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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苍穹之鱼     苟出一个盛唐txt下载     苟出一个盛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章 危机重重

    薛广衡刚要转身离去。

    李晔忽然道:“不对,此人即便是汴州派来的,他是如何接触到孟方同?”

    军营重地,可不是市坊民间,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特别是李晔严明军纪之后,对军队的禁卫军的管理都有严格条令。

    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怎么可能见到军中重将?

    薛广衡亦是脑筋灵活之人,立即想通其中关键,“军中有细作!末将失职!”薛广衡半跪于地。

    “这不怪你,汴州势大,有人首鼠两端很正常。”以前还觉得间谍部门可有可无,现在看来是自己缺少足够重视。

    细作和用间从战国时就是老传统。

    汴州在千里之外,居然还能影响长安,这让李晔不寒而栗。

    “说不定不是汴州而来的,也有可能是太原派来的。”薛广衡小声道。

    “李克用根本不需要这么做,他若真有敌意,引骑兵出隰州、过慈州,渡黄河,绕过同州,直接进攻长安,不是更方便?天下间能用此等手段者,还能有谁?你掌管斥候和细作,眼光要放长远,你想想谁最不愿朕整合关中?谁最想大唐灭亡?”

    大唐灭亡,就再也没人能用大义名分压制朱温。

    而朱温也可以再进一步!

    “朱全忠!”薛广衡满头冷汗。

    李晔一开始怀疑是崔胤,但崔胤的手不可能伸到军中。

    别的地方倒也罢了,汴州的触角都伸进军中,这就太要命了。

    这说明自己对军队的管控力度还是不够。

    蛋有缝了,就不要怪苍蝇找到破绽。

    一想到破绽,李晔脑中灵光一闪,“孟方同的家眷是不是还在河中府?”

    薛广衡惊道:“末将疏忽。”

    “你亲自带人快马加鞭,秘密潜入河中府,若朕预料不差,有人控制了孟方同的家眷!”这何尝不是李晔的疏忽,这段时日一直东奔西跑的,反而忽视这么明显的破绽,只希望还有补救的机会。

    “诺!”薛广衡急忙退下。

    一个人的时候,李晔思路反而清晰起来。

    孟方同两千人能做什么?直接来捉拿自己?

    自从神策军兵变之后,李晔加强了皇城守备,两千禁卫军轮值戍守,五百亲卫都护卫左右。

    没有皇令,但凡有军靠近皇城,视如谋反。

    孟方同两千军没有攻陷皇城的实力,唯一的可能就是在长安城里制造混乱,但这样做毫无意义,而且城西的开远大营有杨师厚的五千军。

    一想到杨师厚,李晔心猛地一沉,若是杨师厚也被策反,那自己就可以提前告别这个世界了。

    杨师厚有没有可能反叛呢?

    肯定有!

    李罕之跟汴州暗通款曲,说明汴州的触角早就伸进河阳军中。

    会不会就是杨师厚介绍那人去找的孟方同?

    李晔全身冷汗。

    后世杨师厚就不是什么本分的主,只臣服于强者,朱温在的时候,他兢兢业业,为朱粱的造反事业尽心尽力,朱温不在,他就放飞自我,在魏博关起门自己过小日子。

    越想李晔心中越慌,唐末武人都是一帮天灵盖长反了的家伙,不造反骨头都不舒服。

    明面上的敌人不可怕,暗中的敌人才是最致命的。

    “传令亲卫都全部集结,去开远大营!”

    幸亏皇城司发现的早,还有机会,杨师厚应该还没准备好,李晔绝不相信开远营的五千将士全部被策反。

    这种阴谋诡计见不了光,一般只在将领之间谋划,普通士卒根本不知情。

    控制开远大营是关键,稳住这五千人,孟方同翻不出什么花来。

    当然,一切只是推测,杨师厚可能没被策反,孟方同只是接见一下旧友。

    但李晔不得不往最坏的方向上想,稍有差池,万劫不复。

    通化大营内,孟方同一遍又一遍的擦拭横刀。

    锃亮的刀身上映着他略显苍白的脸。

    “将军,都准备好了!”一个亲兵进来通报。

    孟方同闭上眼睛,片刻之后,睁眼,杀气腾腾,走出营房,操场上站着两千士卒,都身穿皮甲,没有像往常一样身穿重甲。

    士卒们略带茫然的看着孟方同。

    孟方同高声道:“本将听闻有人作乱,诸军随我前去平乱!”

    开远大营。

    杨师厚一身常服,身边十几个亲兵簇拥着。

    “将军,为何要集结全军?”魏五郎匆匆忙忙前来问询。

    如今的魏五郎已是都头,平时跟杨师厚关系不错,所以也就没那么多礼数。

    不过杨师厚勃然大怒,“放肆,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如此跟本将说话,滚出去!”

    几场厮杀,魏五郎早已不是长安城中的懵懂青年,战争和死亡最是磨砺人心,他心中“咯噔”一下,平时杨师厚待他如同小弟,从不轻易动怒,甚至在战场上生死存亡也从容自若。

    “还不快滚!”杨师厚脸上怒火更甚。

    魏五郎扫视他身边亲卫,这几人面生的很,他猛然想到一个可能,“末将告退。”

    都头已经算是中级军官,和其他人一样,他也自称末将。

    刚退出营房,一名虬髯亲兵冷声道:“等一下。”

    魏五郎停下脚步,手按在横刀之上,这人他更没见过,“你算哪根葱,敢如此说话?”

    几个亲兵纷纷拔出横刀。

    魏五郎冷目而对,敌众我寡,他并未惊慌,千军万马都挺过来了,还怕这些小阵仗?

    “住手,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本将?滚出去!”杨师厚低声咆哮起来。

    亲兵看向离杨师厚最近的虬髯亲兵,那人目光几度变幻,收起横刀,“将军恕罪。”

    其亲兵收起横刀。

    魏五郎退出营房,现今开远大营中有十一个都头,除了跟随杨师厚投归的三个河阳军都头,其他八人全是禁卫军出身,魏五郎首先想到的就是去找他们。

    还没走两步,忽然感觉不对,主营房的护卫怎么全都不见了?

    就在此时,身后几个方向同时传来破风声。

    战场上练出的搏杀技巧这时候就派上用场了,魏五郎没有傻傻的转身,而是向前一滚,躲过身后的攻击,本想大声喊人,忽然想到杨师厚大营周围都是河阳兵营房,喊来的说不定是敌人。

    而此时,前方营房拐角也闪出几道人影,挡住他的去路。

    身后传来冷笑.

    魏五郎转身,虬髯亲兵冷冷盯着他。

    他拔出横刀,杀气瞬间淹没了他的脸。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波又起

    升任都头之后,不再是普通士卒的札甲,而是陛下赏赐的山纹甲,比札甲防御力更强。

    只要在军营,魏五郎都会穿着这身甲胄。

    没想到今日派上用场。

    刀锋在盔甲上带起火星,挥刀之人愣了一下,趁此机会,魏五郎一刀刺入他咽喉,然后拔出,没有多浪费丝毫力气。

    背后又中了几刀,有一刀甚至刺穿了盔甲,不过山纹甲防御力确实惊人,卡住刀尖,伤口不深。

    魏五郎猛地转身,刀尖被折断,随即左冲右突,又刺伤一人。

    不过那名虬髯者一直没有动手,而是到处查看有没有其他人。

    眼下士卒都集中在操场上,后方营房反而没人了。

    横刀对札甲还是有一定伤害的。

    只不过花费力气较大,而魏五郎并不以力气见长,只能攻击对方面门、关节等盔甲覆盖不到的地方。

    没来得及喘息,背后又是一刀。

    魏五郎赶紧避开,却避不了迎面一刀刺向他的脸。

    “去死!”乱兵脸上带着得意的冷笑。

    但是瞬间,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的胸口冒出一截枪尖。

    鲜血溅了魏五郎一脸。

    这一刀再也无力气刺下来。

    “将军!”魏五郎大喜,原来是杨师厚掷出长枪。

    杨师厚站在营房门口,皂色常服上沾着血迹,显然在营房里也有搏杀,此刻他手握横刀,目光凛然,脸色有些苍白,“五郎可还能战?”

    魏五郎没有受伤,激烈的搏杀让他暂时脱力,但杨师厚出现后,他感觉全身的力量又回来了,“禁卫军没有不能战的!”

    两个人的气势压住对方十余人。

    仿佛不是十几人包围他们,而是他们两人包围了十几人。

    “安景求,本将念你是河阳故人投我,没想到你竟然下药谋害本将!本将亲兵都哪里去了?”杨师厚这次是真的怒了。

    虬髯者冷笑道:“当然是死了!杨师厚,你不识时务,唐室气运已尽,汴州看得上你,是你的运气,没想到你不识抬举,今日休怪我不念故人之情!”

    魏五郎心中一沉,汴州朱全忠的大名天下谁人不知?

    汴州。

    “安景求是我们在长安最后的力量,若是失败,岂不是以后没机会了?”刘捍觉得敬翔有些操之过急了,所以才委婉提醒。

    敬翔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没有以后了,皇帝从即位开始一直在犯错,但一直在改正,假以时日,必成梁王心腹大患。”

    刘捍却不以为然,“只怕安景求并不足以成事。”

    “无妨,安景求不行,还有孟方同,只要任何一方成事,关中永无宁日。”敬翔的目光变得阴郁起来。

    “在下有一事不明,似乎敬中允对唐廷有些个人成见?”刘捍能清晰感受到敬翔语气的怨恨。

    敬翔阴郁的目光转到刘捍身上,“刘掌书,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的太多。”

    刘捍全身一颤,暗骂自己糊涂,这句话明显超出自己的身份。

    眼下汴州城内大小事务都掌握在敬翔手中,换言之,自己的性命也掌握在他手中。

    他可没忘记自己是从朱瑾手下投奔过来的,虽然梁王不计前嫌,但终究是降者。

    杨师厚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手中横刀如满月,割下常服一角,扔在地上,“从今往后,我与李罕之一刀两断,与你安景求再不是兄弟。”

    “好,当日潼关战败,我劝你一起投汴州,你不从,被皇帝俘虏,今日再见,没想到摩云军里面也出了忠臣孝子,也罢,今日各为其主,休要多言!”安景求狞笑着,扬起手中横刀,走向杨师厚,看也不看一边的魏五郎。

    两人越走越快,最终变为狂奔。

    两道人影撞在一起,横刀也狠狠撞在一起,爆出一阵火星。

    只一个回合,高下立判,杨师厚连退几步,脸色更加惨白。

    “将军!”魏五郎有心上去帮忙,但刚一动身,其他的乱兵就围了上来。

    杨师厚受的内伤比看上去更重。

    安景求在摩云军中以力大而闻名,也许是跟着李罕之吃人肉吃多了的关系,此刻他眼角升起一抹血红,整张脸更加邪气。

    “你还是这么弱,一点长进都没有。”

    杨师厚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心中恼怒不已,回长安的途中,他带着手下找上门来投奔自己,大喜过望,暗想有此人加入,他手下实力大涨,便带回长安,蛰伏几日之后,这厮突然发难,可怜那些亲兵,都是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

    “强弱绝非只有武力。”杨师厚双手握刀,再度迎了上去。

    安景求狞笑着向他走去,单手一刀斩下,杨师厚格挡,“咔”的一声,横刀断裂。

    安景求再举起一刀,杨师厚狼狈躲开,地上的青石板被砍碎。

    杨师厚握着半截断刀,胸腔剧烈喘气,身体里的药劲还未完全退去,否则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自己还活着,是因为他需要一个活着的将领。

    然而渐渐的,杨师厚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安景求目光里带着嗜血的兴奋。

    “贼子大胆!”一声暴喝在身后炸裂。

    安景求转身,就见一员魁梧将领带着几十甲士围拢而来。

    来的正是李晔和辛四郎。

    一切都没太迟。

    安景求两只红眼扫过诸人,最后定在李晔身上,狞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皇帝小儿来了!”

    “大胆!”亲卫大喝。

    李晔被这眼神弄得毛骨悚然,感觉就像被一头凶残野兽盯着,“事已至此,何不投降?”

    “投降?”安景求居然提刀向李晔冲来,“杀了你再投降阎王!”

    李晔吃了一惊,这厮好生凶恶,孤身一人居然如此强横。

    辛四郎提着横刀,迎了上去。

    安景求一见辛四郎气势,改为双手握刀,两人“叮叮当当”的狂砍起来,火花四溅,最终两人横刀都断成两截。

    握着断刀,两人犹自死战。

    拳头,膝盖,所有能用的都用上了。

    最终辛四郎被一脚踢开,但安景求脸上也中了一拳。

    能跟辛四郎打成这样,说明这个安景求战力不俗啊。

    难怪他敢孤身犯险。

    “杀了他!”李晔一声令下,亲卫一拥而上,横刀四面刺过去。

    安景求一身札甲,一把断刀,顾前顾不了后,立即中了七八刀,狂吼一声,断刀砍翻四五名亲卫,张着血盆大口冲李晔吼道:“杀……”

    杀字没吼完,就残留在他喉咙里,渐渐消失,然后整个人重重倒下。

    李晔看着这人半天,觉得他的长相有些不像唐人。

    “末将死罪!”杨师厚支撑着身体,来向李晔告罪。

    杨师厚没有变节,让李晔大为欣慰,这年头一员大将难找啊,自己手下除了高行周就是周云翼,其他人还在成长阶段,关东倒是猛将如云,但没一个肯投奔自己,高行周还是张承业拐来的。

    若是迟来片刻,恐怕后果难料,心中最大的阴霾散去,“贼子恶毒,差点害我大将!”李晔扶起杨师厚。

    “末将有罪、有罪。”杨师厚满脸惭色。

    “杨将军失察之罪,罚俸半年。”

    “臣领罪,不知魏都头怎样了?”杨师厚一脸忧色。

    “魏都头力竭昏厥,朕已派人照料他。”

    “杨将军,此人似乎不是唐人血统?”李晔对地上的尸体心有余悸。

    “此人名叫安景求,粟特人,跟河东大将李存孝同族。”

    原来是李存孝的族人,怪不得这么猛,安禄山好像也是粟特人。

    正说着的时候,斥候来报,“陛下,孟方同率两千军向东北而去。”

    “东北?”李晔心中一沉,东北是同州,孟方同这么点人马打同州是不可能的。

    “不好,孟方同是要去破坏渭北粮区!”杨师厚先反应过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不见其人

    粮食就是李晔的命。

    渭北的粮区若是被毁了,拿什么去给手下将士发军俸?

    搞不好整个关中都会引发饥荒,饥民和士卒一起暴乱,关中再无宁日,就算不作乱,唐廷失信于士卒,拿什么去抵抗朱温东来?

