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有人闹事
“这点事都办不好,还来干什么?滚!”崔府内,传来崔昭纬怒骂声。
婢女下人在院中跪了一地,几个平日得宠的姬妾虽然站着,但也不敢去劝。
谁都知道老爷的脾气,不动怒则已,动起怒来谁也劝不住。
“都散了,堵在这儿,父亲大人看你们更不顺。”崔源照打发走下人,独自走入房中。
崔昭纬怒气未歇,见了自己长子,语气收敛了一些,“你来做甚?”
崔源照拱了拱手,“父亲何必动怒,不过是一个名义上的宰相而已。”
“名义上的宰相?你可知我为了这个首宰之位,冒了多大的风险?皇帝一纸诏令说没就没了!”崔昭纬瞪着自己儿子。
想当初,皇帝可是亲口答应朝堂上有他的一席之地。
要说崔家这几代,也就崔源照仪表最为出众,风度翩翩,崔昭纬本来一肚子火,见了自家儿子就消了一半。
“父亲还是没看明白,自陛下弄出来一个天心阁,三省就已经名存实亡,这一年来,国家大事何曾拿在朝堂上议过?”
“嗯?”崔昭纬脸色阴晴不定。
崔源照转身向外看了两眼,又关起屋门。
“一年之前,孩儿认为大唐撑不过五年,外有李茂贞、王行瑜、韩建虎视眈眈,内有阉党掌控兵权,大唐已经陷入绝境,一年之后,李茂贞、韩建皆灭,王行瑜俯首,阉党兵权悄无声息收入陛下手中,三省清流被架空,大唐重获新生,俨然有中兴之象,陛下如此手段,怎会容忍跟他不是一条心的三省六部?”
“三省六部从大唐立国之始,便已经是旧制,皇帝说改就改,我这个首宰颜面何存,岂不是为人耻笑。”只当了三个月的宰相,崔昭纬极不甘心。
世家子弟读了一辈子的书,不就是为了宰相之位?
这几天不断有三省六部的人来崔府打探动静,都被崔源照借口父亲卧病在床不宜见客打发了。
“旧制?现今是大争之世,遵循旧制只能是自取灭亡,父亲难道还没看出来,陛下对军中的改动早已实施,武人不再干政,我们的机会才真正来了!”崔源照眼里闪着光。
崔昭纬沉吟不语,唐廷的变化他何曾不知道?只不过他习惯性的把精力投入争斗之中。
宰相位置对世家依然有着巨大吸引力。
崔昭纬长叹一口气,“虽然如此,但陛下已经让我赋闲,有机会也是韩偓、赵崇凝的。”
“陛下意图匡扶大唐,单靠韩偓、赵崇凝是不够的,父亲不必在乎一时之得失,现今赵崇凝主导革新之事,其人刚正不阿,缺少变通,必然会引出乱子,到时候,父亲出面鼎力相助,还怕天心阁里没有父亲的位置吗?”
崔昭纬怔怔的看着崔源照,“只是我若出面,其他世家会怎么看我?”
“世家?”崔源照嘴角卷起一抹浅笑,“黄巢之后,哪还有什么世家?大唐是我们的最后机会,那些蠢材去投朱温、李克用这些武人,迟早输光最后一点家当。”
正如崔源照所言,赵崇凝的确遇到乱子。
别看唐廷地盘小,三省六部的摊子可不小,依附于这个摊子上人也不少。
一句简单的裁撤合并,必然要砍掉不少人的饭碗。
赵崇凝深得皇帝简政之要领,大刀阔斧,铁面无私,清点人员,消除官员名册。
各部公衙里一片哀嚎。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赵崇凝动了这么多人的饭碗,招来的仇恨可想而知。
关中民风彪悍,什么事干不出来?
不过赵崇凝随身带着五十多名亲卫,想动手的人也没有机会。
也不知道谁串联的,三省六部官员家眷全部跪在皇城根下,哭嚎震天,引得长安百姓都出来看热闹。
兴高采烈对着一些认识的官老爷指指点点。
唐末秩序崩溃,道德沦丧,官场里也是乌烟瘴气。
李晔在宫中也得到了消息,不过既然是革新,必然要伤害到旧体制某些人的利益。
李晔也不是将他们逼入绝境,而是根据官职的大小、年限,补了长安城北的良田,虽然发不了财,但养活一家人是没问题的。
只不过有些人当惯了官老爷,再让他们做回老百姓,肯定不愿意。
再说田地没有当官各种明里暗里的收益。
“陛下,今日有人在赵侍郎面前自刎。”刘全礼温声禀报。
“怎么会有这种事?”出了人命,李晔心里不舒服起来,不就是下个岗吗?用得着这么生猛?
闹出人命,必然会引起其他风波。
刘全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遮遮掩掩干什么,有话直说。”
刘全礼先是拱手,然后才小心翼翼道:“坊间传闻赵大人铁面无私,各省部从上到下,大刀阔斧,得罪不少人,现在三省六部的旧员,以裴枢裴侍郎为首,正在跟赵侍郎对峙。”
遇到阻力很正常,没有阻力,说明改制流于表面,没有触及根本。
“这个裴枢是河东裴家人?”朝堂上杂七杂八一堆的官,李晔到现在都没认全。
若是牵扯到裴家,赵崇凝就有些不好招架了。
刘全礼道:“回陛下,正是河东夫人的堂兄。”
一听是裴贞一的堂兄,李晔就有些头大。
裴家对李晔的支持力度不小,又是送粮又是送战马。
现在自己站稳了脚,反手就去掀人家的碗,多少有点不厚道。
要怪就怪自己没有先跟裴贞一通气。
不过国家大事,李晔一向不喜欢跟后宫扯上关系。
“这个裴枢怎么回事?会不会被人利用了?崔昭纬、崔胤现在什么情况?”
如今薛广衡管斥候营,皇城司就暂时交给刘全礼主理,李晔也留了个心眼,皇城司里面四个统领都是当初禁卫军的老人,可以直接向李晔汇报。
“二人闭门不出,与外界没有联系。”管理皇城司是个细致活,明显不是薛广衡的长处,反而刘全礼做的非常到位,长安城里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李晔叹了口气了,因为名相裴度的关系,他对裴家保持相当的敬意。
又有裴贞一这么一层关系在,本来李晔还打算培养裴家人的。
这么一闹,裴家在李晔心中的地位顿时下降不少。
“你怎么看?”李晔习惯性的征询身边人意见。
刘全礼保持着相当的克制,“国家大事,奴婢怎知?”
这种事情,他不敢开口是正常的,李晔觉得还是探一探裴贞一的口风。
第一百三十六章 智谋之士
十天过去,绛州仍然未打下来。
从日出开始,攻城就没有停歇,晋军疯狂攻城,番汉各部四面围攻,在河东猛将带领下多次攻上城墙,均被张存敬、王重师赶下城头。
甚至在晋军疲乏之时,城门大开,王重师率蔡兵冲杀而出,烧毁多架云梯、楼车。
王重师一度冲杀到李克用的主营前,被帐下义儿军打退。
十天下来,晋军损失惨重,甚至出现逃亡事件。
梁军的前锋已经出现南面的绛山附近,不仅如此,斥候打探到北面出现李思安踏白军的踪迹。
这支骑兵的出现,已经威胁到李克用的粮道。
汴州的用意非常明显,在河中洒下泼天大网,用绛州消耗晋军士气。
沙陀铁骑野战无敌,但攻城就有些不尽人意,打李存孝的邢州,生生耗了一年,晋军已然疲惫,还未休整,现在又马不停蹄陷入河中战场。
而梁军多是步卒,既擅攻城,也擅守城。
只要守军战斗意志顽强,士气高昂,守城方占有很大优势。
放眼天下,朱温如日中天,梁军士气亦如日中天。
军帐中没人敢正视李克用的独眼,包括他一力主战的长子李落落。
李克用的忍耐到了极限,“绛州就是铁城,现在也该打下来了。”
“父王勿忧,儿臣愿率本部义儿军出战,拿不下绛州,儿提头来见!”李嗣昭出列请战。
义儿军是李克用十几年前培养的精锐,晋军大将多出自此军,包括名噪天下的李存孝。
后来李存孝分掌鸦军,李嗣昭成义儿军主将。
李克用一直不让此军攻城,就是为了修养他们的锐气,留待朱温大军。
“传令全军,停止攻城。”李克用闭上独眼。
“父王!”李落等一众沙陀将领喊道。
“安时留下,其他人都退下。”李克用语气中露出少有的疲惫。
他在军中一言九鼎,无人敢再说话,闷闷而去。
帐中很快只有两人。
李克用依旧闭着眼,郭崇韬大气都不敢出。
良久,李克用长长叹了一口气,睁开独眼,“悔不听安时之言,以致有今日之困。”
郭崇韬连道不敢,晋军的疲态他早就了然于胸,非是士卒不尽力,若是城外决战,张存敬、王重师必败。
他认为朱温到现在还没露面,就是顾忌沙陀铁骑野战强劲,企图以绛州消耗晋军士气。
“我军现在退回沁州还有可为吗?”李克用语气异常随和。
郭崇韬却不敢掉以轻心,语气依然谦卑,“李思安的踏白军既然出现在北面,那么西南肯定有梁军主力,我军现在东撤,必然中其埋伏。”
“难道我军只能等朱温四面包围上来?”
这十天,整个河中局势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绛州久攻不下,已经严重挫伤晋军锐气,事实上在郭崇韬眼中,河中已不可为,尽早撤军保留实力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但他知道一旦自己说出口,就算李克用不杀他,帐外的沙陀将领也不会放过他。
“一动不如一静,我军若是不攻城,梁军反而回来挑衅,城外野战,我军胜算仍大,以小胜积攒士气,休整全军。”
李克用脸色稍微好转一些,“安时真智谋之士。”
话虽然这么说,但郭崇韬远没有表面上看上去这么乐观,朱温这么按兵不动,反而让他惴惴不安,如同一条潜伏的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伸出致命的毒牙。
“大王,朱全忠来势汹汹,为万全计,大王还需联络河中府王珂,关中唐廷,以分梁军之势。”
“王珂、唐廷?”李克用皱起了眉毛。
河中军在王重荣的时候勉强算天下强军,王重盈也还凑合,但到了王珂王珙兄弟手上,就彻底成了废物。
至于唐廷,习惯使然,李克用没怎么看的上。
“王珂、唐廷敢跟朱全忠动手吗?”这是关键所在,目前为止,朱温并没有展露对河中府、关中的野心。
郭崇韬道:“唇亡齿寒,朱全忠狼子野心,天下谁人不知?击败我军,河中、关中就是其鱼肉,王珂或许没这个胆量,但皇帝必然知道其中厉害,末将请命再去长安游说皇帝发兵。”
为了晋军,郭崇韬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朱温这些年击黄巢、诛秦宗权、败孙儒、灭时溥,这些人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霸主豪雄。
吞并这些势力后,朱温地盘越来越大,精兵猛将越来越多。
而晋军自李存孝反叛之后,元气大伤。
此消彼长,作为晋军之主,李克用自然知道朱温之强盛。
“安时若去,何人教我?”李克用也渐渐意识到郭崇韬的重要。
打仗并非只靠蛮勇,这么多年,沙陀军南征北战,声势的确大了,地盘却没见大多少,反而处处受制于人,动不动引来周围藩镇合击。
“大王只需深沟高垒,养精蓄锐,末将料定朱全忠不敢决战。”
晋军虽然处于下风,但并非绝对弱势,现在休养士卒还来得及。
而一旦唐军进入河中,至少能牵制梁军一部分兵力。
长安。
李晔果然头痛了。
“臣妾娘家就这么两个有出息的兄长,这么多年,为大唐社稷呕心沥血,陛下可不能就这么让别人欺负啊,传出去,臣妾还有什么脸面。”裴贞一哭哭啼啼的,边哭还边扯着李晔手摇晃。
“没人欺负他,现在是他要出头欺负别人。”
“胡说,没有陛下的允许,赵崇凝敢这么对我们裴家?”裴贞一不分青红皂白,非要上升到裴家受了欺负。
对其他人,李晔还能摆摆脸色,但对裴贞一真没这个底气,每次想说点狠话的时候,不由自主想起裴家的雪中送炭。
“朕是问你,裴枢是自作主张还是受人指使,或者是你们裴家的意思?”
话说到这个份上,裴贞一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哎呀,裴家怎么会指使裴枢呢?我这个堂兄跟赵崇凝一样,直脾气,喜欢替人打抱不平,也许受了人的挑唆。”
李晔冷笑道:“崔昭纬、崔颖都按兵不动,你这个兄长倒敢跳出来。”
裴贞一见李晔语气不善,身子一下就软倒在李晔怀中,“陛下,您说话要讲良心啊,我兄长绝无此意。”
毕竟同床共枕过,李晔对她也狠不起来,既然不是裴家的意思,那么事情就好办了。
让他们闹一闹也好,牛鬼蛇神自己会跳出来的。
李晔摸着良心,“爱妃,天色不早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浮出水面
长安的对峙渐渐变了味。
也许是皇城根下的哭诉引发了一些不明真相百姓的同情,也许是有人故意在其中挑唆。
百姓也参与进来,站在裁撤官员这边。
吏部公衙内,裴枢看着一张宫中传出来的密信,脸色阴晴不定。
皇帝的改制,他大体是同意的,毕竟如今的大唐不是以前的大唐,有效控制区域只是关中一部分,连北大门鄜坊都没有收回来,用不着这么多臃肿的机构。
不过他对赵崇凝的行事手法大为不满。
三省六部中固然有很多尸位素餐之人,但同样有很多兢兢业业之人。
他本想替这些人说两句公道话,却不知怎么回事,被众人推举上来,又碰上赵崇凝,事情很快就变了味。
如此之多的人拥戴,让裴枢一时回不了头,他隐隐感觉似乎有一股看不见的潜流在推动事态恶化。
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有心找赵崇凝和解,不料赵崇凝的刚直脾气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
“裴侍郎,不能再忍了,陛下深居宫中,被奸佞蒙蔽,我等只要把事情闹大,陛下自会看见。”一个吏部官员道。
“闹大?你们有几个脑袋?”裴枢嗤之以鼻。
皇帝到现在保持隐忍,已经是仁慈了,真当皇帝还是以前的皇帝吗?
