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户隐残党寝反敌 (上)
高师盛军略寥寥,所以格外注重刑德赏罚,愿意主动维护跟部众之间达成契党约书,给自己在军中留下一个不错的好名声。
此刻,即便对方极有可能已经不具备利用的价值,还是马上暂停了军议,让自己现在唯一的正式家臣北庄盛忠出迎,请对方进来叙话,以示郑重。
稍顷,几名忍者被请入营帐,三男一女,皆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浑身湿漉漉,显是泅水游过虎出曲轮侧门的水壕,夜晚天凉,被冻得抖抖索索。
四人之中显是以那名女忍者为首,想来当是户隐众某位総领的妻女,乌黑的发髻蓬乱,散垂而下,将这名户隐众女忍者容颜遮住,让人看清楚相貌为何,不过身材倒是凹凸有致,被池水打湿的深蓝色的紧身衣衫紧紧贴合在肌肤之上,更显得清美圆熟。
引得帐中一众武士瞠目注视,高师盛治军森严,为了避免部众出现淫军乱纪之行,并未掳掠良家女子充入营内为妓,也没有允许游女随军招揽生意。
说起来,自进入信浓这近三个月以来,诸多武士都未碰过女人。
因此望向那名女忍者的眼神中,不免就带有亵玩的意味,吓得那几名下忍急忙迈步挡在前面,下意识地想要从袖中抽刀,可刚摸了一半,才尴尬的发现护身自卫的手里剑、苦无、忍杖矛刀、飞镰等武器在进入大帐之前,都被旗本队搜查收缴。
高师盛的眼神,仅在对方的身上微微梭巡扫过,在赤露在鞋外的莹润玉足上稍有留意,想来是逃亡的时候,将碍事的木屐甩掉,改换上更利于疾走奔行的皮革鞋履,不过能在天寒地的雪地之上,单鞋行走,还没有被冻裂割伤,看来这帮子忍者还算多少有些本事的,应是涂抹了某些刺激性的草药膏。
来人既然为携带武器,不存在暗杀的风险,才起身脱下阵羽织,请她坐下裹上;命人打温水、送火炉,劝慰道:“嬢様,还请勿要哀伤,待我军攻破城池之后,必然将绍田重高这个贼子刑以车裂,为户隐众上下报仇雪恨!”
高师盛的宽慰、帐中的温暖,叫立石胧不由想起来短短数个时辰,家中发生的翻覆变化、艰难逃亡;悲苦从中来,竭力忍住哭泣。今川军营内豪族、武士在座,她得保持户隐众新総领的尊严。紧紧裹住阵羽织,她没有开口,瞧了瞧帐中诸位武士。
高师盛理会,挥手让身份不够的中下层奉公武士都清退出去,只留下自己的亲信和今川军、信浓众里的兵曹作陪。
立石胧这才说道:“妾身能得以用‘水遁术’逃出幸免,多得城内旧友相助,绍田军多忙于搜刮百姓的钱粮,我户隐众虽智囊上忍和中忍多受残杀,但底层体忍仍有许多藏匿在城中隐蔽处,可联络寝反安云众守军,协助武藏守夺取城砦。”
水遁术,为忍者的五行遁术之一,听上去玄妙无比,说穿后却是一文不值。所谓水遁云云:无非是忍者从小培养水性,利用中间掏空的竹苇管子做水下呼吸,用特制木头鞋子(水蜘蛛)过河等,看这四人浑身湿漉透水,当是用的前者。
略微几句话语,并不涉及哭诉户隐众因今川军劝降而遭屠戮之事,反而表示自家仍有众多忍者,可以为攻城发挥出最大的作用,以寻求高师盛的庇护。
忍者众作为一类地位低下的国人众,比较武士团来说更加势弱,这点从绍田重高在怀疑目标众多的情况下,却只敢对户隐忍者下手就能窥见真相。
自飞鸟时代开始,忍者们受到主上背弃之事就屡见不鲜,负责调度指挥的上忍、中忍经常会因为探知某些见不得光的消息,而遭到灭口。长久的动荡不安,培养了忍者们在类似的危机情况下,能够迅速通过血缘亲疏和忍术高低、派系博弈等方法达成一致,推选出新的総领来维持住整个忍者众的存在。
在忍者众的行列里,死去的同党都是无用之人,很少有人会陷入哀痛中不可自拔,更不用说很多时候,忍者众内部也会因为派系纠纷,雇主不同而互相展开残酷的厮杀。
这种刻薄寡恩,唯利是图的秉性,某种程度上加重了公家、寺家,乃至于父慈子孝,擅长以下克上的武家排斥,形成一种高高在上,俯瞰人间恶徒的德行鄙夷。
新被推举出来的临时総领立石胧,并非上忍所在的户隐氏派系,而是中忍立石家当主的侄女,在男尊女卑尤为严重的忍者众内,但凡还剩下一名中忍头目,她都不可能被推举为新任総领。
由此可见,户隐众受到的剿灭有多彻底。
不论这伙而忍者残党是否怨恨今川军,故意向城中射入劝降箭书让自家受到清洗,至少表面上还是摆出一副要为主家竭忠尽智的模样,即便双方白日里才厮杀过一场。
高师盛作为武家名门出身奉公众,受到诸多武家言行的耳濡目染,不可避免地出现对忍者团体,怀有高高在上的一种傲慢态度。
尤其是他是实用主义者,如果户隐众里有甲贺左卫门、加藤段藏那等身手了得的仙术上忍,自会折节相交,屈意拉拢。
当看到这群无用的忍者非但没能献城,反而连自身都无法保全,高师盛心底的鄙夷,可想而知,神色却不露分毫,问道:“莫不是,相助嬢様的有城中守将或是豪族?”
对城中安云郡豪族首鼠两端,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他并不奇怪。不过虎出丸内驻守的多是绍田军,想要安然泅水游渡而过,非是有人相助不可。
立石胧悲苦诉衷之外,发现高师盛对自己的三寸小脚颇为留注,故而有意无意的显露在外,似在挑逗诱惑。女忍者假扮游女、巫女肉身布施,套取情报消息,鼓动裙下之臣为自己和主家,达成某些见不得人的私密勾当,实属寻常。
只不过高师盛所有心思,都放在那些流露出寝反之意的安云郡豪族的身上。
第六十二章户隐残党寝反敌
高师盛光想着能否利用这条消息,一举攻破城砦,并没注意到对方的魅惑举动,或者说注意到了也未太过在意。
见对方没有回话,只当是伤心过度,於是客气地又追问了一句:“敢问嬢様,莫不是有城中守将或是豪族暗中相助?”
立石胧答道:“武藏守所言不差,妾身等逃脱之时,正是得了小岩通兄弟相助,和他们攀谈时,探得他们流露出有献城请降的打算,只是畏惧武藏守法度森严,以及···以及想在战后获得千国寺城的支配权。”委婉地指出今川军屠杀俘虏的举动,让他们不敢冒然犯险,同时又提出小岩通兄弟二人的寝反价码。
高师盛眉头挑起,伸手安抚住面色愠怒的下间赖庆,答道:“先前早有许诺,若能献城而降我军,不仅原领安堵如旧,而且另有钱粮赏赐。”
并未提及千国寺城的归属,休说已经许诺给了莲照寺,就算没有转手,他宁可一把火焚毁,也不会交给这种毫无忠义廉耻之人,来给自己的后路造成威胁。
城中多股军势合流,未必见得就是件好事。
双方本就为了争夺千国寺的支配权而矛盾重重,而今受到内外压力交迫,军心浮动也不足为奇,如果不是武田、今川两军联兵平定仁科一揆,早就要闹出争夺之祸。
高师盛心念电转,考虑会由此对攻城产生的种种可能。他的早晚都要回远江,宛行给谁他并不在意,如何尽可能搜刮钱粮,扩充军势才是他最为关心的事情,对方开始漫天要价,那接下来就该看自己如何落地换钱了。
他沉浸在盘算之内,忽视了帐内诸人,直到跪坐在漆案旁的大井盛朝,轻轻提醒自己几声,才回过神来。
恰好旗本端盛温水来到。高师盛亲自接过来,放置在立石胧身前,又找了个矮桌,垫在盆下,好让她不须折腰,方便洗手洁面。
不看僧面看佛面,既然对方还有一定的利用价值,又带来了紧要消息。
高师盛很乐意对这伙落魄的无能忍者提供庇护,直到对方彻底没有价值后,才会将之放弃掉,若能转手卖给好价钱就再好不过了。
眼下还需他们充当调略的中介人,并不吝啬在向对方表露出来一些善意,换取其安心效力。当然高师盛不会虚伪的否认,有想向眼前这位美人献些殷勤的打算,是否要做对方的入幕之宾,还得看能否夺下千国寺城。
立石胧对高师盛的小意奉承受之坦然,临水自照,见尘污难掩秀色,脏污憔悴,更是平添几分楚楚可怜,忙用心梳洗。
她年轻貌美,从来不缺乏男人大献殷勤,只认为这位最近名声大振的关东勇将,也不过是个好色之徒罢了,如果能借着今川军的势力,将户隐众残党变成立石众就再好不过了。
立石家因为多是负责查探情报的间忍,精通逃匿遁术,所以受损最少,一下子从边缘派系成为户隐众里的主力,现在所缺得,不过是强力名主在背后提供财力、物力的支持而已。
说起来立石家跟上野高阶氏多少也算有些渊源。
二百年前,高师泰带兵攻入镰仓幕府,火烧石清水八幡宫时曾作为‘与力众’在军中效力过,只不过后来高师泰兄弟二人伏诛,立石众唯恐幕府争斗会牵连到自己身上,才隐名埋姓,将据点从武藏野转移到信浓户隐山中,跟本土忍之里合并,组成户隐众。
待她洗漱好,再讲散乱的发鬓盘好。高师盛说道:“城中生变,事关重大。然军中早有定计,劝降之事不劳嬢様费心,不知户隐众还剩多少人手可以调用?”
