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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意迟迟     不二臣txt下载     不二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49章 我后悔了

    太微想喊他,可思量一番还是罢了,只抬手轻轻戳了下他的背。

    可不知是力道太小,还是他故意装作不知,他不回头,也不吭声。

    太微无奈,只好又戳了一下。少女素白的手指已经快要淹没在暮色之中,这天黑得实在太快。她原本想着自己天黑之前一定能赶得回去,可如今眼见月上梢头,时辰早过了。

    她今日午夜之前能回到靖宁伯府,便已是撞了大运。

    幸好她身边的大丫鬟长喜尚算乖觉,不至慌手慌脚地去寻人禀报,她迟些回去,也不是大事儿。只是她眼下看着薛怀刃的背影,一只手被他牵在手里,漫无目的地跟着他往前走,愈走愈是没底。

    太微竖着根手指头,在他背上打转:“时辰不早了。”

    “是不早了。”这一回他终于出了声。

    太微忙放下手,正色道:“我出来多时,眼下该回去了。”

    薛怀刃仍不回头,背对着她口气淡漠地道:“你以为你还有同我讨价还价的余地?”

    太微闻言心里一咯噔,不敢再提回去二字,只是问:“你要带我去哪里?”她到底还是靖宁伯府的姑娘,就算她爹再不中用,那好歹也还是建阳帝跟前的红人,她无端端失踪,不可能没人来寻她。

    他既然敢这么拽了她便走,看来是料定她出来时早有准备,不会立即被人发现。

    太微牢牢地看着他的背影,见他又不做声,便一字一顿地将话重复了一遍,而后低声道:“薛指挥使何必呢,眼下这等节骨眼,今日之事若叫六皇子知晓,想必会有雷霆之怒……”

    杨玦既然说想要建阳帝将她指婚给他,那就是势在必得的事。

    薛怀刃比她更加熟悉杨玦的秉性,他不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危险。

    如今看来,杨玦的确视他如同手足,处处与别个不同,可一旦到了杨玦觉得不能退让的时候,谁知局面会变成什么模样。

    太微又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薛怀刃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周遭光线已经非常微弱,太微看不清他面上神情,他自然也看不清楚她的,但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很笃定,仿佛一点也不将她方才所言放在心上。

    他淡淡地道:“我后悔了。”

    太微怔了下,悄悄一抽手,试图将手抽回来。可他抓得很用力,她一动,他的手指就收拢得更紧了。

    她挣脱不开,只好不动,回望过去问道:“后悔?”

    薛怀刃的手指紧紧箍在她的腕上,语气却还是淡淡的:“永定侯府那一日,我原不该放你离开。”

    太微又是一怔,等到反应过来,人已被他拽着趔趄往前而去,差点扑到他背上。她急忙道:“那是交易!”

    他放她走,可不仅仅只是大发善心。

    可她的话才刚说完,就听见薛怀刃冷冷地笑了一声道:“你也知那是一场交易。”

    太微一个激灵。

    他方才要她退了慕容氏那门婚事,她没有立即答应下来,于他而言,那便是毁约了!如今交易不成,自然没有什么出尔反尔,也没有什么不应当的了。

    太微心乱如麻地道:“薛指挥使,万事好商量!”

    薛怀刃冷笑道:“你方才不是连死都不怕么,如今倒怕上这等小事了。”

    太微一噎,语塞了。

    晚风吹来,吹在人身上,扬起衣袂,隐隐约约已有了两分秋日将至的凉意。

    她身上有些发寒,不知是叫风吹的,还是叫他所说的话给惊的。他究竟是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明明上回见她的时候,他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对。

    怎么今儿个,他看起来却是这样的不寻常……

    难不成是因为杨玦的那个念头,叫他不快了?

    太微糊糊涂涂想了一堆,却半点主意也没有。她出门之前,千算万算,可怎么也没有算到自己今日会碰上薛怀刃。如今看来,倒是必须逃了再说。

    要不然,这破事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太微心念电转,手下用力,猛然扳起他的小拇指向着手背方向按了下去。

    她力道比之寻常姑娘要更大一些,这一招下去,若无防备,定然是立刻便要松手的。可薛怀刃岿然不动,连脚步都没有乱过一分,像是后脑勺上生了眼睛,背对着她将她一把拖到了身前。

    太微方才那一下,便是斩厄那样高壮健硕的人恐怕也要呼痛,可他一言不发,似乎毫无感觉。

    太微不觉暗暗咬牙。

    他自幼习武,身手矫健,比她更厉害。她拳脚功夫不精,同他硬碰硬怕是难以对付。于是她心一狠,牙一咬,忽然抬脚踢向了他脐下三寸。

    这招式十足的下三滥,但也十足的有用。

    且不分男女,皆是要命的招式,对男人而言,更是。

    只要得手,绝没有男人能够扛得住。

    太微一点情面未留,动作极快,去势极狠。

    可他竟然料到了这一招。他一把将她搂进怀中,紧紧困住,低声发笑,笑得像是要杀人:“你果然一点不像个世家千金。”

    寻常姑娘,哪敢同人这般动手。

    他在昏暗中抬起她的手,咬了一口。

    这一下不似先前,是下了力气的。

    太微倒抽口凉气,只觉得手掌外侧一疼,自己便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昏暗中,她只瞧见周围影影绰绰,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分明。他似乎在看她,又似乎在看远处,蓦地,遥遥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太微咬牙切齿地道:“薛嘉!你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何必阴魂不散缠着我不放!”

    这一瞬间,她明明在对薛怀刃说话,却又像是在同另一个人说话。

    那个人,明明同她说定了,再也不见面,可最后却还是出尔反尔了。

    果然,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他们终究是一个人,一样的说话不算话,一样的难以捉摸。

    太微斥完了,忽而冷笑起来:“罢罢,你既要如此,那便随你的意吧!”她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你有本事,就真娶了我。”

    她声音里不见半分暖意,像在谈论陌生人。

第150章 睁眼说瞎话

    明明说的是激将一般的话,语气却是生冷得紧,硬邦邦像是石头砸下来。

    薛怀刃叫她这几句冷中带恼的话给说得眼皮一跳,不由得也发了狠:“不过一纸婚约罢了,你既舍不得退,我便叫慕容氏来退。”

    那慕容舒父母双亡,全仰仗个叔父过活,而他叔父慕容显又一向是个识时务的。

    薛怀刃搂紧了她,蓦地身形一掠,带着太微闪身进了暗处。

    不多时,远处便驶来了一辆马车,“嘚嘚”、“嘚嘚嘚”……转眼之间,马车靠近又远去,并无人发现他们的身影。

    太微被困在薛怀刃怀中,仰起脸来也只能望见他半张面孔,模模糊糊的线条,昭示着天色已经大黑了。她心头狂跳,半响未能平静下来。

    她明知眼前这混蛋吃软不吃硬,不论如何都不该硬来才是,可她先是冲他动了手,后又以言语讥了他,以致如今这局面已全然不受她控制了。

    太微呼吸渐重,像是畏冷,将自己的脸贴近了薛怀刃的胸膛。

    他的心跳声隔着衣衫在她耳边响起,倒是比她的要听上去要平静许多。

    太微终于还是服了软:“靖宁伯府和慕容家的那门婚事,我去退。”昏暗中,她的声音听上去又轻又软,有撒娇讨好,同他卖乖的意味。

    可薛怀刃听了她的话,却只是冷诮地道:“不必了。”

    太微见他答的干脆,一点余地不留,不由闭上了眼睛。

    她埋首在他胸前,声音微闷地道:“即便你真有意娶我,也没有就这样带了我回去的道理吧?”尾音叫她拖得长长的轻轻的,落在人心上酥麻麻似微风拂过。

    薛怀刃似乎笑了一下:“你已落下风,如今无计可施,才想要服软卖乖,未免迟了一些。”

    他毫不留情面地揭穿了她的打算。

    太微瞬间噤了声。

    她的确是无计可施了。

    这人讨嫌的要命,让她见他便头疼,可偏偏他又是这样的讨人喜欢。她听着他的话,想着他的样子,心里对自己气愤极了。

    她简直白白活了这么大岁数。

    世间男子千千万,她怎么就对他念念不忘了?

    太微对自己恼火至极,无处发泄,将将就要闷出病来。她一把拽住了薛怀刃的衣襟,恨声道:“放我下去!”

    薛怀刃从善如流,将她放下,可转瞬便搂住了她的腰。

    少女纤腰不过盈盈一握,被他锢在掌中,即便隔着衣衫,仍像是要烫得烧起来。

    太微脑海里走马灯似不断闪现过无数画面,令她呼吸一促,面红耳热地去抓他的手,试图将他推开去。她焦躁地轻声呵斥着:“轻浮孟浪这几个字你是不是全不认得?”

    薛怀刃淡淡地道:“是不认得。”

    太微气得半死,已分不清到底是在气他睁眼说瞎话还是在气自己将那点床笫之事记得如此清楚。

    百般无用后,她手一垂,垮着脸道:“去镇夷司还是去侯府?”

    薛怀刃低下头来,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跑了?”

    太微耳上一热,幸好天色已黑,不至叫他瞧见那抹红晕。她一言不发,只抬起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薛怀刃顿了一下,而后低低道:“去靖宁伯府。”

    太微一愣,急忙扭头去看他:“去靖宁伯府?”她以为自己听差了,急急将他的话飞快重复了一遍。黑暗中,她是一点也看不清楚薛怀刃的神情,可“靖宁伯府”几个字,仍余音在耳。

    “自然不可能。”

    薛怀刃慢慢地说道,像是料定太微会蹙眉,忽然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落在了她眉间。长指沿着她的眉眼一寸寸抚摸过去,仿佛在抚平一匹生了褶皱的缎子。

    他呢喃着,像是自语般地道:“若不是你,谁会孟浪……”

    他说的很轻,比晚风还要飘忽,可这声音还是不偏不倚地钻进了太微耳朵里。

    她听得真真切切,心头不觉一震。

    这一刹那的薛怀刃,仿佛不再是那个平日里重权在手的镇夷司指挥使,而仅仅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他忽然松开她,掏出一物往天上掷去。

    太微尚未看清他抛的是什么东西,便听见“咻”地一声,眼前骤然大亮,有夺目的烟花在他们头顶绽放开来。她怔忪着,看见了他的脸。

    他也正在看她。

    然而这一抹明亮转瞬即逝,他们很快便又重新陷入了黑暗之中。天空上的那轮上弦月,散发出幽幽微光,并没能照亮这天地。

    太微皱起了眉头。

    这是信号。

    他在叫人。

    果然,不过片刻,她便听见了一阵如雷的马蹄声,不同于先前那辆偶然行经此处的马车所发出的声响,此番的马,一前一后,铁蹄叩地,发出隆隆巨响。

    她侧目一看,便看见了无邪和斩厄,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二人每回出现都没有好事,这一回想必也不会例外。

    无邪走在前头,率先下了马,提着盏灯飞奔过来,正待说话,突然瞧见了薛怀刃怀里有个背对着自己的姑娘,登时一愣,这已经涌到嘴边的话便生生咽了回去。

    然而他站定了不吱声,慢一步赶上来的斩厄却没有看出什么不对来,上前便喊:“主子!小的来迟!”

    无邪腹诽着迟什么迟,一边悄悄给斩厄使眼色。

    可大约是天色太黑,这灯光又不甚明亮,他眼皮都要抽筋了,也没见斩厄明白过来。

    这时候,薛怀刃蓦地带太微越过他们向前走去,三两步走到无邪的马前,翻身上了马。

    无邪傻了眼:“主子?”

    斩厄站在他边上,见状说了一句:“是那个姑娘!”

