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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意迟迟     不二臣txt下载     不二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67章 掌权者

    新的一年。

    新的靖宁伯府。

    已经没了她说话的份。

    开年第一天,太微便命人将祁春眉从外头接回来,送到鸣鹤堂里。祁春眉早上哭,下午哭,晚上仍是哭,一天到晚,只念叨着周定安。

    祁老夫人避无可避,头痛欲裂。

    “好了!不要哭了!”

    她盯着女儿,见其泪如珠落,只觉恼火。

    “成日哭哭啼啼的,有什么用?”

    祁春眉红肿着双眼,愈哭愈是大声“……我的安儿,我的好安儿呀……”

    祁老夫人一巴掌扇到她脸上“不争气的东西!”

    祁春眉口中哭声一顿。

    她生来便是明珠,自幼备受宠爱,何尝挨过耳光?她震惊地看着祁老夫人,惶惶说不出话来。

    祁老夫人黑着脸,没有半点要安抚女儿的样子“你的儿子既没有这个命,你就得认。”

    祁春眉哇哇大哭“母亲好狠的心——我岂是因为他不能回到祁家而伤心?我哭,我难受,乃是因为我不见了唯一的儿子呀!”

    “什么荣华富贵,权势滔天,通通不重要!”

    “我只想要我的儿子回来!”

    祁老夫人身板笔挺地站在她跟前,闻言居高临下看着她,轻蔑发笑“荣华富贵,不重要?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昏了头了。”

    “没有你老子,没有祁家和我,你算个什么玩意儿?你一个废人,若是无人伺候,你连饭也吃不到嘴!”

    “你还有脸哭!若不是你没有看好他,他怎么会不见?”

    如今满盘皆输,一切都毁了。

    祁老夫人想起那天夜里,太微抵在她脖子上的簪子,就浑身发冷。

    她恼恨地望着祁春眉。

    祁春眉一张脸惨白惨白“母亲也是没了儿子的人,难道便一分也不伤心吗?”

    这样的话,太微也说过差不离的。

    祁老夫人面色一变,掉头就走。

    可才走到门口,她就叫人挡住了。

    “做什么?”她发火道,“放肆的东西,你也敢拦我?沈嬷嬷呢?沈嬷嬷在哪里?”

    沈嬷嬷早就不在鸣鹤堂。

    陌生的丫鬟已取代了她。

    “还请老夫人不要为难奴婢。”

    丫鬟横着手臂,牢牢挡在她身前“夫人有命,请您安心留在鸣鹤堂内,不要外出。”

    祁老夫人愣了愣,旋即冷笑起来“怎么个意思?她难道要软禁我不成?”

    丫鬟低眉顺眼,却不发一言,也不退一步。

    祁老夫人隔着半扇帘子,远远看向外头天光“我要去告她……我要去告她……”

    丫鬟没有理会她的话。

    “老夫人还是回去吧。”

    帘子被重新放下,阻断了日光。

    祁老夫人立在帘后,目瞪口呆。

    她腿上发软,一个趔趄,跌在了地上。

    可没有人来扶她,就像没有人接她的话。

    她成了海上孤舟,巨浪拍头,却无人救她。

    这祁家,再不是她的祁家了……

    除夕一顿饭后,人人知道,祁家五娘太微才是真正的掌权者。

    初一午后,小七来找太微,让太微给自己寻几个老师。

    她又瘦了。

    身量抽条,圆脸也尖了。

    她原本同太微生得并不像,没想到这一长开,竟是祁家姐妹里同太微最像的一个。

    太微和她一人一头,盘腿坐在榻上。

    “寻几个?”

    小七点点头“我想多学点东西。”

    太微看着她的眼睛,人虽瘦了,眼睛却还是圆圆的。

    “你想学些什么?”

    “什么都好,我什么都愿意学。”

    太微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任何东西,想要学好,都是极苦的。”

    小七倒下来,将头靠在她的腿上,声音闷闷地道“我知道……可我还是想学……”

    太微看着她,听着她说话,忽然想起那个过去的自己。

    师父说看她的样子,不像是能吃苦的。

    她万分不服气。

    她要学,她什么都愿意学。

    凭什么说她不能吃苦?

    她压腿,吊筋,摔断了骨头也能继续爬起来。

    后来,师父终于服了。

    太微捏了捏小七的脸。

    她是个能吃苦的。

    她的妹妹,理应也能吃苦。

    “我想法子给你寻几个人回来。”太微轻声道,“但这世道能人难寻,恐怕寻回来,也只能教你些皮毛东西。”

    小七仰着脸“不要紧,学东西总是要循序渐进的,皮毛都不懂,又怎么能学高深的?”

    太微闻言眉眼一弯,笑了起来“瞧瞧你,已经是个大人模样了。”

    小七叹了口气“昨夜回去,姨娘担忧到了三更天也没睡下。”

    太微笑着问“因为我和祖母的事?”

    “那可不是……”小七道,“姨娘担心祖母回头责罚你,又觉得我不该冒头,训了我好一通。”

    太微把玩着腰间吊坠。

    她爹留给她的翡翠扳指,被她拿线绳串成了坠子。

    她轻轻摩挲着扳指上的缺口,口中道“白姨娘一向是个不敢惹事的性子,碰上这样的场面,自然是怕的。”

    小七迟疑了下“可夫人……为什么不怕?”

    姜氏过去出了名的胆小,如今却这样镇定。

    太微笑眯眯的“她也是怕的,只是经历得多了,清醒过来,便怕得没有那样显眼了。”

    小七似懂非懂,忽然一把抓住了太微的手“五姐!我能学武吗?”

    太微愣了下“你若是想学,自然可以。”

    小七爬起来道“我要样样都学一学,再从其中拣两样擅长的继续学。”

    太微没想到她已想得这般深,不觉有些惊讶。

    送走小七后,太微便去见了姜氏。

    姜氏瞧见她来,面上露出了笑意“这是什么?”她一眼便看见了太微腰间佩饰。

    太微抓起来递给她看“是父亲的扳指。”

    姜氏怔了怔“我竟不记得他有这样一枚扳指。”

    太微笑了下“太素净了,远不如他那身衣裳夺目。”

    姜氏想起祁远章那身花里胡哨的袍子,也跟着笑了“是啊……”她招呼太微到自己身旁落座,“你这气色,看起来真是不好。”

    太微摸了摸自己的脸。

    依然光滑,依然细腻。

    她到底年轻,睡不好,也仍是一张好皮子。

    姜氏叹息道“府里各处已经照你的话,加强了守备。”

    天一黑,四处便都大亮。

    护卫们刀剑不离身,处处有人把守。

    太微亲自去视察了一番。

    这点东西,挡得住大部人贼人,但挡不住她,更挡不住比她厉害的。

    这天夜里,太微早早便睡下了。

    可睡到迷迷糊糊,她突然惊醒过来。

    她没有听见脚步声。

    但她知道,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

第268章 久别

    帐子一掀,太微的人已如燕子般掠了出去。

    赤脚落地,转眼便是三个回合。

    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出声,只有拳脚,在一招招朝着对方的命门而去。拼尽全力,全是要杀人的架势。

    但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俩人各自退后了一步。

    这样的招式,这样的功夫,都太熟悉了。

    不管是对太微,还是对“来客”。

    太微在黑暗中听见了压抑的咳嗽声,一下,又一下,像是要将心肺也一并咳出来。

    她不由得腿上一软。

    师父!

    师父!

    是师父!

    深吸了口气,她嘴唇哆嗦着,颤颤巍巍朝前方伸出手去。

    “……来者是客,有什么话,不如落座再说。”

    没料到她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墨十娘愣了一下。

    太微已收回手,在黑暗中拉来一把靠背椅。

    她的呼吸声渐渐乱了。

    两个人,摸着黑,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坐在床边。有寒气从光着的脚底板涌上来,太微悄悄动了动脚趾。

    她竟然又见到了师父。

    真是骇人。

    命运刀尖上的寒光,似乎已经映在她脸上。

    “可要吃茶?”太微声音发抖,胡乱说着话,“谷雨前的六安茶,味浓不苦,香而不涩,一点不比松山雪芽差……”

    坐在椅子上的墨十娘眯了眯眼睛:“你果然是个奇怪的丫头。”

    熟悉的江南口音钻进耳里,太微怔了怔。

    她们明明从未见过,师父她老人家为什么这般说话?

    眼皮一跳,太微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来:“你认得我爹。”她笃定的口气,令墨十娘轻轻笑了一声。

    “他没有说错,你的确很聪明。”

    太微猛地站起身来,双手垂在身侧,紧紧握成了拳头。

    师父她,怎么能认识她爹呢?

    若是这个时候,他们二人便是相识的,那后来她遇到师父时,师父是否知道她的身份?

    一切都变了。

    太微心思沉沉,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接话。

    椅子上的人隐忍着咳嗽了两声:“给我沏杯茶吧。”

    太微没有动:“你就不怕我在茶里下毒?”

    墨十娘的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像个年轻的水乡少女:“毒死了我同你有什么好处?”

    太微从床头小几上给她倒了一杯温茶。

    至始至终,她都没有要点灯的意思。

    墨十娘也无异议,接过茶盏,一口气便将杯中茶水饮尽了。

    她像是已经渴了半日,干瘪瘪的,如今喝了茶,才重新有了力气。

    “你胆子不小,深更半夜碰见刺客,竟然不出声唤人。”

    太微走到了窗边:“刺客若要杀我,唤人又有什么用?等到护卫赶来,我早凉透了。所谓护卫,得护住了不让人靠近主子,才算有些用处。”

    墨十娘不大赞同:“叫来了总有用的。”

    “抓抓刺客,或是早些给主子收尸嘛。”

    太微靠在窗边,小心避开了外头微弱的月光。

    墨十娘忽然话锋一转,问了一句:“你的功夫,是谁教的?”

    太微早料到她会问,闻言半点不慌,定定道:“一个秘密换一个秘密,怎么样?”

    这是她和她爹一道玩过的游戏。

    很划算。

    墨十娘道:“蛮好的。”

    太微深吸了一口气:“我先问。”

    墨十娘没吭声。

    太微觉得她在翻白眼。

    “你问。”过了会,墨十娘才慢慢吐出两个字来。

    太微轻轻道:“你是不是复**的人?”

    墨十娘斟酌了下:“你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太微不甚满意,口气里也跟着透出两分:“模棱两可,等于没说。”

    墨十娘轻笑着道:“原不是我故意如此,只是我的情况,的确模棱两可。好了,该我问了。”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的身法,从哪学的?”

    太微敛目,低声道:“一个姓墨的女人教的我。”

    墨十娘朝她走近了一步:“这般巧,我也姓墨,说不定是亲戚。”

    太微点点头:“说不好。”

    她说完便问:“我爹也是复**的人?”

    墨十娘站在她一步之遥的地方:“这怎么讲呢……他的情况,恐怕比我的还要复杂,还要模棱两可……”

    太微皱了下眉。

    墨十娘道:“他救过复**许多人的命,甚至我的,可死在他手里的复**,同样不少。”月光照进来,她的眼睛在黑暗里发着光,“你说,他是不是复**?”

    太微没法说。

    她爹是个复杂的人。

    复杂到她已经无法为他归类。

    “他是个混蛋。”

    她低低说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说给墨十娘听的。

    “那枚翡翠扳指,是信物吧?”

    墨十娘没有回答:“急什么,轮到我问你了才是。”

    她的声音还是很轻很柔软,像是一片云,缓缓地落下来:“你既这般问,便说明扳指已经落在了你手里。那么,他还给你留下了什么?”

    太微很慢地摇了摇头:“只有扳指。”

    “我不信。”

    “你以为,还会有什么?”

