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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意迟迟     不二臣txt下载     不二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4章 无法亲近

    她要打发玉烟下去等待,并没有留人在身边的意思。然而这么一来,玉烟心里却愈发得惴惴了起来。都说姜氏疯了,如今看着虽然尚可,但谁知道她究竟好全了没有。

    玉烟踟蹰着,试图让自家姑娘留下自己。

    可祁樱见她磨磨蹭蹭半天不动弹,紧紧皱起了眉头,冷眼扫过她道:“聋了不曾?”她口气淡淡,可淡漠里夹杂着森森寒气。

    玉烟没了法子,知她心意已决,只好退了出去。

    祁樱便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直至那晃动的帘子也平静下来,方才定定望向姜氏,问了一句道:“母亲有话同我讲?”

    不似四娘几个,她唤姜氏母亲时,神色平静,半点波澜也无,仿佛姜氏一直都在,从来就没有出过“疯病”那桩事。

    姜氏心头五味杂成,望着她一时之间有些语塞。

    太微坐在一旁,更是偶人一般,只是一件摆设,丁点没有插话的意思。

    祁樱便笑了一下。

    嘴角微微一勾,转瞬便落回原处,只是一抹极淡的笑意。

    她看看姜氏,又看看太微,最后将视线落在了姜氏身后摆着的花觚上:“您有多少年没有见过我了?”她自语般轻轻问了一句,随后眼帘一垂,似讥又讽地说道:“太久了,久到我都记不清日子了。”

    听见这话,一直没有动静的太微抬头看了她一眼。

    祁樱察觉,回望过来,眼神毫无温度。她们一向没什么交情,自太微有记忆以来,便是如此,但这一刻太微注视着祁樱的眼睛,心里却有种微妙的情绪油然而生。

    仿佛是遗憾,仿佛是不忿,又仿佛是见到了同类。

    她这位一贯寡言少语,待人冷漠的二姐姐,怕是阖家上下同她最像的人了。

    太微没有收回目光,祁樱却将脸一别,再不看她一眼。

    这时候,姜氏忽然沉沉叹息了一声,唤祁樱道:“樱姐儿……”姜氏的音色,原轻柔温和,但她此刻叹着气,听上去沉甸甸的,平白叫“樱姐儿”这三个字也带上了两分沉重。

    于是这三字便像是一把锤子,抑或一个拳头,猛地破空而来,重重砸在了祁樱心头上。

    她眼神微变,呼吸骤轻,身体亦变得僵硬起来。

    自姜氏犯了“疯病”以后,她就再没有见过姜氏的面。姜氏搬去了紫薇苑独居后,府里上上下下也就无人再这般唤过她。

    仆妇们唤她“二姑娘”,长辈们叫她“二娘”,妹妹们称她“二姐姐”……

    “樱姐儿”这三个字,便变得像是梦一样的缥缈不真实。

    她生下来,就没有见过生母陆氏的面,对母亲的所有记忆,都是从姜氏身上来的。

    姜氏嫁进靖宁伯府后,她就被接到了姜氏身边亲自教养。

    那个时候的姜氏,从未做过母亲,论起教养孩子不过是个手足无措的新手而已。但姜氏待她,妥帖细心,并不算差。

    纵然祁樱那会年纪尚小,也记得清清楚楚。

    即便是太微出生以后,事情也没有什么变化。她曾经一度以为日子会一直这般过下去,自己会长大,太微会长大,而姜氏则会慢慢变老。

    到了那样的时候,便该由她们来照顾姜氏。

    她自小便知道姜氏不是自己的生母,可她喜欢姜氏。

    生恩养恩,皆是恩情。

    何况姜氏待她,和待太微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祁樱年长太微几岁,记的事也就比太微多上一些。太微出生的时候,祁樱是很高兴的。她生下来是双生子,原有个姐姐,可姐姐体弱早夭,未足月便没了。

    她底下虽还有三娘四娘几个妹妹,可生下她们的赵姨娘和崔姨娘,都让她喜欢不起来,她也因此不大喜欢三娘和四娘。

    只有太微不同,太微还在姜氏肚子里的时候,她就已在天天同太微说话了。

    祁樱坐在椅子上,回忆着幼年往事,蓦地面露冷意。

    好日子都是假的,什么希望、愿景,也都是空的。人生在世,多的是不称意的事。她眼中所见的静好岁月,不过是一场幻梦罢了。

    一觉醒来,姜氏便疯了。

    她想问问祖母,问问父亲,姜氏究竟是怎么了,可谁也不理会她。府里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谁有心思来同她一个小孩子解释说明。

    每个人都不拿她当回事儿。

    她就像只无头苍蝇,找不着路,摸不着线索。她想去见一见太微,丫鬟婆子也都死死拦着不让去,说她胡闹,添乱,要惹祖母生气的。

    她一个小姑娘,乳臭未干,什么也不能管。

    于是很快,这日子就飞也似的过去了。

    她长大了,太微长大了,姜氏也老了。可这一切,同幼年时的她所想象的样子,已经截然不同。

    祁樱暗暗掐了一把自己的左手虎口,疼痛席卷而上,像是让人清醒的灵药。

    她如今已不知该如何同人亲近了。

    “母亲想说什么,只管说罢。”祁樱冷冷淡淡地道,“您说,我听着,等您说完了,我便回去。”

    她口中吐露出来的每一个字,都透着疏离之意。

    姜氏的确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她,是以祁樱的这份生疏冷漠都并不叫她意外。

    她叹口气,问了句:“听说你如今写的一手好字?”

    祁樱闻言怔了一怔,似是没有料到她会以这样的问题开场,过了会才道:“不过平平,称不上好。”言罢,她用眼角余光瞄向了太微。

    这样的事,只能是太微告诉姜氏的。

    她小时就爱练字,憋着一股劲,非要练出大家风范来才肯罢休,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的,那口气自己便消了。消了以后,就再提不起来。

    她照旧每日练字,却同先前全不一样了。

    说什么好字,也不过如此。

    然而姜氏这般一提,她的旧日回忆便潮水般涌了上来。她心里隐隐有些酸,又有些涩然。她想起了自己刚刚开蒙的时候,姜氏握着她的手,一笔笔教自己写字的样子。

    “你现在还是每日都练字吗?”

    祁樱面向姜氏微微一颔首:“是,每日都练。”

第135章 我真嫉妒你

    姜氏面上便笑了起来,口中赞道:“你一直是个有毅力的,不像俏姑,性子惫懒,总是这不肯学那不肯做,什么都不成气候。”

    太微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张嘴,听到这终于说了一句:“您这般损我,不晓得的,只怕要当我是您大街上捡回来的。”

    她微微嘟起嘴,露出了小儿姿态,像是不满母亲说她不好,一副天真模样。

    祁樱就也笑了起来,情不自禁的,只是浑身一松,便露出了笑意。但是很快,她察觉到了自己在笑,立刻就又将这抹笑意给敛了去。

    仿佛露出笑容,便露出了破绽。

    她死守着罩门,不肯同人亲近。

    没有期待,便没有失望。

    她一个人过得也不错。

    祁樱挺直了背脊,侧目望向姜氏道:“母亲若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我便先回去了。”

    姜氏闻言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只是笑了笑说:“好,你回去吧。”她留下祁樱,只是想要仔细看看她,如今见过了,也的确没有什么要紧的事非说不可,并没有留人的由头。

    姜氏说完以后,扭头看向了太微:“俏姑,你送一送你二姐吧。”

    太微一愣,没有料到母亲会让自己送人,但是很快她便明白过来母亲的用意。母亲这是希望自己和祁樱多多接触,互相交好。

    可她和祁樱,一直不怎么亲近,如今怎么亲近得起来?

    太微依言站起身来,去送祁樱,一直将祁樱送到了廊下,方才站定了道:“二姐姐慢走。”

    祁樱背对着她,脚下步子一顿,忽然回过头来看向她,叫了一声“小五”。

    太微挑了挑眉。

    夏日的热风迎面吹拂,吹得她面上红晕升腾。她伸手摸了摸脸,从鼻子里发出了一个疑惑的音:“嗯?”

    祁樱静静地看着她,忽而一笑,垂眸道:“我真嫉妒你呀。”

    然而她的口气怅然若失,听上去不像是嫉妒,倒像是哀伤。

    太微不由得怔住了。

    祁樱却没有再开口,只将头一转,便大步朝前走去。她步子不大不每一步都走得平平稳稳,明明不觉得她走的有多快,但只是一转眼,她的背影就消失在了太微视线里。

    太微目之所及,只剩下了一片空无。

    有风,有阳光,却没有人。

    风中的草木香气,像是梦里的味道。

    祁樱消失的利利索索,干干净净,就好像今日根本没有出现过一样。可她留下的那句话,萦绕在太微耳畔,怎么都不散。

    太微倚着廊柱,遥遥眺望着远方。

    她明白祁樱的意思。

    祁樱的生母陆氏早已不在人世,一个死人是不可能复活的。祁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她的生母。而太微,却再见了姜氏。

    只是太微没有想到,祁樱竟然会流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她以为,祁樱是要冷冰冰一辈子的人。

    转过身,太微听见了脚步声,她看见母亲从里头走了出来。

    “娘亲。”

    太微笑着唤了一声,上前去挽住了她的胳膊。

    姜氏领着她往长廊另一头走去,边走边道:“你二姐后来怎么样了?”

    太微愣了下,想了想才回过神来道:“如了祖母的愿。”

    父亲死后没有多久,二姐便被祖母送进了宫。她离家之后,便再没有见过祁樱。后来知道的那些事,也不过都是听说而已,是真是假,并不能作准。

    太微望着母亲的侧脸道:“她入宫了。”

    姜氏闻言,不由轻轻握住了太微的手:“当真入了宫?她这样的性子,在宫里头怎么能活的下去?”

    深宫里的日子,水深火热,焉有容易的。姜氏这样胆小怕事的,活不下去祁樱这样冷漠疏离的,只怕也难。

    她若不得宠便罢,这要是得宠,那必然是要招人嫉恨的。

    姜氏不觉下意识地问太微道:“她过的可好?”

    太微摇了摇头:“大约是不好。”

    她知道的不多,再怎么说,也只能说个大约而已。不过祁樱的结局,的确是不好。太微深深看了母亲一眼,斟酌着字眼,思量再三还是说了:“建阳八年时,我回过一趟京城。”

    她在暖风中压低了声音,沉沉地道:“她那时,就已经不在了。”

    姜氏一震,似是不敢置信:“死了?”

    太微颔首道:“是,我秋天入京时,她便已经不在了,外头说她是早春融冰时不慎落水,溺毙了。”

    姜氏震惊之中听见她的话,隐隐听出了两分不对劲,不由颤声问道:“你不信?”

    太微道:“我不信。”

    “为何?”

    太微眸光一寒,口气亦变得森冷起来:“因为祁茉那时候也在宫里。”

    姜氏挽着女儿的手臂猛地一僵,微微蹙眉,心有余悸地问道:“你莫不是怀疑是四娘她害了二娘?”

    太微冷声道:“父亲的几个女儿里,属祁茉性子最像祖母,在她眼里,只有利益权势,没有亲情。”她紧了紧手,往母亲身边靠了靠,淡淡道:“既然她们都在宫里,那就是敌人。一旦祁茉觉得二姐碍了眼,想要除之而后快,也不奇怪。”

    要不然,这人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往湖边跑?