    李晔额头上全是冷汗。

    这种阴谋诡计比明面上的战争还要凶险。

    刚来那阵儿还觉得自己不得了,玩弄别人于股掌之间,汴州动动手指头,自己这边就险象环生。

    薛广衡能提前发现端倪,还真是李唐家的祖宗保佑,不然孟方同毁粮区,杨师厚乱长安,自己不死也脱层皮。

    “点齐军中骑兵,跟朕去追!”

    长安距离同州三百多里,而孟方同是步卒,半天时间走不了多远。

    杨师厚所部也不是骑兵,军中只有斥候所用的两百匹马,宫中马监也有五百匹马,能凑个七百骑,打是打不了的,但拖住他们倒是可以。

    李晔带着辛四郎等一干亲卫上马,“朕先去拖住孟方同,杨将军率大军随后赶来。”

    军情紧急,也管不了杨师厚有没伤在身。

    “末将遵令!”

    李晔快马加鞭穿长安而过,城中顿时鸡飞狗跳,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是陛下。”穿着盔甲的李晔,还是被城中百姓认出来了。

    百姓自觉让出一条道路,更有身强力壮者主动清出道路,维持秩序,这让李晔心中一暖,看来自己的努力终究没有白费。

    通化大营里还有一千禁卫军,李晔分出十几个亲卫约束他们,让他们在后面跟上。

    出了通化门往东就是官道,多年来战乱频仍,年久失修,到处坑坑洼洼,骑兵不敢加速,而且为了保持马力,亲卫还要不时下马,即使这样,还是战马被崴了蹄。

    感觉还没有步行快。

    李晔以前都是有修葺的意思,不过一直在打仗,没钱也没精力。

    就这么颠簸着到了晚上,连影子都没追上。

    斥候回来一个个摇头。

    莫非不是往东走,而是渡过渭水再向北走?

    李晔换了一批斥候向北搜索。

    这么火急火燎的,晚上也没心思睡觉,花了这么大代价全在渭北粮区上,眼看要丰收了,又来了这么个幺蛾子?

    向东折腾了一晚,还是连个影子都没有。

    官道虽然失修,但四条腿总跑得过两条腿吧?

    中午的时候,就有战马摔倒在地,口吐白沫,亲卫们一个个面色惨白。

    李晔自己也感觉累的不行,就让士卒下马休息。

    辛四郎递来水囊,“会不会孟方同没有去同州粮区?”

    李晔愣了一下,不排除这种可能,但他不去粮区能去哪?潼关?

    潼关有李筠镇守,李晔根本不担心。

    “报陛下,东面十五里发现禁卫军踪影!”一名斥候回报。

    “东面?”李晔疑惑起来,孟方同若要破坏粮区应该北上,向东就越过了同州地界,难道他真的要去偷袭潼关?

    从收益上看,毁坏粮区绝对比偷袭潼关划算。

    李筠不是等闲之辈,没有长安的调令,孟方同两千人靠近只会被当作敌军。

    “上马!”此时也不心疼战马了。

    十五里,半个时辰就赶上了。

    禁卫军正在休息,也没立什么营寨,李晔摸不准孟方同什么意思,驻足一箭之地以外,冷冷的看着他们。

    以前是河中军,但现在他们是禁卫军,还是李晔带人救治的,见了皇帝,全军跪拜行礼。

    没看到孟方同,李晔终究不敢过去。

    以前是光着脚走钢丝,现在不一样了,关中全系于他一生,不敢再孤身犯险。

    中间走出五个军官,应该是军中的都头,行至李晔马前参拜,“末将拜见陛下。”

    李晔虚抽了一记马鞭,“你们好大胆子,没有朕的军令擅离大营是死罪,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五个都头面面相觑,“陛下恕罪,孟将军说潼关有人作乱,率我等来平叛。”

    李晔脸一黑,“孟方同呢?不敢来见朕了吗?”

    “孟将军说带两百亲兵去前方侦察一下。”

    “他往哪个方向走的?”

    “东北方向。”

    李晔再次迷惑了,东北方向是黄河,他这是要去干什么?

    “孟方同跟你们说过什么没有?”

    五个都头齐齐摇头。

    李晔望着东北方向,难道他要孤身杀回河中府?

    一想到孟方同的性格,绝对有可能,他牙将出身,又血气方刚,一时冲动,没什么做不出来。

    也许最初他的确想去摧毁粮区,但行至半路,又改主意。

    唐廷对他也算有知遇之恩,比他在河中府强太多,提拔他为副指挥使,眼看关中扩军在即,下一步就是指挥使,还是正牌的大唐指挥使。

    于情于理,孟方同没有任何理由背叛李晔。

    李晔叹气,“孟将军走了多久?”

    “一个半时辰。”

    一个半时辰,没有战马估计是难以追上了,连着两天的高负荷侦察,斥候也累的够呛。

    “先去同州。”

    一天之后,李晔人困马乏的来到同州,裴贽赶紧出城迎接。

    李晔没工夫跟他寒暄,直接让同州派出斥候往蒲坂方向侦察,找到孟方同,就让他回来。

    不过斥候终究没带回孟方同的消息,李晔等了两天,反而等来了薛广衡。

    薛广衡全身是血,还带着伤口,“陛下,末将已成功救回孟将军家眷。”

    李晔心中一暖,“王珂还为难你?”

    薛广衡精神头不错,“那倒没有,王珂两不相帮,他只当没见到,只不过敌人很扎手,又提前埋伏,我们损失了几十个兄弟。”

    “这么大伤亡?”李晔心疼不已。

    这可以说是亲卫都成立伤亡最大的一次。

    “对方是厅子都的人。”薛广衡呈上一块黑色铁牌,上面写着一字,是个繁体的厅字。

    厅子都?

    这不是朱温最精锐的亲军吗?估计跟后世的特种兵差不多了。

    朱温选富家子之材武者置之帐下,号“厅子都”,装备极为精良,弩箭可以连珠发射。

    薛广衡能活着回来已经不容易了。

    厅子都只是他手下强军的一支,还有落雁都、踏白军等等。

    朱温能在宣武四面受敌之地,百战起家,统兵能力绝对当世翘楚。

    “对方极为厉害,若不是人少,我等都不得生还!”薛广衡心有余悸。

    李晔拍拍他肩膀,汴州连厅子都都出动了,为了对付自己,也算下了血本。

    孟方同全家也就四人,父母妻儿,也难怪孟方同要杀回去,父母年迈,妻子身弱,儿子才四五岁的样子。

    李晔不想打扰他们,让他们暂时在同州歇息两日,然后送往长安。

    孟方同回到河中,应该知道是长安来人接走了他家人。

    不过他会不会回来倒是两说,越是血气方刚之人,羞耻心越重。

    产粮区安好,让李晔松了一口气。

    如今的唐廷看起来蒸蒸日上,实则走在钢丝绳上,就像刚刚出土的幼苗,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

    孟方同出走,给了李晔极大的教训,将领可以随意调动兵马,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当然,这也跟唐末频繁的战争有关,武人因战争逐渐脱离掌控。

    李晔虽然下了无皇令不得随意出兵的诏令,但其中可活动的空间太大了。

    就像孟方同随便一句出兵平叛,手下士卒都会跟着走。

    想来想去,只能用传统的虎符制度了。

    唐朝为了避讳李家老祖,改称鱼符,并逐渐成为官员品级的象征,衍生出鱼袋。

    唐末是武人崛起时代,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对武人来说,还没有大刀片子好看,再说武人大爷们调兵还用得着鱼符?

    鱼符也就渐渐没落了。

    李晔寻思着以后改为诏令和鱼符双规制,有鱼符还要有诏令,才能出兵。

    非战时,任何百人以上兵力的调动都需要向枢密院申请。

    现在长安城中还有枢密院,只不过跟六部一样,徒有其表。

第一百二十三章 雕虫小技

    金黄色的麦浪一望无际,还有形如狗尾巴草的粟在秋风里起伏。

    这景象让李晔心旷神怡。

    有了粮食,人心就稳了。

    上至李晔,下至禁卫军将士,无不喜颜于色,这算是关中二十年来少有的景象。

    从黄巢之乱后,渭北也一直遭受兵灾。

    身为黄巢悍将的朱温当年攻陷同州,迎战河中、夏绥、沙陀等军,同州一带早被打烂了。

    再后来田令孜与王重荣混战,同州依旧是重灾区。

    这片土地上的人从古至今都是极度勤劳的,可惜唐末乱世,战火摧毁一切。

    辅军大部分被迁到凤翔,此地只剩下庄农,各种秋收的准备已经完成。

    “臣预计今年至少六十万石。”随着秋收的临近,元景成脸上的愁苦也不见了。

    “这么多?”李晔大喜过望,果然是丰收。

    老天爷今年还算给面子,风调雨顺。

    六十万石粮食,朝廷六成,就是三十六万石。

    不打仗,三十六万石粮食肯定够用,而且关中还有其他州县田地也有收成,陇州、凤翔、兴州一线,土地肥沃,粮食肯定能收上一些,民用军用都够了。

    关中丰收,荆襄肯定也是丰收,到时候向赵匡凝购买一些,粮食就可以储藏,为来年做准备。

    这年头各地藩镇动不动就十万大军,唐廷出兵一次,东拼西凑才四万军,肯定是不够的。

    “关中能有磐石之安,全赖瑄至。”李晔冲元景成拱手。

    元景成连忙还礼,“不敢,百姓安康,天下安定乃是臣之夙愿,若非有坊州党项人抢掠,臣还能沿郑渠向西开辟八千顷良田。”

    眼下邠宁、凤翔都拿下,放眼关中,鄜坊的党项人就有些突出了。

    此时的党项人还不是后世李元昊时的党项,在天下藩镇中属于三流势力。

    当然,后世也不是党项人有多牛,李元昊放在唐末也就中上水准,西夏崛起,多亏了大宋。

    目前党项对唐廷还算恭顺,上次出兵细柳城,也没有撕破脸皮。

    八千顷良田诱惑太大,而且鄜坊就在长安头顶上。

    坊州历来就是长安的北方屏障,就像王建念念不忘兴元一样,李晔怎么不对坊州不动心思?

    党项人当年趁节度使东方逵病逝,出兵抢夺鄜坊镇。

    僖宗朝廷当时深陷黄巢之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僖宗认了,李晔不打算认。

    如今也是大好时机,李克用顿兵河中,朱温征伐郓、兖,王建攻打东川,都管不到关中头上。

    不过眼下刚刚结束凤翔之战,士卒需要休整,吞下的凤翔、邠宁之地也需要消化,半年之内是动不了兵的。

    留在同州,反而耽误元景成收割,李晔就带军回长安了。

    回到长安第一件事就是让薛广衡抓捕汴州来人,由皇城司秘密审讯。

    汴州的阴谋,让李晔不得不加强皇城司,薛广衡在这方面明显经验不足,李晔干脆让刘全礼也进入其中任事。

    不过审讯的结果并不如人意,对方死不开口,硬骨头一个。

    这让李晔来了兴趣,但凡坚贞不屈者,肯定有些名头,难不成是汴州的重要人物?

    大理寺狱关押着不少犯人,有些还是白头发,还有一些犯人因病痛而呻吟,望向李晔的目光带着绝望的死气。

    “怎么关了这么多人?都是什么罪名?”李晔一阵不快,犯人中还有**岁的孩童。

    薛广衡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军事侦察,对大理寺不是很了解。

    跟着李晔的刘全礼道:“都是最近几年在长安城中抢粮杀人之徒,还有一些作乱之人。”

    李晔指着一个瘦成皮包骨的孩童,“他能抢粮杀人?”

    “回陛下,这些年纲纪废弛,刑部官员懒散,只要进了大理寺狱的人,不管什么罪,都关押了事,以致人越来越多。”刘全礼小声道。

    这个不说,李晔也心知肚明。

    看着这些人难受,李晔索性加快脚步。

    汴州犯人属于重犯,关押在最里层,以铁链缚于木桩之上,身形不高,长相普通,二十几岁的样子,胸膛四肢肌肉壮实,一看就是军中之人。

    之前的审讯无非是些常规手段,鞭挞烙铁之类的,还有一些剔肉小刀。

    李晔对这些摧残人身体的东西一向反感。

    对方也知道李晔的到来,只是不知道李晔的身份,低着头,一副滚刀肉的架势。

    “你是何人?”李晔声音温和。

    审讯是一门技术活,对付硬骨头,严刑拷打没用。

    对方非但不答,反而冲李晔吐了一口唾沫。

    “大胆!”薛广衡又要上去抽打。

    对方脸皮微微抽搐了一下。

    “放他下来。”李晔吩咐左右亲卫。

    亲卫解开锁链,犯人落地踉跄了一下,但还是坚持站稳,垂着眼,不看李晔。

    “我很佩服你的骨气,可惜不能为朝廷所用,你应该知道,你既然被抓了,你们的阴谋也就破灭了,放你回去也是一死。”

    犯人鼻孔里冷哼一声:“死有何惧!”

    审问最怕的就是犯人不开口,开了口就好说。

    “好一条硬汉,想必在汴州军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报出名字。”

    这人又咬紧牙关。

    “怎么,汴州人物都是如此胆怯如鼠,连个姓名都不敢报上来?”李晔激将道。

    对方脸上的肌肉在颤抖,拱手道:“汴州霍彦威。”

    这名字李晔后世看书的时候,似乎听过,不过唐末五代更替太快,他也没那么好的记忆全记住。

    李晔还以为抓到汴州大将,原来只是个不太出名的人物,对他的兴趣也就弱了几分。

    想来也是,汴州大将不是在山东,就是在河中,怎会来做这些猥琐小事?

    “受何人指使?”

    霍彦威眼神好奇的打量起李晔,“你又是何人?”

    “大胆!”薛广衡叫了起来。

    李晔瞪了他一眼,你一口一个大胆的,岂不是暴露身份?

    薛广衡还是年轻了一些,城府明显不及一旁默不作声的刘全礼。

    霍彦威毫不畏惧的盯着李晔,“唐廷皆是废材,什么时候出了你这样的人物?”

    这算是夸奖吗?李晔笑了起来,“说出谁人指使,供出长安的细作,放你回去。”

    一两个小将不会影响汴州的强盛。

    不过霍彦威又恢复成滚刀肉的架势,李晔也没兴趣继续跟他废话,眼下自己忙的很,“不说是吧,很好,关他五天紧闭。”

    “陛下,什么是禁闭?”薛广衡问道。

    李晔一拍额头,差点忘了,这是唐末,“找个狭小一点的黑屋子,不见日月,每日饭食不缺,但不准跟他说一句话,五天后再审。”

    霍彦威冷笑一声:“雕虫小技。”

    李晔也冷笑起来,你小子现在横,五天后就知道厉害了。

    出了大理寺,李晔耳中还萦绕着那种凄惨的呻吟。

    特别是那几个骨瘦如柴的孩子,让他想到后世的难民。

    回到天心阁,干脆颁了一个大赦天下的诏令,跟黄巢、秦宗权比起来,这年头普通人能犯什么重罪?