    话音刚落,黑暗中便再次响起了马蹄声。

    无邪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主子骑走了自己的马……

    斩厄道:“主子走了。”

    无邪往前迈了一步:“你方才说什么姑娘?”

    他虽然提着灯,但光线远不及白日明亮,那人又被他家主子搂在怀里,并没有露出脸来。他望向斩厄道:“那个姑娘?难不成是祁家那个?”

    斩厄上前去牵马,一边道:“是城门口那个小丫鬟。”

    太微今日亦是婢女打扮,斩厄一见侧影便认了出来。

    无邪知他眼睛一向毒辣,闻言信了九成九,顿时骂了一句:“他娘的,靖宁伯那个古里古怪的女儿怕是给主子下蛊了!”

第151章 黑灯瞎火

    无邪念念叨叨地将太微数落了一遍,又来说薛怀刃,说主子平素明明什么样的美人儿都不放在眼里,怎么如今却中邪一般几次三番地同祁远章的女儿搅合在一起。

    他皱着眉头招呼斩厄上马,口中仍是不住地道:“天都黑了,主子还带着人家姑娘,也不知是要上哪去。”

    斩厄听他的话将自己的马牵了过来,正要上去,却被无邪一把拽住了胳膊。

    无邪道:“等等。”

    斩厄在灯下木着一张脸,认真问道:“等什么?”

    无邪看了一眼他怀里的伞,又看看漆黑一片的夜空,压低了声音道:“主子出门时,可不是步行的。”

    斩厄“哦”了一声,并不说什么。

    无邪便有些无可奈何地抬起手拍了下他的后脑勺,而后指着眼前的马道:“那主子的马呢?”他们方才来时,一人一骑,才到地方就叫薛怀刃给骑走了一匹,而今身边只余一匹马,可真算起来,怎么也该剩下两匹才是。

    无邪推了推斩厄的肩,眉头紧锁地道:“不成,我得去将马寻回来。”

    斩厄眨眨眼。

    无邪继续道:“你先回府,我去寻马。”

    斩厄闻言禁不住问了句:“主子那怎么办?”

    他们如今说了半天,只在说马,可一个字也没有提到自家主子那该不该跟着去。斩厄有些闹不明白,只好问无邪:“跟是不跟?主子又到底去了哪里?”

    他鲜少说上这么长的句子,无邪一听便笑了起来,上前一步拍拍马背道:“罢了,主子那有我去,你不必挂心。若是有要紧的事,你再去落山别院报信就是了。”

    斩厄一贯不和他争什么,又惦记着要赶紧回去喂他捡回来的小鸟,听罢以后便依言上了马,但临到要走,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无邪问道:“你怎么知道主子就一定去了落山别院?”

    那落山别院,名里带“山”字,位置就也正正好的处在一座山上。

    不过山不高,离得也不远,尚不出京城,景致也寻常。若非薛怀刃喜欢,那宅子给无邪是断断不要住的。

    无邪拿定了主意,这原本紧皱的眉头便舒展开了来,笑了笑回答道:“主子又不是六皇子那几个到处置宅的,他如今带着人,必然不可能大张旗鼓回侯府去。至于镇夷司,更是不可能。”

    说话间,无邪想起自己当日在靖宁伯府吃过的冤枉亏,不觉脸色微变,敛去笑意冷哼道:“主子叫人灌了**汤,哪里舍得带人去镇夷司吃苦头,这既然不是审人犯,那就只剩下落山别院一个去处了。”

    他言罢又兀自喃喃地说了句:“若是要送人回靖宁伯府,便不会同骑而行,主子这是早有预谋,故意的……”

    无邪一抽马屁股,赶了斩厄先行一步,而后便就着夜色去寻起了那匹不见的马。

    他盘算着,一步步追踪自家主子先前的路线,倒是不见大错。没过多久,他便在靖宁伯府附近找到了马,随即再一打探,便知自家主子果真没有送人回来。

    他在夜色下摇摇头,琢磨着自己究竟还该不该去落山别院。身旁的马打着响鼻,像在和他一起苦恼。

    马儿的大眼睛晶莹剔透,仿佛在发光。

    无邪白皙俊秀的面孔上写满了愁字。

    不过就算他现在立即策马追上去,恐怕也追不上什么了。

    夜幕下,薛怀刃带着太微早已朝着落山别院而去,且一路行得飞快,真真是蹄下生风,每一步踏出去都发出沉沉响声。

    这马并不算什么千里良驹,但跑起来竟还是如同疾风掠影一般的快。

    太微被薛怀刃抱在怀里,为了避风,只能低头再低头。

    她有心想问问这个混蛋,这黑灯瞎火的,他带着她一路朝城外方向去,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可她一张嘴,就吃进一嘴的冷风,实在是寻不着什么开口的好机会。

    结果这一耽搁,就耽搁到了山脚下。

    四周黑漆漆的,一点人烟不见,只有夜风一阵一阵地吹过来,发出飒飒声响。

    太微坐在马背上,听见这响声微微愣了一下。这不是寻常枝叶碰撞发出的声音,而是竹枝在风中颤动。可这连绵不绝,如潮水般的声浪,远非三两株的竹子便能发出来。

    这附近,定有大片的竹林。

    太微蹙起了眉头,轻声道:“是落霞山吗?”

    薛怀刃动作粗鲁地将她拽下了马,可见她差点趔趄跌倒,又飞快地将她扶住,佯作不快地领了她往山中小径上走:“你倒是好耳力。”

    光听风声,便知自己身在何处,可不是人人都办得到的事。

    太微猛地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为什么?”

    薛怀刃停下脚步,看着她没有说话。

    太微张了张嘴,这剩下的话想说又似乎不知从何说起。她小时曾来过落霞山,是跟着母亲一道来的。

    在夏人还未登堂入室的时候,这山上原有座庙。

    因着山不大,也并不大高,这庙也小小的,但许是因为离得近,总有人往山上跑,小庙的香火不说鼎盛,也一直还算不错。

    可夏人打进来以后,世道变了,这和尚道士都成了建阳帝眼里的蝼蚁。

    他不说废教,但也从未给过谁好颜色。

    只因为国师既不信佛,也不尚道。他自有一套章法,天然的与旁人不一样,于是这庙是想拆便拆,这和尚道士是想赶便赶。

    落霞山上的小庙也未能逃过一劫。

    据说是国师不喜欢竹子,嚷嚷要让人烧山,但最后不知为什么没烧成,反而将这座小山给了薛怀刃。

    薛怀刃便将山中庙宇修修补补,改成了一座别院。

    因着有了这么一出,这落霞山是再也没人敢胡乱上来,是以太微方才冷眼一看,周围空空荡荡,连条狗都没有。

    她目视着薛怀刃的眼睛,想象着里头的神色,忽然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落霞山上的别院之于他,是一方外人禁地,是一方避世的清净,可他今夜却带她来了这里……

    太微踩着脚下方正的石阶,站在山中小径上,被风吹得发丝飞扬,轻声道:“你可真是让人心烦啊薛嘉。”

第118章 定金

    无邪大步流星走过去,皱着眉头四下张望。

    窄巷一条,虽深且长,可到了头,是一堵高墙。这条巷子,明明白白只有一个出口。巷子两旁,亦是高墙。

    墙内有树,不知是什么品种,开了大片白花。

    有斜长枝桠,生着细细碎碎的花朵,从墙头高高探出。

    无邪仰头望去,下巴线条绷得紧紧。

    他方才在巷口等候,并没有听见什么响动。

    无人走动,无人尖叫,更无人挣扎。

    他的耳朵,纵然不说灵敏至极,却也因为习武多年而听力不错。如果巷中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他不会一点没有察觉。

    无邪胸腔里的那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见鬼了。

    怎么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就不见了。

    他急步往后退去,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墙壁看。

    上头坑坑洼洼,是叫雨水经年击打而留下的痕迹,但除此之外,没有丝毫血迹。

    地面上,也是一样。

    没有血污,没有残肢断臂。

    不像是发生过凶案的模样。

    只是人不见了。

    无邪一把摘下背上的长弓,紧紧抓在手里,往来路折返。

    他虽然一贯看起来吊儿郎当,可办事鲜少出错,像今日这样的纰漏,从未发生过。

    主子明令让他将人送回靖宁伯府再离开,他却在半途便弄丢了人……

    无邪提着一颗心,脚步飞快地往薛怀刃那赶去。

    暮色渐渐加重,夜晚即将到来。

    空气里弥漫的炎热,叫夕阳下的风吹散又聚拢。

    窄巷里没了人,寂静如同深夜。

    一阵风来,树上繁花簌簌而下,像一场隆冬薄雪。

    这个时候,太微的人,早在数条长街之外。

    两堵墙而已,根本挡不住她。

    她在无邪眼中,只是个娇滴滴的世家小姐,他全无防备,才给了她可乘之机。

    太微解开腿上沙包,扯开撕破,丢弃在了不起眼的角落里,而后跺一跺脚,只觉身轻如燕,仿佛撒腿便能飞起来。

    她提着气往远处疾奔。

    复**今日的举动,和寿春帝姬先前告诉她的那些话,两厢一合,线索便明朗了起来。

    她先前并没有意识到,那天夜里闯入国师府行窃的飞贼,极有可能就是复**的人。直到寿春帝姬,说起了六皇子杨玦。

    什么样的贼,连杨玦也在意?

    那天晚上,薛怀刃和霍临春一齐出现在万福巷的目的,并不紧紧只是抓“贼”而已。

    可复**的人,为何要冒险潜入国师府?

    国师焦玄的府邸,对常人来说,已是龙潭虎穴;对复**而言,更是要命的地方。

    他们想要的东西,究竟有多么重要,能让他们连命也不在乎。

    太微想不出。

    她是惜命的人。

    真的没有生路便罢,若是有,她一定头也不回、毫不犹豫只往生路走。

    她疾步而行,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突然,脚下一顿,太微停了下来。

    她转过头,看向了角落里聚集着的几个小乞儿。

    透着灰白的夕阳,洒落在他们身上,将他们照得愈发灰头土脸。

    太微一路来,专捡了小路走,越走越偏,走到这,才终于瞧见了人影。

    她停下来,从身上掏出了钱袋。

    世家小姐出门,身上是不带这些的。

    她们走到哪,便有丫鬟婆子跟到哪里,诸如掏钱之类的琐事,决计不需要主子自己动手。但太微,身上无钱的时候,连房门也不想出。

    她已经过惯了一个人的日子,有些习惯,如今想改,也改不了。

    将钱袋置于左手掌心掂了掂,太微右手又掏出了一枚铜板,往上一抛,接住了。

    正面向上,是个吉兆。

    太微嘴角微扬,从钱袋中取出了两块散碎银子。

    “大脑袋的那个,过来一下。”

    太微两指捏着块银子,另一手朝角落里招了招。

    她站在逆光处,故意压低了声音说话,听上去像个刚刚变声的少年。

    她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但她手里的银子,在薄暮中发着光。

    小乞儿们素日何曾见过这么多的钱。

    其中一个孩子便伸手推了推边上虎头虎脑,戴着顶小破帽子的男孩说:“二宝!叫你呢!”

    名唤二宝的孩子用手背擦了擦鼻子,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嘀嘀咕咕道:“我脑袋又不大。”

    可嘴里这样说着,他的脚步,还是朝着太微的方向迈了来。

    夏季里,众人衣衫单薄,小乞儿身上的就更是。

    一群孩子看起来都细弱伶仃的,瘦皮猴一般。

    只有这个二宝,虎头虎脑,生得很有力气的样子。

    到了太微边上,约莫还有两步远的地方,他站住不走了,仰着头看太微:“公子有差事给小的办?”