    一个后妃,身边难道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

    纵然真的落水,也应捞得上来才是。

    太微冷笑了下:“那时候,祁茉已是盛宠无边的妃子了。”

    如今想来,祖母这眼光也算毒辣,知道哪个才能给她挣得更多荣华富贵,并没有白白偏疼祁茉。

    太微不由得记起了自己当日在前去永定侯府的马车上,同祁茉说过的那句话。

    她说祁茉来日贵不可言,实是天大的实话。

    建阳帝视祁茉如珍似宝,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疼爱。祁茉宠冠后宫,一度被人称作妖姬,传她是美人蛇,非人哉,怎么离奇便怎么说。

    直到太微死在松山县时,祁茉都还活得好好的。

    富贵荣宠,儿子傍身,将来没准还能当太后呢。

    太微嗤笑了声,摇摇头道:“不过谁也没有亲眼瞧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今也没法深究了。”

第136章 改命

    数年之后才会发生的事,而今说来,不过全是虚幻。谁也不可能知道祁樱究竟是怎么落的水,又是怎么溺毙的。

    太微当年离得远,身在江湖之中,这庙堂上的人,深宫中的事,她是一概不清楚。她只知道祁樱死了,而祁茉,活成了祖母心心念念盼望的模样。

    她因而知晓,这世上的确有人是不顾一切只想要荣华富贵的。

    对祁茉而言,就是这样,纵使建阳帝的年纪做她们的父亲也绰绰有余,但祁茉不会在乎。她眼里只有利益,至于旁的,皆不要紧。

    太微收敛心神,看向母亲,正色道:“崔姨娘眼界浅薄,瞧着永定侯府那样的门第便已是艳羡不已,可她养大的女儿,野心却比她大得多了。”

    而一个野心勃勃的人,并不会太蠢。

    因为真正的蠢人,便是有野心,亦是有限的。像祖母和祁茉这样欲壑难填的人,远非寻常蠢人可比。

    如今的祁茉虽然看起来还冒冒失失的,但随着时光流逝,她的冒进、冲动,都会变成经验她的自卑、自傲,都会变成城府她终有一日会变成一个心机深沉、手段毒辣的贵妇人。

    太微心里冷笑着,轻轻咬了下自己的唇瓣。

    祁家有这么多个姑娘,可真计较起来,恐怕只有祁茉才最像是祁家人。毕竟,就是她的亲妹妹六娘,也远不及她。

    祁茉的本事,是一天天看涨的。

    太微望着母亲叹了口气:“您若是想着要改二姐的命,怕是不容易。”

    姜氏叫她说中了心思,不觉微微一怔。

    太微一面脚步沉沉地往前走,一面继续说道:“您心善,总想着能救一个便是一个,可是您忘了,这世上好人何其多。您想救人不是坏事,可这些人,您能全部都救下么?”她口气截然地道,“您不能。”

    命运这种事,就像是老天爷手里的一局棋。

    他们落在他手里,只是一颗颗的棋子,身在局中,根本看不到全局如何。

    扭转一枚棋子的命运或许不难,但是谁也不知道,这一枚子的去向,会不会改变整盘棋局,会不会让棋局中的众人皆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太微不敢冒险。

    因为她知,她眼下所做的这一切,已是冒了天大的险。

    她决意改变母亲和小七的命运时,便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她们的生死,或许将来也会决定她的生死。她前世活到了二十余岁,而今是否还能活到那个年纪,并没人能够保证。

    太微长长叹着气。

    姜氏忽然道:“不能继续让老夫人做主了。”

    太微无声微笑,眼睛里流露出了两分乖张之色。

    姜氏紧紧挽着她的胳膊,咬牙般地说道:“她这是买卖牲口,不是嫁孙女。”但凡祁老夫人心里有一丝一毫的祖孙之情,她都不会故意将小七几个往火坑里送。

    姜氏说完,话锋一转,蓦地道:“崔姨娘派人给紫薇苑送了东西。”

    太微昨夜琢磨了一宿的心事,今晨起的晚,尚未听说这件事,闻言一愣,随后笑起来问了句:“哦?送了什么好东西?”

    “东西倒真不坏。”姜氏道,“送了些茶叶糕点。”

    太微颊边笑意加深,轻声问道:“是松山雪芽?”

    姜氏轻轻“咦”了声:“你怎么知道?”

    太微笑着道:“上头赏了父亲,父亲又给了祖母,祖母偏疼祁茉便匀了一些给祁茉母女。崔姨娘既要做面上功夫,少不得就得拣了好东西来送,这茶叶里,还有好过这一味的么?”

    “你这丫头,分析得头头是道,还真像是一回事。”姜氏笑嗔了一句,面上忧色淡去了些,“她原就不大喜欢我,如今好端端地来送什么东西,怕是另有所谋。”

    太微道:“她谋来谋去,不过是怕你将她管家的权力给夺回来而已。”

    然而母亲既然走出了紫薇苑的大门,这管家的权力迟早就是要拿回来的。

    太微思忖着道:“崔姨娘眼皮子浅,倒不必惧她。”

    姜氏轻笑了声:“我的手段,怕是还不及她。”

    太微抬起手,将鬓边散落下来的发丝别到了耳后,口中慢慢地道:“您是窥见了天机的人。”

    姜氏身形一僵。

    她虽然已经和太微谈过许多次,但每一次想起那些事,都还是觉得心惊肉跳。盛夏的暖风吹在她身上,都像是寒冬腊月里的冷风,直吹得她浑身战栗。

    为什么会这样?那究竟是预见,还是真的发生过?她仍然想不透彻。姜氏过了好一会才放松下来,哑声道:“说来古怪,为什么你和我都碰上了这样的事?”

    事情发生在她一个人身上的时候,她以为自己疯了。

    可太微呢?太微遇到的事,虽不及她的可怕,但却比她的更加清晰,更加真切。

    她因为听了太微的话,才敢相信自己不是疯子,但是到了这会儿,平静下来以后,她仔细思索,却是越想越觉得离奇。

    为什么别人没有碰上这样的事?

    为什么偏偏就是她和她的女儿?

    是因为太微身上流着她的血吗?

    姜氏眼皮一跳,正要开口,忽见太微神色异样地问了一句:“外祖母身上,可曾发生过这样的事?”

    姜氏脸色微白,有些失神落魄地回忆起来,而后迟疑着摇了摇头。

    她未发一言,太微却已明其意。母亲摇头,回答的并非没有。她摇头,乃是因为她不知道,不确定。如果她知道,她当年遭逢大变的时候,就不会那样惊慌失措,甚至相信自己已经疯癫。

    然而要说她一点不知道,此刻看起来又不是很像。

    太微不由得追问起来:“您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姜氏面露惶惶,脸色愈白,眸光闪烁:“你这般一问,我的确想起了一些事。”

    太微不曾想自己竟真的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也跟着脸色微变:“是什么事?”

    姜氏停下了脚步,站在墙根处,望望四周,又望望天空,放轻了声音喃喃地道:“真说起来,还是我小时候的事”

第137章 幻梦

    那个时候,她们还住在临平姜家老宅里。宅子虽然翻新过几次,但看起来总还是带着股斑斑驳驳的陈旧味道。尤其是下雨的日子里,叫瓢泼大雨一淋,这木头也好,砖瓦也罢,皆会散发出阵阵朽意。

    姜氏记得,每逢落雨,她娘就会带了她去看花。大雨中,那些花木似乎也变得同往常不一样了,枝叶更绿,花蕊更娇,别有一番动人之景。

    那天午后,天上乌云团团,没一会便下起了倾盆大雨,小小的她打着伞,趿拉了木屐去寻母亲。

    可她到了母亲屋子里一看,里头却并没有人。丫鬟婆子们,也都不知道她娘去了哪里,就好像这人是一缕青烟,日出雾散,晨风一吹便不见了。

    她耳听外头的落雨噼啪声越来越响亮,便哭哭闹闹吵着要见母亲。

    一群人便四下搜寻起来,将姜家老宅差点给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个角落里将人给找着了。

    那地方虽不说破破烂烂,但也同干净齐整攀不上什么干系,平素里就是丫鬟婆子们也鲜有往那去的。是以谁也不明白,姜氏她娘究竟为什么要一个人呆在那里。

    她就孤零零的,穿着身素衣,抱着膝盖蹲坐在台矶上。

    长发乌黑地披散在脑后,只尾端用根绸带松松系了一圈。

    听见脚步声,她也不回头,只盯着雨幕发呆,不动也不说话。她房里的大丫鬟上前去唤她,她也像是没听见,连眼皮也不掀一下。

    众人觉得古怪,又无措,便想拦着姜氏不让她去闹母亲。

    那会儿,恰逢她父亲不在家中,府里能拿主意的人,只有她母亲一个。

    她娘不开口,便谁也没有头绪,没有法子。他们只当自家太太是在沉思,抑或心情不佳,只想着看好了小主子便行。

    可姜氏年纪小,尚不懂事,说了要见母亲,如今却见不着人,如何能够甘心。她甩开了陪着她的丫鬟,一路小跑,踩着水坑去见了母亲。

    雨丝被风吹得斜斜打在她脸上,湿漉漉的像是大哭过一场。

    她伸手揉揉眼睛,嘴里叫着“娘亲”,一下扑到了母亲背上。

    这一下扑得猛了,像是一颗肉球重重砸下去,母亲被她扑得身体向前一倾,差点摔下去。

    她跟着后怕,双手搂住了母亲的脖子,吸着凉气喊“娘亲”,让她同自己回去,陪自己去赏花。

    然而母亲回过头来看看她,看了好半天,才像是回过神来,将她抱到身前来笑了笑道:“你怎么到这来了?”

    小小的姜氏闻言却嘟起了嘴,伸手指着檐外的大雨道:“下雨了!”

    她娘一愣,扭头去看天空,一脸茫然,过了会才喃喃说了句:“什么时候下的雨……”

    姜氏拍拍她的肩膀,那上头不知什么时候叫雨水给打湿了,将她身上的衣裳泅出了一团暗色:“您衣裳都湿了。”

    她娘循着她的小手低下头,一看又是一怔。

    那角衣裳,看起来已经湿透很久。这场大雨,想来应该已经下了有段时间。

    她神色茫然地望望女儿,摇摇头道:“真是奇怪。”

    姜氏学她的模样坐下来,歪头问她,什么奇怪。

    她听着小童稚音,张了张嘴,似要说话,却又突然语塞了。姜氏拽着她的袖子晃了晃:“娘亲,什么奇怪呀?”

    妇人蹙着眉头,很慢地摇了下头:“没什么奇怪,是娘亲做了个怪梦。”

    她一听,好奇不已,又急忙追着母亲问说是个什么样的怪梦。可母亲却不说了,只笑着抓住她,在她屁股上轻轻一拍,笑说不告诉她。

    她还要问,母亲却已是一把抱住她站起身来,往里头走了去。

    她嘟嘟囔囔地追问到底是什么梦,心里和猫爪挠似的,难耐的很。

    母亲终于叫她缠的没了办法,笑着同她说了句“娘亲梦见你长大了。”

    ……

    而后一晃眼,几十年便过去了。

    如今姜氏站在廊下,望着太微,将自己多年前从母亲口中听来的那句话,复述给了女儿听,边说边白了脸。

    不过是做梦而已,哪个活人不做梦?

    她当年休说年纪小,就是年纪不小,听见母亲那样告诉自己,也只会当成句玩笑话,嘻嘻哈哈便略过去不会再提。可现在,当她经历过那一切之后,再去回想母亲当年的样子和说过的话,便觉得似乎处处都不对劲。

    姜氏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手。

    太微则慢慢地眯起了眼睛。

    当她死而复生,睁开眼看见祖母等人的时候,只觉得不可能当她发现自己的确回到了过去时,她以为自己是个孤例当她确信母亲当年所谓的疯病根本就不是真相时,她只觉得庆幸和轻松。

    可这一刻,当母亲说起外祖母的时候,她迷茫了。

    难道……外祖母真的也曾同她们一样,窥见过所谓的“天机”?

