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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意迟迟     不二臣txt下载     不二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75章 清醒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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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好像,那九天之上真有仙人一般。

    因不愿意叫焦玄建成“十二楼”,所以才让他不管怎么建都不得成功。

    可焦玄始终不甘心。

    塔塌了,就重建。

    塌一层,便叠两层。

    他拼了命的要它高,它也就只能一点点真的变高。

    虽说通天不能,但到太微离世那一年,那座“十二楼”已有惊人之高。人站在塔下,仰头往上看的时候,甚至会生出若是身在塔顶,便能手摘星辰的错觉。

    它高到,仿佛流云都在塔间穿行。

    可那依然算不得通天之高。

    焦玄费尽心机所修造的,不过只是一个弥天大谎。

    太微极不喜欢那座塔。

    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仙人?

    她过去不信,如今哪怕亲身经历过玄机重重,也仍是不信。发生在她和母亲身上的事,一定有别的解释,和鬼神无关,和仙人无关。

    焦玄建塔,耗资无数,劳民伤财不说,人命亦不知搭进去多少条。

    塔塌的时候,压死的工人便有不少,更不必提那些被他拿来祭塔的人。

    太微攥着伞柄的手指一点点收紧。

    她望向父亲,眼神忽而凝重。

    他虽然不是因为那座塔而死,但他的确死在塔前,被人一箭穿心,死不瞑目。

    对她而言,那座破塔,实在不是什么吉利的东西。

    如今她差点又因为它而露陷,这般一想,就更是可恶。

    头顶上雨珠如坠,越下越大,一颗颗像是要下断了魂。

    太微心烦意乱,望着父亲飞快地道:“女儿还有事,便不扰您清静了。”

    她多一刻也待不下去。

    可祁远章却叫住了她。

    太微僵着脸,转身看向他。

    他浑身湿透,一身花衣,狼狈不堪,发丝黏在脸颊上,下巴处还有青青的胡茬。

    他朝她伸出手,伸得笔直而坚定:“把伞给我。”

    太微一愣,旋即挑眉道:“您说什么?”

    祁远章打个哈欠,在噼啪乱响的雨声中漫然地道:“我让你将伞递给我。”

    太微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发现他是认真的,登时冷了脸:“您不是爱淋雨吗?要伞做什么。”

    祁远章勾了勾手指,催促她快点交出手中的伞:“我方才爱淋雨,如今不爱了难道不行?”

    太微打量着他,看他一副明摆着不会和她一起打伞的神情,说什么也不想把伞给他:“我让人给您送一把来。”

    左右他都已经湿透了,也不差这一会功夫。

    她说完便要走,可没走出两步远,就听见她爹在背后冷笑道:“我是你老子,还是你是我老子?”

    这话说的一点做长辈的体统也没有,可放在他身上,却显得再寻常不过。

    太微不想理他,可她方才出了天大的纰漏,此刻再乖觉都只有嫌不够的,哪里还能继续放肆。

    她只好停下脚步,转过身,把伞往前递去。

    祁远章一把夺过,遮到了自己头上。

    雨珠铺天盖地地浇到太微身上。

    太微木着脸,怎么看都是生气了。

    祁远章道:“你偷溜出门,我不恼你,可薛怀刃是个什么东西?他生了一张人见人爱的脸,你就被蛊惑了?”

    他不讲男女大防,也不讲私相授受。

    什么父母之命,什么婚约,他都一字不提。

    他只是浑身滴水地站在伞下道:“这雨很不错,你好好淋淋,清醒清醒。”

    太微咬紧牙关,叫冷雨从头淋到脚,心里却升腾起了一把熊熊烈火。

    祁远章明知她恼怒,却不以为忤,只但笑不语,像是在等她开口说话。

    然而太微看着他手里的伞,一个字也懒得再同他多讲。

    她冷哼一声,便要拂袖而去。

    这一次,祁远章没有再叫住她。

    她走得飞快,衣袂翩跹,雨中蝴蝶一般。

    祁远章遂抬起脚,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须臾,望着不远处女儿的背影,他忽然无声地叹息了一声。

    回到书房后,他随手脱去身上已经湿透的外衫,只着中衣在桌前落了座。他依然让人守在门外,不许人打扰。

    没有人知道他在里头做些什么。

    书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黑漆长案上,堆满书籍。

    或摊开,或合拢。

    有几本,仔细看去,已经微微卷了边,似是被人翻阅过许多次。

    祁远章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渐渐放轻了呼吸。他一言不发,也不更衣,只这般靠在椅背上,想起了心事。

    时间如雨,一点一滴流淌逝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睁开眼睛,伸个懒腰,自椅子上坐正了身体。

    大手一伸,他抓起了案上的一本旧书。

    哗啦啦翻开以后,他从里头拣出了几张纸。

    纸张单薄如同蝉翼,在略显昏暗的室内散发出不堪一击的脆弱气息。

    祁远章站起身去点了一盏灯。

    外头下着雨,明明是白日,天色却还是暗沉沉的。若不点灯,屋内便同傍晚时分差不多。他虽然依旧耳聪目明,可周围光线黯淡,他眼睛再亮,也不能在黑暗中视物。

    说到底,人不过就是这样如纸一般脆弱的生物。

    天黑了要点灯,下雨了要打伞,受不得饥饿,扛不住冰冻……

    祁远章在灯光下,展开了手中纸张。

    上头乱糟糟地写着字,凌乱而无序。

    这都是他素日信笔记下的东西——

    二娘不喜与人亲近,不擅作伪。

    三娘脾气大,眼皮子浅显。

    四娘装乖卖巧,野心勃勃。

    ……

    至于五娘太微。

    祁远章忽然提起笔,蘸了饱满的一滴墨,将太微的名字给涂了去。

    他胡乱地在纸上涂抹着,似乎并没有什么目的。

    一遍又一遍。

    末了,他在空白处写了这样一句话:

    太微,权政所在。

    那位处北斗之南的太微垣,和他的女儿,有着同一个名字。

    他此刻UU小说所写的“太微”二字,是指她,亦指它。

    十余年前,太微出生的时候,他用这两个字做了她的名,十分的肆意胡为。

    如今想来,一个姑娘家,叫这样的名字,实在是……过了些。

    祁远章盯着纸上湿漉的字迹,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孩子的脾气,可真是一点也不像姜氏。

    他忽然抬起手,将指间薄纸凑近了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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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一鼻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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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夜里,祁远章一个人歇在了书房里。

    崔姨娘多日不曾见过他的面,自从知晓他回了家便一直心心念念地想要见一见他。可他不来,她也没有法子去拖了人来。

    思来想去,按捺不住,崔姨娘便着人替自己梳妆打扮,又单寻了个朱漆细锦,底漆黑亮的攒盒来,盛放了几碟小食并一盅姜汤后,拿帕子往提手上一裹,便拎起来带着往祁远章的书房去。

    她鲜衣盛妆,眉眼描画得比以往时候更要精致美丽。

    夜幕下,她一步步走来,便似一团秾艳香风。

    风原是无状无色的,可她这一团,红润娇媚,十分惹人眼。

    不多时,崔姨娘走到门口,将手里的攒盒一提一送,递到了守门的小厮跟前。

    她高高在上,端着架子,摆出夫人气场来:“伯爷可是歇下了?”

    守门小厮不过是个总角小儿,于男女情事上尚未开化,可嗅着崔姨娘身上这一阵阵的甜香,他还是禁不住微微红了脸,于是声音也跟着轻了:“伯爷不许人进去,里头还亮着灯,小的也不知伯爷歇下了不曾。”

    崔姨娘闻言摆正脸道:“你去通传一声。”

    小厮提着攒盒怔了一怔,旋即道:“这…伯爷吩咐过……”

    “没有他的吩咐,不许旁人进去是不是?”崔姨娘抬起手,轻轻掰着自己水葱似的指甲,黑暗中响起了清脆的异响。

    她笑起来道:“我是旁人吗?”

    小厮空出一手挠了挠头。

    崔姨娘唇边笑弧如轻舟入水荡起涟漪,一圈圈变得更大:“是吗?”

    她是祁远章的女人,是四姑娘和六姑娘的生母,她对祁远章而言,当然不可能是个不相干的“旁人”。

    可祁远章的话,并不单单只是这么个意思。

    守门小厮年纪小归小,脑子却不糊涂。

    他把攒盒放到了一旁,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对崔姨娘道:“是。”

    “什么?”崔姨娘一愣,还当是自己听差了,“你再说一遍。”

    小厮仰着头,眼巴巴望着她,像是真担心:“您耳朵不好?”

    崔姨娘气不打一处来,抬起手就想扇他,可又觉得有**份,怎么能同个当差的小孩子计较。

    她咬着牙让他闪开。

    小厮挡在门前,压低了声音:“姨娘,万一伯爷歇下了……”

    崔姨娘冷冷地笑了一下:“混账东西,你真以为我不敢收拾你不成?”

    小厮连连摇头。

    崔姨娘猛地伸长手臂,一把将面前的总角小童推到了边上。

    她兀自拎起攒盒,推开门闯了进去。

    门内灯火明亮,白昼一般。

    祁远章赫然坐在那,睁着双眼,一点睡意不见。

    崔姨娘唬了一跳,险些叫自己绊倒。

    她用力拍了两下胸口,拍得衣衫下的白肉连连摇晃:“伯爷,您怎么也不出声呀。”

    妇人的声音娇得要滴水。

    祁远章听见了,却还是面无表情。

    崔姨娘放下手中攒盒,望着他嘴角翕翕,一时有些慌乱。

    她不是没有见过他不悦的样子,但今日似乎尤为不同。恐怕是因为她闯进来的事生气了吧?

    “伯爷?”

    祁远章依旧充耳不闻,只是看着她一言不发。

    崔姨娘一颗心扑通乱跳,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拔脚走上前,向他靠近过去:“伯爷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婢妾?”

    她贴过去,想用手探他的额头,却不妨祁远章忽然扬手一挥,赶苍蝇似地打开了她的手。

    虽说力道不大,但崔姨娘还是下意识惊呼了一声:“伯爷?”

    祁远章皱起眉头,神色不耐地盯着她看,直看得崔姨娘心里发毛。

    “您吓着婢妾了……”

    她软声说着话,半跪在地上,神色委屈极了。

    祁远章终于开了口:“这个时辰,你来做什么?”

    崔姨娘轻轻眨下眼睛道:“婢妾听说您回来时淋了雨,是以特地给您送了些吃食和姜汤来祛寒。”

    “是么?”祁远章点了点头,面上神色不变地道,“你倒是有心了。”

    崔姨娘从他话中听不大出喜怒,但听意思,应当是满意的,便松口气微笑起来道:“婢妾想着您是应该的。”

    “女子出嫁,以夫为天,您就是婢妾的天,婢妾不想着您还能想着谁呢。”

    她从地上站起来,再次试图靠近祁远章。

    祁远章立时冷笑了一声。

    崔姨娘一惊,木在了原地。

    他在通明的灯光下微微歪着头看向她,姿势放松下来,神情却是失望和嫌恶的。

    甚至,嘴角还残留着先前的那抹冷笑痕迹。

    他低声说道:“我何时娶过你?”

    崔姨娘看不懂他的眼神,却听得懂他的话,立刻便白了脸。

    她一时得意忘形,失了本分,说了僭越的话。

    娶妻纳妾,怎能混为一谈?

    她是他的女人,却不是他的夫人。

    崔姨娘三魂七魄丢了一半,可心底里又隐隐不服,她夸他是自己的天,难不成还夸错了?

    男人都爱听女人的称赞,他祁远章难道就不爱了?

    不过看他的样子,今日怕是心情不佳,她原不该来这一趟才对,实在失算。

    “是婢妾嘴快说错了话。”她娇笑着撒着娇,“还请伯爷勿怪。”言罢,她又飞快地去攒盒里取出姜汤来,倒在青花小碗上,双手捧着端上来给祁远章。

    “您尝尝,婢妾亲自熬的。”

    祁远章接过碗勺,却并不喝,只是问:“你熬的?”