“跟随妾身潜出城外的有十三人,城内现剩下忍三十一人,其中负责刺杀、破袭的忍者众仍有半数可以负责,武藏守莫非要我等刺杀绍田重高?”她说道这里,声音颇为犹豫,显然不太情愿。
虽然忍者在野话评弹里面,总是能够神出鬼没,於暗中就可轻而易举地破杀敌将。但实际上,真正负责执行各类任务的下忍,为了能够利於攀援陡峭,通常都会从小刻意节食,让自己的身材变得矮小瘦弱,以来减轻体重。
体弱则无力,所用的武器也往往轻携便捷,杀伤力极为有限。
别说正面拼杀,就是暗中刺杀也往往力不从心,成功率并不算高,暗中投毒也仅限于向公用水井之中,想要精确到某个人,基本没有任何可行性。守城方略中,特意指出要派兵牢牢把守住水井、粮库、兵藏等重要设施,防止敌军进行破袭。
当然也不乏大型忍者众,会专门培养擅长争斗刺杀的体忍,不过显然户隐众这种小组织,是不存在这种需要花大价钱的昂贵忍者。
高师盛稍微讲了讲方才军议中诸人一致想要筑土围城,军令早下,肯定是不会因为户隐众几句话就随意更改。
“刺杀绍田重高倒是不急,若是嬢様方便,倒是可以传令给城内的忍者,让他们伺机向水井投毒,纵火焚毁粮库,联络城内可靠的信浓国人这些力所能及之事。”
高师盛话说的客气,但语气却根本不容对方反驳,即便投毒、纵火比起刺杀守将来并未见得容易得手多少,一不小心就要重蹈覆辙。
立石泷本意是想打探今川军的态度,如果愿意接纳就接应城中剩於忍者出城,但高师盛看上去信誓旦旦,却连了解她这名户隐众新縂领姓名的兴趣都没有,女人天生的敏感,叫她感受到今川军中诸人的冷淡态度。
方才初进大帐,除了高师盛外没有一个起身相迎,信浓豪族多数都隐约露出幸灾乐祸地模样,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在盘算着如何谋夺户隐众在山下的宛行。
下间赖庆这位莲照寺坊官原本态度还算热络,当听到小岩通盛规有意索取千国寺城时,立刻目露凶光,不仅是对小岩通家,就连传递消息的户隐众也一并给记恨上了。
第六十三章城中众军心临溃
翌日,按照军议定下的围城之策。
今川军三千於众铺展开来,四面营栅相望,幡旗如林,太鼓、法螺伴随牛马嘶鸣之声,相继不绝于耳。
除去留下的五百足轻,用于防备城内守军发动突袭外,其余人手便一日不停地挖沟垒墙,在莲照寺的相助下更是征集大量安云郡的百姓充当阵夫,一并赶上阵前,连日不停的筑造工事。
与此同时,户隐众借助隐藏在百姓中便利,开始对城内各项紧要设施展开破袭。每天晚上都会有忍者借着夜色做掩护,向城中水井中丢弃鸡鸭犬鼠等死物的尸体,按理来说出现这种情况,水井是要暂时性封存一段时间,待瘟气消散后,才可以继续饮用。
但眼下千国寺城正被重重围困,饮水本来就稀缺,看守水井的足轻担忧因玩忽职守而受到处罚,便隐瞒下实情,只将鸡犬的尸体打捞出来,就擅自供人引用,接过导致数十人因此患病,好在守城足轻的日常饮水都是取自虎出丸内的井立户内,倒是让守军逃过一劫。
当夜,一件粮库和兵藏又离奇失火,一口气焚毁了百十石兵粮和大量武备,气得绍田重高想要下令,再次全城搜捕户隐众残党,但却未能得到其余豪族的支持,尤其是小岩通兄弟更是将千国寺城视为将来的宛行地,虽没有得到高师盛安堵状,但还是认为只是迟早之事,故而坚决反对。
况且先前的搜捕,就闹出了许多乱子,引得城中百姓险些骚动。再来上一回,若是藏匿的户隐众煽动百姓一揆献城降伏怎么办?持反对意见的豪族并非全都是出自于私心,毕竟想要坚守住城砦,就少不得百姓鼎力支持。
不过,城中守军面对今川军图谋也没有坐以待毙。想要守得住城,不但足轻要戍守,城中的百姓丁壮也要参与进来。
足轻负责正面厮杀,百姓们也不能闲着,除去要向城头运送滚木、礌石,必要时还得一并登城协防。只有这样才能把后勤补给这方面的人手给解放出来,将有限的兵力集中起来,投入到惨烈防守战中。
今川军在城外掘壕筑山,千国寺城也一样如此。绍田重高清空虎出丸里的民宅,组织百姓在城内挖掘深沟。深沟里挖出来的土,同样堆积成垒,在曲轮内又建造起来了一条土墙。
万一外围的城墙被攻破,有了这条壕沟与土垒,守城方的军队还可以再继续接着负隅顽抗,所谓的步步为营,也不过如此了。
短短五六日的功夫,把城外的空地修筑成深沟高垒,矢仓遍布,内外阻绝。
如果说,高师盛暂缓攻城进度,是为了避免引起城中守军死战,那么深沟高垒就是为了打击城中安云郡豪族坚守的决心。
不敢出城死战,又没办法坚守,还能怎么办?内里筑墙无非是显示仍有对抗方法,安定人心的手段罢了,可逐渐消耗的兵粮和米粒越来越少的稀粥,却是骗不得人。
若是早几日今川军没有筑墙合围,还可以弃城逃跑。现在想跑就只能从山上撤退,翻过飞驒山脉退往越后国,这条险峻的山道,别说现在大雪封山,就是气候最适宜地春夏之交,也是困难无比。
“守城必守野,与其就这么被动迎敌,倒不如再次主动出击,博上一回!”面对新津重高这个提议,众人都不搭腔。
主动出击,不如说是主动送死更合适一些。城外的今川军虽然没有武田军精锐,但对付安云郡豪族拼凑出来的乌合之众是绰绰有余,川中岛撤回的村上军从心底畏惧高师盛这位赤鬼猛将,信浓众倒是无知者无畏,想要出城放手一搏,可惜战力实在太差,一定要绍田重高派兵协助。
磨磨蹭蹭,好不容易决定各家从部下抽调善战的足轻,组成死兵队向城外发动逆击,作战却殊为不顺。
朝比奈信置拨给高师盛统带的今川军士卒,虽逊色於郡兵,再军役众里也称得上骁勇善战,尤其是这些日子,陆续收拢的山伏恶党更是悍不畏死。
高师盛军法又严苛酷烈,前几日展开穷兵死斗,惨烈之程度,饶是岛崎景信久经关东恶仗,跟武田、北条、上杉三家都有交手,也不由为之侧目,思忖只有泰平寺合战能与之相比。
今川军先以车载土,妄图以板塀法修筑土墙,城中的绍田军用铁炮、火箭、发石机投掷滚石阻挡,他亲自带队会同三百敢勇的足轻出城袭扰,初时由占上风,杀得筑墙的信浓众大溃而回,遥望见监军的目付队手持太刀接连砍杀十余人,随后擒拿溃兵,十中抽取一丁,跟随着反击的今川军被再次驱赶回前线。
从壕沟外的野地,一直杀到曲轮墙下,飞矢如蝗,走石滚丸,喊杀震天。
这种胶着苦战,持续了整整两日,主动权时而在高师盛方,时而在绍田重高、岛崎景信一方。
到的后来土墙修筑完毕,高师盛干脆直接趁势麾军填壕,为接下来的战事做准备。
半截船、推车数目有限,先前鏖战中又被绍田军焚毁了不少,既然军中匮乏粮秣,索性调集阵夫以及信浓众里较为羸弱的杂兵,人人用布囊负土,随军而行。又命内藤光秀引恶党驱赶在后。
民夫、羸卒中有怯懦欲退者,当场斩杀,混在推车上,一并扔入水壕之中。时不时有阵夫、杂兵在运土的过程中,被敌军的箭矢、走石击中,只要伤势深重难以动弹的,不管死或未死,只要来不及返回的,也一概推入沟内。
被箭矢、落石当场毙命还算好的,有被铁炮在壕沟边打中要害,倒地呻吟,旋即被同伴一并推入水中,一车车、一袋袋的土跟着倾覆倒下。声虽止,人不见。也不知这用来填壕的到底是土,还是人。
两军观战的信浓豪族,无不变色,高师盛端坐望台之上与众人观战宴饮,除他以外,所有人听闻风中传来惨叫声,都是食不甘味,更有人以袖掩面,抽泣垂泪。
第六十四章跋扈凶徒岂能留
即便是本间滕秀、相良景泰两人也是冷汗渍渍,少有合战会打到如此惨烈的程度。
在他们的记忆中,唯有天文十七年,今川义元逼迫三河武士强攻安详城可比,那一场合战过后三河国几乎家家缟素,妇孺白服。