    说起话来丝毫不磕绊,声音稳稳,中气十足,一点没有害怕的意思。

    是个有胆子的。

    这样的事,他大约不是第一次碰上。

    太微知道自己没有看走眼,心里一乐,就地蹲下身来。

    眼前的小孩儿才不过七八岁的模样,和小七差不多年纪。

    她举着银子递过去,笑了一下:“你再过来一点。”

    二宝往前迈了一步,眼神警惕地看着她。

    太微问道:“你知道城门口那具尸体吗?”

    二宝点了点头,头上戴着的小帽子滑落下来,被他伸手一把按在了脑门上:“要是祭拜尸体,我可不干的。”

    小乞儿们消息灵通,不比太微知道的少。

    建阳帝有令,祭拜收殓者皆杀无赦,他当然也知道。

    太微把手里的银子抛给了他:“不用祭拜。”

    “哦,收尸我也不干的。”二宝一本正经地说道。

    太微笑了起来:“也不用,你只要去悄悄地看一眼,那具尸体还在不在,然后回来告诉我,我就再给你一块银子。”

    二宝一脸不相信:“真的?”

    太微颔首:“真的,这块是定金。”

    二宝吸吸鼻子,凑近了,把太微给的银子塞嘴里用力咬了咬。

    太微道:“但是得快,迟了就不作数了。”

    “我去哪里找您?”二宝问。

    太微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树:“我就在那等着,天黑之前,你能回来吗?”

    二宝抬头看了看天空:“您真没见识!我转眼就回来了!”

    太微:“……”

第119章 精明

    小乞儿们有自己的路线。

    于太微不同,二宝去这一趟,用时更少,回来更快。

    他人小腿短,走起路来却脚下生风,猴子一般,一溜烟的功夫就不见了人影。他说他转眼就能回来,也果真一转眼便回来了。

    太微坐在树上,低着头往树下看。

    二宝气喘吁吁站在树下,仰头往上看。

    天际微带橘色的落日,已经只余一线,仿佛下一刻便会消失不见。

    远远的,已见些微墨色。

    二宝张了张嘴,羡慕似地道:“您还会爬树呢。”

    小乞儿们天天在外打混,爬个树下个河,再寻常不过,可穿着锦衣华服的公子哥爬树……

    真是少见。

    二宝大口喘息着,蹲下身,揉了揉腿。

    太微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地时稳稳当当,连影都没有晃。

    她看着二宝问:“看过了?”

    二宝喘着气,嘴里的话倒没打结:“去过了,尸体不见了。”

    说完以后,他站直了身子,小手一伸,摊开来,望着太微道:“银子呢?”

    太微蹙着眉头,有些失神。

    “喂!”二宝见她不动,急切地催促了一声,“这位公子,您说话可得算话啊!”

    小孩儿嗓子尖,一大声就听得人耳朵疼。

    太微回过神来,掏出银子递给他,再问一句:“你去时,那里有人吗?”

    二宝喜滋滋地接过来,还是塞进嘴里用力咬了两下,而后才回答道:“没瞧见什么人!”

    太微盯着他:“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去时,没什么动静,不过我回来的时候……”二宝攥着银子不说话了,只歪着头看太微。

    太微无奈地笑了一下:“你胆子倒不小。”

    竟还知道讨价还价了。

    二宝往后退了一步,拿手背用力擦了下脸蛋:“您方才自己说的,让我去看看尸体还在不在,看完了回来告诉您一声,您再给我一块银子。”

    他一脸认真,底气十足:“我现在告诉您了,您银子也给了,咱们就两清了。您再问我话,可不得另外付钱?”

    太微哭笑不得,这孩子精明得要死。

    她再次从怀里掏出了两个铜板递给他:“只这么多,你要不说,就罢了。”

    论穷,她可没比他好多少。

    太微将手收了回来:“你说了我再给。”

    二宝瞅瞅她手里的铜板,再摸摸耳朵,像是犹豫。

    太微便道:“你留着那些话,能做什么?你不卖给我,可就只能烂在肚子里了。”

    二宝揪下了自己脑袋上破破烂烂的小帽子:“成吧,我告诉你。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了官兵。”

    “人可多?”

    “我看着挺多。”

    伴随着话音,有风吹来,太微肩头多了一片翠绿的落叶。

    太微道:“你还看见了什么?”

    二宝说:“没有了!”

    太微笑了一下:“我不信。”

    二宝揉搓着手里的帽子。

    “天要黑了。”太微缓缓说道。

    二宝闻言终于开了口:“听说是复**的人带走了尸体。”

    小乞儿们有自己的路线,还有自己的消息。

    二宝继续道:“我的确没有瞧见,但我听说了。”

    太微把手里的铜板放到了他黑漆漆的手掌心里,又掏出钱袋,把里头剩下的也都哗啦啦倒在了他手里。

    二宝有些吃惊,双手并在一起,接了一捧的钱:“不是只给两个铜板吗?”

    太微笑而不语。

    二宝眼珠子一转,立即道:“您给我留个信!以后有差事,我再给您办!保管办得妥妥当当的!”

    “你每天都在这?”太微问了一句。

    二宝用力点了两下头,又摇了摇头:“倒不是每天都在。”

    小乞儿们并没有自己的地盘,若是有人占了这块地方,他们就不定能来。

    太微过去也接触过二宝这样的孩子,一听便明白了他话里意思,略一思忖后道:“既这样,那我回头若要寻你,便在这树上留个印记如何?”

    二宝问:“什么印记?”

    太微看了看树上枝桠:“你要哪天看见树上绑了根红线,当日傍晚便来树下等候吧。”

    二宝点了点头,又习惯似地想拿手去抹鼻子。

    可他手里拿着太微给的银子,一时之间根本动不了。

    他有些窘迫地动了动脚。

    两根脚趾露在外头,也同手一样黑乎乎的。

    “那……”二宝问道,“还是一个问题一块银子吗?”

    太微失笑:“一件事两块银子,办差之前给一块,办完了再给一块。”

    二宝便琢磨起来,这么多银子能买多少只烧鸡啊!

    他脏兮兮的小脸上露出了笑容:“好的好的,我每天都来看!”

    就是他不来,他也能让别人来。

    “您可别找别人了!”

    太微握着自己空空的钱袋,意识渐渐飘远,轻轻颔首说了个“好”。

    二宝见状,欢喜得要跳起来。

    他不知她在想什么,得了“好”字后便专心致志低头数起了自己手里的银子。

    二宝越数越激动。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

    想了想,二宝转过身朝着角落里的小伙伴走去,把太微给的银子分开,一人塞了一点:“今晚吃张婆婆家的烧鸡!”

    几个小乞儿闻言齐声欢呼起来,口中嚷着“烧鸡”、“烧鸡”,一窝蜂地朝远处跑去。

    很快,暮色变浓。

    角落里再无一人。

    太微眉头舒展,从树下离开。

    又一阵风来,已有了凉意。

    天色,终于黑了。

    ……

    无邪的两眼,仿佛也在发黑。

    他站在斩厄边上,低声回禀自家主子,自己是怎么把人给弄丢的。

    说到“内急”两字时,他脸色微红,声音亦轻了。

    一旁的斩厄抱着伞,瞪着眼睛来看他。

    无邪一天到晚,几乎十二时辰都同斩厄呆在一起,哪里能看不懂他的意思。

    他一下跳了起来,用力拍了下斩厄宽厚的肩膀:“他娘的!斩厄你敢不相信老子!”

    斩厄抓住了他的手:“你爱骗人。”

    “我去你的!谁爱骗人!”无邪急了,慌慌张张甩开他,去向薛怀刃表衷心,“主子,小的说的句句是真,绝无半句假话!”

    薛怀刃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拿着一封信报,闻言抬眼看了他一眼。

第120章 六月飞雪

    无邪扑过去:“主子!‘内急’这事儿是祁五姑娘的原话!千真万确不是小的胡诌的!”

    薛怀刃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嗯。”

    “您不派人去找找?”无邪见状有些发怔。

    人好端端的没了,总不对劲。

    无邪道:“会不会是复**的人?认出了五姑娘的身份,悄悄将人抓走了?”

    他胡乱揣测着,咬牙道:“靖宁伯能叫五姑娘来陪帝姬,那她平日定然得宠。复**见今日奈何不了出嫁的三姑娘,便动了五姑娘的心思,一定是这样!”

    边上的斩厄闻言脸上露出了疑惑之色。

    无邪瞧见,立即沉声问道:“不对?”

    斩厄眨了眨眼睛:“复**的人怎么知道五姑娘就一定会内急?”

    如果没有“内急”那桩事,无邪便不会和祁太微分开。

    斩厄道:“是你丢了人,不要冤枉复**。”

    无邪火冒三丈,气的磨牙:“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斩厄道:“你丢人。”

    “……”无邪抽出一支箭,拉开了弓。

    薛怀刃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好了。”

    无邪转头看向他:“主子,这事儿怎么办?”

    人丢了,总要找回来。

    可他回来将事情说了以后,自家主子脸上却一点端倪也看不出,并没有要发火的意思。他再仔细看看,也看不出什么着急来。

    就好像……好像他把人弄丢的事,原就在预料之中……

    “主子?”

    薛怀刃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子,闻声回头道:“这个时辰了,如果人还未回到靖宁伯府,不会一点动静没有。”

    无邪愣了一下:“您是说,祁五姑娘已经回府了?”

    薛怀刃微微一笑,将窗子关上。

    无邪犹难相信:“可是,她是怎么不见的?”

    薛怀刃不答,只淡笑道:“让人备马。”

    “您要去靖宁伯府?”无邪反应了过来,又想起自己和斩厄早前瞧见的那一幕,自家主子和那位祁姑娘,今日远不是第一次见。

    这二人之间,保不齐有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无邪心头疑窦丛生,只听得自家主子说,“斩厄留下,你随我一道去。”

    无邪闻言一激灵,不知为何突然之间有些不敢去。

    若不是复**,那今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明明一直守在巷口!

    可主子发了话,岂容他不去。

    趁着暮色,二人去了靖宁伯府。

    靖宁伯府门口的灯笼仍是一片喜气洋洋的颜色,昏暗中,看起来愈发得明亮喜庆。

    今日迎亲路上,虽然遭遇了复**,但万幸无人伤亡,一切都好。

    如今人进了永定侯府,想必复**也不会再次动手。

    薛怀刃走在靖宁伯府的长廊上,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自己先前收到的那封信报。

    城门口的尸体,已经挂了很多天。

    因为天气炎热,那具尸体已经全无样子。

    便是他义父,也已经不再关心。

    那样子,不过就是一团腐肉,还有谁要?

    人的耐心总是有限的,过了一定时间,便很难再盯着一件事看。

    谁知到了这样的时候,复**却出手了。

    为了一团烂肉,甘冒大险,声东击西,埋伏永定侯府迎亲的队伍。

    薛怀刃眸色沉沉地望着夜色下幽深的长廊。

    进了花厅,太微已经候在那。

    祁远章也在。

    父女俩一人一把椅子坐在那,一个低着头在吃茶,像是烫,呼呼吹着气;一个歪坐在那,微微蹙着眉,好像不耐烦。

    听见他进门的脚步声,俩人一齐定睛朝他看来,一个坐正了身子,一个放下了茶盏。

    “薛指挥使!”祁远章笑着站起身,迎上来,一面让人上茶,“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其实天色才黑,离深夜还很远。

    但祁远章这般说了,薛怀刃也就不说什么,只在太微对面落了座,笑说一句:“不是什么大事。”

    祁远章坐了回去,看见无邪立在薛怀刃身后,忙又让人给无邪上茶。

    他周到至此,谁面上都得笑。

    太微坐在那,也笑盈盈的。

    只无邪看见她,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这人竟然真的在府里。

    她是怎么离开的?