    崔姨娘笑靥如花:“是呀。”

    祁远章盯着她的手道:“既如此,你手上怎地半点姜味也没有?”

    姜蒜这等辛辣之物,沾过手后,气味便会附着在皮肤上,哪怕洗过手,这么短的时间里,依然会有残留。

    可崔姨娘手上,却一点也无。

    她的谎言,像个气泡,应声而破。

    崔姨娘窘迫地搓着手,后悔方才该说实话,这姜汤其实是丫鬟熬的。

    “这姜汤……是婢妾看着人熬的。”她硬着头皮,讪讪笑道。

    好在这一回祁远章没有再说什么。

    他端起碗,漫不经心地拿勺子搅动着碗中汤水。

    半响,他才尝了第一口,而后便将碗放到了一旁道:“姜氏如今已是大好,你这主持中馈的大权便重新交回她手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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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横插一手

    崔姨娘原见他终于喝了姜汤,心中正松懈,忽然听到这样一句话,只觉是晴天霹雳,炸得她耳朵都疼。

    她竭力镇静,可垂在身侧的手还是禁不住颤抖起来。

    被她攥在掌心里的帕子哆哆嗦嗦地从指缝间漏出,像是一角投降用的白旗。

    “伯爷,您这话可是三思过的?”崔姨娘深吸口气,往前站了半步。

    她备了姜汤来寻他,却差点连门也进不来,还被个乳臭未干的小厮说她是旁人,可祁太微那个小疯子白日里不是才见过他?

    凭什么到了她这,便半点不能通融了?

    实在是过分。

    崔姨娘越想越觉得自己碰了一鼻子灰,黏在脸上,难受得要命。

    她立在祁远章跟前,心里气鼓鼓的,却不能露出端倪:“夫人的身子骨一直不大好,依婢妾看,还是再养养为佳。左右那些琐事婢妾素日也是做惯了的。”

    “琐事?”祁远章垂着眼帘并不看她,口气听上去有些古怪,“我方才的话,你是没有听见?”

    崔姨娘愣了一下。

    祁远章道:“我前脚说是大权,你后脚便说是琐事,你是觉得我眼皮子浅说的话不对,还是怎么着?”

    崔姨娘没想到他会这般揪着自己的话找茬,登时乱了阵脚。

    “伯爷,奴不是这个意思……”

    慌慌张张的,崔姨娘飞快换了个自称。

    祁远章总算抬眼瞥了她一眼:“你回去吧。”

    崔姨娘才听了这些话,哪里敢走,急忙道:“伯爷,您……”

    “我乏了。”祁远章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的话,“你将东西也一并带走吧。”

    他将边上碗勺向前推了推,示意崔姨娘走人。

    崔姨娘无计可施,只得离开,一颗心狂跳得似乎要从嗓子眼里窜出来。

    然而出了门,叫夜风一吹,她莫名又镇定了。

    虽说祁远章想让姜氏掌权,可这府里头的事省不得还得过一过老夫人的眼。只要老夫人护着她,那姜氏就还是抢不走她的东西。

    崔姨娘如此一想,神清气爽,火灭了,怕也没了。

    她洗漱更衣好好睡了一觉,翌日起来去鸣鹤堂请安,顺道便将祁远章的意思同祁老夫人一五一十复述了一遍。

    祁老夫人听罢,果然火冒三丈,连声说祁远章是胡闹,又说姜氏绝对休想管家。

    崔姨娘因而很是欣慰。

    她上前去,支开鸣鹤堂的丫鬟,亲自给祁老夫人捶腿,边捶边道:“老夫人,您说伯爷平素何时管过这些事,他如今好端端的突然提起来,会不会是夫人……”

    话说到一半,崔姨娘点到即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祁老夫人冷笑:“不是姜氏作祟,还能是为了什么。”

    她厌极了姜氏,连带着提起姜氏的名字也觉得舌头僵直。

    冷哼了两声后,祁老夫人抬手制止了崔姨娘为自己捶腿的动作,望着她道:“但不管怎么说,远章已经提了这事,我若仍旧叫你管事,只怕说不过去。”

    “老夫人!”崔姨娘心知不好,骇然拔高了音量。

    祁老夫人瞬时皱起眉头:“大呼小叫的做什么!”

    崔姨娘连忙低下头,跪在她脚边上道:“婢妾知错!”

    “可是老夫人,您难道真要叫夫人管家不成?”

    祁老夫人闻言面露厌恶之色,冷声道:“自然不会。”

    她姜氏疯疯癫癫的,只怕连自己也管不好,如何能管好内宅?她是绝不会准许姜氏掌权的,可倘若继续让崔姨娘管事,又未免显得她过于偏袒崔姨娘。

    碍着儿子,这事必须得寻个折中的法子才好。

    既不能叫姜氏掌权,也不能由着崔姨娘继续。

    祁老夫人便想到了赵姨娘。

    赵姨娘看起来倒是个老实的。

    至于是不是真老实,并没有那般重要。

    祁老夫人便让人去寻了赵姨娘来说话,可赵姨娘一听,立马便说近日身上不适,只怕是担不了这等重任。

    她装病推脱,说什么也不愿意接手。

    哪怕祁老夫人再如何摆出器重她的姿态,她也仍旧不肯。

    祁老夫人不觉有些恼火。

    可赵姨娘不管,她心知太微母女并没有祁老夫人想象中的那样不中用,这潭浑水她实在没有必要去趟。

    何况她只三娘一个女儿,如今也已嫁人,她委实不必再去同人争宠夺权。

    赵姨娘明明白白地推掉了这份“美差”。

    祁老夫人只好再寻人选。

    可剩下的,便只有一个平素唯唯诺诺半点不堪用的白姨娘。

    她又实在瞧不上。

    于是她思来想去,将主意打到了二姑娘祁樱身上。

    美名其曰,是时候该好好地学一学了。

    然而祁樱是个什么性子?冷冰冰的便罢了,听说祖母要让自己学着管家,当场便道,不学。

    两个字吐出来,硬邦邦的跟冰块一样,砸在脸上,听得祁老夫人都傻了眼。

    她大发雷霆,训斥祁樱。

    祁樱却还是一脸的云淡风轻。

    “您不是指着我入宫么?既然如此,我还学什么管家?”

    “府里的事,您愿意如何便如何,但孙女不想搀和。”

    祁老夫人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当场按倒了祁樱让人上家法才好,可这个孙女是她养着的“宝贝”,不论如何也不能动手。

    她怒火中烧,咬牙一思量,索性决定自己来管。

    消息传出,崔姨娘躲在屋子里气得摔了盒香粉。

    死老太婆!

    她心道此事如此荒谬,祁远章一定不会答应,可没有想到,祁老夫人提了以后,祁远章竟是一句反对没有,高高兴兴地便赞了好。

    崔姨娘顿时恼得半死。

    另一边太微听说了这事,却抱着本哈大笑起来。

    大丫鬟长喜见状一头雾水地问道:“您怎么还高兴呢?”

    太微笑得面若桃李,丢开书道:“你且等着看便知道了。”

    长喜糊里糊涂,一点头绪摸不着。

    这时候,外头忽然响起了个小丫鬟的声音。

    ——“姑娘,送东西的人又来了!”

    太微闻言眉眼弯弯地站起身往外走去,到了门边,撩起帘子探出头去,笑微微问了句:“又来了?”

    小丫鬟摸着头说:“是啊,又来了!”

    说到“又”字,她重重咬了下话音,脸上露出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来。

第178章 长记性

    太微瞧见,面上禁不住笑意愈浓,清清嗓子问道:“东西呢?”

    小丫鬟扭头朝身后看了一眼,见外边风清日朗天光正好遂眨一眨眼,又将脑袋给转了回来道:“姑娘,这东西……七姑娘亲自去接了……”

    太微一愣:“小七去了?”

    “是呀。”小丫鬟脸上的无奈之色又露了出来,“奴婢前脚得了信,后脚就要来报您,可不想半道上遇见了七姑娘。”

    小丫鬟年纪不大,讲起话来却絮絮叨叨,像个上了岁数的:“七姑娘原本是要来见您的,但听说那送东西的又来了,立马掉头便走,道是要替您去接了东西再送过来。”

    太微听着这话,微微蹙起了眉头:“七姑娘说要去你便由着她去,也不拦一拦?”

    小丫鬟站在门口,苦着脸道:“姑娘……奴婢拦了……就是没拦住……”

    “你呀……”太微叹了口气,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一指远处道,“既如此,还不快些去前头迎一迎七姑娘,看她回来了不曾。”

    小丫鬟得令,连忙点头应是,急急转身而去。

    不一会,背影便从太微视线里消失不见了。

    太微手里还攥着一角帘子,另一只手垂在身侧开始掐指乱算。

    ——以小七那两条短腿的脚程来看,这会儿恐怕还没有走到地方,离回来定然还要好长一段时间。

    于是她手指一松,放下帘子,转身朝里头走去。

    长喜还候在那,见她回来方才问道:“姑娘,七姑娘擅自做主去接东西,您可是生气了?”

    太微平素在人前喜怒不辨,可在自己屋子里,却不大伪装。

    她此刻的脸色,显然不如她刚才出去时的。

    长喜迟疑了下,还是问出了口。

    对她家姑娘而言,这样的询问,并非僭越之举。

    反而瞧见了当没有瞧见,有疑问却藏着掖着不吭声,才是真正的僭越。

    姑娘要她信任主子,她信了,才敢问。

    “长喜。”

    太微行至窗边,背对着她喊了一声:“依你看,七姑娘为什么要去接那东西?”

    长喜上前一步,斟酌着回答道:“七姑娘她,恐怕是好奇心旺盛吧。”

    太微转过脸来,脸色还是不如先前好看,略带着两分长喜看不明白的凝重。她看着长喜点了点头,口气平静地道:“你说的没有错。”

    小七还是个天真的孩子,而孩子有趣,也讨厌;讨厌却又惹人喜爱。

    懵懂和无知,意欲满满和冲动莽撞,分界线有时并不明确。

    所以小七未曾征求她的同意,便擅自做主去了前头接她的东西,她当然不会高兴,但是生气么?

    还远远不到那个地步。

    就是她自己,也不是事事都讨人喜欢的家伙,她凭什么要求旁人就一定要事事都讨她的喜欢?

    何况小七是个孩子。

    孩子是要教的。

    她并不恼小七。

    她只是……有些不安。

    长喜的话固然无错,却也只怕不全对。

    寻常孩童缺乏自制力,好奇心比大人更重不假,但近些日子这东西送的,便是集香苑跑腿传话的小丫鬟都要忍不住说上一个“又”字了,小七她又怎么还会一如既往的好奇呢?

    太微心里忍不住犯起嘀咕。

    更不必说小七平素算个乖巧孩子,这样直接越过她匆匆忙忙行动的事,还是初次。

    太微不由得想起薛怀刃第一次差人送花来的那一天。

    她摸摸耳朵,再次转回身去,趴到了窗口。

    窗外的天空碧蓝如洗,浑似翡翠,只角落里悬着一轮红日,像嵌了块血玉。

    “五姐!五姐!”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阵风来,也顺便带来了小七雀跃的童音。

    太微便自窗口探出半个身子去,歪着头朝廊下遥遥望去,只见个着绿衣的白胖小丫头正双手捧着只匣子一蹦一跳地跑过来,不觉笑了起来。

    这可怎么好。

    这孩子怎么就一点也不像是祁家的人。

    太微笑着笑着,慢慢收了笑意,故意板起脸道:“蹦蹦跳跳的成何体统!”

    小七已经离得很近,听见她的话,连忙挺直腰杆放慢脚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到窗下才仰头看着她道:“五姐,我没有偷看。”

    她将手里的匣子双手捧着高高举起,一直递过头顶,递到了太微眼前。

    “我很小心,一路上都看着没有磕碰到。”

    太微轻垂眼帘瞥她一眼,并不伸手去接,只是淡声问道:“你可是同人撒谎了?”

