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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意迟迟     不二臣txt下载     不二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9章 精明

    小乞儿们有自己的路线。

    于太微不同,二宝去这一趟,用时更少,回来更快。

    他人小腿短,走起路来却脚下生风,猴子一般,一溜烟的功夫就不见了人影。他说他转眼就能回来,也果真一转眼便回来了。

    太微坐在树上,低着头往树下看。

    二宝气喘吁吁站在树下,仰头往上看。

    天际微带橘色的落日,已经只余一线,仿佛下一刻便会消失不见。

    远远的,已见些微墨色。

    二宝张了张嘴,羡慕似地道:“您还会爬树呢。”

    小乞儿们天天在外打混,爬个树下个河,再寻常不过,可穿着锦衣华服的公子哥爬树……

    真是少见。

    二宝大口喘息着,蹲下身,揉了揉腿。

    太微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地时稳稳当当,连影都没有晃。

    她看着二宝问:“看过了?”

    二宝喘着气,嘴里的话倒没打结:“去过了,尸体不见了。”

    说完以后,他站直了身子,小手一伸,摊开来,望着太微道:“银子呢?”

    太微蹙着眉头,有些失神。

    “喂!”二宝见她不动,急切地催促了一声,“这位公子,您说话可得算话啊!”

    小孩儿嗓子尖,一大声就听得人耳朵疼。

    太微回过神来,掏出银子递给他,再问一句:“你去时,那里有人吗?”

    二宝喜滋滋地接过来,还是塞进嘴里用力咬了两下,而后才回答道:“没瞧见什么人!”

    太微盯着他:“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去时,没什么动静,不过我回来的时候……”二宝攥着银子不说话了,只歪着头看太微。

    太微无奈地笑了一下:“你胆子倒不小。”

    竟还知道讨价还价了。

    二宝往后退了一步,拿手背用力擦了下脸蛋:“您方才自己说的,让我去看看尸体还在不在,看完了回来告诉您一声,您再给我一块银子。”

    他一脸认真,底气十足:“我现在告诉您了,您银子也给了,咱们就两清了。您再问我话,可不得另外付钱?”

    太微哭笑不得,这孩子精明得要死。

    她再次从怀里掏出了两个铜板递给他:“只这么多,你要不说,就罢了。”

    论穷,她可没比他好多少。

    太微将手收了回来:“你说了我再给。”

    二宝瞅瞅她手里的铜板,再摸摸耳朵,像是犹豫。

    太微便道:“你留着那些话,能做什么?你不卖给我,可就只能烂在肚子里了。”

    二宝揪下了自己脑袋上破破烂烂的小帽子:“成吧,我告诉你。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了官兵。”

    “人可多?”

    “我看着挺多。”

    伴随着话音,有风吹来,太微肩头多了一片翠绿的落叶。

    太微道:“你还看见了什么?”

    二宝说:“没有了!”

    太微笑了一下:“我不信。”

    二宝揉搓着手里的帽子。

    “天要黑了。”太微缓缓说道。

    二宝闻言终于开了口:“听说是复**的人带走了尸体。”

    小乞儿们有自己的路线,还有自己的消息。

    二宝继续道:“我的确没有瞧见,但我听说了。”

    太微把手里的铜板放到了他黑漆漆的手掌心里,又掏出钱袋,把里头剩下的也都哗啦啦倒在了他手里。

    二宝有些吃惊,双手并在一起,接了一捧的钱:“不是只给两个铜板吗?”

    太微笑而不语。

    二宝眼珠子一转,立即道:“您给我留个信!以后有差事,我再给您办!保管办得妥妥当当的!”

    “你每天都在这?”太微问了一句。

    二宝用力点了两下头,又摇了摇头:“倒不是每天都在。”

    小乞儿们并没有自己的地盘,若是有人占了这块地方,他们就不定能来。

    太微过去也接触过二宝这样的孩子,一听便明白了他话里意思,略一思忖后道:“既这样,那我回头若要寻你,便在这树上留个印记如何?”

    二宝问:“什么印记?”

    太微看了看树上枝桠:“你要哪天看见树上绑了根红线,当日傍晚便来树下等候吧。”

    二宝点了点头,又习惯似地想拿手去抹鼻子。

    可他手里拿着太微给的银子,一时之间根本动不了。

    他有些窘迫地动了动脚。

    两根脚趾露在外头,也同手一样黑乎乎的。

    “那……”二宝问道,“还是一个问题一块银子吗?”

    太微失笑:“一件事两块银子,办差之前给一块,办完了再给一块。”

    二宝便琢磨起来,这么多银子能买多少只烧鸡啊!

    他脏兮兮的小脸上露出了笑容:“好的好的,我每天都来看!”

    就是他不来,他也能让别人来。

    “您可别找别人了!”

    太微握着自己空空的钱袋,意识渐渐飘远,轻轻颔首说了个“好”。

    二宝见状,欢喜得要跳起来。

    他不知她在想什么,得了“好”字后便专心致志低头数起了自己手里的银子。

    二宝越数越激动。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

    想了想,二宝转过身朝着角落里的小伙伴走去,把太微给的银子分开,一人塞了一点:“今晚吃张婆婆家的烧鸡!”

    几个小乞儿闻言齐声欢呼起来,口中嚷着“烧鸡”、“烧鸡”,一窝蜂地朝远处跑去。

    很快,暮色变浓。

    角落里再无一人。

    太微眉头舒展,从树下离开。

    又一阵风来,已有了凉意。

    天色,终于黑了。

    ……

    无邪的两眼,仿佛也在发黑。

    他站在斩厄边上,低声回禀自家主子,自己是怎么把人给弄丢的。

    说到“内急”两字时,他脸色微红,声音亦轻了。

    一旁的斩厄抱着伞,瞪着眼睛来看他。

    无邪一天到晚,几乎十二时辰都同斩厄呆在一起,哪里能看不懂他的意思。

    他一下跳了起来,用力拍了下斩厄宽厚的肩膀:“他娘的!斩厄你敢不相信老子!”

    斩厄抓住了他的手:“你爱骗人。”

    “我去你的!谁爱骗人!”无邪急了,慌慌张张甩开他,去向薛怀刃表衷心,“主子,小的说的句句是真,绝无半句假话!”

    薛怀刃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拿着一封信报,闻言抬眼看了他一眼。

第120章 六月飞雪

    无邪扑过去:“主子!‘内急’这事儿是祁五姑娘的原话!千真万确不是小的胡诌的!”

    薛怀刃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嗯。”

    “您不派人去找找?”无邪见状有些发怔。

    人好端端的没了,总不对劲。

    无邪道:“会不会是复**的人?认出了五姑娘的身份,悄悄将人抓走了?”

    他胡乱揣测着,咬牙道:“靖宁伯能叫五姑娘来陪帝姬,那她平日定然得宠。复**见今日奈何不了出嫁的三姑娘,便动了五姑娘的心思,一定是这样!”

    边上的斩厄闻言脸上露出了疑惑之色。

    无邪瞧见,立即沉声问道:“不对?”

    斩厄眨了眨眼睛:“复**的人怎么知道五姑娘就一定会内急?”

    如果没有“内急”那桩事,无邪便不会和祁太微分开。

    斩厄道:“是你丢了人,不要冤枉复**。”

    无邪火冒三丈,气的磨牙:“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斩厄道:“你丢人。”

    “……”无邪抽出一支箭,拉开了弓。

    薛怀刃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好了。”

    无邪转头看向他:“主子,这事儿怎么办?”

    人丢了,总要找回来。

    可他回来将事情说了以后,自家主子脸上却一点端倪也看不出,并没有要发火的意思。他再仔细看看,也看不出什么着急来。

    就好像……好像他把人弄丢的事,原就在预料之中……

    “主子?”

    薛怀刃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子,闻声回头道:“这个时辰了,如果人还未回到靖宁伯府,不会一点动静没有。”

    无邪愣了一下:“您是说,祁五姑娘已经回府了?”

    薛怀刃微微一笑,将窗子关上。

    无邪犹难相信:“可是,她是怎么不见的?”

    薛怀刃不答,只淡笑道:“让人备马。”

    “您要去靖宁伯府?”无邪反应了过来,又想起自己和斩厄早前瞧见的那一幕,自家主子和那位祁姑娘,今日远不是第一次见。

    这二人之间,保不齐有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无邪心头疑窦丛生,只听得自家主子说,“斩厄留下,你随我一道去。”

    无邪闻言一激灵,不知为何突然之间有些不敢去。

    若不是复**,那今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明明一直守在巷口!

    可主子发了话,岂容他不去。

    趁着暮色,二人去了靖宁伯府。

    靖宁伯府门口的灯笼仍是一片喜气洋洋的颜色,昏暗中,看起来愈发得明亮喜庆。

    今日迎亲路上,虽然遭遇了复**,但万幸无人伤亡,一切都好。

    如今人进了永定侯府,想必复**也不会再次动手。

    薛怀刃走在靖宁伯府的长廊上,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自己先前收到的那封信报。

    城门口的尸体,已经挂了很多天。

    因为天气炎热,那具尸体已经全无样子。

    便是他义父,也已经不再关心。

    那样子,不过就是一团腐肉,还有谁要?

    人的耐心总是有限的,过了一定时间,便很难再盯着一件事看。

    谁知到了这样的时候,复**却出手了。

    为了一团烂肉,甘冒大险,声东击西,埋伏永定侯府迎亲的队伍。

    薛怀刃眸色沉沉地望着夜色下幽深的长廊。

    进了花厅,太微已经候在那。

    祁远章也在。

    父女俩一人一把椅子坐在那,一个低着头在吃茶,像是烫,呼呼吹着气;一个歪坐在那,微微蹙着眉,好像不耐烦。

    听见他进门的脚步声,俩人一齐定睛朝他看来,一个坐正了身子,一个放下了茶盏。

    “薛指挥使!”祁远章笑着站起身,迎上来,一面让人上茶,“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其实天色才黑,离深夜还很远。

    但祁远章这般说了,薛怀刃也就不说什么,只在太微对面落了座,笑说一句:“不是什么大事。”

    祁远章坐了回去,看见无邪立在薛怀刃身后,忙又让人给无邪上茶。

    他周到至此,谁面上都得笑。

    太微坐在那,也笑盈盈的。

    只无邪看见她,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这人竟然真的在府里。

    她是怎么离开的?

    那么高的墙……难道她会轻功?

    还是会遁地之术?

    无邪站在薛怀刃背后,佯装不经意地悄悄打量太微,越打量越是心惊。

    靖宁伯府的姑娘,怎么会轻功?

    他垂眸看了自家主子一眼。

    薛怀刃神色自若地呷了一口杯中热茶,笑着道:“五姑娘今日,是如何回来的?”

    祁远章看向太微,叫了一声“小五”。

    太微便道:“走回来的。”

    她回来时没有骑马,自然是走回来的。

    “原本,我同无邪一道往回府的路上走,可走到一半,我一回头却发现无邪不见了。”太微轻轻蹙了下眉,像是有些不敢说,又不能不说,眼角余光瞄了无邪一眼,飞快地收回来。

    “我四下看了看,却没有看见他的身影,心里害怕,便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太微转头看向父亲:“我才换过衣裳,想着该派个人去问问,可没想到才去寻您,便听说薛指挥使来了。”

    她话音里不见丝毫颤意、迟疑。

    面上神情,亦是如此。

    祁远章便去看薛怀刃。

    薛怀刃低头吃茶,眼皮也不掀一下。

    无邪站在他身后,气得一脸铁青。

    要不是当着薛怀刃的面,他真想一箭射死眼前的人。

    究竟是谁不见了?

    是谁?

    气死他了!