    墨十娘听了她的问话,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腮帮子,她有些牙疼:“你这孩子,说好一个秘密换一个,你这么说瞎话,让我怎么办?”

    她盯着太微,明明看不清脸,却还是盯着那个方向死死地看。

    太微讥笑了声:“你这是已经料定东西在我手里。”

    墨十娘颔首道:“那是十分要紧的东西。”

    “哦?”太微赤着的脚已经冷到麻木,她生根般立在那,口里也透着冷气,“是什么东西?”

    墨十娘笑了起来:“你明明知道,何必这样来试探我?那是一张地图,一张人人都想要的地图。”

    “我之所以知道它在你手里,乃是因为国师没能得到它,而我烧毁了国师获取它的机会。”

    “如今扳指在你手里,地图自然也该在。”

    她细细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太微认真地听着,心中却依然是千头万绪,难以解开。

    “难道你也相信,这世上有仙人?”

    墨十娘“扑哧”一声笑出来:“狗屁仙人。”不等太微发问,她便自顾自说了下去,“那妖人疯疯癫癫的,才会说什么找仙人。复**要找的,不是仙人,而是宝藏。”

    “不过,宝藏不宝藏的,我也不信。”

    “我今日站在这同你讨地图,不过是因为信陵王想要它。而他想要的,我都想拿给他。”

    太微脸色一变:“你、你对信陵王……”

    “我的确爱慕他。”墨十娘打断了她的话。

    太微脑中嗡嗡作响,讷讷地道:“他知情吗?”

第269章 孤独

    墨十娘没出声。

    太微觉得,师父她老人家一定又在冲自己翻白眼。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一瞬,又像是已过了数个时辰,太微终于听到边上的人声音怪怪地说了一句:“我爱慕他,是我的事,不需要他知情。”

    这话听起来,可真是潇洒。

    太微忍不住酸溜溜地想,你嘴上说得这般潇洒,怎么却要为他出生入死?

    分明是假潇洒,真情困。

    没想到,她师父……竟也是个痴心人。

    太微脑海里乱糟糟的,回忆和现实,混杂在一处,像一锅煮坏了的粥。

    “若有机会,还是告诉他吧。”

    浑浑噩噩,糊里糊涂,太微轻轻说了一句。

    墨十娘立即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太微试图在黑暗里看清她的表情:“你这是恼羞成怒了吗?”

    “怒你个头!”墨十娘又咳嗽了两声,像是突然气短,“地图呢?你给是不给?”

    太微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因为冷,上头起了一片绵密的鸡皮疙瘩。

    “话还没有说完,你急什么。”她抬了抬脚,往床边走去,“冻死人了。”

    墨十娘站在原地没有动:“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你爹的事,我知道的并不多。”

    太微爬回床上,拽来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裹住:“十二楼前那场刺杀,果真出自复**的手?”

    少女的音色,在暗中听来,冷如利刃,再无半点软糯甜美。

    墨十娘沉默了片刻:“是复**。”

    太微的声音更冷了:“复**中,有几人知道我爹的身份有异?”

    再没有什么秘密换秘密,她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地问了下去。

    墨十娘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

    祁远章的确没有说谎,他的女儿很不一般,绝不是什么养在深闺里少不更事的娇小姐。

    她问的问题,每一个都在关键。

    墨十娘低声道:“不超过一只手。”

    太微便伸出一只手来,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算:“除了你,还有四个人,这其中必然有信陵王。至于剩下的那三个,则不外乎信陵王的心腹。”

    “也就是说,根本没有人知道我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说他是复**的人,但复**中却几乎无人知晓;说他不是,可你们明明都知道。”太微只露出个脑袋在被子外,却仍觉遍体生寒,“难怪他们一心一意想要杀他,对他们来说,他永远只是建阳帝的一条狗罢了。”

    墨十娘在黑暗里叹了一口气。

    太微嘴角挂上了一抹苦笑:“可是,这一回……真是他们杀了他吗?”

    墨十娘闻言,身形一动,不等太微反应过来,她人已至床畔:“你什么意思?”

    太微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药味。

    “我什么意思,你很清楚。”

    墨十娘在床沿坐了下来,低低道:“他不是不想活下去。”

    太微将下巴抵在自己膝盖上,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国师在怀疑他。”

    那些频繁的见面,邀约,都是征兆。

    自信满满的猛兽,捕杀之前,总爱逗一逗猎物。

    她爹在国师眼里,就是一只逃不掉的老鼠。

    太微垂下了眼睫。

    墨十娘点点头,轻声道:“国师既然起了疑,那早晚有一天要动手。”

    太微道:“等到国师动手,那死的就不是他,而是整个靖宁伯府。”

    “没错。”墨十娘的声音里带了两分凉意,“到那个时候,你们谁也跑不了。”她靠在床柱上,侧身面对着太微:“不过……”

    “不过什么?”太微猛地抬起头来。

    墨十娘心头一颤:“靖宁伯他……原就活不长了。”

    太微一愣。

    墨十娘突然伸出手,将根手指点在她的脑门上:“他这里头,生了个东西。”

    太微呼吸一轻。

    墨十娘叹息般道:“腿脚发麻,头疼欲裂,只是个开始。”

    “长此以往,疼痛加剧,腿脚渐渐失去知觉,恐怕连眼睛也要看不见。”

    太微觉得她点在自己额上的手指,比冰块还要冷。

    那天夜里,她去半道上堵了父亲的马车,下车时,他步履迟重,行动缓慢……她就站在那,讥讽他,是不是叫国师打瘸了腿……

    他说是久坐腿麻,她也就信了。

    太微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怎么可能呢?

    他明明看起来很健康。

    那些花里胡哨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只衬得他意气风发,年轻俊朗,哪里像个病人?

    太微不信,一点也不信。

    她咬着牙:“你骗人!”

    墨十娘收回手,平静地道:“我没有。”

    太微冷声冷气,像是发火:“左右死无对证,你当然可以说没有!”

    墨十娘语气淡淡的:“我这样骗你,你难道便能将地图交给我吗?”

    这当然不能。

    她越是不相信,便越是不可能交出地图。

    太微心里很清楚,但一点不想承认。

    她蜷缩在被子里,像条无助的小狗:“便是真病了,又怎样……天下大夫那样多,总有能治好他的人……”

    墨十娘摇了摇头:“你知道神医谷吗?”

    太微怔了下:“神医谷只是个传闻,根本不存于世。”

    墨十娘低低笑了声:“不,那不是传闻,神医谷里的张氏神医,代代医术高明,而复**里,便有这样一位神医谷后人。”

    “你父亲见过她,但她也无能为力。”

    “自然,五年后,十年后,二十年后……兴许便能有法子了。可你父亲,活不到那个时候。长则一两年,短则半载余,已是他的大限。”

    墨十娘抓住了太微的手:“既然都是活不成,那不如布个死局,让建阳帝看看他的‘忠诚’。”

    太微无法呼吸。

    只觉得空气越来越稀薄。

    她张开嘴,无意识地道:“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就连赴死,都要一个人决定?

    他那袭华丽的袍子底下,究竟藏着一个什么样的人?

    难道灭顶般的孤独,才是他的人生吗?

    一个人“忠诚”,一个人赴死。

    就连死后,仍是一个人。

    那些死去的襄国旧臣们,不会在地下与他同行;那些活着的复**,仍然唾弃他。

    喉咙里涌上来一股甜腻的血腥味。

    太微突然笑了起来:“真是个无耻的老混蛋。”

    话音和泪珠一起滚落在床上,像下了一场冰冷的雨。

第270章 信任

    墨十娘扯着袖子给她擦脸“哭什么,人都要死的,你也要死的。”

    太微听着她的吴侬软语,忽然想起前世,她老人家临终时,也是这样同她讲的,不由哭得更厉害了。

    鼻涕眼泪很快便糊了墨十娘一袖子。

    墨十娘悄悄将袖子往回拽了拽“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若是没有,便将地图给我吧。”

    太微抽抽搭搭的,说话咬字却还是很清楚“他的病,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墨十娘甩甩袖子,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反问了句“是何时发现的,有什么要紧”

    太微胡乱抹了一把脸“我问我的,要不要紧,当然也是我说了算。”

    墨十娘往后退去,摇头道“那便可惜了。”

    太微松开身上的被子,朝她靠去“你当真不知道”

    墨十娘道“我先前便说了,你爹的事,我知道的并不多。”

    太微几乎要凑到她身上“那他的病,你是何时知道的”

    墨十娘想了想道“大约是夏天就要过去的时候。”

    太微听着“夏天”两个字,拼命回忆起来。

    暮夏初秋的时候,发生了哪些事

    难道是那一天

    下着雨的那天,他从外头回来,独自去了花园她去寻他时,他正站在那,像个傻子一样的淋雨。

    她当时,便觉得他很古怪。

    可她追问半天,他却只说了国师要兴建十二楼的事。

    太微咬了咬唇,声音低了下去“他可真是会撒谎。”

    墨十娘笑了下“若不是精于此道,他如何能骗过建阳帝和那妖人这许久。”

    太微口气幽幽的“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墨十娘问了句。

    太微却没有接话。

    她想来想去,终于想明白了。

    为什么那日在湖边,当她说出预言般的死讯时,他会那样的平静。

    原来他早就知道。

    命运这把残酷的刀,一直悬在他的脑袋上。

    只是为什么,他非要挑这一天

    十二月初八。

    腊八节。

    他明明知道,是前世母亲去世的日子。

    太微在昏暗中盯着师父“他并没有真的相信过我,是不是”

    墨十娘像是被她问住了“怎么这般问他当然相信你,若是不信你,他怎么会把扳指留给你,怎么会同我说你的事。”

    太微面上还是湿漉漉的,又冷又黏。

    她无声地笑了一下“他纵然信我,信的也不是我的人。”

    墨十娘道“他信任你的本事,还不够吗”

    太微嘴角的笑意又苦又涩,像是丑人大哭般的难看“够了,当然够了。”

    他虽然不信她的人,却已经十分了解她的性情。

    他知道,选在这一日,让她在失去母亲后,再品尝一遍失去父亲的痛苦,她一定会被狠狠的打碎。

    只有崩溃过的人,才能重新振作。

    若不然,她极有可能不会顺从他的安排。

    他到死,都在设局给她跳。

    他的家业,果然如他所言,不是轻易便能继承的。

    他选了自己这个不成器的,是矮子里挑将军,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果有更好的选择,他一定不会选她。

    太微下了床。

    她以为凉薄的是老天,不想真正凉薄的人,其实是她爹。

    他几辈子,都做不了一个贴心温暖的父亲。

    真是失败。

    太微打开暗格,取出了地图。

    墨十娘听见响动,口气微微一变“点个灯吧。”

    太微背对着她,伸手一抹眼睛,嗤笑道“怎么,怕我拿假货诓你”

    墨十娘道“这可说不好。你也讲了,你爹都不信你的人,我一个陌生人,哪里敢胡乱信你。”

    太微轻轻地“哼”了一声,转身去将灯点亮。

    如果来的不是师父,她也不会信任对方。

    她爹做的事,一件件一桩桩全都有原因有目的,真是心机如海的老狐狸。

    转过身,太微向床边坐着的人望去。

    黑衣的妇人,细眉细眼,还是她记忆里的模样。

    她好不容易干了的眼眶,又湿润起来。

    真是没用。

    哭哭啼啼,像个婴孩。

    脸一别,太微伸出手,将东西递到了她面前“拿着吧。”

    墨十娘小心地伸手接了,边低低咳嗽着道“我验验啊。”