    那么高的墙……难道她会轻功?

    还是会遁地之术?

    无邪站在薛怀刃背后,佯装不经意地悄悄打量太微,越打量越是心惊。

    靖宁伯府的姑娘,怎么会轻功?

    他垂眸看了自家主子一眼。

    薛怀刃神色自若地呷了一口杯中热茶,笑着道:“五姑娘今日,是如何回来的?”

    祁远章看向太微,叫了一声“小五”。

    太微便道:“走回来的。”

    她回来时没有骑马,自然是走回来的。

    “原本,我同无邪一道往回府的路上走,可走到一半,我一回头却发现无邪不见了。”太微轻轻蹙了下眉,像是有些不敢说,又不能不说,眼角余光瞄了无邪一眼,飞快地收回来。

    “我四下看了看,却没有看见他的身影,心里害怕,便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太微转头看向父亲:“我才换过衣裳,想着该派个人去问问,可没想到才去寻您,便听说薛指挥使来了。”

    她话音里不见丝毫颤意、迟疑。

    面上神情,亦是如此。

    祁远章便去看薛怀刃。

    薛怀刃低头吃茶,眼皮也不掀一下。

    无邪站在他身后,气得一脸铁青。

    要不是当着薛怀刃的面,他真想一箭射死眼前的人。

    究竟是谁不见了?

    是谁?

    气死他了!

    偏偏当时在场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如今就是想寻个人证也没有地方去寻。

    这时,薛怀刃终于放下茶盏开了口:“无邪,将你先前告诉我的话,再说一遍。”

    无邪闻言,耳尖猛地通红。

    但他冤得快要六月飞雪,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便大说特说,将“内急”的事当着祁远章父女的面又说了一遍。

    祁远章睁大了眼睛,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两抖。

    坐在他们对面的太微则是一下从座位上跳了起来,面红耳赤地朝无邪喊:“你你你、你好大的胆子——”

    她结结巴巴的,又羞又恼,是受了奇耻大辱的模样。

第121章 为什么撒谎

    无邪目瞪口呆,反驳的话尽数堵在了喉咙里。

    眼前的少女涨红着脸,伸出细白手指颤巍巍地指着他,嘴里不断地道——“大胆”、“放肆”、“混账东西”……

    竟是一口气不停歇地将他从头到脚骂了个遍。

    这要是换了往常,无邪早一箭将她钉在了墙上。可偏偏,骂他的人,是靖宁伯的女儿,如今又是当着靖宁伯的眼皮子底下。他就是想杀人,也得另外挑个日子。

    无邪气急败坏地想着,用力磨了两下后槽牙。

    这时候,祁远章忽然把手里的茶杯一下掼在了地上。“啪嗒”一声,白瓷开了花,片片狰狞,片片狼狈。

    他依旧坐在椅子上,可脸色已经十分的难看:“薛指挥使,您的人未免放肆了些。”

    无邪闻言,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一个拳头。

    老子明明说的全他娘是真话,怎么就成放肆了?

    更何况,他就是放肆了又怎么样?

    无邪气得要七窍生烟。

    这人怎么看起来娇娇俏俏,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撒起谎来却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他百思不得其解地望向了薛怀刃。

    薛怀刃却是一副泰然模样,见祁远章父女俩发火也不甚在意,只是问:“五姑娘的意思,是说无邪在撒谎?”

    无邪听着这话,心道不管怎样,主子总是信我的吧?一面用眼角余光死死地盯着太微不放。

    可他眼里的杀意显然不够浓烈。

    他盯着看了半天,也未见对方脸上有丝毫变化。

    太微那张脸上,眼角眉梢都挂着“恼火”两个字。她语气羞愤地反问了句:“薛指挥使的意思,是说我在撒谎?”

    一模一样的话,换个人,丢了回去。

    她虽未回答,可其中含义,已经一目了然。

    无邪站不住了。不行!他今日要不打死她,今后还怎么做人?可他还来不及动手,就听见太微两眼泪汪汪又地说了一句:“爹爹,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女儿今后还如何做人……”

    他娘的!

    无邪差点咬碎了牙。

    他长腿一迈,就要越过椅子上前去掐死她。

    然而薛怀刃像是后脑勺生了眼睛,明明没有转头看他,也知他的心思。他屈指在桌上轻轻一叩,低低唤了一声:“无邪。”

    无邪便只好深呼吸着将脚缩了回来。

    夜风不断地从窗缝钻进来,可不管那风怎么吹,都吹不散他心头怒火。

    眼瞧着,祁远章又摔了一只杯子。

    不过这只杯子是空的,摔在地上,打了两个滚,竟然没有碎。祁远章似是不满意,弯下腰一把将杯子捡回去,又摔了一遍。

    这一回,杯子碎了。

    地上的碎片更多,更狼藉。

    他忿忿地道:“薛指挥使,今日这事,你若不给个说法,怕是不妥!”

    薛怀刃没言语。

    无邪忍不住了,冷笑一声道:“靖宁伯说笑,什么说法?我平白无故地扯这样的谎做什么?纵是真要扯谎,我不能扯个别的?”

    他随便胡诌两个,也比这个说法更像是真的!

    只是他老实本分,说了该死的真话。

    无邪冷笑连连,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太微。

    太微掩面哭了起来:“说的是,你平白无故扯这样的谎,怕是根本就没有将靖宁伯府放在眼里,拿我当个乐子取笑呢。”

    她小声啜泣着,眼睛红红,委屈极了。

    无邪骤不及防,没有料到她会哭,一时间乱了阵脚。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会碰上这么一出戏。他嘴角翕动,想要驳斥,可叫她眼泪一比,什么话都仿佛是垂死挣扎。

    难不成,他也要哭一场?无邪双眉紧皱,背上冒出了冷汗。

    对面羞愤大哭的少女猛然一扭头,转身就跑。一晃眼的工夫,人已经消失在花厅外的夜色中。

    祁远章紧跟着站起身来,拂袖道:“两位请回吧!”言罢,他便吹胡子瞪眼地大步向花厅外走去,连头也不曾回过一下。

    无邪气得重重一拳头砸在了祁家的椅子上:“主子!她欺人太甚!”

    想他一世清白毁于一旦,今后只怕也再捡不回来,实是可恨!

    可薛怀刃慢慢悠悠地吃完了一盏茶,才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她就指着你恼火,你倒是给面子。”

    无邪怔了一怔。

    薛怀刃抬脚往外走,走至门外,抬头看了一眼夜空。盛夏时节的夜空,星辰明亮,流云如雾。他背对着无邪,笑了一下,低低道:“你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无邪望着他的背影,有些不服,又有些不解。

    月色下,无邪忍不住轻声问道:“主子,靖宁伯的这个女儿,是不是有问题?”

    薛怀刃缓步往台矶下走去,口中道:“听说她母亲是个疯子。”

    无邪吃惊地“啊”了一声,嘟哝道:“怪不得她莫名其妙要来污蔑我……”

    不多时,主仆二人出了靖宁伯府。

    薛怀刃翻身上了马,端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吩咐还未上马的无邪道:“找两个人查一查祁五。”

    无邪一愣,转瞬便听得他又道:“再查一查临平姜家。”

    “临平姜家?”无邪愈发得不明白。

    薛怀刃道:“靖宁伯的疯夫人,姓姜,出身临平姜家。”

    姜氏已经疯了很多年,京里见过她的人寥寥无几。临平姜家的人,也已经多年没有在外走动。他们当年入京之前,姜家便已经没落。

    是以在此之前,薛怀刃从未留意过姜氏。

    他只知靖宁伯的夫人是个疯子,却不知道那个疯子还有个奇怪的女儿。

    薛怀刃想起太微,面色微沉,说了句:“走吧。”

    空气里的热,渐渐淡去。

    二人头顶,月华如水。

    霜雪一般的白,洒落在靖宁伯府的长廊上。

    太微本一直侧身坐于栏杆之上,倚靠着廊柱,听见脚步声后,转头去看,见是父亲,便又将脸转了回去。

    她离开花厅之后并没有回集香苑去,而是留在这,像在等待。面对祁远章的出现,她一点也没有露出意外之色。

    祁远章脸上,也不见诧异。

    他走到女儿边上,学她的模样坐在栏杆上,而后淡淡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撒谎?”

第122章 英俊潇洒

    太微背身冲着他,并不回头,只笑了下道:“父亲就这般不信女儿?”

    祁远章从鼻子里发出了个音——“哼”。

    声音很轻,但其中意味十分清楚。太微终于转过身,望向了他:“撒谎不过是无奈之举。”

    祁远章挑起了一道眉,微微歪着头,抖了抖身上的花袍子:“无奈?你怎么就无奈了?好端端地冤枉人家,你倒还无奈上了。”

    太微在夜幕下微笑起来,轻声道:“我若不撒谎,那今日这事,您说该如何了结?”

    祁远章目视着她,眉头微微一皱,敛起了凤目。太微的话,虽然不中听,但说的并没有错。如果她今日应下了无邪的话,承认无邪所言非虚,那她就必须解释她是如何不见的。

    祁远章先前便已参悟,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附和着她的话,佯装生气。

    可如今,四下无人,只他们父女俩坐在廊下。

    祁远章冷冷地笑了一声。

    他一字一顿地问道:“薛怀刃手下的人,必然是有本事的,他说那条巷子只有一个出口,他一直守在那,你却仍然不见了,那么你是怎么脱身的?”

    “飞天还是遁地?”祁远章屈指轻轻敲击着栏杆,“你既不是神仙,自然不能飞天也不能遁地,那你是怎么不见的?那条巷子,有另外的出口?”

    太微笑了笑,摇头道:“没有,那条巷子的确只一个出口。”

    只是对她来说,不止一个罢了。

    她望着父亲,神色漫然地摇了摇手中扇子。

    夏夜里,纵然有风驱散了白日酷热,却仍然不够凉快。

    祁远章咳嗽了两声。

    太微继续道:“我翻墙溜的。”

    瞧他的模样,她今夜若是不答,早晚还要被他揪着再问上一遍。

    “墙不算高。”太微伸手比划了下,比巷子两旁的高墙矮了不少,“喏,不过如此。那个叫无邪的,是想着我一个伯府千金,怕是平日连自己用腿走路的时候也少,料想我不会翻墙,才觉得奇怪,这人怎么不见了。”

    她一脸正色道:“我先前去寻您,原就是想告诉您这件事,但哪里想到,他们来得这般快。”

    太微以为今天这样的日子,薛怀刃定然不得空来管她的琐事,没想到他还亲自上了门。

    “我本无意瞒您。”太微眉眼一弯,露出了少女姿态。

    祁远章见她一副认错服软模样,倒是比先前生气了些。

    她口气硬邦邦,态度冷冰冰不耐烦,才像是真,如今这样,倒浑身上下皆透着个“假”字。

    祁远章道:“你溜了以后,做什么去了?”

    太微从栏杆上一跃而下,轻轻落在了地上,跺跺脚让皱着的裙摆自然垂落,而后道:“难得出门一趟,我胡乱逛了逛。”

    祁远章闭上了眼睛。

    这孩子怎么比看起来滑头这么多。

    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

    她说她胡乱逛了逛,那便只能是胡乱逛了逛。

    查无人证的事儿,还不是由她说了算。

    不过她今日这么一闹,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有了这么一个由头在,往后拿出来说道说道,还不是轻轻松松便能打得对方没脸说话。只是那个叫无邪的护卫,也真是够倒霉的。

    祁远章想着自己方才发的那顿火,发得委实还不错,心里总算舒坦了点,朝着太微一摆手道:“罢了罢了,我管不了你,回去歇着吧。”

    太微是一贯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的,他让走,她立即便走,毫不逗留。

    可才走出了三步远,她忽然脚下一顿,回身问了一句:“您知道那天夜里闯入国师府行窃的贼人,其实有两个吗?”