    偏偏当时在场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如今就是想寻个人证也没有地方去寻。

    这时,薛怀刃终于放下茶盏开了口:“无邪,将你先前告诉我的话,再说一遍。”

    无邪闻言,耳尖猛地通红。

    但他冤得快要六月飞雪,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便大说特说,将“内急”的事当着祁远章父女的面又说了一遍。

    祁远章睁大了眼睛,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两抖。

    坐在他们对面的太微则是一下从座位上跳了起来,面红耳赤地朝无邪喊:“你你你、你好大的胆子——”

    她结结巴巴的,又羞又恼,是受了奇耻大辱的模样。

第121章 为什么撒谎

    无邪目瞪口呆,反驳的话尽数堵在了喉咙里。

    眼前的少女涨红着脸,伸出细白手指颤巍巍地指着他,嘴里不断地道——“大胆”、“放肆”、“混账东西”……

    竟是一口气不停歇地将他从头到脚骂了个遍。

    这要是换了往常,无邪早一箭将她钉在了墙上。可偏偏,骂他的人,是靖宁伯的女儿,如今又是当着靖宁伯的眼皮子底下。他就是想杀人,也得另外挑个日子。

    无邪气急败坏地想着,用力磨了两下后槽牙。

    这时候,祁远章忽然把手里的茶杯一下掼在了地上。“啪嗒”一声,白瓷开了花,片片狰狞,片片狼狈。

    他依旧坐在椅子上,可脸色已经十分的难看:“薛指挥使,您的人未免放肆了些。”

    无邪闻言,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一个拳头。

    老子明明说的全他娘是真话,怎么就成放肆了?

    更何况,他就是放肆了又怎么样?

    无邪气得要七窍生烟。

    这人怎么看起来娇娇俏俏,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撒起谎来却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他百思不得其解地望向了薛怀刃。

    薛怀刃却是一副泰然模样,见祁远章父女俩发火也不甚在意,只是问:“五姑娘的意思,是说无邪在撒谎?”

    无邪听着这话,心道不管怎样,主子总是信我的吧?一面用眼角余光死死地盯着太微不放。

    可他眼里的杀意显然不够浓烈。

    他盯着看了半天,也未见对方脸上有丝毫变化。

    太微那张脸上,眼角眉梢都挂着“恼火”两个字。她语气羞愤地反问了句:“薛指挥使的意思,是说我在撒谎?”

    一模一样的话,换个人,丢了回去。

    她虽未回答,可其中含义,已经一目了然。

    无邪站不住了。不行!他今日要不打死她,今后还怎么做人?可他还来不及动手,就听见太微两眼泪汪汪又地说了一句:“爹爹,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女儿今后还如何做人……”

    他娘的!

    无邪差点咬碎了牙。

    他长腿一迈,就要越过椅子上前去掐死她。

    然而薛怀刃像是后脑勺生了眼睛,明明没有转头看他,也知他的心思。他屈指在桌上轻轻一叩,低低唤了一声:“无邪。”

    无邪便只好深呼吸着将脚缩了回来。

    夜风不断地从窗缝钻进来,可不管那风怎么吹,都吹不散他心头怒火。

    眼瞧着,祁远章又摔了一只杯子。

    不过这只杯子是空的,摔在地上,打了两个滚,竟然没有碎。祁远章似是不满意,弯下腰一把将杯子捡回去,又摔了一遍。

    这一回,杯子碎了。

    地上的碎片更多,更狼藉。

    他忿忿地道:“薛指挥使,今日这事,你若不给个说法,怕是不妥!”

    薛怀刃没言语。

    无邪忍不住了,冷笑一声道:“靖宁伯说笑,什么说法?我平白无故地扯这样的谎做什么?纵是真要扯谎,我不能扯个别的?”

    他随便胡诌两个,也比这个说法更像是真的!

    只是他老实本分,说了该死的真话。

    无邪冷笑连连,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太微。

    太微掩面哭了起来:“说的是,你平白无故扯这样的谎,怕是根本就没有将靖宁伯府放在眼里,拿我当个乐子取笑呢。”

    她小声啜泣着,眼睛红红,委屈极了。

    无邪骤不及防,没有料到她会哭,一时间乱了阵脚。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会碰上这么一出戏。他嘴角翕动,想要驳斥,可叫她眼泪一比,什么话都仿佛是垂死挣扎。

    难不成,他也要哭一场?无邪双眉紧皱,背上冒出了冷汗。

    对面羞愤大哭的少女猛然一扭头,转身就跑。一晃眼的工夫,人已经消失在花厅外的夜色中。

    祁远章紧跟着站起身来,拂袖道:“两位请回吧!”言罢,他便吹胡子瞪眼地大步向花厅外走去,连头也不曾回过一下。

    无邪气得重重一拳头砸在了祁家的椅子上:“主子!她欺人太甚!”

    想他一世清白毁于一旦,今后只怕也再捡不回来,实是可恨!

    可薛怀刃慢慢悠悠地吃完了一盏茶,才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她就指着你恼火,你倒是给面子。”

    无邪怔了一怔。

    薛怀刃抬脚往外走,走至门外,抬头看了一眼夜空。盛夏时节的夜空,星辰明亮,流云如雾。他背对着无邪,笑了一下,低低道:“你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无邪望着他的背影,有些不服,又有些不解。

    月色下,无邪忍不住轻声问道:“主子,靖宁伯的这个女儿,是不是有问题?”

    薛怀刃缓步往台矶下走去,口中道:“听说她母亲是个疯子。”

    无邪吃惊地“啊”了一声,嘟哝道:“怪不得她莫名其妙要来污蔑我……”

    不多时,主仆二人出了靖宁伯府。

    薛怀刃翻身上了马,端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吩咐还未上马的无邪道:“找两个人查一查祁五。”

    无邪一愣,转瞬便听得他又道:“再查一查临平姜家。”

    “临平姜家?”无邪愈发得不明白。

    薛怀刃道:“靖宁伯的疯夫人,姓姜,出身临平姜家。”

    姜氏已经疯了很多年,京里见过她的人寥寥无几。临平姜家的人,也已经多年没有在外走动。他们当年入京之前,姜家便已经没落。

    是以在此之前,薛怀刃从未留意过姜氏。

    他只知靖宁伯的夫人是个疯子,却不知道那个疯子还有个奇怪的女儿。

    薛怀刃想起太微,面色微沉,说了句:“走吧。”

    空气里的热,渐渐淡去。

    二人头顶,月华如水。

    霜雪一般的白,洒落在靖宁伯府的长廊上。

    太微本一直侧身坐于栏杆之上,倚靠着廊柱,听见脚步声后,转头去看,见是父亲,便又将脸转了回去。

    她离开花厅之后并没有回集香苑去,而是留在这,像在等待。面对祁远章的出现,她一点也没有露出意外之色。

    祁远章脸上,也不见诧异。

    他走到女儿边上,学她的模样坐在栏杆上,而后问道:“你为什么撒谎?”

第122章 英俊潇洒

    太微背身冲着他,并不回头,只笑了下道:“父亲就这般不信女儿?”

    祁远章从鼻子里发出了个音“哼”。

    声音很轻,但其中意味十分清楚。太微终于转过身,望向了他:“撒谎不过是无奈之举。”

    祁远章挑起了一道眉,微微歪着头,抖了抖身上的花袍子:“无奈?你怎么就无奈了?好端端地冤枉人家,你倒还无奈上了。”

    太微在夜幕下微笑起来,轻声道:“我若不撒谎,那今日这事,您说该如何了结?”

    祁远章目视着她,眉头微微一皱,敛起了凤目。太微的话,虽然不中听,但说的并没有错。如果她今日应下了无邪的话,承认无邪所言非虚,那她就必须解释她是如何不见的。

    祁远章先前便已参悟,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附和着她的话,佯装生气。

    可如今,四下无人,只他们父女俩坐在廊下。

    祁远章冷冷地笑了一声。

    他一字一顿地问道:“薛怀刃手下的人,必然是有本事的,他说那条巷子只有一个出口,他一直守在那,你却仍然不见了,那么你是怎么脱身的?”

    “飞天还是遁地?”祁远章屈指轻轻敲击着栏杆,“你既不是神仙,自然不能飞天也不能遁地,那你是怎么不见的?那条巷子,有另外的出口?”

    太微笑了笑,摇头道:“没有,那条巷子的确只一个出口。”

    只是对她来说,不止一个罢了。

    她望着父亲,神色漫然地摇了摇手中扇子。

    夏夜里,纵然有风驱散了白日酷热,却仍然不够凉快。

    祁远章咳嗽了两声。

    太微继续道:“我翻墙溜的。”

    瞧他的模样,她今夜若是不答,早晚还要被他揪着再问上一遍。

    “墙不算高。”太微伸手比划了下,比巷子两旁的高墙矮了不少,“喏,不过如此。那个叫无邪的,是想着我一个伯府千金,怕是平日连自己用腿走路的时候也少,料想我不会翻墙,才觉得奇怪,这人怎么不见了。”

    她一脸正色道:“我先前去寻您,原就是想告诉您这件事,但哪里想到,他们来得这般快。”

    太微以为今天这样的日子,薛怀刃定然不得空来管她的琐事,没想到他还亲自上了门。

    “我本无意瞒您。”太微眉眼一弯,露出了少女姿态。

    祁远章见她一副认错服软模样,倒是比先前生气了些。

    她口气硬邦邦,态度冷冰冰不耐烦,才像是真,如今这样,倒浑身上下皆透着个“假”字。

    祁远章道:“你溜了以后,做什么去了?”

    太微从栏杆上一跃而下,轻轻落在了地上,跺跺脚让皱着的裙摆自然垂落,而后道:“难得出门一趟,我胡乱逛了逛。”

    祁远章闭上了眼睛。

    这孩子怎么比看起来滑头这么多。

    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

    她说她胡乱逛了逛,那便只能是胡乱逛了逛。

    查无人证的事儿,还不是由她说了算。

    不过她今日这么一闹,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有了这么一个由头在,往后拿出来说道说道,还不是轻轻松松便能打得对方没脸说话。只是那个叫无邪的护卫,也真是够倒霉的。

    祁远章想着自己方才发的那顿火,发得委实还不错,心里总算舒坦了点,朝着太微一摆手道:“罢了罢了,我管不了你,回去歇着吧。”

    太微是一贯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的,他让走,她立即便走,毫不逗留。

    可才走出了三步远,她忽然脚下一顿,回身问了一句:“您知道那天夜里闯入国师府行窃的贼人,其实有两个吗?”

    祁远章怔了一下,随即反问道:“怎么,你知道?”

    太微远远地看着他,点了下头:“今日在外,寿春帝姬偶然提起此事,我方才知晓。”

    “宫里的消息,总是比外头要灵通。”祁远章站了起来,眺望着廊外天空。

    太微话锋一转,蓦然道:“那两个贼,是复的人。”

    祁远章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并不见讶色。

    太微冷着脸:“复视您如同疯狗,天天恨不得一刀劈碎了您的脑壳,您可知道?”

    祁远章慢慢吞吞转过身来,伸出一只手,抬起食指,遥遥指着她,上下晃了晃:“怎么说话?什么叫疯狗?他们那是见你爹我英俊潇洒,不痛快罢了。”

    他说的很笃定,半点不像是玩笑。

    脸皮着实堪比城墙厚。

    太微一口气憋在了心口,闷闷的发疼,恨不得劈头盖脸骂他一顿才能舒心。

    可他是她老子,他就是看起来再蠢再讨厌,也还是她老子。

    太微心里恶狠狠地想,由他死去!而后一扭头,转身便走,但走了没一会,她又灰溜溜折返回来。

    祁远章还在原地,看着她,笑问:“方向错了?”

    太微瞪了他一眼。

    知道她走错了方才不提!

