马的摔倒。
原来梁军在高台之下挖了许多专门对付骑兵的沟壑。
李克用从战马上摔了下来,身后的骑兵也跟他一样的遭遇。
战马哀鸣一声声砸在李克用心坎上。
“活捉李鸦儿!”朱温在高台上放声大笑。
四五名汴将领着梁军冲了过来。
危机关头,身后一骑一把抓住李克用的肩头,将他从地上生生提了起来,“父王勿忧,存璋在此!”
两人合乘一骑,战马负重,奔跑不开,李存璋一脚踹下身边一鸦骑,飞身跃上战马,一矛刺死冲过来的汴将。
李克用回过神来,取出马上弓箭,但离朱温太远,转身一箭,正中一员汴将面门。
如此一耽搁,沙陀铁骑的锐气已泄。
盖寓追上李克用低声道:“大王,局势已然不利于我军。”
李克用大声吼道:“朱贼就在眼前,怎可放弃?”
十二年仇恨已经在他心中扭曲成执念。
李克用不管盖寓,引导骑兵在阵中折返,准备发动第二次冲锋。
兵法有云,一而再,再而衰。
沙陀铁骑兵锋最锐的第一次没有成功,第二次更不可能成功。
梁军矛阵依沟坎而立,战马根本冲不过去。
无数的沙陀骑兵倒在沟坎间,被梁军连人带马刺死。
李克用睚眦欲裂,这些骑兵是跟着他纵横十几年的精锐,既有沙陀族人,也有精锐代北汉人,人人都是河东数一数二的汉子,没想到折损在此。
“大王不可意气用事!朱全忠后院起火,安能久持?我军与其决战,已是失误!”盖寓口苦婆心的劝道。
“住嘴!”李克用独眼中全是怒火。
沙陀人的彪悍和蛮勇在他血管里燃烧。
第三次冲锋,李克用控制战马一跃而起,跳过几层沟坎,稳稳落在平地上,身后亦有百名鸦骑踏着袍泽的尸体冲过沟坎。
梁军见李克用来势凶猛,把李落落押了下去。
李克用寻不见儿子,冲着高台上的朱温怒吼:“朱贼,纳命来!”
马如龙人如虎,望着高台一跃而起。
恰在此时,高台上一将从高台上挥舞铁枪横扫而来,嘴中一声狂吼:“咄!”
仿佛一道惊雷披在高台前。
李克用吃了一惊,长矛连同马头被击的粉碎。
李克用与马尸一起落了下来。
“大王!”李存璋与李克宁率领骑兵冲了上来,救回李克用。
梁军四面围拢而来。
李克用独眼中泪如泉涌,“我军败矣,我儿无救。”
周围将领一个个神色凄惶,眼看梁军就要围拢,一道青涩的呼喊传来:“父王,儿臣来了。”
接着千军万马狂踏而至。
“是勖儿?”李克用独眼中再度亮起光辉。
李存勖骑在战马之上,十一岁不到的年纪,已经超出寻常少年高大,朝阳的光辉落满他全身,异常的朝气蓬勃,身边簇拥着李嗣源、郭崇韬、李嗣本、李嗣恩一干将领,众星拱月一般。
一瞬间,李克用心中的颓然消散不见,莫名其妙的轻松起来,重新跨上战马,“退军!”
骑兵里应外合,轻松冲破还未合拢的梁军,汇合在一起,转向冲击正在围攻晋军步卒大营的王裕虔部。
王裕虔腹背受敌,支持不住,右翼瞬间崩溃,张归霸右边受到骑兵的强大威胁,不敢再进攻,迅速调转枪头,但李克用骑兵如飞鸟一般,掠过张归霸,转而攻击王敬荛部,激战正酣的王敬荛怎么也想不到骑兵会从背后杀出,抵挡不住,与张归霸合兵一处。
此时的沙陀铁骑就像战场上的狼群,撕咬梁军的薄弱之处。
张归霸不敢交战,只能结阵自守,等待朱温的援军。
但朱温之军都是步卒,阵型还在集结之中。
战场上出现一瞬间的僵持。
李克用一面牵制张归霸部步卒,一面下令李嗣昭退军。
高台上的朱温看的真切,大笑道:“李鸦儿败矣!”