    小七老实颔首:“是呀……”

    她高高举着手,袖子滑落,露出了两截藕节似的手臂,又白又肉,讨喜极了。

    声音又是软软糯糯的,像个粉团子

    太微骨子里已是个当娘的年纪,瞧见这一幕,差点规矩也舍不得给她立了。

    只是错了就得罚,该长的记性还是得长。

    太微绷着脸冷哼了一声,伸手接过匣子随意往窗台上一搁,沉声道:“你进来。”

    小七应着是,迈开两条小胖腿,飞快地进了屋子。

    一站定,太微便让她伸出手来。

    小七乖乖的,把两只手都伸了出去,手背上五个浅浅的肉窝。

    “五姐……我不应该和人说谎……”

    太微让长喜给她寻了把戒尺来,轻轻拍着自己的掌心道:“一只手,把右手放下。”

    右手还得握筷拿笔,不能打。

    “掌心朝上,不要动。”

    小七却不肯将手缩回去,轻声道:“不能厚此薄彼,只让一只手挨打。”

    太微闻言啼笑皆非,拿戒尺轻点她的头顶道:“厚此薄彼是这般用的么?”略微一顿后,太微道:“我不打你,你先说说,你为什么要去替我接这东西?”

    小七眨巴着眼睛看她,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太微道:“大点声!”

    小七嗫嚅着:“我、我想再去见一见那位好看的小哥哥……”

    “好、好看的小哥哥?”太微复述着她的话,脑海里浮现出无邪那张脸来,忍不住道,“他好看个屁!”

    怕是为了惩罚无邪,薛怀刃那个记仇的小心眼近些日子天天让无邪跑腿送东西,权当个小厮使唤,哪知道倒叫小七看上眼了。

    小七这个年纪情窦未开,自然谈不上什么喜欢。

    可这事儿……

第179章 不知廉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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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望着小七,眯起眼睛问道:“如今见过了,可是高兴了?”

    “挺高兴的……”小七才从她嘴里听了句粗话,正惊诧,忽然又听见她问自己高兴不高兴,迷迷糊糊地便说了老实话。

    太微冷冷出气:“手伸直了。”

    小七探长胳膊,将手绷得紧紧,面上露出了两分害怕。

    到底还是小孩子,年纪小,见识少,知道要受罚,心里多少还是害怕了起来。

    戒尺“啪嗒”一声落下来,她顿时打了个哆嗦。

    太微板着脸,也不将戒尺收回,肃然问道:“可知道我为何罚你?”

    小七低着头不敢看她,声音放得很轻,自语道:“定然不是因为我说小哥哥好看……”

    太微差点气笑。

    “五姐,我不该骗人,说是你差我去领东西的。”小七小心翼翼望了她一眼,“你再打我两下吧。”

    太微有心叫她长长记性,自然也不手软,闻言“啪嗒”一声又打了下去。

    她习过武,手劲大,这一下打下去,不说疼得冒汗,也绝对是要红肿的。

    小七皮薄肉嫩自然捱不住,眼泪珠子一串串滚下来,很快就哭花了脸,但心里明白的确是自己错了,这声音就不敢出,只闷声落泪,咬紧牙关不动弹。

    太微问她:“还有没有下一回?”

    小七摇头如拨浪鼓:“没有了,一定没有了。”

    “好,下不为例,你可记住了。”太微目视着她,忽然举起戒尺抽了自己左手掌心一下。

    这一下,力道十足,比方才打小七时的声音更响亮。

    小七全无防备唬了一跳,连忙扑上去看她的手,哇哇大哭起来:“五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太微道:“你不过是个小孩子,自然有犯错的时候,若要你一点不错只怕不能,是以你犯错,亦是大人的错。我罚你,也得罚我自己才算公正。”

    太微声音不轻不重,语气不疾不徐,像在谈论午后的天气。

    小七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涕泪横流。

    “五姐,你打我好了,小七不怕疼……”

    太微拍了下她的后脑勺:“不怕疼?”

    小七哽咽着,点点头又反应过来急急摇头。

    太微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了,这一脸脏兮兮的全糊我身上了。”

    小七抱着她的手,往上头呼呼吹气,一时不察忘了吸鼻子,鼻涕都差点滴下来。

    太微只好推开她道:“你个脏孩子,还不快去洗洗!”

    小七被大丫鬟长喜牵住了手。

    “七姑娘,奴婢领您去洗把脸,您再回来和五姑娘说话好不好?”

    小七犹豫半响才点点头随着长喜转过身去,可没等走出几步,她蓦地又转过脸来朝太微喊了一声“五姐”:“匣子!你记得看匣子里的东西!”

    太微见她一双眼睛红通通又亮堂堂的,愈发哭笑不得,无奈摆摆手示意她去净面,这才返身去拿了匣子来看。

    薛怀刃送来的东西,回回都装在匣子里。

    匣子又只只都一样。

    大小、样式、颜色、雕花,都分毫不差。

    若不是太微将先前的那几只匣子都好好留着,只怕要以为是他偷偷地拿回去了又送来。

    她轻轻摩挲着盖子,回忆着前几回他送来的东西,伴随“咔哒”一声轻响,将匣子打开了来。

    里头静静躺着的,依然是一枝花。

    ——薛怀刃天天送花,各种各样的鲜花。

    不知道的,还当他那镇夷司是种花的。

    太微探手去匣中取花,一面忍不住腹诽起来:难怪他后来旁的不干,偏要做个花匠。

    她将花枝拈在了指间。

    凑近轻嗅,花香依然很淡。

    又是她不认得的花。

    她上辈子跟着他,见过的花不少,可那会儿他们过的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那些花木也就不过只是些寻常之物。

    不似现今这些,俱是稀罕之物。

    太微在案前落座,歪头斜靠,一手举着花定定地看。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送了东西来,却不留只字片语……

    是警告,还是讨好?

    他是想要警告她不能过了便忘,将那日的事情抛在脑后?还是……图个“鲜花赠美人”的意思,故意送来勾她的?

    太微嗅着空气里清淡的花香,慢慢垂下了手。

    薛怀刃那个混账家伙,可真是让人头疼。

    他要送她东西,法子有千百种,他却偏偏拣了最明目张胆的那一种。

    如此毫不遮掩的行径,没用三两日就人尽皆知了。

    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镇夷司指挥使每日差人来给五姑娘送礼,这派的人,还是他的心腹近侍。

    由此可见,五姑娘在他心里是大不一样的人物。

    丫鬟婆子们私底下没少窃窃交谈。

    话一多,便传进了四姑娘祁茉的耳朵里。

    祁茉不为仆妇们嚼舌根而生气,却为有人给太微送东西而恼火。她心中五味纷杂,有一丝丝艳羡,一丝丝恼恨,又有一丝丝失望。

    末了,所有乱糟糟的情绪全都化成了一句话。

    祁太微那个小疯子,实在是不知廉耻。

    旁人不知,难道靖宁伯府的人也不知?

    她祁太微可是有婚约在身的人。

    祁茉很恼火,也有羡慕。

    偏鸣鹤堂祖母那边又是一点动静没有,这事儿就愈发得令她不痛快。

    她暗中思量,祁太微一定很得意。

    殊不知,太微其实正头疼。

    她和慕容氏的婚事未退,薛怀刃明明是知道的,却偏偏要这般张扬,委实故意。虽说名声这种东西她不在意,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就不能安分一点么?

    太微叹口气想,他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长此以往,就是她不去退了慕容家的婚约,慕容家只怕也会主动上门来退。

    他这摆明了是叫她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等到二人再次见面的时候,镇夷司指挥使薛怀刃看上了靖宁伯府五姑娘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传遍京畿。

    这一日,无邪没有出现。

    太微却收到了一封请柬。

    一封陌生、又莫名的请柬。

    给她下帖子的人,是寿春帝姬……

    可她和寿春帝姬拢共才见过一面,实在称不上是朋友。而且,这帖子是给她一个人下的,靖宁伯府的其余姑娘皆没有份。

    太微拿着请柬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心里隐约明白过来。

    这帖子只怕是光借了个帝姬的名头而已。

第180章 看走眼

    然则此事她明白,祖母等人却不明白。

    祖母眼巴巴的,见是寿春帝姬亲自给她下的帖子,当即便眉开眼笑,差沈嬷嬷来给她送东西。胭脂水粉,拣了最上等的衣衫料子,也得是最时兴的。

    这首饰头面,亦不能少。

    祖母将昔日里专供给祁茉几个的新鲜物件,一样样全搬到了集香苑来让她挑拣。

    太微便本着不要白不要,既然自己送上门了,那就狠咬一口的念头,仔仔细细挑了半日。

    沈嬷嬷陪在一旁,看她拿了一件又拿一件,忍不住眼皮跳个不休,压低声音道:“五姑娘,这些个东西,您都喜欢?”

    太微一手掂着管碧玉装的口脂,一面侧目来看她。

    半张少女面孔素净得新雪一般。

    “祖母相赠,岂有不喜欢的道理,自然是件件都中意。”

    她语声淡淡地说罢,又将脸给转了回去。

    沈嬷嬷只来得及瞧见一角侧颜,脑子里呼啦啦地胡转,思来想去竟是没能从太微话里寻出一丝错漏,只好将想说的话又尽数咽回去。

    太微终于直起腰来,懒洋洋伸个手,将剩余的东西推到一处道:“劳嬷嬷费心跑这一趟,如今东西我也挑定了,剩下的就还烦您给带回去吧。”

    沈嬷嬷今日原就是来跑腿的,听了这话哪有不懂的。

    知她是赶人,说的却还算客气,沈嬷嬷脸上就还是平常颜色,应个声便着人收拾东西回鸣鹤堂去了。

    回过头祁老夫人问她,她也一五一十地将太微说过的话转述给祁老夫人听。

    祁老夫人未置可否没有言语。

    她便又说了一句:“老奴瞧着,五姑娘尚算镇定,不像是个慌张的。”

    祁老夫人下巴轻点,随即笑了一下道:“她能得帝姬赏识,自然不是个遇事慌张不中用的孩子。”

    这一回,她说起太微这个孙女时的口气,比之过去亲昵了许多。

    于她而言,只要有用,那都是她的好孩子。

    想了想,祁老夫人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润润嗓子道:“真说起来,怕是我原先看走了眼。她既能凭借一面之缘就让寿春帝姬对她另眼相待,又平白无故地叫宣平侯对她这般上心,哪是一般人可比的。”

    沈嬷嬷立在一边不敢接话。

    空气里仿佛正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响

    祁老夫人打的这副好算盘,直听人心神摇曳。

    良久,祁老夫人忽然抬起手遮住半张脸,长长打了个哈欠。

    隔着广袖,后面的她已是又疲又困。

    终究上了年纪,她的精力大不如从前了。

    伴随着这声哈欠,细纹慢慢爬上了她保养得宜的脸孔。

    祁老夫人放下手,有气无力地道:“罢了罢了,暂不想她,扶我去歇一会吧。”

    她想让二孙女祁樱管家,可祁樱不肯。

    她想抬举抬举赵姨娘,让赵姨娘给自己卖命,然而赵姨娘再三推脱,竟也不愿意。

    恼火至极,她一瞪眼便说不要那群废物,自己上手罢了。

    可是

    管家这活计,哪是轻松的。

    祁老夫人就着沈嬷嬷的手站起身来,眯着眼睛向前走了两步,只觉双腿发软像是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半点力气也没有。

    她愈发得后悔了。

    做人呐,脑子发热最可怕。

    冲动是妖邪,要人命的。

    祁老夫人哈欠连天地回了寝室,如意算盘也打不响了。

    另一边,太微正领着大丫鬟长喜翻来覆去地配衣裳。她抓着条留仙裙看了又看,总觉得不甚满意。

    长喜禁不住在侧失笑道:“姑娘样貌气质皆是上佳,便是荆钗布裙也美。”

    娉婷少女,眉眼秀美,哪怕素着一张脸都是好看的。

    长喜另捧了条银红色的给她看:“您瞧瞧这身如何?”