无论是否能够攻下千国寺城,安云郡的各家豪族恐怕是要元气大伤,没有三五年的休养生息是难再组织军势或者一揆出阵。
今川军填平了外围的壕沟后,没有急着进攻。
接下来的几天内,高师盛一边命人挖掘沟堑,同时在城内不远出光明正大的挖掘地道,给城中的守军制造压力,并用挖掘出来的土堆积成山,略与城平。在上面分派驻兵把守,监视城内动静。
他攻城带的军势不过两千,可由莲照寺煽动起来协助攻城的一向一揆却多。安云郡比之旁边的更级郡,面积更加广大,人烟更为稠密一些,其所征集的阵夫,有不少来自别郡的逃荒流民,更多的则是安云郡本地的土著农人,同样不下千於众。
总共两千多饥民、杂兵一起协助修筑工事,尽管死伤惨重,进度却还算是不慢的,虎出丸外的土山很快垒成,军中开始赶制其他攻城军械。
耗费人力垒筑土山是作何用?当然用来攻城。
搭建天桥等物,一头放在土山上,另一头压落城头。士卒就可以通过天桥直接冲入城内,这可要比攀援云梯省力的多,不过也有不小的弊端。天桥这种东西,一样有被砸断断的风险存在,不过就算天桥都断了,也没关系。
将发石机拉拽上土山,调集弓足轻亦登山顶,相比城墙可谓是居高临下,然后乱箭齐发、抛掷飞石,由此打击城内,也是很有事半功倍之效。
垒土山攻城,属於最常见的‘堙攻法’,‘堙’即指聚土成山。看似是个粗笨办法,想要进行破解,很难。
先前川中岛对峙,为何武田、长尾两军都没有人使用此计攻城?不是因为两军之内无人想到,也不是因为两军不想用。实在是每一次攻城战,要么时间紧迫,要么人手不足,或者来不及,亦或是干脆就没有这么多充足的人手来垒筑所谓的土山。
这还不算是最为工程浩大的。
但凡围名府,攻山城,城中仓储丰足,军马众多,难以迅捷攻克的,攻城方常常有在城外垒筑墙的。也就将深沟高垒中的‘高垒’变成永久性地城墙。在城外边再围上一圈墙,从而造成城中内外断绝,彻底孤立地局面。一场围城战打上几个月,乃至几年都不奇怪。
小田原征伐时,太阁丰臣秀吉举兵二十万围困小田原城,便是在城外修筑起牢固的城墙,将整座占地广大,堪称关东第一大平城的小田原城团团包围,耗时三月之久,让北条氏家中上下彻底绝望,在兵众粮足的情况下开城降伏。
高师盛围困千国寺城的这点手段,比之后来的丰臣太阁征伐北条,自是无法同日而语,但带给城内守军来的压力,却是不逊色分毫,甚至还要更大一些。
北条氏拥兵五万,粮秣足可以供应城中军民足食一载之久,外有奥州伊达家的援军可以等待救援。除非长尾家撕毁刚签订不久的川中岛和约,否则绝不会有一兵一卒敢公然来救,千国寺城中的粮秣再如何节省也难撑半月,而城外的今川军在得到莲照寺的全力支持下,完全可以继续围困个把月。
这种情况下,城内守军还想要负隅顽抗的话,要么调兵出城,正面向敌人发动逆战,阻止垒筑土山的企图;要么也学今川军反向使用土龙攻,打地道进入土山下方,用木桩撑住地面上的土山,慢慢将之掏空后,撤退时放火焚毁木桩,使得上方的土山失去支撑,自然就会塌陷。
不过城内现在匮粮,哪里有这种精力进行这种劳累的工作,况且地道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打好的,高师盛忙活了多日都没有太多进展,往往打出百十米远,穹顶或者壁墙就会因为承受不住力道而坍塌,到目前为止已经被活埋了三十余人。
这还是在飞驒足轻的指点下,飞驒国虽然国领狭小,多山地的穷困下国,但多山往往就意味着多林木、多矿产,比足轻更有名的就是木匠和矿工,投降的这批飞驒足轻里面就有几个资深矿工。
在他们的帮助下,今川军尚且屡屡失败,更不用说城内几乎一窍不通地守军了,如果换武田家的掘金众来干,或许现在已经塌陷外围的曲轮墙,让大军成功杀入城内。
如绍田重高设想的那般,如此惨烈攻城战早就要引起城外信浓众的反乱,只要出现营啸,他就立刻带兵响应,出城策应夹攻,一举击溃围城的今川军。
他能想到的事情,高师盛怎么会没有预料,除了拘禁起随军的安云郡豪族外,每日都会传递森城方面的消息,根据昨日的军报来看,森城外曲轮已然被攻破,仁科一揆众兵退至二之丸坚守,距离被彻底消灭,不过是这三两日得事情。
遂通传全军,由小野忠明带兵来到城外耀武扬威,招降城内。
小野忠明驻马城下,向着城内高声叫道:“我家武藏守奉公方御令清剿信州一揆,与尔等鏖战数场,先破白马一揆,继而屠灭黑屋馆内数百贼众,行军攻取,战无不胜,昨日接到军中报执,森城已然告破,贼渠仁科孙六郎授首,不日上万大军便要兵临城下,尔等兵微将寡,粮秣匮乏,此刻还不速降,更待何时?”
绍田重高接到禀告,忙停下军议,带众登上城头观望,见到对方还想要瓦解己方军心,於是令人放箭。
小野忠明策马后退,遥指城头,大笑道:“绍田千兵卫!你因怀有想要独占千国寺城的私利,就对一起守城的国人暗下毒手,而今户隐众逃至我军寻求庇护,我家武藏守只为武家义理,也断不能留你这等凶横恶徒,继续横行邑里,跋扈城国。”
说完,也不等绍田重高回话,大笑着带部返回中。
第六十五章顺逆二道寻生门
小野忠明这等有恃无恐地骄横姿态,令城头上的各家豪族无不惶恐,虽不见得真信森城以破,但万中有个一,谁又能说的准。
今川军土山已成,小山田信茂、朝比奈信置两位国守带领的联军,即将荡平一揆主力,高师盛没有给城中守军思索分辨消息真伪的功夫,遂大举攻城,以此来从侧面佐证自己所言非虚。
今天的攻势,今川军依旧是选择在午时发起进攻,挑着守军足轻该吃饭的时候。
搭建起七八座飞桥,这些飞桥不算很宽,两间左右,但吸取了先前填壕的教训,都打造的极为坚固。选取麾下数十名骁勇旗本众,披大铠,持野太刀,引二百养精蓄锐多日的死兵驰突桥上,先与攻击。
近二十架云梯靠住城墙,又命内藤光秀引上百恶党为众军先手,攀附往上,坠而复升,无有敢擅自退宿者。
土山上、云梯后,七八架仓促架设好的投石机,跟随着弓手一起发射。
冲车随后突撞城门,城门处再度垂落干戈板,改为冲撞曲轮墙的薄弱处,冲车这回非但没有缩小体型,反而被加厚加重,推动冲车的士卒都用长楯遮掩,自身也披挂甲胄。
这些精选出来的推车手,无一不是吃苦善战的足轻老兵,出阵前皆得高师盛许诺,战后不论胜,负皆有重赏,阵亡者另有烧埋钱、莲照寺高僧超度往生,信浓本地土著能先破城者,另有安堵加封,故而士气颇盛。每一次撞击,城头为之震动。
然而,千国寺城毕竟坚城。曲轮城墙牢固,仓促难以破坏。岛崎景信端是赫赫有名的一员悍将,带领浮浪牢人顺着飞桥反杀,战至入夜,今川军丢下了百十具尸体,收军回营。虎出丸内,守军伤亡亦有数十来人。
一场鏖战下来,胜负未分。第二天一早,高师盛又催促部众围攻了半天,晌午稍微休息,用饭后未久,再度攻城,战至深夜才罢兵休战。
接连多日的激战,展开围攻的今川军还好,围攻的伤亡虽然惨烈,但高师盛颁发的购赏、抚恤不仅丰厚,且从来都是当天结清,从不拖欠。允许信浓众的领取的钱粮由莲照寺僧众代为运回家中,自古以来,从未听闻过有如此信守党契的大将
守城的绍田军则不然,其军中不是没有勇士,但怯懦的羸弱百姓更多,良莠不齐。这几日的苦战,虽然主要守卫虎出丸的是军中足轻,可是百姓也要上阵协防、助守,伤亡不小,对士气打击很大。
各家豪族每到今川军撤兵,趁着休整的时候,都是聚在一处长吁短叹。
起初的血性过去,目睹今川军的种种剽悍、威势,就有人开始忍不住相互串联,试探彼此的口风,想要推举出一位足够分量的縂领,撇下绍田重高等越后方面派来的军势,试图通过户隐忍者跟城外的敌军达成和议。
与其玉石俱碎,何不如开城降伏,保全己身,重归武田家的配下效力,并不是不能够考虑得事情。