是的,李克用败了,只要李克用后退,就意味着巨大的失败,潞州孤城一座能支持到什么时候?
而李克用能逃到哪里?
河东的大门,阴地关也在丁会的掌握之中。
击败天敌,朱温雄心万丈,仿佛天下已经落入他的指掌之间。
然而就在此时,寇彦卿面色铁青的急跑到朱温面前,“大王,大事不好,杨行密决淮水灌我军清口大营,六万、六万大军尽没,庞师古死于阵中,葛从周将军独木难支,舍弃宿州,退保徐州!江淮军已兵至徐州城下,日夜攻伐!”
朱温两眼一黑,差点从高台上跌落。
“庞师古误我!”
第一百九十二章 朱温退走
“江淮军上游决坝,决淮水灌清口大营,水及腰深,冲毁鹿角,土垒,战马受惊,辎重被毁,江淮水军四面封锁。水势稍退,朱瑾、侯瓒率五千骑兵从北门高地杀进,舞槊而驰,梁军抵挡不住,庞师古死于阵中,杨行密驱江淮军四面急攻,阵斩梁军一万,余众大部被俘,小部分逃向安丰,葛从周部大惊,急回军宿州,被朱瑾、李承嗣骑兵在淠水追上,葛从周部士气低落,又无辎重,只得强行渡河,军才半济,为朱瑾骑兵所乘,全军大溃,淠水浮尸万余,幸得殿后的贺瑰激励士卒,依托霍邱山势地形,弃马死斗,才堪堪挡住江淮军,杨行密轻率大军压进,兵锋直指徐州城下。”
薛广衡读完淮南战报,天心阁内人人振奋。
河东李克用虽强,但大小跟斗没少栽,最伤的一次就是李存孝的背叛。
但朱温自从倒戈黄巢以来,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黄巢、秦宗权等等一个个的强者倒在他面前。
没想到在其如日中天之时,居然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
沉重打击了梁军嚣张气焰。
七万梁军精锐的覆灭,一挫朱温十数年来声威。
清口大战的意义远不止此,杨行密若是挡不住朱温,长江以南的藩镇就更挡不住了。
朱温得到江淮、江南,整合东南半壁的财力,加上中原四战之地培养出来的强军,便可像后世赵匡胤一般一统天下。
清口大战带给天下的震动远远大于潞州之战。
杨行密除了给唐廷上表邀功以外,还给朱温送了封信:庞师古、葛从周,非敌也,公宜速来徐泗决战。
“庞师古一介莽夫,冲锋陷阵尚可,独领一军就捉襟见肘了,朱温用他,不过是因为其恭顺,清口一战,六万梁军精锐覆灭,朱温一统关东之势烟消云散。”李巨川道。
来到这世界两年多,李晔脑中绷紧的神经终于轻松几分,“朱温低估了杨行密的决心。”
韩偓笑道:“陛下所言甚是,用人不当此其一,低估对手此其二,投机取巧此其三,由此三者,梁军之败已是必然。”
“投机取巧?”李晔不解。
韩偓道:“梁军之长,在步军骑兵,而非水军,中原士卒不习水性,若是集中兵力攻打寿州,稳扎稳打,就算不能攻下江淮,也不至于大败,可惜朱温命庞师古驻兵清口,企图一战渡淮而取扬州重镇,此为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从乾宁元年到如今,一年半的时间烽火不断。
蒲阪大战决定了李晔可以偏安关中。
潞州大战决出了李克用和朱温之间的强弱。
而清口大战基本断绝了朱温一统天下野心。
无论朱温如何雄才大志,接下来的二三十年内,只能落得一个混战的局面。
从河朔三镇到荆襄、湖南、福建、西川、岭南,大大小小的藩镇没有一个是易于之辈。
全都是从底层养蛊一般杀出的强者。
天心阁里,除了韩偓、李巨川、赵崇凝三个文人,还有周云翼、高行周、杨师厚、拓跋云归、薛广衡等将领。
张承业坐镇凤翔、李筠坐镇潼关,都无法分身。
李晔麾下的文武高层基本到齐。
也算是李晔心中真正意义上的朝议。
不过周云翼、高行周、拓跋云归三人年轻,在这种场面上插不上话。
杨师厚是军中的后起之秀,更不敢多说。
皇帝能让他们能站在这里,几人都是心知肚明这便是大唐权力的中心。
步入晚唐,武人备受猜忌,在朝廷上的话语权越来越弱,昭宗留下的臣子就可见一斑,基本就是世家大姓掌握权柄,以文制武的格局基本形成,韦昭度领军攻成都,张浚领军攻李克用。
可惜在唐末,世家温室里长出的文人远不及明末文人的质量。
更比不上刀头舔血的武人。
“诸位将军也可以畅所欲言。”李晔鼓励道。
韩偓与赵崇凝对视了一眼。
高行周率先道:“末将如今驻扎在兴元,兴元之南诸州原属山南西道,地广物丰,末将愿为陛下取之!”