    “左右你爱乱逛,多走走又何妨。”祁远章一手摸着廊柱,一手指着长廊另一头道,“集香苑在那头。”

    太微一言不发,越过他,大步流星往前去。

    少女身形挺拔如松,带着两分疏离冷意。

    祁远章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叫了一声“俏姑”,声音宛如轻叹。

    即便在寂夜之中,听上去依然很轻。

    太微没有回头,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有听见。祁远章也不甚在意,口中低低道:“听说那两个贼想偷的东西,是块地图。”

    夜风徐徐,将他的声音送入了太微耳中。

    太微猛然回头去看,他却已经不在原地。一袭花衣,湮没于夜色之中,已经渐渐远去。

    他为什么,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太微听得糊里糊涂,呢喃着“地图”二字,慢慢蹙起了眉。

    什么地图,这样重要……

    复日夜小心,却甘愿为张地图冒险,可见这地图之重要。但她两世为人,却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地图的事。

    太微愁眉不展,步入了长夜之中。

    翌日天明,前去鸣鹤堂请安之前,她先去了一趟紫薇苑见母亲。

    姜氏素日便起的早,太微到达时,姜氏已经梳洗妥当,换好了衣裳。

    倚翠在侧,正在为她整理钗环。

    桌上的首饰匣子大开着,里头并没有多少物件。意迟迟说下一更很晚,明天来看ps:感谢书友160721195206429、书果虫虫、妄恻danni的香囊感谢lk2016、书友160721195206429、日里向、静爷加油、书友20170322161320013、桃夭呢的平安符

第123章 夫人来了

    太微凑近了去看,伸手捡起一枚玉簪:“这簪子成色倒不错。”

    母亲“疯了”以后,她素日用的那些东西就都被祖母发话烧了,那些金银首饰也已全融了充入库房,她身边留下的东西,早便寥寥无几。

    这簪子若不是玉的,大约也留不下。

    姜氏笑着来看她身上穿着,口中道:“怎穿得这般素净?”

    三娘才嫁,府里还是一片热热闹闹的喜庆颜色,太微身上的衣裳就愈发显得素净寡淡不少。

    姜氏有些担心:“叫老夫人看见了,怕是又要挑你的毛病。”

    母女俩近些日子总在一道,姜氏问,太微便答,一来一去,姜氏问出了许多过去不知道的事。她晓得祁老夫人不大看中太微,但不知祁老夫人竟这般地爱找茬。

    太微今日的打扮,到了鸣鹤堂,恐怕得挨批。

    然而太微却道:“不要紧。”

    她昨日才陪着寿春帝姬出过门,祖母就是不满意她,也不会在这种当口挑什么刺。她既得了寿春帝姬青眼,那对祖母而言,她的价值就比先前重得多。

    更何况,她今日去鸣鹤堂,可不是一个人去。

    太微看着倚翠的手,正小心翼翼理着母亲头上的发髻。

    发式规矩,不出挑,平平无奇,但衬得姜氏一张脸尤为得婉约动人,是很合适她的样式。

    太微轻声问了一句:“娘亲,您怕不怕?”

    姜氏已经很多年没有走出过紫薇苑的门,生人自是不识,熟人久日未见,亦成了生人。

    太微原想着该慢慢来,但如今事情一出接着一出,件件出乎她的意料,未恐生变,还是早日筹备起来才好。她问完以后,抓住了母亲的手:“您若是怕,咱们再缓缓。”

    姜氏摇了摇头,反手覆在了她手背上:“不怕,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不过是见几个人,说两句闲话,她纵是再笨嘴拙舌,也能应付。

    姜氏照照镜子,打发了倚翠先出去,而后才同太微道:“不过是去请个安而已。”

    去鸣鹤堂的路,她虽然已经多年没有走过,如今真踏上去了,却也不觉得陌生。

    母女俩出得紫薇苑,并肩朝鸣鹤堂走去。

    一路上,太微搂着姜氏的胳膊,言笑晏晏。

    沿途有仆妇瞧见,皆吃惊不已。众人窃窃,飞快地将消息传播了出去紫薇苑那位,出门了!

    要知道,这些年来,就是除夕夜里吃饭,姜氏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今日非年非节,亦不是几位主子的生辰,姜氏出来做什么?

    府里一群人众说纷纭,却无人猜得出原因。

    很快,消息传进了鸣鹤堂大丫鬟珊瑚的耳朵里。

    珊瑚亦是愕然,急急忙忙去禀报沈嬷嬷。

    沈嬷嬷惊讶之余有些不大相信,沉声问她,可是当真?

    珊瑚拍着胸脯说,千真万确的事儿,人已经快走到门口了。

    沈嬷嬷一听,瞪大了眼睛,鲜见的露出了慌乱的样子。

    珊瑚压低了声音问道:“嬷嬷,怎么办?”

    沈嬷嬷看她一眼,吐出口浊气来:“怎么办,立即去禀报老夫人呀!”她言罢,便伸手推开珊瑚,越过她急急朝屋子里头走去。

    因是喜日里,昨日又没出什么大差池,众人脸上就都带着笑模样。

    祁老夫人坐在上首低头饮了一口参茶,抬起头来,脸上也挂着笑意,见沈嬷嬷急急忙忙走进来,还笑着问了一句:“你怎么慌慌张张的?”

    沈嬷嬷讪笑两声,悄悄看了一圈四周,上前去走到祁老夫人身旁,贴近了她耳朵道:“老夫人,姜氏来了。”

    祁老夫人初初听见,还没回过神来,蹙眉问了句:“谁来了?”

    沈嬷嬷面皮微僵,又说了一遍。

    “什么?”祁老夫人面色一变,“到哪里了?”

    话音落下,沈嬷嬷正要回答,忽听外头一阵轻响,旋即便有人通传道:“夫、夫人和五姑娘到。”

    通传的丫鬟声音磕绊,像是受了大惊。

    屋子里的其余人,听见“夫人”二字,亦齐齐变了脸色。

    一早就来陪祁老夫人说话的崔姨娘,因为三娘的婚事忙活了好些日子,今天终于得闲,原本高兴得很,没想到突然听见了这样一句话,顿时站起身,朝门口看去。

    随即只见珠帘一晃,外头便进来个身形清瘦的妇人。

    崔姨娘登时心中一紧。

    虽然已有数年未见,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姜氏。

    都说姜氏天天躲在紫薇苑里不敢见人,是因为如今的样子不人不鬼没法见人,可崔姨娘今天亲眼瞧见了才知道,那都是放屁!

    姜氏虽然看起来瘦巴巴的,可面色红润,精神气十足,哪有半分不人不鬼的样子。

    倒是她自己,这些天忙里忙外,忙成了一条死狗,连精致妆容也遮不掉面上憔悴。

    崔姨娘用力攥着手中帕子,眼看太微跟在姜氏身后也走了进来。

    母女俩一前一后,像是如此走过千百遍,竟无一丝一毫的生疏不自在。

    屋子里的人,不管是主子还是丫鬟婆子,每一个都在盯着她们看,可姜氏母女脸上,始终没有露出一点惴惴之色。

    崔姨娘脑子里嗡嗡作响,像叫人用凿子敲了许多下。

    她想着,自己该上前去拦住姜氏,问两句话,探探究竟。若能借此惹得姜氏在众人跟前犯病,那就更是妙哉。

    然而崔姨娘心里想的好好的,这腿脚却不知为何,动弹不得。

    她在原地生了根,僵直着身体,怎么迈不开脚。

    正难受着,姜氏母女已经走过她眼前,去向祁老夫人请安了。

    姜氏行了个大礼,唤了声“母亲”。

    太微紧随其后,亦行大礼,唤祖母,望祖母安康,望祖母万寿无疆。

    祁老夫人一声声听进耳里,本该高兴、该满意,可今日听来,这句句好话都像是恶毒诅咒。

    她浑身一抖,呼吸变急,也不叫底下跪着的母女俩起来,只是问:“今日这事,远章可是知情?”

    姜氏低着头,轻声答:“伯爷知道妾身有此打算。”

    祁老夫人闻言,喉咙发干,吞咽下一口唾沫。

第124章 害怕

    时间恍若凝滞,过得越来越慢。

    祁老夫人久久未再开口。她不出声,底下的人也就没一个有胆张嘴。屋子里静谧得可怕,只余下众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响亮。

    风中的夏蝉嘶鸣声,则在渐渐消失。

    蝉这种东西,不过就是虫,藏在地下,爬出来飞上树,便躲在枝叶缝隙间拼命地尖叫,恼人得紧。府里的下人,自从入了夏,便每日都拿着粘竿去粘知了。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粘了又来,总是断不了根。

    这不,一大清早的,鸣鹤堂的几株大树下就又围满了人,各自举着几根竹竿正费劲地往树上探。

    祁老夫人透过窗,看的目不转睛。

    底下跪着的太微不耐烦了,她想着祖母见了母亲不会高兴,可这么跪下去,她可是不乐意。于是她眼珠子一转,抬头向座上望去,口中道:“祖母,您若不信母亲的话,小五这就派人去请父亲来一趟如何?”

    祁老夫人闻言,霍然将头转了过来,眼神如刀地看着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微仰着头,目光直视,声音平平地道:“您问了一个问题,母亲答了,您却不作声,想来是因为您并不相信这个答案。”

    祁老夫人拧起了眉头。

    太微继续道:“既然如此,请了父亲来亲自同您解释,不是更加妥当么?”

    “放肆!”祁老夫人斥了一声,想要再说却又闭嘴不言,头疼似伸手扶住了额,过了会才道,“都起来吧,还跪着做什么。”

    伴随着话音,窗外明明已经消失了的蝉鸣声忽然再次大作。

    祁老夫人猛地重重拍了下手旁案几,唬得底下的人皆是一震:“不过是粘两只知了,还如此磨磨蹭蹭,这么点差事也办不好,留着你们做什么!”

    她冲着窗外厉声喝骂了一句:“一群废物!”

    这话骂得极其失态,因而谁也不敢作声,只急急忙忙将头低了下去,生怕一个不留神叫她给盯上。

    但太微,浑不在意,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太微从地上爬起来,手脚麻利地去扶母亲,附在母亲耳边低声问道:“腿麻不曾?”

    地砖冷硬,纵是盛夏里也泛着寒意,跪的久了,纵然不疼也得麻。

    太微扶着姜氏往一旁的椅子上走去。

    姜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摇摇头没有说话。

    当着众人的面,该小心还是小心。如今她们还在琢磨她变成了什么样,她不能叫她们一眼就看穿看透了。

    少顷,姜氏落座,太微便立在了她身后。

    不远处的六姑娘祁栀见状,凑近身旁的亲姐姐祁茉,撇撇嘴说了一句:“四姐,你瞧她,像不像个跟屁虫。”

    祁茉瞥了她一眼:“胡说什么,没的叫人听见了。”

    六娘翻了个白眼:“我只同你说,谁听得见,再说她就是听见了又怎么样。”

    小姑娘压低了声音,窸窸窣窣,小老鼠似地说着话。

    祁茉却再没有搭理她。

    六娘觉得她方才的那些话,就是被太微听见了也不会怎么样,可祁茉不这么觉得。

    她过去和六娘想的一样,所以才会三五不时地给祁太微寻点晦气玩玩,但现在的祁太微,是能随便收拾的吗?