人是会变的。
宫中来信,让裴枢不要冒头,他现在也很后悔,莫名其妙的就被推到了前台。
也许该跟赵崇凝推心置腹的谈一谈了,裴枢看了一眼围在身边属下,“去尚书台。”
刚出了自家大门,各部旧员就涌了上来,前前后后不下千人。
裴枢觉得事情有些不对,“怎么这么多人?”
以前在吏部任职,没觉得已经臃肿到这个地步。
“吃皇粮的,当然不会少,还有一些人怕事,没有来。”身边亲近下属回报。
“你们先回去,各部指派一两个人即可。”裴枢觉得事情不能这么发展下去了,不然肯定会惹出什么事来。
不过他的命令明显没用,基本没人听。
出来闹事的,肯定有自己想法,不是一句两句能打发。
众人一发喊,推着裴枢就上了街。
沿街的百姓不知怎么回事,也跟在后面,裴枢派人清退了几次,人却越聚越多。
后来派出去的人也不知被挤到哪里去了。
赵崇凝烦躁无比,自裴枢跳出来之后,旧员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些不明事理的百姓也跟着闹。
对旧员,赵崇凝铁面无私,毫不手软,但对长安百姓,他狠不起这个心。
改制之事,利国利民,这些人为什么就不明白?
“裴侍郎带着人过来了。”下属禀报。
赵崇凝面色一板,“顽固不化。”
就像知道今天有大事发生一样,很多百姓都跟着,不过在进入皇城的时候,被禁卫军拦了下来。
进入尚书省公衙,亲卫队在台阶下拦住众人。
“此乃国政,利国利民,尔等需要胡搅蛮缠。”赵崇凝站在台阶上大声道。
裴枢拱了拱手,还未说话,旁边就有人扯着喉咙吼道:“三省六部乃国家根本,陛下定被奸佞蛊惑,我等要讨个说法!”
“对,讨个说法!”
群情激奋,还有人试图冲破亲卫都的拦截,不过这帮书生在身经百战的将士面前,还是太弱了。
“你们要什么说法?陛下已经分了你们上等良田,还不知足?”赵崇凝肝火也上来了。
裴枢觉得这个时候要说两句话了,“诸位不要聒噪,有话好……”
忽然之间,裴枢觉得后心一凉,一把匕首穿胸而过。
旋即他的声音淹没在周围的嘈杂中。
“陛下被奸佞蛊惑,大家不要怕,冲上去!”人群中不断有人挑唆着,推着已经变成尸体的裴枢前进。
拦在台阶下的亲卫都忽然感觉压力陡增,这帮书生的力气变大不少。
不过没有皇帝的命令是保护赵崇凝,而不是杀人,不拔刀,很快就淹没在人潮中。
尚书公衙前乱作一团。
十几名亲卫都的人挡在赵崇凝身前。
赵崇凝怒火攻心,“尔等是在作乱!”
“啊,裴侍郎被奸佞害死了,诸位为裴侍郎报仇!”
“报仇!”
赵崇凝听到下面的喊声,心中一惊,裴枢死了?“到底怎么回事?尔等不要乱,不要乱!”
这个时候他说什么都压不住了。
若不是亲卫都的人把他护在中间,恐怕早被失控的人群淹没。
而且很显然,他就是别人嘴中的“奸佞”。
赵崇凝满头大汗,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个人的安危倒也罢了,若是耽误改制大事,那便是大唐的罪人!
赵崇凝心急如焚,偏偏没有任何办法。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马蹄声由远而近,轰隆隆的,震动地面砖石。
“陛下有令,各部旧员退出尚书台,负责以谋反论处!”刘全礼尖着嗓门吼道,身后四五百名骑兵,刀已出鞘。
见了明晃晃刀子,作乱之人气势为之一滞。
“别听他的,阉党与赵崇凝内外勾结,蒙蔽陛下,不要怕,他们不敢动手!”人群中总有四五个相同的声音在鼓噪。
这些三省六部的旧员,很多都是经历了田令孜和杨复恭时代,历代文人士大夫把大唐衰微的缘由归结到阉党身上,对阉党恨的牙痒。
刘全礼的出现无疑燃起了他们更大的怒火。
人群中有人暗中掏出短刀。
望着涌上来的人群,刘全礼眼中只有冰冷,他不是赵崇凝,也没读过多少圣贤书,而是冰冷的皇宫底层爬上来的。
平日在皇帝面前温顺如犬的刘全礼,现在如同一只饿狼,“妄动者,格杀勿论!”
三省六部不全是官员,还有各部跑腿的小厮、衙役、差吏。
这些人也混杂在人群中,不乏一些悍勇之徒,向刘全礼冲了过来。
骑兵交错而过,最前的几人倒在血泊中。
“阉党杀人了,阉党杀人了!”人群中爆发更大的激愤。
刘全礼冷眼相对,“所有人等,但有站立者,格杀勿论!”
“不能杀,不能杀。”站在台上的赵崇凝反而帮作乱者说话。
又是十几人倒下,鲜血像溪流一样在台阶下蜿蜒。
终于有人害怕了,跪伏在地。
什么事都要有人带头,真正不要命的毕竟是少数,在明晃晃的横刀面前,很多人忽然觉得,有一块良田也是不错的,皇帝没让他们吃亏,转租给流民一样能过好日子。
一大片的人跪下,将站着的七八个人凸显出来。
这些人身材魁梧,虽然穿着各部朝服,但看身形明显不是官老爷。
刘全礼脸皮跳动,目光在跪下的人中扫动,“抓活的。”
骑兵下马。
几人眼中忽然爆出凶光,冲向台阶上赵崇凝,沿途砍杀跪下的官吏。
赵崇凝被一连串的变故惊呆了,但他身边的亲卫都没有呆,拔出横刀,迎接冲击。
对方像飞蛾一样扑上来,不避刀刃,只求能将短刀刺入赵崇凝身体中。
不过亲卫都都是军中百里挑一的好手,有人甚至用身体挡住短刀。
鲜血飞溅到赵崇凝的脸上,让他的眼神一点一点发生变化。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朱温使者
再次见到郭崇韬,李晔忽然觉得他沧桑了许多,少了之前的锐气。
“朱全忠大军压进,陛下难道无动于衷?”
李晔倒是想动,可实力不允许啊。
这个时期的朱温,是整合了黄巢、秦宗权、时溥旧部势力的朱温,这些人当年无一不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全都败在朱温手下。
李晔对自己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关中和汴州集团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
人口、兵力、粮草远远落后。
甚至士卒的战斗力也不在一个层面。
不是李晔怂,而是蔡州兵太吓人,张存敬、王重师、刘知俊都是赫赫有名的猛将。
朱温还没显山露水,自己若是听了郭崇韬的忽悠,提着刀子上去,那才是脑袋被门夹了。
而且他觉得虽然形势对李克用不利,但以沙陀铁骑的强悍,朱温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啃下来的。
“使者远来辛苦,不妨歇息几日,关中疲敝,朕需要时日调集粮草。”
郭崇韬拱手再拜,“时机稍纵即逝,破了绛州,则河东、河中府、关中连成一片,朱全忠再无作为,望陛下思之,若我军不利,最多也是退回太远,朱全忠得志,必有进关中之意。”
“你是在威胁朕?”李晔皱眉道。
的确,朱全忠若是轻易拿下河中,必然会有窥伺关中之意。
但李克用舍得河中这块肥肉?
李晔忽然觉得这次郭崇韬跟上次变化太大了,难道他也不看好李克用,才会这么心急?
如果真是如此,李晔就不能这么安之若素了。
“末将不敢,河中之战,天下藩镇仰望,陛下若能出兵胜之,天下人心必会归于大唐!”郭崇韬心中一片苦涩,若是李克用采纳了他的上策,那么今日请求援兵的将是唐廷。
李晔当然知道打赢朱温的红利,,只不过以目前关中的情况,无异于痴人说梦。
扩军刚刚完成,还未形成战斗力,拿的出手的大将,也就李筠、高行周、周云翼寥寥数人。
朱温随便甩上来就是刘知俊、王重师。
别看现在关中丰收,但底子太薄,此战肯定旷日持久,李晔玩不起持久战。
如果朱温未漏败象,李晔怎敢出兵?
不过两家毕竟是盟友,李晔也不会见死不救,“朕来日屯重兵于虢州,牵制朱全忠侧翼。”
郭崇韬也知道请求皇帝出兵虢州不现实,能屯兵虢州,已经是给了很大面子,当下对李晔拱手道:“望陛下莫忘两家之结盟,共抗朱全忠。”
李晔也郑重道:“使者放心。”
郭崇韬前脚刚走,薛广衡就急匆匆来报,汴州使者求见。
李晔愣了一下,朱温居然还派使者过来?
没想到如今唐廷也成香饽饽。
细想也属正常,朱温虽然如日中天,但目前为止仍是唐臣,而且跟唐廷并无冲突,反而是朱温消灭了黄巢、秦宗权,为大唐挽回了些许颜面。
如果李晔不是穿越者,也许会对朱温充满一丝侥幸和期待。
“宣。”李晔兴趣大起。
“末将寇彦卿拜见陛下!”寇彦卿身姿挺拔,声音洪亮,一看就是行伍出身。
“使者请起。”如今李晔手上有兵有粮,心也就不那么虚了。
身为中原顶尖人物,寇彦卿生丰神俊朗,又不失雄健之气,比刚才的郭崇韬多了几分气势,“陛下剿灭李茂贞等逆贼,末将代梁王为陛下贺。”
“难得梁王有此心意,朕心甚慰。”
寇彦卿话锋一转,直奔主题:“当年沙陀人趁国难,侵夺代北,二十年下来,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先帝时便桀骜不驯,常有忤逆之举,此次进犯河中,狼子野心,梁王为陛下计,请陛下出兵,一同剿灭国贼,直捣太原,还我大唐江山!”
朱温居然邀请自己一起打李克用?
李晔顿时有些呆住了。
他一直把朱温当假想敌,没想到朱温直接把他当傻子。
这跟着出去了,还能回来?
当年黄巢大军退出关中,与秦宗权互相呼应,大军滚滚杀奔汴州,朱温向李克用求救,李克用二话不说,提着刀子就来了,挡住秦宗权和黄巢,朱温直接报答李克用一个上源驿之变。
后来朱温与秦宗权争锋,扛不住了,向朱瑾朱瑄求援,三人结拜为兄弟,消灭秦宗权后,朱温反手就对兄弟们磨刀霍霍。
有这样的前科,李晔还敢跟他玩儿?
虽说是乱世,不讲武德,但朱温翻脸也太快了些吧。
见李晔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寇彦卿又道:“只要陛下愿意出兵,梁王将河中府、陕州让于陛下!”
李晔干笑两声:“河中府王珂本就是我大唐护**节度使,梁王真是慷他人之慨。”
陕州只剩下一座空城,要来干什么。
朱温算盘打的挺好。
寇彦卿面色也尴尬起来,还要再说,李晔却不耐烦了,“梁王若心中真有大唐,退兵回汴州,双方罢战,还河中一片净土。”
事实上,停战才最符合李晔的利益。
无论李克用、朱温谁胜谁败,都将凭借此战得天下之势。
可惜李晔没有这个本钱,与他们争锋。
尚书台公衙。
赵崇凝脸上溅着血,怒斥刘全礼道:“大胆阉宦,此地是大唐重地,岂容你胡作非为?”
说完也不理前赴后继冲向他的刺客,往前奔走。
赵崇凝骨子里还是文人士大夫,对宦官有天然的抵触情绪,又见刘全礼如此凶顽,激起了他血脉里的正气。
刘全礼见赵崇凝动怒,不敢托大,连连拱手施礼,恭恭敬敬道:“先生有所不知,这些人混在裁汰官员之中,意图阻挠陛下改制。”
赵崇凝对他的厌恶明显超过了职责,“陛下自登基以来,从未有过屠戮士大夫之举,你小小一个黄门,竟敢如此妄为!”
由不得他不怒,昭宗继位以来,一力打击阉宦,颇有成效,权倾一时的田令孜、杨复恭皆败亡,早前张承业入天心阁时,赵崇凝便多有不快,只不过张承业为人低调,实心用事,赵崇凝无话可说,然现如今一个小小内宦,如此猖狂,以后说不得又是一代权阉。
“先生教训的是,属下今日行事多有不当,还望恕罪。”刘全礼一边向他赔罪,一边令皇城司扣住所有旧员。
赵崇凝冷哼一声,“来日我必在陛下面前禀明你今日所为。”
第一百三十九章 河中退军
“裴枢被刺身死?”李晔看着面前一脸愧色的赵崇凝,不可思议道。
“是臣失职之罪,臣无能。”赵崇凝低头拱手。
李晔不置可否,没想到牛鬼蛇神的手段这么狠毒,还好自己让刘全礼盯着此事,把混乱控制在最小范围。
赵崇凝谦谦君子,读的是圣贤书,不识这些阴谋诡计很正常,但掌控不了全局,在危机面前束手无策应对失当,就是他的问题了。
说到底,幕后主使者手段阴损,单靠光明手段对付不了。
赵崇凝清田地,查人口,做这些实事没问题,推到前台主持改制,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改制说穿了就是跟人打交道。
一味的刚直并不可取,有时候会激化矛盾,而且这些人中还潜伏着别有用心者。
“先生今天受惊了,好生休息。”李晔宽慰道。
赵崇凝道:“陛下,自李辅国以来,宦官稍一得势,便无法无天……”
“朕知道了。”李晔打断他的话,他知道赵崇凝要说什么,也知道赵崇凝在想什么。
文官和内宦是天敌,古往今来莫不如此。
只是如今的情况,李晔不用刘全礼,能用谁?