    太微凑近了低头去看,等到抬起眼来,其间神色已显茫然。

    她不是不懂妆扮的人,反而她还颇擅此道,可此时此刻,望着眼前的一堆衣裳,她却愣是寻不出一身满意可穿的来。

    长喜以为她是担心在帝姬跟前失了体面分寸,所以才迟迟疑疑拿不定主意,可只有太微自个儿晓得,她到底在踟蹰些什么东西。

    她早不是情窦初开的小丫头,但重活一世后,那些少女心事似乎又都重来了一遍。

    真是恼人。

    倒是薛怀刃,撇下无邪和斩厄,一身常服就来见她。

    太微则顶着寿春帝姬宴请的由头,必须精心打扮,让祖母满意了才能出门。

    于是到了地方一瞧,她穿着锦绣衣裳,妆容精致,而他则一身闲适地坐在亭子里,真是怎么比都只能衬出她的周身不舒坦

    太微扫了他两眼,捋起了袖子。

    “怎么不见帝姬?”

    薛怀刃睁开眼向她看过来:“见我难道不比见她有意思?”

    太微顿了顿,叹口气,捂住了脸闷声道:“帝姬就这么由得你差遣?”

    薛怀刃笑了一下:“你倒是胆大包天,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论胆大,我怕是远不及薛指挥使。”太微掸了掸亭子里的石凳,正要落座,却被薛怀刃猛地长臂一伸拽到了身前。

    他贴到她耳畔,声音低低的,暧昧至极:“你不想见我么?”

    太微呼吸一轻,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腰间悬挂着的缠枝莲花鸟纹银香囊,上头沟壑丛生,繁复如谜。

    小小的一只,却仿佛有着天底下最大的秘密,她心底里的秘密

    一日思君十二时。

    太微蓦然攥紧了香囊下缀着的杏色流苏,不答反问道:“你差无邪送的那些花,是何用意?”

    薛怀刃将她拉到自己腿上,面对面看着她,眉梢上扬,轻笑道:“你猜不透?”

    太微道:“提醒我不要忘了退亲?”

    虽是个问句,但她的口气是笃定的。

    薛怀刃笑了笑,慢条斯理地道:“区区洛邑慕容氏,还不配叫我放在心上。”

    “若是慕容舒不肯退亲,到时灭了慕容氏满门又何妨?”

    “左右我不过是个心狠手辣的无耻之徒,杀人灭门而已,何难何惧?何忧何愁?”

    他的声音渐渐冷下来,凉得像是三九寒冬里的冰,听者骇然。

    太微面上,却依然神色平静。

    她定定看着他的眼睛,吐出了两个字:“不行。”

第181章 谁不想娶你

    “杀人灭门而已”他说得倒是轻巧。

    太微慢慢蹙起了眉头。

    人手沾的血,轻易便可洗掉。

    可灵魂呢?

    那溺死在黏稠血浆里的灵魂,又该如何清洗?

    他明明厌恶极了夺人性命这种事,却偏偏要像个执拗的小孩一般,摆出此等姿态来与她瞧,真是讨厌。

    太微身体前倾凑近他,屈指敲了他一个爆栗:“把这念头给我哪来的便塞回哪去,不许再冒出来。”

    那个雨夜下,旁人从未见过的他,她可依旧记得清清楚楚恍若昨日。如果他不在乎,他不会认定失去那个孩子是他的罪。

    太微思绪纷杂地凝视着他,垂下手,口气郑重地又说了一遍:“再不许动这样的念头。”

    慕容氏一门,下不知多少口人,岂能没有一个好人?

    她一介凡夫俗子,对慕容舒固然有怨,可旁的人,却同她无冤无仇。更何况,她和慕容舒之间有的,也不过就是一纸婚约罢了。

    她既已打定主意要退亲,那慕容舒对她而言,也只是个陌路人而已。

    太微眼帘轻垂,正要说明,忽然听见薛怀刃道:“你对慕容舒有情?”

    她一愣,旋即笑了起来。

    可薛怀刃面无表情,一点笑意也没有,显然是认真的。

    太微看了两眼,忍不住道:“我连慕容舒的面也没有见过,何来的情。”

    薛怀刃鸡蛋里挑骨头:“这般说,若是见过,便能有?”

    太微视线越过他肩头向天空看去,嗤笑道:“薛指挥使难道不知,一切若是、如果……皆做不得准吗?”

    要是当年慕容舒没有退亲,那想必今日的她也就不是这副模样了。

    她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凑近了轻声道:“便是我不去退亲,慕容舒也一定会主动退亲。”

    薛怀刃挑眉道:“哦?”

    太微笑道:“他不想娶我,自然是要退亲的。”

    眼下未动,不过时候未至。

    “你不是连他的面也不曾见过?你怎知他不想娶你?”薛怀刃语声淡淡地道,“这世怎会有不想娶你的人。”

    太微面一热,琥珀色的眼睛里多了两分笑意和柔软。

    她怎么不记得他这般会说话。

    她从他身下来,往边一坐,转头问道:“你大费周章地给我下帖子哄我出来,难道只是为了寻我说闲话?”

    薛怀刃看看她,忽然往下一躺,将头枕在了她腿,阖眼道:“见你便是正事。”

    太微一顿,无声透了口气。

    他们如今还远不是可以互相透露要事的时候。

    他想见她,的确已算是天大的正事。

    太微低头看着他的脸:“薛指挥使……”

    薛怀刃闭着眼睛,眼下还有青影。他这会儿放松下来不说话,面便现出了疲惫来。他已经连着忙了数日,论理倒头便能睡着,可他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她。

    如今见了人,方才睡意涌。

    他呼吸渐轻:“嗯?”

    太微修长匀停的手指轻轻盖在他的眼皮:“没什么,睡吧。”

    他没有再出声,很快便像是睡熟了。

    太微看着他的睡颜,禁不住想,他对她的这份放心,究竟有几分是因为喜欢她信任她,又有几分是因为根本便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呢。

    在他们看来,祁远章的女儿,怕是理应同祁远章一个样。

    懦弱、谄媚且无能。

    他翻不出大浪来,他的孩子,就更是如此。

    即便薛怀刃知道她有些不一样,但恐怕也没有特别放在心,所以他此刻才敢这样毫不防备地在她眼前睡着。

    然而转念一想,她又有什么不一样?

    她敢这样来见他,难道不是胆大包天之举?

    太微无声叹气,忽然想起往事,低头在他的眼睛轻轻亲了一下。

    不管了。

    人生苦短。

    就这样吧。

    她辈子,可拢共才活了二十来年呢。

    ……

    傍晚时分,太微回了祁家,薛怀刃也回了镇夷司。

    他仍是疲惫,但睡意却淡了,站在廊下叫暮间的风一吹,就更是清醒了十分。

    眼看着天色要黑,他也不叫人掌灯,只斜倚在栏杆,仰头看向了天空。头红的黄的灰的黑的,就是不见白日里分明的蓝与白。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角落里,斩厄和无邪一人占了一处黑幽幽的地。无邪压低了声音道:“是不是该给主子请个大夫瞧瞧?”

    斩厄很茫然:“主子病了吗?”

    无邪很严肃:“也没准是中邪了。”

    斩厄似懂非懂,抱着伞走出黑暗道:“不能因为主子跟个傻子似地光会看天就说他中邪了。”

    “……”

    无邪无言以对,想教教他,又怕声音一响叫薛怀刃给听见了,只好憋着暗暗骂句娘,息了同斩厄剖析“相思病”和“相思蛊”的心。

    这时候,已差不多走出角落的斩厄却忽然停下脚步,回头问了他一句:“无邪,你说天真的有神仙吗?”

    斩厄人高马大,声音低沉,不管说什么话都透着一股认真味儿。

    无邪俊秀的面孔露出了两分无奈。

    “你为什么这么问?”

    斩厄紧了紧手里抱着的伞,迟疑道:“国师大人的塔……”

    无邪听明白了,面神色肃穆了些:“兴许是有的吧。”

    国师说有,他就是不信,也不能直说没有。

    无邪拍了拍斩厄的肩膀:“他娘的,你管他天有没有神仙,那就是有,也轮不着你我去见,想那劳什子做什么。”

    斩厄小声道:“我前日读了会书。”

    无邪“咦”了一声,略显吃惊,还挺高兴:“是吗?读书好呀!”

    这人活着,多看两眼书总比多看两眼地要强。

    斩厄道:“有一本书写着,说多少多少年前,天曾掉下来一个古怪的东西,里头就装着仙人。”

    无邪不置可否,只是问:“多少年前?”

    斩厄空出一手摸了摸自己脑袋短短的头发:“……没写明白,就说是很久以前。”

    话说到这里,他也觉得不像是真事儿了。

    无邪在昏暗中极力注意着他脸的神情,见状道:“还是多看正经书吧。”

    斩厄点了点头,很是老实。

    无邪甚感欣慰,一抬头,却见不远处的廊下已是空无一人。

    自家主子又不见了。

    他这个贴身护卫,都不知道贴哪去了。

第182章 病

    这日夜里,零星下了一阵小雨,稀薄得紧,滴滴答答都没响上两声便停了。

    可天气,还是眼瞧着一刻凉过一刻。

    清早起来,祁老夫人便觉得头疼欲裂,浑身都难受,她有心张嘴唤人,然而嗓子眼里火烧火燎的,这一张嘴便只是连连咳嗽,根本说不出完整句子。

    好在她咳得撕心裂肺,惊动了外边,不必她再叫人,人便自己急急奔了过来瞧她。

    大丫鬟珊瑚动作最快,一溜小跑行至床边,将帐子一撩就来扶她起身,一面抬手拎起床边矮几上温着的水,飞快沏了一盏端起来喂到她嘴边:“老夫人,这水是温的,您快喝一盏润润嗓子。”

    祁老夫人咳得眼冒金星,闻言不管三七二十一只凑近去喝,一口气便喝了大半杯。

    她的咳嗽声终于渐渐弱了下去。

    珊瑚暗暗松了一口气。

    可水喝完了,祁老夫人的嗓子却还是疼的。

    真是见了鬼,不过睡了一觉,怎地便像老了十岁,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祁老夫人紧皱着眉头,脸色十分之难看。

    珊瑚在边上仔细看了两眼后小声道:“老夫人,不若奴婢差人去请大夫来给您把把脉开两帖养气补身的药吧?”

    观老太太的脸色,十有**是病了,但祁老夫人一贯不喜欢别人说“病”字,珊瑚便只好拐弯抹角地说要去请大夫来开补药。

    “您日夜操劳,是该进补进补了,回头奴婢再让厨房那边给您做些滋补的膳食,如今这时节,正是进补的好时候。”

    珊瑚微笑着给她披了身厚实衣裳。

    祁老夫人的眉头却皱得愈发紧了。

    什么补药膳食大夫她全没大听进心里,唯独“日夜操劳”四个字,像是一块石头,迎面砸到她脑袋上,砸得她耳边“嗡”一声巨响,差点就地栽倒。

    她一把年纪的人了,如今竟还要吃这样的苦头,实在是儿孙不孝,家门不幸呀。

    祁老夫人忍着嗓子干疼带来的痛苦,扬声道:“去,去给我请大夫来!”

    她还远远没有活够,可不能因为这点“蝇头小利”便搭进自己的命。

    不多时,大夫来了。

    晨起请安的人也都到了。

    一伙子人听闻鸣鹤堂请了大夫,神色各异,窃窃私语,倒没几个真的在乎祁老夫人是不是得了什么大病。

    崔姨娘心里还暗暗冷笑,觉得祁老夫人这都是自作自受。

    如果不是她不肯将管家的权力交给自己,怎么会落到眼下这个地步。

    她一个多少年未曾管过府中琐事的老太婆,哪里受的了这份辛劳。

    崔姨娘边在心底里讥笑祁老夫人不自量力,边远远看向了太微母女,见姜氏日渐容光焕发,她心里猛然一咯噔,立时变了眼神。

    不行。

    万万不行。

    她一个妾,如今可还得仰仗祁老夫人照拂才能活下去,如果祁老夫人真得了什么要命的大病,那她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思及此,崔姨娘立即便换了一张脸,忧心忡忡地逮了鸣鹤堂的另一个大丫鬟玳瑁急声问道:“大夫可是已经把过脉了?如何?要紧不要紧?”