    祁茉看看姜氏母女,又去看自己的生母崔姨娘。

    崔姨娘一脸脂粉仿佛都褪了色,看起来苍白又紧张。

    祁茉心中暗道她无用,竟然一见姜氏便慌了神。可仔细想想,姜氏的到来也的确是出人意料。

    她们在此之前,一点动静也没有听说过。

    祁茉用力掐着自己的左手虎口,任由指甲嵌入皮肤,留下了深深的凹痕。

    姜氏一出现,府里的形势就该变了。如今是她娘当家不假,可姜氏若是一天天好起来了呢?说到底,姜氏才是名正言顺。

    祁茉心里乱糟糟的。

    一转眼,人都到齐了。

    祁老夫人站起身来,四下一扫,沉着脸说了句:“我有些乏了,你们都散了吧。”

    外边日头才升没多久,一群人皆是才起身,哪里就能乏了。祁老夫人这个由头寻的极其敷衍,谁听都知道她是见了姜氏心情不畅,故意要赶她们走,好图个眼不见为净。

    这个时辰,原是该摆饭的时候。

    可祁老夫人让散,一众人也就只能顺着她的话散了去。

    太微和姜氏走在最后。

    祁老夫人就一直盯着她二人的背影,直至她们消失在了帘后,方才浑身一松,跌坐回去。

    一旁候着的沈嬷嬷急忙上前去扶住她:“老夫人,您没事吧?”

    祁老夫人铁青着一张脸,忽然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冷声道:“你看见姜氏那张脸没有?”

    沈嬷嬷愣了一下,姜氏这么走进来,谁能看不见,她当然瞧见了。

    “和多年前一模一样!”祁老夫人咬着牙说道,“她既然已经在紫薇苑里呆了这么久,怎么不索性呆到死,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出来作祟!”

    沈嬷嬷心中亦是无底,只好劝道:“您别多想,没准她是真的来同您问安的。”

    祁老夫人闻言冷哼了声:“她怕是巴不得我早死。”

    “怎么会呢!”沈嬷嬷见她面色愈来愈难看,急忙宽慰道,“她原先那样,是因为疯病,现如今看起来已是痊愈了,一定不会再像过去那般满嘴疯话。”

    祁老夫人放开了手,眉间蹙着一个“川”字:“不行,这样一个女人,我不能由着她在府里乱走!”

    沈嬷嬷忧心忡忡:“可伯爷那边,怎么办?”

    早些年祁老夫人要休了姜氏,祁远章便不答应,到了现在,他难道会答应不成?

    祁老夫人道:“他在姜氏的事情上一贯固执,我今日就是去寻他细细说明,他也不定能听进几分,所以这件事,不能由我动手。”

    沈嬷嬷没大听懂,稀里糊涂的,问了一句:“您的意思,是说让别人去劝伯爷?”

    “他连亲娘的话也不听,还能听旁人的?”祁老夫人嗤笑着望向了门口,“我的意思,是说不必管他,姜氏那边自然有人收拾。”

    沈嬷嬷恍然大悟:“您是说崔姨娘?”

第125章 放不下

    祁老夫人面上终于有了笑意,轻轻一点头道:“有她在,想来不必我动什么手。”

    崔姨娘在她心中虽然远远够不上聪明绝顶四个字,但只是对付一个姜氏,应当绰绰有余。

    言罢,祁老夫人忽然笑意一敛,问了一句:“姜氏眼下可是回紫薇苑去了?”

    沈嬷嬷有些发怔,摇头道:“奴婢不知,可要派个人去瞧瞧?”

    祁老夫人闻言蹙起眉头,再次沉下了脸:“快去!”

    “是,奴婢这就去。”沈嬷嬷答应一声,急急退了出去。

    这个时候,姜氏一行人早已经离开鸣鹤堂,走出了很远。沈嬷嬷指派的丫鬟,一路小跑,追赶了好一阵才隐隐约约瞧见些姜氏和太微的身影。

    小丫鬟粗声喘着气,看了又看,方才确定她们前往的方向并非紫薇苑所在之处。

    她回去同沈嬷嬷一提,沈嬷嬷便皱起了眉头。

    “既然不是回紫薇苑,那她们往哪里去了?”沈嬷嬷沉声问道。

    小丫鬟斟酌着字眼,轻声回答:“奴婢瞧着,像是往五姑娘的集香苑去的。”

    沈嬷嬷面露疑惑,摆摆手将人打发了下去。她自己,则走进内室去回禀祁老夫人。沈嬷嬷将小丫鬟告诉她的话理一理后,悉数转述给了祁老夫人知晓,而后略带迟疑地问了一句:“老夫人,您说五姑娘她是不是……”

    恰逢祁老夫人侧目来看她,沈嬷嬷剩下的半句话一噎,便卡在了喉咙里。

    祁老夫人见状问道:“她怎么了?”

    沈嬷嬷蹲下身去为她捶腿,一下下力道适中,舒适极了。

    “奴婢是突然间想到五姑娘小时候,不是差点叫夫人抠掉了她的眼珠子么?您说,这么大的事儿,五姑娘她如今便一点也不记得了?”

    沈嬷嬷细细琢磨着道:“您看她那个样子,像是一点也不怕夫人。”

    祁老夫人眼皮微微下垂,露出了两分倦意来,喃喃道:“大疯子生的小疯子……”

    沈嬷嬷道:“依您看,五姑娘会不会已经……疯了?”

    沈嬷嬷胡乱一猜,说完便有些后悔。

    不过祁老夫人显然将她的话听进了心里,正色思量了片刻后才道:“先前让她去陪帝姬,她也乖乖地去了,不像是疯颠颠的模样。”

    虽说太微今日的言行举止让她不太满意,但是仔细想想,那些话和举动,并不像是疯子能做出来的。

    太微说话时条理清晰,字字有力,还知道拿祁远章来压她,可半点不像是脑子糊涂的人。

    祁老夫人微微摇头,忽然眼睛一亮,说道:“你回头打发个人去远章那边报个信,让他晚些来见我一面。”

    沈嬷嬷有些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在这个节骨眼上,拿姜氏的事情去惹祁远章心烦,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更何况,姜氏今日并没有做出什么不对或是出格的事。

    沈嬷嬷有心想问,但看祁老夫人并没有说明的意思,她便也不敢多嘴。

    ……

    另一边,太微和母亲已经回到了集香苑。

    刘妈妈领着一群人上前来向姜氏问安,激动得手足无措,话都说不利索。

    姜氏见了她,亦很欢喜。

    故人相见,总是难免心绪纷杂,别说刘妈妈和太微之间,还多了一层救命之恩,是以姜氏看着刘妈妈,就像是看见了神佛菩萨,看见了天下至真至善。

    自她从太微口中得知刘妈妈因为不肯透露太微行踪,而叫人活活打死以后,她便想着一定要亲自来看一看刘妈妈,道一声谢。

    但太微记得的那些事,刘妈妈是丁点也不晓得。

    姜氏同她道谢,她还以为姜氏是在为过去自己照料太微的事道谢,急忙表示当不得。

    她一个下人,照料伺候主子是理所应当的事。何况她早早就被人给打发去了京郊田庄上,并没有将太微照料得妥妥当当。

    刘妈妈自觉受之有愧,便不肯承姜氏的“谢”字。

    姜氏明白过来,亦不再勉强,只让她快些起来。

    一旁的太微见状,便上前去扶了刘妈妈一把。

    几个人,聚在屋子里,细细说了会话。须臾,刘妈妈去办事,太微母女俩就在屋子里转悠了起来。

    姜氏头一次参观女儿的屋子,越看越是怅然。

    处处皆是陌生,处处皆是不足。

    她就不信,其余几个姑娘的屋子也都是这样一副模样。

    姜氏揉了揉眼角,在临窗的软榻上坐了下来。这美人榻,看起来尚可,但真坐下了才知道,原来也不成,硬邦邦的硌得慌,不舒服。

    她已经多年没有在乎过这些俗物却仍然如此觉得,可见这些物件的优劣。

    姜氏拉着太微的手,轻声道:“这院子里看起来光秃秃的,大夏天也没有两朵花,真是一点活气也没有。”

    没有花草,便引不来蜂蝶。

    没有蜂蝶,便没有生气。

    集香苑这名字取的,倒像是讽刺。

    但太微并没有打算在集香苑长长久久地住下去,自然是不在乎。听完母亲的话,她一下躺倒,将脑袋枕在了母亲的腿上:“您若喜欢花木,咱们回头多栽一些便是。不过这么一来,漠北就不宜久留了。那地方风沙大,寻常花草难以成活,远不如南边好。”

    太微半眯着眼睛,像只小狐狸似地仰面望着母亲的下巴道:“说起来,小七一直想亲眼见见莲花呢。”

    姜氏低头看了她一眼,轻轻叹口气,没有立即接话。

    她第一次从太微口中听到“离开”两个字的时候,只当她是一时兴起,信口而言,并没有真的将离开靖宁伯府当成一条可行的路。

    然而这样的话,太微说了不止一回。

    姜氏终于相信她是认真的。

    每个字,每句话,都是她仔细考虑过才做出的决定。

    姜氏的目光,沿着女儿的眉眼五官,一寸寸望过去。她的女儿,生得这样好看,心肠却比样貌冷硬了那么多。

    “明知你父亲来年就会命丧复**之手,娘亲实在是放不下……”

    姜氏叹息着,轻轻摸了摸女儿光洁如玉的额头。

    “更何况,你要带着小七一道走,可小七她自己想不想走?”

第126章 全杀了

    太微一怔。

    她光想着小七前世处境不妙,最后下场凄惨,不愿眼睁睁看着小七再走上那条老路,是以打从一开始便拿定主意一定要带着小七离开祁家,却忘了

    小七她自己是不是愿意离开。

    太微心中掀起了千层巨浪。

    姜氏从她脸上看出了端倪,忍不住再叹口气,低声道:“且不提白姨娘,咱们只说小七一人。她生下来,便是靖宁伯府的姑娘,她有的也就是这么一个身份而已。要是她跟着我们离开了靖宁伯府,她就再不是祁家的女儿了。”

    姜氏声音微沉:“她如今年纪尚或许不会多想,可将来呢?五年后,十年后,等她长大成人,到了要嫁人成家的时候,她会不会想起今日的事?”

    “谁敢保证,她就一定不会后悔?”姜氏目光忧伤地看着太微的眼睛,“一旦她后悔了,那等着她的就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她会恨你,恨你当年带她离开靖宁伯府,恨你让她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会变成你不认识的小七,而你也会被她的恨意折磨至死”

    姜氏长长、深深地叹息着:“若是那样,可有比你不想看见的那个结局更好?”

    太微睁着眼睛,嘴角微张,却说不出话来。

    淡红的唇瓣,被贝齿咬住,褪去了血色。

    母亲说的这些话,她从未想到过。

    她满脑子,只有“小七不能死”一个念头,除此之外的事,她一概没有细想过。更别说,她还动了杀掉白姨娘的心思。

    若是事成了,将来小七却发现了真相,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

    太微登时后颈一凉,再不敢深想下去。

    她是爱小七的。

    她年幼,讨人喜欢的幺妹,值得比被祖母卖给阁老做续弦更好的人生。

    可是,如果小七将来真的后悔,真的不满了,该怎么办?

    她凭什么去决定小七的人生?

    仅仅只是打着为小七好的旗号,是远远不够的。

    这一瞬间,太微心头千回百转,皆化成了一个“不”字。她不能擅自决定任何人的人生,除了她自己的,谁的人生都不属于她。

    她没有资格插手,更没有资格去安排。

    她当年拼尽全力,甚至不惜性命地想要逃离靖宁伯府,逃离祖母的掌控,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么?

    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既然不想让别人掌控她的人生,又凭什么去操纵别人的?

    犹如醍醐灌顶,太微浑身凉透。

    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清醒过,也从来没有这样的迷糊过。

    她仰着头,眼中闪过了一丝迷茫之色。

    如果小七不肯走,那等父亲死后,祖母做主,小七的命运会不会继续前世轨迹?

    如果小七愿意走,那将来小七长大了,会不会后悔,会不会因此而恨她?