    懿宗僖宗做了那么多缺德事,李晔做点好事给唐廷积点阴德。

    又让刘全礼去大理寺清理犯人,没有生活着落的冲入庄农,悍勇之人充入辅军。

    皇城司不能给薛广衡主理了,这次能逮住霍彦威纯粹是运气。

    在经过后世无数谍战片洗礼的李晔看来,薛广衡和霍彦威都不是做间谍的专业人士。

    不过一个培养一个间谍系统不是那么容易的。

    只能让刘全礼试试看吧。

    薛广衡还是负责斥候营,拔苗助长弄不出什么人才来,反而害了他们。

第一百二十四章 北望朔方

    这次汴州细作最大的教训就是孟方同不经过诏令调军。

    枢密院是该浮出水面了,李晔以韩偓为枢密使,韩全诲、张承业为枢密副使。

    李巨川坐镇凤翔,一个幕僚身份肯定不够,这年代什么都讲究一个名正言顺,没有名分,李巨川也镇不下去。

    李晔干脆封了一个权凤翔观察使,观察使的权职并不弱于节度使,只不过没有旌节,所以在地位上略逊于节度使。

    两道任命并未引起多大动静,此时的枢密院并没有像宋朝时那么显赫,就连韩偓也没意识到这个枢密使的成色。

    唐代宗置枢密使,以宦官为之,掌接受朝臣以及四方表奏并宣达帝命。

    后来渐渐分摊了一部分兵部的职责。

    反对的声音不是没有,大多集中在韩全诲身上,当初韩全诲上台时太狂妄,引起清流的疯狂攻击。

    “老奴惶恐。”韩全诲嘴上说惶恐,眉眼间只有得意。

    有了枢密副使的身份,韩全诲就可以堂而皇之的立于天心阁内。

    这引起了韩偓的不满,“陛下,臣还是以为以国家赋税赏赐私人不妥。”

    韩全诲眉头一挑,知道韩偓这是针对他的,自从下台之后,树倒猢狲散,韩全诲也算知道了人情冷暖,为人也低调了很多,至少在天心阁,皇帝眼皮子底下还是低调的,“韩枢密所言甚是,老奴也以为不妥,朝中清流都快戳到老奴的脊梁骨上了。”

    李晔心中暗笑,你韩全诲害怕清流们骂?

    清流们骂的越凶,越说明韩全诲的有用啊。

    向藩镇收税不是一个轻松活,提着脑袋去跟各路兵头子要钱要粮,这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而且韩全诲背后站着一众宦官业务员,没有适当的奖励,无法激发他们的热情。

    李晔想了想道:“是有不妥,以后收缴上来赋税九成五充左藏,剩下半成充内帤,你们的赏赐由内帤出。”左藏就是国库。

    以国家赋税明面赏赐私人的确不好,助长贪污风气,改为暗地里皇家内帤赏赐,别人就无话可说。

    没有人不喜欢钱财的,特别是宦官,对权力和金钱的**接近扭曲。

    “该给你的钱,朕一分不少,不该你的钱,你若是乱伸手,就不要怪朕不讲情面!”给了甜枣,自然要给棒槌,唐末朝廷政府职能崩溃,但贪污的风气没有崩溃,一度在天下各地藩镇蔚然成风,文官执政权力被武人剥夺,也跟宦官一样疯狂敛财。

    如今李晔的皇权跟军权绑在一起,也沾染了不少军威,威势渐重。

    韩全诲全身一颤,连连道:“老奴不敢,老奴不敢,手下若是有那个兔崽子敢胡乱伸手,老奴剁了他的爪子。”

    韩偓脸上不悦之色更重,天心阁军机重地,弄了一个韩全诲进来,不像样子。

    不过皇帝坚持己见,韩偓也只能服从。

    等韩全诲喜滋滋的下去之后,韩偓才拱手道:“陛下若是有心经营陇右,则朔方不可放任不管。”

    李晔岂会不知朔方?

    无论在军事还是政治上,朔方对中原帝国举足轻重,以陇右关中为腹心,那么朔方就是一只向外打出的拳头,另一只是凉州,大唐建国,朔方历来就是抵抗突厥、回鹘的前沿阵地。

    安史之乱,郭子仪引朔方精兵击叛军,泾原兵变,李怀光引朔方精兵平叛,后李怀光叛乱,朔方精兵雄踞河中,若不是朔方将领心向唐廷,恐怕河中会成为德宗的梦魇。

    中唐之后,朔方又是抵抗吐蕃的中坚力量。

    从名臣张说到战神王忠嗣,再从郭子仪到李光弼、浑瑊,朔方军一向有守护大唐的光荣传统。

    此时李晔若是能收复朔方,不仅党项人不是问题,甚至河西之地,也可图之!

    党项人是如何崛起的?

    热爱和平的宋真宗积极妥协避战,大手一挥,让出夏、银、绥、宥、静、灵、静等州,李继迁得到灵州,改为西平府,以此为都,控制河西走廊的商路,党项人由此坐大。

    灵州就是朔方军的首府。

    现今朔方节度使是韩遵,继承其父节度使的之位,在朔方享有名望,与其父曾血战黄巢,骁勇异常,从朔方军中窜起。

    “朔方兵锋强盛,未可轻图,境内物产丰足,军用充沛。”不是李晔不想要,拿朔方的难度肯定远远大于凤翔,以关中目前的状况支撑不起一场大战。

    饭要一口一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

    韩家父子经营两代,周遭蕃汉皆附,而且灵州物产丰饶,西依贺兰山,东连河套,黄河环绕,水利不绝,素有塞上江南鱼米之乡之称,自给自足绰绰有余,不像泾原需要凤翔的支撑。

    也正因为自给自足,朔方军可以关起门自己过日子。

    韩偓道:“朔方历来是国家重地,境内百姓皆以唐民为荣,颇知忠义,陛下何不派遣使者前去宣慰,就算不能让韩遵归心,也可宣示大唐的存在,关中兴起,朔方迟早归化。”

    韩偓的水准是有的,在战略眼光上超过李巨川。

    “致光此略大妙!”

    “此策既然是由臣提出,就由臣去办。”

    李晔却犹豫了,现在枢密院刚刚组建,马上就是扩军事宜,韩偓这个枢密使至关重要。

    还是可用之人太少,张承业主管辅军,事情也是千头万绪,李巨川坐镇凤翔,赵崇凝要统计人口,就连韩全诲都成了征税官。

    朔方之事交给其他人也不放心,中晚唐不知有多少事坏在朝廷使者身上。

    李晔心中一叹,扩军只能自己多花些心思了。

    当然,扩军的动作不能太大,否则引起周围势力的警觉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张承业在整合凤翔俘虏完毕,就引军回香积寺。

    此地囤积的荆襄粮草还未用尽,而且周边田地被李茂贞毁坏之后,一直没有修复。

    李晔暗中调回李筠、周云翼、高行周三人,带着三人也赶往香积寺。

    辅军一直劳动积极性挺高,虽然待遇比不了战兵,但比以前是强多了。

    自己吃饱,还能让家人吃上饱饭,又不用上战场玩命,正合一些人的心意。

    有人厌战,就有人喜战。

    唐末无处不战,无地不战,无时不战,才弄出秦宗权、孙儒这样的吃人军团。

    这么个大环境,能战之兵肯定不止蔡州、汴州、太原等地。

    关中同样精兵遍地,只不过关中将才都投奔关东去了,关中唯一能摆上台面的藩镇李茂贞,也就那样,连手下的几个干儿子都降不住,历史上被李克用、朱温、王建轮番吊打,导致唐末关中看起来差那么点意思。

    香积寺山门前的空地上,摆上十几张小几,由军中识字者登记姓名。

    主动愿意当兵的肯定比拉壮丁强。

    李晔要的是有血气有血性的汉子,油腔滑调眼神灵泛的不要,老兵油子不要,搞不好这帮人就会带坏军中气氛。

    后世大神戚继光宁愿要山中矿工,一个道理。

    关中民风比戚继光时候淳朴多了。

    秦风尚武,很多关中子弟把上阵杀敌当作出身。

    而且辅军中也有大量原凤翔军、邠宁军的精锐,这些人提了刀子,再让他们安心种地,肯定是不可能的。

    一时间,报名者挤满了香积寺山门。

    就目前而言,天策、禁卫两军总共才一万六千人,明显是不够的。

    至少要扩展到五万人,才能勉强够用。

    今年丰收,但关中长期疲敝,底子不厚,五万大军,加上一万辅军战兵,关中的极限差不多就到了。

    李晔估计现在手上控制的区域,人口应该在一百万左右,养六万大军,应该不会太吃力,也不会破坏关中的生机。

    像李茂贞、王行瑜那种搞法,只能让关中越来越贫瘠。

第一百二十五章 心有猛虎

    “当时回纥铁勒九姓突厥得知我大唐天军将至,便聚兵十余万,妄图凭借天山继续顽抗。”

    “大将军薛仁贵引军至天山,铁勒派几十员大将前来挑战,薛仁贵应声出战,大发神威,大吼一声,持方天画戟匹马上阵。”

    “敌第一员大将豹头环眼,满面红须,身高九尺,双手各一支八百斤八棱烫金锤,胯下乌云翻天马,这将来的好生凶恶,薛仁贵凛然不惧,戟指怒骂,方外蛮人,不识我大唐天威,快来受死!”

    ……

    “薛仁贵连发三箭,再射杀三员敌将,神威凛凛,九姓部众尽皆胆寒,下马跪降,口称大唐神将威武,不敢再犯……”

    “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

    “好!神将军万岁,大唐万岁!”近千名新募士卒脸红脖子粗的奋声呼唤。

    李晔一拍案几上惊堂木,大声道:“这薛仁贵乃是当年太宗军中一小卒,十几年忠勇无双,屡立战功,终成一代战神,护国守土,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勋。”

    “守护大唐!”

    “护国守土!”

    “砍死蛮人!”

    ……

    这年代士卒就是单纯,听个评书都激动的群情激愤。

    也不枉李晔这两天扯着嗓门到各营中宣讲。

    古代没啥娱乐活动,歌舞小曲儿那是达官贵人们的玩意儿,再说这些软绵绵的东西也不对将士们的胃口,还是李晔的评书得到了热烈欢迎。

    加上他皇帝的身份,想不受欢迎都难,当真是听者如潮。

    不少士卒还挤在营寨木桩上听得津津有味。

    就连高行周、周云翼这些人也喜欢听,皇帝走到哪营,他们就跟到哪营。

    李晔喝了口水,对身边几个模仿的亲卫道:“你们学会了没有啊?”

    “陛下,这也太难了吧。”

    李晔喝到一半的水喷出来,“才一个薛仁贵就难?卫青、霍去病、班定远、十三将士归玉门、郭子仪……算了,改天朕写下来,你们全对着念。”

    没成想亲卫的脸更苦了,“陛下,我等不识字啊。”

    李晔差点另一半的水也吐出来,“你们是来故意气朕的吗?”

    五万大军,靠李晔一个讲,不得口吐白沫?

    看来以后要培养一片专业人士,长安城中倒是有忠义堂,请的都是长安城的先生,效果也不错,只是没带过来。

    五百亲卫里,还是有一些伶牙俐齿记忆力不错的,将李晔信口胡诹的评书照本宣科全记下来,基本能讲出来,只不过没有李晔这般绘声绘色。

    只能讲究用着,口才这玩意儿,练着练着也就出来了。

    干巴巴的做思想工作没用,还容易激起人的逆反心理,后世李晔最恨的就是领导开会做思想动员工作,你不仅得听,还要拿笔记着,更要装出一副打满鸡血的样子……

    寓教于乐,效果才是最显著的。

    每天训练完,吃了晚饭,李晔就到处说书,别的东西不敢说,动嘴皮子加加私货,李晔还是擅长的。

    底层士卒若是知忠义,心向大唐,将领也造不起反。

    这几天除了说书,李晔也参加白日的训练,身边只带着辛四郎,一如普通士卒,吃住同营。

    皇帝以身作则,示范效果更加明显。

    后世不是有句名言嘛,人生四大铁: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负过伤,一起分过赃。

    随着兵员的扩充,新的都头被李晔根据战功、训练、忠诚程度亲自提拔上来,一大半的都头是当初禁卫军、天策军中的佼佼者,另一些是邠宁军、凤翔军中的勇武之辈。

    李晔当着全军的面给他们授横刀、盔甲、军牌。

    “重振大唐!”这种场合不能不打鸡血。

    “重振大唐!”都头们或是热泪盈眶,或是目光坚定。

    不管古代现代,军人都视荣誉为生命。

    现在李晔以大唐皇帝之名,赋予他们荣誉、尊严、职位。

    从此刻起,他们将不同于唐末武人。

    中唐之后,李唐皇帝中,不没有雄心壮志者,也都深知帝国之积弊,但还是皇权渐落,李晔觉得根本原因在于皇权与兵权的脱轨。

    枪杆子里出政权。

    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尔。五十年后,安重荣一句话道破其中秘辛。

    李唐皇帝也知兵权重要,却交于身边宦官,导致宦官反过来以兵权压制了皇权。

    当然,这些都是李晔的个人看法。

    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没有不灭的帝国。

    腐朽的帝国在它奄奄一息时,必会吸引群鸦的啄食。

    唐末这个残酷时代里,什么礼仪道德天下正统都是虚的,兵强马壮才是硬道理。

    谁的兵最强、马最壮,谁才是真正的天下正统,天命所归,谁才有资格讲礼仪道德。

    李晔毕竟不是嗷嗷叫的小伙儿,在宫里各种诱惑,身体水分流失较大,弄得有些虚,这几天白天跟着训练,晚上还要说书,身体就有些吃不消了。

    感觉扛不住了,李晔带着两个亲卫避入香积寺休息。

    香积寺虽然一片废墟,但断壁残垣中有一种残缺的美感。

    石墙木柱之间,野草野花茂盛,在七月末的烈日下倔强伸展,蝉鸣几许,清风徐徐,更增加了古刹的幽静。

    不知不觉间,李晔觉得困意上涌,就靠着一面残墙小憩。

    朦朦胧胧间,听到什么声音向自己靠近。

    虽然困顿,但心中异常清醒。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那种感觉非常清晰,也非常奇怪。

    李晔强睁眼,猛然看到一只斑斓大虎蹲坐在身边,黄澄澄的眼珠子正盯着自己。

    李晔“啊呀”一声,站了起来。

    却忽然发现只是一个梦。

    “陛下!”两名亲卫疑惑的看着李晔。

    李晔环视左右,哪有什么斑斓大虎,只是自己的一个噩梦。

    他拍拍额头,一定是最近太操劳了。

    国事重要,身体也重要啊,司马懿熬死了那么多对手,自己随便熬死几个牛人,大唐就有希望了啊。

    正这么想着,忽然前方草丛里传来两声虎啸。

    李晔脸色一变,前世去过动物园,见过老虎,也听过虎啸。

    但动物园的虎啸没有这么雄壮有力。

    亲卫“锵”的一声,拔出横刀,一人护在李晔身边,一人小心翼翼靠近。

    俄顷,虎啸声又变为鸾吟,声震长空,清旷飘逸,悠远仿如神音。

    啸声之后,便是人吟:“一瓶一钵垂垂老,万水千山得得来。”

    “何人装神弄鬼?”亲卫冷声道。

    草丛中忽然窜出一斑斓猛虎。

    李晔吓了一跳,还真有老虎,心中更是慌乱。

    这时猛虎忽然人立而起,对着李晔双手合十,“老僧贯休拜见陛下。”

    李晔定睛一看,原来真是个僧人,穿着一件暗黄色僧衣,只不过这僧人长相有些奇特,第一眼看上去是粗野,再看是中古朴老迈,最后竟觉得有些超俗。

    不过贯休这个名字,李晔实在想不起来,他记住的只是李存孝、李嗣昭、葛从周一类的猛将。

    “大胆和尚,在此装神弄鬼,惊扰圣驾。”亲卫厉声冷喝,持刀就要上去拿人。

    “住手!”李晔制止了亲卫,受刚才梦的影响,越看越觉得这老僧有些名堂。

    古龙小说里不是说了吗,江湖上不能轻易招惹三种人物,瘸子、乞丐、僧人。

    再说这里是香积寺,寺中遇僧人,岂不是再正常不过?