    玳瑁摇摇头道:“眼下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姨娘且等等吧。”

    崔姨娘心内如焚,哪里等得住,但大夫不出来,她也没法闯进去问。

    她便只好拽了女儿到边上悄声道:“若是老夫人不好,咱们的日子也好不了……这今后可怎么办……”

    四姑娘祁茉听着生母一通担忧,脸上却露出不耐烦来。

    “祖母素日康健,能有什么大事,您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崔姨娘嘴里的声音更轻了:“怎么是胡思乱想!你也不想想,如果没有老夫人为你做主,你的婚事着落如何是好?”她嘀嘀咕咕的,话里是真担心。

    她对祁老夫人不满,可不代表她希望祁老夫人死。

    崔姨娘望着女儿娇俏的面孔,还要再说,忽然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室内一阵动荡,人群哗啦啦围上来,原是祁远章来了。

    崔姨娘一颗心益发沉到谷底。

    他都来了

    难道祁老夫人真的不行了?

    这时,她猛地望见了太微的眼睛。

    太微正在看她,像看一块砧板上待宰的肉。

    崔姨娘不由得毛骨悚然,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她边上的祁茉见状,疑惑地蹙起眉头,沉声叫了一声“姨娘”。崔姨娘醒过神来,再去看太微,却见太微早已转过头去。

    她惴惴地想,方才八成是眼花看错了。

    这时候,祁远章已经走到了人群外。

    恰逢大夫出来,他便请了人去一旁叙话。说了三五句后,他招招手,让人带了大夫下去领钱,面上是一点端倪也看不出。

    太微陪着母亲,扫了他两眼便将视线收了回来。

    祖母长命得很,断不会现在就死。

    只崔姨娘和她们不同,她担心得要命,眼见大夫走了,忙上前问祁远章:“伯爷,大夫怎么说,老夫人可还好?”

    祁远章淡淡“嗯”了一声,并没有看她。

    他的目光笔直地落在姜氏身上。

    姜氏看起来,和先前大不一样了。

    祁远章胡乱想着,开口道:“母亲身体欠佳,这管家一事是继续不得了。”

    崔姨娘闻言,眼睛一亮。

    既然祁老夫人死不了,那她便安心了。这管家的权力,她还是很想要回来的。她定定心神,便准备“自告奋勇”。

    可不待她张嘴,祁远章便说了句。

    “今后便照过去一样,由夫人管事吧。”

    崔姨娘的话已经涌到嘴边,闻言只能死死咽回去。

    照过去一样?

    真是笑话,笑死人了!

    姜氏一个疯子,他也放心?

    崔姨娘气得呼吸都乱了。

    她就不信,老夫人能愿意这么胡来!

    可祁老夫人病得浑身酸痛,训人的力气也没,不愿意也拦不住儿子。她躺在床上,只是想,兴许姜氏明日便会将事情搞砸,那么到时候她又能将姜氏关回紫薇苑去……

    祁老夫人想了又想,最终因为精神不振沉沉睡去。

    而被她瞧不上的姜氏,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掌管了靖宁伯府。

    一早便料定她当不了几日家的太微则晒着太阳吹着风,露出了笃定的微笑。

第183章 “孝顺”

    靖宁伯府的天,已经变了。

    祁老夫人的病,说要紧,其实并不要紧。风寒而已,吃上几帖药,养一养就是。

    只是这养一养的时间,虽不太长,却已足够令崔姨娘活得水深火热。

    她掌了祁家内宅许多年,上头有人,手中有权,日子一直很逍遥快活,除了不能让祁远章迷恋自己,不能让女儿对自己唯命是从外,她几乎没有任何不满。

    可如今,她没了权,也没了人……

    祁老夫人养病期间,免了晚辈们晨昏定省,旁的时间亦不见人。

    崔姨娘去求见了两回,都被沈嬷嬷搪塞回来,根本没有法子亲自面见老夫人。她像是没了方向的鸟雀,扑棱着翅膀四处乱跳,越蹦跶,越是无力。

    反观姜氏,人人都等着看她笑话,她却一丝破绽都不露。

    仿佛她躲在紫薇苑那么多年,全是为了今天。

    很快,众人的态度便有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当秋天真正来临的时候,靖宁伯府里已再没有人敢说姜氏一个“疯”字。

    太微命人挂在通风处的栗子,也已经可吃了。

    风栗子柔软细腻却有韧性,同她娘如今的性子倒是很有几分相像。

    傍晚时,太微让长喜摘了盛放栗子的竹篮下来,一颗颗细细挑拣过,盛在小筐子里,让人送到小七那去。

    过去祁老夫人管得严,且说一不二,她不许小七多吃东西,小七便只好半饥不饱地忍耐着,而今府里变了天,自然是小七爱吃什么便吃什么。

    至于祖母如何想,太微以为,气死最好。

    她收拾完了,又另备了一碟,让人送到鸣鹤堂去,言称是给祖母送药甜嘴的。

    这风栗子的滋味,比普通栗子吃起来更甜。

    可东西送到了祁老夫人眼前,便成了极苦的毒物。

    她不怕太微臭脾气像茅坑里的石头一般令人厌恶,也不怕太微忤逆顶嘴,只怕太微这样莫名其妙地行孝顺之举。

    她原以为沈嬷嬷那一顿打总算是将太微打得开了窍,但姜氏从紫薇苑出来后,她便算看明白了,这祁太微虽是她的孙女,却先是姜氏那个疯子的女儿。

    而姜氏的女儿,又怎么可能真心实意地想要对她恭敬孝顺?

    只怕是恨她还来不及。

    祁老夫人盯着大丫鬟珊瑚手里的风栗子恶狠狠地看了两眼,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道:“给我扔了!”

    珊瑚低了低头,略有些迟疑:“老夫人,这是五姑娘的心意……”

    换了过去,自然是想扔便扔,可如今五姑娘在府里的地位水涨船高,直接便将五姑娘送来的东西扔了,是不是有些过分?

    珊瑚心想着老夫人再厉害,到底也是老了。

    这人老力衰,早晚要死。

    她们这些活着的人,将来就得另找出路,倒不如现在就慢慢寻摸起来。

    她踟蹰着没有动弹。

    祁老夫人立刻便恼了,将手臂一扬,一巴掌打掉了珊瑚手里的东西:“怎么,那姜氏还没有当几天山大王,你就瞧不上我这老婆子,想去投奔她了?”

    珊瑚见她怒气冲冲的,连忙跪下来表忠心:“老夫人息怒,奴婢万没有二心呀!”

    “滚出去!”祁老夫人越发恼了,一股邪火直冲脑门,烧得她大气都要喘不匀。

    她这病,怕是好不了了。

    她骂骂咧咧,失了往日端庄,转眼便将屋子里的人尽数赶了出去。回过神来,她已经是孤零零的一个老太婆。

    祁老夫人坐在床上,逐渐浑身发冷。

    她终于想起了崔姨娘,可崔姨娘已好几日没有试图来见她了。

    她又想起了自己养了多年的那条大黄狗,可那条狗已被她送到了姜氏手里。

    天色慢慢黑了下来。

    鸣鹤堂里一片寂静。

    外头的灯火喧嚣,已是另一个世界。

    太微在这份俗世烟火里愉悦睡去,一觉睡过了子时。直到后半夜,她迷蒙中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集香苑里人手不多,且都是她后来亲自挑的人,又有刘妈妈管着,照理不该有人深夜胡乱走动才是。

    她睁开眼,撩开帐子扬声唤了“长喜”一声,可长喜过了好一会才从外边进来。

    太微不由警醒了些:“怎么回事,外边怎么闹哄哄的?”

    长喜靠近过来,压了压声音道:“听说是三姑奶奶回来了。”

    太微一怔,有些吃惊地道:“这个时辰?”

    长喜眼神微闪:“是啊,这个时辰。”

    “三姑爷呢?可是陪着一道回来的?”太微越琢磨越觉得古怪,登时睡意全消,索性掀开被子就要起身。

    可没想到长喜手一伸,竟是拦住了她。

    太微不解地抬头望向了长喜的眼睛。

    长喜还是伸着手,挡着不让她起来,口中低声道:“姑娘,上头方才来传的话,说是没有吩咐不许您出门。”

    太微抿了抿嘴唇:“不许我出门?谁的命令?是今夜不许出去,还是天亮以后也不许?”

    长喜听她一口气问了一串问题,却只回答了三个字:“是伯爷。”

    是靖宁伯祁远章的命令

    所以她虽是集香苑的人,也不得不听。

    她深知如果太微真要出去,自己怕是拦不住,索性便连床也不让太微下。

    “您还是再睡一会吧,如今时辰还早,远不到您平日起身的时候呢。”

    太微闻言点了点头,一面问了句:“来传话的人,你可认得?”

    长喜放下手,想了想道:“奴婢不认得,但隐约知道是伯爷身边得用的人。”

    “哦?”太微的口气有些变了,“是小厮?”

    长喜点头道是,忽然脸色微变。

    太微看得正清楚,见状笑了一下道:“你这才醒悟过来?”

    父亲为什么派小厮来传话?是因为仓促之间来不及另外寻人?还是因为旁人皆不信任?

    不管怎样,这至少证明了一件事。

    三姐此行回来,蹊跷不小。

    太微搁在被子上的双手慢慢握在了一起。

    她和三姐的关系连平平也算不上,因此三姐回来与否,又是为了什么回来的,她都不在乎。可现如今府里当家的人是她娘……

    今夜不论出的是什么事,都少不了要她娘出现。

    这般,就叫她再睡不着了。

第184章 黑暗

    心念一动,太微翻身坐起,探手去床下摸鞋。

    然则一摸不着,二摸还是没有,手指不由微微一僵。她缩回手,抬头向立在原地的长喜望去:“罢了,你差个机灵的出去打听打听吧。”

    长喜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到底还是点了头应是。

    太微遂下了床,赤脚朝窗边走去。

    窗外的声响此刻听起来,已不如先前清晰,可黑暗中隐隐约约似乎还能听见些微脚步声。

    仿佛正有人从四面八方涌向一处。

    太微放在半开窗扇上的手,渐渐被夜风吹得失去了温度。这个时节的风,原不该这般得凉。

    “姑娘,人回来了。”

    长喜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惊得太微差点叫窗扇夹了手。

    “如何?”

    长喜面上神情有些凝重:“没人见到三姑爷,也没人见到三姑奶奶的面。”话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放得很轻……很轻,似乎就是并不算十分敏锐的她,也觉察出了不对。

    太微倚在窗边,沉声问道:“母亲那边呢?”

    长喜摇了摇头:“还不知道情况。”

    “是吗?”太微轻轻反问了一句,但并没有期待她回答的意思,只是抬手揉了揉眼睛。

    谁也不知道,谁也没见着。

    这怕是有人故意封锁了消息。

    而靖宁伯府里,能做到这件事的人,无外乎两个,她爹和祖母。但祖母并不是如此谨慎行事的人,她张扬惯了,恨不得事事都当成大戏来唱,不会这样瞒着藏着不叫人知晓。

    太微按捺不住了。

    她记忆里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只是三姐回来,何至于这样?

    长喜一面又点了盏灯,一面悄声问太微:“姑娘,会不会是三姑奶奶和三姑爷起了争执,赌气回来的?”