    太微绞尽脑汁,没有答案。

    过去已经发生了的事,可以分析可以推断,可那些尚未发生的事,谁也不可能得出确切的答案。

    她望着母亲,声音极轻地说了一句:“不管是哪个结局,我都不想瞧见。”

    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于她和小七而言,皆只有痛苦。

    太微道:“若您担心的事情成了真,那今日所做的一切就都没有了意义。”

    姜氏垂眸望着女儿,叹息般道:“其实还有别的法子。”

    太微忽然伸手覆在了自己眼睛上,声音凉凉地道:“您是指父亲。”尾音干脆,毫无犹豫,她一听便知道了母亲的意思。

    姜氏道:“从你说的那些事来看,若是你父亲来年能够逃过一劫的话,那他死后的那些事,也许就都不会发生了对不对?”

    太微轻轻地应了一声:“兴许。”

    即便是她,看似已经洞悉了未来,但在面对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时,也只能说个也许、大抵、可能罢了。

    “那就可以了。”姜氏道,“若你父亲活着,一定不会叫小七年纪小小便嫁给那什么孙阁老做续弦的。”

    太微的声音听上去还是带着两分凉意,像是初春刚刚融了冰的湖水:“那可说不准。”

    她对她爹可是一点看不透。

    他的心思,她摸不着看不见,实难捉摸。

    “或许他不会将小七送给孙阁老。”太微放下了遮住眼睛的手,“但保不齐,他会把小七送给什么张大人、陈将军、李公公”

    “莫要胡说!”姜氏轻声斥了一句,“你父亲他不是那样的人。”

    太微冷笑了声:“他现如今就是个奸邪小人,怎么就不是那样的人了。”

    祁远章如今是个什么样的人,满大昭都知道。

    太微这话说的并没有什么不对。

    姜氏一时便有些接不上话来。

    太微坐起身,下了窄榻:“我会再去问一问小七的意思。”她缓步往桌前走去,提起茶壶,沏了一盏,像是渴极一般,端起来一饮而尽。

    姜氏在她身后看着她,见状无奈地唤了一声“俏姑”:“一定还有我们没有想到的法子。”

    她们母女俩将事情摊开了说清楚,才过了多久?

    兴许有什么线索,被她们遗漏了也不一定。

    姜氏思索着,站起身朝女儿走去,可还未走到桌旁,她便见太微蓦地转过身来,面向自己,眼神古怪地说道:“您说的是,的确还有我们先前没有想到的法子。”

    姜氏愣了下,问道:“是什么法子?”

    太微面上神色冷冷,眼神亦如霜雪,但那霜雪间又夹杂着一粒粒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意味。

    她站在桌前,双手往后,撑住桌沿,微微眯起眼睛道:“将他们全杀了。”

    姜氏双目一瞪,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卡住,令她无法开口,无法呼吸。

    “只要他们都死了,就安生了。”太微的声音凉得没有一丝温度,“若不然,不管活着哪一个,都有可能让小七走上老路。而且到了那样的时候,这靖宁伯府还要不要,也就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了。若是京中平静,我们就留着若是京中不平,我们就走。”

第127章 老祖宗

    逆天改命这样的事,书中没有记载,亦无人可以教授她。。“

    于太微而言,窥见天机,重生归来,是幸事,亦是诅咒。她只知道,祖母心中没有她们这群孙女。只要祖母活得一日,她们便一日难以安生。

    三娘、四娘等人,所求不得,不提也罢。

    可小七一天天长大,长至能够“贩卖”的年纪时,祖母怎么会放过她?

    既然祖母不拿她们当血亲骨肉看待,她们又何必敬她重她呢?太微眸光微冷,至于父亲,除却“父亲”这二字外,同陌路人又有何分别?

    她林林总总,莫名其妙的活了二十余年,对父亲的印象却不过寥寥。

    他在她生命中的分量,不过如此。

    纵使这一回他们见面、交谈,甚至同桌用饭,也改变不了什么。他们虽是父女,却从未交心,她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亦不算真的认得她。

    太微神色淡漠地道:“没了祖母和父亲,剩下的人便都不足为惧。”

    更何况,父亲的命运,已经摆在眼前。她要做的,不过是不插手而已。太微望着面露惊诧的母亲,平平静静地道:“您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祖母留不得,父亲无法信任,实在走投无路,那就只能走条杀气腾腾的煞路。

    人性这种东西,纵是神仙出手,也揣摩不透。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之际,还能怎么办?

    太微眉宇间透出了冷冷的残酷意味。

    姜氏看得心惊肉跳,她的女儿,生得同她尚有几分相像,可性情却是大大的不同。她胆小如鼠,见只虫子也要惊呼,可太微说起杀人来,却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她已经从太微口中听说了不少的事,亦知道当初太微逃婚的时候,曾放过一把火。

    但那场大火,并没有真正烧死周定安。

    真说起来,那不能算是杀人。

    然而看太微的样子,实在是冷酷无情、心狠手辣,姜氏不由得问了一句:“俏姑你,杀过人吗?”

    妇人的声音颤抖着,轻轻从她唇畔滑落。

    太微叹息般道:“不多。”

    不多,也就是有。

    姜氏呼吸一轻,双腿发软,后退着跌坐回去:“是什么人?”

    太微望着她,没有说话。

    姜氏回望过去,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才慢慢醒过神来。她糊涂了,竟问出这样的问题,就是太微告诉了她名字,她也不知道谁是谁,有何意义。

    姜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声问道:“可有好人?”

    太微一怔,笑了起来:“当然没有。”

    姜氏牢牢盯着她的眼珠子看,似乎想要分辨真假。

    少女的瞳色是天生的琥珀色,清澈干净,毫无瑕疵,姜氏什么也看不出来。她像是无奈,又像是放心了,望着女儿又长叹了一声,讷讷地道:“说起来,你的这双眼睛,生得可真像是那位老祖宗。”

    这样的瞳色,说稀奇不稀奇,可要真说一点不稀奇,又没有那么常见。

    毕竟几代人里,只出了一个太微。

    姜氏刚刚生下太微的时候,太微的外祖母还在人世。老太太身体不好,已经患病卧床许久,一心只想在临死之前见上外孙女一面。

    可带着小孩儿去见个病人,并不容易。

    婴孩体弱,万一过了病气就糟了。

    祁老夫人虽见太微是个女孩儿,满心都是不喜欢,但也不肯答应姜氏的请求,只说要去只许姜氏一人去,想带着孩子一起去,门也没有。

    姜氏再说,她便斥姜氏没有做母亲的样子,竟连孩子的安危也不顾。

    至于姜氏母亲的临终心愿,她半点也不在乎。

    最后,还是祁远章要亲自护送姜氏母女回姜家,祁老夫人才没了话说。

    儿媳可以随便训,儿子却不能。她只这么一个儿子,能好言交谈,还是得好好的说。

    是以姜氏最终还是带着太微去见了母亲。

    那个时候,姜老太太已经病入膏肓,看见外孙女,却像是回光返照,顿时精神大好。她在病床上,仔细端详着小太微的眉眼,忽然笑起来道,这孩子的眼睛,像老祖宗的。

    婴孩的眼睛,大颗,浑圆,像是最上等的琉璃珠子。

    人影倒映在里头,都清晰得仿佛在照镜子。

    姜氏听了母亲的话才发现,的确是像。

    样子像,颜色也像。

    不过那位老祖宗到底生得是个什么模样,姜氏并没有见过。她亲眼看见过的,只是一张小像。因保存了多年,纸张边缘都已经微微泛黄。

    不过只有两只巴掌大小的一张纸而已。

    上头画的是个姑娘,大约十五六岁模样,看起来十分的年轻。

    杏眼桃腮,明眸皓齿,笑得无比动人。

    只是她身上的穿着打扮,一望便知,是多年前的样子。如今看来,已经太过老旧。那眉间花钿的样式,更像是古书上的人。

    当年还是少女的姜氏偶然发现小像以后,偷偷去问了母亲。

    母亲笑着告诉她说,那画像上的人,是她们的老祖宗。

    几代之前的人了,衣着打扮自然是老旧得厉害。

    母亲说完以后,却又长叹起来,面上的笑意淡了又淡,最终一点不剩。还未及笄的姜氏看不懂母亲的神情,只听得母亲叹息着说,据闻这位老祖宗在画下这幅小像的那一年便死了。

    姜氏听得吃惊不已,急急追问母亲,是如何死的。

    年纪轻轻,是染病,还是出了意外?

    画像上的姑娘明明笑得那样开心,怎么能说没就没了?

    尤其这人还是同她们血脉相连的人。原先不知道的时候便罢,如今知道了,就总觉得心里一揪一揪的难受。

    姜氏追着母亲,连声问。

    既是好奇,又是惶惶。

    母亲当时还年轻,见她缠着不肯放,便告诉了她。

    然而母亲说完以后,姜氏却有些失望。

    原来根本就没有人知道这位画像上的老祖宗,究竟是怎么死的。小像画得的那一年秋天,她便失踪了,自那以后就杳无音讯,再没有人见过她。

    姜氏初见画像时,以为她只有十五六岁,可没想到,母亲说她失踪的时候,其实已经十八岁了。

    不止如此,她失踪的时候,已有了一个孩子。

第128章 失踪

    姜老夫人告诉姜氏,那个孩子便是她的外祖母。

    姜氏因而吃惊不已。她从不知道,自己祖上竟然还出过这样的事。她禁不住追问母亲,那位老祖宗失踪以后,便真的一点线索也没有了么?

    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就像从来没有在这世上存在过一样,实在是匪夷所思。

    可姜老夫人摇摇头,叹口气道:“你外祖母当年不过才几个月大,根本还不记事,所以这人究竟是怎么不见的,她并不清楚。她知道的那些,不过只是家中下人告诉她的话。”

    姜老夫人言罢又叹一声,面上露出了些微怅然:“但这人不见了,定然是寻过的,只是遍寻不着,也没有什么法子。倒是据传你曾外祖父一直不肯放弃,狠寻了几年。”

    “哦?”少女姜氏听得入了神,只觉得比话本子上写的故事还要离奇,“最后还是没有找着?”

    她听说,祖上也是极其煊赫的人家,有权有势有人手,想要找个人应当并没有那么难才是。

    然而姜老夫人收起手中小像,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句:“哪里能找着不但如此,这找着找着,突然有一天,你曾外祖父竟然也不见了人影。”

    姜氏闻言惊呼出声,一把抓住了母亲的手:“也不见了?”

    姜老夫人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站起身来将小像装入匣中放回原处:“是啊,说不见就不见,此后便连一点音信也没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只徒留一个念想罢了。你外祖母天天盼着父母归家,可直至她死,都没有再见过他们。”

    “如今想来,说是失踪,应该早就已经死了吧。”姜老夫人转过身来望向女儿,“若是活着,怎么舍得丢下年幼的女儿一个人孤零零的。”

    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已不可考。

    如今不管他们怎么想,怎么说,都是揣测而已。

    画像上的人,毕竟离得太远,那无人知晓的真相,早就已经湮没在了漫漫岁月长河之中。

    姜氏日渐长大以后,亦慢慢忘却了那张小像上的人。

    直至今日,她看着太微,突然之间想起了过去母亲在病床上说起过的那句话。

    姜氏望着太微的脸,轻声道:“仔细看看,生得似乎也有一点相像呢。”

    她们家的姑娘,眉眼间都隐隐带着两分故人的模样。

    姜氏笑了一下。

    太微却疑惑地蹙起了秀眉:“老祖宗?”她从来没有在姜氏口中听说过这个人。

    姜氏闻言,便顺着她的话解释道:“论辈分,该是你的高外祖母。”

    太微怔了一怔,飞快地在心中推算起来,这“高外祖母”应是多久之前的人。然而她连外祖母都没有见过两面,这高外祖母不管怎么算,都是太过遥远的存在。

    太微捋了一遍母亲这一脉的人,差点没算糊涂。

    怎么说,也该是百年前的人了。

    她蹙眉望着母亲,有些不解:“您竟然见过她?”