    太微看着身旁母亲的脸,那没有血色的样子,让她忍不住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她的脸色,恐怕也并不比母亲的要好看多少。

    太微轻声道:“那之后,外祖母可还有什么异样?”

    姜氏白着脸道:“我记不清了。”

    或许有,或许没有。

    她当时年纪太小,很多事都已经忘记了。

    她摇头道:“说不好,没准是我多想了。”

    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她娘亦不在人世多年,如今就是想要求证,也无迹可寻了。

    姜氏叹了口气。

    太微却又问了一句:“再往上推,曾外祖母呢?”

    姜氏叫她说得有些胆战心惊,想了想还是摇头:“她去世的早,我拢共也没有见过她两面,哪里能记得清她的事。”如果她娘还活着,那兴许还能问上一问。

    姜氏盯着女儿的眼睛问道:“你该不会是在想,这事每一代都经历过吧?”

    她被自己的念头唬了一跳。

    太微却颔首道:“您想想,这事难道不古怪吗?”

    她一开始回来的时候便在想,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死的时候,可并没有哭着盼着重头再来一遍。

第138章 代代相传

    于她而言,这事分明更像是个诅咒。

    对她娘来说,就更是了。

    太微眯着眼睛望向天空上的红日,蹙眉道:“还有那位失踪的老祖宗”

    奇怪,太奇怪了。

    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说失踪就失踪。太微胡思乱想,揣测了一通,怎么都觉得发生在她们这些后辈身上的事,同那位失踪的老祖宗脱不了干系。

    可那位老祖宗是早已作古的人,她们如今想要查证往事,简直难如登天。

    太微问母亲道:“您说过,那位老祖宗失踪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她了是不是?”

    姜氏点头道是,反问道:“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

    太微道:“既然没有人见过她,那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也就无从考证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兴许她失踪之后仍然活了很多年也说不定。

    太微收回视线,重新挽住了母亲的胳膊,继续向前走去,一边低声说道:“她当年失踪,会不会是因为她窥见了什么要命的大事?”

    姜氏听得心如擂鼓,不知如何接话。

    说是,谁能确定。

    说不是,又有谁能够确认?

    她只是呼吸一紧,转过脸看向了女儿的侧颜。阳光下,她几乎能够看清楚太微脸上细小的绒毛。碎金一般的颜色映入了她的眼帘,散发出迷离又虚幻的味道。

    她透过那阵光,仿佛亲眼目睹了历史。

    她和太微的先祖,某天醒来睁开眼,突然发现自己窥见了天机,于是在慌乱无措之中,失魂落魄地避开众人消失在了天光底下

    “又或者,这一切就是从她身上开始的。”太微兀自否决了自己的话,“她失踪,不是因为她窥见了天机,而是另有原因。可不管怎么说,若是真的代代相传,那不管这是诅咒,还是什么别的东西,都必然是刻在血脉之中的。”

    少女天生柔软的音色,在阳光下听上去,却仿佛带着诡谲的邪气。

    她声音轻轻的,说的很慢,却很清楚:“如果我猜的不错,那么我的孩子,十有**也会继承下去”

    这时候,她语调一变,忽然微微拔高了音量道:“不对!我漏了一件事!”

    姜氏一惊,脱口问道:“漏了什么?”

    太微皱着眉头道:“男丁呢?”

    姜氏愣了愣:“你外祖母倒是有两个兄弟,不过”

    “不过什么?”

    “那两个,都是庶出的妾生子,和你外祖母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因是庶出,又不是平素能一块玩闹的姐妹,这姐弟之间的感情就不是太亲厚。是以,姜氏对那两个庶出的舅舅也没什么太大的印象。

    她小时候就没有见过他们几回,长大后更是毫无来往。

    姜氏有些不解:“不过男丁怎么了?”

    太微眸光微闪:“我在想,这会不会传女不传男。”

    姜氏听得眉头一蹙,可仔细一想,太微所想的似乎又没有大错。一辈辈回溯过去,可不就是一代只有一个女儿么。且那位老祖宗失踪了,她的女儿又是个短命的,姜氏她娘去世的时候也远还没有到老态龙钟的年纪。

    再一想,太微所见的未来里,她也没有几个月好活的了。

    至于太微,更是二十出头便已一命呜呼。

    姜氏从来没有细想过这些事,而今一盘算,冷汗都差点下来。

    难不成真有什么诅咒?

    须臾,母女俩一起回了紫薇苑。

    外头风声渐大,吹得枝叶飒飒作响。

    镇夷司北面的地牢里,薛怀刃正在批阅公文。

    地牢里光线昏暗,远不如外头敞亮,只桌上燃了一盏灯,堪堪能够照亮公文而已。无邪便一直闹不明白,自家主子是有什么毛病,为什么好好的屋子不待,非要跑到地牢里看公文。

    是嫌眼睛太好使,还是嫌书房太齐整不舒坦?

    他百思不得其解,又没有法子劝动自家主子,只好天天往地牢里跑,天天腹诽不止。这一进门,才下石阶,他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气味已经淡了,但嗅在鼻间,仍是让人觉得甜腻浓腥不已。

    无邪抬起空着的左手,用力揉了两下鼻子,拔脚朝薛怀刃办公的地方走去。不过临到门前,他忽然迟疑了一下。

    他手里的密报上写了多少东西,他心里清楚,这样一份密报交上去,只怕不能叫主子满意。

    可是查来查去,也只查出这么些东西而已。

    无邪暗暗叹口气,咬了咬牙将门叩响了。

    里头传来薛怀刃淡漠的声音,“进来。”

    他便摸摸头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举起手里的东西用力晃了两下道:“主子,您要的东西到了。”

    室内昏暗如同曙光微露,不过空气倒不浑浊。无邪一边朝伏案的人靠近,一边望了望气窗,把手里的密报轻轻搁在了桌子上:“您是自个儿看,还是小的念给您听?”

    这两天斩厄不在,连封密报也得他来送,实在是累死个人。

    无邪用力扯起嘴角,望着自家主子,希望他千万不要让自己念

    “打开,我自己看。”

    无邪长松口气,答应一声,立马手脚麻利地把东西递到了薛怀刃手里边:“临平姜家的事儿,全在这里了。”

    薛怀刃淡淡应了一声,凑近灯光,仔细看起纸上所写。

    无邪候在桌旁,看看四周,见状低低问了一句:“主子,您查姜家做什么?”

    那姜家不过是个破落户,人都没有几个,有什么可查的。

    薛怀刃翻了两页纸,转眼便已将上头写的内容看罢了,面色微凝地道:“有些不对劲,查一查好放心。”言罢,他手一抬,将手里的两张纸凑到了火舌跟前。

    一阵青烟,空气里弥漫开了纸张燃烧的气味。

    无邪目光一闪,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似是欲言又止。

    薛怀刃头也不抬,径直道:“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他们之间,虽是主仆,但一块长大过命的交情,也像兄弟,并没有什么是不可说不能说的话。

    无邪便狠狠心,顶着一脸不问就要憋死的神情问道:“您和祁家那位五姑娘,原先就相识?”

第139章 嘘,别吵

    薛怀刃淡淡应了一声,反问道:“怎么,你想不通我和她是如何认识的?”

    无邪讪笑着点了点头:“小的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对劲,您平日里不是跟这呆着,就是在国师跟前呆着,去了哪里,见过谁,小的应当都知道才是。”

    薛怀刃勾唇轻笑,向他招一招手,示意他靠近一些。

    “主子?”无邪眼睛一亮,急忙凑近过去,将耳朵竖起,“您说您说,小的洗耳恭听!”

    “啪嗒”一声,一支狼毫笔敲在了他天灵盖上。

    无邪“哎哟”一声,捂住了脑袋,嘟囔道:“您不想说便不说,打我做什么我这聪明脑袋瓜,万一给敲坏了可怎么好”

    他嘟嘟哝哝说个没完,像只啰嗦话多的八哥。

    “您看看您看看!”他扒开了自己的一块头发,露出底下白白的头皮来,“是不是敲红了?”

    薛怀刃把玩着手里干干净净一滴墨也没沾过的狼毫笔笑微微地道:“哟,真红了,你再凑近些我仔细瞧瞧。”

    无邪闻言一蹦三尺远,守宫似地贴到了墙壁上,才望着他讪讪然道:“不必了不必了,您不必瞧了”

    薛怀刃依然笑微微的:“当真不必?”

    无邪点头如捣蒜:“真的不必了!”

    薛怀刃笑着道:“要不要寻仵作来给你验验伤?”

    无邪背上一毛,急忙摇头。

    他还没死呢,要仵作验什么伤!

    他急急忙忙挤出笑脸来:“小的就是随口问问,您爱说不说的不不,不是、那什么,是您不必搭理小的!您就当小的放了个屁,风一吹就散了,根本没有发生过!”

    薛怀刃瞥他一眼,将手里的狼毫笔放了下来。

    无邪也从墙上下来了,拍拍衣裳,重新向前走了两步道:“不过小的摸着良心说,那祁五姑娘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忿忿的,仍在因为先前那桩冤案而恼火。

    薛怀刃道:“她是不是好东西不要紧。”

    无邪愣了一下。

    几天之后,六皇子杨玦来了镇夷司,嚷嚷着憋了几日闷死了,非拖了薛怀刃出门去寻乐子。薛怀刃可有可无,不说去也不说不去,只问了他一句:“皇上那,气消了?”

    杨玦眯起狭长的凤眼,撇撇嘴,面露不屑道:“那群杂碎半点动静也没有,他不消气又能怎么着。”

    复**的人声东击西,偷回了尸体后,便再无丁点动静。他们如今就是想要抓人,也不知从哪抓起。这人一拨拨地派出去,却始终没有收获,全是废物。

    杨玦冷冷啐了句:“一群饭桶!”

    薛怀刃懒洋洋地靠坐在太师椅上,闻言笑了一下:“殿下这是将微臣一块儿骂进去了。”

    “哈哈哈,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杨玦大笑着拽了他起来,“走走走,天天闷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你这人都快要长霉了。”

    薛怀刃没有推拒,由着他把自己拽起来往外走。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熟稔如同手足,这等亲昵举动,并不奇怪。可这一幕落在不远处的无邪眼里,就不痛快了。这六皇子不知道是随了谁的根,生得风流倜傥、一表人才,骨子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

    而且心狠手辣,素爱草菅人命,见谁都想一刀子剁碎了才好。

    无邪盯着六皇子杨玦渐渐远去的背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他第一年到薛怀刃身边当差的时候,就曾差点被杨玦命人拖出去一刀斩了头。要不是薛怀刃直接伸手夺了刀,如今哪里还有他。

    可偏偏这人是建阳帝最喜欢的儿子。

    就是薛怀刃,也得处处顺着他。

    无邪头疼似的按住了太阳穴,用力揉了几下之后才放下手,转过头朝身后看了一眼。

    不远处的大树下,斩厄正背对着他站立着,一动不动,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便扬声喊了一句:“斩厄!”

    斩厄答了一声“干什么”,也不回头,仍然背对着他不动。

    他不禁心生疑惑,又叫了一声。

    可斩厄这一回干脆连声也不出了。

    无邪皱起眉头,一个纵身,越过栏杆,几步就靠近过去问道:“瞧什么呢,这么入神?”

    生得又高又壮的年轻人扭头看了他一眼,竖起一根手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别吵。”

    无邪怔了下,低头往地上看去。一堆翠色的落叶,夹杂着零星白色小花,并没有什么可看的。他的眉头便皱得更紧了:“赏花呢?树上没花,要往地上看?”