李晔原本对韦昭度等一干老臣抱有希望,可惜等来的只是失望。
还不如一个韩全晦从各藩镇搜刮钱粮有用。
赵崇凝见李晔面色不好,告辞而去。
见到赵崇凝离去,刘全礼才出现在李晔面前,“禀陛下,幕后主使之人已经查明,名为李振,现为金吾将军。”
金吾卫掌管宫中及京城昼夜巡警之事,不过李晔新建天策、禁卫两军之后,金吾军相当于被裁撤了,金吾将军自然也就做不成了。
原本以为是汴州潜伏的细作所为,没想到是长安旧人。
“李振?”从他一系列的手段来看,这人也不是个简单角色。
“李振乃德宗朝名臣李抱真之后,自幼好学,屡试不第,只能投军混个出身,去年刚擢升为金吾将军,被裁撤,赋闲在家,由此怀恨朝廷,召集旧部谋划此事。”
这么说来,这个李振还是功勋之后。
李晔感觉大唐就是死在**的科举上的。
当初黄巢也想考个公务员,被拒之门外。
敬翔也是屡试不第,还有如李巨川一样,考上了也没用。
“人抓住了吗?”李晔还真想见见这人。
刘全礼道:“此人在事发前一日,正好被朝廷派去浙东宣慰董昌,奴婢已经派皇城司侦骑往潼关、商州方向追索。”
李晔心中一叹,这人如此狡猾,出了长安,恐怕再难找到。
要说这大唐潜在的敌人还真多。
不对,李晔忽然想到了什么,“朝廷正在改制,是谁下的命令?”
代表朝廷宣慰浙东董昌,这么大的事,他这个皇帝居然一点不知情。
再说挑动三省六部的旧员,一个金吾将军,没有这么大的能量,也就是说,还有大鱼潜伏在长安城里。
刘全礼面色一变,“奴婢这就去查。”
同州至蒲州一带,数支骑兵频繁往来,附近的山川河谷都有他们的足迹。
周云翼有时候带着骑兵越过蒲州及河中府,往绛州方向探查。
大军云集的河中反而出奇的平静,除了各方斥候小规模的冲突,基本没有爆发什么大战。
“将军,南方发现梁军斥候在窥探我军。”部下递来水囊,周云翼一饮而尽。
太原和汴州都视河中为肥肉,不肯松口,从李罕之开始,双方不断增加力量,最后李克用亲自领军前来。
不过朱温的动向仍是不明,过了绛州,斥候生还的几率大降,侥幸活着回来的也没带回什么有用的情报。
“抓个舌头回来。”周云翼一声令下,身边即有数名强健骑士策马冲出阵列。
一炷香的功夫,便带着梁军斥候回返。
而此时南面和东面同时烟尘滚滚,似乎有两股骑兵围过来。
“退。”周云翼叹了一口气,梁军来的如此之快,他还准备越过绛州,到更远的晋州、陕州一带侦查。
梁军骑兵追到河中府才退回去。
无论是周云翼还是梁军,在河中府城墙下来来往往,河中军就像没看到一样,紧闭城门。
蒲阪大营就卡在进出关中的要道上,禁卫军对来往的人都会盘问一番。
河中大乱,流民都往关中跑。
这是周云翼乐于见到的。
当然也有从关中往河中去的,对这样的人,禁卫军的盘问要更细致一些。
周云翼带领骑兵回营的时候,正见到士卒在盘问一个书生。
常人在见到杀气腾腾的骑兵靠近都会有些惧色,但这个书生颇为淡定,还冲周云翼和善的笑了笑。
周云翼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这人似乎有些行伍气,这引起了他的兴趣,下马走近,“你是什么人?去河中做什么?”
书生冲周云翼拱手施礼,“这位将军,在下京兆李振,去河中府省亲。”
一听是去河中府,周云翼没太当回事,往来的人大部分都是去河中府,毕竟那里有盐池,还算太平。
周云翼也没想太多,“河中不太平,你自己当心。”
李振冲周云翼拱手,“多谢将军提醒,小人省的。”
郭崇韬回到晋军大营时,终于看到恢复一些士气的将士。
当然,普通将士根本不知道如今面临的形势,他们只看得到一座绛州城。
“氏叔琮三万大军进抵望月山,正好卡住我军退往沁州的路径。”李克用独眼中闪过一丝悔意。
“朱全忠用兵一向稳扎稳打,谋定而后动,从不暴露自己的软肋,我军想寻其弱点太难。”对天下最强霸主,郭崇韬必然有所了解。
河中之地对李克用太重要了,不仅是人口土地的问题,一旦落入朱温手中,就有了进攻河东和昭义的支点,这是李克用最不能接受的。
“难道我军真打不下河中?”李克用满脸的不甘心。
这个问题在回来的途中,郭崇韬已经想过了,晋军现在需要的是一场胜利,哪怕是小胜也会极大的增强士卒的信心。
“朱全忠不暴露他的软肋,我们可以引出他的软肋。”
“哦?安时快快道来。”
“朱全忠企图借绛州消耗我军实力,但我军没必要在绛州死战,沁州去不得,可去北面隰州,张存敬、王重师死守绛州便无意义,氏叔琮在望月山的三万大军也没有意义,守住隰州,我军便脱离梁军合围之势,张存敬、王重师、氏叔琮、李思安任何一军敢追来,必是送死。”
李克用又沉吟起来,他何尝不知道这是郭崇韬在隐晦的劝他撤军。
“大王不可再犹豫不决,多在绛州城下一天,形势便对我方不利一分。”
李克用一掌拍在面前的案几上,“啪”的一声,案几四分五裂,“明日,大军回撤隰州!”
第一百四十章 暗中调查
翌日,晋军大张旗鼓的起营拔寨。
绛州城墙上,张存敬看着晋军的一举一动。
这些时日晋军没有攻城,反而让他心生不安。
“李鸦儿想跑!”张存敬作为独当一面的梁军大将,跟随朱温南征北战多年,对李克用没多少忌惮之心。
特别是十万大军这么长时间,也没攻下绛州,张存敬更是生出些许轻视。
“听闻梁王亲率大军从山东转到河中,李克用必定是怕了。”旁边一虎背熊腰大将道,此人正是统帅五千蔡州兵的王重师。
当年秦宗权攻破许州,王重师从城内杀出,投奔朱温,后朱温血战秦宗权,王重师出类拔萃,勇猛超群,数次击败秦宗权的蔡州兵团,被朱温重用。
“机不可失,末将愿率本部蔡兵,追击李克用。”虽说王重师得朱温看中,但在晋军中,张存敬的资历和身份都超过他,河中的主将一直都是张存敬。
张存敬目光闪动,晋军连日攻城,已然疲惫,现在的确是个绝好的机会。
击败李克用,他张存敬的大名将响彻天下。
但李克用真的会露出这么大的破绽?
汴州一直让他稳妥行事,拖住李克用,凭借绛州坚城消耗晋军。
但现如今李克用已经退走,留在绛州毫无意义。
见张存敬没有作声,王重师再次请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末将请命出击,若是有意外,末将一力承担。”
身为主将,张存敬要考虑的事情很多,不仅是战场上的,还有战场之外的。
兵法有云,未虑胜,先虑败。
河中大战,牵扯的太多,一旦稍有小败,必会影响梁王大局。
轻视李克用是一回事,真正抉择又是另外一回事。
“将军若是怕了,由末将出击,梁王若是怪罪,末将一力承担!”王重师越说越激动。
“放肆!”张存敬也是知名大将,被王重师当着这么多将领说,肯定脸上挂不住,“晋军后撤有序,必有埋伏,不得出战!”
“将军!”王重师脸上怒气翻涌。
“怎么,本将的命令你没有听到?”张存敬手按刀柄,怒目而视。
“末将遵令!”王重师心不甘情不愿的拱拱手,转身离去。
张存敬冷哼一声,心中恼怒,蔡州兵固然作战勇猛凶残,但也太桀骜不驯,王重师仗着两次救援自己,一直对自己不怎么看得起,张存敬都忍了,没想到这厮直接挑战自己的权威。
“斥候,全力侦查李克用动向!”张存敬下令道。
命令刚传达下去没一会儿,城中忽然嘈杂起来。
人喊马嘶不绝于耳。
“怎么回事?”张存敬有种不好的预感。
“禀将军,王重师将军率本部五千人前去追击晋军!”
“什么?”张存敬心中一沉,王重师居然如此大胆妄为,蔡州兵向来是朱温的心头肉,向来宠信有加,赏赐不断,但这更助长了蔡州兵的气焰。
王重师部若有个三长两短,张存敬都不知道怎么跟朱温交代。
他的本意是趁斥候打探之后,再做决定,王重师这么搞,直接让他陷入非常大的被动。
“将军,他自己要作死,正好由他去!”身边的部下劝诫道。
现在也只能如此了,张存敬就是想劝也劝不回来,而且以王重师和蔡州兵的脾性,若是强行以军令压制,搞不好他们直接哗变。
长安。
正如李晔所想的一样,刘全礼的侦骑在潼关、商州一带没有追到李振。
在长安的调查有了些许眉目,宣抚董昌命令出自尚书省左丞江怀昌之手。
一个尚书左丞当然没有这种权力,不过江怀昌的另一重身份是赵崇凝的学生,赵崇凝的改制事宜,江怀昌多参与其中。
“奴婢这就去缉拿江怀昌。”刘全礼小心翼翼道。
李晔眉头一皱,没想到事情绕出去一圈,又折回来了。
这些天李晔的精力都投入在河中上,一些不大不小的事,也是扔给赵崇凝和韩偓商议决策。
而以韩偓、赵崇凝目前的地位,手下肯定也有不少幕僚。
“为什么要发布这样命令?”
刘全礼道:“浙东传来消息,董昌多有悖逆行径,眼下河中大战在即,朝廷对浙东鞭长莫及,只能遣使宣慰,这也是以前的惯例。”
一切看起来都合情合理。
但越是这样,越是说明长安潜伏的大鱼非同凡响,任何痕迹都不留。
当然,一切也可能只是李晔的臆测,不过这种时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朱温陈兵河中,长安不能乱。
本着这个想法,李晔干脆一查到底,“盯紧江怀昌和赵崇凝,暗中调查。”
刘全礼微微错愕,“奴婢遵旨。”
清者自清,没有问题的人,肯定不怕查。
不过提起董昌,李晔来了兴趣,“董昌在浙东干了什么?”
刘全礼小心翼翼道:“董昌狂妄自大,欲行篡逆之事。”
李晔一阵惊奇,董昌在浙东怎么篡逆?忽然想到一件事,“难道他在越州称帝?”
终于有个不怕死的站出来了,李晔冷笑两声。
“陛下。”刘全还以为李晔气糊涂了。
“无妨,现今全天下人都关注河中,正是董昌举事的好时候,朕倒要看看董昌长了几颗脑袋。”
李晔不在乎虚名,唐末乱世,正统、道义什么都没有大刀片子管用。
朱温这么狠,不就是他最能打吗?
裴枢的死,造成的影响极为恶劣,不少三省六部的旧员直接将此事怪到赵崇凝头上,甚至有些人直接跟皇帝挂了勾。
不过让李晔惊奇的是,崔昭纬居然站了出来,到处游说,别说,效果还挺显著,他本就在三省六部中有影响力,又是此次改制最大的受害者,首宰的位置都丢了。
连他都主动配合,别人就更没话说,一个个乖乖的跟着他到尚书省公衙画押。
李晔对崔昭纬一直很矛盾。
这人本来就是状元及第,是这个时代绝对的精英,脑袋瓜子也是想到灵活,左右逢源,见风使舵,爬上首宰之位。
劝降王行瑜,对整个关中大局影响深远。
这次又主动站出来。
反倒让李晔不知道怎么对待他了。
有了他的配合,改制顺利进行,三省六部的怨气被平息下去。
李晔也松了一口气。
这一步迈出去,大唐才算是脱胎换骨。
第一百四十一章 攻打关中
就在长安改制如火如荼的时候。
河中形势再度发生变化,李克用放弃攻打绛州,回撤隰州,王重师五千蔡兵追击,陷入重重埋伏,亏得王重师骁勇,蔡兵善战,一千残部杀出重围,不敢会绛州,往南投陕州刘知俊而去。
这是朱温自组建蔡州军团后,少有的大败。
身在洛阳的朱温听闻败报,顾不得惩罚王重师,汇合氏叔琮共计八万大军进入绛州。
绛州地处整个河中的中心位置,离河中府不过三四百里的距离。
在朱温派大将牛存节领三万大军陈兵河中府城下后,王珂直接投降。
如此一来,整个河中府除了北部的隰州之外,全部落入朱温手中。
而且除了王重师部遭到重创,张存敬部有损失之外,其他各部均完好无损,单在绛州的兵力就达到十二万之众。
朱温屯兵绛州后,南面的虢州就处于其两面夹击之下。
潼关、蒲阪都在其兵锋之下。
李克用退守隰州之后,按兵不动,听从郭崇韬的建议,修养兵锋,坐看河中风云。
洛阳源源不断的物资运往绛州,朱温拔剑四顾,似乎在考量下一个对手。
“大王,末将以为当此之时,沙陀小儿丧胆,我军正可举兵向北,直捣太原,擒杀李鸦儿,天下大势尽归大王!”大将丁会谏言道。
丁会是自黄巢时,就在朱温帐下效力,与庞师古一样,深得朱温信重,因此他的话极有分量。
沙陀人一直是汴州集团的噩梦,当年朱温为宣武节度使时,势力弱小,李克用的沙陀铁骑名躁天下。
上源驿翻脸后,正式成为死敌。
这么多年,双方一直在暗中角力,朱温之所以打了这么多年朱瑾朱瑄兄弟,一方面是因为朱家兄弟本身实力雄厚,另一方面,李克用不断派遣沙陀骑兵越过魏博,从侧翼支援郓兖。
河中之战,天下最强的两股势力正面碰撞。
朱温提重兵西进,当然不是为了小小一个河中!
河中大战,将决定天下气运。
堂中晋将一个个期盼的看着朱温。
击败李克用,一直也是朱温的夙愿。
就在此时,寇彦卿却道:“大王,近日有关中名士李振,仰慕大王威名来投,此人怀有奇计,大王何不听他一言?”
“关中李振?可是义阳郡王李抱真的后人?”朱温身边的刘捍惊讶道。
“正是。”
朱温向来极为重视人才,一听是关中名士,又是大唐功勋之后,自然刮目相看,“快快有请。”
“小民李振拜见梁王殿下。”李振恭敬施礼。
朱温从软塌上起身,快步走近,扶起李振,“不必多礼,先生名门之后,必有教我。”
“不敢不敢。”当着满殿文武,李振虽然年轻,却不卑不亢,“小民窃以为现今不是讨伐李克用之时。”
这话一出口,立即招来梁军将领们的敌视。
这些人都是百战宿将,怒目而视,如同猛虎摄人,李振毫无惧色,目光闪闪的看着朱温。
朱温见他镇定自若,越发敬重,“请先生赐教。”
李振道:“小民以为大王当举兵图长安!”