    “没有见过人,只见过画像罢了。”姜氏摇头道,“不过那画像据传出自你高外祖父之手,画功了得,栩栩如生,纤毫毕现。我虽只见过一次,但印象颇深。”

    太微听见这话不由问道:“如今那画像可是还在?”

    百年前的东西,能否保存至今,还真是难说。姜氏知她是好奇想看,可画像并不在自己手中,如今还在不在,实在没准。

    “东西原在临平老宅。”

    姜氏微微侧目望向了门口:“你外祖母念旧,收着一堆古物,全堆在了库房里,如今应该也还在那里。”

    姜家已经没有什么人,临平老宅子里只有几个老仆,那些不值钱的玩意儿积着除了生灰,想必寻常不会有人去动。

    姜氏道:“算算日子,我已经很久没有回过临平了。”

    父母不在以后,宅子空了下来,她回去也无意义。再后来,她大病一场,人人都说她疯了,这门就愈发没有出过。

    要不然,她今日走出紫薇苑的事,也不会叫今晨鸣鹤堂里的那群人如此吃惊。

    姜氏迟迟没有将目光收回。

    太微便说了一句:“娘亲,若有机会,我们回一趟临平看看吧。”

    静默片刻后,姜氏缓缓应了一声好,此后便没有再言语。

    母女俩先前关于杀人一事的谈论,亦无人再提起。姜氏不再问,太微不再说,但太微杀心已动的事,她自己知晓,姜氏也清楚。

    姜氏胆子听见死字就慌,自然不愿意瞧见太微做出什么手段毒辣的事。

    可这样的太微,对姜氏而言又是陌生的。自己究竟是否能够劝服女儿,她心里一点底气也无。

    姜氏静坐在那,良久,忽然道:“若要离开,该怎么走?”

    太微立在桌前,闻言嘴角一弯,浅笑了下。

    她就知道会这样。

    母亲的性子,怎么受得了杀人这样的事。更何况,她扬言要杀的人,还是至亲。

    太微望着母亲淡淡地笑了起来。

    另一边,这个时候,祁远章刚刚到达鸣鹤堂。祁老夫人让人给他递了口信,他一得空,便过来了。

    等到人进了门,帘子一落,沈嬷嬷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只留下母子俩在里头说话。

    祁远章自拣了一把椅子坐下,端起杯子来吃茶,一面拿眼角余光瞄祁老夫人:“您这个时候寻儿子来,是为的姜氏的事?”

    祁老夫人听见“姜氏”两个字,登时眼皮一跳。

    不过她看看眼前儿子的样子,又按捺住了心里的不悦。

    “姜氏如今看起来大好了,为娘心里也高兴。”祁老夫人徐徐道,“而且她的事,你心里一直都有数,为娘没有什么可说道的。我今日寻你来,是为的小五的事。”

    祁远章放下手中茶杯,抬头看了她一眼:“小五怎么了?”

    太微今日一早陪着姜氏前来鸣鹤堂请安的事,府里早就已经传遍了,但此外并没有什么异样才是。

    祁远章看着上首的祁老夫人,拧眉道:“她又胡闹了?”

    祁老夫人笑了起来:“不是,她近日乖巧的很,我要说的是她的婚事。”

第129章 落空

    祁远章皱眉的眉头没有舒展:“小五的婚事怎么了?”

    祁老夫人笑着道:“小五如今也是大姑娘了,及笄不过早晚的事。依我看,她和慕容家的这门婚事眼下便提上议程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祁远章挑起了一道眉。

    祁老夫人依然微笑着:“我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你哪里是真不明白。”

    祁远章闻言,声音微沉地道:“小五尚未及笄。”

    祁老夫人摇了摇头:“及笄之前出阁的也不少见,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言罢,她话音一顿,复又笑起来道,“更何况,这婚事提上了日程才能详谈,等到谈妥了,再筹措筹措,一眨眼的工夫日子就过去了。”

    老妇瘦长的脸庞上挂着慈祥温和的笑容,口气里却并没有几分慈和意味。

    她继续道:“洛邑是个好地方,但终究离得远,是个陌生之地。小五早些嫁过去熟悉熟悉,也是好的。”

    祁老夫人一句句地说着,像是一心一意在为太微打算。

    祁远章却久久没有开口说上一个字。

    祁老夫人便有些不大满意,轻轻咳嗽了两声,问道:“你如何看?”

    “儿子觉得不妥当。”祁远章低头吃茶,并不看她。

    祁老夫人飞快地皱了下眉头,又飞快地恢复如常。她清清嗓子,坐正了身体,摆出严肃模样问道:“怎么不妥当?”

    她原本想着这事儿自己一提,应当便能差不多。

    可祁远章的话听上去,显然是不答应。

    祁老夫人望着儿子,微微敛目道:“我琢磨着倒是不错,你既觉得不妥,那便说来听一听吧。”

    现如今姜氏已经走出了紫薇苑的大门,将来祁家会变成什么样,谁心里都没有底。但有一件事,祁老夫人心中是有数的。

    姜氏虽然疯疯癫癫,但对太微应当还是爱的。

    到底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便是疯了,亦时时记挂在心头。

    所以,姜氏身边若是没有了女儿,会变成什么样呢?

    祁老夫人暗暗地想,大约又得疯上一回。

    可如果太微一直陪在她的身边,事情恐怕就有些难说了。

    祁老夫人心里思量着,早些将太微嫁出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便又放软了声音同儿子道:“你仔细想想,太微这样的性子,如今瞧着倒还算乖巧,可这万一哪天又胡闹起来,叫慕容家听说了,回头可怎么好?”

    “女儿家的名声,到底是要紧的,慕容氏又是那样的人家。”

    她轻声软语,像在哄劝。

    祁远章的脸色却一点变化也没有。

    他的声音也一如往常的漫不经心:“小五和四丫头年纪差不多,您要急也该急四丫头才是。更别说小五身上已有婚约,早嫁晚嫁都是个嫁,迟些又有什么。倒是四丫头,还没着没落的,您可有打算?”

    说完,他忽然话锋一转道:“哦对了,姜氏如今已经大好了,这姑娘们的婚嫁,原是她这个嫡母的分内之事,您若是没什么想法,四丫头的婚事交由她去想也是妥当的。”

    祁老夫人一听,顿时火冒三丈。

    姜氏姜氏,又是姜氏。

    她素日最烦姜氏,听见这两个字就头疼得紧。

    可今日,她不止听见了,还亲眼看见了姜氏那张脸。此刻回想起来,她仍觉得浑身不舒坦。

    祁老夫人很想发火。

    然而当着祁远章的面,她又不愿意大发雷霆和儿子怄气。

    于是她忍耐着,深吸了一口气:“姜氏的病看起来是好了,但谁知道她就不会再犯,再说她多年没有管过家中事务,如今骤然让她插手,她能做什么?”

    “京里有哪些人想必她都认不全,她能给四丫头寻什么良配。”

    祁老夫人沉着脸道:“你也是胡闹,丁点不将女儿的人生大事放在心上。”

    语气似嗔还怪,倒没她的脸色看起来那样严肃。

    祁远章便笑着伸长腿,身子往后靠去,懒懒散散躺在椅子上道:“既然如此,那就还是等四丫头的婚事定了再说小五的事吧。”

    祁老夫人一怔,旋即道:“你看那位薛指挥使如何?”

    她原想着薛怀刃那个人,如今看着不错,但终究根基浅薄,将来不一定堪用,怕将四娘给了他,却竹篮打水一场空,就不是很乐意。

    可她思来想去,也未挑出什么更好的人选。

    祁老夫人道:“年长几岁,正是般配,我瞧着很是不错。而且像这样年轻有为的少年郎,可是不多。”

    “您怎么想到了他?”祁远章打了个哈欠。

    祁老夫人的眉头就又飞快地皱了一下:“京里拢共只有这么些人,何况那夜我远远瞧见了他一眼,生得是一表人才,配四丫头那是绰绰有余。”

    祁远章听见话末那四个字登时大笑起来:“您这念头不说错,却也绝对称不上对,他如何能看中四丫头。”

    祁远章道:“您自个儿也说了,以他的样貌配四丫头那是绰绰有余,那再算上他的身份,他便是配个公主也不差,怎么可能会瞧上区区一个伯府的姑娘?”

    永定侯府便罢了,那陈敬廷说到底只是个侯府世子。

    可薛怀刃,便是撇去他镇夷司指挥使的身份不谈,他也还是国师焦玄的养子。

    祁远章漫声道:“您大抵只想着他根基浅薄,全仗着皇上喜欢才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比起来怕还不及咱们底蕴深厚,可您忘了,这年头甭管是谁,但凡想要活命的,那靠的就是皇上的喜欢。”

    祁远章话音一落,便站起身来,站在下方冲祁老夫人一摆手,扭头就要走人。

    祁老夫人连忙扬声喊道:“远章!”

    可祁远章头也不回,只背对着她说了一句:“您换个人琢磨。”

    祁老夫人一口气堵在了心口,上不上下不下的,憋得她涨红了脸色。

    她发现,祁远章有些变了。

    可到底是哪里变了,她又说不上来。

    只是一种感觉,朦朦胧胧,并不清晰。

    但她知道,她想早些将太微打发出去的计划,大约是要落空了。

第130章 硝烟

    没过两日,到了三娘祁槿回门的日子。

    于是一大清早,靖宁伯府便热闹了起来。丫鬟婆子齐刷刷站了一排,或端着东西,或陪着笑脸。沈嬷嬷则紧跟着祁老夫人,替她揉着太阳穴。

    祁老夫人心情不佳,连着头疼了两天,吃药也不管用,只是难受。

    沈嬷嬷力道适中地为她按揉了好一阵,她才觉得舒服了些,摆摆手让沈嬷嬷住了手:“罢了,就这样吧。”

    沈嬷嬷却有些担心。

    祁老夫人的身子一贯康健,鲜少有什么头疼脑热的时候。

    “左右三姑娘还没有回来,您不如回房歇歇养养神吧?”沈嬷嬷劝了一句。

    祁老夫人摇摇头:“已经这个时辰了,还有什么可歇的。”

    三娘回来不回来不要紧,她原对三娘就谈不上什么喜欢,但今次回来的人不只三娘一个。那永定侯世子,靖宁伯府的新姑爷,才是她今日不得不见的人。

    祁老夫人道:“你去看看,永定侯府的马车到哪了。”

    沈嬷嬷应声而去,片刻后回来,笑着道:“老夫人,人已经到门口了。”

    祁老夫人便从榻上起身,往门外走去,边走边道:“紫薇苑那边怎么样了?”

    沈嬷嬷一愣,反应过来她是在问姜氏今日出门没有,略一顿,摇头道:“没什么动静,同往常一样,清晨请过安回去以后,便再没有出来过。”

    “是吗?”祁老夫人闻言面上终于露出了些微笑意,扯扯嘴角,将唇畔笑弧拉得更大一些,“那就好。”

    今天这样的好日子,可不能让姜氏搅了局。

    祁老夫人带着满脸笑意抬脚跨过门槛,往天光底下而去。

    可没想到,这抹笑意很快便如寒风冻水,僵在了她面上。

    她眼神阴沉地扭头看了沈嬷嬷一眼。

    沈嬷嬷的一颗心便提了起来。她前脚才说紫薇苑没有动静,后脚姜氏就出现在了她们眼前,祁老夫人如何能不恼火。这是她失职、失察、失策了!