    斩厄不吭声,忽然一把将自己怀中抱着的伞塞到了无邪手里。

    无邪傻了眼。

    这大傻子缺心眼,主子给了他个抱伞的活计,他就从此伞不离身,没薛怀刃发话,谁让他放下都不肯,怎么今儿个突然把伞塞给了他?

    无邪有些慌了,迟迟疑疑喊他道:“斩厄,兄弟,亲人,你是不是身上不适,病了呀?我去给你寻个大夫来瞧瞧?”

    斩厄一弯腰,俯下身去:“我没有不适。”

    他大手一伸,往地上探去。

    无邪不明所以,连忙也循着他的手朝地上看,一看怔住了。

    斩厄小心翼翼,像捧着稀世珍宝似地从地上捧起了一只受伤的小鸟。这鸟生得一身翠羽,身量又混在一堆绿叶中,几乎融为了一体。

    无邪方才没有瞧见,这会儿看见了,便盯着斩厄的手看了半天。

    斩厄直起腰,转身看向他笑了起来,像个天真稚气的小孩儿,声音也跟着温柔小心起来:“它摔下来了。”

    无邪怔怔地点了点头。

    斩厄杀人的时候,手起刀落,比谁都利索,谁能想得到他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无邪看了看他掌心里的小鸟,又看了看自己怀里的伞,蓦地长叹口气道:“你可真是个傻大个。”

    斩厄咧开嘴,笑成了一尊弥勒佛:“我想养着它。”

    “养吧养吧,谁能拦着你不成。”无邪一手抱着伞,一手漫然摆了摆,“吃喝拉撒睡,同人一样,权当你早早先养了个娃儿吧。”

    斩厄伸出根手指轻轻碰了碰小鸟的翅膀,嘴里轻声道:“不过我得先问问主子。”他抬起头来,“主子去哪了?”

第140章 烦躁

    无邪闻言脸色一沉,抬起下巴朝大门所在方向点了点:“被六皇子拽走了。”

    至于他们去了哪里,又去做什么,他就只能猜,而不知了。无邪想着想着,忽然想到了自己先前在地牢里问过薛怀刃的那个问题。

    祁家五姑娘!

    难道,是他陪着六皇子的时候遇上的?

    不会吧……

    无邪望着斩厄道:“主子寻常不出门,出门必带人,他什么时候才会不带人?”

    斩厄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里躺着的翠羽小鸟,闻言脱口而出:“被六皇子拽走的时候。”

    “是啊!”无邪口气笃定地说了一句,忽地眼神一变,脸色愈发难看起来,“我就说那祁五姑娘不是什么好东西!”

    斩厄茫茫然抬起头来看向他:“为什么不是好东西?”

    无邪把自己怀中的紫竹伞举起来,一下抗在肩头上,面色阴沉地道:“六皇子十有**也认得她。”

    “嗯?”斩厄脸上神情越见茫然,“为什么?”

    无邪举着伞,当棍子用,咚咚打了两下斩厄的背:“属你啰嗦,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斩厄小心地护着手里的小鸟,脚下一迈,就避开了无邪,有些木愣愣地道:“要打坏了!”

    无邪咧开嘴露出一排大白牙:“你哪这么不禁打啊!”

    斩厄空出一手点了点他手里的伞:“伞要打坏了。”

    “……”无邪一怔,回过神来,急急忙忙低头查看起来,还好还好,没有坏。他长长舒了口气,拿伞柄戳了戳斩厄:“走走走,回去养你的鸟,主子那回头我去说。”

    斩厄点点头,顺从地抬脚往屋檐下走去。

    无邪跟在他身后,走出两步,蓦地仰头看了看头顶上的天空。

    因在夏日里,天气晴朗,天空恍若一块碧蓝的琉璃瓦,干净如洗,清澈透亮,仿佛能映出人脸来。

    无邪琢磨着主子去向,心思渐渐飘远。

    镇夷司外早已无人,杨玦缠了薛怀刃出门,自是去见他的狐朋狗友们。

    他从来不将陈敬廷那帮人放在眼里,口口声声叫着杂碎,但平素寻欢作乐,总还是要带上他们,一向不舍得撇下。

    今儿个也没有例外。

    杨玦来镇夷司见薛怀刃之前,便已经打发了人去寻陈敬廷几个。

    一路上,他嘀嘀咕咕说着陈敬廷娶妻的事,同薛怀刃道:“你说说这老头子究竟是怎么想的,那靖宁伯府的女儿,也值得他动什么脑筋?”

    “启明这小子,看起来是个草包不假,可好歹是永定侯府的世子爷,配个什么样的女人不行,要娶个伯府庶女当正妻,真是闲的发慌。”

    杨玦嫌天气炎热,不肯骑马出行,非要坐马车,手里还举着把扇子扇个没完没了,哗哗作响。

    “也就是启明蠢,让他娶就娶。”杨玦嗤笑着,“那靖宁伯如今怕是尾巴都要上天了。”

    薛怀刃坐在一旁,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

    杨玦瞧见了,便问:“怎么,我说的不对?”

    薛怀刃未置可否,只是笑笑道:“启明的心思一贯在女人身上,让他娶谁的女儿不是娶,他根本不在意。”

    杨玦手下猛烈地扇着风,但犹自觉得热,便扯开了衣领,一面嘟囔道:“这话倒也对,娶谁不是娶,总归是个女人,不行早晚也还能换。”

    他说着紧紧皱起了眉头,蓦地一把将手里的扇子掷在了地上:“破扇子!”

    薛怀刃看着他,挑起一道眉,弯腰将扇子从地上捡了回来,信手把玩着,问了一句:“殿下今儿个遇上什么不痛快的事了?”

    杨玦冷着脸没有说话。

    他喜怒无常惯了,性子阴晴不定,并不容易琢磨。

    薛怀刃便也不再问,只将扇子抛到了一旁,继续阖眼养他的神。

    如此一来,杨玦反倒是有些憋不住了。

    他假咳了两声,又摸过去将扇子拿回去打开扇起了风:“还不是老头子的事。”

    薛怀刃闭着眼睛:“哦?皇上怎么了?”

    杨玦声音里夹杂着恨意:“他想给我赐婚!”

    薛怀刃一愣,睁开眼睛朝他看过去:“是什么时候的事?”

    建阳帝一向宠爱杨玦,放任他肆意胡为,从来不加约束,杨玦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他平日也都不管,这突然冒出赐婚一事,可真是奇怪。

    薛怀刃又问了一句:“皇上已经明确提过了?”

    “这倒是不曾。”杨玦摇了摇头,一脸烦躁地道,“是我先前遇上了国师,他提了一嘴。”

    薛怀刃看着他的眼睛,微微敛目道:“你不愿意娶妻?”

    这大昭朝上上下下谁人不知他义父焦玄,是建阳帝身边的心腹大臣,就是那建阳帝走到哪里都要带在身边的侏儒小祝,也不过堪堪能比而已。

    薛怀刃知道义父不会胡乱打趣杨玦,既然有此一提,那必然是建阳帝的意思不会假,于是再道:“不过既然皇上未曾亲自寻你去说,那定然是还未有合适的人选,你纵是不愿意,也不用太过在意。”

    杨玦还是一脸的烦闷,像过河碰上了断桥,逃跑摔下了悬崖,有些无措地道:“赐什么狗屁婚!”

    他方才嘲了陈敬廷一路,此刻回想起来,倒像是在嘲未来的自己。

    “你尚且比我年长,他怎地不来给你赐婚。”少年的声音闷闷不乐地在车厢里回荡着。

    薛怀刃禁不住笑了起来。

    杨玦拧着眉,将手里的扇子合拢了敲击着车壁,敲一下说一句:“有没有错?一个字没错!你还未娶妻呢,哪就轮到我了?”

    他爱女色不假,可娶妻?谁爱娶谁娶去,总归他是不乐意。

    杨玦盯着薛怀刃,忽然问道:“哥哥,上回那个丫头,怎么样?”

    他一直没有问过,如今才想起来上回在永定侯府里发生的事。

    “瞧着是个烈性的。”杨玦回忆着少女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胆子不小,生得不错,有点意思。”

    可薛怀刃只说了一句话

    “微臣记不清了。”

    杨玦愣了一愣,拍着扇子道:“你这记性,不应当呀!”

第141章 有趣的事

    薛怀刃面上平静无波,口气亦是波澜不惊:“微臣近日夜里多梦,睡的不好,这脑子也有些不大好使了。”

    杨玦举着扇子上不上,下不下,打开不是,不打开也不是,就这么举在手里头,叹口气道:“你就是闷出来的毛病,成日在镇夷司呆着,好好的人也待出毛病来了。”

    他说了一箩筐的话,忽然之间又像是高兴了起来。

    眉头舒展,唇角带笑。

    “罢了罢了,不说这些烦心事,既出来了,便寻点乐子玩玩!”

    马车载着他们,驶得飞快,不多时便到达了目的地。

    杨玦丢下扇子,撩起帘子两步下了马车,一把夺过车夫手里的马鞭,“唰”地一声,抽了车夫一鞭子。

    车夫“哎哟”一声捂住了胳膊,急急忙忙跪倒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这头磕得实在,咚咚咚震天响。

    杨玦甩着鞭子哈哈大笑,先前表露出来的烦闷不快一扫而光,全成了酣畅淋漓。他无缘无故抽了车夫一鞭子,就像是小孩儿偷吃着了母亲藏起来的糖块,一下从舌尖甜进心窝里,美极了。

    薛怀刃下了车,正巧瞧见这一幕,眉头飞快一蹙。

    等到杨玦丢下马鞭回头来看他的时候,他脸上却已没大表情。

    “殿下不嫌手累?”薛怀刃打趣般问了一句,越过车夫向前走去,并不多看那跪在地上的可怜人一眼。

    杨玦抬脚跟上,嘴里冷笑着:“倒是真有些累,想来还是该叫这群杂碎自个儿抽自己才有趣。”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门,里头候着人连忙迎上来请安。

    杨玦摆摆手,不耐烦地扫了众人一眼,问道:“人都来了吗?”

    这宅子是他的别院,管事的深知他的性情,闻言忙点头应是,一面清清楚楚地道:“都在花园里。”

    杨玦便一努下巴,示意他滚蛋,自己转身朝花园方向走去。

    薛怀刃背着手,站在廊下朝远处眺望了一眼,一片花团锦簇,姹紫嫣红,看起来热热烈烈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花香味,多种混在一块,令人难以分辨究竟是何种花木的香气。

    只是多而杂,嗅在鼻间,令人窒息。

    杨玦的这座宅子,他只来过两三回,面对这满目奢靡,实在有些意兴阑珊。

    他走在长廊上,闻着要令人背过气去的花香,听着杨玦道:“启明那小子说是前几日碰上了什么有趣的事。”

    薛怀刃遥遥望着花园里的那座石亭,闻言淡淡道:“什么有趣的事?”

    杨玦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没细问,过会见着了人,让他仔细说说。”

    他这两天见什么都不痛快,既有好玩的事情听,自然要细细说。

    杨玦走下台矶,三两步踩上花园小径,朗声招呼起园中的人来:“瞧瞧,我把谁给拽来了。”

    众人闻声齐齐转头来看,见是薛怀刃,赶忙站起身来打招呼,“薛指挥使。”

    薛怀刃微一颔首。

    杨玦走进了石亭,也不落座,只靠在柱子上,探手去摘亭外盛开的鲜花:“启明!”

    “怎么了殿下?”陈敬廷听他叫自己,连忙靠近过去,“有何不对?”