小岩通队的武田旧军,便有不少人向其进言,尽管每次提议之人都被小岩通盛规训斥回去,但其心中到底怎样想的?是否真的不同意,又或者是故作姿态,待价而沽?没人知晓。
高师盛此番攻城却改变了策略,一阵礌石轰击后,并没有立即展开攻势,而是调出了一队队足轻,打起幡旗,巡游城外。今川军剽掠大半个安云郡,又从莲照寺那边索取了大量的积蓄,军用充足,钱财甚多。
高师盛挑选出来的,皆是这几日立下功绩的足轻,列成队伍,整整齐齐地出来一转,城头上守卫齐看。初升朝阳下,但见其军:器甲精新,军容甚盛。排列在最前头的兵曹与列在队中的奉公武士,大铠外皆被锦缎,金银炫耀,根据唱名依次向奉行领取钱粮赏赐,城中绍田军望之气夺。
今川军士卒川流不息,从左营出来领取赏赐,转了一圈,入右营归队。
自千国寺城围日起,岛崎景信就没下过城头,他倒提大枪,站在南门矢仓上,仔仔细细地观望多时,啧啧称羡,就这么一会儿起码发下去三五百贯钱,这么大的手笔可是当真豪奢的很。
岛崎景信转过头来,向着身边的小岩通盛规,随口说道:“听闻那位武藏守最喜欢的就是用钱财邀买人心,小岩通大人以为如何?”小岩通盛规年有四旬,强做镇定,道:“这是敌军的攻心计,故意向你我炫耀。”
岛崎景信嗤笑道:“穷山恶水出刁民,浮浪牢人最亡命。不知小岩通大人麾下怎么样?俺们这帮子浮浪穷惯了,反正是越见彩头,越是杀得眼红。”他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把今川军炫耀的钱财当成了未来的战利品。
小岩通盛规干笑不言,思索他这句颇有怨气的话里,是否暗含别的深意。
不多时,今川军受赏完毕。三声法螺号响,依旧是内藤光秀麾下的恶党当先,率众攻城。
轮值换防戍守的绍田军足轻,弯弓持枪上前,协防的阵夫卷动夜叉擂、狼牙拍等机关,做好释放的准备。机关多用铁索转动,立时直呀呀噪声大作,使得听到的人不由牙酸。
高师盛攻城的手段,还是那几样。
精选出来的死兵走飞桥,内藤光秀带领的恶党攀云梯。把投石机、弓足轻集中在一处,集中往城防薄弱处一起抛掷、发射。冲车撞墙,矢石如雨。
内藤光秀心中发狠,带着麾下的恶党依旧跳荡先登,皆负刃在背,衔刀在口,前赴后继,援墙而上。
见到开战,岛崎景信急匆匆下了矢仓,一声唿哨,将躲在向阳处休整的浮浪招聚起来,又急匆匆地与杀奔城头,与横渡飞桥的敌军厮杀一团。
这些浮浪牢人还真如他所言,穷横亡命至极,挥刀持枪跟着杀奔本来的今川军死兵,在狭窄晃荡的飞桥之上拼杀,不时有人从半空中坠落而下,摔得粉身碎骨。
第六十六章顺逆二道寻生门 (二)
小岩通盛规收回目光,他往左右吩咐两句,幡持打起马印标旗,使番众沿墙奔跑,大声传令。放置在城墙垛口处的弓矢、铁炮一时俱,洞甲穿中。只闻得城墙下人仰马翻,一时间杀伤甚众。
部署在南门的那架投石机也迎着今川军的矢石,朝着对方安放投石机、布置弓手的土山,呼啸着发射出所剩无几的焙烙玉,进行反击。
寒风呼啸,地动山摇。
今川军分番相代,昼夜猛攻,丝毫不给城内守军喘息修整的机会。
轮到今日领死兵冲阵的武士,在军中地位甚高,是仅次于高师盛的另外两名兵曹。
一个是本间滕秀,另一人是相良景泰。他们两个要说起来与岛崎景信有些关系。泰平寺合战突围后,高师盛与藤堂虎高、井伊直亲三人奔逃四散,各求活路。
高师盛带残兵冲击长尾政景后队,以及殿军。藤堂虎高、井伊直亲两人则在岛崎景信带二十於名村上军追击,狼狈败走,如果不是正好撞见数百名追击长尾军的今川军将对方惊退救下,险些就要丧命。
当时领兵的正是本间滕秀和相良景泰,藤堂虎高是武田军的部将还好说,井伊直亲身为远江武士,却因畏战怯懦逃亡的场面被数百人看在眼中,在军中的武名大坏。
足轻们可不管你之前何等英勇,他们只看见上百号溃兵被二十余名村上军追的狼狈逃窜,败了就是败了,谁还管你是怎么败的。
若井伊直亲还是坐拥五百军势的话,朝比奈信置就算有心刁难,也会考虑到接下来的战事而按捺不发,但一战过后,井伊谷众十不存一,自是不需要再给什么好脸色看,当场就被拿问罪责,与违抗军令、擅自更换营盘,等数罪并罚。
井伊谷众只拿到了烧埋钱,而赏赐则被借口偿还救命之恩,转给了没出什么力气的相良、本间两队,当做致谢的礼金。
回到骏府后,井伊直亲必然要被二次问罪,虽不至于被勒令切腹,但井伊家减封却也是板上钉钉之事,没人回觉得奇怪。
空余出来的土地,大概率会分赐给出阵信浓有功之臣,本间、相良家的宛行庄田在东远江,出于分衡相制的原则,反而是最有可能受赏加封的国人众。
东海道在今川家的治理下泰平无事,对豪族、百姓来说固然是件好事,但是也意味着豪族们很难获得宛行上的加封。这回井伊家受难,不知道多少人等着落井下石,好上前分一杯羹。
随后在清剿仁科一揆的战事中,这两队军役众被调拨给高师盛麾下助阵,虽疏于编练,但究竟是久於战阵老卒,很受器重,同样也立下不小的功勋。
不过终究还是外人,比不得高师盛的平山党和旗本队,平日里比其他部众多领不少恩赏,但论述功绩却只能矮人一头,该到被赶上阵前送死的时候,更是丝毫没有受到半点优待。
算下来,这已经是第三次上阵蚁附,仍旧斗志不减,想要通过活跃的表现让高师盛在战后替他们向朝比奈信置上书恳求加封的功名状。
功名状与感状不同,后者是大名和主将写个下属的文书恩谢,前者则是阵代写给大名的的加封举荐,理论上是受到举荐的武士会最先得到封赏。
故而拼杀起来,相当卖命,驱赶着一队队死兵踏着摇晃的飞桥,向着敌军守备的城头发起冲击。
这会儿急催攻城,绍田重高以下,各家豪族都打起精神,兀自奋战。
高师盛想要用猛攻迫降守军,而在豪族们看来,只有抵抗的越激烈,让今川军越是无望夺城,将来争取降伏的条件才会越对自己有利,无血开城的,从来就没有什么好下场。
岛崎景信舍下大枪,改换成更利于劈砍的野太刀,率领浮浪争先,勇敢无比。以他为首的这伙牢人是受守军雇直,每日都能领到固定的扶持米和钱饷,同时专门有两名目付记账,每杀一个今川军都能到赏钱,故而十分卖力,打得对面的今川军死兵队节节败退。
反倒是云梯处颇有进展,内藤光秀等恶党皆出身积年悍匪,杀人伍里出来的,也是十分勇猛,城下弯弓掩射的弓手,矢无虚发,操作守城器械的绍田军相继毙命,一时间无人敢在上前,竟让对方趁机冲上了城头。
绍田重高望楼监阵,催战的太鼓声雷动。
双方你来我往,一场混战下来,打得仍旧不分上下。战至下午,城墙上协防的阵夫先支撑不住,开始溃退。正门处防守的足轻百十来人,伤亡已近半数,其中带队的一名武士身中数创,神色仓皇。
不小心陷入了五六名恶党山伏的围困,他的部下各自为战,一时间没人顾得上他。岛崎景信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相隔几步远。绍田军守城是将弧形的虎出丸,以矢仓、横张台为界,分成多个小段,安排几名武士带领部下交替防守。
上阵搏杀,并不是非要战到横死重伤才退,一般是后队估摸着前阵快要力竭时,就会上前接替。
防止出现因为疲惫而出现奔溃的情况,合战往往拼的是交战双方,谁的体力更好,谁接替出阵的预备队更多。所以高师盛才会仗着人多势众,昼夜袭扰,旨在疲累守城的敌军,而非是真的追求杀伤。
岛崎景信就是刚从飞桥上,被接替回来休整,浮浪们饮水用饭的灶锅,刚好临近那名武士守备的矢仓。转眼处瞧见,他提刀急往抢救,一边大叫;“吃饱喝足了,就在来上几个人!”