韩偓道:“山南西道诸州前年便被王建毁弃,实如鸡肋,劳师远征,空耗国力,得之无用。”
“如何得之无用?东南诸州,连接东西两川,勾连荆襄,且地形险要,今王建精力在蜀中,他日经营起来,便是前进兴元的重地。”高行周据理力争。
目前唐军还是有余力发动一些小战役。
而且高行周说的在理。
唐廷现在是饥不择食的状态,苍蝇再小也是肉。
何况山南西道诸州并不小,只是人口不足。
韩偓还有再说。
李晔出口打断道:“目今我军已经占领利州,山南西道以南诸州若是不取,将来被王建经营起来,的确不利于我,朕只给你三千人,怎么打,是你的事,打不下来,朕也不怪你。”
结束战时状态之后,唐军的兵权名义上全都收归枢密院,没有李晔的皇帝诏令,以及鱼符,将领无权领军出辖区。
当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目前唐军大部在长安,李筠一万军在潼关,李嗣周五千军驻扎蒲津,孟方同三千人守韩城,李效奇三千人驻扎出云城,高行周一万军守兴元,周云翼三千骑兵驻扎夏州,杨鉴五千军守利州。
这还是战兵,各州皆有辅军系统,负责防守和治安,原有投诚的鄜坊夏绥两镇兵力都充入辅军系统。
辅军中优异者可进战兵。
战兵中退役或是负伤者,可以依军功补充进辅军。
当然,高行周这样将领关在笼子里也是浪费。
山南西道以南诸州,王建自前年大战李茂贞之后,基本也是弃之不顾。
若能收回当然是最好。
高行周大喜,“末将定不负陛下所托!”
杨师厚目光闪闪,自然知道皇帝是在扶持他们,“陛下,如今朱温回战山东,我军反攻之机已经到来。”
天心阁内忽然安静下来。
赵崇凝反对道:“朱温虽退,但蒲州、虢州皆留有悍将重兵防守,关中刚刚恢复些生气,实经不起如此大战。”
杨师厚锐气可取,只不过反击朱温就有些冒失了。
关中好不容易赢得的发展机遇,决不能这么葬送。
“杨将军勇气可嘉,眼下还没到反击的时候。”
梁军虽然在清口战败,但仍是天下最强者,而且朱温在河中布下防线非常严密。
徐怀玉守蒲州一线,朱友文屯驻河中府,王重师、刘知俊守陕虢。
随便一处,都是硬骨头。
大战一起,洛阳张全义随时可以支援。
第一百九十三章 暂时安宁
结束潞州大战的朱温,率领七万大军回师汴州,召回牛存节等部,没有支援徐州,而是率领大军直扑兖州。
朱温挟击败李克用之威,来势汹汹,如同猛虎归林,百兽沉寂。
泰宁、天平二镇的叛军偃旗息鼓。
梁军但凡击破平卢军,俘虏尽斩之。
王师范新得兖州,根基不稳,不敢接战,退回平卢境内。
朱温也不恋战,转身回战徐州。
徐州向来就是东南重镇,又被时溥经营多年,城内粮草辎重充足,葛从周退入徐州城后,立即组织青壮民夫帮助守城。
江淮军接连十几日攻城不下,兵势为之受挫。
又有宋州而来的援军在东面牵制,江淮军更不敢放手攻击。
听闻朱温这么快回军,转眼就驱走了王师范,杨行密目瞪口呆,苦笑道:“旬日之前,王师范还雄心勃勃有吞并山东的野心,没想到这么快就缩回去了。”