    祁远章怔了一下,随即反问道:“怎么,你知道?”

    太微远远地看着他,点了下头:“今日在外,寿春帝姬偶然提起此事,我方才知晓。”

    “宫里的消息,总是比外头要灵通。”祁远章站了起来,眺望着廊外天空。

    太微话锋一转,蓦然道:“那两个贼,是复**的人。”

    祁远章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并不见讶色。

    太微冷着脸:“复**视您如同疯狗,天天恨不得一刀劈碎了您的脑壳,您可知道?”

    祁远章慢慢吞吞转过身来,伸出一只手,抬起食指,遥遥指着她,上下晃了晃:“怎么说话?什么叫疯狗?他们那是见你爹我英俊潇洒,不痛快罢了。”

    他说的很笃定,半点不像是玩笑。

    脸皮着实堪比城墙厚。

    太微一口气憋在了心口,闷闷的发疼,恨不得劈头盖脸骂他一顿才能舒心。

    可他是她老子,他就是看起来再蠢再讨厌,也还是她老子。

    太微心里恶狠狠地想,由他死去!而后一扭头,转身便走,但走了没一会,她又灰溜溜折返回来。

    祁远章还在原地,看着她,笑问:“方向错了?”

    太微瞪了他一眼。

    知道她走错了方才不提!

    “左右你爱乱逛,多走走又何妨。”祁远章一手摸着廊柱,一手指着长廊另一头道,“集香苑在那头。”

    太微一言不发,越过他,大步流星往前去。

    少女身形挺拔如松,带着两分疏离冷意。

    祁远章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叫了一声“俏姑”,声音宛如轻叹。

    即便在寂夜之中,听上去依然很轻。

    太微没有回头,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有听见。祁远章也不甚在意,口中低低道:“听说那两个贼想偷的东西,是块地图。”

    夜风徐徐,将他的声音送入了太微耳中。

    太微猛然回头去看,他却已经不在原地。一袭花衣,湮没于夜色之中,已经渐渐远去。

    他为什么,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太微听得糊里糊涂,呢喃着“地图”二字,慢慢蹙起了眉。

    什么地图,这样重要……

    复**日夜小心,却甘愿为张地图冒险,可见这地图之重要。但她两世为人,却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地图的事。

    太微愁眉不展,步入了长夜之中。

    翌日天明,前去鸣鹤堂请安之前,她先去了一趟紫薇苑见母亲。

    姜氏素日便起的早,太微到达时,姜氏已经梳洗妥当,换好了衣裳。

    倚翠在侧,正在为她整理钗环。

    桌上的首饰匣子大开着,里头并没有多少物件。

第123章 夫人来了

    太微凑近了去看,伸手捡起一枚玉簪:“这簪子成色倒不错。”

    母亲“疯了”以后,她素日用的那些东西就都被祖母发话烧了,那些金银首饰也已全融了充入库房,她身边留下的东西,早便寥寥无几。

    这簪子若不是玉的,大约也留不下。

    姜氏笑着来看她身上穿着,口中道:“怎穿得这般素净?”

    三娘才嫁,府里还是一片热热闹闹的喜庆颜色,太微身上的衣裳就愈发显得素净寡淡不少。

    姜氏有些担心:“叫老夫人看见了,怕是又要挑你的毛病。”

    母女俩近些日子总在一道,姜氏问,太微便答,一来一去,姜氏问出了许多过去不知道的事。她晓得祁老夫人不大看中太微,但不知祁老夫人竟这般地爱找茬。

    太微今日的打扮,到了鸣鹤堂,恐怕得挨批。

    然而太微却道:“不要紧。”

    她昨日才陪着寿春帝姬出过门,祖母就是不满意她,也不会在这种当口挑什么刺。她既得了寿春帝姬青眼,那对祖母而言,她的价值就比先前重得多。

    更何况,她今日去鸣鹤堂,可不是一个人去。

    太微看着倚翠的手,正小心翼翼理着母亲头上的发髻。

    发式规矩,不出挑,平平无奇,但衬得姜氏一张脸尤为得婉约动人,是很合适她的样式。

    太微轻声问了一句:“娘亲,您怕不怕?”

    姜氏已经很多年没有走出过紫薇苑的门,生人自是不识,熟人久日未见,亦成了生人。

    太微原想着该慢慢来,但如今事情一出接着一出,件件出乎她的意料,未恐生变,还是早日筹备起来才好。她问完以后,抓住了母亲的手:“您若是怕,咱们再缓缓。”

    姜氏摇了摇头,反手覆在了她手背上:“不怕,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不过是见几个人,说两句闲话,她纵是再笨嘴拙舌,也能应付。

    姜氏照照镜子,打发了倚翠先出去,而后才同太微道:“不过是去请个安而已。”

    去鸣鹤堂的路,她虽然已经多年没有走过,如今真踏上去了,却也不觉得陌生。

    母女俩出得紫薇苑,并肩朝鸣鹤堂走去。

    一路上,太微搂着姜氏的胳膊,言笑晏晏。

    沿途有仆妇瞧见,皆吃惊不已。众人窃窃,飞快地将消息传播了出去——紫薇苑那位,出门了!

    要知道,这些年来,就是除夕夜里吃饭,姜氏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今日非年非节,亦不是几位主子的生辰,姜氏出来做什么?

    府里一群人众说纷纭,却无人猜得出原因。

    很快,消息传进了鸣鹤堂大丫鬟珊瑚的耳朵里。

    珊瑚亦是愕然,急急忙忙去禀报沈嬷嬷。

    沈嬷嬷惊讶之余有些不大相信,沉声问她,可是当真?

    珊瑚拍着胸脯说,千真万确的事儿,人已经快走到门口了。

    沈嬷嬷一听,瞪大了眼睛,鲜见的露出了慌乱的样子。

    珊瑚压低了声音问道:“嬷嬷,怎么办?”

    沈嬷嬷看她一眼,吐出口浊气来:“怎么办,立即去禀报老夫人呀!”她言罢,便伸手推开珊瑚,越过她急急朝屋子里头走去。

    因是喜日里,昨日又没出什么大差池,众人脸上就都带着笑模样。

    祁老夫人坐在上首低头饮了一口参茶,抬起头来,脸上也挂着笑意,见沈嬷嬷急急忙忙走进来,还笑着问了一句:“你怎么慌慌张张的?”

    沈嬷嬷讪笑两声,悄悄看了一圈四周,上前去走到祁老夫人身旁,贴近了她耳朵道:“老夫人,姜氏来了。”

    祁老夫人初初听见,还没回过神来,蹙眉问了句:“谁来了?”

    沈嬷嬷面皮微僵,又说了一遍。

    “什么?”祁老夫人面色一变,“到哪里了?”

    话音落下,沈嬷嬷正要回答,忽听外头一阵轻响,旋即便有人通传道:“夫、夫人和五姑娘到。”

    通传的丫鬟声音磕绊,像是受了大惊。

    屋子里的其余人,听见“夫人”二字,亦齐齐变了脸色。

    一早就来陪祁老夫人说话的崔姨娘,因为三娘的婚事忙活了好些日子,今天终于得闲,原本高兴得很,没想到突然听见了这样一句话,顿时站起身,朝门口看去。

    随即只见珠帘一晃,外头便进来个身形清瘦的妇人。

    崔姨娘登时心中一紧。

    虽然已有数年未见,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姜氏。

    都说姜氏天天躲在紫薇苑里不敢见人,是因为如今的样子不人不鬼没法见人,可崔姨娘今天亲眼瞧见了才知道,那都是放屁!

    姜氏虽然看起来瘦巴巴的,可面色红润,精神气十足,哪有半分不人不鬼的样子。

    倒是她自己,这些天忙里忙外,忙成了一条死狗,连精致妆容也遮不掉面上憔悴。

    崔姨娘用力攥着手中帕子,眼看太微跟在姜氏身后也走了进来。

    母女俩一前一后,像是如此走过千百遍,竟无一丝一毫的生疏不自在。

    屋子里的人,不管是主子还是丫鬟婆子,每一个都在盯着她们看,可姜氏母女脸上,始终没有露出一点惴惴之色。

    崔姨娘脑子里嗡嗡作响,像叫人用凿子敲了许多下。

    她想着,自己该上前去拦住姜氏,问两句话,探探究竟。若能借此惹得姜氏在众人跟前犯病,那就更是妙哉。

    然而崔姨娘心里想的好好的,这腿脚却不知为何,动弹不得。

    她在原地生了根,僵直着身体,怎么迈不开脚。

    正难受着,姜氏母女已经走过她眼前,去向祁老夫人请安了。

    姜氏行了个大礼,唤了声“母亲”。

    太微紧随其后,亦行大礼,唤祖母,望祖母安康,望祖母万寿无疆。

    祁老夫人一声声听进耳里,本该高兴、该满意,可今日听来,这句句好话都像是恶毒诅咒。

    她浑身一抖,呼吸变急,也不叫底下跪着的母女俩起来,只是问:“今日这事,远章可是知情?”

    姜氏低着头,轻声答:“伯爷知道妾身有此打算。”

    祁老夫人闻言,喉咙发干,吞咽下一口唾沫。

第124章 害怕

    时间恍若凝滞,过得越来越慢。

    祁老夫人久久未再开口。她不出声,底下的人也就没一个有胆张嘴。屋子里静谧得可怕,只余下众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响亮。

    风中的夏蝉嘶鸣声,则在渐渐消失。

    蝉这种东西,不过就是虫,藏在地下,爬出来飞上树,便躲在枝叶缝隙间拼命地尖叫,恼人得紧。府里的下人,自从入了夏,便每日都拿着粘竿去粘知了。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粘了又来,总是断不了根。

    这不,一大清早的,鸣鹤堂的几株大树下就又围满了人,各自举着几根竹竿正费劲地往树上探。

    祁老夫人透过窗,看的目不转睛。

    底下跪着的太微不耐烦了,她想着祖母见了母亲不会高兴,可这么跪下去,她可是不乐意。于是她眼珠子一转,抬头向座上望去,口中道:“祖母,您若不信母亲的话,小五这就派人去请父亲来一趟如何?”

    祁老夫人闻言,霍然将头转了过来,眼神如刀地看着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微仰着头,目光直视,声音平平地道:“您问了一个问题,母亲答了,您却不作声,想来是因为您并不相信这个答案。”

    祁老夫人拧起了眉头。

    太微继续道:“既然如此,请了父亲来亲自同您解释,不是更加妥当么?”

    “放肆!”祁老夫人斥了一声,想要再说却又闭嘴不言,头疼似伸手扶住了额,过了会才道,“都起来吧,还跪着做什么。”

    伴随着话音,窗外明明已经消失了的蝉鸣声忽然再次大作。

    祁老夫人猛地重重拍了下手旁案几,唬得底下的人皆是一震:“不过是粘两只知了,还如此磨磨蹭蹭,这么点差事也办不好,留着你们做什么!”

    她冲着窗外厉声喝骂了一句:“一群废物!”

    这话骂得极其失态,因而谁也不敢作声,只急急忙忙将头低了下去,生怕一个不留神叫她给盯上。

    但太微,浑不在意,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太微从地上爬起来,手脚麻利地去扶母亲,附在母亲耳边低声问道:“腿麻不曾?”