两名身披卷腹,头缠白额的浮浪,齐刷刷地扔下木碗,追了过去。这两人都是跟随岛崎景信许久的牢人,在岛崎景信最早入信浓时就跟着他了。当初在村上义清军营内鼓噪闹事的就有他们,现如今,也跟着一并被打发来了千国寺城坐守。
三人一前两后,奔驰进那名武士所在之处,跟着陆续涌上城头的恶党厮杀一处。
第六十七章世人纷扰为利来
绍田重高城头督战,高师盛也没有闲着。
正在营帐之内,仔细观阅小岩通兄弟以及城中诸多安云郡豪族,通过户隐忍者暗地里送来的输诚信。
这些文书送来的时间,有前有后,或者恭维奉承,或者谄媚乞降,愿意作为攻城时的内应。但有一点相同,就是都没有留下任何代表家名苗字的花押状,且对城中守备虚实,决口不提,众口一致的推说都由绍田重高部负责,自己等人委实不知。
显然这些狡狯的豪族,即便是已经有开城投降的打算,也不会留下任何把柄给人利用,这种谨慎是很有必要的。
绍田重高并非不由知道,这群安云郡豪族心怀鬼胎,可只要一天没有拿到证据,或者说所谓的证据没有公布於众,他们没有正式举旗作乱,为了保住城砦就要强自忍耐,继续和他们虚与委蛇下去,多撑一天也是好的,说不定就能拖到今川军撤兵。
如果高师盛命人拿着带有花押状的寝反文书,到城下公之于众,无论是绍田重高还是小岩通盛规等豪族,为了自身的安危,只得撕破最后一丝脸面,立刻刀兵相见,先在城内火并一场。
这种场面,是城中上到豪族武士、下到寻常百姓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城内火并时,今川军必然会趁势进攻,空虚混乱的千国寺城绝对守不住,待到城砦陷落,高师盛先前的种种许诺还作不作数,着实难说的很。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声势浩大的仁科一揆复兴军,基本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虽然在平叛过程中,北信浓不可避免地受到一些丁口、宿町的折损和毁坏,但至少这些损失对于近领有合计近百万石的武田家来说,还都在承受范围之内。
甚至借着平叛威名,大肆清洗信浓国中摇摆不定,抗拒武田氏家臣化的国人众,进一步加强一元化的程度,就连木曾家这种地处险要谷地,又有着很大独立性地豪族也被迫接受有限度的检地。
造成这种崩坏局面的,正是北信豪族、国人众目光短浅和无知。一度妄图借助武田和长尾两家在川中岛的争夺,继续如信浓四大将时期那样,保持住自家的宛行地的‘不输不入’之权。
以至于武田信玄颁布的分国法《甲州诸法度》,多次受到公然违抗,最直白的例子,武田信玄规定所有黔首百姓、小商贩除了征收年贡、普请劳役之外,一律免除额外的段钱、段米、栋别钱、地子钱为首的多余赋税,却屡屡遭到阴奉阳违。
许多豪族,甚至沆瀣一气,不惜动用武力拒绝武田家代官、奉行进入宛行领内检地。
甲斐猛虎的惩戒来的更加猛烈,武田信玄效仿今川家的法度,裁撤多余关所,鼓励商队进入甲信两州展开贸易,同时限制豪族、寺庙私放债贷。
川中岛合战期间,屡次借用《甲州诸法度》巧立名目,对盘剥信浓的各家寺院、座商,加征矢作钱、兵粮米等军税,来大大缓解了川中岛对峙带来的财政压力。
在和议之后,没有跟北信浓豪族商议的情况下,突然发布德政令,打得这些损失惨重的北信浓豪族一个措手不及,牺牲这些不停调遣的国人众利益,来缓和百姓对武田家的敌视。
如屋代家这些主动家臣化的豪族,都在合战结束后以赏赐功劳的名义,得到了大笔钱粮当做补偿,而原先抗拒检地的豪族,除了一份‘染血的感状’外,什么也没有得到。
这些手段,无疑令得许多豪族损失惨重,更使得借助关所哨卡,开垦新名田的范围,大为缩减。
农民和町人或许愚昧无知,但说起钱财来,他们总是会变得格外精明,於是名主堵在村口,各种各样的威逼利诱,苦苦哀求佃农还钱的诡异场面,如同罗生门一样不停在安云、筑摩、更及、埴科、小县五郡轮回上演。
在这一连串的无差别的打击下,许多小豪族和地侍再也无力沉重的军役和对郎党的赏恤,最终只能宣布家中破产,将宛行名田低价出让给武田家的代官,换取钱财来偿还拖欠军役众的钱粮。
被武田家‘合法’收走田,导致彻底一无所有的野武士们,随后频繁掀起各类一揆,向武田家展开复仇,或是干脆聚集一处化身恶党,从事山伏这项很有钱途的工作。
前者多投身进仁科复兴军里面,寄希望于长尾景虎这位‘越后义将’的援救,但是承诺鼎立相助的越后军,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看见;而后者中的相当部分,已经跑到了高师盛的麾下,同前者展开殊死搏杀。
如果说武田信玄不是早有图谋,故意想尽办法让信浓的豪族倾家荡产,最终煽动一揆众铤而走险,从侧面加快对信浓的一元化程度的话,说出去恐怕没人会相信。
但面对武田、今川两军犁庭扫穴的攻势下,城内的豪族想要苟全性命,唯有再度屈辱的乞降,可要说他们真的相信高师盛看似随意的许诺,就举兵献城,倒还不至于。
虽然被困在城内的北信豪族,争先恐后地向敌军输诚,但双方确实没有多少相互信任的基础,比起轻易乞降,继续垂死挣扎一段时日来观望风色的可能性,反而更大。
高师盛将这些豪族的文书分作两摞,把能派上用处的,和派不上什么用的进行区分,剩下的则由小野忠明与下间赖庆、立石泷三人进行甄别,筛选出来那些人的话可信。
小野忠明同样是武家出身,而且还是扇谷上杉氏分支末流,虽然只是领有上野国群马郡内一个不足两千石的小国人,且随着北条氏的关东经略,频繁的战乱让家名传到他这一代时断绝,不得已才出家为僧。
可眼下城中安云郡豪族犹犹豫豫,倒是让他颇为不屑,坂东武士比之甲信的山猴子们,早在平家时期就体会到了‘在国则随从目代,在庄则出仕庄官,被课以公事,杂役,昼夜无宁时’的艰辛和不易。
正如‘毛野之民刚强’的品评,受尚武风气的影响,坂东武士面对守护大名、乃至是朝廷官家的盘剥,从来都是悍然起兵,奋起反抗,自平安时代就是久反之地。
‘坂’者士反也。坂东也是朝廷对关东这块拥立过平将门,试图谋朝篡位的久反之地的蔑称。
不管是朝廷官军,还是平家军势、镰仓奉公众、室町幕府的讨伐军都有将关东八州化作修罗沙场的勇气,比之别国武士,向来都是以叛乱果决著称,连同归于尽的勇气的都没有,还造什么反?
再看看千国寺城内的豪族,从叛乱到被围困城内的表现,当真让这位坂东武家出身的和尚,忍不住嗤笑出声。
安云郡的豪族叛乱后,没有同武田家玉碎到底的勇气,以至于进退失据;现在到了投降的时候,居然不抓紧最后的机会,反而提出驱逐走绍田重高,来换取今川军退兵。
难道今川军在城下死伤数百,难道真的就是只为了杀一个绍田重高不成?不知是真蠢还是在装傻充愣。
坂东武士就务实得多了,尤为擅长在北条、长尾、武田三家之间来回反复横跳,只要让自己有利可图。
高师盛见他嗤笑出声,遂放下手中文书,问道:“禅师可是又有了良策?”
小野忠明不说佛法如何,单轮谋略见识来说,算是目前他军中的第一人,隐约算是军师谋士一流的人物,目前深得高师盛倚重。
这也不奇怪,高师盛起初赴任庄所,孤身一人的时候自然更愿意看重长谷川隼人这种有勇力的武士,现在麾下拥众三千,不缺上阵拼杀的士卒,缺的是识文断字的奉行和帮他管理军势的亲信。
平山党旧人之中,有才器的可谓寥寥。
长谷川隼人正如前言,一个蛮勇武夫罢了,当个上阵死斗旗本队的兵佐正合适。大井盛朝出身商贾,做个管理后勤的随军奉行,勉强合格,但却是指望不上他能想出什么对敌计策。
长田盛氏既无长谷川隼人的勇力,也比不上大井盛朝的文略,能在军中混的一席之地,每回合议得以列居上座,皆因家中豪奢夸富,在东海道中人脉深广,同时出阵时向军中捐献了不少武器兵甲,作为晋身之阶。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一个人的见识高低,很大程度上来自於经历过得见闻,如山本晴幸这位武田军师,也不是才智天授,亦是穷尽半生来游历天下,才能厚积薄发,深得武田家上下信服。
如果不是出阵信浓,连高师盛自己在内,估计大多数人这辈子也离不开东海道,甚至是远江国,一群坐井观天的河童,又能有多少让人叹服的才器。
青木大膳虽然放浪东国,最远到过京都与人真剑合试,但这位鹿岛剑豪既不愿别人了解自己,更不愿自己去了解世上其他的事情。
说好听点是醉心剑道,心无旁骛,说的刻薄些就是为人乖戾不逊,甚难相处,仅看过去百十号徒弟跑的一干二净,就剩下北庄万次郎一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个门徒遁走,还可以说是弟子无义,上百号门徒一起离开,只可能是师范无恩。高师盛就是在看重,养在身边当个门客护卫也就到头了。
相反小野忠明则不同,从能骑劣马,开得强弓的身手来看,明显是出身武家。当过和尚却不迂腐,不仅识文断字,还有不错的口才和见识,对关东各地山川地理,豪族武士多有了解。
因此高师盛很乐意听取他的意见。
小野忠明回道:“我军数日来对城砦猛攻不辍,千国寺城内的豪族早已经胆寒,断不敢再出城野战。城中的粮秣虽然不多,但我军这些日子攻城杀伤守军不少,倒是让其能够再撑上一段时日。”
“观其文书,各家豪族虽有降顺之意,却是惊疑难得赦免,若是朝比奈丹波与小山田越前两位大人攻破森城,率军南下助我,面上须不好看,况且城中所获恐再非我等所有,徒为他人费力之事,断不可取。”
高师盛点头,以示赞同。这也是明明围困城砦坐等援军即可,他还是要想办法尽早陷落千国寺城的原因。
颜面虚名,他或许不会真的太过在意,但是城中积蓄的钱财却不愿意分润半点给别人,尤其是对千国寺城内的安云寺志在必得。
安云寺内最初的那批僧众转为武家后,很快被仁科家吞并,改由临济宗的僧人接管。
虽不如武田、长尾反复争夺的善光寺,也是信浓国内香火极为旺盛的宝刹,这么多年的积蓄可想而知,比之今川军在安云郡内劫掠的钱财来说,只会更多,而不会更少。
莲照寺才入安云郡不过几十年,根本不能与之相比,净土真宗的坊官、主持对其早就垂涎三尺。
攻取千国寺城的大半目的,就是为了将临济宗的僧人逐走,把本山迁入安云寺内,从而在佛宗方面做到独占一郡内,数万百姓的信念佛力。
莲照寺的住持上人,之所以愿意捐赠钱粮、煽动门徒助今川军攻城,除了对时局的考量外,也是因为高师盛以净土真宗门徒的身份为担保,会替净土真宗出面驱逐临济宗僧人。
故此,一向以吝啬闻名的和尚们,才会如此慷慨解囊地‘施舍善财’,并未太过于会怀疑他事后敢翻脸抵赖,为一座根本无法控制的居城,冒着被指认为佛敌的风险来反悔,实在殊为不智。
安云寺虽然没有派遣僧兵直接参与守城,却也是提供了不少兵粮支援。
绍田重高搜捕百姓而引起乱局,亦是安云寺僧众出面帮着安抚下去,城中豪族犹豫是否反乱,亦不乏其中有很多人是临济宗的门徒,不愿让这座宝刹受到兵乱,才竭力抵抗。
第六十八章奉公御构断仕官
写给高师盛请降信中,不少人提出的条件里面,就希望他能向信州山中诸多权现立誓。
破城以后,绝不可纵兵伐害安云寺这座名山宝刹,驱逐临济宗僧人,对於跟着他们在城内坚守的百姓则只字未提,甚至有人提议只要能保全够安云寺,就算在城内进行‘人取’,也可以接受。
让看完文书的高师盛默然良久,至于小野忠明、立石泷等人,甚至是下间赖庆反而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之事。
“武藏守所忧,无非是城中豪族不肯轻易就范,也不愿因攻城而折损太多士卒。说来也巧,我在城中恰有一旧识,若能与之搭上线,有不小的把握能煽动其在城中生乱,介时无论此人是否得手,都能进一步瓦解敌众军心。”
说道这里,小野忠明一指桌案上的乞降文书:“若不得手,到时将这些文书抄录多份,以箭书射入城内,逼迫其等内疑相害。就算其等还犹豫不决,绍田重高不想死于非命的话,也要先下手为强,城中守军自相残杀之时,就是我军趁势夺城的良机。”
高师盛大喜,遂问道:“不想城中敌将,竟然有人与禅师竟相善?”