    太微收回手,没好气地道“验什么验,你能验出什么东西来谁都没见过的地图,你怎么知道真伪就算是我胡乱画的一张,你又能怎么办”

    墨十娘站起身,凑近了床边矮几上的灯台“看你说的。”她将裹在细布里的羊皮纸摊开来,就着昏黄的灯光细细地看,“这收货收货,岂有不验货的道理。”

    太微跟着她的动作,也弯腰低头凑近了去看“如何”

    墨十娘撇撇嘴“十有**是真的,但还有那一两分可能是假的。”

    太微直起腰来“这地图一共有几块”

    墨十娘看过了,又将羊皮纸小心卷起来,重新包回细布里“鬼知道。”

    太微挑了挑眉“连分散的地图一共有几块都不知道,就巴巴地想要寻什么宝贝,全是傻子吗”

    墨十娘将地图塞到了自己怀里“空穴来风,必有缘由,这东西既然存在,那便一定有些名堂。不过,要说傻子不傻子的,依我看,是挺愚蠢的。”

    她看着太微,无奈地叹口气“可谁叫我看上了个傻子呢,他要犯傻,我也就只能陪着一道当蠢货了。”

    言罢,她忽然掏出一物,朝着太微丢来。

    太微抬手接了一看,竟是一把锁。

    还是金的。

    她愣了愣,不由得想起前世师父身边那一堆破烂。

    果然是个爱锁的女人。

    到哪都要带着她的破锁。

    太微捏着这把小小的金锁,皱眉望向她“这是干什么”

    墨十娘抬抬下巴,指着她手里的金锁道“不是给你挂脖子上的,这小东西能打开来,是真锁。”

    太微把金锁倒过来一看,还真是。

    墨十娘道“你若是能打开,这便是给你的见面礼,若是不能,那便算了,还是还给我吧。”她摸摸鼻子道“好歹是真金,值钱的很。”

    太微盯着她“你想让我就这么凭空打开它”

    墨十娘点点头。

    太微忽然七窍生烟,气得差点把金锁捏碎。

    “死骗子说什么同我爹不熟他明明什么都告诉你了”

第271章 去见我爹

    墨十娘移开了视线,像是不敢看她,又像是不愿意看她“我只是没提,怎么能叫骗子。”

    太微不吭声,只死死盯着她。

    妇人城墙厚的脸皮上,只有泰然自若,哪见半分被人戳穿的难堪。

    太微将金锁用力地攥进掌心里。

    墨十娘望着床柱上拿来挂帐子的铜钩,轻轻地道“他说的那些怪话,我听着可比这些地图宝藏,神仙不神仙的东西更没有道理。可是你爹那个人,并不是爱说胡话的家伙。”

    太微冷笑“你既不信他的话,又何必来试我”

    墨十娘转过半张脸来“可你的身法,的确是我墨家的东西。”

    太微摩挲着金锁上的花纹。

    上头沟沟壑壑,就像是人的心肠一样难以捉摸。

    她看着眼前久别重逢的师父,长长叹了口气“我可没有骗你。”

    “你只是同我一样,没有把话讲全乎罢了。”墨十娘抓起自己鬓边散落下来的一缕碎发,将它仔细别回耳后,“我并不是不信你父亲的话。”

    “只是这样的事,谁听了不心惊”

    她看着太微,敛目正色道“你摸着良心告诉我,换做是你,你敢信吗”

    太微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当然是不敢。

    墨十娘道“你要是说敢,便是个疯子。”

    太微没有理会她,只是背过身去,找出了自己那枚特制的发簪。

    簪子里藏着的东西甫一露面,就叫墨十娘住了声。

    太微轻而易举的,打开了这份“见面礼”。

    小小的金锁,其实是个盒子。

    掀开来,里头还躺着一枚南珠。

    果然是值钱的。

    太微把珠子掏了出来。

    墨十娘立在角落里,眼神变了变。

    “你竟然真的是我的弟子”

    太微摇了摇头“我不是。”

    “至少眼下的这个我,还不是。”

    墨十娘闻言,脸上露出了苦恼之色“莫说了,你再说都要给我说糊涂了,什么这个你,那个你的。”

    她摆摆手“要不然这样吧,左右方才也喝了你敬的茶,便算我收你做徒弟了。”

    太微一呆“什么”

    墨十娘笑容满面,作势要走“乖徒弟,你睡吧,为师这便回去了。”

    太微慌忙上前,一把拽住了她的袖子“等等”

    “等不了,等不了,再等天就该亮了。”墨十娘说话声一急,又咳嗽起来。

    太微蓦地想起前世。

    “你病了”

    墨十娘抬起另一只手,掩住了自己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柔软温和“不要紧。”

    太微却很紧张“怎么不要紧”

    墨十娘连声咳嗽,咳了好一会才停下来。

    太微松开手,站在她边上,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不是有神医吗,怎么不叫她给你看看。”

    墨十娘白她一眼“又不是我的神医。”

    她顿了顿道“你放心,我这身子骨,打虎不行,打打人还是无妨的。大业未成,我暂时还死不了。”

    她抓住了太微的手“睡吧,不要担心我。”

    太微凝视着她的眼睛“你既然已经得到了地图,那么你我再不会见面了吧”

    墨十娘眨眨眼,轻声道“你这丫头,怎么一点也不愿意相信别人。”

    太微把手抽回来,声音凉凉地道“我知道了。”

    墨十娘有些心虚“我真走了。”

    太微低头看自己的鞋“走吧。”

    墨十娘见状迟疑了下,可身形一晃,还是走了。

    就像一阵烟。

    风一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微慢慢蹲下身子,将脸埋在臂弯里。

    人生啊。

    就是一场又一场的别离。

    她早该习惯了。

    可这一蹲下去,她便许久,许久都没有站起来。

    天亮后,大丫鬟长喜从外头推门进来,看见她,吓了一跳。

    “姑娘,您怎么在地上”

    她急急忙忙来扶太微。

    太微腿麻了。

    身子也僵硬。

    “什么时候了”

    长喜面露忧色“才过卯正一会。”

    冬日夜长,天亮得迟,过了卯正才算见光。

    这会儿,天色仍不是大亮。

    她扶着太微,将人扶到床边坐好“您夜里是不是睡不好”

    太微点点头,没有反驳。

    长喜叹了口气。

    太微抓着帐子,仰头看她“让人给我安排马车,我要出去一趟。”

    长喜有些担忧“才出了表少爷的事,您眼下出门,还是带上几个人一道吧。”

    周定安再也没有出现,搞的人心惶惶。

    连长喜这样一贯淡定的人也不安起来。

    太微摇摇头,让她放心“我去去便回,用不了多久。”

    长喜奈何不了她,只好去叮嘱车夫,让车夫仔细些。

    外头虽然没有风雪,但天气还是很冷。

    太微裹得很严实,略用了两口早饭后,便上了马车。

    车夫小心问她“五姑娘,咱们这是去哪儿”

    一大清早的,路上也并没有什么人。

    太微闭眼靠在车壁上“去见我爹。”

    车夫愣了愣,半响才应了声“是”。

    祁家的墓园,就在郊外。

    都说那是个风水宝地,山清,水也秀,谁家祖宗埋在那,都是要荫庇子孙的。可祁家先祖代代葬在那,也没见哪个真受了他们保佑。

    车轱辘吱嘎吱嘎地响着。

    太微抱紧了自己怀里的酒。

    这酒,同他们父女那天夜里喝的,是一样的。

    马车上,太微弯下腰,低着头,将脸贴在酒坛上。

    坛子冰冷冰冷。

    里头的酒也冰冷冰冷。

    一切都是冷的。

    她的呼吸,仿佛都是冷的。

    真是要命的严寒。

    下车后,有风在耳边呼呼地吹。

    祁家墓园在山腰上。

    山虽不高,但山上的风,就是比下面的更要凛冽。

    太微的衣袖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让车夫等在山脚下,自己一个人抱着酒坛子往上走。

    一步步,一步步,像是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

    终于到了。

    一阵狂风吹来,几乎又要将她吹下去。

    她的衣袂飞扬着,像一群翩飞的蝴蝶。

    蝴蝶越飞越高,越飞越快。

    忽然,她停下了脚步。

    她爹的墓前,站着一个人。

    日光落在他身上,还是一如既往的耀眼。

    太微站在荒草上,低低叫了他一声。

    “薛嘉”

第273章 伞上花

    慕容家的家徽,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

    太微有片刻的失神。

    慕容四爷一心想同孙介海结亲,可孙介海如今死了,他一定很失望吧?如果他知道,孙介海的死十有是她爹计划中的一部分,不知会作何表情。

    太微看着楼下远去的马车,眨了眨眼睛。

    对面的薛怀刃,见她望得出神,也朝窗外看了一眼。

    “谁家的马车?”

    太微收回目光,叹气道“车上印着玉楼春,是慕容家的车。”

    她今日已不知叹了多少气。

    仿佛每说一句话,都是错的。

    薛怀刃放下筷子,慢悠悠地问了句“你莫不是还惦记着慕容舒?”

    太微嗤笑“我又不喜欢他,惦记他做什么?”

    薛怀刃侧目看着窗棂“先前在山上,你还说不喜欢我,我哪知道你如今说的是不是真话。”

    太微无奈“我若是喜欢他,退亲做什么?”

    薛怀刃没有看她,口中道“兴许是因为我说要杀他,你为了护他平安,不得已而为之。”

    太微撇撇嘴“你倒是挺会编故事。”

    他转过脸来,神色看起来竟有两分认真。

    太微不由失笑,摇摇头道“好了,不逗你了。”

    “我方才看了半天,其实只是在看慕容家车上那朵玉楼春罢了。”

    她提起根筷子,蘸了蘸杯中茶水,转眼便在桌上勾勒出了一朵花。

    水光发亮,愈发显得这朵花不成样子。

    但花就是花,不管画得什么鬼样子,都很容易被人认出来。

    精髓到了,一切都不成问题。

    太微拿筷子尖戳了戳它,垂眸道“你知道我看着它,想到了什么吗?”

    薛怀刃皱了下眉“玉楼春,白雪塔……”

    “你想到了斩厄。”他几乎没有迟疑地道。

    太微点了点头,和聪明人说话,永远这么简单。

    她抬眼看向他,正色道“斩厄那把不离手的伞,上头为什么全是牡丹?”

    “慕容家以牡丹做家徽,是因为洛邑慕容四个字,那你呢?”

    一把伞,只是画着牡丹花,并不稀奇。

    可斩厄手里的那把伞,从来没有换过别的花样。

    数年如一日的坚持,就是偏执。

    太微看着他。

    有风从窗外吹进来。

    薛怀刃伸手拄着下巴,微微歪着头,像在发呆,过了会才道“我不知道。”

    旁人觉得他古怪,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那把伞,那些花,全都不对劲。

    可不对劲,又有什么用呢……

    他望向太微,轻声道“你是怀疑,我不记得的身世来历,同洛邑有关系?”

    太微颔首道“洛邑牡丹,天下闻名,你既如此在乎那把伞上的花样,兴许真同洛邑有关。”

    薛怀刃望着她,很淡地笑了一下“虽说洛邑牡丹出众,但别的地方,并不是就一朵见不着。不过……”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人失望的事“我的确派人去洛邑打探过。”

    太微没有说话。

    她已经从他的眼神知道了结果。

    “丢过孩子的人家,通通对不上。”

    他说完,慢慢坐正了身体“兴许,我想找的人早就都死光了。”

    死光了,自然也就没有人在找什么不见的孩子。

    要不然,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来找他,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想要他吗?