    地砖冷硬,纵是盛夏里也泛着寒意,跪的久了,纵然不疼也得麻。

    太微扶着姜氏往一旁的椅子上走去。

    姜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摇摇头没有说话。

    当着众人的面,该小心还是小心。如今她们还在琢磨她变成了什么样,她不能叫她们一眼就看穿看透了。

    少顷,姜氏落座,太微便立在了她身后。

    不远处的六姑娘祁栀见状,凑近身旁的亲姐姐祁茉,撇撇嘴说了一句:“四姐,你瞧她,像不像个跟屁虫。”

    祁茉瞥了她一眼:“胡说什么,没的叫人听见了。”

    六娘翻了个白眼:“我只同你说,谁听得见,再说她就是听见了又怎么样。”

    小姑娘压低了声音,窸窸窣窣,小老鼠似地说着话。

    祁茉却再没有搭理她。

    六娘觉得她方才的那些话,就是被太微听见了也不会怎么样,可祁茉不这么觉得。

    她过去和六娘想的一样,所以才会三五不时地给祁太微寻点晦气玩玩,但现在的祁太微,是能随便收拾的吗?

    祁茉看看姜氏母女,又去看自己的生母崔姨娘。

    崔姨娘一脸脂粉仿佛都褪了色,看起来苍白又紧张。

    祁茉心中暗道她无用,竟然一见姜氏便慌了神。可仔细想想,姜氏的到来也的确是出人意料。

    她们在此之前,一点动静也没有听说过。

    祁茉用力掐着自己的左手虎口,任由指甲嵌入皮肤,留下了深深的凹痕。

    姜氏一出现,府里的形势就该变了。如今是她娘当家不假,可姜氏若是一天天好起来了呢?说到底,姜氏才是名正言顺。

    祁茉心里乱糟糟的。

    一转眼,人都到齐了。

    祁老夫人站起身来,四下一扫,沉着脸说了句:“我有些乏了,你们都散了吧。”

    外边日头才升没多久,一群人皆是才起身,哪里就能乏了。祁老夫人这个由头寻的极其敷衍,谁听都知道她是见了姜氏心情不畅,故意要赶她们走,好图个眼不见为净。

    这个时辰,原是该摆饭的时候。

    可祁老夫人让散,一众人也就只能顺着她的话散了去。

    太微和姜氏走在最后。

    祁老夫人就一直盯着她二人的背影,直至她们消失在了帘后,方才浑身一松,跌坐回去。

    一旁候着的沈嬷嬷急忙上前去扶住她:“老夫人,您没事吧?”

    祁老夫人铁青着一张脸,忽然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冷声道:“你看见姜氏那张脸没有?”

    沈嬷嬷愣了一下,姜氏这么走进来,谁能看不见,她当然瞧见了。

    “和多年前一模一样!”祁老夫人咬着牙说道,“她既然已经在紫薇苑里呆了这么久,怎么不索性呆到死,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出来作祟!”

    沈嬷嬷心中亦是无底,只好劝道:“您别多想,没准她是真的来同您问安的。”

    祁老夫人闻言冷哼了声:“她怕是巴不得我早死。”

    “怎么会呢!”沈嬷嬷见她面色愈来愈难看,急忙宽慰道,“她原先那样,是因为疯病,现如今看起来已是痊愈了,一定不会再像过去那般满嘴疯话。”

    祁老夫人放开了手,眉间蹙着一个“川”字:“不行,这样一个女人,我不能由着她在府里乱走!”

    沈嬷嬷忧心忡忡:“可伯爷那边,怎么办?”

    早些年祁老夫人要休了姜氏,祁远章便不答应,到了现在,他难道会答应不成?

    祁老夫人道:“他在姜氏的事情上一贯固执,我今日就是去寻他细细说明,他也不定能听进几分,所以这件事,不能由我动手。”

    沈嬷嬷没大听懂,稀里糊涂的,问了一句:“您的意思,是说让别人去劝伯爷?”

    “他连亲娘的话也不听,还能听旁人的?”祁老夫人嗤笑着望向了门口,“我的意思,是说不必管他,姜氏那边自然有人收拾。”

    沈嬷嬷恍然大悟:“您是说崔姨娘?”

第125章 放不下

    祁老夫人面上终于有了笑意,轻轻一点头道:“有她在,想来不必我动什么手。”

    崔姨娘在她心中虽然远远够不上聪明绝顶四个字,但只是对付一个姜氏,应当绰绰有余。

    言罢,祁老夫人忽然笑意一敛,问了一句:“姜氏眼下可是回紫薇苑去了?”

    沈嬷嬷有些发怔,摇头道:“奴婢不知,可要派个人去瞧瞧?”

    祁老夫人闻言蹙起眉头,再次沉下了脸:“快去!”

    “是,奴婢这就去。”沈嬷嬷答应一声,急急退了出去。

    这个时候,姜氏一行人早已经离开鸣鹤堂,走出了很远。沈嬷嬷指派的丫鬟,一路小跑,追赶了好一阵才隐隐约约瞧见些姜氏和太微的身影。

    小丫鬟粗声喘着气,看了又看,方才确定她们前往的方向并非紫薇苑所在之处。

    她回去同沈嬷嬷一提,沈嬷嬷便皱起了眉头。

    “既然不是回紫薇苑,那她们往哪里去了?”沈嬷嬷沉声问道。

    小丫鬟斟酌着字眼,轻声回答:“奴婢瞧着,像是往五姑娘的集香苑去的。”

    沈嬷嬷面露疑惑,摆摆手将人打发了下去。她自己,则走进内室去回禀祁老夫人。沈嬷嬷将小丫鬟告诉她的话理一理后,悉数转述给了祁老夫人知晓,而后略带迟疑地问了一句:“老夫人,您说五姑娘她是不是……”

    恰逢祁老夫人侧目来看她,沈嬷嬷剩下的半句话一噎,便卡在了喉咙里。

    祁老夫人见状问道:“她怎么了?”

    沈嬷嬷蹲下身去为她捶腿,一下下力道适中,舒适极了。

    “奴婢是突然间想到五姑娘小时候,不是差点叫夫人抠掉了她的眼珠子么?您说,这么大的事儿,五姑娘她如今便一点也不记得了?”

    沈嬷嬷细细琢磨着道:“您看她那个样子,像是一点也不怕夫人。”

    祁老夫人眼皮微微下垂,露出了两分倦意来,喃喃道:“大疯子生的小疯子……”

    沈嬷嬷道:“依您看,五姑娘会不会已经……疯了?”

    沈嬷嬷胡乱一猜,说完便有些后悔。

    不过祁老夫人显然将她的话听进了心里,正色思量了片刻后才道:“先前让她去陪帝姬,她也乖乖地去了,不像是疯颠颠的模样。”

    虽说太微今日的言行举止让她不太满意,但是仔细想想,那些话和举动,并不像是疯子能做出来的。

    太微说话时条理清晰,字字有力,还知道拿祁远章来压她,可半点不像是脑子糊涂的人。

    祁老夫人微微摇头,忽然眼睛一亮,说道:“你回头打发个人去远章那边报个信,让他晚些来见我一面。”

    沈嬷嬷有些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在这个节骨眼上,拿姜氏的事情去惹祁远章心烦,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更何况,姜氏今日并没有做出什么不对或是出格的事。

    沈嬷嬷有心想问,但看祁老夫人并没有说明的意思,她便也不敢多嘴。

    ……

    另一边,太微和母亲已经回到了集香苑。

    刘妈妈领着一群人上前来向姜氏问安,激动得手足无措,话都说不利索。

    姜氏见了她,亦很欢喜。

    故人相见,总是难免心绪纷杂,别说刘妈妈和太微之间,还多了一层救命之恩,是以姜氏看着刘妈妈,就像是看见了神佛菩萨,看见了天下至真至善。

    自她从太微口中得知刘妈妈因为不肯透露太微行踪,而叫人活活打死以后,她便想着一定要亲自来看一看刘妈妈,道一声谢。

    但太微记得的那些事,刘妈妈是丁点也不晓得。

    姜氏同她道谢,她还以为姜氏是在为过去自己照料太微的事道谢,急忙表示当不得。

    她一个下人,照料伺候主子是理所应当的事。何况她早早就被人给打发去了京郊田庄上,并没有将太微照料得妥妥当当。

    刘妈妈自觉受之有愧,便不肯承姜氏的“谢”字。

    姜氏明白过来,亦不再勉强,只让她快些起来。

    一旁的太微见状,便上前去扶了刘妈妈一把。

    几个人,聚在屋子里,细细说了会话。须臾,刘妈妈去办事,太微母女俩就在屋子里转悠了起来。

    姜氏头一次参观女儿的屋子,越看越是怅然。

    处处皆是陌生,处处皆是不足。

    她就不信,其余几个姑娘的屋子也都是这样一副模样。

    姜氏揉了揉眼角,在临窗的软榻上坐了下来。这美人榻,看起来尚可,但真坐下了才知道,原来也不成,硬邦邦的硌得慌,不舒服。

    她已经多年没有在乎过这些俗物却仍然如此觉得,可见这些物件的优劣。

    姜氏拉着太微的手,轻声道:“这院子里看起来光秃秃的,大夏天也没有两朵花,真是一点活气也没有。”

    没有花草,便引不来蜂蝶。

    没有蜂蝶,便没有生气。

    集香苑这名字取的,倒像是讽刺。

    但太微并没有打算在集香苑长长久久地住下去,自然是不在乎。听完母亲的话,她一下躺倒,将脑袋枕在了母亲的腿上:“您若喜欢花木,咱们回头多栽一些便是。不过这么一来,漠北就不宜久留了。那地方风沙大,寻常花草难以成活,远不如南边好。”

    太微半眯着眼睛,像只小狐狸似地仰面望着母亲的下巴道:“说起来,小七一直想亲眼见见莲花呢。”

    姜氏低头看了她一眼,轻轻叹口气,没有立即接话。

    她第一次从太微口中听到“离开”两个字的时候,只当她是一时兴起,信口而言,并没有真的将离开靖宁伯府当成一条可行的路。

    然而这样的话,太微说了不止一回。

    姜氏终于相信她是认真的。

    每个字,每句话,都是她仔细考虑过才做出的决定。

    姜氏的目光,沿着女儿的眉眼五官,一寸寸望过去。她的女儿,生得这样好看,心肠却比样貌冷硬了那么多。

    “明知你父亲来年就会命丧复**之手,娘亲实在是放不下……”

    姜氏叹息着,轻轻摸了摸女儿光洁如玉的额头。

    “更何况,你要带着小七一道走,可小七她自己想不想走?”

第126章 全杀了

    太微一怔。

    她光想着小七前世处境不妙,最后下场凄惨,不愿眼睁睁看着小七再走上那条老路,是以打从一开始便拿定主意一定要带着小七离开祁家,却忘了——

    小七她自己是不是愿意离开。

    太微心中掀起了千层巨浪。

    姜氏从她脸上看出了端倪,忍不住再叹口气,低声道:“且不提白姨娘,咱们只说小七一人。她生下来,便是靖宁伯府的姑娘,她有的也就是这么一个身份而已。要是她跟着我们离开了靖宁伯府,她就再不是祁家的女儿了。”

    姜氏声音微沉:“她如今年纪尚小,或许不会多想,可将来呢?五年后,十年后,等她长大成人,到了要嫁人成家的时候,她会不会想起今日的事?”

    “谁敢保证,她就一定不会后悔?”姜氏目光忧伤地看着太微的眼睛,“一旦她后悔了,那等着她的就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她会恨你,恨你当年带她离开靖宁伯府,恨你让她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会变成你不认识的小七,而你……也会被她的恨意折磨至死……”

    姜氏长长、深深地叹息着:“若是那样,可有比你不想看见的那个结局更好?”