小野忠明点头称是:“守城四将里面,我与岛崎八郎景信乃为同乡,早年其人曾在‘上州黄斑’长野业正军中效力,担任黄幌使番众役骑,武藏守知贫僧出身长年寺,恐不知长年寺是岛崎家的菩提寺,当初的收继仪式就是在寺中珈蓝堂中举办的,那时贫僧添为寺中监院,为其录笔谱系宗卷,也算是有些交情。”
高师盛说道“那为何自上野出奔越后?”
长野家的黄幌使番众役骑在关东也是强兵,多次同北条‘五色备’鏖战,除了规模不如武田新组建的赤备骑外,单论精锐甚至还要更胜一筹。
“他本是岛崎家庶流出身,被长野氏的家老,亦是宗家督长岛崎播磨守收为螟蛉义子。哪里想到没几年后,播磨守老蚌生珠,喜得麟儿,於是想断绝与他之间的养子关系,最终闹得养父子二人很是不愉快,多次差点刀兵相见,再后来,听闻岛崎播磨守羽然害了急病暴死。”
说道这个份上,后面的话不用多说,帐内诸人心领神会,父子二人就活了一个,想都不用多想也知道是谁下的手。
“因此,受到长野家的奉公构断绝,被逐出上野国。因奉公构之故,关东大名乃至与长野家敌对的北条家都不愿收留,走投无路之下,才出奔越后乞求庇护,听闻这回川中岛战后又因不满赏赐,煽动士卒营啸,恶了村上羽林。由此武藏守可知其勇而无谋,见利忘义,贫僧愿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动其人拱手来降。”
奉公构,的正式名称叫做:‘仕官御构’。大名会对出奔的家臣或被改易的人发出禁止投向其他家的书状,然后就不能再仕于其他大名,在武士阶级中是仅次于切腹的重刑。
在源平合战时期就出现雏形,关东八州的大量源氏家臣遭到平家代官驱逐,成为了浪人,丰臣太阁时期完善,江户幕府宽永十二年,改正的《武家诸法度》和《诸士法度》被列为幕府的法令,又被成为‘宽永大令’。
旨:“诸国大名、豪族不可登用与原来的主公有对立的武士。如果是反逆者和杀人者就要遣返到本国领罪,将行动不明的浮浪牢人遣返到主家处,或者驱赶流放。”
即犯了大罪,又背叛了主君的命令的被放逐者,不得再到其他大名接受任何官位的惩罚,是仅次于切腹的处罚,甚至比切腹更让武士绝望,因为受到奉公构的武士往往代表犯有大罪,为了维护整体的武家封建秩序,等闲不会有大名愿意登录为家臣。
青木大膳这个鹿岛剑豪,沦落成为庄所付盗就是因为受到北条家的奉公构,被绝除仕官之路。
不止今川家没有正式登用,高师盛到现在也是以友盟的身份与之相处,而非明显的主从身份,收录北庄盛忠为家臣,赏赐百枚金判和分禄相待,实际上是将青木大膳讨杀敌军的功绩一并算在内。
连赏赐都不能光明正大的受领,可见奉公构对武士的威力。
岛崎景信在多次立下战功,不仅长尾家没有招揽,就连信浓豪族都没有收录他为家臣的行为,就很容易让人理解了。煽动足轻聚众闹事,说白了就是对长尾家没有按照许诺,收录他为家臣的一种抗辩。
只不过,在村上义清眼中就成了不怀恩义,要不是绍田重高极力恳求,说不定早就被当场拿下,推出营外斩首示众,杀个没有任何的名誉的‘浮浪牢人’,就算是跟着一起闹事的足轻,都未必会真的动武相救。
高师盛不关心对方人品为何,武家之中父子伐害,手足相残的行径都比比皆是。
杀个半路才认的养父,在以孝道著称的武家来说,充其量来说只能算是小奸小恶,更何况是如今孝子遍地的战国乱世,因为养子收继问题,最后闹到家业败落的武家也不在少数。
高师盛务实轻虚,问道:“不知禅师有几成把握?”
小野忠明答曰:“而今仁科一揆大势已去,其等不会不知。武藏守可手笔一份聘书,代骏府登录其人。须得此法,再用金银,以利结其心。贫僧更进说词,岛八必反绍田,率众来投矣。纵是不降,也不会来害我这名僧人的姓名。”
有户隐忍者掩护,趁着夜色从山中潜入城内,与岛崎景信私下会面,即便对方不愿降伏,看在同乡的份上断不会害他。何为乡党,身为同乡天生便是亲近朋党,纵然分属两军,互相通风报信,相互勾结者也不在少数。
小野忠明现在的身份是外交僧,即便是寝反被发现,敌军中的豪族,甚至绍田重高也不敢轻易害他性命,虽然高师盛屡次以屠城恫吓,可双方都只知道这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第六十九章奉礼备书定良策
城内三千於人,高师盛根本不敢向对之前白马砦、黑屋馆内的守兵一样尽数屠戮,军中的信浓众,也不会同意如此丧心病狂的举动,但杀光豪族他还是敢的。
哪怕小野忠明暴露,至多被敌军囚禁起来或是驱赶出城罢了,僧人可不是忍者,安全方面自是有所保证。如敢杀害劝降的外交僧,给高师盛落下口实,破城以后定会借故将武士以上,全部屠戮一空,那他们的脑袋向武田家邀功请赏。
高师盛改问下间赖庆:“坊官以为,小野禅师此法如何?”
下间赖庆明悟,知道这是向寺中索取钱财,急忙回道:“我军欲破千国寺城,何惜钱财!”
欣然允之,命人取来金沙一袋、银丸数十枚奉上,趁着取钱财的功夫,高师盛很干脆的亲笔写下一份礼聘书。
不过不是以今川家的身份,而是用远江高氏的名义许诺,只要能开城降伏,就愿意收录岛崎景信为家臣,并愿意将其举荐给骏府城仕官,表明自己的诚意。
他可不敢如小野忠明说的那样,用今川家的名义私自招收家臣,而且还是一名受到‘仕官御构’的浪人。
如果被人上报骏府城,这种违逆法度的行为,最好的结果也是出家为僧,幽禁於禅院悔过,运气不好直接说不定还要切腹谢罪。
小野忠明对着下间赖庆献上的城防图,开始向忍者们细细询问,有关千国寺城内的布局,各曲轮守军以及晚上的巡逻、口令情况。
这些忍者与城内豪族勾连多日,索性没有让人太过失望,大致的情况,都能说得头头是道,看来是城内的不少人都参与泄密,但真等到今川军攻城时却又殊死抵抗,高师盛已经熟悉战国乱世中豪族,维持家名存续的手段后,反倒是见怪不怪。
这些问题,大多数在户隐忍者刚逃入今川军营内后,为了验证他们不是绍田重高派来的内细,高师盛早就安排小野忠明反复盘问过了。
这会儿再问,主要是想看看城内是否更改,果然有不少问题得到的答案就大为不同,进入城内或许还会有变故,但是这就足够了,只要能大体敷衍蒙混过去就行了。
问过内情后,小野忠明对千国寺城内各曲轮里的各队武士、警戒巡逻、整体布局等等就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当下做出决断。
他非但不换忍者为他准备的夜行深衣,反而让这些忍者改换成浪人、僧兵的打扮,自己装作安云寺的僧众,而其余人则装作自己的随从,因为他发现安云寺害怕破城后会被今川军借故劫掠,并未派兵直接守城,但晚上却会派僧兵帮着巡夜,安抚百姓。
随行不可没有护卫,除去由立石泷点选出几位精明强干的户隐忍者,高师盛让人取召集今川军本队里的诸多武士,前来意事,不喊信浓众自然是对他们不够信任的缘故。
诸人鏖战一整日,刚刚退回营内修整,还没来得及清洗血污,就被急匆匆传召入帐,高师盛说道:“今晚小野禅师奉我之命,欲去办一件大事,此事非常危险,有需人扈从护卫,可有愿往者?。”
诸人才跪坐下来,听他开门见山地说出这么一番话,皆俱愕然。
有人心中想道:“危险之事?却是不知何事?”高师盛只说是一件大事,甚是危险,却不谈具体为何事,难免就有人一头雾水,反应不过来,正盘算利害的时候。
猛然听得一人叫道:“我与小野是交契结拜的义兄弟,既然此事甚是危险,岂能让他一人独往?家主,俺愿意跟着一起去!”