    李晔还是第一次见到古代的真僧人,立刻来了兴趣,“香积寺已然破败,为何大师流落至此?”

    贯休笑道:“大唐破败如此,为何陛下还要辛劳。”

    这话说的有些无礼,不过终究也是事实。

    “大唐虽然破败,朕身为天子,岂能不匡扶社稷?”

    “陛下要匡扶社稷,老僧也要弘扬佛法。”贯休言语虽然恭谨,脸上全是平等之色,似乎面前站着的不是皇帝。

    李晔丝毫不以为忤,“哦,不知大师如何弘扬佛法?”

    “那就要看陛下如何匡扶社稷。”

    贯休此时此地出现,肯定是有意为之。

    换言之,他是冲着皇帝而来。

    三武灭佛,从北魏开始,佛教在中土一共受到三次沉重打击,最近的一次会昌发难,就是在五十年前。

    不过到了懿宗朝,懿宗本人崇信佛教,广建佛寺,大造佛像,布施钱财无数。

    咸通十四年,懿宗于法门寺迎奉佛骨,佛教空前兴盛。

    佛教非常善于走顶层路线。

    而法门寺就在凤翔境内,李晔刚刚打下凤翔,贯休就来了,意图非常明了。

    想通这些李晔猎奇的心思就淡了几分。

    正如太史公所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第一百二十六章 安插眼线

    不过现在是唐末,大家都玩刀子,不读佛经。

    “难道匡扶社稷跟弘扬佛法有什么关联?”李晔现在一穷二白,也没那个家底崇佛。

    “陛下以为当今天下为何而乱?”

    “为何?”李晔觉得僧人或许有不同视角。

    此时辛四郎带着一帮亲卫赶来。

    “陛下与老僧今日在香积寺相会,可谓缘分。”贯休避而不谈。

    李晔明白他是在吊自己胃口,大唐为何会乱?还不是你们这些和尚伙同懿宗大兴佛寺,虚耗国力。

    别看和尚吃斋念佛,慈眉善目的,但每一座佛寺的僧人需要多少田地供养?

    又有多少农人为其耕作?

    一些大的佛寺,铸造巨大铜身佛像,耗费多少铜钱?

    李晔记得后世有过记载,唐代佛寺甚至蓄养奴隶。

    怪不得开明的皇帝会抑制佛教。

    而且在乱世里,佛教有更深厚广泛的底层基础。

    至于大唐为何而亡,作为穿越者的李晔不知看过多少文章论述。

    每个王朝都有其灭亡的种种原因,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

    他若真在自己面前指点江山,李晔反而觉得他过于轻浮了。

    此人面有异相,谈吐不凡,想必不是普通人,留在身边以观后效吧。

    任何事物都有正反两面。

    佛教并非洪水猛兽,同样是中华文明的瑰宝,在西域、吐蕃、河西都有重要影响力,佛家享了大唐二百多年香火,说不定以后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朕观大师仪表非凡,必是得道高僧,香积寺下百战英灵,还请大师为之超度。”李晔总觉得香积寺不该这么荒废下去。

    “老僧义不容辞。”贯休一口答应下来。

    说到英灵,李晔心有所感。

    这年代人多少有些迷信,有些人不畏生死,却敬畏鬼神。

    而且战死的英灵也需要祭奠。

    李晔干脆在香积寺外建了一高一矮两座碑塔,名为大唐忠魂碑,一座雕刻自李晔起兵以来阵亡的将士名字,另一座高塔雕刻十个大字:为大唐而战者英灵不朽。

    石材直接从香积寺里搬。

    贯休对此毫无意义,反而帮着写字,不得不说,这个和尚有几分本事,十个大字写的苍劲有力,笔走龙蛇,古意盎然。

    李晔不懂书法,但也看出这些字的不凡。

    建成之后,李晔虔心拜祭。

    同时也让士卒分批拜祭。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在这个尸骸遍地的时代,太多的忠魂被遗忘,能在一块皇帝碑塔上留下姓名,对普通士卒的震撼何其之大。

    “此为大唐忠魂之归宿,朕必年年拜祭,以慰忠魂,大唐不亡,忠魂不灭!”李晔的话被各营都头传到每一个士卒耳中。

    皇帝重视的,必然也会被天下重视。

    在香积寺待了快一个月,扩军和基础训练差不多完成。

    李晔回长安第一件事就是以枢密院招募说书先生,长安城中识字者不少,读书人不会耕田种地,若无家族荫蔽,在这乱世里真是生不如死。

    薪酬每月二石粮食,几乎可以养一个四口之家。

    高薪诱惑,报名者踊跃,但李晔不是什么人都收。

    脑子读坏的大有人在,李晔可不想这些人在军中念起之乎者也,悲天悯人的不要,军中主杀伐,不是让他们宣扬儒家理论的。

    这么个乱世,你不对敌人凶残,敌人就对你凶残。

    召了两百多人,李晔亲自面试,又裁汰下去一百人,剩下的人也不是完全合格,勉强能用,但跟精通各种话术的自己比起来,还是差一些,李晔又亲自给他们培训,不过人始终太少了,光战兵就有六万,还有辅军,快十一万,一百个人根本翻不起浪花。

    没办法,李晔只有放低招聘要求,只要能说会道的都行。

    怎么说长安也是三百年帝都,游手好闲,高谈阔论的人还是不少的。

    市井之间,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

    报名者更是云集,都快挤破皇城根儿了。

    还别说,这些人口才反而比读书人高上不少,边说还边掺杂一些荤段子,李晔自己都听得津津有味。

    不过考虑到政府职能部门,这么开车有些影响不好。

    李晔对说书的内容和方式做了规范。

    就这么前前后后招了四百多人,一人涵盖三百人左右,够用了。

    四百人,一个月就去了八百石粮食,李晔感到肉疼,干脆修改薪酬等级,不然这些人就没有把书说好的动力。

    人性总是趋于懒惰的。

    讲的最好的才能拿两石,其他的依次降低。

    李晔知道的忠臣良将故事也就那么些。

    他不知道,这些读书人知道啊,什不食周粟,关云长千里走单骑,闻鸡起舞、中流击楫……

    这片土地上别的不多,忠肝义胆之人绝对不少。

    提到关云长,李晔心中一动,干脆把三国演义也弄出来?

    不过这个工作量太大,李晔没那么多时间,而且他感觉写毛笔字比上阵杀敌还痛苦。

    刚弄好忠义堂,薛广衡就带着一人直接来到李晔面前。

    “小人霍彦威拜见陛下。”

    这是霍彦威?李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月前在大理寺狱,这家伙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现在这么恭敬,反倒让李晔不自在了。

    “请起,请起。”

    刚扶起来,霍彦威见了李晔,身体一抖,认出当日审讯自己居然是天子,又跪了下去,“小人冒犯陛下,罪该万死。”

    “霍将军,不用如此多礼。”李晔哭笑不得,看来关禁闭的手段真是有用。

    薛广衡轻咳了一声,霍彦威起身。

    “霍将军,朕还是那句话,说出指使人,朕放你走。”

    霍彦威既然被薛广衡带到这里,肯定是变节了,当下一五一十,把他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听到敬翔这个名字,李晔心中五味杂陈,没想到他这么关注自己。

    唐末,固然是李克用、朱温的较量,但同时也是敬翔、张承业大放异彩的时候。

    敬翔的治政能力绝不在张承业之下。

    可惜为朱温所用,汴州如此强大,跟敬翔的谋划也是分不开的,每个强势君主身后,都有萧何张良式的人物。

    朱温出身黄巢,武人一个,跟敬翔一文一武配合,相得益彰。

    要说朱温能在唐末乱世崛起,用人之明,比昭宗高到不知哪去。

    这么多猛人甘心为朱温所用,不是一个简单趋炎附势能解释的。

    霍彦威对长安城的细作知道的不多,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这也跟他在汴州的地位有关,高层次的东西,他接触不到。

    不过这个霍彦威的身份让李晔有些惊讶。

    他本是战乱孤儿,被汴州大将霍存收为义子,霍存死的早,但霍存的两个拜把子兄弟可是鼎鼎大名,一个叫张归霸,一个叫葛从周。

    张归霸也就罢了。

    葛从周在唐末属于战神级别的人物。

    时人称之为“山东一条葛,无事莫撩拨。”

    在晋梁争霸中多次重创晋军,晋军称其为“分身将”。

    不过后期不知道怎么回事,被朱温闲置了。

    “霍将军忠心大唐,朕心甚慰,长安非久留之地,将军可以回汴州。”

    霍彦威身体一颤,“陛下愿意放我回去?”

    旋即眼神黯淡下来,以敬翔之精明,见他活着回去,肯定能推测发生了什么。

    这一点李晔自然想到了,当下让人以自己名义,写了一封劝降敬翔的书信,这样霍彦威就有回汴州的理由,以霍彦威在梁军中的身份,活下来问题不大。

    “霍将军只需将汴州发生的事,按时透出点风声即可。”在汴州插上一条眼线,能让李晔不再两眼一抹黑。

    能活着回到汴州,对霍彦威是不小的诱惑,况且李晔只是让他通风报信,这个不难做到,“小人遵命。”

    李晔安慰道:“霍将军放心,此间之事,只有我们三人知晓,不会泄露出去,将来大唐若能重振,朕在长安为将军留有一席之地。”

第一百二十七章 都是唐人

    瓢泼大雨遮天蔽地,狂风吹乱地上及膝的野草。

    闪电在天地交接之处落下,仿佛劈开了雨幕,隆隆雷声由远而近,摄人心魄。

    战马畏惧天威,伏低头颅,不安嘶鸣。

    “追兵退走了吗?”一队骑兵中,穿着吐蕃服饰的年轻将领用汉话问道,全身湿透,但他神色未见萎靡,眼角隐藏着一抹昂扬神采。

    后面挤前一名斥候,“追兵已经退回秦州。”

    旁边一名断了右手的将领向草地吐了一口唾沫,“呸,他李继筠算个什么东西,若不是陛下怕伤及邠州百姓,早斩了这个贼子!”

    “人家现在叫杨崇本,秦州防御使,秦州是他一刀一枪打下来的,我们两千骑兵过境,又打扮成吐蕃人,他当然会有所反应。”

    断手将领余怒未歇,“若是以后打秦州,我阿史那真延当为先锋!”

    年轻将领大笑起来,“一个秦州而已,眼下陇右诸州都是我们的。”

    “行瑾,你没发烧吧?”阿史那真延觉得这牛吹的有些过了,毕竟己方只有两千骑兵。

    其中一千人是从禁卫军起,就跟随阿史那真延的征战的本部,另一千人是张行瑾挑选的精锐。

    茫茫陇西大地,两千人就像蚂蚁一样不起眼。

    张行瑾没发烧,眼神中透着冷静,“先找个地方避雨。”

    刚说这话,前方一骑斥候回来,“报两位将军,西北方三十里乌鼠山发现寨子,汉蕃混杂,因雨大,探不清多少人。”

    阿史那真延断手扬了杨缰绳,安抚惊惶的战马,眼中爆出一团火星,“陇西还真是个好地方,刚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张行瑾却望着被雨幕和乌云遮蔽的天空,张嘴接了一口雨水,咽下,大声道:“这么好的天气,不正是我辈男儿奋勇之时?”

    身后骑兵举起长枪,“重振大唐!”

    乌云翻卷之下,骑兵往西北奔驰。

    此刻的乌鼠山大寨根本没有意识到危机的降临,年迈的汉人老者望着乌云漫卷长风怒号的天空,发出一声喟叹:“风起云涌,陇右变天了。”

    旁边的蕃人青年用流利的汉话嘲笑道:“刘老七,你是眼瞎吗?这么大的雨当然变天了。”

    刘老七苍老的眼神里带着青年看不懂深邃,“你派出哨探没有?”

    蕃人青年不以为意,“这么大的雨,渭州苏论乞禄不敢过来,这么多年,他来了多少次,不都被我们打回去了?我乌鼠山东接渭水,北依高岭,守住南面伯阳谷,苏论乞禄还能飞过来?用你们唐人的话来说就是形胜之地。”

    “钦央宗哲,别忘了你父亲当年怎么死的!”

    提到父亲,蕃人青年钦央宗哲脸上浮起恨意,“我怎会忘记,当年争夺渭州,苏论乞禄卑鄙无耻假意投降,父亲宽容大度接纳,他趁父亲不备,突然一击,父亲死于刀下,这贼子占了渭州之后,居然在自己名字中加了一个论字,真是恬不知耻!”

    刘老七叹道:“苏论乞禄阴险狡猾,就像乌鼠山中的毒蛇,你千万不要大意。”

    钦央宗哲面色一紧,依唐人礼节向刘老七拱手,“多谢先生教诲。”

    刘老七点点头,也许是人老多虑,最近总感觉有些心神不宁。

    特别是今天,心中莫名的就会恐慌。

    归义军萎缩之后,大唐也陷入深深内乱,吐蕃自达磨赞普被杀后,昔日强盛一时的高原帝国分崩离析,陇西嗢末乘势而起。

    钦央宗哲的父亲当年在陇西嗢末中算是不小的势力,手下汉蕃部众一度高达四万人,可战青壮多达万人,在渭州一带算是最大势力。

    可惜钦央宗哲父亲死于苏论乞禄之手后,他们只能退往乌鼠山结寨自守。

    乌鼠山之南伯阳谷,兴建有伯阳堡,西秦乞伏乾归与后秦姚龙曾大战于此。

    钦央宗哲部占领乌鼠山,在原有的废墟上修葺了伯阳堡。

    此刻大雨绵延,伯阳堡不仅成了瞎子,也成了聋子,派出去的斥候侦察方向都是渭州方向,对南面反而松懈。

    隆隆马蹄夹杂在雷声中,直到骑兵近前,伯阳堡才听出异样。

    “敌军、敌军来袭。”伯阳堡里蕃话、汉化乱喊起来。

    钦央宗哲还未下山,就听到伯阳堡失手的消息传来,大吃一惊,“苏论乞禄,一定是苏论乞禄!”