    沈嬷嬷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水,是骇也是热。

    正厅里端坐着的姜氏,却是一脸从容,见她们进门,便起身来行礼,口称母亲,要伸手来扶祁老夫人。

    祁老夫人像是触及烙铁一般,猛地一缩手,避开了她,口中略带不快地道:“你怎么来了?”

    姜氏面露疑惑,笑了下道:“母亲难道忘了,今儿个是三娘回门的日子。”

    祁老夫人身子一侧,越过她坐下,紧锁眉头:“我自然知道三娘今日回门,我是问你来做什么?”

    这话问的半点不客气,也不像是要给人脸面的架势。

    沈嬷嬷远远看着,只觉得暗潮涌动,硝烟弥漫,想着姜氏那样不禁吓唬的性子,怕是要慌了。

    然而她没有想到,姜氏非但不慌,而且还很镇定。

    祁老夫人甩开了她的手,她的脸色也不见变,只是泰然自若地重新落座,慢条斯理地理一理衣袂,而后才道:“我是三娘的母亲,她今日回门,我理应在这。”

    祁远章一天没有休她,她就一天是靖宁伯府的主母。

    三娘几个,便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也仍要唤她一声母亲。

    姜氏的话字字无错,字字不容辩驳。

    可祁老夫人哪里愿意听,她当年就要祁远章休了姜氏,若非祁远章不肯,如今哪里还有姜氏在眼前晃荡,惹她心烦的事。

    她一板脸,沉声道:“休得胡来,你快回去。”

    姜氏坐定了不动,抬头问:“为什么?”

    祁老夫人闻言愣了一愣。

    姜氏没疯之前,见着她,哪回不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模样,怎么如今却似胆色见涨?

    难不成吃斋茹素还能长胆子?

    祁老夫人见她还敢问“为什么”,顿时愈发得不悦起来:“我让你回去你便回去,哪里来的这许多为什么。”

    姜氏却还是不动,坐正了身子问道:“您好端端地要让我回去,总该有个由头。”

    祁老夫人四下一望,见并无外人,心下微松,冷笑一声道:“你犯起疯病来是何模样你自己不知么?你也不必同我说什么如今好全了这样的话。今天这样的大日子,若叫你丢了靖宁伯府的脸,往后远章还如何见人?”

    姜氏垂在膝上的双手微微一紧,呼吸也重了些。

    祁老夫人看得清清楚楚,眸中漫出了得色:“你还愣着做什么。”

    “我腿麻了,走不了。”姜氏声音轻轻地说了一句,“而且我今日既来了,便没有这样回去的打算。”

    她固然是怕祁老夫人的,可事到如今,已没有什么怕是不能忍的。

    她蓦然转头望向门口的沈嬷嬷:“伯爷来了不曾?”

    沈嬷嬷没料到她会叫自己,一怔,正巧瞧见祁远章遥遥地朝正厅走过来,便脱口回答了一句:“来了。”

    祁老夫人冷眼扫过她,沉下了脸。

    沈嬷嬷赶忙低头看鞋,大气不敢出。

    姜氏则道:“母亲若是还想让我回去,便同伯爷说吧。”

    这是拿祁远章当挡箭牌了。

    祁老夫人便觉得她长本事了,胆子大了,似乎也学聪明了。趁着祁远章还未进门,祁老夫人决心敲打敲打她:“小五同你可还亲近?”

    姜氏道:“俏姑是个好孩子。”

    “可不是好孩子嘛。”

    祁老夫人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下嘴角,正要继续,忽叫姜氏抢了话头:“如今我既已大好了,俏姑的事,今后也就不劳您费心了。”

    祁老夫人一噎,咬紧了牙关。

    她还未说,就叫姜氏一句话全给堵了回来。

    姜氏又道:“伯爷来了。”

    祁老夫人亦听见了脚步声,扭头去看,一眼就看见了自己花里胡哨的儿子。

    下巴上青青的,像是没刮干净的胡渣,端的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他走进来,看见她们俩面对面坐着,不由得笑了起来:“哟,这都说了些什么?怎地一个两个都看起来怪生气的。”

    口气散漫,却一句话便揭露了正厅里的气氛。

    他连一分迟疑也没有,丁点不给人留什么面子,丝毫未有粉饰太平的意思。

    正说着,门口的沈嬷嬷忽然扬声报了一句:“三姑奶奶和三姑爷回来了!”

第131章 眼神

    一阵香风,已经嫁做人妇的三娘祁槿出现在了门口。零九

    她一身绯衣,绣着海棠春睡图,绮丽浮华,衬得她眉眼娇俏,好看极了。随她一道朝里走来的新姑爷陈敬廷,则是身姿挺拔,一脸的英气。

    这样两个人,站在一处,实是璧人成双,令人心生欢喜。

    祁老夫人原本阴沉沉的脸色,顿时便雨过天晴,明朗了起来。她立即笑起来道:“槿丫头快来,叫祖母好好地瞧一瞧。”

    三娘未出阁之前,并不叫祁老夫人放在心上,像今日这样亲亲热热叫着“槿丫头”的样子,更是从来没有人见过。

    三娘便有些不大自在,面皮微僵。

    可祁老夫人却没有半点不自在,只飞快地让人上茶,上点心,一副拿三娘当眼珠子疼的模样。她说完,又招呼起了新姑爷,笑微微地夸赞他,慈祥得像是变了一个人。

    陈敬廷便也笑着扶了三娘入内,走到他们跟前,就地跪下去行起大礼。

    这原就是规矩,地上一早便安置好了蒲团,跪下去膝盖也不大疼,可三娘脸上的笑意却是霎时便冻住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今日回来,会碰上姜氏。

    她的生母赵姨娘只是个妾,自然没有资格坐在这叫陈敬廷给她磕头奉茶。可姜氏,多少年没有出过紫薇苑的人了,为何今日会出现在这里?

    三娘大吃了一惊,面上不由得也跟着带出了两分。

    偏偏当着陈敬廷的面,她又不能失态,只得咬牙忍下,垂眸给姜氏磕了个头。

    姜氏掏出早便备好的红包,递到边上丫鬟捧着的托盘中,笑着说了两句吉祥话,让他们起来。

    三娘就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始终没有多看姜氏一眼。

    这位嫡母,对三娘而言陌生得紧。三娘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到她的面,然而没想到,自己带着新姑爷回门的第一天,便遇上了这样的事。

    不知道赵姨娘如今怎么样了……

    三娘心里暗暗思量着,站到了陈敬廷身侧。

    祁远章在同陈敬廷说话,但说的是闲话。老丈人和女婿,原不熟悉,并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是谈些书画古董。

    祁老夫人便让沈嬷嬷去唤了府里几位小主子来。长辈们既然已经都见过了,那就该是时候见见剩下的几个姑娘了。

    太微等人,依照排行,在屋子里站成了一排,分别同陈敬廷和三娘见礼。

    陈敬廷出手阔绰,给的东西实在不少。

    六娘和小七两个年纪小的,便真心实意地笑着狠谢了一阵三姐夫。

    陈敬廷也笑,眉眼五官愈见俊朗。

    他生得并不差,看起来人模狗样,很是不错。这锦衣华服往身上一罩,就更加得让人满意。四姑娘祁茉原本很看不上自家三姐,可今日仔仔细细亲眼看过陈敬廷以后,这看不上就全成了艳羡。

    即便她知道那永定侯府是个污糟之地,也依然妒忌。

    三娘有什么?

    身份、样貌、琴棋书画,没一样是拔尖的。

    祁茉面上微笑着,眼里却露出了轻蔑和不高兴。正想着,她瞥见了自己身旁的太微。太微站得笔直,脸上一脸表情也没有。

    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一点艳羡或是鄙夷。

    她只是面无表情,淡淡然,似没有瞧见陈敬廷夫妻俩。

    三娘指着她给陈敬廷介绍说,这是五妹,她也没多大动静,只眼帘一垂,声淡如水地叫了一声“三姐夫”。

    陈敬廷笑着取出红包来给她。

    她伸手接过,终于抬起了脸。

    少女白皙的面孔上不见丝毫异样,可陈敬廷一看见她的眼睛,便怔住了。他方才听见那声三姐夫的时候就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只是一时半会,并没有想起来。

    直到这一刻,他看清了她的瞳色。

    于是记忆复苏,像是滔天大浪扑面而来。

    他终于想起来,眼前的这个少女,便是那一日六皇子杨玦带回来的人。

    按说那天来来去去,许多的人,生得什么模样的姑娘都有,他不应该记得这么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可那一天,六皇子杨玦将人带回来以后却并没有将人留下。

    因为这人,被薛怀刃带走了!

    陈敬廷望着眼前的少女,眸光闪烁,变了脸色。

    那日太微被薛怀刃带走以后,便没人再见过他二人,谁也不知道太微的身份来历,谁也不知道薛怀刃最后究竟如何处置的她。

    陈敬廷从未想过,这人竟然会是祁家的姑娘。

    他仔细端详着太微的眉眼,一不留神,忘了分寸,这一看就是极其漫长的一眼。

    这样的场合,当着妻子的面,盯着妻子的妹妹看个不停,实在是让人生疑。而对向来不喜欢太微的三娘而言,丈夫的这一眼,更是如同要了她的命。

    她立刻轻声假咳了两声。

    陈敬廷回过神来,笑一笑收回目光看了她一眼。

    三娘勉强扯扯嘴角,没有言语。

    陈敬廷便状若无意地将视线再次落在了太微身上。太微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像是根本就没有认出他来。

    陈敬廷心里微微一松,心想那日骈肩累迹,她没准根本就没有瞧见他。

    更何况,那天抓她的人是六皇子杨玦,带走她的人又是薛怀刃,同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干系。

    不过那日他神思恍惚,倒没有留心,这丫头生得倒比他身旁的三娘好看得多,难怪那天薛怀刃会将她带走。

    陈敬廷心思浮动,忽然记起,那天在永定侯府的时候,是太微先扬声叫出了薛怀刃的名字!

    这丫头是认得薛怀刃的!

    他用眼角余光望着太微的脸,猛然发现太微侧目朝自己看了过来。少女的眼神冷冰冰的,如霜似雪,刺骨严寒。

    陈敬廷蓦地一激灵。

    他身旁的三娘急忙咬牙瞪了太微一眼。

    太微面露狐疑,淡红的嘴唇微微开合,像在无声发问,瞪我做什么?