    所以,他是生是死,都没有人在乎。

    举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薛怀刃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吧,我送你回去。”

    太微也站了起来。

    二人走到楼下,站在巷子里,忽然看到一棵光秃秃的树。

    这树怕是年纪不轻,生得又大又高。

    若不是天气冷,叶子全掉了个干净,肯定看起来还要惊人。

    太微仔细打量了两眼,忽然想起小乞儿二宝来。

    他们原先见面地点的那棵树,似乎也生得有这般粗壮。

    她站定想了想道“我还有处地方要去,你就不必送我了。”

    难得出来,车夫也被她赶回了府,她不如去看一看二宝。大过年的,理应给点银子,让孩子们吃顿好的。

    她伸手拍了拍边上的树干。

    又冷又糙。

    令人手疼。

    薛怀刃一言不发。

    太微心里有些七上八下。

    “我这便走了啊……”

    他还是不出声。

    太微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他还站在原地,靠着树,在看她。

    既不离开,也不拦她。

    太微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昨天夜里的自己。

    师父要走时,她好像也是这种样子。

    一边想,太微一边又走远了两步。

    可巷子口已经近在眼前,她的脚却突然迈不开步子了。

    她无可奈何地转过头,发现薛怀刃还立在那。

    他就这样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离自己越来越远……可怜兮兮的,哪还有一点令人胆寒的指挥使模样?

    太微咬了咬牙。

    这混蛋。

    一定是故意的!

    可心里这样想着,她还是忍不住退了回去。

    走到树下,她踮起脚,捧着他的脸,亲了他一口“我发誓,我再不说什么后会无期了。”

    薛怀刃低头看她“光天化日,你倒不怕叫人看见。”

    太微往后退了一步“鬼都不见一只,难道你怕?”

    他伸长手,又将她拽回了身前。

    太微摸了摸他的脸“快回去吧,看你的样子就是没睡好,偷闲补个回笼觉吧。”

    薛怀刃轻轻叹了口气。

    太微收回手,笑着道“我知道,我这气色同你不过半斤八两,没道理说你。”

    看过二宝,她也要回去补眠的。

    如是打算着,太微去了二宝平日呆的地方。

    可不想一进门,她便立刻睡意全消,警醒起来。

    不远处那尊歪倒的菩萨像已经被扶正了。

    可四处空荡荡的,没有一点人烟,和她上回来时瞧见的景象全然不同。

    这原本虽然破旧,但还算整洁的地方,也变得乱糟糟的。

    地上全是被大风吹进来的枯叶,积了厚厚的一层,像是已经很久没有人打扫。

    太微望着菩萨像,眯起了眼睛。

    事情不太对头。

    二宝带着几个比他年纪还小的孩子,能去哪里?

    寻到这么一处地方安定下来,对他们来说已是不易。

    ——忽然,身后传来几声很轻的脚步声。

    太微立即心神一凛,正要发作,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男童声音。

    “墨小姐……”

    。

第274章 凶多吉少

    她立刻回头去看:“二宝!”

    二宝衣衫褴褛的,站在根柱子后面,看起i瘦了一圈,无精打采的:“我以为,你再也不会i了。”

    原本生得虎头虎脑的他,这会儿看起i,却真是一副瘦巴巴的小乞儿模样了。

    太微愣了愣:“你在等我?”

    二宝从柱子后走出i,看着她,摇摇头又点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

    太微向他走近了一步:“怎么不说话?出了什么事?孩子们都去哪了?”

    二宝搓着手,像是冷,嘴唇也有些发紫。

    太微蹙了下眉,随即解下披风,盖到他身上。

    二宝慌忙要躲:“不用不用,我身上脏!”

    太微抓住了他的胳膊:“我满屋子都是新衣裳,不差这一件,送你了。”

    二宝没法子,这才乖乖地接受,将披风穿在身上。

    他走到避风处,四下看了看:“墨小姐,你还记得你上回i时,碰见的那个小子吗?”

    太微轻轻一点头。

    她记得。

    那个孩子,生着一双和她很像的眼睛。

    “他怎么了?”太微回忆着,问了一句,“我让你等雪停了便让他离开,他难道不肯走?”

    二宝还在搓手。

    像一个犯了错,心虚紧张的人。

    如今过了年,又长大一岁,他的模样看起i老成更多,已有些少年模样。

    “我没让他走……”

    太微眯了眯眼睛。

    二宝低着头道:“外头那样冷,他自己又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就没赶他。我们原就是一群孤儿,无父无母的,多个人多个兄弟,也没什么不好。”

    “而且……而且那天……”

    他迟疑着没有往下说。

    太微寻了条腿脚齐全的旧杌子过i,让他坐下说:“而且什么?”

    二宝坐下了,仰着头看她:“他说,他父母都死了。”

    二宝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话。

    但他那个时候,是信了的。

    他端详着太微面上神色,小声问:“墨小姐你说,他是不是因为听见我们说话,担心我赶他走,撒谎了?”

    太微摇摇头:“这倒不一定是谎话,只是你应该趁势打听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话说的太少,便很难分辨真伪。

    二宝也懂这个道理。

    他叹气道:“我问了,可他说完又成了哑巴,一个屁也不放。”

    太微低头看他,轻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和那个孩子有什么关系?”

    她当时看见他就觉得不太妥当,所以才让二宝赶人走。

    可二宝心软,没有听她的话。

    “有人i找他了?是不是?”她盯着二宝的眼睛问道。

    二宝眼眶一红:“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太微眉头紧锁:“什么意思?”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作他不知道?

    “是你没有看见吗?”太微伸手抓住他的肩头,“你一向是个聪明孩子,该知道越是这样的时候,越不该慌张失神才是。”

    二宝红着眼睛,嘴唇颤动了两下:“都不见了……他们都不见了……”

    “我只是出门去买了点馒头而已,可等我一回i,家里就一个人也没有了……明明我出门的时候,他们还都在玩闹……”

    太微闻言眼皮一跳。

    二宝红红的眼眶里已经滚出泪珠i:“我到处找,找遍了,可还是找不到。”

    泪水在他脸上流淌,将那些少年老成的精怪模样全洗去了。

    这一刻,他就是个无助的小孩子。

    “墨小姐,你说他们去了哪里?”

    太微答不上i。

    她沉默着掏出块帕子:“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二宝抽泣着:“是十三天前的事。”

    太微给他擦泪,仔仔细细地擦:“那之后,你就一直在等我?”

    二宝点了点头,眼泪又落下i:“我去了好几回咱们约定的地方,可你一直都没有出现。”

    他实在没有办法,怎么找都找不到,就想到请太微帮忙。

    可他光知道个墨小姐,并不知道墨小姐叫什么,住在哪里,等i等去,只能在那棵树下等着。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出现了。”

    太微放下手,淡淡地道:“我爹去世了。”

    二宝一怔,旋即从杌子上站了起i。

    他张张嘴,似乎想要安慰太微两句,可话没出口,眼泪倒流得更凶了。

    太微也站了起i:“不要紧,我已经不难过了。”

    二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渐渐号啕出声。

    只有没了爹的孩子,才知道这到底是何滋味。

    不难过?

    怎么可能不难过?

    二宝大哭着,张嘴道:“墨、墨小姐……我们明明都是好人,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对我们?为什么?”

    太微叫他哭得鼻子发酸,别开眼睛道:“因为老天就是个混蛋!”

    二宝哇哇大哭,婴孩一样的撕心竭力。

    “墨小姐——你先前说过的、说过的话——还作数吗?”

    太微揉揉鼻子,将酸意揉散:“什么话?”

    二宝用手胡乱抹着眼泪,哭着道:“你让我跟你走,我如今愿意了,求你收留我,哪怕要签卖身契也可以。”

    太微把帕子递给他:“不用卖身契。”

    二宝哭着摇头:“签吧……我不要银子,只求你帮我把他们找回i……”

    太微看看他的眼泪,正色道:“人我会帮你找,但究竟能不能找到,我不能给你打包票。”

    全无头绪的事,她再神通广大,恐怕也难成。

    太微道:“左右你我相识也有些日子了,我便如实同你讲吧。”

    “这件事依我看,怕是凶多吉少。”

    “事发距今已有十三日,若是能回i,他们早该回i了。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绝不是好事。”

    二宝认真听着她的话,眼泪渐渐干在脸上。

    太微抬脚往门口走去:“走,跟我回家吧。”

    二宝用力一抹脸上泪痕,大步跟上。

    太微道:“到了府里,你便不能喊我墨小姐了。”

    二宝皱着眉:“你不姓墨吗?”

    太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到了府前,二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你、你竟然姓祁!”

    那她死了的爹,岂不就是大名鼎鼎的靖宁伯?

    二宝站在门口,突然不敢进去了。

    ……

    午后,阳光越i越艳。

    薛怀刃去了国师府。

    国师在他的如意斋里。

    那间立在国师府角落的屋子,始终是他最爱的去处。

    薛怀刃片刻后到了屋前,站在小径上,望着尽头处的石灯笼,突然停下了脚步。

    小屋周围,小径两旁,草木繁盛,仿佛春日早就降临。

    这地方,永远叫他分不清季节。

第275章 慈父

    正巧焦玄从屋子里走出来,瞧见他在发呆,笑了起来,扬声喊道:“怎么不过来?”

    他们父子俩有些日子没见过面了。

    过年时,吃过饭没多久,薛怀刃便回去了。

    焦玄当时有心想留他,可想了想还是作罢了,并没说什么。

    这一转眼,孩子大了,性情也变得难以捉摸。

    再不能和过去一样对待。

    他思忖着,缓步朝养子靠近过去:“今儿个这天气可真是好呀。”

    薛怀刃立在小径上,闻言点了点头:“日头一晒,树上便见了绿芽,今年怕是很快便能暖和起来。”

    焦玄微笑着,走到树下,仰头往上看了看:“哟,还真是,都绿着呢!到底是花肥好,有力得很。”

    他拄着拐杖,忽然话锋一转,问了句:“斩厄说你近日睡得不大好,可是有什么心事?”

    斩厄从来不说谎。

    他说他家主子夜里睡不好,那就一定是真的睡不好。

    薛怀刃淡淡地道:“您也知道,我一贯如此,鲜有一夜无梦的时候,若是天天都能睡得好,那才是怪事。”

    焦玄转过身来看他,长长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还是心事重,什么都惦记着,哪里睡得好。”

    他招呼着,带领养子朝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窗皆紧闭着,又是一个与世隔绝般的地方。

    走到桌前,焦玄抓起上头的一张纸递给薛怀刃:“你看看,这幅图,和我们原先得到的地图,是不是正好能连上?”

    薛怀刃接过来看了一眼:“这是根据庄子布局得出的图?”

    焦玄颔首道:“可惜烧毁了一部分,让人无法确定全景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假山、池塘、林木,皆有含义。

    少了一块,便少了灵魂。

    他明白的太迟,恐怕已叫人捷足先登了。

    焦玄的声音里都透着失望。

    薛怀刃放下地图道:“若能凑齐剩下的,只缺了这些,恐怕也不要紧。”

    他们手里有人,库房里有银子,只要能定下大概位置,便有九成机会可以找到目的地。

    焦玄又高兴了起来。

    他落座吃茶,又寻出一筐胡桃。

    这东西他虽然总吃,但怎么也吃不腻。

    拿小竹筐分批装了,想起来便吃,真是赛神仙一般的快活。

    焦玄把胡桃放到案几上。

    薛怀刃便一颗颗给他打开。

    里头皱巴巴的果肉,不断散发出迷人的香味。

    焦玄一边吃着,一边轻声问了句:“你是不是还想着要娶靖宁伯的女儿?”

    薛怀刃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干活:“又是斩厄说的?”