堂中众将再次议论纷纷,丁会激愤道:“此人必是沙陀细作,大王不可听此黄口小儿胡言乱语,李克用师老兵疲,正是我军一举扫荡太原之时,末将愿为大王先锋。”
其他将领不敢像丁会这样说话。
朱温像是没听到丁会的话,目光炯炯的看着李振。
李振一脸浅笑,没有为自己辩解半句。
“先生试言之,本王为何要攻打关中?”
李振目光扫过堂中诸将,“大唐近三百年的天下,犹有人心,现今皇帝励精图治,整合关中,正如朝日,不可小觑,大王现在不取,等如日中天之时,关中不可取也,而一旦大王拿下关中,控制皇帝,天下人心大势尽归大王,一纸诏令,天下谁人敢不服?诚如是,河东李克用何足论哉?”
堂中顿时安静下来,将领中不乏一些眼光开阔之人,眼下河中基本拿下,一个隰州可有可无,反而关中更具有吸引力。
而且控制了唐廷,朱温能更进一步,他们也能进一步。
“隰州地处河中之北,太原补给源源不断,大王举兵向北,战事一起,旷日持久,虚耗国力,而使关中坐大,非智者所为。”跟他的先祖李抱真一样,李振是个非常合格的说客。
寇彦卿拱手道:“末将亦请大王夺取关中!”
朱温屯兵绛州,也是有些犹豫,他固然对击败李克用有绝对的自信,但也只是击败而已,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灭了李克用。
若是取了关中,他的势力再涨三分,挟天子令诸侯,到时候讨伐李克用更有底气。
朱温拔出腰间长剑,钉在地上,“进军关中!”
长安。
关中西南的军队都向长安集结,李巨川、张承业急调回长安,凤翔暂时交给杨鉴驻守。
看着河中的战报,李晔心中苦笑。
该来的终于来了。
李克用还真是靠不住,就这么退到隰州。
王珂更是不堪,直接投降了。
现在横在朱温面前的只有自己。
“朱温或许不会进兵关中。”韩偓在一旁安慰道。
不过这话他自己都有些不信。
河中大部分落入朱温手中,朱温已经取得主动权,十二万大军,怎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在关中发展壮大?
高行周道:“朱全忠屯兵绛州,必有取蒲阪之意。”
从绛州往西,长驱直入,可直抵蒲阪。
潼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当年曹操攻打马超,被阻于潼关之下,徐晃绕过潼关,暗渡蒲阪,才撕开马超防御。
如今的形势跟当年曹操引军攻打长安何其相似。
朱温和曹操的崛起之地都在中原。
伟人曾评价朱温与曹操似,而狡猾过之。
不过,李晔不是马超。
李巨川道:“臣观朱全忠用兵,喜欢分头并进,他则率大军押后,何处撕开缺口,他就率大军猛扑上去,当年秦宗权、孙儒都是这么败的。”
以朱全忠现在的兵力,完全可以这么做。
潼关李筠部一万人。
同州周云翼部一万人。
李筠有潼关天险,其本人老成持重,把守潼关当不在话下。
李晔虽然对周云翼有信心,但现在将面对的是天下第一强军,说不慌肯定是假的。
韩偓道:“陛下还应防范鄜坊李思孝,党项人永远是喂不熟的野狼,朱温大军一动,他们或许会从旁协助,捞取好处。”
若不是朱温这么快来了,李晔扩军之后下一步,就是以鄜坊检测他的新军。
没想到李克用这么鸡贼,退往隰州,把关中暴露出去。
不过这乱世,什么人都靠不住,当初郭崇韬来求援,李晔不也希望李克用跟朱温死磕,自己好捡便宜?
“李思孝有窥伺长安之意,但不敢明目张胆攻打长安,为他人做嫁衣,而且以他们的实力,根本不可能打下长安。”李巨川道。
的确,上一次党项人配合李茂贞,也只是敲敲边鼓,就算他们打下长安又能如何?
朱温会放任他们占领长安?
要论现在谁最苟,谁最会偷发育,肯定是党项人,别人一直勾到弱宋才建国,前后快一百五十年的时候。
李晔身为大唐皇帝,想苟也没这个条件,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
又到了决定大唐命运的时刻。
也是决定李晔命运的时刻。
不知道王珂怎么想的,连朱温都敢投奔。
现在他们兄弟两个都在朱温手中攥着。
如果自己能挡住朱温,就是向天下人证明,大唐命不该绝。
能不能中兴以后再说,至少李晔不用像历史上的昭宗那么惨。
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李晔反而没有之前那么多顾虑。
第一百四十二章 抵达潼关
长安三万大军动了起来,两万人跟随李晔去潼关,一万人跟拓跋云归去同州。
辅军将长安的辎重不断送往前线。
李晔不知道朱温主攻何处,但他相信只要自己的旗号出现在潼关,朱温就会闻着血腥味跟来。
有李克用在隰州牵制,朱温也不敢把全部兵力压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都想当那只黄雀。
李晔不相信朱温露出疲态之后,李克用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所以理性的分析之后,李晔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糟。
只要打疼梁军前锋,或者守住潼关,他就不敢放手施为。
“末将李筠拜见陛下!”多日不见,李筠显得更加干练了,眼底隐藏着一股火气。
“不必多礼。”见到了李筠,李晔心情好了很多。
潼关在这几个月里一直被他加固,关中到处堆积石头、擂木、火油。
南北两山的山道,也被他在险要之处筑起城防,哨兵往来巡逻。
关前密布大大小小的深坑,攻城器械上不来。
以李晔半瓶水的水准来看,在这个没有炸药炮弹飞机的时代,梁军根本不可能打下来。
斥候不断将梁军各部的动向汇报上来。
李思安统兵两万进蒲州,与同州隔河相望,牛存节统兵三万往潼关而来,朱温五万大军坐镇河中府,张存敬继续守绛州。
得到线报,李晔第一时间撤回虢州的李效奇。
如今的情况,虢州只能放弃。
“李思安每逢大战,都领锐兵百人冲锋陷阵,当年生擒秦宗权大将柳行实,勇猛无畏,朱全忠用之为踏白将。牛存节原为宣武小将,后与秦宗权大战,力战有功,被朱全忠赏识,用为大将。”薛广衡将两人大致情报说了出来。
李筠笑道:“朱温以牛存节攻潼关,无异于自寻死路!”
“末将请命先去会一会这个牛存节!”高行周更是按捺不住。
堂中诸将,也就杨师厚本分一些,没有口出狂言,不过看他神情,也是跃跃欲试,不过他在诸将中辈分不高,所以没有贸然说话。
除了杨师厚,禁卫军中还有一些新起的都头和副指挥使,都是按照历次作战的军功提拔起来的。
韩非子曾有言:明主之吏,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起于卒伍。
遍观梁军和晋军之中,也有很多是从底层提拔出来大将。
唐末乱世,擅长玩刀子的天赋异禀者大有人在。
韩愈不是说过了吗?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
关键看唐廷有没有健康的机制提拔起这些人。
听到是牛存节带兵前来,李晔心中稍安,他最怕的朱温一上来,直接王炸,把梁军中的猛人都弄上来,那自己不死也脱层皮。
以战争学习战争,没有什么天生的强军,只有百战雄师,强军都是从战场上磨出来的。
牛存节的大军还没有来,朱温的使者先来了。
“关中疲敝,梁王请陛下驾幸洛阳,可免两军干戈!”
李晔知道朱温爱玩劝降的把戏,故意让使者在众将之前说话。
果然如李晔所料,将领们一个个面红耳赤,“大胆贼子!”
今日的唐廷已不是往日的唐廷,在李晔的经营下,不再是一具空壳子,而是一颗茁壮成长的幼苗。
今日的李晔也不是历史上昭宗,面对四方刀兵,束手无策。
只有握紧刀子才能不怕刀子。
李晔因为看多了后世五花八门的史书,对朱温总有种莫名的恐惧。
但手下将领没有这种恐惧,在他们眼里,朱温只是一方藩镇,不管他多强大,在名义上要矮唐廷半头。
高行周当下拔出横刀,冷笑道:“陛下何不砍了此贼的脑袋送还朱全忠?”
看这使者的样子,明显是梁军出身,面无惧色,冷眼看着高行周。
越是不怕死的人,越是受人敬重。
好歹李晔也算场面人,搞太难看也不好,“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回去通报朱全忠,朕在长安为他准备了牢笼。”
对皇帝,使者还算尊敬,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与朱温对战,李晔心中莫名升起一种历史使命感。
两日之后,牛存节大军屯于潼关之下。
一支军队战力如何,从其流露出来的气象就可以看出。
梁军旌旗招展,三军肃然,没有冒然进攻,而是立下营寨,一副稳扎稳打的样子。
李晔之前见过李罕之军,也见过李茂贞军,比之面前的梁军,却是大大不如,梁军清一色暗红色盔甲,整个营盘看起来像是一股燃烧的火焰,不时有斥候往来奔出,还有插着令旗的小队在营内巡查。
梁军士卒没有任何大战前的不安,仿佛家常便饭一样各行其事。
反观潼关上的己方士卒,惊慌不安者有之,镇定自若者有之,跃跃欲试者有之。
当然,表面的东西不能说明太多,只是一个参考因素。
凭心而论,唐末乱世,朱温是最有资格得到天下的霸主。
其崛起的过程,全是自己一刀一枪打下来的,雄才大略自不用多说。
至于他的一些特殊癖好,这个时期的朱温还没有显露出来。
接下来两日,牛存节并未着急进攻,而是耐心等待着什么。
他不急着进攻,李晔求之不得,巴不得这样耗下去,看谁先扛不住。
蒲阪传来的消息,周云翼已经跟李思安接上了,鉴于李思安来势汹汹,周云翼撤回黄河东岸营寨。
王珂的投降,让东岸营寨立即失去了意义。
双方骑兵沿着黄河上下弛射,互有损伤。
李思安组织了一次试探性渡河,被准备充足的周云翼击退。
李晔在潼关上又等了一天,才从东方传来隆隆的声音,还以为是打雷了,放眼望去,居然一座座投石车。
原来牛存节在鼓捣这些玩意儿。
不过李晔很怀疑这些东西的实用性。
潼关地势较高,从下往上抛石头,攻击力可想而知。
“会不会是朱全忠的障眼法,以牛存节迷惑我军,大军进攻蒲阪?”李晔提出了疑问。
朱温能击败这么多强者,用兵能力自不用多说。
同州现有两万大军,在兵力上勉强能与李思安对上,但若是朱温大军压上,蒲阪还真不好说。
一旦朱温攻入关中,潼关也就失去了意义。
李巨川摇摇头道:“陛下不必担心,有李克用在后牵制,我军没有暴露弱点,朱全忠不敢妄动。”
李晔估计李克用退守隰州,必定出自郭崇韬之谋。
以李克用和沙陀人的性子,跟朱温这么大的仇,这么大的怨,肯定是铆足了劲,准备狠狠捅朱温一刀。
就像李晔不愿看到李克用被朱温击败一样,李克用必定不愿看到唐廷被朱温击败。
第一百四十三章 风火烟尘
“牛存节只有三万人马,末将愿领兵五千兵马,前去试探敌阵。”面对强敌,高行周谨慎了许多,若是以前,直接喊着要击破敌军。
李筠道:“高将军稍安勿躁,牛存节如此大张旗鼓,必有诈谋。”
其实在看到梁军的气势之后,李晔就放弃了出关偷袭的想法。
牛存节不是李罕之,此人的风格太稳健了,感觉像是在潼关前摆了一个大乌龟壳子。
“刘知俊部有何动向?”李晔问道。
“回禀陛下,一直缩在陕州,只有小规模交锋。”李效奇道。
刘知俊原是时溥帐下小校,时溥穷途末路,刘知俊率所部投奔朱温,朱温用之为偏将,在梁军中还未崭露头角。
也就李晔对他深有忌惮。
“此战我军严守潼关即可。”毕竟是新军,李晔不想太过冒险。
上百架投石车“嘎吱嘎吱”被推到潼关前。
梁军为保护这些投石车的安全,布置了厚重的盾阵和矛阵。
光看阵势颇为吓人。
人到一万,无边无沿,梁军阵型不住前移,潼关下狭窄的山路上全是暗红色的梁军,后面有辎重兵运来一车车的石块等物。
难道牛存节真的想靠石头砸平潼关?
自安史之乱后,唐廷对潼关越来越重视,就地取材凿山取石,历代经营。
李晔夺取潼关之后,一直把它当自家大门,李筠层层加固,以米汁黄泥浇灌,不说铜墙铁壁,至少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雄关。
只凭百来架投石车,绝无可能击破潼关。
“梁军要攻城了,请陛下移驾城内。”李筠拱手请命。
李晔知道他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兵凶战危,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不过他身为皇帝,出现在城墙上,对士卒的激励可想而知,而且李晔不想在士卒展示出一个文弱皇帝形象。
“梁军雕虫小技,将军何惧?朕正欲观将士们之勇武!”
“大唐威武,陛下威武!”
先是李晔身边的士卒喊,接着整个城墙上都在呼喊:“大唐威武,陛下威武。”
声音也传到梁军之中,如同宣战一般,敌阵中也响起了战鼓声。
“放!”关下喊声大起。
一百多块人头大小的石头抛上天空,杂乱无章的落在城墙之上,激起一阵阵烟尘。
至少一半砸进两侧的山林中。
居然没有一个士卒受伤。
关上爆发阵阵哄笑。
李晔不禁莞尔,这时代投石车威力实在惨不忍睹,这么攻关,一百年也打不下来。
冷兵器时代,只要内部不出现问题,潼关就是无敌的存在。
“陛下快看。”李巨川指着投石车后面。
李晔顺着他指的地方望过去,只见梁军从后方木车中搬出酒坛子一样的东西,后面还有点着火把。
李晔心中一沉,自己在关中穷的要死,玩不起科技,不会梁军搞出什么黑科技了吧?