    太微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外头的天色却比先前黑得愈加浓郁。黎明到来之前的最后一抹夜色,将天空染成了冰冷的黑色铁块。

    太微略一思忖,更衣换鞋,将长发随手松松挽起,径直推开门向外走去。

    这一回,长喜未能拦住她。

    她脚下飞快,不多时便出了集香苑。

    集香苑外安静极了。

    是一种比往日更为冷凝的安静。

    太微立在庑廊下,朝鸣鹤堂的方向遥遥望去。祖母的地盘此刻鸦雀无声,漆黑一片。廊下的灯不知是不是叫晚风给吹熄了,竟是一星光亮也不见。

    倒是另一个方向,罕见的有光出现。

    可这个时辰,那里原不该有光亮。

    太微在风里眯了眯眼睛。

    三姐回来,不去她娘那,不去祖母那,倒是去见父亲做什么?而且这一见,便是个把时辰。

    实在古怪。

    太微抬脚向前走了两步,忽然一个转身,向紫薇苑走去。

    到了紫薇苑一看,母亲果然已经出门许久。

    大丫鬟倚翠也跟着一道不见人影。

    紫薇苑里只留下几个小丫鬟,睡得迷迷糊糊,满是瞌睡,见着太微急急忙忙要行礼,却差点跌个跟头。

    太微伸手拽了一把,面上没大表情地问了句:“夫人何时走的?”

    小丫鬟半眯着眼睛想了想,没大底气地竖起了几根手指头。

    太微看了看,倒是跟长喜来回她的时辰差不多,理应没错。

    可这就愈发奇怪了。

    她坐下来,歪着头,拄着下巴,沉思起来。

    小丫鬟见状,倒是清醒了不少,连忙来给她沏茶,一边道:“姑娘,夫人先前说过,甭管您什么时候来了,想吃什么,只管让厨房给您准备。”

    她提着茶壶,正色问道:“您想吃些什么?是素的还是荤的?是点心果子还是粥面?”

    “我不饿。”太微有些无奈地瞥了她一眼。

    这丫鬟看起来真是不够机灵。

    奈何她娘喜欢,说这些孩子看着让人心里高兴。

    也不知到底高兴个什么。

    太微喝了半盏茶,看着她道:“你下去歇着吧,不用在这伺候我,我略等一等母亲。”

    小丫鬟摸摸头上发髻,似有些为难。

    太微只好又说一遍:“下去睡吧,不要紧。”

    她这才笑着退下,轻轻合上门出去了。

    太微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等着。

    等来等去,只觉口干舌燥。一杯两盏的,很快喝掉了半壶茶。

    终于,外头响起了说话声。

    是姜氏的大丫鬟倚翠回来了。

    门一开,倚翠便瞪大眼睛望着太微道:“姑娘您这会儿怎么在这里?”她眼里带着两分慌张,像是害怕。

    太微不由蹙起了眉头:“只你一人回来?”

    倚翠上前来扶她起身,要她回集香苑去:“夫人差奴婢回来取东西。”

    “取什么东西?”太微站住不动。倚翠虽比她年长,可论力气,却是不如她。

    倚翠没了法子,只好回答她:“……夫人让奴婢回来取些经文送过去。”

    太微闻言,脸色瞬间变了:“经文?取经文做什么?哪本经?”

    “姑娘,您还是先回集香苑去吧。”倚翠劝她,“夫人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

    太微见她避而不回自己的话,心里不觉“咯噔”了一下。

    “哪本经?”她沉着脸再次问道。

    倚翠不吱声,只叹气,脸上的惶恐之色却渐渐不受控制,如决堤洪水般倾泻而出。

    太微忽然道:“莫非是……”

    她没有将话继续说下去,因为倚翠的眼神,已经证明了她的猜想。

    倚翠伸出手,想替她将散落下来的长发重新挽起。可她的手颤抖如同垂暮老人,抓起一把,便掉落一把,半响未能将头发挽好。

    太微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

    倚翠想笑,可笑得比哭还难看。

    “姑娘,奴婢也不知夫人为何要奴婢回来取这东西,可奴婢想着,既是要这本经文,想来不是因为什么好事吧……”

    她的声音轻飘无着,可落在太微耳里,却响亮如洪钟一般。

    连倚翠都能想到的事,太微想得自然更是透彻。

    母亲不能派人去集香苑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母亲知道,但凡她察觉些微不对,便会来紫薇苑寻她。

    因此倚翠此行,并不仅仅只是取东西而已。

    “三姐死了。”

    太微披散着长发,半身隐在黑暗中,低声说道。

第185章 寻死

    祁家的三姑娘,如今的永定侯世子夫人祁槿,恐怕已去见了十殿阎罗,不在人世了。

    太微面上无波,一片平静,脑子里却慢慢乱了思绪。

    她定定地看着倚翠。

    倚翠有些六神无主,回望过来,嘴角翕动,急切又慌张地道:“三姑奶奶好端端地怎么会死?”她问着祁槿,心里却在担忧姜氏。

    “您是不是想偏了?”

    说着话,她忽然摇了摇头,像是要将太微的话从脑海中甩出去。

    可言语这东西,和杂草种子无甚区别,一旦落地,便会拼尽全力生根发芽,直至叫你再也无法撼动。

    她听见了,就听进了心里。

    倚翠忧心忡忡地望着太微,但太微因为光线而变得颜色深沉的瞳孔里,却并没有任何希望。

    “去把经文找出来,我送去给母亲。”

    倚翠一怔,到底还记得上头下的令:“您去了怕是也见不到夫人,还是奴婢去吧。”

    太微摇了摇头:“我自有办法,你去取来就是。”

    纸包不住火,这事若同她想的一样,那早晚还是会叫她们几个知道。她如今不过早去一步,父亲还能杀了她不成?

    太微将母亲要的经文抱在怀里,向亮处走去。

    黑沉沉的夜幕,在她身后被无形的手一点一点卷起,逐渐失去踪影。可她脚下的路,却愈显混沌黑暗。向前的每一步,都仿佛走在泥潭里。

    她想不明白。

    三姐同前世一样嫁进了永定侯府,一样因为陈敬廷过得不大快乐,可为什么却没有同她记忆里一样继续活下去?

    三姐的寿数,本不应该比她的短。

    太微忍不住觉得,冥冥之中正有一股她看不见的力量在悄悄改变命轮的轨迹。

    她的归来,改变了母亲的命运,改变了很多事,可与此同时,这些变化又是否带来了未知的巨浪?

    ……

    “五姑娘!”

    尚未行至门前,太微已被远远瞧见她的沈嬷嬷给拦下了。

    “您来这里做什么?”沈嬷嬷的口气很冷硬,“长辈们在里头商议大事,无空见人,您还是快些回去吧,莫要打搅。”

    太微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是祖母下的令,还是我娘下的令?”

    沈嬷嬷是祁老夫人的人,自然说是祁老夫人下的令。

    太微便道:“既如此,我若是大声嚷嚷起来,回头受罚的人,嬷嬷以为会是谁?我娘自然是护着我的,但祖母可会护着你?不说旁的,治你一个办事不严总是免不了。”

    嘴角一扬,太微冷笑了下。

    声音还是轻柔温和的,语气却已有些不大耐烦。

    “何况嬷嬷近日在祖母跟前不大得脸,是人尽皆知的事。”

    “姑娘!”沈嬷嬷叫她戳中痛脚,面上阵青阵白,不由得拔高了音量。

    太微竖起食指置于唇上,轻轻“嘘”了一声。

    “大呼小叫地做什么,半点没有体统。”

    沈嬷嬷气得眼冒金星:“我若是放你进去,照样也得受罚,有何不同!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太微嗤笑:“只见眼前不见身后,嬷嬷怕是老糊涂了。你予我方便,固然要受罚,但好处又岂会没有?如今这靖宁伯府,当家的可不是祖母。”

    她言罢将怀中经文往沈嬷嬷手里一塞,就往里头去。

    沈嬷嬷下意识想拦,可手却伸得慢了一步。

    她心想:

    五姑娘的动作可真快啊。

    于是默默地,她又把手缩了回来。

    左右要受罚,她还拦人做什么。

    不过……

    这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都说是三娘祁槿回来了,可谁也没有真看见她呀。

    沈嬷嬷朝里头悄悄看了一眼。

    里头明明点了灯,可一眼望过去,竟是黑洞洞的,像一条上钩的鱼挣扎张大的嘴。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太微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鱼儿没有生气的嘴,也再次合上了。

    只有祁老夫人的声音在深处回响着,回响着,嘈杂又聒噪。其实她的声音并不大,但她的神情,她的话语,都显得吵闹极了。

    太微进去的时候,她正背对入口方向站着,咬牙切齿地道:“都是赵姨娘的错!竟养出了三娘这样没脑子的蠢货来!”

    屋子里没人接她的话,想来她已说了很多遍。

    太微心中猜想应了九分,脚下步子忽然也有些迈不动了。

    她明明并不在乎她们的生死,可为什么真到了这一刻,还是动容了?喉咙发干,手心冒汗,简直不像是她。

    忽然,祁老夫人一个转身,发现了她,登时惊呼出声:“小五!”

    她一脸见鬼的样子,伸手指着太微,气急败坏地道:“姜氏!你怎么教的女儿!”

    姜氏没有看她,只闭目道:“老夫人,三娘还在呢。”

    祁老夫人闻言脸色一变,旋即朝儿子看去。

    她的儿子却还在一动不动看她的孙女。已经出阁嫁做人妇的三娘,身着大妆华服,面容扭曲地躺在那,已经渐渐僵硬。

    太微先看到了三娘身上的衣裳,那样艳丽夺目的颜色,总是第一眼便能让人着迷。她也因此认了出来,这是三娘出嫁当日穿过的衣裳。

    数月前,三娘穿着它出了门。

    今日,她又穿着它回家来了。

    就连嫁衣的颜色,也还鲜妍如初。

    只有她,变得不一样了。

    太微看见她的脸,青白,扭曲,布满挣扎——死亡本就是这样痛苦的一件事啊。

    这瞬间,突然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席卷上太微的心头,令她也一并痛苦起来。

    “看她做什么!姜氏!还不快捂了小五的眼睛!”

    祁老夫人又恐外头的人听见,又恐声音不够大吓唬不了人,涨红了脸来骂姜氏。骂完了,又骂起三娘和赵姨娘,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她的恐惧。

    “赵姨娘养的好女儿,寻死便寻死,为什么还要杀人?真是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杀人?”三娘竟会有胆子杀人?杀的谁?太微回过神来,诧异地望向了父亲。

    父亲仍然穿着他花里胡哨的袍子,脸上却是一派肃容。他一言不发地站在三娘尸体旁,肃穆得连身上袍子的颜色仿佛都跟着黯淡了。

第186章 可惜

    祁老夫人唤了一声“远章”。

    可祁远章却没有理会她。

    她不觉有些恼火,来回踱步,针对姜氏发作起来:“还愣着做什么,快把小五带出去!”

    但姜氏也不理她。

    她登时气上心头,铁青着脸来拽太微:“好好好,一个两个翅膀硬了,如今都拿我的话当耳旁风。”手下用劲,祁老夫人便要拖了太微出去,可太微胳膊一扭,不知怎么地就从她手下脱了身。

    她吃惊地看着孙女,像看个妖怪:“放肆的东西,还敢挣扎!谁许你进来的,还不快滚出去!”

    然而话音未落,姜氏已挡在了她面前。

    太微则向父亲靠近过去。

    “三姐杀了谁?”她放轻了声音,“难道是陈敬廷?”

    这一刻的她,眼里盛满坦然,再没有半丝伪装。

    祁远章终于出了声,让姜氏送祁老夫人回鸣鹤堂去。祁老夫人听了一惊,自然是不愿意,冷着脸不肯动身。

    他便也不言语,只站在那盯着她看,直看得她心头发毛,不得不走。

    屋子里,便只剩下了他们父女三人。

    三娘的身体,没了魂魄,也就只是一团肉而已。外头天色泛了白,很快便连风也热了起来。

    空气里,隐隐约约有了些许腐臭味。

    太微往后退了一步。

    她不喜欢这个气味。

    前世垂死的时候,她浑身无力动弹不得,仿佛只有嗅觉是好的。她躺在那,身边除了死人,便是将死的人。

    每个人身上都缠绕着死气。

    阴沉沉的恶臭,铺天盖地,令人窒息。

    她皱起了眉头:“父亲。”

    “你胆子不小。”祁远章找了把椅子坐下来,咳嗽了两声。

    她没有反驳,只是问:“赵姨娘知道了吗?”