    焦玄哈哈笑了两声:“那孩子天生一根筋,纵然我问了,他也不定能答得上来,哪里能是他告诉我的。”

    这倒是实话。

    “咔擦”一声。

    胡桃开了壳。

    薛怀刃抬头看向焦玄。

    焦玄还是笑容满面的样子,望着他道:“若是你一定想娶……那便去请皇上下旨赐婚吧。”

    焦玄知道,先前祁远章出事的时候,自己一时恼火失态,故意让养子送祁远章尸体回伯府的事,让他们父子之间生出了嫌隙。

    自那天起,祁远章的女儿看见他的儿子,便会想起父亲死去的样子。

    对这两个孩子来说,一定不好受。

    焦玄心中冷冷地想着,一时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可怜他们。

    他慢慢收起笑容,正色道:“靖宁伯知道了,一定也会高兴。”

    如今祁远章死了,祁家没有儿子,连外甥也不在了,只剩一群妇孺,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而且说不好,真是他疑心重,疑心错了祁远章。

    要不然,祁远章的外甥,为什么一点料也没有?

    那小子在祁家长大,一直就养在祁远章的眼皮子底下,连送葬摔盆这样的事也都是他干的,想必他们舅甥情同父子,素日亲近。

    祁远章的事。

    他不应该一点不知道。

    可那蠢货,蠢到难以置信。

    令焦玄此刻想起来,还觉得沾了一身的蠢味。

    他小口咀嚼着胡桃肉,咽下去,又往嘴里塞一块。

    薛怀刃停下手里动作,把胡桃碎壳拨到了一旁:“您怎么突然想到了这个事?”

    焦玄又笑了起来,笑的慈眉善目。

    “怎么是突然,原先不就是这般说的吗?等过了年,便去提亲,不是吗?”

    焦玄反问了他一句。

    “只是如今情势不同以往,由皇上出面,显然更妥当。”

    “难道,你改主意,不想娶她了?”

    焦玄盯着薛怀刃。

    薛怀刃皱了下眉。

    焦玄道:“这就是了,左右你想娶,那请皇上赐婚,不是正合适?”

    胡桃浓郁的香气萦绕在鼻间。

    薛怀刃眉头舒展开来:“多谢义父。”

    焦玄一脸欣慰,口气温柔:“一转眼,你也到娶妻成家的时候了,真是快呀。”

    弹指间,光阴老去,年华不再。

    他都快要想不起来,自己年轻时喜欢过的姑娘,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了。

    室外碎金似的日光渐渐黯淡下去。

    这天夜里,太微收到了薛怀刃的信。

    是无邪亲自上门送的信。

    附赠一张神情严肃的脸。

    她还是头一回看见这样的无邪。

    无邪说,要等她的回信,等不到,便不能回去。

    太微便当着他的面把信拆了。

    信上只有寥寥几行字,意思却很清楚。

    国师想请皇帝赐婚。

    他想知道,她是否愿意。

    太微坐在椅子上,盯着信上的字,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既然这么问,那就是可以不愿意。

    这家伙,嘴硬心软,在山上时把话说得那般张狂,真到了这时候,却又担心起了她。

    他竟然这样爱她。

    爱到可以接受她不爱他。

    太微笑着,将手中信纸折叠起来:“你回去吧。”

    无邪迟疑着:“您不回个信?写张纸条也行啊……还是小的直接给您带口信回去?”

    太微站起来,看着他道:“就说我很高兴,让他放心。”

    无邪郑重应下了,走到半途,忽然看见了七姑娘祁棠。

    这丫头,往常见了他,总是偷偷看个没完,今日却只是点个头便别开了脸。

    难道是他变丑了?

    无邪心里有些犯嘀咕。

    小七目不斜视地越过了他。

第276章 阴阳怪气

    小孩子的心思,远没有大人以为的那样简单。

    无邪看不透小七。

    小七的生母白姨娘,也觉得小七变得不一样了。她粉团子一样的小女儿,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和她疏离起来。

    她们仍旧一道用饭,一道看书说话,可一大一小的两颗心却分明离得越来越远。

    这好端端的,小七竟然要学武。

    她一个女孩子,学武做什么?

    白姨娘觉得没有必要。

    一个不留神,伤筋动骨的,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但她去劝小七,小七却说一定要试一试。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可试的?好好的千金,非要学,学些琴棋书画也就是了,学什么拳脚骑射?

    白姨娘自觉已是苦口婆心,可小七却始终油盐不进。

    她没了法子,思前想后,过得几日还是寻了个天气晴朗的午后,来集香苑找太微,请太微劝。

    “五姑娘,小七那孩子一向听您的话,您说说她吧,让她快打消了这不着调的念头。”

    “万一伤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太微见她一脸忧色,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怎么就是不着调的念头了?”

    白姨娘愁得茶也吃不下“女儿家,哪里需要学这些。”

    太微翻弄着桌上的册子“姨娘这意思,是说小七如果是个儿子,便无妨了?”

    白姨娘怔了下,放下茶杯,轻声道“这……这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太微把册子推到了她面前“小七又不是要学了功夫出去浪迹江湖,只当她是强身健体,试一试又有什么不好?”

    她伸出细白长指,轻轻点在其中一页上,指给白姨娘看“这几位是我给小七挑的老师,天文地理,歧黄之术,全在里头。”

    “拳脚骑射,也有。”

    顿了顿,太微收回手,正色道“姨娘为什么想让小七打消念头,我明白。可你也说了,她很想试一试,那么……”

    “姨娘就是要拦,要劝,也该等到她试过以后,有理可寻,有据可摆,再去劝说。”

    “眼下这样,你越是不许,只怕她就越是想学。”

    白姨娘愣愣地听着,一边去看册子上的人名。

    “这么多?”

    “她竟然什么都要学?”

    “这怎么学的过来呢?”

    白姨娘回过神来,惊讶地看向太微。

    太微笑着道“所以才说是试一试,而不是一定要学。”

    白姨娘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太微道“姨娘若是不放心,等她开始学了,便去盯两日吧。看看那几个老师,教得如何,也看看小七到底有多想学。”

    白姨娘长长叹了口气。

    太微站起身来“小七年岁渐长,总有离开姨娘的那天。”

    “姨娘以为,你能看着她一辈子吗?”

    白姨娘觉得她的口气突然有些冷,可又不知道是为什么变冷的。

    她不由有些讪讪“姑娘说的是……”

    太微看着她这样子,就想起过去的事来,不免有些索然。

    她立即失去了继续谈话的兴趣。

    白姨娘也看出来了。

    太微便让长喜送她出门,把名册也给了她。

    太微自己,则牵了狗去找母亲。

    祖母的狗,带到自己身边,养得多了,竟也瞧着不凶不悍了。这狗冬日里养了一身肥膘,看起来和它的名字倒是愈发的般配。

    一副有福模样。

    不缺吃不缺喝的。

    还有人伺候,真是位少爷。

    太微牵着它,走到一半,它就屁股一蹲,不动了。

    “阿福?”

    太微叫了它一声。

    它吐吐舌头。

    肥脸看起来傻乎乎的。

    果然,精瘦精瘦。

    瘦了才看起来精明。

    一旦横着长了肉,就容易透出傻气。

    太微拽了拽绳子。

    纹丝不动。

    好一尊菩萨。

    她没好气地把绳子塞给了一旁的小丫鬟“真要饿它一顿才长记性!”

    小丫鬟点头如捣蒜。

    阿福还赖在地上不肯动。

    真是越胖越懒。

    正巧四姑娘祁茉走过来,看见太微带着狗,紧紧皱起了眉头“你可真是了不得。”

    太微闻言,故意用令人不愉快的目光,上下打量她“四姐的胆子,这是又肥回来了?”

    俩人说着话,肩并肩朝前走去,将跟随的小丫鬟甩在了身后。

    祁茉听出她话里毫不遮掩的讥诮意味,慢慢白了脸。

    除夕那天夜里发生的事,还牢牢刻在她的脑子里,才放下便又冒出来,想忘都忘不掉。

    她目视前方,声音僵硬地道“我明明在夸你,你阴阳怪气的干什么。”

    太微失笑出声“我阴阳怪气?”

    祁茉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越走越快“你先是以下犯上,恐吓祖母,转天便又从外头带了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回来,还不厉害?”

    太微侧目看向她白皙美丽的脸,忍不住想

    她家四姐,面对她的时候,从小到大刻薄惯了,如今明明骇得要命,却仍然说不出好听的话来。

    真是可怜。

    祁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嘴里却还在讲。

    “要不是知道你年纪小生不出,只怕旁人见了,还以为那小乞儿是你的私孩子。”

    这话说的,可真他娘的尖酸恶毒。

    太微一脚踩上了她的鞋子。

    “啊——”

    祁茉痛叫了一声,连忙瞪眼来看太微。

    太微笑面如常,眉眼弯弯“四姐。”

    祁茉咬着牙,弯腰去摸脚。

    太微又叫了一声四姐。

    祁茉立即站直了身子。

    太微凑过去,揽住她的肩膀,拍了拍道“你这话,当着我的面说可以,但要是说出去,叫那个孩子知道了,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祁茉的嘴唇颤动了两下“难、难道真是你的私孩子?”

    太微一把揪住了她的脸颊肉“看来,四姐是红鸾星动,想嫁人了。”

    祁茉面色大变“我没有!”

    太微松开手,在她的衣裳上用力擦了两下“怎么没有?四姐要不是想嫁人,怎么满嘴都是孩子来孩子去的,莫不是你有了私孩子?”

    祁茉跳了起来,面上阵青阵白,似乎要发火,可火到舌尖,又叫她咽了回去。

    太微倚在墙上,见状正要说话,突然看见远处廊下急急走来个丫鬟。

    一见她们,丫鬟就扬声道“夫人有命,请两位姑娘速去前方接旨!”

    。

第277章 莫测

    祁茉急忙来看太微。

    太微仍然靠在墙上,一脸平静,丝毫不见讶色。

    算算日子,是差不多了。

    既是国师提议,那建阳帝便不会不准。这道指婚的圣旨,早晚要送到祁家。就算今日不来,明日,后日,也总有一日要来。

    眸光微闪,太微站直身体,离开墙壁向前走去。

    不想才走两步,祁茉便追上来,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一点也不意外?”

    太微闻言瞥她一眼,笑了笑“四姐觉得很意外,很担心?”

    祁茉舔了舔嘴唇,像是口中发干,声音也变得有些干瘪“若是爹爹还在也就罢了,可偏偏他不在,皇上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给祁家下圣旨?”

    “难道……”祁茉忽然停下脚步,拽住了太微的衣袖,“是为了二姐?”

    祁樱比她们还年长几岁,早就到了该出阁的年纪。

    只是祁老夫人一心要送她入宫,才一直留着没有管她。

    祁茉的声音愈发干巴巴起来“你我年已及笄,她总留在家中,未免不像样子。兴许,是爹爹先前向皇上为她讨了前程。”

    太微一把将袖子从她手里扯了回来“你倒是想得通透。”

    祁茉烦躁地摸了摸脖子“你少冷嘲热讽,没了慕容家的婚约,我就不信你真的半点不急。”

    太微大步朝前走去,声音冷冷地道“才说你通透,你就露出蠢相来。慕容家的婚约,原就是我主张退的,如今心愿达成,我有什么可急?”

    祁茉一怔“什么?是你要退的?”

    太微脚下飞快,眨眼工夫便已走出老远。

    祁茉忙提起裙子,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为什么?”

    她是真的想不通。

    “是因为慕容公子破相了,不好看?”

    “还是因为,慕容四爷不打算将家主之位交给侄子?”

    她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

    可每一个,都没有问在关窍上。

    太微是越看她,越觉得像祖母“四姐心里,除了荣华富贵,还有什么?”