“投石机,我们的投石机呢?快打他们。”李晔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关上比较狭窄,只布置了八架投石机,准头都是之前校准过的,李晔一声令下,八块石头打下去,倒也有所斩获,砸垮了一两架梁军投石车。
没等发射第二次,敌军投石机已经发动,黑色的坛子被抛上天空,砸落在关上,也有一些砸进两侧的山林内。
九月的山林,很多树木已经枯黄。
李晔立刻嗅到一股松油脂的气味。
“是火油!”李巨川叫道。
话音刚落,第二波火油坛子落下。
“快运沙土上来!”李晔大喊。
饶是李晔想象力丰富,也没想到梁军会玩这一手,这完全是在砸钱。
潼关上也有一百多桶火油,不可能像牛存节那么玩,而且关下空旷,就算起火,也能及时扑灭。
关上就不一样了,地域狭小,除了石头、铁器,其他的东西都能烧。
沙土才刚刚送上来十几袋,晋军又接连发射了十几次,不少将士身上都沾了火油。
而就在此时,梁军的投石车又动了,这次来的不是石头,不是火油。
一颗颗火球呼啸着飞过天空。
“腾”的一声,烈火拔地而起,漫延开来,迅速吞噬几名士卒。
惨叫和哀嚎一起响起。
潼关之外,火球砸入山林之中,火浪翻腾而起。
整个潼关处处弥漫着淡红火焰,两侧山林风火大起,仿佛要烧穿潼关一般,大火借着风势,迅速漫延南北整片山林,大片大片飞鸟,如乌云从山林中升起,盘旋在烟尘间,发出一阵阵哀鸣。
无数野兽带着火焰惊慌逃窜,引发更大的山火。
一只猛虎全身覆盖着火焰,站在山丘上,绝望的对着潼关咆哮。
猛虎吸引了李晔的视线,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就是这头绝望的猛兽。
两侧山林间大火漫天,席卷向潼关。
火浪仿佛山洪一样铺天盖地,仿佛连潼关上的石头都烧着了。
有人往着了火的士卒身上浇水,却让火势更加猛烈。
一股股肉被烧焦的气味到处乱窜。
“请陛下退回城内。”李巨川也傻眼了,城上乱作一团。
“退?朕能退到哪里?”李晔满脸狰狞的咆哮,“大唐能退到哪里?”
城墙上出现瞬间的安静,只有火焰“哔啵哔啵”的声音。
对李晔来说,这声音仿佛梦魇一般再度降临,对着他疯狂嘲笑。
嘲笑他白费心机,嘲笑他无能为力。
潼关若是破了,李晔想不出能退到哪里,也许长安能抵挡一时,但失去潼关,婴儿般的关中拿什么去跟壮汉般的中原角力?
天大地大,再无一个失败皇帝的容身之处。
“有死无退,朕与潼关共存亡!”山间的烟尘,不断的落在李晔身上,让他看起来既狼狈,又有种凌厉的森然感,仿佛一个决死的战士。
将士们都怔怔的看着他,不相信这是大唐皇帝说出来的话。
当年黄巢大军攻入关中,长安城坚池深,兵多粮足,僖宗全部放弃,跟着田令孜逃亡蜀中,把偌大的关中丢给黄巢。
不少将士是那一幕的亲历者。
见这么多人望着自己,李晔心中一软,“上天有好生之德,尔等要去便去,朕今日死在此地!”
不是他头铁,而是深知落入朱温手中,可能生不如死,还不如轰轰烈烈死在战场上,在青史上留个名。
周围更加安静了。
“末将愿与陛下共存亡!”高行周第一个喊了出来。
接着整个关城上都在呼喊:“愿与陛下共存亡!”
第一百四十四章 猛将过河
周云翼望着河对岸连绵不绝的梁军营寨,神色严峻。
梁军执天下之牛耳,没人敢在他们面前掉以轻心,周云翼更不会。
两岸零散着大量尸体,鲜血汇聚成小溪流入黄河。
而黄河中漂浮着一层层的浮尸,密密麻麻,随着河水往下流动,在很长的时间里,这些尸体会被鱼鳖缓缓吞食。
周云翼并没有获胜的喜悦。
因为这些都是被李思安强行驱赶渡河的河中军。
两个时辰前惨烈的场景,周云翼到现在还记得,河中军哭喊着被赶下河架设浮桥,很多人脱了盔甲,只缠着一截木头。
几个月之前,他们还曾协助唐廷合围李茂贞,而现在,他们又成了敌人。
周云翼没有心软,也不能心软。
身处如此乱世,站在战场上,就没有无辜者。
他们曾有选择。
陛下给过他们选择。
但总是有人选择错误的道路。
这不能算是战争,只能算屠杀,河中军仿佛牛羊牲畜一样被驱赶下河,仿佛李思安在用死亡震慑周云翼一般。
也有河中军奋起反抗,但没有盔甲和武器,他们还是如羔羊一般被梁军宰杀,尸体抛入黄河中。
有那么一段时间,周云翼看到对岸不远的地方,一名银甲白马敌将手持长槊盯着自己,在他背后,斜背着七八根长枪。
周云翼迅速感受到目光中的敌意,如同黑暗丛林中两头猛兽在试探彼此的气息。
仿佛老天爷的玩笑,周云翼也喜欢穿银甲。
两人隔着一条黄河互相审视。
旋即,李思安举起了长槊,身后万军齐发,而他的身影隐没在士卒之后。
不同于河中军的畏畏缩缩,梁军踊跃跳入河水中,一手托着圆木,一手举着盾牌,奋力朝对岸游来,甚至有人以河中军的浮尸为盾,抵挡箭雨。
周云翼制止了渐渐无效的箭雨,河中军的消耗,让军中箭支紧张。
“矛阵!”
等待多时三个千人矛阵举起长矛,仿佛河岸上突然长出的芦苇丛。
小股梁军已经渡过河岸,并试图营建阵地。
河中几十根圆木被聚在一起,组成一个不太稳固的浮桥,梁军前锋矛兵早已按捺不住,跳上摇摇晃晃的浮木就往前冲。
在他们身后,梁军骑兵整戈待发。
银甲长槊将领驻列在最前,冷眼看着战场。
“进!”随着周云翼一声令下,拓跋云归亲自带着矛阵推进。
与他相邻,则是李嗣周率领的矛阵。
李嗣周比任何人都斗志高昂,仿佛李唐祖先勇武的血脉在他身体里觉醒。
两军抵近,梁军狰狞的脸如野兽一般,他们并没有防守,而是在一员梁将的带领下,冲杀过来。
几千根长矛仿佛猛兽的牙齿,互相咬合在一起,不断咀嚼,无数血肉被磨碎,无数条性命被带走。
梁军人数虽少,却异常悍勇,仿佛不知死为何物,有人身体被洞穿,有人身体被刺了十几矛,只要没倒下,依旧挣扎着向前捅刺。
血肉、碎骨、脑浆、内脏……
红的白的黑的满地都是。
浓烈的血腥味吸引了漫天的乌鸦,在战场上盘旋,有些落入河中尸体上,啄食尸体的眼珠,有时也会用漆黑眼珠盯着战场,仿佛不明白为何人类会如此残酷的自相残杀。
直到浮桥上轰隆的马蹄声响起,才惊动了它们,振翅飞向天空,贪恋战场上的血肉,不愿飞远,围着战场盘旋。
在李思安的骑兵踏上浮桥时,周云翼将剩下的七个矛阵全部投入战场。
最好的防守是进攻,若不能打疼李思安,压住他的嚣张气焰,这样的厮杀就永无止境!
陛下常说,一个合格的将军不是杀死多少敌人,而是让更多的将士生还。
一根长矛刺中拓跋云归的肩膀,幸亏他穿着两侧札甲,不然这一击直接就废了他。
“杀!”狂烈的战斗让拓跋云归感受不到痛苦,他反手将长矛刺入敌人的胸膛。
敌人也是身穿重甲,长矛并未刺穿他的身体,两眼血红,吼了一声,长矛用力前刺。
拓跋云归也吼了一声,长矛刺穿他的心脏,敌人登时毙命。
他放眼整个战场,过河的梁军已被清理的差不多,但己方损失也很大,三个千人矛阵直接废了一个,剩下两个也残缺不全。
而这时梁军骑兵已经要冲上岸。
拓跋云归眼底泛起血红,“有进无退!”
面对骑兵,后退就是死。
两个残阵靠拢在一起,向前推进。
敌方冲在最前的正是赫赫有名的踏白将李思安,白马银甲长槊,槊锋反射着秋日的阳光。
最前的矛手刚刚举矛,李思安于马上投出一把长枪,将前后两名矛手钉在地上,白马一跃而过,长槊顺势收割几条性命。
矛阵顿时被打开一个缺口,身后骑兵,跟着冲入,留下一地禁卫军的尸体。
拓跋云归有些发蒙,这是他第一次感到恐惧。
千人矛阵,居然被这一人击穿。
旋即他感到更大的耻辱,为自己的恐惧而耻辱。
“敌将休走!拓跋云归在此!”
不过李思安看都没看他,而是一直往前冲,他的目标只有一个,跟自己一样身穿银甲的敌将。
周云翼并不知道向自己冲过来的敌将是大名鼎鼎的李思安,只不过李思安来势极猛,背上长枪接连投出,身后骑士不断把长枪送到他手上,导致矛阵根本挡不住他。
眼看李思安就要冲到自己面前,周云翼让自己身边两百亲兵结阵。
最早的九个指挥使中,只有辛四郎、阿史那真延以勇猛见长。
而周云翼在军中从不以武力著称。
现在面对来势汹汹的李思安,周云翼有些心慌起来。
他并不是怕死,而是怕自己死后,全军溃散,蒲阪失守,梁军长驱直入,陛下重振大唐的宏愿毁于一旦。
重振大唐一直是周云翼的夙愿。
他很高兴这个夙愿在陛下手中一点点实现。
但也许自己看不到了。
“受死!”李思安大吼一声,脸上全是狰狞的冷笑。
一根长枪从他身上脱手飞出,在秋日的阳光下闪着寒芒,化作一道绚丽的弧线。
第一百四十五章 棋逢对手
热浪一阵阵翻腾,让李晔感觉自己像是火炉里的烤饼,灼热感无处不在。
梁军的油坛还在不断落下。
潼关以山势而建,东西狭长,南北宽阔,火势集中在东城以及附近的山林,火借风势,烟焰熏天。
“愣着干什么,救火!”李晔顾不得周围焦灼热浪,脱下身上甲衣,抽打附近士卒身上火焰。
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就不愿放弃。
他的话仿佛一颗石子投入死气沉沉的湖水中,瞬间荡起涟漪。
很多士卒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
一袋袋的沙土送上城墙,但仍旧杯水车薪,城上到处是火,擂木、盔甲、羽箭、矛杆都被点燃,
李晔在城墙上设置了数个灭火点,着火的将士被拖过来,沙土迅速覆盖灭火,然后抬下去救治。
皇帝在后救人,士卒们不再那么慌乱了,纷纷加入灭火的队列。
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关上火势渐渐消退,火油的效果不可能持久,更不可能烧塌这么大的一座关城。
而山火看着吓人,其实对潼关的破坏没有那么大。
“放箭!放箭!”李筠指挥着士卒攻击攀城敌军。
他的肩膀上还跳跃着小火苗,转身的时候,李晔看他的左脸上全是血泡。
“诸军不得惊慌,雕虫小技,陛下亦在城墙之上!”杨师厚在城墙上往来喊话。
火油看着吓人,杀伤没有那么大,除非直接被火油罐子砸中,沾到火星。
其威力主要是烧毁城上的物资,以及对士卒的心理攻势。
真正的威胁是漫延过来的山火,天干物燥,潼关中有很多木质建筑,最外围的一圈火光冲天,而因为地势较高的缘故,城内取水灭火很不方便。
城内不乱,潼关便还在手中。
李晔不敢擅离城墙,怕被士卒认为是临阵逃脱,指着烧着的几座屋子对李巨川道:“把着火房屋旁边的建筑推倒,用沙土堆出一条防火带,防火带外面所有可燃之物全部清理干净。”
“敢问陛下,何为防火带?”李巨川问道。
李晔这才意识到这个时代没有这个名词,“着火之地方圆五十步内,不得有任何能烧着的东西。”
李巨川领命而去。
关上起火,梁军也没有放弃攻城,他们早有准备,身上被水淋湿,衔着横刀,身披重甲,快速登城。
有些普通的梁军士卒都穿着明光甲,或者跟己方一样,身披两层札甲,头盔上都有护面,只露出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
弓箭对他们基本没用,除非能射中眼睛。
而且弓箭所剩无几。
石头经过火焰的炙烤,滚烫无比,人手难以搬起。
“重振大唐!”一个全身着火的禁卫军,忍受不了火烧的痛苦,死死抱住梁军坠下城墙。
一股热流在李晔心间激荡,大唐有这样的将士,便命不该绝。
更多唐军三五成队,长矛戳刺敌人。
潼关到底上天下数一数二的雄关,将士们死战不退,梁军逐渐被压下去。
梁军一退下,火油坛和火球又来了。
“李筠、高行周、杨师厚!”李晔索性豁出去了,不摧毁这些投石车,关上防守压力太大了。
“末将在!”
“各带本部兵马,出关摧毁梁军投石车!”
“诺!”三将齐声应命。
强军都是打出来的,梁军有今日之势,何尝不是经历了一次次的苦战、血战?