袁袭道:“月满则亏,日中则昃,清口一战,并不足以动摇朱温根基,眼下朱温挟大胜沙陀之势回返,我军不能与之战,当退回宿州。”
杨行密点点头,他也不是真想强攻徐州,只是想收收清口大胜的利息。
徐州如此坚固,只能打道回府了。
“大王不可,朱温经年累月大战,师老兵疲,我军正盛,正是击败此贼千载难逢之机!”朱瑾大声道。
此次清口大捷,朱瑾出力最大,冲锋在前,先灭庞师古,再败葛从周,突破徐州,他的老家兖州就在眼前。
杨行密见李承嗣、史俨都期盼的看着自己,目光一闪,哈哈大笑道:“徐州之地,不利我军,儿郎们已然疲惫,回宿州休养,将来有的是将军报仇的机会!”
“大王!”朱瑾跪了下来,言辞恳切,“山东富庶之地,若是为朱温所得,不需两年,便可恢复实力,届时淮北再无机会!”
杨行密扶起朱瑾,脸上虽是笑意盈盈,但眼中全是冷淡,“将军真乃张飞复生。”
袁袭拱手道:“朱将军,我军陈兵徐州多日,已经失了先机,如今宋州军在右,朱温七万大军在左,稍有不慎,我军便如庞师古一般覆灭,将军难道想我江淮男儿葬身徐州城下吗?”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朱瑾满脸冷汗,这才想起自己不是一方节帅,而是寄人篱下的客将。
旋即拱手道:“末将冒昧,望大王恕罪。”
杨行密眼中回暖,“将军何罪之有,此番大胜,全赖将军之功,本王已经上表朝廷,为将军求封感化军节度使。”
此时的感化军除了徐州在朱温手上,宿州、濠州俱被江淮军拿下,朱瑾若是成为感化军节度使,大事仍旧可为。
朱瑾眼神一亮,“末将必肝脑涂地,以报大王!”
感化军在淮河之北,直面朱温兵锋,虽然知道杨行密的心思,但朱瑾全不在乎。
兖州城破,他妻儿老小全为朱温所得。
朱温斩其家小,而收其妻,此等仇恨,朱瑾怎能忍气吞声?
在朱温大军刚刚赶到徐州时,杨行密已经退军。
持续两年的大战,中原大地迎来暂时的平静。
长安。
李晔检看皇城司统领林光远送来的关中各州情报。
长安以东的华州、同州就在天子眼前,还算中规中矩,但偏远一些州就有些辣眼睛了,无不是贪、腐成风,如凤州刺史、陇州刺史、宁州刺史,简直是雁过拔毛的程度,李晔率领唐军过境,刺史收犒军税、行在税,唐军打鄜坊、夏绥,他们就收欢胜税。
但凡唐廷有什么动作,他们的苛捐杂税就来了。
而且是肆无忌惮的收,李晔也算见识到什么叫巧立名目。
收了还不忘光明正大的给李晔、韩全晦各送上一份。
李晔天天盯着朱温、盯着唐军,居然对此一无所知,钱财全部被刘全礼收入内库。
若不是皇城司秘密寻访各地,恐怕李晔一直会被蒙在鼓里。
“刘全礼个人收了没有?”李晔沉着脸。
“回陛下,刘内使一文没拿,全部充入内库。”林光远低声道。
李晔开始还挺欣喜,但旋即心中有些发凉,这宦官不爱钱,就比较可怕了。
“还有什么人伸手了?”