    祁茉嗤笑了一声“你这话是几个意思?难不成,你想说,你退了慕容家的婚事,只是因为你不喜欢慕容舒吗?”

    太微转过脸,盯着她,认真地道“这是其一。”

    祁茉露出一副不信的样子“喜欢不喜欢,有什么重要。”

    太微笑了下“对四姐来说,恐怕的确不重要。”

    “你一贯疯疯癫癫胡说八道,这句倒是没说错。”祁茉听了这话,却并不生气,反而还有两分赞同。

    她想要的东西,情情爱爱,并不能带给她。

    她也不想要那些累赘之物,来拖慢她前行的脚步。

    爱这种东西。

    拿来爱自己,岂不是更好。

    她沉默着,脚下步子越迈越大,渐渐竟和太微保持住了平行。

    姐妹二人,几乎是一齐走进的大厅。

    里头黑压压的,已经全是人。

    张袂成阴,直到跪下去,太微才看见,来宣旨的太监是霍临春。

    他一身红衣立在那,看起来竟有两分肃杀之意。

    连带着那双天生带笑的桃花眼,也变得冷漠起来。

    难道……不是赐婚的圣旨?

    太微蹙了下眉,忽见霍临春笑起来,问了她娘一句“怎么不见老夫人?”

    可不等姜氏回答,他又自顾自说,哦,方才说过了。

    ——老夫人身体抱恙,已卧床多日。

    他方才来时,便已经听过一遍。

    太微见状,刚舒展开的眉头又蹙了起来。

    这人,怎么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她看着霍临春展开圣旨,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念。

    念了两句后,太微放下心来。

    果然是赐婚的圣旨。

    但咬文嚼字,念了半天,还未念到关键。

    她低着头,看身下地砖。

    光滑明亮的砖面,仿佛能照出她的眉眼。

    她应该要笑吧?

    她爱的人,也是爱她的人。

    这样的好事,许多人一辈子也碰不上一次。可是她不但碰上了,还碰上了两次。

    薛嘉,薛嘉。

    她爱的薛嘉,若是知道她爹和师父都是复的人,会怎么样?

    若是国师要他杀了她,他是杀还是不杀?

    太微盯着金砖上朦朦胧胧的人影,觉得此刻的自己一定面目扭曲到令人害怕。

    倘若有朝一日,师父要她杀了他,她又是杀还是不杀?

    为什么,贼老天要这么折磨人?

    太微按在地上的手慢慢收紧,忽然一个用力,五指收起,握成了拳头。

    她脸色大变地去看身旁的人。

    为什么出现了祁樱的名字?

    难不成真叫祁茉给说准了?

    她想去看祁樱。

    可祁茉也转过脸来,看向了她。

    对视着,太微听见了下一句。

    她看见祁茉的五官,在自己眼中一点点狰狞起来。

    祁茉在生气。

    遏制不住的生气。

    熊熊燃烧的火焰,烧红了她的眼睛。

    少女美丽的脸庞,仿佛也被这把火给烧成了灰。

    丑陋的神情,浮在灰上,像画上的恶鬼。

    太微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听见了薛怀刃的名字。

    这圣旨,竟写得这般长。

    太微抿紧了唇。

    边上的祁茉则仍死死盯着她,似乎要在她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太微无声地道“让开。”

    祁茉没动,眼神是更露骨的仇恨。

    但这恨意里,好像还隐隐带着两分期待。

    她在期待什么?

    期待霍临春念到她的名字吗?

    可霍临春手里的圣旨,已经念到了头。内监比寻常男人更显轻柔的声音,早不再响起。

    祁茉眼里的期待,被怒火烧尽了。

    ……

    须臾,众人谢恩,渐次起身。

    耳边窸窸窣窣。

    太微也站了起来。

    她越过祁茉,走到了祁樱旁边。

    冷冰冰的祁樱,冷冰冰的神情,看起来和平时一模一样。

    可太微发现,她垂在身侧的手,在无法自已的颤抖。

    太微靠过去,轻轻抓了一下她的手。

    祁樱深吸了一口气。

    这时候,霍临春忽然破开人群,朝她们走过来。

    他站在两步开外,嘴角上扬,声音如清风掠过竹林般的干净动人“恭喜二姑娘,恭喜五姑娘。”

    他脸上的笑容,是如此真切。

    但眼睛里,似乎仍没有笑意。

    祁樱漠然颔首“多谢霍督公。”

    。

第278章 蠢货

    从此以后,她们就都是有婚约的人了。

    这样想着,祁樱面上突然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

    距离霍临春离去已有一刻钟,室内聚集起来的人也早都散了。

    只有祁茉,迟迟不肯走,留在原地,盯着太微和祁樱,仿佛她们二人对她做了什么穷凶极恶的事。

    这样外露的丑陋情绪,真是难看啊。

    祁樱微微侧过脸,望向她,问了一句:“你很羡慕?”

    祁茉立即跳了起来:“我羡慕?我有什么可羡慕你们的?”

    她咬牙切齿的,嘴上说着不羡慕,脸上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崔姨娘赶忙上前,拦住了女儿:“时辰不早了,姑娘还是快些随我回去吧。”

    祁茉脸色阴沉沉的,一把甩开了她的手:“姨娘要回去,自己回去便是,拖着我做什么!”

    崔姨娘猛地被她一甩,差点跌倒,口气不由生硬了两分:“姑娘这是做什么?大喜的日子,您不该高兴吗?”

    然而尾音落地,便被祁茉碾了个粉碎:“高兴?谁要高兴?凭什么要我高兴?”

    她两步冲到了太微跟前:“二姐便算了,可祁太微呢?”

    “我才是姐姐不是吗?”她死死盯着太微,像要将太微盯出洞来。

    可太微,却并没有看她。

    她是如此生气,如此不快,如此的……不重要……

    祁茉突然口中发干,呼吸艰难。

    是了……

    是因为她不重要。

    比起祁樱和祁太微,她一点也不重要。

    所以赐婚的圣旨上,才会没有她的名字。

    她不过只是一个没有姓名的人。

    张开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祁茉趔趄着往后退了一步。

    她看见太微抓住了祁樱的手腕。

    姐妹二人面无表情地越过她,像越过了一扇没有生气的屏风。

    “二、二姐……”她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

    祁樱回过头来,笑了一下:“你可真是……蠢到可怜啊。”

    那样温柔的声音。

    那样和煦的笑容。

    祁茉从未见过。

    而祁太微,至始至终没有看过她一眼。

    脚下一滑,祁茉摔在了崔姨娘怀里。为什么,为什么看到她们二人并肩离去,会让她比听见圣旨的内容时还要愤怒?

    她靠着崔姨娘,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

    是门帘掀开了。

    冷风灌进来,刀子一样地划过脸颊。

    真疼啊。

    门外的两个人越走越远,已经远到连脚步声也消失不见。

    天色不知何时变得灰蒙蒙的。

    太微松开了祁樱的手。

    那天夜里,她们也是这样一起迎着风,站在这里。

    “二姐。”她轻轻唤了一声。

    祁樱趴在栏杆上,没有回头,声音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平静无波:“不用担心,我不会从这里跳下去的。”

    太微望着她的背影,没有说话。

    祁樱忽然叹了口气,转过脸来看向她。

    一贯不笑的她,今日却笑得如此灿烂。

    灿烂到有种惊人的美丽。

    她抬起手,猛地重重扇了自己一巴掌:“哈……果然很疼,一点也不像是做梦呢。”

    红色的指痕印在脸上,竟然无损她一分美丽。

    太微头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得嘴笨舌拙。

    她一个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祁樱——

    祁樱怎么会被赐给六皇子杨玦?

    那个男人,那个坐在龙椅上的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样的婚约,这样的“荣耀”。

    祁家只怕是无福消受。

    太微靠近了祁樱,轻声道:“二姐怕吗?”

    祁樱还在笑:“怕?我有什么可怕的?六皇子杨玦,可是要继承大统的人。”

    太微没有笑,也笑不出来:“二姐心知肚明,你恐怕活不到做皇后的那一天。”

    “是吗?”祁樱慢慢敛起了笑容,“做不成也无妨,人反正早晚都要死的。”

    她突然将头靠在了太微肩上,声音也低了下去:“我不会死的。”

    至少,现在还不会。

    圣旨赐婚,她若死了,那祁家其余人也别想活着。

    所以她不会死。

    一定不会。

    “父亲既然将祁家交给了你,那便让我这个做姐姐的,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冷风吹来,吹得二人发丝飞扬,一身狼狈。

    太微忽然觉得眼眶一热。

    是风沙迷了眼睛吗?

    一定是的。

    她用力闭上了双眼。

    ……

    建阳帝的旨意,来得这般突然。

    祁家众人唬了一跳,杨玦也不例外。

    他近日老老实实的,只盯着公务打转,已经许久没有出去转悠过。这会好不容易出了门,还没坐定,哪知便来了赐婚的事。

    于是他一扭头,就去了镇夷司。

    一进门,卧在树上的无邪便瞧见了他。

    他头上的白玉莲花冠衬得他少年俊朗,眉目温和,颇有人样,可一张嘴,就让护卫滚远点。

    真是让人讨厌的家伙。

    无邪撇了撇嘴,从树上跳下来,去里头寻薛怀刃:“主子,六皇子又来了。”

    薛怀刃从书案后抬眼看他:“又?”

    “咳咳——”无邪干咳了两声,“小的请他进来?”

    薛怀刃放下手里的笔,站起身来:“我出去见他。”

    门一开,稀薄的日光还未照进门内,杨玦训人的声音已经先传了过来。

    薛怀刃淡淡问了一句:“殿下心情不好?”

    杨玦瞧见他,立刻笑起来,小狗摇尾似地蹿到他身旁,半趴在他身上道:“今日可是你我兄弟大喜的日子,我怎会心情不好?”

    “只是老头子事前一字不曾吐露,让我有些意外罢了。”

    他嘻嘻哈哈的,看起来就仿佛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郎。

    可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眼神冷冷地斜睨了无邪一眼。

    无邪摸摸鼻子,看了看薛怀刃,见自家主子点了头,便悄声退下了。

    周围很快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杨玦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祁远章死了,祁家又只有女儿,老头子这么一指婚,既给了靖宁伯府脸面和荣耀,又断了将来外戚坐大的可能,脑子倒是没糊涂。”

    薛怀刃扒开了他的手:“既是这样,殿下又为何不满?”

    “老头子让你娶的,可是你喜欢的人。”杨玦笑微微的,语气还残留着两分懒散,“我是嫉妒你呀哥哥。”

第279章 天分

    薛怀刃没有看他:“殿下不是谁都不喜欢吗?”

    杨玦闻言哈哈大笑:“话倒是没错,我谁都不喜欢,那娶谁似乎也就没了分别。”他扬手勾住了薛怀刃的脖子,“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嫉妒你呀。”

    “真想让你也变得跟我一样。”

    “谁都不喜欢……就好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语气却变得越来越冷硬。

    这样的杨玦,才是真正的六皇子。

    薛怀刃仰头看向天空,只见一副风雨欲来之相,不由得问了一句:“殿下今日来,难道只是为了同我说这些?”

    杨玦松开手,退后一步,靠在了栏杆上:“你大约也听说了吧。”

    “老头子终于要立储了。”

    薛怀刃轻轻叹了口气:“殿下是担心?”

    杨玦摇了摇头。

    少年如玉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讥笑。

    “这事拖拖拉拉的一直没能定下,本不是老头子想挑拣,我并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他别开脸,望向远处的树,“只是真到了这个时候,我却突然有些想不明白了。”

    “哦?”

    杨玦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他早不立晚不立,为什么偏偏要选在这个时候?”