    然而他的惊讶不止于此。

    山下之军突袭伯阳堡之后,立即向山上攻来。

    “这不是苏论乞禄的人马!”刘老七更是惊讶,这些年跟苏论乞禄打生打死,对苏论乞禄部众的实力了如指掌,苏论乞禄部没有这么好的盔甲!

    无论是苏论乞禄,还是钦央宗哲,都是当年吐蕃人的军奴,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来自哪里,名字也是当年吐蕃贵人随意赐下的,部众战时为兵,不战为农,有一身皮甲加上一把矛就算士卒。

    攻上山的士卒明显不是皮甲,而是札甲,最前面的三排都是刀盾手,后排的长矛手依次推进。

    己方的长矛跟他们比起来只能算长棍子上加了一个铁尖。

    如此军势,苏论乞禄是绝对拿不出来的。

    当年吐蕃达磨赞普死后,陇右诸州吐蕃人回逻些城平叛,军器钱粮都被带走,尚婢婢与论恐热在陇右河湟之地大战二十余年,导致陇右诸州疲敝不堪。

    嗢人窜起,却比吐蕃人更穷。

    “这是唐军!”刘老七一句话出口,恰巧引来天边的一道惊雷。

    雷光照亮钦央宗哲不可思议的脸。

    也让周围人都神色复杂起来。

    刘老七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只知道自己姓刘,老七是因为他母亲生了七个孩子,他是老七。

    这个姓氏一直让他引以为豪。

    所有陇右的唐人都相信一个流言,大唐迟早会卷土重来。

    张议潮在沙州振臂一呼,陇右无论是唐人、羌人、还是吐谷浑人,甚至底层的蕃人,都纷纷响应。

    吐蕃占领陇右河西,统治了百年,但这一百年里并不得人心,其他部族之人全部沦为奴隶,严刑酷法,动不动斩人手脚,凿人眼珠,各族早不堪忍受。

    反而是当年大唐统治期间,安居乐业,陇右成了天下最富庶的地方。

    一个人的记忆或许只有几十年,但一个民族的记忆不是那么容易淡忘的。

    刘老七“唐军”二字一出口,周围人的目光纷纷投过来,也投向钦央宗哲。

    钦央宗哲太明白这眼神中的深意。

    当下,撤下身上吐蕃服饰,用汉话高喊道:“唐人,我们也是唐人!我叫秦宗哲!”

    ps:《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六语:自安远门西尽唐境万二千里,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

第一百二十八章 百足之虫

    “你真的是唐人?”阿史那真延非常不爽,这人一看就不像中土人士,居然自称唐人。

    秦宗哲脸一红,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只不过他父亲当年为了增加影响力,自称吐蕃贵人,还给他起了一个吐蕃名字。

    毕竟陇右河西河湟,也有大量吐蕃遗民。

    吐蕃的影响力还在。

    张行瑾无所谓道:“秦、头人,居然贵部是大唐遗民,本将待大唐天子欢迎尔等归正,眼下我部只是先锋,打探陇右民情,分清谁忠于大唐,谁是大唐的敌人,陛下在长安召集重兵,不日将恢复陇右旧治。”

    秦宗哲的红脸迅速洋溢起喜色,要说他觊觎渭州,也不过是为了占领一块地盘,将来的目标还是投唐,现在大唐找上门来,真是祖宗保佑。

    他知道苏论乞禄也是打着同样的心思。

    大唐才是正统,吐蕃强盛一时,带来的只有贫瘠和酷刑。

    幸亏唐军先找的是自己,若是先找苏论乞禄,自己不就成了叛乱。

    “忠臣,我秦宗哲绝对是大忠臣,渭州……”

    话没说完,刘老七咳嗽了一声,秦宗哲将剩下的话咽回喉咙,“总之,我秦宗哲一定唯诸位将军马首是瞻。”

    张行瑾目光转向刘老七,淡淡笑道:“秦头人有此意,本将定会禀明陛下,这位刘先生,眼下渭州局势如何?”

    刘老七没想到张行瑾会问自己,看了一眼秦宗哲才道:“苏论乞禄占据渭州,势力最强,此外还有西边逐羚谷慕容昌部八千人,东边泾水川莫卓桑藏九千牧帐,整个渭州大大小小散落各地,预计六万人左右,番汉杂居,皆称部落,唐人居多,对中土甚有仰慕之心。”

    没想到此地如此混乱,张行瑾心中一喜,越是混乱才越有机会。

    一个渭州显然容不下张行瑾的野心。

    “渭州以西诸州局势如何?”

    倘若西边诸州也是这么个情况,张行瑾觉得根本不需要陛下引军东来,只要凤翔镇的支撑,就可以克服陇西全境。

    不过刘老七的回答让他失望了,“张将军,小人这些年只在渭州,对其他诸州不甚明了,西边诸州,族民更加混杂,野性难驯,当年嗢末最强时,攻陷凉州。”

    张行瑾道:“原来如此,多谢刘先生赐教。”

    “不敢不敢。”刘七连连谦虚起来。

    暴雨停了之后,张行瑾在秦宗哲的陪同下,巡视了整个寨子。

    大概有一万多人,老幼妇孺居多,青壮太少。

    仅靠这些人,明显不够。

    接下来几天,张行瑾一边向西派出斥候,一边整合寨子里的遗民。

    像刘老七这样纯粹的唐人不多,大部分都是像秦宗哲一样诸族混血,自己都搞不清是什么人。

    有秦宗哲的带头效应,寨子里的人都称自己是唐人。

    还有模有样说自己祖上是哪里哪里的人,什么时候迁来陇右河西。

    张行瑾一一承认。

    不过阿史那真延颇有微词,越看这些人越不顺眼,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你们也配称唐人?”

    搞得寨中人见到他就躲得远远的。

    “你这样不行啊,我们本来就人少,图谋陇右,还是得靠他们的力量。”张行瑾倒是无所谓,他经常在李晔身边,受李晔影响,对这些都不看重,只要他们愿意成为唐人就是唐人,自己是将领,只管打仗,这些乱七八杂的琐事,让那帮文人操心就是了。

    “我就是看这些人不顺眼,我大唐纯正血脉,岂容这些方外野人玷污。”

    “阿史那真延!”张行瑾正色道,“如今你我二人是陛下的耳目和拳头,为陛下大事计,还望不要个人感情用事。”

    张行瑾在军中向来和睦,跟谁的关系都搞得不错,从不责备他们,今天这么直言教训他人,还是第一次。

    阿史那真延脸红了红,提到皇帝,他就不敢造次了。

    普天之下,阿史那真延最敬重的人就是皇帝。

    自己一个废人,皇帝不离不弃,还委以重任,这份知遇之恩值得以死相报了。

    “张将军教训的是,是末将一叶障目。”阿史那真延拱手行礼。

    这句末将,基本确立了两人的从属关系。

    张行瑾立即换了一张面孔,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我兄弟,不用搞这些,一切都是为陛下,为了大唐!”

    “为了陛下、为了大唐!”阿史那真延低吼道。

    “报——”斥候快步跑来,“禀两位将军,属下在河州打探到李茂贞残部动向!”

    “什么?”张行瑾不可思议。

    当日攻陷凤翔之后,李茂贞仗着熟悉地形,消失在西南山川之中,没想到也看上陇右、河西这块地盘了。

    “逆贼居然还活着,也好,本将现在就去取了他的脑袋!”皇帝的仇人,就是他阿史那真延的仇人!

    “消息可靠吗?”张行瑾对斥候问道。

    “李茂贞打着大唐旗号,沿途招募番汉部众,现在已经不下万人,并且兵力还在扩大中,我们已经有兄弟潜伏其军中。”

    “不下万人?”阿史那真延呆住了。

    李茂贞可不是寻常人物,在西北颇有威名,如今深入河西,迟早成为心腹大患。

    “李茂贞还真是奸诈,明明是大唐的逆贼,摇身一变,居然成了大唐的忠臣。”张行瑾大笑起来。

    “行瑾,不能耽搁了,趁李茂贞立足未稳,我等赶快前去追击!”阿史那真延性情急躁。

    “不急。”张行瑾隐隐觉得这是个机会。

    河中嗢末人各自为政,但这么几十年下来,已经形成一些大的部落,能攻陷凉州,就说明他们势力并不弱,李茂贞能不能成事还是两说。

    “真延,渭州就交给你了,凤翔会暗中派人来支持你,我看秦宗哲和刘老七都是心向大唐之人,你切不可跟他们龃龉,能不能独当一面,就看你在渭州的作为了,万不可辜负陛下对你的期望!”张行瑾叮嘱道。

    阿史那真延面色一紧,抱拳道:“末将知晓,但你要去哪?”

    张行瑾按下他的左手,笑道:“李茂贞搞这么大阵仗,一定是用人之际,正好,我去投奔他,祝他一臂之力,试试河西诸番部的成色!”

    凤翔。

    李巨川再无之前寒酸文弱的样子。

    如今的他是权凤翔观察使,在凤翔走路都带着风,禁卫军、天策军将领在他面前都不敢造次。

    不过他本人并不是很在意这个官职,他明白自己的权力来自何处。

    不一样了,他喃喃自语一句。

    如今关中跟以往不一样了,随着皇帝节节胜利,军心也渐渐牢固,而且李巨川隐隐感觉到,皇帝的两军跟其他藩镇军队有很大不同。

    不过他本人乐于见到这些不同,他跟皇帝是共生关系,没有皇权,他这个观察使也当不下去。

    凤翔今年虽然遭了刀兵,但凤州、陇州、兴州收成还是不错的,收了十万石粮赋,不用再向长安伸手,甚至还能结余一些。

    有了粮食,什么都稳定下来。

    避入深山的流民也都被召回,辅军总管张承业大力拓荒,短短两月,凤翔境内渐渐有了生机。

    对张承业,李巨川心中只有佩服,辅军中各事千头万绪,本身就是一些裁汰下来的**和流民中的青壮。

    这些人在任何地方都是大爷般的存在,闹事抢掠那是家常便饭,但在张承业的手下服服帖帖,任劳任怨,从无扰民之举,甚至还帮着凤翔重建民房、库藏,收割庄稼,维持凤翔境内的治安,清理周边山匪。

    放眼天下,何曾有如此之军?

    兵强马壮的河东,常有肆意屠戮村庄的传闻。

    汴州军在朱温的率领下,动不动就屠城泄愤。

    稍微好点的就是杨行密和王建。

    但也只是不随意杀人而已,抢掠肯定是少不了的。

    凤翔民心快速稳定,一半是张承业的功劳。

    皇帝找到张承业这样的干吏,当真是知人善用。

    “禀报总管,张将军和阿史那将军已经在渭州找到据点。”李巨川亲自向张承业汇报,而且是以下属礼仪,两人之间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所以李巨川将自己身段放的很低。

    张承业连连避让,“观察使折杀承业了,陛下以凤翔全境托付观察使,由此可见陛下之器重。”

    花花轿子人抬人,张承业的话让李巨川大为受用,“愧不敢当,巨川唯有兢兢业业,以报皇恩。”

    “恢复渭州不难,难的在于战事一起,花费钱粮无数,凤翔甫定,战事一起,人心又浮动起来。”张承业实话实说,关中的底子还是太薄了。

    “总管所言甚是,只要凤翔恢复实力,陇右诸州必会归心,不过,张将军探得在河西发现李茂贞踪迹。”

    “李茂贞?”张承业眉头一挑,“没成想此贼居然窜入河西,此贼纵横西北十余年,此番窜入河西,必然搅的天翻地覆,观察使应该早作准备。”

    “在下认为李茂贞河西之行不是坏事,河西番部久离中土,李茂贞打着大唐的旗号固然是其奸猾,但正好宣扬了我大唐国威,无论其是成是败,必然消减河西实力,到时候陛下引军西去,阻力削减不少。”李巨川想法居然跟张行瑾相差无几。

    张行瑾的奏报有两份,一份送到凤翔,请求凤翔暗中支援乌鼠山的阿史那真延,只说了发现李茂贞踪迹。

    一份送往长安,内容自然要丰富一些。

    张承业笑道:“观察使运筹帷幄,西方之事,陛下无忧矣!”

第一百二十九章 秋收之后

    秋收之后,关中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各地的粮食被送入长安,长安城粮价立竿见影的降了下来。

    这也是自黄巢之乱后,长安首次粮价下跌。

    不过越是粮价降了,长安百姓买粮的反而越少,肉食一类涨了上去。

    以往关中人都不够吃,牲畜就更不用多说了,牲畜的来源主要是从鄜坊党项人赶来的羊群,在长安城北的市集上叫卖,也有卖马的,不过都是一些驽马,只能作拉车之用。

    城里的富户依旧趋之若鹜,以粮食、绢帛等物购换。

    魏五郎伤好之后,一直留在开远大营,按照军功,他早已超过都头的级别,但离副指挥使仍旧差一点。

    不过他并不担心,在如今的禁卫军中,他是最炙手可热的都头之一,别说副指挥使,就是指挥使也指日可待。

    自从陛下整改两军之后,士卒的待遇大大提高,除了有军俸,还有休沐,普通士卒一个月也会有三天轮休,也可以累积。

    这让在家在长安的将士大为方便。

    有些将士正是趁着休沐,娶妻生子。

    如今两军将士成了城中的香饽饽,长安城中但凡有点眼力价的人,都会托人找关系,把自家闺女嫁过去。

    成事了的,腰杆子都在城里直了不少,走路说话都比平日硬气几分,引来附近邻居的羡慕。

    没闺女就把儿子往军营送。

    不过现在军中不直接募兵,要当兵先要去辅军中历练一年,有本事才能进入军中效力。

    即使条件如此苛刻,报名辅军的青年挤破了南衙大门。

    百姓的眼光都是雪亮的,眼下大唐蒸蒸日上,底层百姓若想有个出身只能去从军。

    就算不要出身,进了天策、禁卫两军,一人也够养活全家。

    而且每逢大胜,陛下另有赏赐,如此优厚的条件,长安城中少年郎如何能不心动?