    杨玦直起身来,随手将花簪到了陈敬廷头上:“好看!真是好看!”

    陈敬廷一个大老爷们,头上簪朵花,再如何好看只怕也没有样子,可偏偏这花是杨玦亲手放上去的,他哪里有胆子取下来,只好硬着头皮附和杨玦道:“殿下说好看,那想必就是真好看。”

    亭子里的其余人等,也都笑哈哈夸赞起了好看,直听得陈敬廷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杨玦拍拍手道:“说说,你前些天遇上了什么有趣的事。”

    陈敬廷一怔,反问道:“什么有趣的事?”

    杨玦闻言,双目一瞪,沉下了声音,冷冷地道:“你不记得了?”

    边上的人大气不敢出。

    陈敬廷头皮发麻,拼命回忆,突然眼角余光瞄到了薛怀刃:“哦!您说那件事!微臣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杨玦这才笑起来,伸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脸道:“既想起来了,那还不快说。”

    陈敬廷额角沁出了细密的冷汗来。

    他想说,但当着薛怀刃的面,他又隐隐有些不敢说。

    六皇子他得罪不起,这镇夷司指挥使,他也开罪不起呀。

    这事可大可万一惹了薛怀刃不痛快,他回头只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陈敬廷嘴里的舌头像是打了结,支吾着不敢出声。

    杨玦有些不耐烦了,蓦地踹了他一脚。

    陈敬廷小腿肚一疼,差点跌倒,于是一咬牙便说了:“微臣前些天大婚一事,您是知道的。”

    杨玦懒洋洋应了一句:“继续说。”

    “微臣娶的,是靖宁伯的女儿,您想必也知道。”陈敬廷斟酌着字眼,“这靖宁伯膝下一共有六个女儿是以微臣陪着发妻回门当天,便见着了其余几个”

    杨玦面露好奇:“哦?这有什么有趣的?不过就是几个姑娘,你难道平素没有见过女人?”

    陈敬廷讪笑着:“这原本的确是没什么有趣的,不过微臣在里头看见了一个面熟的人。”

    听见“面熟”二字,自从进了亭子便一直没有出过声的薛怀刃猛地朝陈敬廷看了过去。

    那目光看似平静,可不知道为什么,落在身上便像是寒冰一般。

    陈敬廷打了个哆嗦。

    杨玦催促道:“怎么个面熟法?是你见过的人?”

    陈敬廷支吾着:“是、是微臣见过而且,您也见过”

    杨玦盯住了他的眼睛:“我见过?”

    这靖宁伯他倒是还见过几回,可靖宁伯的女儿,他何时见过?杨玦丁点没有印象,便不大相信陈敬廷的话:“此言当真?”

    陈敬廷低下头,勉力避开薛怀刃的目光,讪笑道:“微臣觉得面善的那个,便是上回在微臣府里时,您说您从屋顶上抓回来的那个姑娘。”

    “哦?是她?”杨玦略有些吃惊地扭头看了一眼身后,见薛怀刃面无表情地坐在那,不由喃喃说了句,“她竟是靖宁伯的女儿?”

第142章 你碰过的,不同

    杨玦并不将祁远章放在眼里。

    不过区区一个靖宁伯,同他相比,算的了什么东西。可当陈敬廷告诉他,那日被薛怀刃带走的姑娘是祁远章的女儿时,他还是惊讶了。

    杨玦眯着眼睛看了看薛怀刃,又回头来看陈敬廷,用略显怪异的音调问了一遍:“你没有看错?”

    陈敬廷连连颔首,笃定地道:“微臣看得清清楚楚,定然没有错。”然而话音刚落,他头皮一麻,只觉针芒在背,急忙噤了声。

    他就知道,今日倒霉透顶,绝没有什么好事。

    陈敬廷将头低下去,再低下去,恨不得埋进地里才好。

    杨玦见状却不满意了,手一伸,便将陈敬廷的脑袋给抓了起来:“低头做什么,你既然看清楚了她,那她想必也看清楚了你,是不是?”

    陈敬廷战战兢兢地道:“是、您说的是”

    “呀,这可就奇怪了!”杨玦松开手,往后一退,退到了薛怀刃边上,笑微微地问陈敬廷道,“她瞧见了你,竟然没有慌张?”

    陈敬廷摇了摇头:“微臣也想不通。”

    他顿了顿,勉强笑一笑,极力躲开薛怀刃的目光道:“或许,是她当日没有看清楚微臣,是以再见微臣,也只是见着了个从未逢面的陌生人而已。”

    既是不认得的人,自然勿需慌乱。

    陈敬廷面上笑着,心里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又或许”杨玦闻言,脸上笑容渐淡,“是她故意装作不认得你。”

    陈敬廷有些怔忪:“这”

    杨玦道:“那只小野猫,爪牙尖利,可不是什么寻常小丫头。”

    那日在永定侯府里,身处那样的环境,她仍不肯求饶讨好,他便知道这人不一般。如果不是她突然叫出了那声“薛嘉”,他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杨玦回忆起那天发生的事,眼神微变,眸光闪烁,侧目望向了薛怀刃。

    薛怀刃面色如常,泰然镇定,见他朝自己望过来,眼帘一垂,心不在焉地问道:“殿下看微臣做什么?”

    杨玦像是耳朵发痒,伸手抓了两下,低笑道:“靖宁伯的女儿,怎么知道你叫什么名儿?”

    那声“薛嘉”言犹在耳,他可记得清清楚楚。

    杨玦凑近过去,笑得见牙不见眼,像个天真少年郎:“她过去可是见过你?”

    薛怀刃抬眼问道:“您好奇?”

    杨玦大笑:“这等怪事,谁不好奇。”他那日忘了问,如今想起来了,不得答案怎么能甘心。

    可薛怀刃轻飘飘地抛出一句:“您可以让启明去问问。这祁家的姑娘,如今全是他的妻妹,让他问是再方便不过的事。”

    杨玦怔了一下,旋即深以为然,转头去看陈敬廷:“是啊!你去问问!”

    陈敬廷站在那,只觉双腿发软,总觉得薛怀刃说的这话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杨玦眼下正盯着他看,他说什么也推拒不得,只好笑着应承下来。

    然而这样的事,他怎么去问?

    让三娘回去靖宁伯府,寻了她那五妹妹询问答案?

    陈敬廷越想越觉得事情要糟。

    而且就算他真的问出了答案又有何用?这六皇子想知道理由不假,但谁知道他满意的理由和真相,是不是能够一致呢。

    陈敬廷想着三娘回门那日,自己瞧见过的祁太微,心头开始狂跳不止。

    这薛指挥使,似乎给他挖了好大一个坑

    他浑身发冷地悄悄觑了薛怀刃一眼,却并能从他脸上看出丝毫端倪来。

    一旁的杨玦倒终于不再追着他问话了。

    “靖宁伯的女儿,竟然会是靖宁伯的女儿。”杨玦姿势懒懒地躺在椅子上,望着薛怀刃反复念叨着这句话,眉眼含着笑意,像是发现了一件极好玩的事,“真是有趣。”

    薛怀刃不作声,让人奉茶上来,低头浅啜了一口。

    杨玦道:“呀!不如这样吧!我去让父皇给我赐婚,就赐那只小野猫如何?”

    他大喇喇地将脚一抬,搁到了亭中石桌上,忽然问了一句:“那丫头行几?”

    陈敬廷一愣,直到杨玦转头来看他,才反应过来,连忙理清头绪回答道:“似乎是行五!”

    杨玦抚掌大笑:“好好好,行五好呀。”

    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好,他连说了三四声的好,才敛去笑意道:“就是她了,既然要娶妻,不如就娶个让我有兴致折腾的。”他眼神恶狠狠,口气也冷冷的,不像是在说娶妻的事,反而像是在说什么天大仇人。

    陈敬廷只是听着他说,这冷汗就要急雨似的簌簌而下。

    而杨玦,说完了,脚尖一勾,提起桌上茶壶,拽到手里头,打开盖子朝里看了两眼,嘴里一字一句慢吞吞地道:“这么一来,启明呀,咱们可就是连襟了。”

    陈敬廷哪敢同他称什么连襟,闻言两眼一黑,什么话也接不上来。

    杨玦便去看薛怀刃,举着茶壶问道:“哥哥,添茶?”

    薛怀刃端着茶杯,指腹轻轻摩挲着杯沿,闻言笑了一下,不答反问道:“殿下想娶靖宁伯的女儿?”

    杨玦放下了茶壶,像个闲不住手脚的小孩儿,又放下双脚,坐正了身子:“老头子早晚要提这事儿,我自个儿先提了,总好过他给我胡乱塞什么人。”

    不论如何,他如今都还只是个皇子。

    他老子建阳帝给他指的人,他就是想折腾,也得小心翼翼地折腾,不像他自己选的人那般好收拾。

    杨玦说着说着,忽然间像是恍然大悟过来,一把凑到薛怀刃跟前,双手搭在他的膝盖上,仰着脸道:“虽说那丫头是你玩过的人,可这有什么要紧的!”他笑得张扬狂妄,满不在乎地道,“旁人碰过的我自然是嫌的,可哥哥你碰过的,可不一样。”

    他的话,听上去无耻之极。

    可满亭子的人,都笑起来附和道:“殿下好眼光。”说完又去恭贺陈敬廷,这未来的皇子连襟,可不得了。

    唯独陈敬廷,顶着一脑门子冷汗,干笑半天,思来想去还是说了:“殿下,这祁五身上好像有婚约在。”

第143章 脸色铁青

    杨玦背对着他,听见这话,蓦地转过头来,皱着眉头问道:“哦?同谁有婚约?”

    陈敬廷想了下,却没大印象,只好继续干笑道:“到底是同哪个有婚约,微臣倒不大记得清了。”

    “既记不清,你还说来惹我心烦做什么?”杨玦霍然站起身来,冷着脸道,“罢了,管她同谁有婚约,我想要的人,谁敢不给。”

    这天下,都是他杨家的。

    他想要一个姑娘,休说对方有什么婚约,就是她已经成亲嫁了人,他想要也照样能够拿到手。

    杨玦原只是一时兴起,如今说着说着,却似真的有了想要将人娶回来的念头。他望着陈敬廷道:“她叫什么?”

    陈敬廷倒是知道这个,闻言忙道:“叫太微,太微垣那个太微。”

    杨玦看起来不学无术,但也是自小跟着诸多大拿学习长大,这“太微垣”三个字说的是什么,他是知道的,于是他眼神飘忽地笑了一下道:“这靖宁伯怪有意思,竟给女儿取了这么个名字,难不成他是请人算过命,料到她将来要嫁给本皇子不成?”

    杨玦面上笑意渐浓:“不错不错,蛮好蛮好,就是她了。”

    他笑容满面地招呼人送了吃喝来,又吩咐别院的管事去提了几只笼子上来。

    陈敬廷几个见他终于欢喜起来,也都跟着长舒了一口气。

    这笼子里,有鸟雀,有蛇蝎,还有一条黄尾的狗。杨玦让人打开笼子,将一堆动物都放出来,丢在了石亭前空地上。

    那地上光秃秃的,一根草也不见,不知是原先就没有栽种花木,还是一早就被人特地除了去,只留下一排石砖,高高地垒起来,像是一座圆形的城墙。

    别院的下人,将杨玦吩咐人带上来的动物尽数放进了里头,然后取来一张大网,覆在了砖石上。

    一群人就团团围了过去,各自选了一物来押,赌什么才能活到最后。

    杨玦管这玩法叫斗兽,隔三差五便要来一回,总也玩不厌。他原先拿人来玩,可日子一天天过去,这玩死的人多了,就不易处理,而且他老子平素不管他,这事儿偶尔却还是要提一提,让他收敛一些。

    说什么如今局势平定,若想大昭年年岁岁长盛不衰,便不能总是胡闹。

    他没了法子,就改成了斗兽。

    幸好这厮杀起来,也是一样的血肉模糊,无甚分别。

    杨玦兴致勃勃地挑好了动物让人丢进去,便要招呼薛怀刃来,可左看右看,竟然没有瞧见人,不觉皱起了眉头。

    他扬声唤了管事的来,盯着对方发问:“薛指挥使人呢?”