吱呀吱呀声中,潼关的大门缓缓打开。
高行周第一个冲出,身后两千重甲士卒,长枪、刀盾混杂,滚滚而下。
接着是李筠的五百陌刀手,清一色的关中汉子,魁梧彪悍,披着铁甲,仿佛人型凶兽,眼神里有积压已久的怒火。
杨师厚并没有急着出关,而是在大门之后准备矛阵。
一百三十年来,唐廷的中央禁军一再被各藩镇揍的满地找牙。
无论是玄宗、肃宗、德宗,包括后来几乎解决藩镇之乱的宪宗,平叛的主力都是忠于唐廷的藩镇军。
中央神策军在宦官胯下作威作福,一拉出去跟叛军交战,立马就怂了。
所以梁军在看到出关的唐军,居然哄笑起来。
大部分唐军被烟火熏烤的黑黢黢的,一个个仿佛叫花子一般。
高行周也笑了起来,露出森森白牙。
可惜这潼关山路难行,不然他的一百重甲铁骑就有用武之地,不过在他眼里,都一样,只要是杀敌,就会让他热血沸腾。
有些人天生属于战场。
将为兵之胆,高行周浑然没有将梁军放在眼内,身后的甲士亦全无惧色。
在城上被烤了那么久,心里都憋着火气。
梁军还是给了高行周足够的重视,盾阵在前,矛阵在后,将投石车护在身后。
一颗颗火球,从他们头顶划过。
“杀!”高行周低喝了一声,开始狂奔。
刀盾护住左右两翼,长矛挺立在前,形成一个尖锥,居高临下,刺向梁军大阵。
尖锥狠狠撞向敌阵,立即撞出一个缺口。
高行周永远是冲在最前面的一个,长枪左右翻飞,高家枪法向来刚柔并济,传闻他的父亲高思继一枪刺出,可生出七段残影,让敌人不知如何防御,高行周却是直来直去,大开大合,战阵之上用不着多高明的枪法,做到快准狠,便难逢敌手。
在他面前,再厚重的盔甲都是无用的,一枪刺出,不是刺中眼窝,就是刺中脖颈。
不知道有多少梁军死在他的枪下,其中甚至有几个梁军下将。
高行周对这些小鱼小虾没兴趣。
梁军知名猛将甚多,可惜在潼关战场,只有一个牛存节。
随着高行周冲破梁军大阵,梁军阵脚被挫动。
不过,到底是百战之军,梁军并未出现大的混乱,两翼兵力开始向内收缩,挤压高行周部的活动空间。
高行周被压缩在狭小的包围圈里。
无论高行周正面击溃多少梁军,前面总有源源不断的阵列出现。
而且,两翼的盾手招架不住四面八方的长矛戳刺。
甚至在近距离作战时,梁军还会使用短弩攻击。
“陌刀!”一道雄浑的喊声在战阵中响起。
五百陌刀手依次排开,他们并没有如高行周一般狂奔,而是如墙一样缓缓推进。
他们要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双手上。
在他们身后,杨师厚组成了三个千人矛阵,跟着一起推进。
咚、咚、咚……
李晔亲自在烧塌的城楼上击鼓。
战鼓声将战场上每名将士的心连在一起。
梁军有三万之众,但在潼关前狭小的战场,根本铺展不开。
这是精锐的较量,这是勇者的战争。
在后世古代战争剧中,李晔经常看到一方稍有不利,全军溃退,然后是追亡逐北。
但这是唐末,连绵不绝的战争,让每个士卒的意志坚韧如钢铁。
有时候,李晔真为这个时代可惜,若他们的武力用来开疆拓土,天下又会是怎样一番局面?
可惜武人们没有这种眼光。
随着陌刀手投入战场,吸引了大部分梁军的注意。
毕竟只有五百人,搞得这么夸张,想不引人瞩目都不可能。
不信邪的精神人皆有之,陌刀的传说,已经过去了一百四十年,很多人以为只是一个传说而已。
几个梁军将领带着部下冲击陌刀队。
“斩!”在李筠的喊声下,陌刀队带着自己独有的节奏,一刀刀劈下。
长矛、盔甲、刀剑、血肉……
全都一刀两断。
战场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呔!休得猖狂,寇重武在此!”梁军中一将越众而出,策马在崎岖的路上向李筠冲来,手上大刀都快赶上门板大小。
此人身如黑塔,长相凶恶,来势也异常凶猛,甩开身后重甲步卒,认死了李筠。
李筠也认死了他,快步冲了过去。
两人距离迅速拉近。
“死来!”仿佛平地里暴起一道惊雷,寇重武大喝一声,大刀借着马势劈下。
电石火光间,李筠身体伏低,陌刀平举,避过刀芒。
一人一骑交错而过。
鲜血喷红了李筠的半边身子。
战马的血,敌将的血。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关上关下的唐军奋力呼喊。
众目睽睽之下斩杀敌军大将,观看这人无不血脉贲张,也最是提振士气。
此消彼长,梁军眼中终于出现畏惧神色,有意无意避开陌刀阵列。
趁此机会,李筠摘下头盔,掏出腰间水囊大口喝水,兴之所致,他扔掉头盔,扯下身上盔甲,露出胸膛虬结的肌肉,对着两军发出阵阵野兽般的呼号。
最前面的几十梁军被李筠的气势吓到了,转身回跑,还未跑两步,旋即被身后的友军砍死。
“后退者死!”一员梁将冷漠的呵斥身边士卒,旋即,他的目光越过李筠,转向城楼上若隐若现的身影。
在他腰间,挂着一个“厅”字铁牌。
有了陌刀队的强力支持,高行周压力大减,终于突破包围,冲入投石车阵列中。
火油坛子现成的,连火把都准备好了。
操纵投石车的梁军在如狼似虎的高行周面前,就像羔羊一样楚楚可怜。
高行周大笑一声,“烧!”
对当兵打仗的人来说,杀人放火是传统技艺,熟练到用不着人教。
很快,投石车化作熊熊烈焰,不时夹杂着三两声炸裂声。
风助火势,火助军势。
升腾的烈火,仿佛烧进高行周的心底,他看着不远处飘荡的“牛”字大旗,眼中也燃起熊熊火焰,“诸军听令,随我生擒敌军主将!”
将为兵之胆,士卒也跟着狂吼起来。
兴致起来了,没有什么不敢干的。
“杀!”高行周一人当先,沿途都是梁军溃兵,并没有组织有效的抵抗,反而梁军都集中在侧翼,大营之后,还有大量梁军枕戈而待,因为地形的缘故没有盲目投入战场。
冲到营门前,高行周忽然有些疑惑起来。
敌营悄然无声,营门大开,仿佛是在欢迎他们的到来。
在战场上直觉如同野兽一般的高行周,已然觉察出不妙来,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纵然里面是千军万马,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冲进去。
他举起长枪,一个“杀”字刚刚涌上喉咙,还未出口,营中缓缓走出一将。
此人三十左右年纪,身披重甲,却不带头盔,长发束在脑后,相貌雄毅,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双手臂未着甲,袒露在外,肌肉贲实,扛着一把长刃重剑,眼中却带着不屑一顾的神色,仿佛面前站着的是一群土鸡瓦狗。
两人一样的锋芒毕露。
高行周被他的云淡风轻激怒到了,没想到有人比自己还狂,“认得大唐高行周否?”
梁将歪着头,眸子里全是不屑一顾,懒懒散散道:“无名小将,也敢猖狂。”
高行周差点气炸了肺,狞笑道:“藏头露尾之辈,连名字也敢报了吗?”
梁将的头又歪到另一边,单手抡起重剑,“徐州刘知俊。”
然后将重剑插着面前的土地上,身后涌出千余士卒,人人身披重甲,手持长剑。
陌刀手喝水休息的时候,杨师厚的三个矛阵顶了上去,由于陌刀手的表现,以及李筠的临阵斩将,梁军士气已泄,他的矛阵更像是收割战场。
这些矛手都是军中扩充的新卒,虽然大部分是以前凤翔军、邠宁军的俘虏,但也有一部分是关中招募的民壮,杨师厚想让他们见见血。
而且还是梁军的血。
在他的指挥下,三个矛阵互相配合,即使有负隅顽抗的梁军,也很快被击溃。
“梁军不过如此!”如今的魏五郎被提拔为副指挥使,一直在杨师厚帐下效力。
火烧潼关,的确是神来之笔,打了唐军一个措手不及,但出关死战,没想到梁军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强大。
“骄兵必败,我军精锐尽处,梁军措手不及,不过,梁军实力当不会如此不堪,五郎切要当心,梁军还有后手!”杨师厚把魏五郎当小弟对待,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滚过来的,两人之间没什么上下级的界限,而且杨师厚带兵,向来跟部下同吃同住,作战也是冲在前面,所以极得士卒拥戴,俨然军中窜升的新星。
“还有后手?”另一个都头萧景眼神大亮。
大唐的蒸蒸日上,军中感受最深,不仅待遇提升,奖励加多,还有更多的立功者被提拔起来。
萧景就是其中之一。
天下任意一军中都不缺乏勇武之人,只是没有上升的渠道。
如杨师厚,自幼跟着李罕之打生打死,到了三十岁也不过才一个都头。
反而在唐军中,凭借着战功迅速攀升。
唐军对战功十分重视,即使立功者暂时得不到提升和赏赐,名字也会记录在案,送给陛下查看。
而陛下也没有让他们失望,但凡被提拔起来的人,没有一个是假把式,都是响当当的汉子。
战死者,名册入大唐忠魂碑,魂魄与国同休,子女入武营读书习武,父母高堂由皇室供养。
种种优待,上至指挥使一级的将军,下至伍长、什长,无人不奋勇向前。
杨师厚没有回答萧景的话,他的目光穿过层层梁军之后,敌人的后手会是什么呢?
正这么想着,忽见前方梁军惊慌退开。
最前一人右手长槊左手长剑,黑甲中带着隐隐血色,而槊锋和剑锋上沾着黑色。
一支千人左右的敌军缓缓走出,这些人蓬头垢面,盔甲上沾着黑红的污血,全部手持横刀,眼神中死气沉沉的,仿佛是一群没有魂魄的行尸走肉,走到哪里,哪里便隐约起了一层黑雾。
萧景笑道:“难道梁军无人了吗?怎么把这么一帮叫花子弄上来?”
杨师厚心中一沉,这种气势跟当年的摩云军何曾相似?
不,摩云军在他们面前简直是小儿。
“全军戒备!”杨师厚低吼了一声。
见主将如此重视,魏五郎也不敢掉以轻心,指挥本阵矛手结阵。
黑甲军离一个矛阵一箭之地的时候,忽然发起冲锋,这个时候,他们不是行尸走肉,而是狂奔的野兽。
当先之将,抡起双臂,长槊、长剑乱舞纷纷,刺来的长矛纷纷被斩断,此人脚下生风,几个错身,已经突入矛阵。
矛阵中立即刮起腥风血雨,重甲在他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
黑甲军随之突入,又是一阵血肉横飞。
这是蔡州贼!杨师厚心跳加剧。
而河中附近的蔡州贼只有王重师部!
此人是梁军大将王重师!
李晔敲了一炷香的鼓后大汗淋漓,全身酸软,简直比在床上还累。
不过他身边有的是五大三粗的关中汉子。
眼见梁军投石车燃起一堆堆大火,李晔欣喜若狂,潼关终于还是守下来了。
关上的火焰渐渐微弱,两侧的山火虽然还在漫延,但随着城中隔火带的建立,已经构不成威胁。
高行周和李筠在战场上表现,他都看到了。
对梁军和朱温的恐惧顿时下降了一大半。
或许是因为朱温没来,梁军的表现不过如此,牛存节虽然是梁军大将,但在历史中属于酱油角色,既没有什么过人的表现,也没有什么丢人的战绩,四平八稳。
这或许是朱温让他主持潼关大战的原因。
自昭宗继位的三次攻伐之后,唐廷的实力基本就展现在世人面前,绝对的战五渣水准,十万神策军,被李存孝五千鸦兵数次击败。
所以在关东藩镇眼里,尽管唐廷击败了李罕之、李茂贞,也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牛存节最辉煌的一战也是击败了李罕之。
“陛下,蔡州兵出现了!”薛广衡指着战场上道。
李晔放眼望去,只见银甲和红甲中出现一小股黑甲,己方两个矛阵迅速被击败。
正在朝杨师厚的矛阵挺进。
为首一将左手剑右手槊,抡转如飞,所过之处,无人能挡。
蔡州兵若是击溃杨师厚,等于断了高行周的退路。
“陛下不必惊慌,李筠将军的陌刀手已经上前接战。”薛广衡眼力极好,整个战场的形势都被他看在眼中。
李晔心中纳闷,自己来这世界也没玩手机没看小电影啊,怎么视力还是不行?难道自己的轻度近视眼也跟着穿越了?
李筠的五百陌刀手处在战场的最后端,一面休息,一面防止有漏网之鱼冲击潼关。
不过蔡州兵出现了,杨师厚的新卒肯定不是对手。
李筠扫了一眼战场,提起陌刀,支援杨师厚。
王重师绝对是一个合格的对手!
但李筠部让开通路之后,一队五百人梁军忽然从战场角落快速冲了过来。
这么明显的目标,李晔就是瞎子也看到了。
薛广衡也看到了。
不过谁也没在意,五百梁军而已。
城内有一万大军,这些人不是来送死吗?
“放箭,放箭!”城上将领自行防守。
箭如蝗飞,却在梁军盔甲上弹开。
靠近了,李晔才发现他们一手提弩,一手提着横刀,速度奇快,在第二波箭雨没有射出之时,已经顺起了梯子,开始登城,口衔横刀,单手提弩,在长梯上如履平地,眨眼之间,便冲了上来。
李晔心中一惊,顿时觉得不妙起来,“石头,用石头砸死他们。”
守军刚刚搬起石头,就被他们的弓弩射入眼眶。
这不是普通的梁军!
李晔大惊失色,不敢站在墙头,“矛阵、矛阵!”
只要有人在雉堞后露头,就会被射中面门,绝无虚发。
来势太快了,城墙狭窄,矛阵根本集结不起来。
“亲卫都备战!”李晔吼了起来,
这不是美帝国主义的特种部队常玩的斩首行动吗?
什么时候朱温也会这一手了。
“厅子都!”薛广衡认出了这支梁军。
李晔杀人的心都有,刚惊叹他眼力超群,就给自己来了个幺蛾子,早看出来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第一百四十六章 连珠弩机
这批红甲梁军来势极凶,一人登上城头,便用弩机射杀守军,往往抬手一箭,便射入面甲覆盖不到的眼窝。
而且他们的弩机根本用不着装填,上下拉合,短短两三息间,又射出一箭。
冲过来的禁卫军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栽倒在地。
七八个厅子都围一圈,二三十个唐军,硬是冲不过去。
亲卫都将李晔护在身后,辛四郎扛着一面铁盾挡在前面。
铁盾之后的李晔目睹了一切,震惊无比,这跟后世的步枪有什么区别?
城墙上慌作一团,矛阵根本上不去。
李晔心中焦急,喊道:“盾阵在前,长矛在后,不要怕!”
皇帝的声音稳定了士卒的情绪。
厅子都在关上占据一小块地形,后面的人迅速登上,眨眼之间,大部分厅子都登上城墙。
盾阵还未形成,厅子都的人已经向李晔冲杀过来。
沿途弩箭不断,不断有唐军被射中眼窝。
“请陛下暂退关内。”薛广衡劝道。
李晔拔出腰间横刀,接过身边亲卫的一面盾牌,“朕不退,朕就在这里看着尔等击败他们!”