诸人看去,却是长谷川隼人。先前小平次等多年郎党身死已经让他悔恨许久,听到小野忠明亲身涉险,立刻站出来要与他同行。
又一人跟着站起,说道:“我亦愿从小野禅师同去!”却是内藤光秀。
内藤光秀跟长田盛氏等人相比是后来者,还曾敌对厮杀过。正所谓一日做贼寇,千日需提防。
高师盛虽然赏识他的勇武,可在信用上远不如只是个寻常莽夫的长谷川隼人,还要受到其他人若有若无的排斥,同党就剩一个三平太,平山党内的兵力虽然也分成长田、长谷川两派,但归根结底都是同乡郎党,目前还没有任何矛盾。
反倒是他一个出身东山道的信浓山贼,不谈这个污脏的出身,但是在遍地远江土话的军营内,就觉得甚是不自在,之前屡次冒死攀城,就是想用功勋证明自己得能力。
这些天内藤光秀靠着亡命,很是收服了一批山伏恶党,攻城屡屡受,那边的路走不通,换一条就是了,北庄盛忠能一跃成为百石宛行的武士,早就眼红。
天下的土地早就有主,寻常野武士想重新获得宛行,可谓难如登天,不免想到:“我亦亡命悍勇,何以不如旁人!”
长谷川隼人是为义气,那内藤光秀就是急切地想要立功。
所以,一听到高师盛说有危险的事情要去做,两人想都没想就抢先出来应命。
他们两个争先大表忠心,北庄盛忠、长田盛氏、大井盛朝等人岂能落后,就连本间滕秀、相良景泰也领着一帮远江武士,跟着大声附和,纷纷表示要为阵代赴汤蹈火。
这么多人里面有一个人是不用问的,那就是青木大膳。众人争抢,唯有这位免许剑豪安坐不动。青木大膳不说话,也无人敢过去问。他现在是高师盛的贴身扈从,跟着郎党队专门负责保护阵代的安全,防止出现刺杀突袭之事。
众人踊跃争先,高师盛笑道:“此事不同这么多人,十人即可。”沉吟片刻,说道:“营内军势不可离人,内藤光秀勇锐狡变,麾下的恶党多是信浓人来做禅师的扈从如何?”
小野忠明自无不可,答道:“此去只是为了寝反,而非为了夺城,十人尚且有些太多,真的被发现,五十人也是无用,徒耗勇士性命,以贫僧来看五人即可。”
第七十章上野禅寺故人来
法性院曲轮位于千国寺城的南端,过去这里曾是安云寺的一所别院,当改寺筑城后,这里就从被加固成了外曲轮,僧院也变成了兵舍。
不过驻兵都被调遣去了城下的虎出丸防御,曲轮内早就没有了守军。
在各个曲轮中,法性院曲轮最靠近修建在山下的虎出丸,因此户隐忍者在入城后,就选择在此处挖通了一条地穴暗道,本来是当做城砦陷落后逃亡的退略,却并没有猜到会在绍田重高清洗叛党的时候,派上用处。
出入口在杂草丛生的墙角,即便有守兵路过,不靠近去仔细看也未见得能够发现,或者说即使被发现,这条暗道看上去也更像是狗洞,扫去上面覆盖的枯草就是个可供一人爬过的窄坑。
小野忠明在随行而来的时候,对潜入城内做过诸多设想,飞猿跃墙、忍镰攀援等诸多忍者秘术。
当询问后得知是传说中更为玄妙的‘五行遁法’中的土遁术后,心中还颇为期待,高师盛临行前特意嘱咐过,让他好好了解一下这些户隐忍者的能力,究竟高低如何。
关于飞猿加藤这类仙法上忍的奇闻轶话,流传广远,就算不信真的有什么了不起仙法,但忍术总归要有可取之处。
当看到这帮子忍者带着他来钻狗洞时,简直愕然无语到了极点,忍不住看了领头的那名打扮的跟浪人似的忍者头目一眼。
意思再问,这就是你说的土遁术?当看到对方催促的手势后,饶是心中有千言万语,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他最落魄,差点被武田军的贼兵乱刀砍死时,也未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钻狗洞。
难怪跟地头豪族一般同样是国人众,忍者却受人鄙夷讥讽,现在看来并非全是偏见,实在是与武家那种看重言行节义的风气,截然相反。
内藤光秀可没有他这名矫情,当下就趴在地上,领着几名胆大地恶党,匍匐地爬了过去。
下方的虎出丸里面,到处燃烧着熊熊篝火,这不单单是要警戒敌人的夜间偷袭,也是想让今川军‘见识见识’城内的威视和斗志。
只是城内的士气远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高昂,与城外的今川军在合战过后,回到各自的兵舍内开怀畅饮,用酒水来洗去满身的血污,麻醉心中对同伴死伤的恐惧,这说明城内饮水已经在户隐忍者的破袭下,出现了供应困难的问题。
不过千国寺城本身就是以酿酒闻名,最远甚至能被座商卖往京都,城内有大量存酒,倒是不足为奇。
晚上灶锅里面,掺着橡子面的杂粮粥,也不再向前几日那样供应充足,每名足轻领到的兵粮越来越少,从原先一组足轻一炊,变成两三组足轻凑在一起搭伙做饭,这点从山下升起的稀疏炊烟就能看出端倪。
足轻们抽头丧气地吃饭饮酒,痛骂着绍田重高的名字,无能狂怒似的发泄着怒气。
没有一个人敢从城中出逃,因为第一日高师盛接连处死的上百名老弱,早就让底层的足轻胆寒,即便猜测到自己的部将可能正在跟今川军内外勾结,却也不敢率先开城降伏。
这些泥腿子们虽然不聪明,但却绝对不蠢,对於自己那条在武士老爷眼里一文不值的烂命,可谓心知肚明,豪族叛乱那叫倒戈反正,足轻杂兵叛乱就是背恩弃主,这种破坏武家封建统的一揆行径,从来就没有什么好下场。
他们能做的,唯有继续忍耐,努力保住在武士老爷们眼里一文不值的烂命,等待着城内的豪族尽早和围困的今川军达成和睦。
“禅师路过,你们这帮子没长眼的杂兵,还不赶紧给我滚到一边去!”
内藤光秀带着装扮成浪人的恶党和忍者,在前头为小野忠明开道,一行人就这么大摇大摆的,从法性院曲轮里面顺路而下,狭长的‘犬走窄道’可以一直延续到虎出丸周围。
来到这附近,便看不见城头的篝火,反而撞见一队巡夜的足轻,不用小野忠明开口,这几名忍者就狐假虎威的拿着马鞭、刀鞘上前连轰带打,吓得对方跪拜道旁,让开路来。
这已经是遇到的第三队足轻,不过摄于小野忠明身上的僧衣袈裟,却是没有那个不开眼的敢上前盘问,只当他是安云寺帮着安抚百姓的经师。
还有一名武士自作聪明,想要派兵跟随扈从,来讨好这位大和尚,看看能不能明天领取兵粮的时候能够多领一份,结果反被安上个玩忽职守的罪名,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顿鞭子。
绍田重高虽然安排了巡夜队,设立盘问的口令,但却未能真正的落到实处,这点就比营外的今川军就要差上许多,当然也是因为城内守军来历混乱,且不像他不像高师盛那样拥有足够的威信,能牢牢压制住军中豪族。
站在岔道口,可见远近屋舍、巷户,城北的山寺,以及不远处无人把守的内城郭门。迷茫的夜色下看不清楚,简陋的房屋黑黝黝的,皎洁的明月垂挂早城北的山寺,汇报时辰的一阵阵撞钟声,响彻城内城外,众人下意识的转头看向经阁所在的北方。
内藤光秀这会儿没有参禅的佛心,也没有赏月的雅兴。他仔细观察着不远处虚掩的城郭内门,此时已经将至子时,夜半时分,守城的绍田军兵舍内的火光大多熄灭了,漆黑一片,偶尔在各处还会看见一两点火光闪耀,不是之前遇见的巡夜队,就是城内尚未安寝的守夜足轻。
他和小野忠明可不一样,和尚被抓住最多受些皮肉之苦,他要是落到绍田重高手里怕不是脑袋要被挂上城墙,提着脑袋做事,想不小心都不行。
穿过城郭内门,小心翼翼地向着浪人所在的兵舍摸去,刚刚靠近就被伏路的浪人围住,双方立刻剑拔弩张,不过这些天时长有户隐忍者出没。与各家豪族沟通,这几名浪人并未声张,而是等待着对方先回话。
小野忠明不慌不忙,上前一步分开众扈从。小声道:“可速报岛崎景信,有上野国长年寺故人来见。”
第七十一章走投无路进退难
夜黑风高,乌云遮月。
紧靠在虎出丸的东南角的城楼门附近,不远处的有座高度不输于城外今川军堆砌的土山。
因形似武士验首的头颅,而虎出丸就像是这个头颅的兜鍪,从左右两侧延伸的矮墙就像散开的系带故而城内守备的足轻都悲凉地称呼这座土丘为‘兜丘’,不过不是因为视死如归的豪迈,而是在暗指自己在破城后可能会受到的业报。
浪人的兵舍就在‘兜丘’附近,这里算是岛崎景信的驻地,在现下城中人心惶惶之际,各家豪族为了避免再一次引发‘追剿户隐众’的内乱,在入夜后,众人都很默契的紧守门户,不会在入夜随意派人前去旁人的驻地。
昏暗的夜色下,七八人鬼鬼祟祟的翻过土垒,来到浪人兵舍的附近。角落里守夜的几名浮浪注意他们许久,抽刀弯弓戒备,一个组头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也不说话,伸手做了几个山伏、忍者才能看懂的通用切口。
内藤光秀附耳向小野忠明解释,大和尚立刻小声回道:“岛崎景信可在?劳烦几位回去通报一声,就说有上野国故人来访”
岛崎景信手下,有两名得力浪人,一个长冈右卫门,一个山田丰五郎,都是出身上野国的郎党。恰好今晚轮值到山田丰五郎守夜,那几名浮浪将信将疑地去兵舍内请他过来。
瞧了两眼,见来人多头缠白额巾,做僧兵的打扮,其中那名为首的和尚更是身披五色袈裟,看上去很是眼熟,认出了来人正是小野忠明,再回想起自家縂领的叮嘱,立刻迎了上去,装作他是安云寺的僧人,客气笑道:“城内不太平,禅师怎么还到处乱跑?”