    三秦之地,自古民风尚武,关中这么多年打生打死,不尚武也活不下去。

    魏五郎走在街头,听到百姓谈论的多是从军打仗之事,也有评说现今军中谁是第一猛将,谁是第二。

    高行周、李筠的大名居然也传到市井之间,甚至自己的上司杨师厚也在谈论之列。

    不过都是一些荒诞不经的道听途说。

    真实的战场,其实没有这么多高手过招,往往一个回合就生死立判。

    百姓见到他们四人,特别是魏五郎脸上的刀痕,立即投来敬畏的眼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几分。

    魏五郎心中没来由升起一股自豪,身后的三名随从也都腰板挺直。

    推开自家的院门,两个玩耍的侄子一见魏五郎,居然吓得大哭起来,兄长骂骂咧咧从后房冲出来,见了魏五郎架势,全身一哆嗦,嘴里结结巴巴道:“这、这位军爷,不知找谁?”

    爹娘都躲在门后,老眼昏花的更没看清楚。

    如今的魏五郎,脸上的刀痕改变了他的面容,更改变了他的气质。

    一身青色圆领袍,军粮养出的壮实身板,战场养出的杀气,只需一个眼神,就会令常人心生寒意。

    “兄长,我是小五。”魏五郎轻声道。

    “小五?”兄长这才敢抬眼看他的脸,旋即喜形于色,“哎呀,真是我家小五,你、你成贵人了?”

    “小五、五儿。”爹娘也走出内屋,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家孩子。

    “阿耶、阿娘。”魏五郎一面笑着应承,一面令随从放下粮食、羊肉、盐等物。

    有随从在,家人也不好表现的太过亲昵。

    不过其母见了脸上伤疤,潸然泪下,“五儿,你这是怎的?”

    “不碍事,不碍事,从军打仗,怎能不留下些痕迹,耶娘在家可曾安好?”魏五郎满不在乎,战场上血肉横飞都见识过了,脸上的伤疤算什么。

    “甚好、甚好。”

    一番家长里短,却让魏五郎心中生出寥落之感,家还是那个家,人还是那些人,而自己不是那个自己了。

    附近的街坊邻居都挤来观看,眼神羡慕,黄花大闺女频频投来秋波。

    以魏五郎如今的身份,自然有些看不上了。

    兖州。

    鲜血染红了大片土地,无数死尸在地上无人掩埋。

    草地间,还有残破的天平、泰宁旗帜。

    早在僖宗光启三年,朱温、朱瑾、朱瑄三军击破秦宗权之后,两方脆弱的联盟便岌岌可危,六年来,双方接连大战,朱温固然一世之雄,但朱瑾朱瑄兄弟同样有夺取天下的雄心壮志。

    特别是朱瑾,马槊双绝,勇武绝伦,当年大战秦宗权,出力颇多,多次救援朱温。

    景福元年,朱瑾、朱瑄、时溥联军,一度杀的朱温狼狈逃命。

    但获得敬翔从汴州的支援后,朱温重振军势,打败三方联军,一举攻破徐州,时溥举家**。

    徐州落入朱温手中后,朱瑾朱瑄的腹心暴露在朱温兵锋之下,郓、兖的粮田不断被毁坏,百姓或被劫掠,或被屠杀,朱瑾朱瑄由此势弱。

    近两年来,朱温大兵压境,有一举吞并两镇之心。

    “大王,此次大破天平军、泰宁军,朱瑾朱瑄兄弟破亡只在旦夕之间!”浓眉大眼的葛从周望着战场道。

    旁边一人方面阔耳,鼻若悬胆,偏偏一双眼睛生的狭长,动合间,精光熠熠,如猛虎视人,厚唇下留着短髯,根根粗似荆刺,“通美所言不差,此番大败,朱瑾朱瑄再无力与我军对抗,只能缩入城中,成守户之犬尔!”

    此人便是名震天下朱温朱全忠。

    身后将校皆喜形于色,唯独朱温脸色平静。

    “臣观大王似乎有所疑虑。”离朱温最近的一员将领低声道。

    朱温的眼神转过来,将领全身一震,不敢与之对视,垂下头去。

    “哦?孤的疑虑从何而来?”

    两人间距极近,说话也不为外人听到。

    “李克用提兵河中之后,朱瑾朱瑄不足为虑,郓、兖迟早为我军所得,以臣之见,大王忧虑在河中、江淮,河中富庶,若被李克用所得,则河东、昭义连为整体,对洛阳、河朔形成强大压力,河朔三镇向来依附强者,若是为李克用所用,则对我军形成钳制之势,而江淮杨行密击败孙儒之后,养精蓄锐已达三年,其意必在江南,若是江南为其所得,与李克用勾连,我军腹背受敌。”

    朱温浅笑道:“俊臣举一反三,思虑深远,河朔三镇不足为虑,杨行密想图江南,是白日做梦,两浙董昌绝非泛泛之辈,孤遣庞师古六万大军镇徐州,杨行密若是敢动,庞师古六万大军将直取宣州!”

    说到此处,朱温脸上笑容渐渐淡去,“孤唯一可虑者唯李克用,沙陀兵战力非凡,前日河中已经传来战报,张存敬、王重师腹背受敌,接战不利,已经退到绛州。”

    俊臣是寇彦卿的字,朱温手下猛将如云,但文武双全者屈指可数,寇彦卿就是其中一人。

    朱温常言:敬翔、刘捍、寇彦卿,盖为我而生。

    对寇彦卿恩宠甚厚,所以军中也只有寇彦卿能这么跟朱温说话。

    就是葛从周也被护卫隔绝在外。

    “大王,河中之事急矣,请大王再遣大军,若能一战擒杀李克用,则天下定矣!”

    朱温却犹豫起来。

    眼下朱瑾朱瑄兄弟破灭在即,若是放松攻伐,岂不是让他死灰复燃?

    当年三人结为兄弟,朱温大了朱瑄十余岁,却称朱瑄为兄,就是因其势大。

    加上朱瑾骁勇,若不能围死他们,必为后患。

    河中虽然富庶,但能比的过山东?

第一百三十章 暂避锋芒

    就在朱温沉吟未决之时,后方一骑飞驰而至,“报大王,汴州敬中允有密函至。”

    一听是敬翔,朱温神色动了动,敬翔经营后方,沉稳有加,向来只是每月底遣人汇报诸般事宜,从未如此加急密函。

    护卫呈上密函,朱温略看了一眼,忽而大笑起来,“李茂贞也算一世枭雄,没想到栽在皇帝小儿手上!”

    寇彦卿也惊讶起来,皇帝竟然击败李茂贞?

    唐廷什么时候有如此实力?

    寇彦卿忽然意识到其中的关键,唐廷若是在关中崛起,那么对天下依旧会有很大影响力。

    而且敬翔早在之前就已经探明,皇帝与李克用、杨行密、王建结成同盟,还加封杨行密为吴王、王建为蜀王。

    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若李克用再夺下河中,天下大势已然明了,届时,皇帝只需稳坐关中,坐观关东乱战,携弱制强,梁王以后必将束手束脚。

    朱温扔下手中马鞭,脸上再无犹豫神色,大声道:“葛从周、朱友裕,东面之事,孤托付给你二人。”

    葛从周拜在朱温马前,“末将领命!”

    朱友裕却大惑不解,“郓兖覆灭在即,父王何去?”

    看着自己的长子,朱温眼中流露出一丝温软,此子跟随自己南征北战,骁勇善战,自幼便善骑射,在军中颇有威信,一直被朱温视为继承人培养,朱温也不会瞒着他,大笑道:“李鸦儿猖獗,孤去河中擒之!”

    天下诸镇,能入朱温法眼的唯李克用一人。

    两人是几十年的死对头。

    梁军上下亦视晋军为生死大敌,见朱温说的如此豪气干云,军心大振。

    黄昏落日之下,红光照满朱温全身,仿似神人一般。

    如此气势,全军皆下拜高呼:“大王神威无敌!大王神威无敌!”

    长安。

    李晔这两天两只眼皮一直在跳。

    按说现在关中一片生机,他反而有些心绪不宁。

    张行瑾的密报已经看了。

    没想到李茂贞居然跟自己想一块儿去了。

    只不过河西跟陇右不同,陇右是大唐影响力大,但河西吐蕃人势力犹存,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正如张行瑾所言,不妨让李茂贞试试河西诸部的实力。

    而且李茂贞打着大唐的旗号,由此可以看看大唐在河西的影响力。

    唯一可虑的就是李茂贞若因此坐大,朝廷有些鞭长莫及。

    当然,站在一个后世人的角度,李茂贞若是能收服河西,对整个华夏民族都是一件大功,自张议潮之后,中原王朝在其后五百年的时间里,彻底失去这片故土,直到大明崛起。

    但五百年后,大明面对的却是一片陌生土地,这里再也没有汉人,也没有唐人,中土文化已然断绝。

    也就是说,现在是恢复这片汉唐故土的最后机会。

    想到此处,他便有了一种使命感。

    这或许就是老天爷把他送来这个时代的原因。

    “陛下。”薛广衡脸色有些难看。

    李晔心中一突,“你这是昨夜拉了一晚上的肚子,还是逛了一夜的平康坊?”

    关中蒸蒸日上,平康坊的青楼生意也蒸蒸日上。

    甚至军中也有一些按捺不住的,趁着休沐去快活。

    李晔并未明面上阻止,只让各军严加看管,军中风气不能松懈,一些体能退化或是上了年纪的士卒,会被裁汰至辅军之中。

    不过薛广衡脸上仍是没有笑意,“陛下,朱全忠回军汴州了。”

    李晔盯着他,山东朱瑾朱瑄这么多年,一直扛着朱温,虽然落在下风,但一直未妥协,朱温打打停停,不停削弱他们,回军汴州也不是什么大事。

    李晔还在安慰自己。

    “据霍彦威传来的消息,汴州已经在往洛阳运送粮草军械。”

    该来的始终会来。

    李晔心中一叹,朱温不会让李克用拿下河中,更不会让自己在关中休养生息。

    李克用或许只想割据一方,但朱温却有吞并天下之野心。

    继承黄巢遗志的不是秦宗权,而是朱温。

    这是一个比黄巢、秦宗权更可怕的敌人。

    “另外,梁军先锋刘知俊五千军已经占领陕州,威胁李克用后方,李克用不敢放手攻打绛州。”

    薛广衡仿佛嫌坏消息不够多似的,再来一个。

    刘知俊……

    本以为李克用加上周德威,还有一个郭崇韬,横扫张存敬、王重师不是问题,却没想到这么长时间,战事依然胶着。

    看来自己是受后世影响,高估李克用了。

    李克用若是不能在朱温来援之前击破河中梁军,只怕后面会更被动。

    “虢州情况如何?”此战对于自己而言,刘知俊部的动向就很关键了。

    薛广衡道:“刘知俊拿下陕州之后,一直按兵不动。”

    李晔松了一口气,局势还没有那么严重,再说朱温若不能击败李克用,也不敢来死磕潼关,河中除了朱温李克用,还有河中府的王珂。

    朱温打朱瑾朱瑄兄弟那么多年,说不定在河中也会泥足深陷?

    到时候他们师老兵疲,搞不好自己有机会?

    作为一个宅男,歪歪的本事还是有的。

    “派出大量斥候,日夜不停探知河中形势。”目前来说只能这样了。

    潼关有李筠驻守,前些时日又扩充了一万兵力,出兵河中做不到,但防守应该没有问题。

    关中的另一块大门蒲坂也在自己密切注意之下,同州有周云翼,问题也不大,再说河对面还有王珂顶着。

    想通这些,李晔心中稍安。

    绛州城外。

    李克用却非常不安。

    这年头谁都知道细作探子好用,作为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势力,太原在汴州也安插了不少细作。

    “朱贼不日即将西征,奈何张存敬、王重师都是百战宿将,我军只怕难以打下绛州。”李克用的独眼里光彩黯淡。

    当日他从昭义引军杀出,杀向梁军之背,连破十几个营寨。

    只可恨王重师的五千蔡兵,死战不退,王重师挥舞长剑,身先士卒,沙陀铁骑硬是不得寸进,若不是李嗣昭率领义儿军从侧翼杀出,搞不好沙陀铁骑几十年的威名葬送在此。

    “大王,朱温若是领军亲来,我军危矣,臣有上中下三策。”郭崇韬谏言道。

    “哦?”李克用颇为欣喜。

    “上策,我军退回沁州,暂逼其锋,坚壁清野,河中非我一家,朱温必攻河中府,夺盐池之利,则关中唐廷必不自安,定会求请大王出兵!届时我军依旧按兵不动,放任朱温攻打蒲坂、潼关,待其两败俱伤,大王可收渔翁之利!”

    郭崇韬的话刚说完,帐中一将大骂起来:“放屁,我河东铁骑,什么时候怕过朱贼?况且军势一退,士气必衰,朱温夺了河中府,士气正旺,此消彼长,我军何以争锋?”

    帐中诸将纷纷附和。

    当年上源驿,朱温与沙陀人结下血仇,很多沙陀将领都憋着一口气,现在朱温送上门来了,他们怎可放过这个机会?

    郭崇韬心中苦笑,他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只不过他对河东的虚弱有清醒的认知。

    自李存孝被斩之后,晋军实力大损,已经进入衰退期,而且这两年,晋王南征北战,士卒早已疲乏,从这次河中大战就可以看出来,以前无望不利的沙陀铁骑,居然在野战中吃不下张存敬和王重师的步军。

    “落落休得无礼。”李克用斥责道。

    李落落是李克用的长子,也是沙陀军中一员大将,性格比较暴躁。

    不过在李克用面前,李落落不敢造次。

    全天下他最怕的人,只有他父亲李克用。

    “安时可将中下两策道来。”李克用自然也不满意上策,这么多年纵横天下,沙陀军什么时候有过暂避锋芒之举?

    就算战败,李克用也不愿暂退!

    朱温想擒杀他,他何尝不像擒杀朱温?

    郭崇韬拱手道:“中策,围而不攻,在绛州修建工事、堡楼,末将愿领五千轻骑,埋伏于渑池峡谷一带,待朱全忠大军过后,袭扰其粮草,威慑其后。下策,全军不计伤亡,一举击破绛州梁军,蓄精养锐,以待朱温大军。”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朱温班师

    郭崇韬一口气说完自己的策略。

    事实上,早在出兵河中时,他就隐隐感觉朱温不会放任河东吞并河中。

    只是没想到晋军在河中迁延这么长时间,也没想到张存敬、王重师骨头这么硬。

    也正是因为张存敬和王重师的表现,让他对此次河中大战的结果并不看好。

    他已经很隐晦的提出,现阶段晋军不是梁军的对手,但晋王置若罔闻。

    从击败黄巢起,晋军就从无大败,上源驿之变,虽说陨落了猛将史敬思,但并没伤到晋军筋骨。

    但李存孝叛变就不一样了,除了大将李存孝被车裂,骁将薛阿檀、安休休一起被处死,最精锐的鸦军损失惨重,大将康君立前些时日也被晋王毒杀。

    反观朱温,在剿灭黄巢之后,多逢大败,但每次都能越挫越勇,一次次击败强劲的对手,从最早的黄巢、秦宗权、孙儒,再到时溥、朱瑾朱瑄,一次次血战,朱温不仅没有倒下,反而越打越强。

    河东除了最初的赫连铎、李匡威勉强算是对手,其他都不是一个档次的。

    就算是赫连铎、李匡威跟秦宗权等人比起来,也差的太远。

    沙陀军真正高光的时刻是当年在关中围剿黄巢之时。

    但黄巢的覆灭,并非全是沙陀军的功劳,杨复光、王重荣、李思恭、张钧同样出力甚多。

    太容易得来的胜利,让晋军上下都弥漫着一股骄兵之气。

    就连晋王本人都没有没感觉到。

    不过有些话不能多说。

    郭崇韬心思机敏,岂会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他一个汉人,现在不过是一个典谒的官职,人微言轻,李克用能让他说出意见,已经是对他看中了。

    而这份看中,已经引起沙陀将领的敌视。

    李克用虽然归化大唐,但一部分沙陀将领并不愿意归化。

    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晋王长子李落落。

    同为汉人大将的周德威,虽然也得到李克用的重用,但他在晋军中向来低调行事,从不发表意见。

    郭崇韬心中一叹,忽然为自己前途感到担忧。

    李克用沉吟良久,才道:“上策太过软弱,中策太耗时日,唯有下策最符合我军实际,若是连一个绛州都打不下来,谈何与朱温争锋?三日之内,本王要在城中安歇!”