    太微睁着眼睛,嘴角微张,却说不出话来。

    淡红的唇瓣,被贝齿咬住,褪去了血色。

    母亲说的这些话,她从未想到过。

    她满脑子,只有“小七不能死”一个念头,除此之外的事,她一概没有细想过。更别说,她还动了杀掉白姨娘的心思。

    若是事成了,将来小七却发现了真相,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

    太微登时后颈一凉,再不敢深想下去。

    她是爱小七的。

    她年幼,讨人喜欢的幺妹,值得比被祖母卖给阁老做续弦更好的人生。

    可是,如果小七将来真的后悔,真的不满了,该怎么办?

    这一瞬间,太微心头千回百转,回忆像是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现。

    过去、现在和未来,交织在一起,成了一张密密的罗网,铺天盖地地罩下来。

    她当年拼尽全力,甚至不惜性命地想要逃离靖宁伯府,逃离祖母的掌控,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够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么?

    她既然不想让别人掌控她的人生,又凭什么去操纵小七的?

    仅仅只是打着为小七好的旗号,是远远不够的。

    犹如醍醐灌顶,太微浑身凉透。

    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清醒过,也从来没有这样的迷糊过。

    她仰着头,眼中闪过了一丝迷茫之色。

    如果小七不肯走,那等父亲死后,祖母做主,小七的命运会不会继续前世轨迹?

    如果小七愿意走,那将来小七长大了,会不会后悔,会不会因此而恨她?

    太微绞尽脑汁,没有答案。

    过去已经发生了的事,可以分析可以推断,可那些尚未发生的事,谁也不可能得出确切的答案。

    她望着母亲,声音极轻地说了一句:“不管是哪个结局,我都不想瞧见。”

    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于她和小七而言,皆只有痛苦。

    太微道:“若您担心的事情成了真,那今日所做的一切就都没有了意义。”

    姜氏垂眸望着女儿,叹息般道:“其实还有别的法子。”

    太微忽然伸手覆在了自己眼睛上,声音凉凉地道:“您是指父亲。”尾音干脆,毫无犹豫,她一听便知道了母亲的意思。

    姜氏道:“从你说的那些事来看,若是你父亲来年能够逃过一劫的话,那他死后的那些事,也许就都不会发生了对不对?”

    太微轻轻地应了一声:“兴许。”

    即便是她,看似已经洞悉了未来,但在面对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时,也只能说个也许、大抵、可能罢了。

    因为万事没有定论,皆变化无穷。

    一念之间,便是天差地别。

    太微心里没有任何把握,但姜氏觉得有希望。

    “那就可以了。”姜氏道,“若你父亲活着,一定不会叫小七年纪小小便嫁给那什么孙阁老做续弦的。”

    太微的声音听上去还是带着两分凉意,像是初春刚刚融了冰的湖水:“那可说不准。”

    她对她爹可是一点看不透。

    他的心思,她摸不着看不见,实难捉摸。

    “或许他不会将小七送给孙阁老。”太微放下了遮住眼睛的手,“但保不齐,他会把小七送给什么张大人、陈将军、李公公……”

    “莫要胡说!”姜氏轻声斥了一句,“你父亲他不是那样的人。”

    太微冷笑了声:“他现如今就是个奸邪小人,怎么就不是那样的人了。”

    祁远章如今是个什么样的人,满大昭都知道。

    太微这话说的并没有什么不对。

    姜氏一时便有些接不上话来。

    太微坐起身,下了窄榻:“我会再去问一问小七的意思。”她缓步往桌前走去,提起茶壶,沏了一盏,像是渴极一般,端起来一饮而尽。

    姜氏在她身后看着她,见状无奈地唤了一声“俏姑”:“一定还有我们没有想到的法子。”

    她们母女俩将事情摊开了说清楚,才过了多久?

    兴许有什么线索,被她们遗漏了也不一定。

    姜氏思索着,站起身朝女儿走去,可还未走到桌旁,她便见太微蓦地转过身来,面向自己,眼神古怪地说道:“您说的是,的确还有我们先前没有想到的法子。”

    姜氏愣了下,问道:“是什么法子?”

    太微面上神色冷冷,眼神亦如霜雪,但那霜雪间又夹杂着一粒粒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意味。

    她站在桌前,双手往后,撑住桌沿,微微眯起眼睛道:“将他们全杀了。”

    姜氏双目一瞪,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卡住,令她无法开口,无法呼吸。

    “只要他们都死了,就安生了。”太微的声音凉得没有一丝温度,“若不然,不管活着哪一个,都有可能让小七走上老路。而且到了那样的时候,这靖宁伯府还要不要,也就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了。若是京中平静,我们就留着;若是京中不平,我们就走。”

第127章 老祖宗

    逆天改命这样的事,书中没有记载,亦无人可以教授她。

    于太微而言,窥见天机,重生归来,是幸事,亦是诅咒。她只知道,祖母心中没有她们这群孙女。只要祖母活得一日,她们便一日难以安生。

    三娘、四娘等人,所求不得,不提也罢。

    可小七一天天长大,长至能够“贩卖”的年纪时,祖母怎么会放过她?

    既然祖母不拿她们当血亲骨肉看待,她们又何必敬她重她呢?太微眸光微冷,至于父亲,除却“父亲”这二字外,同陌路人又有何分别?

    她林林总总,莫名其妙的活了二十余年,对父亲的印象却不过寥寥。

    他在她生命中的分量,不过如此。

    纵使这一回他们见面、交谈,甚至同桌用饭,也改变不了什么。他们虽是父女,却从未交心,她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亦不算真的认得她。

    太微神色淡漠地道:“没了祖母和父亲,剩下的人便都不足为惧。”

    更何况,父亲的命运,已经摆在眼前。她要做的,不过是不插手而已。太微望着面露惊诧的母亲,平平静静地道:“您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祖母留不得,父亲无法信任,实在走投无路,那就只能走条杀气腾腾的煞路。

    人性这种东西,纵是神仙出手,也揣摩不透。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之际,还能怎么办?

    太微眉宇间透出了冷冷的残酷意味。

    姜氏看得心惊肉跳,她的女儿,生得同她尚有几分相像,可性情却是大大的不同。她胆小如鼠,见只虫子也要惊呼,可太微说起杀人来,却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她已经从太微口中听说了不少的事,亦知道当初太微逃婚的时候,曾放过一把火。

    但那场大火,并没有真正烧死周定安。

    真说起来,那不能算是杀人。

    然而看太微的样子,实在是冷酷无情、心狠手辣,姜氏不由得问了一句:“俏姑你,杀过人吗?”

    妇人的声音颤抖着,轻轻从她唇畔滑落。

    太微叹息般道:“不多。”

    不多,也就是有。

    姜氏呼吸一轻,双腿发软,后退着跌坐回去:“是什么人?”

    太微望着她,没有说话。

    姜氏回望过去,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才慢慢醒过神来。她糊涂了,竟问出这样的问题,就是太微告诉了她名字,她也不知道谁是谁,有何意义。

    姜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声问道:“可有好人?”

    太微一怔,笑了起来:“当然没有。”

    姜氏牢牢盯着她的眼珠子看,似乎想要分辨真假。

    少女的瞳色是天生的琥珀色,清澈干净,毫无瑕疵,姜氏什么也看不出来。她像是无奈,又像是放心了,望着女儿又长叹了一声,讷讷地道:“说起来,你的这双眼睛,生得可真像是那位老祖宗。”

    这样的瞳色,说稀奇不稀奇,可要真说一点不稀奇,又没有那么常见。

    毕竟几代人里,只出了一个太微。

    姜氏刚刚生下太微的时候,太微的外祖母还在人世。老太太身体不好,已经患病卧床许久,一心只想在临死之前见上外孙女一面。

    可带着小孩儿去见个病人,并不容易。

    婴孩体弱,万一过了病气就糟了。

    祁老夫人虽见太微是个女孩儿,满心都是不喜欢,但也不肯答应姜氏的请求,只说要去只许姜氏一人去,想带着孩子一起去,门也没有。

    姜氏再说,她便斥姜氏没有做母亲的样子,竟连孩子的安危也不顾。

    至于姜氏母亲的临终心愿,她半点也不在乎。

    最后,还是祁远章要亲自护送姜氏母女回姜家,祁老夫人才没了话说。

    儿媳可以随便训,儿子却不能。她只这么一个儿子,能好言交谈,还是得好好的说。

    是以姜氏最终还是带着太微去见了母亲。

    那个时候,姜老太太已经病入膏肓,看见外孙女,却像是回光返照,顿时精神大好。她在病床上,仔细端详着小太微的眉眼,忽然笑起来道,这孩子的眼睛,像老祖宗的。

    婴孩的眼睛,大颗,浑圆,像是最上等的琉璃珠子。

    人影倒映在里头,都清晰得仿佛在照镜子。

    姜氏听了母亲的话才发现,的确是像。

    样子像,颜色也像。

    不过那位老祖宗到底生得是个什么模样,姜氏并没有见过。她亲眼看见过的,只是一张小像。因保存了多年,纸张边缘都已经微微泛黄。

    不过只有两只巴掌大小的一张纸而已。

    上头画的是个姑娘,大约十五六岁模样,看起来十分的年轻。

    杏眼桃腮,明眸皓齿,笑得无比动人。

    只是她身上的穿着打扮,一望便知,是多年前的样子。如今看来,已经太过老旧。那眉间花钿的样式,更像是古书上的人。

    当年还是少女的姜氏偶然发现小像以后,偷偷去问了母亲。

    母亲笑着告诉她说,那画像上的人,是她们的老祖宗。

    几代之前的人了,衣着打扮自然是老旧得厉害。

    母亲说完以后,却又长叹起来,面上的笑意淡了又淡,最终一点不剩。还未及笄的姜氏看不懂母亲的神情,只听得母亲叹息着说,据闻这位老祖宗在画下这幅小像的那一年便死了。

    姜氏听得吃惊不已,急急追问母亲,是如何死的。

    年纪轻轻,是染病,还是出了意外?

    画像上的姑娘明明笑得那样开心,怎么能说没就没了?

    尤其这人还是同她们血脉相连的人。原先不知道的时候便罢,如今知道了,就总觉得心里一揪一揪的难受。

    姜氏追着母亲,连声问。

    既是好奇,又是惶惶。

    母亲当时还年轻,见她缠着不肯放,便告诉了她。

    然而母亲说完以后,姜氏却有些失望。

    原来根本就没有人知道这位画像上的老祖宗,究竟是怎么死的。小像画得的那一年秋天,她便失踪了,自那以后就杳无音讯,再没有人见过她。

    姜氏初见画像时,以为她只有十五六岁,可没想到,母亲说她失踪的时候,其实已经十八岁了。

    不止如此,她失踪的时候,已有了一个孩子。

第128章 失踪

    姜老夫人告诉姜氏,那个孩子便是她的外祖母。

    姜氏因而吃惊不已。她从不知道,自己祖上竟然还出过这样的事。她禁不住追问母亲,那位老祖宗失踪以后,便真的一点线索也没有了么?

    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就像从来没有在这世上存在过一样,实在是匪夷所思。

    可姜老夫人摇摇头,叹口气道:“你外祖母当年不过才几个月大,根本还不记事,所以这人究竟是怎么不见的,她并不清楚。她知道的那些,不过只是家中下人告诉她的话。”

    姜老夫人言罢又叹一声,面上露出了些微怅然:“但这人不见了,定然是寻过的,只是遍寻不着,也没有什么法子。倒是据传你曾外祖父一直不肯放弃,狠寻了几年。”

    “哦?”少女姜氏听得入了神,只觉得比话本子上写的故事还要离奇,“最后还是没有找着?”