    管事的看了一圈,也没有看见人,不觉冷汗直流。

    杨玦皱着眉头冷声道:“看来我是白养活你们了,生了这两只眼睛有何用处,竟然连人去了哪里都不知。”

    管事的连声谢罪,急急忙忙下去寻人,寻了一圈,才见个小厮匆匆跑来递了张纸条上来。

    那纸条薄薄一张,又窄又短,上头拢共没有写着几个字。

    管事的一眼扫过去,已将内容看罢,连忙跑去拿给杨玦看。

    杨玦看的也快,又念了一遍,而后将纸条一揉,攥成小小的一团丢还给了管事,喃喃自语嘀咕了句:“什么要紧的事这般匆忙,竟连说一声也来不及。”

    他的视线已经定格在了一条死蛇上,说完便将纸条上所写的话抛于脑后,再未提起。

    而薛怀刃此时,早已经离开了这座别院。

    到了门外,他仰头一看,才见别院门口写了个硕大的“玦”字。

    那字龙飞凤舞,写得并不算差。他自来熟悉杨玦的字迹,因而一看便知,这是杨玦亲笔所书。换做往常,他看见了这样的字,心里总是欣慰的。

    杨玦的字,一直跟着他在练。

    他过去每日练多少大字,杨玦便也跟着练多少字。

    杨玦的字能写成今时这副模样,怕还有他的一份功劳。

    可这一刻,薛怀刃站在杨玦的别院门口,望着那个“玦”字,心里头却一点喜悦也没有。他胸腔里的那颗心,不知为何,沉重发闷,令人呼吸艰难。

    风吹不散,光照无用。

    该怎么闷还是怎么闷,该怎么沉入泥潭还是怎么沉入。

    他明明立在天光底下,沐浴着一身金灿灿的暖阳,可他脚底下的地却像是烂泥一般,仿佛他一动,就会将他整个人都吞进去。

    那是一张丑陋巨兽的大嘴。

    薛怀刃深吸口气,别开眼,转身上了马车,让车夫往镇夷司去。

    可回到了镇夷司,他这心里的难受劲却还是没有过去。真是让人烦躁,让人头疼!他沉着脸,半天没有言语。

    无邪原本见他回来了,想替斩厄来同他说说留下那只小破鸟的事儿,可一看他脸色便一个字也不敢提了。

    再看看外头的天色,这才过了多久?

    无邪轻手轻脚地进去,又蹑手蹑脚地出来,偷偷拖了斩厄到角落里嘀嘀咕咕地道:“好事儿!”

    斩厄一头雾水:“什么好事儿?”

    无邪白皙清秀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六皇子今儿个怕是惹主子不痛快了!”

    斩厄木着脸,像是不相信:“你怎么知道?”

    他们今日一直留在镇夷司里,根本便没有跟着主子出门,既然没有亲眼瞧见什么,怎么就能知道六皇子惹主子不痛快了?

    斩厄瞪着眼睛看他:“主子告诉你的?”

    无邪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傻子!主子怎么会告诉我!”

    “那你如何知道的?”斩厄伸手摸了摸后脑勺,更糊涂了。

    无邪却笑起来道:“我方才进去一看,主子那张脸,铁青铁青的!”

    斩厄霍然往前迈了一步。

    无邪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急急拉住了他的胳膊道:“干什么去你?”

    斩厄道:“主子脸色铁青,十有**是中毒了!”

    无邪:“”

    他忍无可忍,又一巴掌拍上了斩厄的脑袋,恨不得将眼前这颗榆木脑袋打下来才好:“中什么毒!真中毒了老子会看不出来么!主子那是生气了!”

第144章 心思浮动

    斩厄站定不动,转身来看他,皱起眉头道:“主子为什么生六皇子的气?”

    无邪望望四周,声音轻了一些:“这就不得而知了,但我瞧着主子那样子,势必同六皇子脱不了干系。”他略微一顿,歪歪头,越过斩厄肩头朝他身后看去,“倘若不是六皇子惹了主子生气,主子断不会这个时辰便孤身回来。”

    那六皇子杨玦狗皮膏药似的,总爱黏着人不放,十有**是要跟回来的。

    无邪说罢,蓦地伸手一拍斩厄肩膀,大步后退,背过身就走。

    斩厄不觉愣了一下,正要开口喊人,忽听身后传来了薛怀刃的声音:“无邪。”

    这声音冷冷的,听上去和平时似乎不大一样。

    斩厄连忙扭头向自己身后看去:“主子?”

    “无邪过来。”薛怀刃微一颔首,又唤了一声无邪。

    无邪没有法子,想逃没逃成,只好耷拉着脑袋灰溜溜地走回来:“主子寻小的有事吩咐?”

    薛怀刃冷笑了一声:“你方才都在背后编排我什么了?”

    无邪闻言,差点跳起来,急忙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小的老老实实,哪会在背后编排人呀!”他耍起赖来,还真是一脸的老实模样,同真的无异。

    方才听他说了一大堆的斩厄见状,下意识想要戳穿他,可眼角余光瞄见了自家主子那张果真颜色不大好看的脸后,他想了想还是低下了头去看自己怀中的伞。

    而薛怀刃,冷着脸,没有再言语。

    因着不吭声,这原就看起来冷冰冰的一张脸,看起来就愈发的冷了。

    无邪不是没有见过薛怀刃不快的样子,可自家主子今日这副模样还是叫他有些心惊起来。那六皇子究竟做了什么不要命的事?

    他暗自思忖着,突然瞧见薛怀刃转过身去,吩咐了一句“无邪,备马!”

    无邪愣了一下,追上去问道:“主子,您这会儿要出门?”

    明明才回来,怎地又要备马?

    无邪想不通,猜不透自家主子的心思:“您要回去见六皇子?”他胡猜一气,琢磨着自己今儿个这身是不是能跟着出门,“您桌上可还积着一堆公文呢……”

    无邪跟个婆子似的,追在薛怀刃身后道:“霍督公那边也说今儿个要押送个人来,您不候候他?”

    那霍临春虽然也惹人讨厌,可到底比六皇子杨玦强一些。

    无邪摸了摸鼻子,还待再说,忽见前头的人停下了脚步。

    他一个不慎,差点一头撞上去,险险才站住了。

    “你今日似乎尤为话多。”薛怀刃背对着他,漠然抛出一句话来。

    无邪便不敢再说,只低头道:“小的去备马!”

    他说完就要往前去,却叫薛怀刃一把攥住了后领:“罢了,我自己去。”

    无邪听着他口气似有不对,慌忙道:“小的去小的去,小的这便去!”

    可这一回,不管他如何说,薛怀刃都没有再听他一句。眼看着薛怀刃抛下自己越走越远,无邪觉得他越发得捉摸不透了。

    这时候,斩厄慢吞吞的,也跟了上来,走到他边上,居高临下垂眸往他头顶上一看,问道:“主子为何不带你?”

    无邪捂住了心口:“我也正伤心呢。”

    既不带他们,这看来八成是又回去见六皇子了。

    斩厄纳闷道:“如果是六皇子惹了主子生气,主子为什么还要见他?”

    无邪闻言,用一脸看大傻子的眼神上下看了看他,叹气道:“无知如你,到底是怎么活到这把年纪的?”

    这杨玦贵为皇子,身份尊贵,有时候就是生气了也得忍着呀。

    无邪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斩厄抿着嘴没有说话,忽然拔脚向前走去。

    无邪急忙喊他:“你这人怎么总是一声不吭说走就走!”

    斩厄头也不回,边走边道:“我去看看主子往哪个方向去。”

    无邪一怔,心道这傻大个也有不傻的时候,真是难得,而后匆匆忙忙也跟着他朝前走去。两个人,小心翼翼、偷偷摸摸地跟踪着自家主子到了门口。

    然而眼瞧骏马扬尘而去,这方向去并不是先前杨玦和薛怀刃一道出门时前往的地方。

    无邪看不明白了。

    而斩厄,撇撇嘴道:“你定然猜错了。”

    无邪一个爆栗敲在他脑袋上:“什么猜错了!没准主子是换了条路走!”

    斩厄皮厚肉糙,似乎丁点不觉疼,仰头看了看天色道:“主子兴许……是去见漂亮姑娘了……”

    无邪闻言,面皮一僵,喃喃说了两个字:“姑娘……”

    不知为何,说起姑娘二字,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就是祁家那个爱诬陷人的五姑娘了。

    无邪呢喃着“不会吧”,一面黑了脸。

    六皇子固然讨厌,可祁家那位五姑娘……不过半斤八两呀……

    然而薛怀刃胯下那匹马,一路奔着去的地方,恰恰就是万福巷所在。

    斩厄一贯不会看人眼色,这次却是蒙对了。

    薛怀刃离开了镇夷司,便径直去了万福巷。他头顶上的阳光渐渐冷去,他胸腔里那颗躁动的心脏也慢慢恢复了平静。

    他身下的骏马,放慢了脚步,从疾驰变成了缓步慢行。

    周遭景致不断变化着。

    薛怀刃知道,自己距离靖宁伯府已经越来越近。

    可是,为什么?他是疯了吗?他为什么要来万福巷?

    祁家那个丫头,同他有什么干系?他们分明只是陌生人而已。薛怀刃收紧了自己攥着缰绳的手,忽然一沉脸,调转马头往来路折返而去。

    可只是片刻,铁蹄声便又回来了。

    他端坐马背之上,面色阴沉,像是在对自己生气。

    该死的!

    他果真是病的不轻了!

    薛怀刃凤目一敛,策马向前,再无迟疑。可这个时辰,恐怕祁远章并没有在靖宁伯府里呆着。他贸然前去,该用什么由头来敷衍?

    这般想着,薛怀刃又有些兴致缺缺起来。

    他今日举动实在是太过莫名其妙了。杨玦不过信口一说,说的还是同他并没有什么干系的事,他何必恼火。

    靖宁伯的女儿,若能被指给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六皇子,想必靖宁伯大牙都会笑掉吧?