    赵姨娘是祁槿的生母,且只有祁槿一个女儿,想必是要伤心的。

    祁远章坐在那,口气怪怪的:“还未知会她。”

    太微沉默了片刻,末了问了句:“哪里不对?”

    祁远章抬头看着她,从鼻子里往外发出了一个疑惑的音:“嗯?”

    太微衣摆一撩,就地蹲了下去,掏出块帕子裹住手掌,翻看起三娘的眼耳口鼻。瞳孔、舌头、血迹——

    还有脖子上的淤痕。

    是上吊的痕迹。

    她收回手,仰脸看向祁远章:“祖母口口声声说三姐寻死,难道其实是永定侯府的人,吊死了三姐?”

    祁远章摆摆手,让她站起来说话。

    “你祖母知道的,并不比你多。”

    太微没有接话。

    祁远章道:“你和过去不一样了。”

    太微摘下帕子,胡乱揉作一团丢到了地上:“女儿长大了,自然是和过去不一样了。”

    祁远章摇摇头,站起身来:“兴许是这个缘故吧。”

    他向着紧闭的窗户走去,只给太微留下了一个背影。

    依旧挺拔,依旧像个年轻人的身形,可是被烛光照映出的影子,却莫名透着两分沧桑。

    矮矮的,并不高大。

    他忽然道:“陈敬廷没有死。”

    太微听了祖母的话,本以为陈敬廷一定死透了,万没想到他会说陈敬廷没有死。惊讶之下,她愣眉愣眼地说了句真心话:“这倒是可惜了。”

    祁远章闻言转过身来,点了点头道:“一点没错,可惜了。”

    “三娘对陈敬廷起了杀心,行事却没有章法。她明明有千百种法子可以悄悄了结他,却偏偏要直接拿了刀子去捅他。”

    祁远章叹了一口气。

    “这傻孩子从小锦衣玉食长大,拿过最重的东西恐怕便是绣花针,突然换了杀器,哪里会使唤。”

    “她捅了人,却不知道要查看,只着急忙慌想着死了算了,结果把自己的命送了,却没能带着陈敬廷一道死。”

    祁远章望着三娘尸首的眼神,复杂极了。

    太微的心情,也跟着复杂起来。

    她禁不住想起了过去的自己。

    那个因为不愿意听从祖母的命令嫁给表哥的她,“大婚之夜”举起烛台敲破他的头,便以为自己杀了人,如今想来,同三娘有什么分别?

    她们不过一样的愚蠢,一样的慌乱,一样的绝望。

    她看着三娘身上的华服,却丁点也想不起原先的三娘是什么模样。

    她们之间,说是陌生人也委实不为过。

    她对三娘的记忆,是那样单薄,几近于不存在。可是,在那份单薄的记忆里,三娘是会忍着陈敬廷的花天酒地,妻妾成群,私生子遍地,长长久久活下去的。

    但眼前的三娘,嫁进永定侯府不过数月便崩溃了。

    是因为她说过的那句话,无意中改变了三娘的命运吗?

    当日赵姨娘来问她陈敬廷的事,她说了一句和传闻中不大相同,便叫三娘怒形于色,不仅不听,还反过来斥她。

    但嫁过去以后,她和陈敬廷同床共枕,陈敬廷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她总该有数了。

    她得了提醒却还要跳进火坑,只怕是后悔得更厉害。

    忍耐这种事原就不容易,加上后悔,便是要命的难。

    太微胡思乱想,想得心烦意乱,忽然听见父亲同自己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他说——

    “三娘的后事,你来处理。”

    太微神思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

    家中长辈俱在,三娘的后事怎么轮得到她来处理?祖母,母亲,哪怕是赵姨娘、崔姨娘几个,也都比她合适吧?

    更何况,她前头也还有二姐祁樱在。

    “为什么?”太微狐疑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要交给我?”

    祁远章摩挲着手上素面翡翠扳指,面上不见端倪,并不回答她的话。

    “陈敬廷眼下虽然还活着,但到底受伤不轻,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还能活多久。永定侯府深夜将三娘送回来,你说他为的是什么?”

    太微垂眸:“是恫吓。”

    祁远章微微颔首道:“即便陈敬廷没死,永定侯府也不会放过祁家;若是陈敬廷回头死了,那永定侯势必会想让整个祁家给他儿子陪葬。自然,他能不能办到不好说,但他一定会尝试。只要他不死心,这事就永远会是个麻烦。”

    “是以我今日随时有可能入宫面圣。”他顿了顿,继续道,“三娘的事,便权当你做姊妹的送她最后一程吧。”

第187章 谁定的规矩

    昏暗中钻进太微耳朵里的话语,听上去并没有太多的伤心。

    太微也无从分辨,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个会因为女儿的死而难过的人。他同她们姐妹的关系,除了一句“父亲”,还有什么?

    寻常连面都很少见到的人,哪来的感情?

    血脉亲人,天然生就,是与生俱来的东西,可后天若是放任不管,从不维系,也是要消失殆尽的。

    ……

    天色大亮后,祁远章走出门去,便再也没有回过头来。他说让太微处理三娘的后事,就真的甩手不管了。

    太微心里仍是乱糟糟的。

    有些讶异未消,又有些惴惴不安。

    她上一回为人处理后事,还是建阳十年的事。如今想来,只是恍若隔世。

    师父她老人家没有男人,也没有孩子,一个人活到死,身后便只有太微这一个半路捡回来的徒弟而已。她死前发了话,不许太微大办,等她死了,寻个角落埋了便可。

    太微没法子,只好听从。

    她一贯是个听话乖巧的徒弟,师父的遗命自然更不能违逆。

    于是师父死后,她便在师父最喜欢的那棵树下挖了一个大坑,将师父埋在了花树下。

    是夜,许是想她了,师父来给她托了个梦。

    她看见师父穿着花衣裳,坐在树下吃酒,吃得醉醺醺,两眼迷醉,面颊泛红,笑嘻嘻冲她打招呼,夸她做得好,这陪葬的酒选的也妙。

    她听了心里美滋滋的,颇有些得意,便将伤心和寂寞全忘了个干净。

    醒来以后,尘归尘土归土,她一个人也能活下去了。

    可换成三姐,会同她说什么?一定会骂她办得不够好吧。

    太微站在三娘边上,想了想脱下外衫,俯身盖在了她的嫁衣上。刺目的艳丽,瞬间黯淡了下去,三娘因为痛苦而扭曲的面孔却因此重新鲜活起来,恍惚间又像是过去的那个她。

    她生前“风光大嫁”,做了连四娘都艳羡的世子夫人,可死后等着她的,只有污名。

    她的后事,不能大办,甚至不能对外声张。

    没有人会在乎她为什么对陈敬廷动手,他们只会讲她的不对,讲她不该不忍,讲她不该对丈夫动杀心,讲她是个心肠歹毒的蛇蝎妇人。

    他们自然知道她才是弱小无助的那一个。

    可是人呐……虽天生便会同情弱者,但面对权势和富贵的时候,凡人眼里的黑白,是不一样的。

    即便那些权利同他们毫无干系,他们仍会像是见了肉骨头的狗一样,围着它摇尾乞怜,讨好卖乖。

    仿佛只有这样才是对的。

    太微不觉思量起来,此事最终如何,还得看建阳帝的态度。

    大昭天下的规矩谁来定?

    自然是他建阳帝。

    他若说三娘做的不错,那这天下便会人人都说三娘做的不错。

    他若说陈敬廷可怜,那整个大昭都会说陈敬廷可怜。

    是以他的想法,才是唯一重要的事。

    只是,永定侯之于建阳帝,乃是忠心耿耿的旧臣,是一路从他还是夏王时便追随在身后的重要人物。祁远章,却只是一个才讨了他欢心的新臣,没有为他杀人的军功,也没有替他挡剑的过去。

    两相对比,祁家似乎毫无胜算。

    守了儿子半夜的永定侯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他换了面圣的衣裳,面沉如水地进了宫。

    两家的儿女亲事,原是结盟之举,是巩固新旧两朝的好事,所以祁家送了哪个女儿过来,他都不在乎。反正女人都是一样的,他儿子身边也从来不缺女人。

    可是,祁远章的女儿对他的儿子下了杀手!

    他的启明如今奄奄一息躺在病榻上,太医说随时都有可能断气,叫他如何忍?他不杀了祁远章满门,实难泄恨!

    清晨的日头越升越高,便像是他的怒火。

    永定侯杀气腾腾地进了宫门,要见建阳帝。

    然而建阳帝一大清早便带着人去了园子里赏花,根本不在他想见的地方。他只好又让人去向建阳帝禀报求见,一番折腾,他身上的杀气显然更盛了。

    直到见了建阳帝的面,也未能尽数收起来。

    建阳帝大马金刀地坐在宽背椅上,看见他来,只撇一眼便将视线收了回去。他只管盯着角落里看,看得目不转睛,万分专注,像在看一件世上最有趣最要紧的事。

    永定侯走上前去,“扑通”一声跪下道:“皇上,臣要杀了祁远章!”

    建阳帝却像是没听见,仍一动也不动。

    永定侯咬了咬牙,蓦地重重一磕头,喊出声来:“还望皇上允许!”

    他本是武将出身,身强体健,中气十足,这大声一喊,震耳欲聋,吓得椅子上的建阳帝浑身一抖,瞪着眼睛向他看过来。

    建阳帝的手按在了腰刀上。

    他随身带刀的习性一直未改。

    永定侯不由背上一毛,急忙低下头去,放轻了声音道:“皇上恕罪。”

    建阳帝寒光熠熠的腰刀已经抽出了近两寸。

    忽然,有团东西从角落花丛里蹦出来,一摇一晃朝他们走近。他杂草般蓬乱的头发上沾着黄艳艳的花瓣,愈发得像是一团草。

    “噌”

    建阳帝手里的刀就又收回了鞘里。

    他盯着眼前滑稽可笑的侏儒,声音闷闷地叫了一声“小祝”,唤他上前来。

    二人随即耳语了一番。

    声音很轻,轻得不远处的永定侯连一个音也没有听清楚。

    他只看见建阳帝的嘴皮子上下嚅动,说得飞快,而侏儒小祝站在那屏息敛目,听得一脸正色。

    因为生得丑陋而古怪,小祝这一正经起来,很有些骇人。

    永定侯连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

    这丑东西生来碍眼,实在不知道建阳帝喜欢他哪里,不但将他时时带在身边,还让他充当自己的传声筒,极尽荣耀。

    这般想着,永定侯忍不住垂下头,看起了地。

    没一会,他眼前就出现了一双小脚。

    脚的主人“桀桀”笑了两声,而后高声道:“侯爷起身吧,皇上让您坐着等,不要跪坏了身子。”

    永定侯一愣,抬起头来:“坐着等?”

    小祝指指他身后:“喏,这不来了吗?看来侯爷运气不错,不必等了。”

    永定侯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看见了祁远章,顿时神色一变。

第188章 杀人偿命

    他心头的那团火熊熊燃烧,直要将这满园子的繁花盛景都烧个干干净净才能好过。可是他眼下跪在地上,跪在皇帝的脚前,哪里真能生气。

    永定侯一面拼了老命将怒火按捺回去,一面从地上爬了起来。

    人跪下去的姿态,说难看,其实远不如起来的那瞬间丑。

    他的丑样逗得小祝突然“哈哈”笑了两声。

    永定侯很不高兴。

    但紧跟着,建阳帝也笑了。建阳帝勾起嘴角,笑得很温和可亲,像是十分满意。

    永定侯便大气也不敢出。

    他可见过建阳帝杀人的样子。

    手起刀落,半点犹豫也无,动起手来,根本不似活人。这样的人屠,又是帝王,自然愈加吓人。

    永定侯只能恨恨地盯着祁远章泄愤。

    祁远章白着一张脸,衣裳也素净了,显得无比憔悴。

    永定侯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装模作样!

    他赶在祁远章向建阳帝请安之前,抢先说了句:“皇上,靖宁伯其心可诛啊!”

    建阳帝皱了皱眉头:“什么心?”