    “父王英明!”李落落大喜道。

    帐中其他沙陀将领纷纷附和:“大王英明!”

    此情此景,郭崇韬也只能跟着附和。

    汴州。

    百姓出城迎接朱温大军。

    梁军打仗凶残嗜杀,没少做天怒人怨之举,但那是对外,对汴州的百姓非常和善,梁军中本身就有相当多的汴人。

    面对热情的百姓,朱温在马上一一作揖回应。

    行至城下,才见敬翔、刘捍等一干文臣迎接,“恭迎大王班师回城。”

    朱温连忙下马,一一扶起几人,“不必多礼,孤无后顾之忧,多赖诸位之力。”

    在武将面前,朱温威严深重,在文臣面前,朱温亲和许多,仿佛老友重逢,让敬翔、刘捍等人如沐春风。

    一番寒暄,众人迎朱温入城。

    城内百姓都来瞻仰梁王仪容,朱温依旧大度的挥手致意。

    有不少白发老者跪于道旁,口称贤王,朱温都亲自去搀扶,还赏些钱帛。

    回到梁王府,见到迎接的梁王家眷,朱温脸上又恢复王者气度,却并没有理他们,而是直接跟敬翔刘捍进了幕府。

    “请大王降罪,臣主事不利,坐视唐廷壮大。”敬翔手下跪在朱温面前。

    刘捍也跟着跪下。

    朱温想也没想扶起敬翔,“先生何必如此,皇帝坐大,孤前去讨平便是,一百年了,唐廷都不死不活的,难道皇帝能回天改命不成?一个关中而已,难道还能像当年大秦一样横扫关东?”

    “臣、臣有愧大王厚爱。”敬翔感激涕零。

    “孤起身草莽,汴州百战之地,若非先生辅佐,岂有我朱全忠容身之地?先生切莫再这般自责,你我君臣一体,天下有何难事?”朱温也感慨起来。

    两人如此推心置腹,让刘捍不由心生一丝嫉妒。

    “皇帝能在绝境中奋起,当真令孤刮目相看,不过也仅此而已了,此番孤亲率大军,皇帝想安坐关中,怕是不可能了。”听完敬翔的汇报后,朱温也起了争胜之心。

    “大王,皇帝虽然不可小觑,但此战的关键仍在李克用,我军若能击败李克用,将一扫三十年沙陀军之威名!届时,河中落入我手,河东、昭义亦可图之!”刘捍趁机进言。

    能进入这种场合,已经说明朱温对他的看重,也不枉他在汴州兢兢业业。

    朱温眼中爆出一团火星,“不错,天下能与孤争锋者,只有李鸦儿一人而已,击败此獠,天下大势尽归汴州!”

    敬翔皱了皱眉,这本是他要说的话,却被刘捍抢了先,“江淮杨行密,此人志向非小。”

    “无妨,孤已命庞师古六万大军驻守徐州,防备杨行密,先生还是为孤想想如何击破李鸦儿。”朱温对李克用兴趣明显超过杨行密和皇帝。

    当年上源驿之变,一方面是李克用言辞无理,激怒了汴州君臣,另一方面,朱温觉得李克用将来必是他争夺天下的大敌,所以才动了谋害的心思。

    只可惜当年沙陀人锐气正盛,三百亲兵加上李存孝、史敬思等一干猛将,生生从铁桶一样的上源驿突围而出。

    这么多年过去了,朱温一直耿耿于怀。

    他起于刀兵之间,是站在唐末乱世最顶峰的武人,就像李克用不容朱温得势一样,朱温一样容不得李克用得势。

    河中就是两方争夺的“势”!

    敬翔按压住心中些许不快,“眼下张存敬、王重师守绛州,兵精粮足,李克用短时间内,绝难攻下,又有刘知俊驻兵陕州,威胁其侧,李克用已成骑虎难下之势,大王不必仓促进兵,只需屯兵于望月山,切断李克用退往沁州的路线,则李克用进退失据,败亡不远!”

    “敬中允奇谋,望月山处在绛州与沁州之间,毗邻沁水,沙陀骑兵无法发挥长处。”刘捍补充了一句。

    朱温看着案几上的地图,他更愿意直接挥兵西进,联合南边刘知俊五千兵,三面夹攻,直接决战,他不信李克用还能力挽狂澜。

    不过作为天下数一数二的枭雄,朱温比李克用更重视人才,也更重视部下的意见,特别是敬翔的意见,多次让他受益匪浅,朱温向来对其言听计从,“本王全依敬先生之谋!”

第一百三十二章 老臣回归

    江淮的首府本在扬州。

    早在孙儒祸乱江淮之前,名将高骈压制不住手下将领,各自混战。

    高骈被部将毕师铎囚杀,江淮大乱。

    扬州城内饥民互相残杀为食,妻儿子女亦卖与屠宰场。

    等杨行密打下扬州时,扬州已然残废。

    西北方孙儒滚滚而下,又捕食大量江淮百姓,扬州更显颓势。

    不得已杨行密转攻宣州,夺宣州后,杨行密才有了立足之地。

    自击败孙儒之后,淮河以南、长江以东各州纷纷归降。

    如今的宣州才是江淮首府,城内车水马龙,人口密集,富庶程度绝不在汴州之下。

    “朱全忠留庞师古六万大军守徐州,颇有南顾之意!”杨行密今年四十有三,对于一个雄者来说,这样的年纪正是大展宏图之际,江淮历来都是唐廷的钱粮重地,虽然屡经战乱,但两年过去了,百姓安居乐业,各处仓禀已然充足。

    “正因为庞师古六万大军在徐州,所以属下断定朱温绝无南下之意。”说话之人是杨行密的首席谋士袁袭。

    当年杨行密还是庐州刺史时,袁袭常游说杨行密:“高骈昏惑,吕用之奸邪,毕师铎悖逆,天以淮南授明公也。”

    也是袁袭劝谏杨行密弃扬州夺宣州。

    杨行密从一州刺史,席卷江淮,屡败强敌,离不开袁袭、戴友规等人的运筹帷幄。

    现在袁袭说朱温没有南下江淮之意,杨行密自然心喜。

    没有人想面对朱温的宣武大军。

    杨行密非常有自知之明,正是这种自知之明让他有了今日的地位。

    袁袭继续道:“朱温所虑者,唯有沙陀李克用,李克用不攻河中,朱全忠必攻江淮,河中富庶,人口极盛,李克用得之如虎添翼,试问朱全忠怎会无动于衷?”

    “先生所言甚是,如此我军即可大军攻伐苏杭钱缪!”在杨行密眼中,钱镠始终都是他的心腹大患。

    孙儒败亡之后,大部分蔡兵被杨行密收入麾下,组建黑云都。

    但还有一部分被钱镠收留,组建武勇都。

    杨行密若是图谋江南,首先要面对的就是浙江西道的钱镠。

    而此时身在杭州的钱镠却有些焦头烂额。

    原因就是他老上司董昌准备称帝了。

    钱镠早就知道董昌的野心,多次写信劝告:“与其关门作天子,不如开门作节帅。”

    董昌开始两年还听他的劝告,对朝廷供奉无缺,但这两年,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脑子糊涂了,在境内胡作非为,动不动因小错杀人满门,境内百姓怨声载道,除了钱镠无人敢劝,前些天,居然直接派人来打招呼,已经在越州称帝,国号“大越罗平”,自称圣人。

    杨行密虎视眈眈在外,董昌倒行逆施在内,钱镠甚为惶恐。

    长安。

    河中的动静越来越大,让李晔也跟着寝食难安。

    别看他在关中搞得风生水起,朱温若真打进来了,一切烟消云散。

    薛广衡的斥候,日夜不停侦查河中动向。

    朱温没有第一时间回军攻打李克用,让李晔微微惊讶,不过稍微思索,就觉得正常,正如一只拳头,打人之前,先要收回来,积蓄力量。

    汴州的各种物资源源不断送往洛阳。

    这几年洛阳在张全义治下,招纳流民,鼓励耕桑,励精图治,百姓拥戴,洛阳从一片废墟变成富庶之地,也成为朱温牢固的后方。

    此番河中大战,洛阳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

    关中的物资也在分批次送往潼关、同州。

    蒲阪目前在王珂手中,但由于此地的重要,李晔在黄河对岸修建了几座堡楼,日夜探视河对岸的动静,关中斥候正是沿着这条路打探绛州战况。

    周云翼也在蒲阪之侧的山地上,立了一座军营。

    王珂倒也大方,对此视而不见。

    河中府和蒲州没有陷落,蒲阪相对还是安全的。

    主要的压力在潼关和虢州,特别是虢州,只有四千守军,守将是李效奇,与张行瑾一样是最早的九人之一。

    不过对面是历史上的知名猛将刘知俊,李晔心里直发虚。

    眼看朱温即将进兵河中,朝堂上也是乱作一团。

    有人提议宣慰朱温,关键朱温现在已经是梁王,封无可封,赏无可赏。

    也有人提议联合李克用,共击朱温,当然这也是找死。

    “崔侍郎,你有何议?”以前朱温没来,崔胤哭着喊着要朱温来,现在朱温来了,崔胤反而一声不吭。

    越是这样,李晔心里就越没底。

    带路党比敌人更可怕。

    当然,崔胤也不是要直接投奔朱温,而是想借朱温的手,压下朝廷各方势力,让他进首宰之位。

    不过请神容易送神难,朱温可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角色。

    他一进关中,李晔想当个汉献帝都难。

    而且朱温比曹操的野心大多了,在他只是一个宣武节度使的时候,就有争夺天下之心。

    “陛下英明神武,臣才疏学浅,不敢妄议。”崔胤居然谦虚起来。

    李晔瞪大眼睛,这还是他认识的崔胤?

    “不过,臣向陛下举荐一位故人,此人才高八斗,文武双全,胜臣百倍,陛下当年依为泰山之重,军国大事,全托付于他,现今时局,正是重用此人之时。”崔胤非常谦恭的拱手施礼。

    泰山之重,文武双全?

    李晔真不记得昭宗一超有如此牛人。

    不过现在是唐末乱世,各种牛人如雨后春笋,有这样的人似乎也不奇怪。

    “宣。”

    崔胤的话彻底引起了李晔和其他大臣的好奇心。

    李晔眼巴巴的望着殿门。

    过不多时,殿外一人哭嚎而至,“陛下,老臣得天之幸,才能又回到陛下身边。”

    人还没到,弄出的动静不小。

    殿中大臣也望着殿外。

    只见一四十来岁文士,从殿外跪行进来,一步一磕头,额头上全是血,流到脸上,搞得众人也看不清究竟是谁。

    李晔瞥了一眼崔胤。

    崔胤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还是崔昭纬靠近他,仔细查看,惊讶道:“这不是张浚张禹川吗?你怎么还没死?”

第一百三十三章 百死不悔

    朝堂上议论纷纷。

    李晔一时没想到张浚是谁,直到韩全晦怪叫一声:“朝廷十万神策军一朝丧尽,你还有脸回来。”

    十万神策军一朝丧尽?

    李晔猛然想起,这人不是当年忽悠昭宗放弃争夺成都,转身打李克用的牛皮大王吗?

    他怎么还没死?

    记得当时韩全晦说要灭他满门,李晔刚刚穿越,没摸清状况,也就没搭理此事。

    瞥了一眼崔胤,崔胤还是那副表情,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张浚“咚咚”的在大殿上磕头,如此丧心病狂的自残,弄得殿中大臣都不再好说什么,毕竟朝堂是个体面之地。

    “老臣当年小败李存孝,暂时撤回华州休整军势,然后一举荡平河东沙陀,怎料朝中佞臣当道,一纸诏令将老臣囚于华州牢狱,老臣本来想一死以报陛下,但老臣这满腹经天纬地之才不能白白埋没,所幸苍天不弃,陛下前些时日大赦天下,老臣重见天日!”

    李晔目瞪口呆,十万神策军覆没大半,被李存孝堵在晋州,若不是李存孝网开一面,放他和三万神策残军回来,此刻李晔早成了李茂贞的笼中雀。

    还经天纬地之才,李晔被气乐了。

    在攻打李克用之前,昭宗的诏令至少在关中蜀中还是管用的。

    无论打田令孜还是李克用,当时的韩建、李思恭都是听话的,李茂贞、王行瑜还不敢对唐廷无礼,韩建甚至带三百精锐蔡兵准备趁夜摸了李存孝。

    张浚兵败之后,唐廷颜面丧尽,彻底成了天下笑柄。

    神策军从此也对皇帝彻底失望。

    可以说唐廷就是葬送在张浚手上。

    如今这厮居然堂而皇之站在朝廷上,说自己经天纬地之才,李晔不得不感叹此人面皮之厚,几乎超过自己当年的销售经理了。

    崔胤把这么个玩意弄出来,难道就是为了恶心自己?

    “陛下!”张浚跪着往前爬了几步。

    刘全礼挡在前面斥道:“天子面前,不得无礼。”

    张浚不敢向前,伏在地上哀泣,“臣在牢中,多得杜让能杜侍郎周全,才免遭一死,如今天下崩乱,老臣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听到杜让能的名字,李晔对他厌恶忽然淡了几分,叹气道:“鞠躬尽瘁就不用了,你年纪也大了,回去颐养天年吧。”

    李晔说的够委婉了,不料张浚又是一通磕头,额头上血流如注,“老臣毕生之愿就是辅佐陛下廓清宇内,只要有一口气在,就矢志不渝,陛下若是嫌臣老迈,臣现在就撞死在殿上!”