第145章 又是你

    薛怀刃冷冷地想着,策马在万福巷里绕了一圈又一圈。

    天边白云渐渐染上了深深浅浅的红,成了火烧一般的晚霞。时辰已经不早了,他今日糊糊涂涂,竟在这些同自己半点不相干的事情上白费了这许多光景。

    他心里明明半点也不想见到她,真不知这破马带他来万福巷做什么。

    薛怀刃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下的高头大马,忽然一个翻身下了马,将手中缰绳朝道旁一株大树上胡乱一系,便抬脚往靖宁伯府附近而去。

    可到了边上,他便不再上前,只寻了棵枝叶茂密的大树,像幼年好玩时一般,上树而坐,眺望起了靖宁伯府。

    靖宁伯府内安安静静,一点异样也无。

    他坐在树上,掏出块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起衣摆上的污渍。

    不知是树干上的汁液,还是碾碎的花朵汁液,沾染在衣裳上,瞬间便成了脏兮兮的一块。薛怀刃擦了两下,见帕子脏了,衣裳却没有干净,不觉失笑。

    他已经多少年没有像今日这样狼狈过。

    最后一次,大抵还是他小时初见义父的那一天。

    在那之后,他便再没有如此乱糟糟过。即便是在建阳帝跟前,在杨玦身边,在成堆的尸山血海之前,他都没有这样的狼狈过。

    薛怀刃望着自己手里的帕子,慢慢敛去笑意,闭上了眼睛。

    忽然,他眼睛一睁,飞快地朝靖宁伯府外的一条窄巷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窄巷里多了一个身影。是个婢女打扮的年轻姑娘,看身量,应当只有十四五岁模样。

    因离得远,薛怀刃这一眼望去,并不能看清对方的面容,但不知为何,他心中一动,便纵身下树,迅速地朝那条窄巷接近过去。

    不过他动作虽快,巷中少女的动作显然更快。

    他到时,她已经消失不见。

    薛怀刃嘴角一扬,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他追踪而上,终于在两条街外发现了她的身影。他先前叫她快了一步,乃是因为掉以轻心,而今她再想逃,可不容易。

    忽然,前方少女身形一动,闪身进了附近的一条小巷子。

    这地方,地形复杂,想躲不怕没有地方可躲,这条巷子并不是什么躲避的好选择。

    薛怀刃眼神微变,随之入内,还未站定,便见一道寒光迎面而来。他早有防备,三招之内便已制住对方。少女被他抵在了墙角,咬牙切齿地道:“怎么又是你!”

    薛怀刃恍若未闻,漫不经心地道:“五姑娘这拳脚功夫实在是不怎么样。”

    太微一早便已察觉有人在跟踪自己,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人竟然会是薛怀刃。

    他堂堂一个镇夷司指挥使,竟然闲到这等地步,要来亲自跟踪她?

    太微被牢牢困在他的臂弯里,一时间挣脱不开,又叫他当面讥了一句功夫差,实在是头疼,思来想去这混蛋一向吃软不吃硬,只好放软了声音道:“薛指挥使,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慢慢说您先放开我”

    薛怀刃头一低,凑到了她眼前:“哦?好好说?你方才那一脸要杀人的劲头呢?”

    太微轻轻咬了下唇瓣,声音软糯地道:“薛指挥使,这人来人往,男女授受不亲,万一叫人瞧见了,怕是与你清誉不妥。”

    她不提自己的闺誉,却说薛怀刃的清誉。

    薛怀刃不觉笑了起来:“哪有人?”

    这地方休要说人,就是个鬼影也没有,谁能瞧见。

    他凑得更近了,近得太微都能数的清他眼睛上有几根睫毛。

    太微算是怕了他了

    她干笑两声,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裳:“来来来,您再凑近些,小女三生有幸能够一亲芳泽,实在是上辈子积德了”

    她一边胡说八道,一边盯着他的眼睛看。

    说话间,淡红的唇瓣轻轻擦过了他的唇角。

    他猛然眼神一变。

    二人身体相贴,亲密无间,任何一点变化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

    太微有些耳热,倒先待不下去了,用力一推他的胸膛道:“罢了罢了,青天白日的,小女还是要脸的。”

    可薛怀刃冷笑一声,困住她,低下头用力噙住了她柔软的唇瓣。耳鬓厮磨间,太微大脑一片空白。他的动作,却渐渐温柔了起来,温柔得就好像是过去。

    两个人的心跳声,混在了一起。

    太微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急促,焦灼。心脏在身体里搏动得一下比一下剧烈,牵起肋下隐隐作痛。她忽然回过神来,一口咬在他舌头上。

    他吃痛,后退了些,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用力分开她的双腿,挤进去抵住她,冷冷地道:“五姑娘撒谎成性,今日可是又要编出什么谎话来圆场?”

    太微面红耳热。

    她早不是什么的小丫头,此刻只觉浑身滚烫,动弹不得,也不敢再动。

    她原想着,忽悠忽悠他,转移视线,趁机脱身,可没想到他上回还在让她滚,今日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薛指挥使”太微讷讷地想要说话,绞尽脑汁想着脱身的法子。

    薛怀刃却忽然竖起一根手指抵在了她唇上:“嘘。”

    太微一怔。

    他修长微凉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唇瓣,而后慢慢的,滑过她的脸颊,落在了她的耳朵上。

    少女的耳朵,小巧玲珑,每一根线条都生得是那样的好看。

    他很淡地笑了一下:“你记不记得,我曾说过,凡事都有代价?”

    太微心如擂鼓,没有吭声,但她记得,这是当日他在永定侯府答应放她离开时说过的话。

    “那个代价,五姑娘付得起。”薛怀刃微笑着,忽然俯身在她耳朵尖尖上轻轻咬了一下,像是在惩罚她方才咬他的那一口,然后他的唇滑过她的脸颊、嘴唇最终落在了她雪白的脖子上。

    少女的脖颈纤细修长,白皙赛雪,光洁滑腻没有一丝瑕疵。

    他嘴唇之下,是脉动中的血管。

    那里头流淌着的鲜血,应当是滚烫的。

    可这滚烫是这样的脆弱,这样的不堪一击。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温柔:“俏姑,洛邑慕容氏的那纸婚约,退了吧。”

第146章 撒谎也要代价

    太微一震,霎时变了脸色,身体也跟着僵硬起来。

    薛怀刃依然低着头,在她的脖子上落下了一串细密的吻。夏日里,衣衫单薄,领子也低,他的唇轻轻印在了她的锁骨上。

    少女的锁骨,精巧纤弱,仿佛稍一用力便会折断。

    他埋首在她肩窝处,低低道:“一纸婚约,换你一命,很值。”

    太微僵硬着身体,脸上浮现出了种异样的神色,似茫然似无措又似欢喜。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皮肤上,酥麻麻得痒。

    她终于开口问了一句:“为什么?”

    她同谁有婚约,退不退婚,同他有什么干系?虽说慕容舒那个人,她是断断不会嫁的,可薛怀刃为什么要让她退婚?

    太微手下用力,推了下他的肩膀。

    “六皇子要去请旨,让皇上将你指婚与他。”薛怀刃抬起头来,眸光深邃地看向她道。

    太微又是一惊:“他这是发的哪门子疯?”

    六皇子杨玦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他为什么要求建阳帝将她指给他?

    言罢心念一动,太微忽然蹙起眉头,低声问道:“这般说来,你让我退了慕容家的婚,乃是在为六皇子扫清道路?”

    薛怀刃闻言蓦地冷笑了一声道:“不,我是在为自己扫清道路。”

    太微愣了一下。

    巷中忽然起了大风,惊得周围树上的夏蝉声嘶力竭地鸣叫起来。

    她望着他的眼睛,口干舌燥,竟是一个字也说不上来。她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登时心尖一颤,愁肠百转,不知心中滋味究竟该如何言说。

    她只知道,自己似乎依然深陷红尘不可自拔

    “薛指挥使,你这怕是天气炎热中暍,中糊涂了。”

    太微佯装镇定,淡然说道。

    薛怀刃神色微松,附在她耳边轻声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过的那些话,你可还记得?”

    太微记得清清楚楚,可他既然问起,那她便一个字也不记得了:“小女记性不佳,已是全忘了。”

    他听了,忽地低笑一声,含住了她的耳垂。

    太微骤不及防,唬了一跳,猛地推开他的头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她耳上一贯不爱戴东西,今日乔装出门,更是早早便摘下了那枚金丁香。

    没想到倒便宜了他。

    她要戴着耳坠子,看他怎么办。

    太微眯着杏眼看他,刚想说话,却突然被他堵住了嘴。她已经漫到嘴边的话语便破碎在了唇齿间,成了含含糊糊的几个音,软弱无力,方寸大乱。

    她听见他轻声喘息着道:“祁小五,撒谎也是要代价的。你若真忘了,那就休怪我把你就地正法。”

    他声音轻缓,似在同她闲谈,可话中的意味却是冷冷的。

    他的身体,又是与之截然不同的火热。

    即便隔着衣衫,依然滚烫。

    太微手指轻颤,竭力去看他的眼睛,那里头深幽似井,并没有半分在同她说笑的意思。

    青天白日又如何,授受不亲又怎样。

    他眉梢上扬,眼中露出了冷冽之色。

    太微叹了口气:“你明知我在撒谎,又何必追问?”她胡诌什么爱慕多时,连一瞬也没有瞒过他,他明明从未相信。

    “你那日的话,不是真话,却也不全是谎话。”薛怀刃定定盯着她,缓缓道,“在那之前,你便认得我。”

    那句爱慕多时,至少有一半是真。

    他只是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哪里见过。

    “你既自称爱慕我多时,那想必是无意嫁给慕容舒那小子的。”薛怀刃语带讥诮地道,“既如此,退了慕容家的婚事,岂不是正合你意?”

    太微闭上了眼睛:“薛指挥使,你我拢共见过几回?”

    薛怀刃松开她,往后退了一步:“何意?”

    太微举起一只手,手掌面向自己,手背对着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往里收,轻声数着数道:“只这么几回而已。”

    “所以?”

    “所以你根本就不知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即便你知道我有婚约在身,即便你连我的乳名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你仍然不知我是谁。”

    太微说的很平静,面色也很平静。

    “所以你要为了这么一个你根本不知是谁的人,惹六皇子不快?”

    薛怀刃凝视着她,蹙起了眉,神色有些冷肃。

    太微眼睫轻颤,慢慢睁开了眼睛,口中轻声问道:“你对我动心了么?”

    她问得如此直白,薛怀刃不由一怔。

    太微笑了一下:“怕是不曾。”言罢略微一顿,她缓缓摇了摇头,又加了一句,“也不对,兴许有一点,不过总归是”

    “不多。”薛怀刃打断她的话,添上了最后两个字,而后敛目道,“但你这话怕是有失偏颇。”

    太微没言语,望向他眼角桃花小痣,有些倦怠似地垂下了眼帘。

    薛怀刃道:“若世间情事皆以你的话作准,那哪里来的一见钟情之说?”

    见过几回,同倾心与否,本一向没大关系。

    可太微听了他的话,却勾起嘴角笑了起来:“所谓一见钟情,钟的乃是色相。你爱的,是她的娇妍百态,浅笑动人,至于旁的,皆不要紧。因为你看不见,也看不明白。”

    她唇边笑意轻轻浅浅,带着两分少女独有的娇柔美丽,可口中的话,却凉薄锋利如同一把尖刀,毫不留情地划破了“一见钟情”这四个字面上的动人之色。

    “薛指挥使,何况你对我,还远不到一见钟情的地步吧。”

    以薛怀刃的身份,想见什么模样的美人儿没有,她的样貌,真比较起来,不过如此。

    太微往边上走了一步:“我无意嫁给慕容舒是真,亦无意于六皇子,对你也是一样。”

    她面对他的时候,一直用的尊称,如今却忽然唤了“你”。

    一阵风来,她的声音听在耳朵里就变得有些飘渺失真,可薛怀刃还是听出了她话里的决绝,于是他不知为何,突然就泄气了。

    “你我八字不合,真真的。”太微笃定地道,“你若不信,大可回去请国师算上一算。”

    她边说边走,一转眼就走出了四五步远。

    薛怀刃立在原地,一脸冷漠地看着她,并没有阻止。

    太微长松口气,转身就跑。

    一恍神,巷子里便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薛怀刃抬头看向天上艳阳,眯了眯眼睛。

第147章 八字不合

    巷子外的太微,脚下走得飞快。

    她今日出来,原是为了去见上回遇见过的小乞儿二宝,想让他打听打听点事情,可没想到,她前脚才出的门,后脚便叫薛怀刃给盯上了。

    太微一路走一路想,忍不住咬紧了牙关。

    他古里古怪,不知道是怎么盯上的她,她如今再去见二宝,未免有些冒险,一旦被人发现,可就敷衍不过去了。可若是不去,今日岂不是白费心机一场空?