    他说完,倒也没有指望薛怀刃能给出答案的意思,一转头,站直了身子道:“还是国师大人好,不管大事小事,从来也不瞒着你。”

    薛怀刃看着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杨玦立刻“咦”了一声:“难道不对?”

    薛怀刃微笑着道:“殿下觉得是便是,不是便不是。”

    杨玦翻了个白眼:“这话说的,可真够敷衍的。”

    “走吧,难得过来,忙里偷个闲,一道去用饭吧。”薛怀刃抬脚向前走去,一边扬声唤了“无邪”过来,“让人备菜,再温壶酒来。”

    杨玦闻言,立即笑嘻嘻地跟了上去:“白日饮酒,不妥吧?”

    薛怀刃头也不回:“殿下方才说了一堆,不就是想吃酒吗?”

    杨玦哈哈地笑:“还真是瞒不过你。”

    俩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屋子里。

    无邪站在外头,摸了摸鼻子。

    斩厄不知何时也冒出来了,见他摸鼻子,也跟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怎么了?”

    无邪一边往外走,一边压低了声音道:“主子他……好像有些奇怪。”

    “奇怪?”斩厄一向看起来木讷的表情,变得更木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无邪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要是连你也能看出来,那还叫‘好像’吗?”

    斩厄拍了下他的脑袋:“你又笑话我!”

    无邪倒吸了口冷气:“我跟你小子就是天生的八字不合!”

    “我又不跟你成亲,八字不合就不合嘛。”斩厄一脸正色地道,“喂喂,无邪,你说主子回头娶妻了,咱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一贯寡言的斩厄,突然话多了起来,似乎真的很焦虑。

    “要是、要是夫人她,不喜欢我们,那怎么办?”

    “主子会不会,就不要我们了?”

    无邪大步向前的动作猛地停顿了一下:“怎么可能!”

    斩厄还是不放心的样子:“我不想离开主子。”

    “……我也不想。”无邪声音一轻,又变得信誓旦旦起来,“放一百个心吧你!那位夫人,显然很喜欢我们!”

    他样子诚恳,语气也笃定。

    斩厄听了,总算安心了点。

    可转过头,无邪自己倒是隐隐有点不安起来。

    他们那位未来的女主子啊……

    好像,真的不太喜欢他吧?

    用力摇了摇头,无邪自我催眠般地嘟囔了句:“除非主子杀了我,不然我是一定不会离开主子的……”

    斩厄闻言,猛然低头凑近:“你说什么?主子要杀谁?”

    臭小子。

    脑子不好,耳朵倒是很灵。

    无邪连忙清清嗓子,胡乱搪塞了两句。

    天气渐渐阴沉,似乎要下雨了。

    太微站在空地上,突然鼻子发痒,连打了两个喷嚏。

    小七原本正双手撑在腿上,弯着腰大口喘气,见状忙站直了跑过来:“五姐,你着凉了吗?”

    太微拿帕子捂着鼻子,声音有些发闷:“怕是有人在背后说我闲话呢。”

    小七仰头笑了起来:“兴许是教习师傅在心里骂你呢。”

    太微抬手握拳,拿手背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胡说八道!”

    小七笑眯眯的,拿袖子擦了把脸:“五姐,我觉得我没有习武的天分。”

    小女孩汗湿的脸上,嵌着两颗晶亮的眼睛。

    “我原先只是有些疑心,又想是不是因为我还不够努力。”她向着太微摊开了手,掌心磨破的皮肤,才结的新痂,看起来颜色很吓人,“可看到了二宝以后,我便确信了。”

    “我的确是不行。”

    “我花费十分努力获得的,尚不及他的一分。”

    “而且……”顿了顿,小七的眼神黯淡了两分,“他并不比我少努力一分。”

    太微一边听着她的话,一边朝远处望了一眼。

    自她把二宝从外头带回来,已有段日子了。

    因家中正好给小七请了师傅,她便索性将二宝也安排到了一处,让他跟着学些拳脚。不想二宝这孩子,竟然颇有天赋,才学没多久,便已经很有样子。

    想了想,太微把小七揽进了怀里:“天分这东西,与生俱来,又因人而异,你既不擅习武,那必定有其他擅长的东西。左右一开始便是你自己说的,要一样样尝试,如今这样,不就是试出了结论吗?”

    小七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闷声道:“我知道,我不会放弃的!”

    太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

    湿漉漉的,全是汗。

    这孩子,的确努力了。

    可天分这东西,从来不是努力便能弥补的。

    有些上限,是努力到了极致,仍无法突破的存在。

    太微扬声喊了丫鬟过来,让人带着小七下去洗漱更衣,自己则提着壶茶叫了二宝过来。

    “几日不见,你小子好像又长高了嘛!”

    太微笑着给他沏了杯茶。

    二宝一边擦汗一边道谢,差点又叫出了“墨小姐”,舌头转了半天弯,才变成了“五姑娘”:“听说,府里早前来了圣旨?”

    太微点了点头,脸上笑意不减:“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二宝喝了一碗茶,眼神变了变:“那件事……还是没有消息吗?”

第280章 当然

    太微无声地透了口气。

    那些失踪的孩子,始终是二宝心里最重要的事。

    可天大地大,毫无线索,不论如何找,都只是空找罢了。二宝也好,她也好,虽然都还未放弃,可心里也都明白,这人多半是找不回来了。

    见她不言语,二宝沉默着又喝了一碗茶。

    “只有我一个人……”他舔了舔嘴唇,声音极轻地道,“只有我在享福,实在太不应该了。”

    “又说胡话了。”太微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乱糟糟的,倒是长长了不少。

    时间过得真快呀。

    回房的路上,太微看到廊外的花已经绽开了花蕾。

    万物复苏,又是一载。

    她当时明明是那样的不想回来,可现在,却变成了不想走。突然,恍恍惚惚的,似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太微转过身,后头却只有空荡荡的回廊。

    她以为,自己听见了父亲的声音。

    真是不中用啊。

    那件花里胡哨的袍子,明明已经不可能再出现在她眼前了……

    西坠的斜阳,渐渐失去了温度。

    夜晚的靖宁伯府,安静得令人害怕。

    太微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突然听见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眉头一蹙,她翻身坐起,掀开了帐子:“师父。”

    来人一阵烟似的,飘进了帐中。

    咳嗽声慢慢响亮起来。

    “三更半夜的,你怎么不睡觉?”

    墨十娘一边咳嗽,一边钻进了被子里。

    “这天明明该热起来了,怎地还是这般冷。”

    太微往边上挪了挪,无奈地道:“您也知道这会是三更半夜?”

    墨十娘的咳嗽声渐渐止住了,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道:“我要是青天白日地来,你难道敢放我进门?”

    太微嗤笑了声:“哪回不是您自个儿溜进来的?有我放行的时候吗?”

    府里的护卫虽然已经加强了戒备,可防小贼容易,想防墨十娘,就是说笑了。

    墨十娘嘿嘿笑了两声,听起来怪得意的。

    太微不由得唉声叹气:“您也是,这么大个人了,怎地还同孩子一般脾气。”

    墨十娘声音里透着十分的不在乎,忽然道:“听说你被赐婚了?”

    太微轻轻“嗯”了一声。

    墨十娘拽了拽被子:“薛指挥使啊……”

    “您想说什么?”太微靠在软枕上,将被子全数让给了她。

    墨十娘抱紧了被子,低声道:“那个人,喜欢你吗?”

    太微笑了一下:“当然。”

    墨十娘抬手捏了捏她的脸:“你倒是不害臊。”

    太微没有躲开,任由她捏,口中道:“说吧,您今夜来,到底为了什么事。”

    墨十娘闻言,讪讪将手缩了回去:“我快死了。”

    太微沉默着没有出声。

    她也不管,只是继续道:“多则数年,少则数月,只看运气。”

    太微终于发出了声音:“又是那位神医说的?”

    她想起了父亲。

    再一次的,想起了那只老狐狸。

    “狗屁神医,除了这种废话,他还会说些什么?”

    “放肆!”墨十娘少见的正色起来,“神医神医,也只是人称的神,不是神仙。既是凡人,自然就有力不能及的事。”

    “你已经见我死过一次,那再见一次又有什么大不了。”

    她抓住了太微的手腕,低声问:“你本就知道我要死的,不是吗?”

    太微闭上了眼睛:“可我不想让你死!”

    翻来覆去的,一遍又一遍,让她看着他们死去,究竟是为了什么?

    黑暗中,太微低低地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便成了泣音。

    ——还真是受罚来的。

    贼老天送她回来,就是为了惩罚她。

    让她知道,什么叫宿命。

    太微咬着牙,骂了一句天。

    手上忽然一疼。

    是师父。

    师父温柔的声音在昏暗中徐徐流淌。

    “你错了。”

    太微愣了一下。

    墨十娘道:“你心里一定在想,既然你不能救活靖宁伯和我,那老天爷为什么要送你回来。”

    “诚然,你想的并没有错。该死的老天,反复让人失望,实在不算什么好东西。”

    “可是,你既是我的徒弟,那便也是墨家后人。我会的,你也会。若是我死了,担子就该由你来挑。”

    “你救不了我们这些注定要死的人,却可以救下许多不必死,且不想死的人。”

    太微听见“不想死”三个字,不觉呼吸一滞。

    她苦笑起来:“师父难道想死吗?”

    墨十娘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当然不想。”

    “我也是凡人,我当然怕死,可我更怕自己死得全无用处。靖宁伯他,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墨十娘的手,轻轻地搭在太微肩上。

    “你看,贼老天送你回来,不可能没有理由。”

    “我这副病恹恹的身子,熬下去,也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了。到那个时候,还是得由你顶上。”

    太微无力地靠在那,看起来倒是比她还病得重些:“您到底想要让我做什么?我应该早便说过了,我对复**的事,没有半点兴趣。夏国也好,襄国也罢,我都不在乎。”

    即便父亲他,为了那样的目标不惜付出性命。

    可她最终还是只想当个自私鬼。

    “我不干,不管是什么事,我都不干。”太微闭着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墨十娘一把捏住了她的鼻子:“言不由衷的臭小鬼!”

    “你既要说的这般决绝,那声音就不要发抖啊!”

    太微挥开了她的手:“你老耳失聪,胡说八道。”

    “哼。”墨十娘满不在乎地又把手探到了她脸上,“你难道就不想见一见那个人吗?”

    太微一僵,那个人?

    墨十娘微笑着:“那个让靖宁伯舍命追随的男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就一点也不好奇吗?”

    太微别开了脸:“我不好奇!”

    墨十娘低低咳嗽了一声:“那么……就算是我请你去见一见我仰慕的男人吧。”

    太微皱起了眉头:“这样的你,也有脸说我不知道害臊?”

    墨十娘无所谓地摆摆手:“我一个快死的人,这样求你,你总该答应了吧?”

    太微默然,半响没有作声。

    信陵王。

    那个传闻中不知生死的复**将领。

    果然还活着。

第281章 那个男人

    这场半是强迫的会面,发生在一个淅沥沥下着雨的日子里。

    太微穿着便服,走在潮湿的空气中,忽然皱起了眉头。她盯着前方墨十娘的背影,低声问了一句:“怎么一点人气也没有?”

    墨十娘头也不回,漫然道:“这宅子久不住人,自然冷僻了些,但你放心,闹鬼这种事是断断没有的。”

    太微跟在后面,闻言眨了眨眼睛:“哦?”

    墨十娘脚步一顿:“怎么?”

    太微大步上前,走到了她边上:“您这意思,不就是说……这宅子是为了此番见面,特地准备的地方吗?”

    墨十娘侧过脸,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痛快了?”