    她听说,祖上也是极其煊赫的人家,有权有势有人手,想要找个人应当并没有那么难才是。

    然而姜老夫人收起手中小像,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句:“哪里能找着……不但如此,这找着找着,突然有一天,你曾外祖父竟然也不见了人影。”

    姜氏闻言惊呼出声,一把抓住了母亲的手:“也不见了?”

    姜老夫人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站起身来将小像装入匣中放回原处:“是啊,说不见就不见,此后便连一点音信也没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只徒留一个念想罢了。你外祖母天天盼着父母归家,可直至她死,都没有再见过他们。”

    “如今想来,说是失踪,应该早就已经死了吧。”姜老夫人转过身来望向女儿,“若是活着,怎么舍得丢下年幼的女儿一个人孤零零的。”

    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已不可考。

    如今不管他们怎么想,怎么说,都是揣测而已。

    画像上的人,毕竟离得太远,那无人知晓的真相,早就已经湮没在了漫漫岁月长河之中。

    姜氏日渐长大以后,亦慢慢忘却了那张小像上的人。

    直至今日,她看着太微,突然之间想起了过去——母亲在病床上说起过的那句话。

    姜氏望着太微的脸,轻声道:“仔细看看,生得似乎也有一点相像呢。”

    她们家的姑娘,眉眼间都隐隐带着两分故人的模样。

    姜氏笑了一下。

    太微却疑惑地蹙起了秀眉:“老祖宗?”她从来没有在姜氏口中听说过这个人。

    姜氏闻言,便顺着她的话解释道:“论辈分,该是你的高外祖母。”

    太微怔了一怔,飞快地在心中推算起来,这“高外祖母”应是多久之前的人。然而她连外祖母都没有见过两面,这高外祖母不管怎么算,都是太过遥远的存在。

    太微捋了一遍母亲这一脉的人,差点没算糊涂。

    怎么说,也该是百年前的人了。

    她蹙眉望着母亲,有些不解:“您竟然见过她?”

    “没有见过人,只见过画像罢了。”姜氏摇头道,“不过那画像据传出自你高外祖父之手,画功了得,栩栩如生,纤毫毕现。我虽只见过一次,但印象颇深。”

    太微听见这话不由问道:“如今那画像可是还在?”

    百年前的东西,能否保存至今,还真是难说。姜氏知她是好奇想看,可画像并不在自己手中,如今还在不在,实在没准。

    “东西原在临平老宅。”

    姜氏微微侧目望向了门口:“你外祖母念旧,收着一堆古物,全堆在了库房里,如今应该也还在那里。”

    姜家已经没有什么人,临平老宅子里只有几个老仆,那些不值钱的玩意儿积着除了生灰,想必寻常不会有人去动。

    姜氏道:“算算日子,我已经很久没有回过临平了。”

    父母不在以后,宅子空了下来,她回去也无意义。再后来,她大病一场,人人都说她疯了,这门就愈发没有出过。

    要不然,她今日走出紫薇苑的事,也不会叫今晨鸣鹤堂里的那群人如此吃惊。

    姜氏迟迟没有将目光收回。

    太微便说了一句:“娘亲,若有机会,我们回一趟临平看看吧。”

    静默片刻后,姜氏缓缓应了一声好,此后便没有再言语。

    母女俩先前关于杀人一事的谈论,亦无人再提起。姜氏不再问,太微不再说,但太微杀心已动的事,她自己知晓,姜氏也清楚。

    姜氏胆子小,听见死字就慌,自然不愿意瞧见太微做出什么手段毒辣的事。

    可这样的太微,对姜氏而言又是陌生的。自己究竟是否能够劝服女儿,她心里一点底气也无。

    姜氏静坐在那,良久,忽然道:“若要离开,该怎么走?”

    太微立在桌前,闻言嘴角一弯,浅笑了下。

    她就知道会这样。

    母亲的性子,怎么受得了杀人这样的事。更何况,她扬言要杀的人,还是至亲。

    太微望着母亲淡淡地笑了起来。

    ……

    另一边,这个时候,祁远章刚刚到达鸣鹤堂。祁老夫人让人给他递了口信,他一得空,便过来了。

    等到人进了门,帘子一落,沈嬷嬷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只留下母子俩在里头说话。

    祁远章自拣了一把椅子坐下,端起杯子来吃茶,一面拿眼角余光瞄祁老夫人:“您这个时候寻儿子来,是为的姜氏的事?”

    祁老夫人听见“姜氏”两个字,登时眼皮一跳。

    不过她看看眼前儿子的样子,又按捺住了心里的不悦。

    “姜氏如今看起来大好了,为娘心里也高兴。”祁老夫人徐徐道,“而且她的事,你心里一直都有数,为娘没有什么可说道的。我今日寻你来,是为的小五的事。”

    祁远章放下手中茶杯,抬头看了她一眼:“小五怎么了?”

    太微今日一早陪着姜氏前来鸣鹤堂请安的事,府里早就已经传遍了,但此外并没有什么异样才是。

    祁远章看着上首的祁老夫人,拧眉道:“她又胡闹了?”

    祁老夫人笑了起来:“不是,她近日乖巧的很,我要说的是她的婚事。”

第129章 落空

    祁远章皱眉的眉头没有舒展:“小五的婚事怎么了?”

    祁老夫人笑着道:“小五如今也是大姑娘了,及笄不过早晚的事。依我看,她和慕容家的这门婚事眼下便提上议程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祁远章挑起了一道眉。

    祁老夫人依然微笑着:“我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你哪里是真不明白。”

    祁远章闻言,声音微沉地道:“小五尚未及笄。”

    祁老夫人摇了摇头:“及笄之前出阁的也不少见,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言罢,她话音一顿,复又笑起来道,“更何况,这婚事提上了日程才能详谈,等到谈妥了,再筹措筹措,一眨眼的工夫日子就过去了。”

    老妇瘦长的脸庞上挂着慈祥温和的笑容,口气里却并没有几分慈和意味。

    她继续道:“洛邑是个好地方,但终究离得远,是个陌生之地。小五早些嫁过去熟悉熟悉,也是好的。”

    祁老夫人一句句地说着,像是一心一意在为太微打算。

    祁远章却久久没有开口说上一个字。

    祁老夫人便有些不大满意,轻轻咳嗽了两声,问道:“你如何看?”

    “儿子觉得不妥当。”祁远章低头吃茶,并不看她。

    祁老夫人飞快地皱了下眉头,又飞快地恢复如常。她清清嗓子,坐正了身体,摆出严肃模样问道:“怎么不妥当?”

    她原本想着这事儿自己一提,应当便能差不多。

    可祁远章的话听上去,显然是不答应。

    祁老夫人望着儿子,微微敛目道:“我琢磨着倒是不错,你既觉得不妥,那便说来听一听吧。”

    现如今姜氏已经走出了紫薇苑的大门,将来祁家会变成什么样,谁心里都没有底。但有一件事,祁老夫人心中是有数的。

    姜氏虽然疯疯癫癫,但对太微应当还是爱的。

    到底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便是疯了,亦时时记挂在心头。

    所以,姜氏身边若是没有了女儿,会变成什么样呢?

    祁老夫人暗暗地想,大约又得疯上一回。

    可如果太微一直陪在她的身边,事情恐怕就有些难说了。

    祁老夫人心里思量着,早些将太微嫁出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便又放软了声音同儿子道:“你仔细想想,太微这样的性子,如今瞧着倒还算乖巧,可这万一哪天又胡闹起来,叫慕容家听说了,回头可怎么好?”

    “女儿家的名声,到底是要紧的,慕容氏又是那样的人家。”

    她轻声软语,像在哄劝。

    祁远章的脸色却一点变化也没有。

    他的声音也一如往常的漫不经心:“小五和四丫头年纪差不多,您要急也该急四丫头才是。更别说小五身上已有婚约,早嫁晚嫁都是个嫁,迟些又有什么。倒是四丫头,还没着没落的,您可有打算?”

    说完,他忽然话锋一转道:“哦对了,姜氏如今已经大好了,这姑娘们的婚嫁,原是她这个嫡母的分内之事,您若是没什么想法,四丫头的婚事交由她去想也是妥当的。”

    祁老夫人一听,顿时火冒三丈。

    姜氏姜氏,又是姜氏。

    她素日最烦姜氏,听见这两个字就头疼得紧。

    可今日,她不止听见了,还亲眼看见了姜氏那张脸。此刻回想起来,她仍觉得浑身不舒坦。

    祁老夫人很想发火。

    然而当着祁远章的面,她又不愿意大发雷霆和儿子怄气。

    于是她忍耐着,深吸了一口气:“姜氏的病看起来是好了,但谁知道她就不会再犯,再说她多年没有管过家中事务,如今骤然让她插手,她能做什么?”

    “京里有哪些人想必她都认不全,她能给四丫头寻什么良配。”

    祁老夫人沉着脸道:“你也是胡闹,丁点不将女儿的人生大事放在心上。”

    语气似嗔还怪,倒没她的脸色看起来那样严肃。

    祁远章便笑着伸长腿,身子往后靠去,懒懒散散躺在椅子上道:“既然如此,那就还是等四丫头的婚事定了再说小五的事吧。”

    祁老夫人一怔,旋即道:“你看那位薛指挥使如何?”

    她原想着薛怀刃那个人,如今看着不错,但终究根基浅薄,将来不一定堪用,怕将四娘给了他,却竹篮打水一场空,就不是很乐意。

    可她思来想去,也未挑出什么更好的人选。

    祁老夫人道:“年长几岁,正是般配,我瞧着很是不错。而且像这样年轻有为的少年郎,可是不多。”

    “您怎么想到了他?”祁远章打了个哈欠。

    祁老夫人的眉头就又飞快地皱了一下:“京里拢共只有这么些人,何况那夜我远远瞧见了他一眼,生得是一表人才,配四丫头那是绰绰有余。”

    祁远章听见话末那四个字登时大笑起来:“您这念头不说错,却也绝对称不上对,他如何能看中四丫头。”

    祁远章道:“您自个儿也说了,以他的样貌配四丫头那是绰绰有余,那再算上他的身份,他便是配个公主也不差,怎么可能会瞧上区区一个伯府的姑娘?”

    永定侯府便罢了,那陈敬廷说到底只是个侯府世子。

    可薛怀刃,便是撇去他镇夷司指挥使的身份不谈,他也还是国师焦玄的养子。

    祁远章漫声道:“您大抵只想着他根基浅薄,全仗着皇上喜欢才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比起来怕还不及咱们底蕴深厚,可您忘了,这年头甭管是谁,但凡想要活命的,那靠的就是皇上的喜欢。”

    祁远章话音一落,便站起身来,站在下方冲祁老夫人一摆手,扭头就要走人。

    祁老夫人连忙扬声喊道:“远章!”

    可祁远章头也不回,只背对着她说了一句:“您换个人琢磨。”

    祁老夫人一口气堵在了心口,上不上下不下的,憋得她涨红了脸色。

    她发现,祁远章有些变了。

    可到底是哪里变了,她又说不上来。

    只是一种感觉,朦朦胧胧,并不清晰。

    但她知道,她想早些将太微打发出去的计划,大约是要落空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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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二臣介绍:
作为疯子和谄臣的女儿。祁太微逃过婚,放过火,杀过人,死的时候漂泊异乡,孑然一身。她拼尽全力爱上的,不过是场黄粱美梦。如今梦醒了从头再来,这种裙下之臣不要也罢。“抓住这只手,你就可以活命。”“活你个大头鬼啊。”做人真他娘一点意思也没有……不二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不二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不二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