皇帝的一举一动,都被关上士卒看着,若是退到关内,反而会引起更大的混乱,方便他们浑水摸鱼。
这伙人来势虽然凶猛,但只要挡住了第一击,消灭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李晔声音很大,周围将士都听到了,有不少血勇之士挺着长矛就冲了过来,不过在成建制的厅子都面前,无异于飞蛾扑火,他们弩箭总能找到盔甲的薄弱之处,面门、关节、甚至脚踝。
提着盾也挡不住。
辛四郎一手扛着大盾,一手用横刀敲击盾面,冲着敌人怒吼,若不是李晔在身后,他早就冲上去了。
亲卫都将李晔围在中间,李晔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缩回壳子里的乌龟。
即使如此,厅子都的弩箭还是以各种刁钻的角度射入,身边不时传来一两声闷哼。
厅子都极为狡猾,没有盲目接战,而是利用狭窄的城墙,分出一部分兵力,冲击两侧的唐军,让他们无法形成阵列,剩下的人不断寻找盾牌空隙间露出的眼睛。
往往目光刚看过来,就有弩箭射过去。
精准的令人恐惧。
李晔等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也没听到整齐的阵列步伐,反而是身边的亲卫不断倒下,心知不能这么被动挨打了,“亲卫都进攻,不要管朕!”
辛四郎大吼一声,奋力朝敌人扔出大盾,将一名敌人砸翻在地,提着横刀就往前冲。
瞬间,弩箭的破风声冲着他的脸而来,辛四郎左手挡在眼前,手臂上立刻插了七八支弩箭,所有护臂保护,但弩箭还是入肉。
疼痛更激起他的凶性,又将横刀甩出,他的力量何其之大,寒光一闪,两名厅子都被拦腰斩断,一时未死,拖着肠子在城墙上哀嚎爬动。
辛四郎仰头大笑:“解恨!”
“小心!”这家伙这么凶残,自然是弩机的重点照顾对象。
在李晔的提醒刚喊出口的时候,他双手抱住脑袋,活像一只偷了蜂蜜被蜂群追击的狗熊。
眨眼之间,辛四郎从上到下,中了近百支弩箭。
李晔心中一凉,有些后悔下令攻击。
而拜辛四郎悍勇所赐,薛广衡带着一队亲卫,冲入厅子都,近身肉搏,一时间白刃翻飞,寒光闪闪。
辛四郎像是被定住了一般,鲜血从弩箭根部涌出。
若是寻常人,光流血都流死了。
城墙上,不管是唐军,还是厅子都,都看着这个熊罴一样的猛将。
李晔心里发慌,如果周云翼是他的剑,那么辛四郎就是他的盾,一直守护在他身边,多次救命。
熊罴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哈哈……”辛四郎双肩耸动,似乎在狂笑,松开抱住头的双手,眼中泛起血红。
“万岁!”关上唐军大呼起来。
而厅子都眼神中锐利暗淡下来,甚至带着一丝骇然。
辛四郎没有武器,抱起地上一根一半烧焦的木桩,这木桩本来就是充作擂木之用,一人多高,辛四郎两手抱起,只身冲入厅子都阵列,木桩一个横扫,三名敌人被打飞。
放开手脚的辛四郎简直像虎入羊群一般。
同一时间,薛广衡与另一侧的厅子都激战正酣。
两方都是军中翘楚,厅子都弩机射的准,刀法亦是不差,两边刀一磕上,居然是亲卫都的刀被斩断。
就算亲卫都的刀砍中敌人,却在敌人盔甲上连个痕迹都没留下。
反而是厅子都一刀下去,连破亲卫都两层札甲。
李晔的脸都绿了。
“陛下何不随末将巡幸东都洛阳?”一名厅子都持刀逼近,眼中寒芒毕现。
此人一直游离在战阵之外,等李晔身边亲卫调离后,才走到前阵。
李晔身边至少有五名亲卫,不过心里依旧觉得不安,但在这样的场合,天子气度不能失,“你是何人?”
“厅子都指挥使,杜晏球。”
“三年,三年之后,我不是你对手。”刘知俊气喘吁吁伸出三根手指头对高行周晃了晃。
高行周双手颤抖,长枪已断成两截。
一番激战,两人各知彼此。
三年时间并不远,一晃而过。
不过高行周脸上却全是兴奋之色,一个好的对手比知己更难寻,在关中,高行周遇见的最强对手是李继筠,但其只是以气力见长,而非武艺,杀他并没有多少成就感。
反而是面前的刘知俊,武艺、气力、头脑,都是人中翘楚。
击败他,高行周的武艺将会再上一个台阶。
周围士卒也在奋力搏杀,没人打扰到两人较量。
“小兄弟如此勇武,何不随我投梁王?将来搏个封妻荫子,勇名流传?”刘知俊满眼惺惺相惜之意。
高行周吐了一口唾沫,冷笑道:“呸!朱老三黄巢贼尔,本将大唐大好男儿,岂会屈身事贼?”
刘知俊叹息一声,连连摇头,“可惜了,那就休怪我剑下无情!”
言讫,眼中生出寒芒。
对敌人最大的尊重就是全力以赴的杀死他!
高行周扔掉断枪,拔出腰间横刀,眼中寒芒四射。
而就在此时,潼关上响起了急促的鸣金声。
高行周愣了愣,难道潼关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在这个时候?
军纪已经刻入他的骨子里。
退军的军令已出,不遵军令者,斩!
刘知俊揶揄笑道:“怎么,要夹着尾巴逃了吗?”
高行周眼中迸出火星,就算他要战,士卒在听到鸣金声后,心中的战意已经消失,军纪同样也刻入他们的骨子里。
“退!”高行周咬牙吼了一声,盯着刘知俊,缓缓后退。
刘知俊并未追赶,而是看着他从容离去。
两侧梁军涌上来,接连攻击高行周部。
高行周并未恋战,且战且退。
刘知俊身后营帐中走出一名黄甲将军,斜披着青色文武袍,眼神中带着些许怒色。
“末将拜见牛将军。”说是拜见,刘知俊只是懒散的拱拱手。
牛存节从鼻孔中冷哼一声,“你本可以留住他。”
刘知俊摇头,“他不是末将对手,但他要退走末将也拦不住。”
牛存节对这个回答显然非常不满意,“你现在是将军,不是武夫。”
第一百四十七章 蔡州贼人
自德宗朝李希烈称帝起,蔡州就与大唐离心离德。
就像大唐身体上的肿瘤,内部不断嬗变、恶化,李希烈为部将陈仙奇毒杀,陈仙奇又被别将吴少诚所杀,吴少诚病死,结拜兄弟吴少阳杀吴少诚全家,自领节度使,数次击败唐廷围剿大军。
蔡人在不断的杀伐中,越来越凶残。
没有粮食人口,就四处抢掠,没有骑兵,就弄出一支骡军,还击败了朝廷正规骑兵。
半个世纪以来,唐廷精疲力尽,只得采取绥靖政策,默许淮西割据。
直到宪宗中兴,名将李朔雪夜奔袭蔡州,外科手术一般切除这颗肿瘤,才暂时让蔡州回归朝廷。
但黄巢之乱起,蔡州新一轮的嬗变又开始了,广明元年,秦宗权趁唐廷疲于应付黄巢,趁机驱逐蔡州刺史,占据蔡州。
史载:西至关内,东极青齐,南出江淮,北至卫滑,鱼烂鸟散,人烟断绝,荆榛蔽野。
其残暴程度旷古绝今,肆意捕杀百姓充作军粮。
这样以血腥残暴养出的军队,战斗力极为惊人,士卒强悍耐战,不惧生死。
黄巢败亡时,秦宗权接过造反大旗,四面出击,凡是蔡州军所过之处,人烟断绝,百姓被当做军粮腌制。
后来秦宗军被朱温、朱瑾、朱瑄、时溥等中原藩镇联合击败,秦宗权被部将擒获献给朱温,传首长安。
但秦宗权的死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如果在李朔之前,蔡州还只是一颗良性肿瘤,到了唐末,已经成了恶性。
秦宗权死,癌细胞彻底扩散。
切断唐廷的江淮命脉,关东粮赋悉数断绝,关东藩镇彻底脱离中央,唐廷只剩下关中、蜀中、山南西道州县。
后来昭宗上台,与宦官决裂,被李茂贞、王建等武人占了便宜。
在鸣金声响起之前。
杨师厚的两个矛阵被蔡州兵击溃,王重师一人当先,朝他冲杀过来。
萧景和魏五郎一左一右,指挥矛手。
不过在王重师面前,这些都是没用的。
他一人率先冲入阵中,面前无人能挡他一击。
士卒早已被王重师吓破胆,只不过因为严苛的军纪,以及萧景、魏五郎的指挥,才没有溃散。
不过单凭这支千人矛阵,想要阻挡王重师的蔡州兵,是根本不可能的。
危急关头,身后杀气凛凛,传来吼声:“大唐陌刀队在此,蔡贼快来受死!”
“大唐陌刀队在此,蔡贼快来受死!”几百人同时呼喊,声音响彻整个战场。
蔡州自被朱温收入囊中之后,背地里喊蔡贼不少,但敢当着面喊的这是唯一一次。
当日五千蔡兵追击李克用,晋军都不敢这么喊。
蔡兵顿时被吸引过来,王重师也停下手中剑槊,望着喊声传来的方向。
没人喜欢被称为贼。
蔡州兵纷纷怒目,有人甚至狞笑着冲过来,要把这五百人撕碎,吞下!
二十年来,敢这么堂堂正正站在他们面前的军队寥寥无几。
李筠一人当先,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心中充满旺盛斗志。
蔡贼!大唐就是坏在他们手中!
他看到了王重师,王重师也看到了他,两人目光均是一亮。
猛兽总能第一时间感觉到另一只猛兽的存在。
蔡州兵停止奔跑,居然开始整合阵列,然后缓缓而进,行至一百步的时候,忽然狂吼一声:“杀!”
人人奋勇向前,虽然只有千人,气势却排山倒海,仿佛一股乌云压了过来。
陌刀队岿然不动,仿佛磐石,望着汹涌的黑浪。
“陌刀,起!”随着李筠的一声大喊。
陌刀手举起陌刀,锋刃因饱饮人血而闪着一缕暗红。
这缕暗红同样出现在每名陌刀手的眼中。
“斩!”
刀锋迎着刀锋。
没有惨叫,没有哀嚎,生死在交错的一瞬间,便已分明。
陌刀手身体被横刀刺穿,蔡州兵身体被一刀两段。
一个陌刀手倒下,立即有十几个蔡州兵冲上来挥刀乱剁。
与其说是战争,还不如说是残杀,野兽之间的残杀。
“呕——”
魏五郎身边几名新卒忍不住呕吐。
这些人之前有的是凤翔军、邠宁的俘虏,上过战场,也杀过人。
没有呕吐的士卒也面色发青。
魏五郎胃里也一阵翻腾。
“结阵!”只有杨师厚面不改色,目光沉静的下令。
之前被击溃的矛阵也开始重新集结。
李筠一连斩杀七八名疯子一样的蔡兵,不过形势不容乐观,陌刀队毕竟在兵力上吃了亏,而且陌刀最大的破绽就是消耗体力太快,如果不能第一时间重创敌军,后面会越来越被动。
当然,蔡州兵也损失惨重,不过他们都是疯子,根本不惧死亡,李筠甚至看到有被腰斩的蔡州军一时未死,用肠子死死勒住陌刀手。
一股死亡的气息笼罩在李筠头上。
那是王重师冰冷的眼神,以及投掷过来的长槊。
李筠陌刀随手而起,拨开长槊。
王重师的剑锋已至,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陌刀势大力沉,但王重师非常精明的选择近身肉搏,陌刀的优势顿时被抵消,反而欺近身的三尺长剑占了上风。
李筠险象环生,被逼的连连后退,剑锋数次擦着他的喉咙而过。
就在此时,杨师厚的矛阵终于到了,从蔡州兵背后发起攻击,不过新卒对蔡州兵的畏惧心理犹在,刺出的长矛没有之前果决,要么被躲开,要么没刺中要害。
身陷夹攻,蔡州兵并未慌乱,在一名将领的带领下,一小股兵力反冲矛阵。
矛手一阵慌乱,被蔡州兵突入阵中,又是一阵血肉横飞。
杨师厚心中哀叹,成军的时间太短了,又碰到蔡贼,没有崩溃已经不错。
不过他也没时间唉声叹气,李筠身上没有甲胄,陌刀不便近身搏杀,被王重师压制,他必须过去帮忙了。
王重师以一敌二,身如灵鱼,剑如游龙,不过面对唐军中顶尖大将,还是渐渐落入下风。
三人激战正酣,关上鸣金声大起。
杨师厚和李筠奋力逼退王重师,面色均是一变。
“退!”军令在前,不得不回。
王重师怎愿放过这个机会,准备拖住二人,却见高行周部赶了过来。
蔡州兵本就人少,跟陌刀手大战,已经折损不少,此时若不退走,就要面对三支唐军的夹攻。
第一百四十八章 名将陨落
三名亲卫的尸体倒在地上,两人眼窝中箭,一人心口中刀。
“陛下既不愿巡幸东都,休怪末将无礼!”杜晏球的横刀上花纹繁复。
李晔被逼到角落,身边只剩下最后两名亲卫。
薛广衡虽然看到李晔身边不妙,但被厅子都缠住了。
台阶那边,辛四郎挥舞木桩,兴致正高,其他禁卫军一时赶不过来。
铛、铛、铛……
李巨川在眼见李晔陷入危机,一面组织唐军上城墙,一面敲响钟钲,鸣金声急促响起,惊醒潼关上下所有人。
杜晏球持刀冲了过来,两名亲卫举着盾牌护着李晔。
近身肉搏,杜晏球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而他的刀特别锋利,盾牌在三四次斩击之后一分为二。
亲卫估计李晔在身后,不敢硬碰,只是缠住他。
但杜晏球刀法刁钻而凌厉,十几息内,又砍翻一人。
李晔心疼的要死,但这个时候不是哀悼的时候,若是最后一名亲卫被杀,他一个人决计对付不了杜晏球,刚要提刀上去拼杀,关下传来李巨川的声音,“陛下,快乘梯子下城。”
李晔一愣,身后的关墙上架起了三道长梯,内城的唐军正在上爬。
“噗”的一声,杜晏球的刀连着盾牌刺入最后一名亲卫的胸膛。
亲卫一时没死,双手死死抓住刀刃,“陛下、快走!”