    太微踟蹰了下,掏出一枚铜钱置于掌心,而后环视周遭,深吸了口气。

    然而她正要抛掷,却蓦地动作一顿,回头朝身后看去。

    她今日乃是乔装出门,为避人耳目,一贯拣了无人的小道走,这一路走来便没有看见过一个人。可方才,她明明听见了脚步声。

    有人在跟着她!且毫不遮掩!

    太微屏息向后看,眼中露出了冷厉之色。

    “薛指挥使。”看清了人后,她神色微缓,蹙眉站定,低低唤了一声。

    微风拂过他的衣衫,将一角衣带扬起又落下。

    薛怀刃就站在距离她不过三步远的地方。他头顶上空的天色,已经从火烧一般的红霞变成了鱼脊背般的青灰色,泛着冷冷的白。

    他看了她一眼,手里把玩着一块琥珀掠眼,抬脚朝她走来。

    太微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可才抬起脚便又重新落了回去。她跑得不慢,真要逃,拼了命兴许也能逃得了,可她先前都已经将话说成了那样,他却还是追了上来那她就是真跑了,他也照样还会出现在她面前。

    她是靖宁伯府的姑娘,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想找她,再容易不过。

    太微喉咙发干地看着他,张嘴问道:“您这是担心我不识路,想要送我一程?”

    她打着哈哈,嘴角带笑,可在薛怀刃站到她眼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薛怀刃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太微垂眸看了一眼他的手。他手下并没有太过用力,她不必竭力,想来也能挣脱。但是,挣脱以后呢?她叹了口气,抬眼看向他的脸,见上头波澜不惊,丁点看不出喜怒,不觉又叹了一声。

    “天色快黑了,薛指挥使。”

    可薛怀刃听见了她的话,也像是没有听见,他只是盯着她,不知在端详什么,又在思量什么。

    良久,他才语声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说八字不合?”

    太微怔了怔,想起这话是自己方才脱口而说的,不由拧起了眉头。

    他追上来,难道只是为了问这么一句话?

    太微有些心不在焉地道:“您若是不信,大可”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想到,这后半句话自己方才也已经同他说过了。

    国师通命理之术,合个八字而已,自是不难。

    他既然已经听过了,为什么还要再问她一遍?

    太微过去便摸不透他的心思,如今只觉愈发得摸不清。

    “的的确确,八字不合。”太微柔软而明澈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忽地话锋一转道,“任凭谁来算,都是一样。”

    薛怀刃闻言,眸色沉沉地道:“八字而已,纵是不合,想要化解也并不难。”

    八字合婚,古往今来都是如此,两家若是真的有意结亲,却发现八字不合,请个人破解了便是。这又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区区“不合”二字,岂能唬住他。

    他倘若真要娶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什么也休想拦住他。

    不过

    “你知道我的生辰八字?”薛怀刃将她拽进怀中,低声问道。

    太微依然有些心不在焉,闻言蹙着眉头脱口回答道:“丁卯年十月初九辰时二刻。”

    薛怀刃低着头,眼中闪过了一丝厉色。

    他忽然扼住了她的喉咙。

    太微全无防备,没料到他好端端地竟然会突然动用杀招,立时呼吸一窒,挣扎起来。

    他却并不松手,只眼神狠戾地盯着她的双眼道:“丁卯年十月初九辰时二刻?”他冷冷地笑起来道,“祁太微,我都不知道的东西,你竟然知道得这般清楚?”

    他身后的天,突然暗了下来。

    暮色将至,风也变凉了。

    “你说,你是如何知道的?”他凑到她眼前,死盯着她的眼睛,似要从中看出答案来。

    可少女干净明亮的眼睛里,此刻只有诧异和慌乱。她的脸色,渐渐涨红,因为呼吸困难而愈发大力地挣扎起来。修剪齐整的指甲,用力划过他的手背,留下了两道红痕。

    薛怀刃冷眼看着,忽然一松手,将她推开了去。

    太微趔趄着后退了一步,剧烈咳嗽着抬手来护自己的脖子,只听得“叮”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她的手里滑落在了地上。

    四周太静,这一声“叮”也变得响亮了起来。

    她猛然回过神,像是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一般,急急忙忙弯腰俯身朝地上探出手去。她咳嗽着,一个字说不出来,白皙的手掌紧紧贴着地面摸索着。

    地上细小却棱角狰狞的石子,硌在掌下,几乎要磨出血来。

    终于,她素白的手指摸到了那枚铜钱。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有只手忽然伸过来,抢先一步将铜钱捡了起来。

    太微手指轻颤,僵在了原地。她神思恍惚地想,糟了。

    “这是”薛怀刃看着自己指间的铜钱,愣了一愣。这枚铜钱的大小、触感,皆让他觉得熟悉不已。他不知道,这是太微精挑细选,在一堆铜板里辛辛苦苦挑出来的。

    太微直起腰,原本因为咳嗽而变得通红的脸上已经不见一点血色。

    她苍白着一张脸,向他摊开了手掌:“还给我。”

    薛怀刃望着她,眉目间更见峻峭。

    她执拗地道:“还我。”

    仿佛被他拿走的并不是一枚铜钱,而是她的命。见他不动,她霍然上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铜钱,攥进掌心里,而后截然地道:“我不过贱命一条,薛指挥使若是想要,随时可以拿去。你当日在永定侯府救了我一命,这条命便握在了你手里,你如今想要,只管动手便是。”

第148章 头上的疤

    太微仰着脸,目光定定,面色苍白地望着他,一双眼睛却亮得骇人。

    薛怀刃垂眸看向自己空了的手,微微有些出神。

    太微攥着拳头,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但你若是无意在此取我性命,那就恕我不奉陪了。”她原本颤抖的手指已经平静下来,那枚铜钱硌着她的掌心,如同一颗定心丸。

    她从来没有料到自己竟然会这么在意一枚铜钱。

    然而细想一番便能发现,她相信自己真的回来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出了这样一枚铜钱,天天带在身上,时时把玩,就和过去一模一样。

    她和薛怀刃尚未分别的时候,这只是他的习惯,可分开以后,这习惯也成了她的。

    像是一个念想,自欺欺人,明明该放下,却怎么也放不下。

    太微用力握紧了手,将手背到身后,挺直脊背,露出了倔强而顽固的神情。

    薛怀刃似有些发怔,慢慢将手垂下,问了一句:“怎么,你就这么想要让我杀了你?”男人的声音年轻而冰冷。

    太微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出声。

    她当然不想死,可她一旦遇上他,就如同遇上了克星,往日的冷静一扫而光,全不作数了。太微微微低头,回忆起方才薛怀刃骤然发怒之前他们的对话。

    八字不合。

    他的生辰年月,她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有何不对?

    太微杏眼一眯,想起他说,那是他都不知道的东西。可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年月?何况她知道的那些,全是从他口中得来的。

    不过,生辰年月这种东西,的确不为外人道,不是大街上随随便便寻个人就能知晓的。

    太微知道自己方才心不在焉的,怕是说漏了嘴,圆不起来也得圆,只好还是开口道:“我方才所说的那些年月时辰,全是信口胡诌的话。”

    可薛怀刃显然是不信。

    她说的那样清楚,且毫无迟疑,怎么都不像是一点不知道临时胡说的。

    他慢慢笑了起来:“胡诌的?”

    太微颔首:“的确是胡诌。”

    薛怀刃面上的笑意加深了些,但眼中并无笑意。

    他顶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站在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是么?不过祁姑娘在胡诌,在下可并未胡言。”

    太微怔了一下,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她脸色一变,心中霎时浮现出千百种可能。

    她蹙着眉头去寻他的眼睛。

    周围光线已经不如早先明亮,她一眼望过去,只觉朦朦胧胧,不甚清晰。

    她已经看不清楚他的眼神。

    可是怎么会?

    她明明一天也没有记错。

    他们成婚时,并未请人去合过什么八字,可他的生辰,是他们一道庆祝过的。他清清楚楚告诉她的日子,难道是假的?是他当年随口胡诌,说来哄她的不成?

    太微叫这个念头唬了一跳。

    她知道他们之间处处都是谎话,他们那看似岁月静好的生活便是由谎言堆砌而成,可是连个生辰,都是假的吗?

    那还有什么是真的?

    他的喜欢,他的眼神,他一声声贴在她耳边唤过的“俏姑”,又还有几分是真?

    太微的眼神变了,脸上的血色也迟迟不见。

    她如鲠在喉,一字难吐。

    而他贴近她,轻声说道:“我不记得了,生辰八字,出身来历,我统统全不记得了。”

    太微屏住了呼吸。

    她不知道,她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这样的事。当年,他们互相知道了对方的真实身份以后,并未详谈过。她是如何离家的,是如何孤身在外活下来的,她一概没有告诉他。

    同样的,他为什么离京,为什么隐姓瞒名做了个花匠,她也不曾问及过。

    那些事,他们初见时不知,到了那样的时候,又还有什么知道的意义?知道了,是能让时光倒流,还是能让那个可怜的孩子再回来?

    太微当年心灰意冷至极,笼罩在灭顶般的绝望之中,是丁点也没有追问的念头。

    他犹在京城时的事,她更是一字不曾问过。

    是以这一刻,当她从未及弱冠的薛怀刃口中听见“不记得”三个字的时候,她难掩惊诧地微微瞪大了双眼。

    这真情流露的诧异,没有半分作假。

    审讯过无数人的薛怀刃一望便知,她是真的吃惊。

    “走吧。”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拖着她向前走去。

    天色已经一点一点昏暗了下来,从夕阳西坠到夜幕降临,不过转眼之间。

    太微没有甩开他的手,只是低低问了一句:“你果真一点也不记得?”

    谁都知道他是国师焦玄的养子,而非亲生骨肉,可他不记得自己出身来历的事,并无人知晓。他遇见焦玄的时候,已经不那个年纪的孩子怎么着也不应该不记得自己的身世才对

    薛怀刃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些什么,闻言嗤笑了声,讥诮地道:“孤儿罢了,无父无母,自然不知自己的身世。”

    他隐去了自己小时受伤一事未提,太微却突然间想了起来。

    他头上有疤,狰狞可怖,是道陈年旧疤。

    她第一次看见那道疤的时候,骇了一跳,倒是问过他是怎么一回事。他虽未详说,却提过那道疤是他小时留下的。

    如今想来,既是小时候的事,那他现如今头上肯定也有那道疤。

    太微凝视着他的背影,心中乱成了一团麻。

    他会不会正是因为幼年受伤而忘记了过去?

    若是那样,那他同她所说的那些话,兴许便不一定全是胡诌的。也许那个时候,他已经想起了一切。

    太微胡乱揣测着,有心想要问上一句,可脑子里却有个声音在拼命制止她,不能问!决不能问出一个字!

    否则,她就要兜不住了

    她不应该知道他头上有疤,也不应该知道任何同他有关的事。

    太微只得默然不语,呼吸渐沉,跟着薛怀刃一路往前走。京中的路,他显见得比她熟悉许多。可走着走着,太微便发现这路不对。

    越走越陌生的路,是她从未经过的地方。

    他要带她去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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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二臣介绍:
作为疯子和谄臣的女儿。祁太微逃过婚,放过火,杀过人,死的时候漂泊异乡,孑然一身。她拼尽全力爱上的,不过是场黄粱美梦。如今梦醒了从头再来,这种裙下之臣不要也罢。“抓住这只手,你就可以活命。”“活你个大头鬼啊。”做人真他娘一点意思也没有……不二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不二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不二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