    三娘一怔,旋即握紧了拳头。

    是了,是陈敬廷没完没了地看太微,她瞪太微有什么用处。三娘一颓,像过了季的花,垂头丧气没了精神。

第132章 委屈

    她心里发酸,鼻子也发酸,可偏偏当着众人的面,再多的不如意也只能自己咽下去。

    三娘勉勉强强地勾起唇角,将视线从太微身上移开,落在了自己的袖口上。那上边绣着繁复精美的花纹,似乎每一根线都在彰显富贵奢华,每一寸的料子都在诉说欢喜二字。

    可只有三娘自己知道,她并不欢喜。

    这些夺目耀眼的光彩之后,满满都是乏味的苍白和无力。

    三娘微笑着,嘴角上扬,眼角却隐隐有些下垂。这样一张笑脸,看起来实在不如她期冀中的好看。然而没有办法,她不笑,也得笑。

    只有笑,才能叫在场诸人对她艳羡、妒忌。

    三娘为着这一刻,已经期盼了太久,久到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阻止她。她悄悄地往陈敬廷边上靠近了些。

    陈敬廷有所察觉,却没有动作。

    他的目光仍在太微脸上游移不定,越看越觉得三娘美则美矣,却差了太微许多。等到他再看二姑娘祁樱的时候,便更是觉得三娘叫眼前几人一衬,活脱脱衬成了蒙尘的珠子。

    什么华光,什么美丽,都变得无趣了。

    他对这桩婚姻原没有太多期待,想着不管怎么说,到底都是靖宁伯的女儿,便是不美,也丑陋不到哪儿去。因而他见着三娘以后,谈不上喜欢与否,至少是没有太过失望的。

    然而此时此刻,当他站在靖宁伯府的正厅里,望着祁远章的另外几个女儿时,却觉得可惜极了。

    明明有这么多的花,怎么他就偏折了三娘这一朵呢

    陈敬廷在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侧目看向自己的新妇时,眼睛里就少了些许温柔。

    而三娘,心思再不玲珑,也看明白了。她嘴角的笑弧,僵在了脸上,像是被人用刀子拉出来的两道伤口,比哭好看不了多少。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了起来。

    只六娘祁栀年纪小像是还带着两分不懂事的天真稚气,唧唧喳喳,笑呵呵地叫着“三姐夫”,问东问西,如只小麻雀。

    她性子活泼,话亦多,很快便又将气氛给搅热了。

    小七站在她身旁,倒似泥塑的。

    三娘看了看诸位姐妹,鼻子愈发得酸涩起来。她有些呆不住了。幸好这时候,祁远章朗声开了口,唤陈敬廷陪他去书房说会话。

    三娘便暗松了口气。

    书房那样的地方,她是不必去的。

    屋子里只剩下女人们后,她被祁老夫人叫到身旁,抓着手,笑眯眯地问了几句话。

    祁老夫人面上神色温和,口气也柔和,但她问的话,乍听之下似乎无关紧要,细细追究起来,却是每一句都有着别样深意。

    三娘不敢说实话,便绞尽脑汁拣了祖母爱听的回答。

    祁老夫人素日同她并不亲近,见她看起来老实,也就都当了真。问完以后,祁老夫人瞥了姜氏一眼,嘴上继续同三娘道:“好孩子,难得回来,你也去见见赵姨娘吧。”

    三娘闻言,感激涕零,急忙谢恩而去,但因为匆忙,忘了同姜氏告辞。

    祁老夫人便在她身后笑了一声道:“三娘这孩子,只惦记着亲娘,连礼数规矩也忘了。”

    她笑意盈盈,边说边望向了姜氏。可姜氏一脸平静,连眼皮也没有掀一下,仿佛并没有听见她的话。

    祁老夫人讨了个没趣,比方才被姜氏用话堵回来还要不痛快。她立即敛了笑,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往门外走去。

    姜氏却没有拦她。

    她更不高兴了。

    真是个疯女人,竟然连问也不问她一句!祁老夫人冷眼看了门外的沈嬷嬷一眼,咬牙道:“走吧,还留着做什么,还嫌我今日受的气不够多么。”

    沈嬷嬷知她是指桑骂槐,哪里敢接话,只好跟着她急急忙忙地回鸣鹤堂去。

    与此同时,三姑娘祁槿已经走到了半途,很快就要见到生母。她憋了一路的心酸,终于漫延到了脸上。两只眼睛都泛着红,像是叫沙子迷了眼睛。

    三娘脚下的步子越迈越大,走到最后,几乎变成了小跑。

    裙摆蝴蝶一样,在风中扇起翅膀。

    她连通传也等不了,一头便栽进了赵姨娘的屋子。

    赵姨娘算着她今日会来看望自己,但没有想到这一抬头看见的,却是三娘泪眼婆娑的一双眼睛。她不由得大吃了一惊,急忙伸手扶住女儿,又让心腹丫鬟关门合窗,去外头候着不许人靠近。

    等到一切安排妥当,赵姨娘才来问三娘:“怎么哭了?”

    三娘是她亲力亲为养大的,性子骄傲,多有不足,但绝不是什么爱哭鼻子的小丫头。更何况,三娘几天前才嫁的人,出门的时候还是欢欢喜喜的,今日回门,理应更高兴才是。

    若说她是因为太过想念自己,近乡情怯才落的泪,赵姨娘也不相信。

    她紧紧握着三娘的手,凑近了,压低声音道:“是方才在前头遇上了什么不好的事?”略一想,赵姨娘蹙起了眉头,“是老夫人私下训斥你了么?”

    可三娘只是摇头,哭哭啼啼,半天不说话。

    赵姨娘便有些急了,这光哭不吭声,能有什么用处。

    她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三娘的肩头:“有什么了不得的事,非得这般哭啼啼的!”

    三娘终于抽抽噎噎地叫了一声“娘”,声音里全是委屈,委屈得快要死了一般。

    赵姨娘从来没见过她这样,不觉慌张起来:“你这究竟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姑爷待你不好?”

    可她知道三娘今日回门,一早便悄悄打发了人去探听情况,只听说陈敬廷陪着三娘回来,下车的时候还伸手扶了三娘一把,并没有听说别的。

    赵姨娘轻轻打了下三娘的脸,斥道:“别哭了!不管是什么事,你总得说了才能想法子解决呀!”

    三娘却哭得更厉害了,含含糊糊地道:“我、我不知怎么说”

    赵姨娘一把将她搂进了自己怀中,叹息道:“你不能同旁人说,难道还不能同娘亲说么?”

    三娘哭得双目红肿,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第133章 诉苦

    她脸上精致的妆容,早一点不剩,全成了红红白白的一团。这样子要叫外人瞧见了,只怕是要笑话她,一向好面子的三娘,从来不敢如此放声大哭。

    可今日见着生母,这眼泪就怎么也忍耐不住了。

    她哭得凶了,连呼吸也困难。

    赵姨娘把她抱在怀里,像抱着幼年时的女儿一样,轻声哼着小曲哄她,一边叹气道:“槿姐儿,有什么事你说吧……你若是不说,娘亲今日如何能放你离开?”

    她只三娘这么一个孩子,平时不说当成心肝肉的疼爱,那也是宝贝得很。

    如今见了三娘的眼泪,她心里也是不好受。

    赵姨娘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三娘身上的穿着打扮,见她衣衫华贵,首饰头面亦是上佳的,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不论如何,这些东西至少说明了三娘在永定侯府没有吃什么大苦头。

    她双手用力,抬起了三娘的脸,盯着问道:“你老实同娘亲说,是不是姑爷的事?”

    一个姑娘家,嫁了人,回来便哭,除了男人还能因为什么?赵姨娘心如擂鼓,望着三娘的眼睛道:“姑爷他,总不会动手打你了吧?”

    她越想越慌,蓦地将三娘的袖子往上一捋,露出了一截白玉似的小臂。

    那上头光洁滑腻,并没有丝毫痕迹,不像是受过伤的样子。赵姨娘又急急忙忙去扒三娘的领口,脖子上也没有什么伤痕,一切都同三娘出阁之前没有什么区别。

    赵姨娘放松了下来。

    三娘则叫她突如其来的一顿查看给骇住,连哭也忘了继续。

    她看着一脸惴惴的生母摇了摇头:“没有,他没有对我动手……”

    赵姨娘得了确切的话,剩下的那一点担心也便烟消云散。

    三娘咬了咬唇,泪眼里流露出了两分迟疑。

    赵姨娘掏出方素白帕子来给她拭脸,口中道:“那是为了什么?是你婆母她,给你立规矩了?”都说那群夏人不重这些,难道是假的?

    “……也不是。”三娘再次摇了摇头,“她不像祖母,不讲究什么晨昏定省,平素连面也不大见,哪会要我立什么规矩。”

    赵姨娘闻言有些糊涂了:“既然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那到底是为了什么?有什么要命的事,值得你这般大哭来吓唬我?”

    话至尾音,已带上了两分伤心,似乎真叫三娘这一顿大哭给吓着了。

    三娘便又开始簌簌落泪,声若蚊蝇地道:“女儿是觉得没脸同您说……”

    赵姨娘气笑了:“你同我讲究什么脸面!”

    三娘抽抽搭搭,伸手捂住了眼睛,小声道:“世子爷新婚之夜便给、便给燕草开了脸……”

    她羞愧极了。

    赵姨娘则是悚然一震。

    燕草是三娘的陪嫁婢女之一,既是陪嫁丫鬟,自然有着将来开脸伺候姑爷的用意,可新婚之夜?赵姨娘呼吸一窒,心口发闷,紧锁眉头:“当真是新婚之夜?”

    三娘哭道:“这样的事,女儿难道还能同您说什么假话吗?”

    赵姨娘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起来。

    有着先前那样的事在,她料想那永定侯世子不会太好,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人竟然会这么不给三娘脸面。

    不管怎样,三娘到底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妻呀!

    赵姨娘又是吃惊又是心疼,望着三娘道:“燕草呢?”

    三娘哭声一顿,咬了咬牙道:“那夜过后,我便再没有见过她。”

    赵姨娘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又问:“这样的事,永定侯夫人也不说说世子?”

    三娘放下了遮眼的手,哭着扑进赵姨娘怀中:“说?如何说?他能这般肆意胡为,想来是平素就被放纵惯了的!我就是为着这事儿去向那位告状又有什么用处?她若是想管,早便管了。”

    赵姨娘见状,有心想劝劝女儿,可又不知从何劝起。

    她轻轻拍了拍三娘的背,低声道:“罢了,事已至此,哭有何用。”

    三娘哭声不止。

    赵姨娘声若叹息地道:“这回头哭肿了眼睛怎么瞒人,何况肿着一双眼泡也不好看。你便是不能高高兴兴的,也不能叫人知道你不高兴呀。”

    “不管怎么说,这人你已经嫁了。”赵姨娘道,“既然嫁了,这日子就得过下去。”

    未嫁之前,这婚约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现在……

    还能怎么办?

    两家既然成了亲家,便没有说散就散的道理。

    赵姨娘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深深叹着气。

    三娘抽泣着,呜呜咽咽小兽一般地哭,哭了好一阵才算平静下来。她埋首在赵姨娘怀中,声音轻轻地道:“早知如此,我当时便该相信小五才是……”

    陈敬廷那个人,的确和传闻中的不一样。

    三娘红着眼睛:“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赵姨娘一字字清清楚楚地听着她的话,除了叹气还是叹气,一声声叹过去,直将面庞都叹老了两岁。

    她比三娘年纪大,见过的风雨比三娘多得多。三娘今日能为这件事大哭痛哭,后悔不迭,她心里是欣慰的。可是她更知道,这件事远远还没有结束。

    三娘今日所哭之事,不过只是个开始。

    陈敬廷既然是那样一个人,往后自然不会好。三娘要流的眼泪,恐怕还有一片汪洋之多。

    赵姨娘叹息道:“已经晚了。”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

    她低下头,同女儿道:“槿姐儿,娘亲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你已经是永定侯府的人了。”

    休说陈敬廷睡个丫鬟,就是他将三娘的陪嫁婢女,将整个永定侯府的丫鬟都给睡个遍,三娘也只能忍耐着。

    做人,不过就是个忍字。

    赵姨娘也后悔,可后悔有什么用。

    她说着说着,也同三娘一样落泪如雨,无声地哭了起来。

    然门外晴空朗朗,丽日如火,还是一派热闹模样。

    ……

    靖宁伯府的正厅里,人已经各自散去,除了姜氏,便只剩下太微和二姑娘祁樱。是姜氏留下了祁樱。

    祁樱身边的大丫鬟玉烟有些不放心,也想留下,可祁樱没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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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二臣介绍:
作为疯子和谄臣的女儿。祁太微逃过婚,放过火,杀过人,死的时候漂泊异乡,孑然一身。她拼尽全力爱上的,不过是场黄粱美梦。如今梦醒了从头再来,这种裙下之臣不要也罢。“抓住这只手,你就可以活命。”“活你个大头鬼啊。”做人真他娘一点意思也没有……不二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不二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不二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