李晔眼中噙着热泪,爬上梯子。
杜晏球见皇帝要走,反手拔刀,十根手指跟着血花飞起,亲卫栽倒在地。
两人间隔七八步远,杜晏球此时要抓李晔还来得及,扣动弩机,但刚要动身,双脚被亲卫死死抱住。
杜晏球想也不想,长刀挥动,斩断亲卫手臂,取出弩机。
李晔在他拿出弩机的瞬间,就被吓得亡魂大冒,赶紧低着头。
杜晏球瞄了瞄,始终不敢射出这一箭,只得收回弩机,提刀追了过来。
李晔一踩上梯子,梯下就有唐军接应,护着他下了城墙。
踩上地面,李晔的心才落地。
蒲阪。
周云翼看着那根长枪朝自己飞来。
“保护将军!”一名骑兵横冲过来,战马纵身一跃,挡在周云翼面前。
长枪穿过马腹,战马哀嚎一声,摔倒在地,马上骑士纵身一跃,滚落在地,又摇摇晃晃的站起。
投枪去势稍减,周云翼一刀斩在枪上,枪头弯转,插在地面上。
救他的居然是李嗣周,周云翼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当他是个普通的都头,“多谢!”
李嗣周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残兵赶来拦截。
李思安一枪不中,又从背后抽出一枪。
不过这时候周云翼身边的亲兵有了戒备,挡在周云翼之前。
“挡的住吗?”李思安狂吼一声,投出最后一根长枪。
长枪划过一道完美划线,周云翼不敢托大,急忙从战马上跳了下来。
“噗嗤”一声,战马被钉翻在地,不住哀鸣。
周云翼一刀刺入战马心脏,了结它的痛苦,望着越冲越近的李思安,眼中射出怒火,从亲卫手中取过弓箭,“弓箭手只取敌将!”
李思安已经冲到前阵,长槊乱飞,挑杀前排盾手,突入阵中。
他的眼中只有周云翼,对周云翼身边的百十来弓箭手压根没放在眼里。
“放!”周云翼大喝一声。
一百多支箭飞出。
李思安长槊飞舞,如水车一般转动,拨落羽箭,竟无一支箭伤到他。
人虽然没伤到,但没有被盔甲覆盖的马腿上却中了两箭,战马栽倒在地,李思安只能从马上跳下,稳稳落在地上。
四面八方的长矛刺来,李思安长槊横扫,削断一圈矛杆,不退反进,继续朝周云翼冲锋。
由于李思安的神勇表现,梁军步卒跟着渡河,拓跋云归不顾身上伤痕,引着矛手前去堵截,双方在河边激烈搏杀,反复争夺浮桥的控制权。
李思安骑上部下的马,但此时骑兵已经失去冲击力,四周厚实的长矛阵向他倾轧过来。
李思安视若无睹,只盯着周云翼,仿佛两人之间有血海深仇一般。
“我方已然势竭,将军身系全军安危,还请后撤。”身边一员年轻副将劝道。
别人的话李思安可以不听,但这员副将的话,李思安不得不听。
此人乃是梁王朱温的亲侄朱友宁,名为副将实则监军。
周云翼见李思安要退走,指挥矛阵压了上去。
不过这一千骑兵的确骁勇善战,总能冲破矛阵的空隙。
周云翼放眼整个战场,梁军至少有五千人涌过西岸,建立的阵列,正在与拓跋云归激战。
东岸的梁军,还在源源不断的登上浮桥。
若是让李思安的骑兵回去,则拓跋云归前后受敌,必然支撑不住。
周云翼一个响哨,从后阵缓缓走出一列银甲骑兵。
周云翼翻身上马,接过骑枪,望了望身后的骑兵。
骑兵也在望着他,眼神坚毅而热切,充满了对胜利的渴望。
“胜败在此一举!”周云翼扬起长枪。
三千骑兵同时高举长枪,“杀!”
“杀!杀!杀!”
随着亲兵的呼喊,战场上所有唐军都跟着喊了起来。
原本有些萎靡的前阵,忽然就振奋起来。
三千骑兵应声而出,仿佛唐军阵列中射出的一支利箭,直插岸边的梁军阵列。
梁军措手不及,直接被贯穿。
三千骑兵如猛虎出匣,从南往北,扫荡渡过河的梁军。
拓跋云归挥动长矛,大喜道:“击破梁军!”
刚才还呈胶着的形势,忽然倒向一边。
唐军人人奋勇向前。
就像两个人打架,防守的一方并不是落于下风,而是在积攒力量,等攻击的一方疲软时,忽然击出一拳。
被矛阵纠缠住李思安和朱友宁吃了一惊,没想到形势这么轻易就被逆转。
梁军渡河的兵力本来就少,全靠他们这支骑兵打开局面,现在他们泥足深陷,梁军当然抵挡不住。
周云翼用了将近十个矛阵围堵他们,目的就是不让他们回归本阵,而一旦浮桥被唐军占领,西岸的梁军就全成瓮中之鳖。
李思安从一看是就没怎么看的起唐军,当年对阵黄巢和秦宗权,他向来都是率领百余部下,凭借一手飞槊绝技,万军丛中取敌将性命,无人能挡。
即使后来成了一军主将,他依然如此,主将带头冲锋,士卒不敢不拼命,所以李思安往往都是酣畅淋漓的大胜。
只不过今天,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妙。
“事急矣,将军当快回本阵!”朱友宁道。
不过李思安显然不这么想,他很愤怒,这么多年,在梁王的兵锋下,黄巢败了,秦宗权败了,时溥败了,孙儒败了,天下气运尽归汴州,凭什么唐廷不败?
“你退回本阵指挥,本将必杀此獠,以泄心头之恨!”李思安的固执超过了朱友宁的想象,当下也不多说,直接率领本部百余人,脱离大阵,望着周云翼冲去。
“你……”朱友宁无可奈何,只得带领大队骑兵往浮桥渡口杀去。
李思安的一百余骑兵,在混乱的战场上并不显眼,唐军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朱友宁身上。
人少了,但也更灵活了,李思安最擅长这样的乱战,在阵中左冲右突,几乎无人能挡,不过他对这些虾兵蟹将没兴趣,只不过周云翼也是骑兵,一时半会追不上。
三千养精蓄锐的骑兵,攻击五千久战的步军,自然无往不胜。
周云翼目光沿着浮桥望向对岸。
梁军因为先前的优势都抢着过河,现在又因为突然的败势混乱起来。
只要占领浮桥,西岸的梁军插翅难飞!
此时还有两股兵力赶往渡口,拓跋云归部和梁军骑兵。
周云翼的骑兵掉转马头往回冲,却见一只百人梁骑朝自己冲了过来,为首一将,挥着长槊。
还真是阴魂不散,周云翼并不知道此人就是梁军大将李思安。
不过也还没等周云翼做出反应,从唐军阵中忽然飞出几百根长枪,精准的落入李思安骑队中,霎时间人仰马翻,一半的骑兵被钉在地上。
就连李思安的战马也被钉死。
李思安被摔的七晕八素,整个人被压在马下,刚要挣扎起来,一道刀光从他脖子上划过。
他的部下也大多步了他的后尘。
李嗣周提起李思安的人头哈哈大笑,“这次我至少升个副指挥使!”
正如李思安一直盯着周云翼,李嗣周也一直盯着他。
普通的羽箭对他们没用,李嗣周灵机一动,学起了李思安的投枪杀敌,让部下斩断长矛,变成长枪,一直跟在李思安之后。
两条人腿肯定跑不过四条马腿。
但李思安在阵列间左冲右突,走的并非一条直线。
这个擅使飞枪的猛将,没想到自己也死在飞枪之下。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不可犹豫
被人惦记着总不是什么好事。
眼见这股骑兵淹没矛阵之中,周云翼心中松了一口气。
而梁军大部骑兵,已经被拓跋云归的矛阵截住,双方在河岸边激战。
对岸的梁军还在源源不断的涌来,想要支援西岸战场。
趁这个机会,周云翼减缓马速,让战马休养体力。
“将军,不可犹豫,我军必须占领浮桥。”周围的人还以为他有退意。
周云翼向来稳重的眼神中锋芒大盛,“占领浮桥?敌人军心已乱,正是尔等建功立业之时!传令下去,一旦我部骑兵冲上浮桥,全军渡河,一举击灭梁军!”
最优秀的将领同样也是最会把握时机的猎手。
夕阳缓缓下沉,万丈红光从西岸射向东岸。
晃的东岸梁军有些睁不开眼。
影影倬倬间,仿佛西岸唐军无穷无尽,尽皆披着霞光。
“大唐、必胜!”周云翼从喉咙里炸出一声喊。
“大唐必胜,大唐必胜!”
整个西岸都沸腾起来。
听了这么多忠臣良将的故事,每个士卒心底都充满了渴望。
还在与拓跋云归纠缠朱友宁听到这些狂热的喊声,心沉入谷底,眼见越来越多的唐军压过来,朱友宁直接一头栽入河水中,摸着浮尸过河,奋勇作战的部下登时目瞪口呆。
主将都跑了,其他人也跟着跳河,不过有些人水性不好,又穿着甲胄,直接被河水淹没。
东岸的梁军忽然变的沉默起来,无形之中,有什么东西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来。
浮桥渡口,两列唐军矛阵让开一条通路。
三千骑兵缓跑、加速,然后变成一往无前的狂奔。
浮桥上的梁军被这摧古拉朽的气势震慑,纷纷跳入河水中。
李思安骑兵过河时,把该做的都做了,浮桥上铺着木板,骑兵如履平地,桥上还在发愣的梁军不是被撞飞,就是被骑枪挑杀。
而东岸梁军做梦也没想到唐军居然敢渡河。
纵横天下三十载的沙陀人见到他们,都只能退避三舍,而向来百战百败的朝廷军居然敢冲杀过来?
从交战的第一天起,梁军自上而下就没把河对岸的唐军放在眼里。
梁军有骄横的底气,但唐军也有亮剑的尊严。
千年关中,自大秦已降,无不是勇武过人,关中子弟何尝在血气上输过关东?
三千骑兵一踏上东岸,仿佛刮起了一阵旋风,自北向南横扫。
梁军在大将李思安阵亡之后,恶果终于体现出来,各自为战,没有形成有效的抵抗。
周云翼并没有像李思安一样一往无前,而是避实击虚,但凡遇到防守阵列,全部绕过去,攻击那些那些惊慌失措的梁军,让他们自行冲击本阵。
攻守易势,西岸唐军步卒纷纷踩着浮桥冲杀过来。
不过梁军的抵抗依旧顽强,其中一个小阵不断收拢败军,小阵逐渐变成中阵,中阵合并在一起,变成大阵。
阵中立起一杆“徐”字大旗。
周云翼几次试图阻止这股梁军的壮大。
但其顽强的反抗,让周云翼不敢孤注一掷。
这三千骑兵是唐军最后的机动力量,不能轻易折损。
唐军步卒与之交战并不占优,双方绞杀在一起,唐军大部还在渡河,因此兵力反而弱于梁军。
周云翼见敌方阵型严整,便驱赶一股溃军冲击敌阵。
没想到溃军刚到阵前,便被无情射杀。
敌营中奔出一将,冲着周云翼大喊:“徐怀玉在此,敌将可来决一生死!”
此人单枪匹马立于阵前,挑衅的望着三百步外的周云翼三千骑兵。
周云翼心中一叹,梁军果然百战之师,军中良将何其之多。
他并没有应战,也没有发动攻击,而是在外围游弋,牵制这股梁军。
过不多时,唐军大部渡河,在拓跋云归的指挥下结成阵列。
两方兵力差不多,各七千人左右。
唐军士气正盛。
只要击溃这股梁军,不仅蒲阪之危消除,甚至蒲州也在兵锋之下。
如今的大唐太需要这场胜利了。
浓烈的使命感在每名唐军将士心中滋生。
大唐衰弱太久了,久到人们都忘记了它曾经辉煌的日子。
拓跋云归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没人比他更知道此战的意义。
“进攻!”拓跋云归全身颤抖的大吼一声。
“进攻!”
“进攻!”
各阵指挥的都头依次传令。
大军缓缓而动,最终变成一股激流,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撞向梁军大阵。
周云翼的骑兵也动了。
……
潼关。
李筠、高行周、杨师厚退回来时,尾随的梁军也趁势攻城,没有投石车,没有火油,只有血肉在关下累积。
任梁军如何精锐,想要正面攻破潼关,也是痴人说梦。
付出上千具尸体之后,梁军不得不退去。
“杜晏球,你降是不降?”李晔盯着全身捆的严严实实的杜晏球道。
从李晔安全退到城内起,杜晏球的失败已经注定。
亲卫恨不得将此人生吞活剥。
李晔心中一直在犹豫杀不杀他,不过在他始终记得杜晏球在端起弩机时,又放了下去。
杜晏球还如此年轻,不过二十多岁,朝气蓬勃,如今的唐军太需要这样的人了。
“只有断头杜晏球,没有屈膝杜晏球。”杜晏球一副滚刀肉的架势。
“正好,本将撕碎了你喂狗!”辛四郎躺在地上狞笑着。
两个士卒正在帮他拔出箭头。
盔甲已经跟血肉连在一起,疗伤的士卒正在用小刀切割。
李晔叹了口气,历史上朱温声名狼藉,居然有这么多人愿意为他效死。
想起那些被杀害的亲卫,李晔也只能让他偿命了。
薛广衡道:“陛下不可杀他,此人是朱全忠亲信,必然知道梁军众多机密,请将此人交由末将处置。”
李晔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梁军的投石车被摧毁,但各部损失惨重,李筠的五百陌刀手回来三百,高行周损失最小,杨师厚带出去的三千人,回来一千人不到。
亲卫都死伤一百五十人。
黄昏,落日,天地仿佛蒙着一层血色。
李晔目光看向北面,群山遮挡了他的视线。
潼关、蒲阪,任何一扇门被踹开,后果都是灾难性的。
他的大唐能守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