林光远支支吾吾,“李、使君。”
李巨川之前被封为权凤翔防御使,加上他天心阁的身份,自然被人尊称为使君。
“你觉得应该怎么惩治这些人?”李晔忽然问道。
林光远跪在地上,“末将、末将不知。”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李晔一个人待在天心阁里,唐末这么个世道,纲常沦丧,指望官吏们两袖清风,肯定是痴人说梦,这个问题即使到后世也难以彻底根除。
洪武大帝剥皮实草,都有人敢顶风作案,何况是现在。
但如果不整顿吏治,别说复兴大唐,就连自己能不能坐稳关中都是问题。
关中能有如今的气象,来之不易,李晔不能这颗刚刚长出的青苗被蛀虫毁了。
唐廷的旧房子改造完了,但地方上依旧是老样子。
李晔一直觉得封建时代,其实就是一部地方对抗中央朝廷史。
单纯的杀人,只能治标不治本。
李晔脑海里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传崔源照见朕。”
过不多时,崔源照大汗淋漓的赶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天心阁,脸上虽然镇定,但眼底的激动隐藏不住,“臣、臣崔源照拜见陛下。”
“免礼。”李晔把林光远的密函递给他,“你先看看。”
崔源照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敢问陛下是治标还是治本?”
李晔兴趣一下就来了,“哦,如何治标,如何治本?”
“杀鸡儆猴,另选贤能,提高官吏俸禄,此为治标。”崔源照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李晔,见李晔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又道,“重开科举,此为治本。”
从崔源照的小眼神里,李晔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如今是大乱世,有几个寒门子弟读书?
科举一开,他们这些世家公子正好趁虚而入。
当然,世家门阀在这乱世里,也是奄奄一息,但毕竟还有一条命在,崔昭纬、韦昭度、裴贽、崔胤等等,都是世家中人。
白马驿之祸,才真正将世家斩草除根。
第一百九十四章 寒门世家
“为何重开科举就能治本?”李晔淡淡道。
崔源照拱手道:“自牛李以来,科举废形同虚设,为朋党所占,有志有才之人,不能为朝廷所用,无德无才之人,窃据州府庙堂,皇权不振,纲纪不伸,士民颓废,只知蝇营狗苟,不知国家大义,贪枉不法,置百姓水深火热,此大唐所以衰微也。重开科举,公平取士,贪赃枉法之事自然水晏河清。”
李晔一愣,没想到身为世家公子的崔源照居然能说出这番话。
诚然,世家之中在唐末出了崔昭纬、崔胤这样的人。
但在中晚唐,也出过裴度、李德裕这样的名臣,唐初就不说了,一棒子全打死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就算是殉国的杜让能、刘崇望也不是寒门子弟。
李晔原本是想扶持底层文人,但有些想当然了,这年头刀兵四起,能读书的,本身就不是普通人家。
武营现在还是草创阶段,不可能这么快得到收益。
崔源照见李晔没说话,还以为是他怪罪,“臣口无遮拦,陛下恕罪。”
“不,你说的很好,朕一直也想重开科举,只不过连年大战,朝廷没有精力,这样吧,明日发布诏令,明年三月,恢复科举取士。”
崔源照大喜,“臣代天下士子谢过陛下。”
唐朝科举考试有秀才、明经、俊士、进士、明法、明字、明算等多种科目,科举内容有时务策、帖经、杂文等。
在唐朝时期,科举正是朝气蓬勃之时,本身具有进步意义,而且此时的儒学还未腐化,若科举能公正公平,选出的士子都是经世致用的人才。
唐科举各项中,秀才难度最大,基本废弃了,明经取士最多,但最荣耀尊贵的,却是进士科,唐朝初期的进士科考试为“时务策”五条,时务策涉及国家现实问题,使读书人从书堆中抬起头起来,思考社会、国家、民生的现实问题。
而且李晔觉得通过科举,可以正确引导读书人的价值观,改善整个民族的精气神。