    “够了!”李晔从软塌上站起来。

    殿中噤若寒蝉。

    如今的李晔不是当年的昭宗,随着唐廷蒸蒸日上,李晔的威势也与日俱增。

    以前他还不怎么想动清理内部,但现在不得不动了。

    如今的唐廷萎缩在关中一带,三省六部形同虚设,还没有一个辅军管用,真正做事的一个没有。

    现在不动,朱温来了,搞不好又弄出什么幺蛾子。

    若不是自己穿越而来,对历史脉络有大致了解,提着脑袋跟韩建、李罕之、李茂贞玩命,早就被这些人卖给李茂贞了。

    早在穿越之初,李晔就对朝臣失望透顶,当时没兵没人没钱没粮,神策军掌握在韩全诲手上,自己朝不保夕,能安稳坐在龙椅上已经不容易了,还要应付李茂贞的挑衅。

    大敌压境,必须整合内部!

    崔胤身为宰相,正经事一件没做,整天就在琢磨人。

    他带张浚入朝,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当年昭宗何其信任张浚,两人关系极好,把唐廷全部身家压在身上,历史上,张浚兵败之后,昭宗只是罢了他的相位,仍拜其为兵部侍郎。

    但李晔不是昭宗。

    关中现今大局已定,天策、禁卫二军死心塌地,兵权牢牢掌握在手。

    是时候翻修唐廷这座旧房子了!

    否则它只会扯后腿掉链子,各种掣肘。

    再说以唐廷目前的情况,没必要供养这么多有名无实的机构。

    乱世里,一个政权的强大其实很简单,精兵简政!

    后世那支伟大军队已经验证了此策的正确性。

    庞大臃肿的大明,空有亿万百姓,坐拥江南财赋,却被东北野猪皮一个半奴隶化八旗制度横扫,这就是冗政的后果。

    当然明亡有很多原因,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精兵已经完成,并且逐渐形成制度。

    现在轮到简政!

    这个计划在李晔脑中构思很久,今天实在是被这个张浚气到了,更大的原因在于朱温大兵压境,李晔不得不加快自己的步伐。

    李晔扫视殿中诸臣,无一人敢与之对视,“尔等若是没有其他事就退朝吧。”

    这是李晔给他们的最后机会。

    很可惜,三省六部的官员济济一堂,却面面相觑。

    仿佛河中的战火跟他们没有半点关系,关中的百废待兴也跟他们没有关系。

    没人说话,李晔拂袖而去。

    天心阁里,韩偓汇报了朔方之事,韩遵对朝廷还算恭敬,境内军民普遍对唐廷有很深的认同感。

    李晔也没指望韩遵能归降,还是那句话,关中发展起来了,朔方自然逃不出手掌心。

    “你回来的正好,朕有意革新三省六部,两位意下如何?”

    韩偓看了一眼赵崇凝,“三省六部大而无用,各部官吏心思也不在国事之上,也不符合眼下国情,但不知陛下如何革新?”

    “陛下,臣赞同革新,三省早就在安插各县官吏。”赵崇凝道。

    李晔冷笑道:“将士们打生打死,他们在后面摘桃子。”

    以前还不觉得,现在却觉得简政势在必行。

    各州的官员,李晔一直按而不发,想等着来年春闱,挑选才干之士任用,没想到三省早就按捺不住了。

    这段时间李晔一直在忙扩军之事,刚喘口气,又传来朱温东进的消息,就没顾得上他们。

    如何革新,李晔只有一个大概的思路,“三省不再参与国事,兵部刑部辅军合于枢密院之下,礼部吏部工部户部合于天心阁之下,改天心阁为政事堂,两位觉得如何?”

    三省事权分立,中书省掌握出令权,门下省掌政令审核,这就给党争提供了土壤,两省互相推诿,耽误国事,后来太宗、玄宗都把三省合在一起,统称为政事堂或中书门下,不过两百年来,一直改来改去,三省分分合合,到了唐末,直接就成了一滩浆糊,干脆什么都管了。

    “枢密院,政事堂?”这不是什么新鲜设定,中唐之后,这两个部门也时常设立。

    眼下到处战乱,唐廷地盘太小,礼、吏、工、刑四部可有可无,兵部只剩下统计兵籍、掌管武备两项职能,其余的募兵、军官任免都被李晔剥离出来。

    而户部的田赋、户籍、钱币职能基本丧失。

    当然,若是以后大唐真能振兴,六部仍有存在的必要,只是现在没有存在的必要。

    “陛下此举利国利民,符合时宜,但朝中大臣恐怕难以接受。”韩偓提醒道。

    革新,革除旧弊,不是请客吃饭,得罪人是少不了的。

    “臣愿主持此事!”赵崇凝站出来道。

    从吴起起,主持变法之人,都会成为众矢之的,赵崇凝这个时候站出来,就是主动吸引仇恨。

    李晔如何不知他的心思,心中感动,“不行,朕怎能让你去涉险?此事朕亲自为之!”

    李晔还真不信现在有谁敢挑战他的权威。

    再说只不过是稍微改制而已,现在唐廷虚弱至此,老房子都快塌了,长安城的权贵所剩无几,应该不会有那么大的阻力。

    “陛下,若是平常时候,谁主理此事都可,现如今朱全忠引兵东来,必有窥伺关中之意,大战若起,陛下分身乏术,届时朝中定有人勾连汴州,革新半途而毁,大唐中兴便遥遥无期矣!”赵崇凝眉眼间全是坚持。

    长安别的没有,带路党肯定不少,别看现在服服帖帖,那是大刀片子压着。

    一旦李晔在战场上遭遇挫折,各种牛鬼蛇神都会浮出水面。

    对很多世家来说,个人利益的考量永远凌驾在国家利益之上。

    虽然现在他们已经虚弱到了极点,但正如李晔想重振大唐一样,他们也想恢复往日的荣光。

    而且很显然,李晔的唐廷不是唯一的选择。

    “先生……”忽然之间,李晔说不出话了。

    赵崇凝虽然是韩偓介绍的,但赵崇凝其实是韩偓的老师,在天下读书人中颇有名望,绝对当的起李晔这一声“先生”。

    其人刚正不阿,嫉恶如仇,正是革新的最佳人选。

    赵崇凝没等李晔说出拒绝的话,继续劝谏道:“一百五十年了,大唐历代皇帝未尝没有励精图治者,却无法改变藩镇割据天下之根本,没有兵权,所以一再功败垂成,唯有陛下兴于刀兵之间,兵权不可假手他人,也唯有陛下能挡住宣武大军!大唐若能中兴,臣百死不悔!”

第一百三十四章 父子相逢

    李晔能说什么?

    这才是两百八十年大唐真正的底蕴所在。

    大唐有这样的人在,就不会倒下!

    正如他所言,兵权不可假手他人,倒不是说不相信手下的将领,当年李茂贞对僖宗何尝不是忠心耿耿?

    唐廷太虚弱了,必须维持一个强而有力的主干。

    现在制度虽然形成,但一切都是初起,时间太短了,在将士们心中没有形成固有观念。

    在此之前,李晔的重心只能在军中。

    “好,先生放手去做,有朕在后面压着,看谁还敢有小动作。”李晔答应了。

    “臣谢陛下!”赵崇凝大喜。

    韩偓叹道,“先生勇于任事,学生不如。”

    “革除旧弊非你所长,无需自责。”赵崇凝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锋芒毕露。

    这也是李晔希望看到的。

    两人前脚刚走,就有小黄门来报,张浚求见。

    李晔一听这个名字就犯恶心,真想不通杜让能为何要保他一命,有心不见,但看此人在朝堂上的架势,肯定会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索性就见了。

    “陛下,老臣有一计可退汴州大军!”张浚倒是直接。

    李晔笑道:“哦,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本事?”

    张浚也听出来李晔的嘲讽,却丝毫不以为意,大咧咧道:“朱全忠提重兵远来,与李克用争锋河中,实则犯了兵家大忌,河中四塞之地,只要堵住渑池一线,则朱全忠进退失据,破亡之日不远。”

    堵住渑池?关键是拿什么去堵?

    朱全忠打了这么多年仗,岂会不明白后方粮道的重要?

    一个刘知俊堵在陕州,自己这边根本过不去。

    见李晔不以为然,张浚道:“不许陛下大军远行,臣一人足矣!”

    李晔盯着他,这牛吹的有些大了,“阁下年纪不小了,还是留在长安颐养天年。”

    看在杜让能的面上,李晔没让侍卫轰走他,不料这厮脸皮是真的厚,额头上血还没干,又“咚咚”的磕了两响头,“陛下,臣非妄言,早年臣游历关东,与张全义有些交情,张全义虽然臣服于朱全忠,不过是惧其势大,暂时苟且罢了,其人抚军爱民,志向不小,若朱全忠在河中遭逢重创,则张全义必蠢蠢而动。”

    说实话,李晔有那么一丢丢心动了,“朕听说张全义与朱全忠同起于黄巢,两人相交莫逆,张全义怎会背叛朱全忠?”

    “张全义当年虽是黄巢骁将,但一直心向大唐,全义之名,还是陛下当年赐下的。”

    “有这回事?”

    张浚信誓旦旦道:“张全义擅隐忍,当年与李罕之刻臂结为兄弟,李罕之势弱,张全义毫不犹疑击之,李罕之大败,若是朱全忠与李克用接战不利,臣只凭三寸之舌,便可说服张全义倒戈一击,朱全忠纵有天大能耐,也回天乏力!”

    李晔看着他唾沫横飞的样子,一时居然犹豫起来。

    凭心而论,他的谋划有成功的可能。

    张全义从黄巢小兵杀上来,肯定不是什么善茬,当年毫不犹豫捅结义兄弟李罕之一刀。

    但张浚说他心向大唐,就有些魔幻了。

    李晔在潼关大战李罕之,也没见他有什么表示。

    不过话说回来,陕虢二州毗邻洛阳,张行瑾、李效奇四千兵偷袭两州,后来又从容把两州百姓迁徙到关中,张全义都无动于衷,不得不考虑一下张全义的立场了。

    此战的关键还是在李克用与朱温的大战之上。

    李晔不是很看好晋军,李克用连张存敬和王重师都解决不了,更不用说朱温。

    “陛下不可犹豫,就算朱全忠打败李克用,老臣也要让张全义、朱全忠互相猜忌,若是不成,老臣再不回长安!”张浚语气甚是坚决。

    “你真不回长安?”李晔眼神一亮。

    “老臣满腹经世之才,可惜苍天不眷,此事不成,臣还有何脸面再见陛下?”说着说着,张浚居然潸然泪下。

    “行,朕准了。”李晔受不了了,不吹牛会死吗?

    让他去也无妨,反正也没损失什么。

    成不成李晔根本没当回事,朱温若是这么轻易就败了,那就不叫朱温了。

    张浚抹了一把眼泪,情真意切道:“陛下在关中切要保重身体。”

    这话说的真情流露,让李晔竟有些看不清面前的人。

    难怪昭宗当年这么信任他,看来两人之间有些真感情。

    河州历来不仅是兵家必争的“河湟重镇”,也是东西商路上“茶马互市”的重要节点。

    河州处于河湟之地东段,以北是兰州,以东是渭州,以西是鄯州和廓州。

    不过自吐蕃攻破河西走廊之后,此地便再也没有当初那么繁华。

    当年张议潮沙州举义,击吐蕃,占据河西、陇右诸州,吐蕃将领尚延心以河州、渭州投降于唐廷。

    持续半个月的雨季渐渐停歇。

    秋草正是茂盛之时。

    上千马匹健马正在啃食,秋高马肥,此时的战马都彪悍强健。

    张行瑾看得直流口水。

    在关中别说这么壮的马,就算是骡子也少见。

    穿着吐蕃服饰的人,正在远处懒散放牧,丝毫没有觉察到他们这些隐藏在秋草里的敌人。

    “能不杀就不杀,说不定都是唐人。”张行瑾发号施令,身边两百人低声应命。

    这两百人从大明宫练兵起就跟着他,战力没话说,忠诚更没话说。

    张行瑾大手一挥,两百士卒像是两百条蛇在草地里爬动,靠近牧人,然后打翻。

    没多大一会儿,马场就被控制了。

    轻松的出乎张行瑾意料。

    有了这些马,他就有投奔李茂贞的本钱。

    “两百七十五人,全部拿下,还有不少妇孺,是个小部落。”

    张行瑾看了一眼俘虏,发现大部分人的长相跟唐人无异,叹了一口气,挑四百匹健马,其他的都留给他们吧。”

    随着李茂贞进兵河州,此地肯定不会再太平了,这种小部落迟早会被吞并。

    只有大唐回来,他们才会真正安居乐业。

    张行瑾上了一匹没有鞍鞯的健马,健马还不习惯有人骑在背上,不住的挣扎,始终无法摆脱,渐渐驯服下来。

    部下也渐渐驯服健马。

    张行瑾望着部下,大笑道:“我们去会一会李茂贞!”

    两百士卒跟着大笑。

    战马在任何时候都是紧要资源,有人带着战马来投,李茂贞当然大喜。

    正如他所预料的一样,河西诸番不堪一击,他们松散的部落制度,就决算了他们一盘散沙,被自己各个击破,亮出大唐旗号后,各地遗民纷纷来投,有的带了战马,有的前来牛羊,还有的送来甲胄的粮食。

    三个月不到的时间,他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从最初的两千人,到现在的一万多人,还在不断增长中。

    在凤翔的时候,他没觉得大唐有什么了不起,但到了这沦陷故地,大唐遗民的热情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

    “你叫张兴?”李茂贞盯着张行瑾。

    “回禀大帅,在下正是张兴,是当年张太保的族人,嗢人攻破凉州之后,流落至河州。”张行瑾给自己认了一门远亲,在河西谁人不知张议潮张太保的威名?

    这个身份显然让李茂贞非常满意,“哦,原来是忠良之后。”

    李茂贞越看张行瑾越满意,“可会武艺?”

    几句话,几个神态,张行瑾就摸准了李茂贞的脾性,大笑道:“我沙州男儿,岂有不会武艺之人?”

    当下取了一杆长枪,于马上往来飞驰,上下翻飞。

    这些把式在李茂贞看来,都是花架子,不过李茂贞欣赏的是他的蓬勃朝气,武艺,练练就出来了,自己当年不也是镇州博野军中的小卒,从战场滚出来,武艺就都有了。

    再看他带来的二百手下,李茂贞何等人,一看就知道这些人都是悍勇之辈。

    “好,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本事,本帅正是用人之际,升你为骁骑将。”

    张行瑾从马上跃下,拜在李茂贞面前,“谢大帅,如今王师东来,我河州遗民如盼父母!”

    李茂贞心中一动,“说得好,本帅见你年轻有为,有意培养你,收你为义子,你可愿意?”

    张行瑾万万没想到李茂贞这么看得起自己,有了义子这重身份,他在军中岂不是更好行事?

    当下变单膝为双膝,给李茂贞磕了个大大的响头,“孩儿拜见父帅!”

    李茂贞大笑道:“我儿请起,既拜入我李家,赐名李继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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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出一个盛唐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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