    永定侯切齿道:“小儿这门亲事,原为的是合两姓之好,可如今结亲不过数月,他便差点将命丢在了靖宁伯女儿的手上。”

    “谁敢保证,这不是靖宁伯一开始就打好的算盘?”

    “依臣看,这就是一个阴谋!”

    永定侯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直叫祁远章的脸色又白了三分。

    建阳帝则将眉毛拧成了一团,嘴里呼唤起小祝。小祝弯腰摘了一朵花,笑嘻嘻地跑到建阳帝身边,将花献给建阳帝。

    建阳帝接过来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大概是香得挺叫人快乐,他紧皱的眉头顺势舒展,恢复了原状。

    “靖宁伯?”

    他指间拈着花,木着脸转头来看祁远章。

    祁远章连忙跪下去向他磕头,连声说:“皇上,微臣的胆子有多大,您最清楚。永定侯方才说的那些话,微臣是一句也不敢认呀……”

    “微臣的女儿死了,可永定侯的儿子还活得好好的,他怎么能说这是微臣的阴谋?倘若真有阴谋,那也应当是他永定侯的阴谋。”

    永定侯听到这,气得七窍生烟,再顾不得旁的,伸手就要来抓祁远章的领子。

    没想到祁远章竟然不躲,就这么跪在地上任由他动手。

    “我儿若是死了——若是——”

    永定侯咬着后槽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我定要你满门陪葬!”

    “好了!”

    建阳帝举着刀鞘,在地上重重顿了顿。

    侏儒小祝坐在边上,撕起了花瓣。一片两片……三片五片……眨眼工夫,一朵花就被他撕了个精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绿如翡翠。

    他伸长胳膊,又扯下一朵,继续撕起来。

    不过这一回,他放慢了动作。

    撕一片,便抬头看着他们说一句。

    “侯爷,皇上不明白您的意思。”

    “您倒是将理由说一说。”

    永定侯愣了愣,松开手,疑惑地问道:“理由?”

    建阳帝把小祝抱到了腿上,像抱一只猫,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点头道:“理由。”

    永定侯糊涂了。

    理由?什么理由?

    他下意识低头向祁远章看去。

    他听不懂建阳帝的话,但祁远章一定听明白了。不像他,拿的是兵器,挣的是军功;祁远章行走大昭,靠的就是一双眼睛两只耳朵跟一张嘴。

    永定侯越想越是不悦。

    他隐隐约约已经觉出不妙,可到底不妙在哪,突然之间又半点也想不出。

    他只好等着建阳帝再次开口。

    可寡言少语的建阳帝,说了“理由”两个字后,便没了动静。他不开口,小祝也无话可传,一并沉默起来。

    永定侯只得胡猜:“微臣疑心靖宁伯布下阴谋的理由?”

    建阳帝面无表情。

    小祝瞪大了眼睛,像在奇怪他为什么这般愚蠢。

    永定侯不由咽了咽唾沫。

    小祝把耳朵靠近了建阳帝。

    须臾,他开口道:“皇上想知道侯爷为什么要杀了靖宁伯。”

    永定侯一听,如鲠在喉,半响说不出话来。为什么?这还有什么为什么?他要杀了祁远章,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可是建阳帝问了,他就不得不答。

    他沉着脸,冷冷地看着祁远章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儿——”

    “等一等。”

    建阳帝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谁定的规矩?”小祝跟着又补了一句。

    永定侯急了,杀人偿命,怎么还能不作数?

    他看不见建阳帝的脸,只能看见挡在前面的小祝。小祝顶着滑稽的头发,一边把玩自己粗短的手指头,一边道:“皇上想问侯爷一句话。”

    “侯爷以为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的事,那那些死在侯爷手底下的人,又该怎么算?”

    永定侯闻言如遭雷击,身形一僵,挣扎着道:“这……这怎么能是一回事。”

    小祝道:“同是杀人,同是偿命,怎么不是一回事?皇上说,侯爷若是一定要杀了靖宁伯,也不是不可以,但等靖宁伯死了,还得让靖宁伯府的人杀了您才行。”

    “什么?”永定侯面色一白,看上去同地上跪着的祁远章已经无甚区别。

    小祝歪着嘴笑了起来。

    “杀人偿命嘛。”

    永定侯背上冒出冷汗,开始一阵阵发痒。

    小祝看了看地上的祁远章:“真计较起来,靖宁伯已经死了一个女儿,已算是偿命了不是吗?皇上认为,足够了。”

    永定侯心里尖叫,足够?当然不够!

    但嘴上,他已经不敢再说。

    这时候,小祝从建阳帝腿上滑下来,迈着小碎步走到了祁远章跟前。

    祁远章垂着头,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小祝道:“不过罚还是要罚的。靖宁伯教女不严,惹出今日这等大祸,自然是难辞其咎。好巧国师大人的‘十二楼’正在兴建之中,靖宁伯从今日起,便去替国师大人监工吧。”

    “待到高塔建成,这罚便也就结束了。”

    话音落下后,建阳帝沉声说了三个字:“起来吧。”

    祁远章连忙又是磕头又是谢恩,谢完了才要爬起来,没想到突然又跌坐回去。他跪了半天,腿脚发麻,一时之间动弹不得,惹得小祝前俯后仰,大笑不止。

第189章 另有打算

    侏儒的笑声,尖利而诡异,如深夜里的老鸹一般,扯着嗓子朝天上飞去。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一直飞出了皇城去。

    直到三娘的后事办完,祁远章时不时地还能听见那日小祝的笑。

    这古怪令人不安的嘲笑声,似乎在他耳朵里生了根,眼看便要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好在这时候,永定侯府传来了一道好消息——

    陈敬廷没能熬过去,断气了。

    祁远章听罢,心里一舒坦,便再没有听见过什么怪声音。

    另一边赵姨娘哭哭啼啼好几日,眼泪流了有一河之多,知晓陈敬廷的死讯后,她终于不哭了,匆匆忙忙擦干脸,便要去给三娘上香。

    三娘啊三娘,来世你可学聪明些,莫要再碰上我这样不中用的母亲了。

    灵位前香烟缭绕,像是三娘魂魄留恋不舍,惹得赵姨娘又红了眼睛。

    原本已经出嫁的姑娘,是断断没有在娘家供奉牌位的规矩,可操持丧事的太微悄无声响地便给供上了。

    祁远章知道后,也并无二话。

    只祁老夫人不愿意,觉得太微小丫头片子半点不知事,竟如此胆大包天肆意胡为,扬言要将三娘的灵位一把火烧了。

    于她看来,三娘给祁家惹了大祸,休说供灵位吃香火,便是连埋都不该埋在祁家坟地里。

    然而祁远章默许了太微的做法,她的话便没了什么用处。

    祁老夫人因此很是伤感。

    她原是说一不二的人,府里上上下下谁敢不听她的话。

    可现在,姜氏重新掌权,她则日渐衰老,过去掷地有声的话,现如今都变得轻飘飘没分量了。

    她召了崔姨娘几个来说话,想寻些安慰,但安慰没寻到,反倒寻到了一肚子气。崔姨娘还在记恨她不让自己管家的事,以往的小心作陪全变成了敷衍。

    祁老夫人事后同寄住娘家的女儿大倒苦水,又恨恨说当年实在不该由着祁远章胡闹,就应该休了姜氏才对。

    若是早早休了姜氏,另娶一个,如今哪里还有这些个破事。

    祁春眉坐在轮椅上,闻言笑着附和了两句。

    可等到祁老夫人说起三娘时,她却变了神色。

    祁老夫人说三娘愚蠢,不争气,不知道忍。

    她却说,三娘只是个可怜孩子。

    祁老夫人嗤笑一声,十分不以为然。

    祁春眉便冷了脸,不大高兴地道:“这般说来,在娘心里我也是又蠢又不知道忍的混账东西了?”

    祁老夫人一怔,随即想起往事,连忙道:“胡想什么呢,我怎会那般看你!”

    她言罢又说:“你同三娘怎么一样!”

    一个是她的宝贝女儿,一个不过只是妾生的孙女之一,俩人之间那是云泥之别。

    她眼瞧女儿面生不愉,气氛尴尬,连忙话锋一转,说到祁远章监工造塔的事上:“你哥哥深得圣心,这事说是罚,倒像是赏。”

    “国师是何许人?他要建造的高塔,那可是用来迎神仙的。”祁老夫人说得神乎其神,像是世上真有仙人一样。

    “等到塔建成了,里头自然少不得要算你哥哥一份功劳,到那个时候,谁还敢说靖宁伯府根基不稳!”

    她说到激动处,眉飞色舞,满眼期待。

    祁春眉却有些兴致缺缺:“谁知道那塔何日才能建成……”

    而且就是建成了,同她也没有什么干系。

    她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祁老夫人皱了皱眉:“你就一点也不将定安放在心上!”

    祁春眉听母亲提起儿子,终于有了点兴趣。

    祁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道:“远章明日出门的时候,你让定安跟着一道去。”

    “去监工?那么大日头!”

    祁老夫人闻言气笑了:“他一个没有父亲依靠的孩子,将来还不是靠舅父?你哥哥的荣耀,不也是他的荣耀吗?但凡你哥哥有个自己的儿子,这跟着去监工的事就不会轮到定安。”

    “你倒是好,还敢嫌日头大,不舍得他去。”

    祁春眉被训了一顿,讷讷地道:“您说了又不算数,万一他不愿意带着定安,还有什么用。”

    她带着儿子在娘家住了多年,虽没吃过什么苦头,可要说兄长待他们有多亲热,显然也没有。

    祁老夫人却很笃定。

    “又不是什么大事,他怎么会不愿意!”

    可没想到她的话才说出去,就被祁远章给否决了。

    不带,坚决不带。

    说什么都不带。

    一副抵死不从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他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罪大恶极的事。

    祁老夫人半口茶含在嘴里,差点喷出去。

    她端着茶碗,一遍遍说:“定安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你还怕他给你闯祸不成?”

    祁远章躺在榻上,闭着眼睛不接她的话。

    半响过去,他才坐起来睁开眼说了句:“我有另外要带的人。”

    祁老夫人吃了一惊:“另外的人?你要带着谁去?”

    祁远章掸掸袖子上的灰,头也不抬地道:“这您就不必管了。”

    祁老夫人心念电转,霍然道:“难不成是小五?”

    震惊之间,她端着茶碗的手一抖,茶水就势挥洒而出,沿着指缝滴滴答答往下落个热闹。

    她急忙唤人进来收拾,又去擦手,等到回神一看,祁远章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根本没有回答她的意思。

    她不觉僵在了原地。

    小五?带上小五去监工?

    不带定安,却要带小五那个疯丫头?

    难道她的儿子也疯了吗?

    祁老夫人瞬时勃然大怒。

    然而祁远章早就走得不见人影,让她想发火都没有机会发。

    她思来想去想不明白,便猜一定是太微求了父亲,央父亲带着她一起去看高塔。

    可事实上,太微却毫不知情,比她还懵。

    听到消息的时候,太微正在前庭拉筋,掰完胳膊来掰腿,掰得正快活,忽然听见长喜来禀报,说伯爷让她准备准备,过会儿好出门。

    她一头雾水地停下来,还来不及细问,就被长喜催着去换了衣裳。

    衣裳倒是轻便样式。

    三两下换好后,长喜又来给她重新梳了头,一边梳一边念叨:“姑娘头一回跟伯爷一道出门,可得听话些。”

    太微哭笑不得,头绪也理不清,索性不吱声由得她念叨,想着过会见了人便能清楚。

    谁知少顷真见到了父亲,她心头疑惑却更多了。

    他先前莫名其妙把三姐的后事交由她处理,已经很古怪。

    如今竟然还要带上她一起去监工“十二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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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二臣介绍:
作为疯子和谄臣的女儿。祁太微逃过婚,放过火,杀过人,死的时候漂泊异乡,孑然一身。她拼尽全力爱上的,不过是场黄粱美梦。如今梦醒了从头再来,这种裙下之臣不要也罢。“抓住这只手,你就可以活命。”“活你个大头鬼啊。”做人真他娘一点意思也没有……不二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不二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不二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