    太微没做声,只是微笑。

    墨十娘便也笑了起来:“这是惯例,不是针对,和我们是否信任你并没有什么干系。”

    太微还是笑,眉眼弯弯的,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

    “信任不信任的,我原就不在乎。”

    “倒是师父你,突然解释这么一通,可一点也不像你。”

    墨十娘收回视线,目向前方,口气里略带了两分尴尬:“胡说些什么呢……”

    太微挽住她的胳膊,靠过去低声道:“可是想到要带我去见你仰慕的男人,害羞了?”

    “我一把岁数的人了,同你害什么羞!”墨十娘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到了!进去吧!”

    门口的帘子下摆叫雨打湿了,沉甸甸地垂在那,像压了块石头。

    墨十娘走上前,一脚踢开它,闪身进了里头。

    太微站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

    她隔着帘子,隐隐约约听见些说话声。

    里头似乎并不只信陵王一个人。

    思绪渐渐混乱起来。

    太微抬手,掀帘;抬脚,迈步,带着一身湿气,走入了另一个世界。

    屋子里的人,全在看她。

    用的是全然不加掩饰的目光。

    直白到**的地步。

    但奇怪的是,这些目光并没有带给她一分窘迫。

    于是太微也直勾勾地看了回去。

    屋子里三个陌生人,一个年轻,一个是女人,那么剩下的那个男人,就应该是信陵王了。她定定看着对方,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

    这个男人,和她所想象的信陵王,似乎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

    眼前的人,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书生?

    不是年岁问题,也不是打扮的缘故,他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的无害又寻常。

    怎么可能呢?

    太微有些吃惊地望向了师父。

    堂堂复**的将领,身上怎么会全无杀气?

    襄国的信陵王,不是自幼在军营中长大的男人吗?不是都说他是个——看起来很可怕的人吗?

    太微死死盯着墨十娘。

    墨十娘走到了她身旁:“主公,人来了。”

    话音未落,太微已被她推到了前头。

    这个男人!

    真是信陵王!

    她看着他,怔怔地行礼。

    复**的信仰,原来就是这样的一个普通人。

    忽然,信陵王上前一步,弯腰低头,给她行了个恭敬的大礼。

    太微一愣,猛地后退了一步。

    信陵王却没有动,仍保持着这个姿势,向着她,沉声道:“靖宁伯大恩,我等永世难报。”

    祁远章这一死,明面上向建阳帝表了忠心,可对复**而言,他的忠心显然仍在故国。

    太微看着面前向自己行礼的中年男人,舌尖泛起一阵苦涩。

    她爹真是好样的。

    倘若将来信陵王吃了败仗,复**被尽数剿灭,那祁家还是祁家。靖宁伯府,没了袭爵的人,却仍有富贵荣华。

    而若是建阳帝输了,新朝建立,改元换代,他祁远章就是一大功臣。他留下的老弱妇孺,皆是新贵。

    荣耀和风光,只会因为他的死而变得更加盛大和长久。

    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算计里。

    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被困在永恒的孤独和寂寥里。

    只要有人能赢,有人会输。

    他的死,就没有失败可言。

    此时此刻,太微站在这个他信任的男人面前,终于明白了。

    他所选择的道路,有多明智。

    而师父,为什么会爱上这个男人,她也知道了。

    舌尖的苦味渐渐褪去。

    太微叹息了一声。

    ——“主公。”

    “这场仗,您有几分信心能赢?”

    话一出口,太微便觉得有道视线冷冷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转头去看,对上了一双寒冰似的眼睛。

    甚至于,那里头的瞳仁,好像真的泛着淡淡的蓝色。

    太微没有移开目光。

    这是个看起来和薛怀刃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

    穿着一身青衫,从衣裳到眼神都给人一种冰似的感觉。

    “主公。”他叫了一声信陵王,“这个问题,容我来回答祁姑娘如何?”

    信陵王摇了摇头:“无妨,既是祁姑娘问我的,就由我来作答吧。”他一边让太微坐下说话,一边并没有犹豫多久便道:“信心这东西,说实话,我并没有太多……”

    “主公!”

    话未说完,屋子里已渐次响起了劝阻声。

    信陵王摆了摆手:“这本就是真心话,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人人都想要打一场只赢不输的仗,可世上绝没有稳赢的事。何况既是打仗,便注定要两败俱伤。”

    “血肉做的人,死了便是死了。”

    信陵王看着太微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是以,我并没有赢的信心。”

    他脸上并没有笑意:“但是,我想赢,很想。”

    太微坐在冷硬的椅子上,认认真真听着他的话。

    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地听。

    听完了,她才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即便血流成河,遍地白骨,身边的人全死光了,你仍然想赢吗?”

    第三个问题,已在嘴边。

    忽然,一声“放肆”!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年轻男人霍地走了出来。

    “祁姑娘以为自己是在同谁说话?”

    太微瞥他一眼,口中声音不停:“信陵王,到了那种时候,你觉得还有输赢一说吗?”

    信陵王听罢,忍不住看向了墨十娘:“奇怪,这孩子不像靖宁伯,倒有些像你了。”

    墨十娘干笑两声,没有说话。

    信陵王也笑了一下,转头来看太微,正色道:“等到血河干涸,白骨腐朽,祁姑娘以为,后面会发生什么?”

    太微眼神微变。

    声音沉了下去。

    “是新生。”

第282章 **

    绝境过后,自是新生。

    这个男人的答案已经很清楚。

    就如她爹过去常说的那句话一样,凡事皆有代价。

    而那些将要付出的代价,信陵王已经全盘接受。

    他的确是想赢的。

    因为归根究底,他只是一个复仇者。

    复仇的人,是不会因为失去而停下脚步的。

    失去,对他们而言,反而是珍贵的力量。

    太微的眼神变了又变,最终坚定起来,呼出一口气道:“那么,您需要我做些什么?”

    信陵王看着她,微笑着,反问了句:“祁姑娘没有别的问题了?”

    太微摇了摇头。

    墨十娘立刻道:“既然已经说定了,可不许你反悔。”

    太微没给她好脸色:“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办不到的事,我定然更办不到,你们就不必指望我了。”

    墨十娘抬手就给了她一记爆栗:“能不能有点志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没听过吗?你就这么看不起你自己?”

    太微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看不起。”

    二人小孩似的吵闹起来。

    屋子里的其余人都忍不住笑了。

    气氛总算轻松了些。

    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张神医,也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她说,对不住。

    真是对不住。

    ……

    反反复复的,只是道歉。

    人人都叫她神医,可重要的人,她却一个也没有救下来。

    看着面前这个和她一样失去了父亲的少女,张神医除了“对不住”,旁的什么也讲不出来了。

    可“对不住”三个字,是如此的轻飘,如此的没用。

    它什么也弥补不了。

    什么也改变不了。

    人死不能复生,是多么沉重的一句话啊。

    张神医心里的愧疚,多到几乎要冲破血肉,炸响在空气里。

    可这个时候,她突然发现,对面的少女竟然在笑!

    她笑什么?

    她为什么笑?

    这种情况下,她怎么笑的出来?

    张神医惶恐地望向墨十娘,声音发颤地叫了一声“十娘”:“祁姑娘这是……”

    这是怎么了?

    可话未说完,太微已经走到了她跟前。

    张神医嘴里剩下的半句话,就这么生咽了回去。

    “张神医。”

    少女的声音和容貌一样的动人。

    张神医听着,背上却莫名的发毛。

    她活了近三十年,什么生离死别、家破人亡经历的也够多了,歹人恶人也碰见过不少,可好像没有哪一个,比眼前的少女更让人不安。

    是因为这孩子姓祁吗?

    靖宁伯那个人,也是这样的古里古怪。

    “怎、怎么了?”张神医有些结巴。

    太微慢慢拉起了她的手:“久闻大名,不想神医您竟然如此年轻。”

    被一个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孩子说年轻,张神医一时间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尴尬。她看了看自己被太微握住的手,有些想要抽回来,想了想却又不太敢。

    “不敢当……不敢当……”

    太微轻轻抓着她的手,语气是春日流水般的温柔:“有什么不敢当的呀。”

    “张神医,我有个请求,不知道您是否愿意答应我。”

    张神医眼前发黑,觉得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了。

    她张开嘴,艰难地吐字:“什、什么请求?”

    太微杏眼微眯,笑着道:“烦请您一定要让我师父,活到大业告成之日。”

    “啊?”张神医一愣。

    墨十娘已快步上前,分开了二人:“桐娘子不必听这丫头胡说八道。”

    张神医却已经回过神来,看向太微,郑重地点头道:“请祁姑娘放心,我一定!一定会努力地让她活下去!”

    墨十娘皱起了眉头:“你们两个,能不能说点像样的话?”

    她瞪了太微一眼。

    太微却像是没看见,只同张神医笑吟吟地道谢。

    张神医连连摆手:“不不不,该是我向你道谢才是。”

    她先前叫愧疚淹没,做什么都提不起劲,要不是太微突然说出这样的请求点醒了她,恐怕她今后还会继续堕落下去。

    失败、内疚、痛苦……种种灰暗,层层包裹,人若是长时间陷在里头,迟早也会变成黑暗的一部分。

    到那时,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张神医深吸了一口气。

    她方才那几句“对不住”一出口,恐怕就被太微看穿了内心的害怕。

    真是厉害。

    张神医的呼吸声重新变得平缓起来。

    太微斜睨了墨十娘一眼。

    墨十娘无奈叹气,没有再多说什么。

    另一边,信陵王已在桌上铺开了一张图纸。

    青衫男子立于桌前,正在同他低声交谈。

    墨十娘凑近太微道:“这是晏先生。”

    太微蹙了下眉:“谋士?”

    墨十娘点了点头。

    太微道:“是不是有点太年轻了?”

    今日来的人,都是知道她爹真实身份的人,可她爹的真相,即便在复**中也是秘密,除了信陵王和他的心腹外,并无人知晓。

    眼前的人,实在有些年轻了。

    襄国覆灭的时候,他才多大?

    像是感觉到了太微的目光,被称为晏先生的男人突然转头看了过来。

    太微没有躲闪。

    他又将脸转了回去。

    墨十娘道:“你才多大?竟成日嫌别人年轻。”

    太微闻言,忍不住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了她。

    墨十娘眯了眯眼睛,突然长长“哦”了一声。要这么算,那她祁太微的确早不是个孩子了。不过……墨十娘用力按了下太微的肩膀:“在老娘面前,你永远都是个毛孩子。”

    这时,桌后的信陵王忽然问了太微一句:“祁姑娘可曾听过**教?”

    太微走到桌旁,摇头道:“从未听过。”

    一旁的晏先生像是早就料到她不会知道,闻言沉静解释道:“天地四方,这四个字,祁姑娘总是知道的。”

    “原来是这个**。”太微颔首道,“天地四方,上下东西南北,正是**。”

    而**之间,四海之内。

    是为皇土。

    什么人,敢用“**”做名?

    她看着晏先生,脸色凝重起来。

    晏先生道:“**教,是一个追寻仙人的教派。”

    屋子里突然变得很安静。

    太微听见,檐下有水珠沉沉坠落下来的声音。

    “仙人?”

    “就是仙人。”

    太微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名字:“这岂不是和国师焦玄的目的,很接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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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二臣介绍:
作为疯子和谄臣的女儿。祁太微逃过婚,放过火,杀过人,死的时候漂泊异乡,孑然一身。她拼尽全力爱上的,不过是场黄粱美梦。如今梦醒了从头再来,这种裙下之臣不要也罢。“抓住这只手,你就可以活命。”“活你个大头鬼啊。”做人真他娘一点意思也没有……不二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不二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不二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