当然,这个题目太大,非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李晔弄的恩科,不过是取一时之需。
现在则不同了,蒲阪大战,直接宣告唐廷在关中站稳脚跟,参加科举的人肯定要多一些。
不能怪别人现实,没人愿意陪一艘破船一起沉没,这是人性。
送走崔源照,天已近黄昏。
左右无事,李晔就带着辛四郎等一众亲卫去李巨川府邸看看。
华灯初上,人影如织,人脸上的愁苦之意也消散不少,行人三三两两,步态悠闲的闲谈。
以前坍塌的屋舍,早被辅军修葺一新。
长安城里最热闹的地方还是平康坊,隔着老远就听见莺莺燕燕之声,闹得李晔都有些心痒。
不过身为皇帝,怎样讲究些吧?这么多亲卫看着,李晔不得不装成正人君子。
过了平康坊,热闹依旧。
小巷口前,各种小铺香气四溢。
李晔难得出来一趟,自然而然的被吸引过去,七八个食客闲散而坐,胡饼正烤的金黄香脆,上面撒着一层芝麻,旁边一个罐子里煨着肉汤、鱼汤。
食客们吃的正香。
小巷深处,还有卖糕点、果脯、蒸饼、面饼,以及李晔认不出来的东西。
最奇特居然有一小铺卖鱼脍,生意最好,店家刀法精湛,一条活鱼,十几个呼吸间,便被剖成薄片,如荷花般躺在盘中,鱼片薄如纸片,撒上些茱萸碎,搭上两碟酱
菜,配上酒便端给客人食用。
李晔一行穿着寻常麻衣,天色昏暗,只被当做做工的杂役,巷中人见怪不怪。
除了李晔,下了职的辅军也会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
这么有人间烟火气的地方,让李晔仿佛回到后世的夜市。
偶尔巡逻过来的禁卫军,也没让他们感到紧张。
有熟识的店家,还冲军士喊道:“哟,三郎,下了职过来吃口?”
禁卫军浑然不理,目光如筛子一样四处巡视。
挺直的身姿里带着骄傲和荣耀。
经过两年的努力,长安终于有些人气了,也终于看起来像个国都了。
历次大战,李晔都是速战速决,绝不拖泥带水。
除了蒲阪大战征用了几万民夫,基本没有干扰百姓正常生活。
像朱温和李克用在河中一仗打了整整一年的玩法,唐廷玩不起。
而朱温打败朱瑾朱瑄兄弟,更是熬了九年,最终把中原最强钉子户给熬垮了。
当初在华州城下大战李茂贞之后,李晔赏了亲仁坊的一处宅邸给李巨川。
安禄山和郭子仪的宅邸也在亲仁坊里,时过境迁,当年的风云人物早已烟消云散。
只要是长安城里有些耳目之人,都知道李巨川如今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唐廷蒸蒸日上,李巨川更是水涨船高。
当初的一座小府邸,如今大变样,兼并了左右两家,大门前立着家丁护院,红毯灯笼,人来人往,比平康坊的青楼还要热闹。
看来李巨川日子过的不错啊,怪不得那些人要给他送钱财。
李巨川过了半辈子的苦日子,现在飞黄腾达了,肯定控制不住自己,要放飞自我。
按说李巨川不是蠢人,贪就贪吧,还搞的这么高调。
李晔一行人常服打扮,为了避人耳目,连圆领袍都没穿,穿着寻常麻衣,天色昏暗,一般人根本认不出也想不到这是大唐皇帝。
李府家丁一见他们扮相,只当是沿街下人,怎肯让他们入内?
“去去,一边去,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辛四郎一脚将管家踹翻,凶相毕露,也不说话。
李府护院手持棍棒蜂拥而出,不下三十人,但见了腰间横刀,以及亲卫们的气势,一个个又不敢动了。
管家一嘴的血,也是一愣,还算有些眼力,拱手道:“不知哪位将军?小人招待不周,还望恕罪。”
“叫李巨川出来。”李晔声音虽然平淡,但这两年气势也养出来了。
管家连滚带爬的急跑进府内。
过不多时,李巨川衣冠不整的出来,见了辛四郎魁梧的身躯,表情一滞,旋即目光越过辛四郎,看到亲卫中心的李晔,嘴唇和脸皮一起哆嗦起来,连忙斥退了家丁护院,赶到李晔面前,“陛、陛、下……”
李晔制止了他废话,“怎么着,李使君,跟我走一遭?”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李晔玩这么一出,李巨川当然知道事情不妙,苦着脸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