小野忠明手捻佛珠,回道:“就因了城内不靖,为了诸位乡党的安危,贫僧才不得不啊!”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我家武藏守有书信一封,要我转送给岛崎播磨守观阅。”
他口中所称‘岛崎播磨守’自不会是哪个被养子杀死的长野氏家老,根据父死子继的惯例,既然养父暴毙,作为养子的岛崎景信自然继任了岛崎家的官途,虽然关东大名、豪族根本就没有承认的,也就这群浮浪牢人偶尔这么称呼自家縂领。
山田丰五郎点了点头,伸手一引,道:“既如此,禅师这边请。馆外风凉不是讲话的所在,不妨入堂内详谈。”叫上一队浪人,卷着小野忠明一行人,大步流星也似,绕过几个低矮的兵舍,奔至暂居的馆敷前。
说是馆敷,其实就是一幢高大的橹台,留下小野忠明等人在橹台下方兵舍内等候,山田丰五郎自去禀告。岛崎景信自幼习武,是剑圣上泉信纲诸多弟子中,难得保持战时也要苦练武艺的这种习惯之人,山田丰五郎到时,他尚未睡下,正在橹台内供武士休息的窄屋里演武。
近前端看,好一条大汉。身长五尺七寸,膀大腰圆,袒胸露背,赤膊的臂膀上汗毛横生。只见他托举一块沉重的礌石,不断擎过头顶,打熬自己的气力,旁边自有人替他在记着次数。
看见山田丰五郎进来,岛崎景信知他今日守夜,要没有大事,不会前来。当即缓缓放下手中的礌石,扯过挂在一旁的单衣披在身上,等他过来,问道:“你不在下面好生守夜,来我这里有何事情?”
山田丰五郎却不答话,拿眼瞅了眼在屋内角落里饮酒作乐的几名郎党,岛崎景信挥手屏退众人,他才开口说到:“刚刚有人来了,说是播磨守在上野国的故人。”
“嗯?”岛崎景信皱了眉头,盘腿坐在榻上,问道:“来得是何人?”
“是前几日来城下劝降的那个和尚,播磨守不是让我们留意今川军派来调略的人手吗?现在,见还是不见?”
岛崎景信不急,问道:“他可还有别的话?”
“不曾提及,估算着日子,城内大小豪族应该联络的差不多了,轮也该轮到咱们这边了,料来是今川军不放心这帮子信浓兵的战力,怕压不住绍田重高、新津重成兄弟部下旗本,故此派他前来,探查咱们这儿的风向。”
岛崎景信嗤笑一声,道:“今川军这帮子农兵,倒也识货。”山田丰五郎讲到其他豪族,提醒了他,问道:“咱们这边的人手联络的怎么样了?”
山田丰五郎答道:“探过口风了,村上军旧部里面只有一些同是浪人出身的,愿意补入播磨守队里共谋大事。”
岛崎景信麾下的浪人不过百十人,这些日子的苦战,败死了不少人,现在兵力就是性命,自然没有人再愿意把自己的兵力给他补充,过去还能从村上军里面拿钱拉拢一些人手,可现在他的浪人队总是担任死兵,村上军足轻也不是傻子,命没了钱再多也是无用。
有兵才是国人众,没人就是个背着‘仕官御构’获罪浪人罢了,这些天里迟迟得不到足够的兵力补充,让岛崎景信颇为烦躁,在屋内转了两圈,心中踌躇,寻思了会儿,道:“小野和尚来我这里,怕不是仅为了探听风向,而是要让我举兵作乱。”
他跟小野忠明两人之间,来往虽然是不多,但对彼此的底细秉性多有了解,就像小野忠明认为岛崎景信必然要反,岛崎景信也马上就猜到对方的来意。
山田丰五郎道:“可就咱们这几十号人,就算想闹出些乱子来,从人数上也不够啊!”
“哼哼,小野和尚这个秃驴,定然没有安什么好心,指不定有什么花招等着给咱们下套,以为我真个走投无路了么?”
山田丰五郎有点无奈,道:“播磨守,咱们现在真是就是走投无路了!”如果真的向岛崎景信所猜测的那样,顺从今川军的调略,很有可能会被守军剿灭,如果不顺从城砦陷落后,这帮子浪人能不能活命就很难说了。
信浓豪族还可以拿钱赎身,托城外的亲朋故旧说情进言,来保全住性命。可他们这帮子一穷二白,人生地不熟的浪人会不会当成甲信山沟里面的猴子,被拖出去一刀宰了,用来震慑旁人就难说的紧。
第七十二章唯恨生不遇明主
虽然猜到这位上野国的故人居心不良,但该见还是要见的,总得先看看对方的调略的价钱如何,再做决断。退一步来讲,在眼下人心思变得情况下,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开城降伏,提前有些接触,总不至于到时候被栽赃上一个负隅顽抗的罪责。
岛崎景信来到橹台下的兵舍,小野忠明和内藤光秀等人已经恭候多时,看到他进来,连忙从坐榻上起身,小野忠明一见他,立刻道:“播磨守别来无恙。”
岛崎景信赶紧迎上前去,把住小野忠明的臂膀,豪爽笑道:“有劳禅师挂念,我一个浮浪牢人哪里有什么好不好的。快快请坐,来到我这粗人处又何必如此多的虚礼?”
客气几句后,众人落座,他问道:“禅师今夜来访,有何贵干?”时间紧迫,小野忠明可没有闲工夫,跟着他一起在这里装傻充愣。
“说起来,播磨守可能不知,贫僧现为高阶武藏守家中的外交僧,我家主公景虎公前番赠刀之情,原本一直苦恼无力报答。这几日在城下观战,见八郎骁勇善战,心中喜胜。”小野忠明从怀中取出只布袋,双手递上,道:“又得闻八郎乃是村上羽林的心腹爱将,特命我连夜携金沙、银丸以作酬赏,以壮行色。”
高师盛写的礼聘书,小野忠明却是没有直接拿出来,而是以效仿长尾景虎的举动为由,来混淆视听,毕竟隔墙有耳,再一个也是为了照顾对方那点几近于无的颜面。
虽说武家的忠孝礼义之道,早就随着镰仓、室町两代幕府的一并崩坏,可越是‘以下克上’的逆贼,就越是惯会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可笑嘴脸,上来就直接劝降,显得有轻视之意。
岛崎景面露喜色,接过后置於案上后,打开略略看过,金赤银足,在昏暗的灯烛之下,熠熠放光,看得屋内浪人各个侧目观瞧,约莫估算也要今百贯钱,连忙拜谢道:“得蒙武藏守看重,不知将何以为报?”
小心让人收好财物,命左右置酒相待,城中粮食匮乏,那是对足轻而言,他这样的守将身份的武士,还是有余力排布一场还算入眼的筵席,受制夜间不得举火,上的菜品多是昆布、干果一类的冷品。
不过在座众人,心思都不放在吃喝之上,身在敌城之内,劝说调略本就危险重重,就连清酒,也只是小野忠明和岛崎景信两人碰了下杯,浅饮半盏。
内藤光秀和山田丰五郎等一干人等,都是毫无动作,人人按刀在腰,相互戒备,既是警戒屋外是否有外人靠近,更是防范对方突然暴起。
小野忠明不知他心中所想究竟如何,但见其有所意动,连忙趁热打铁的劝说道:“我家武藏守赏识八郎的忠勇,乃是与景虎公所为相同,岂是为望回报?”说完,话锋又是一转,“高阶武藏守虽不望回报,但贫僧却还是有一言不知当讲否?”
“我与禅师既是乡党,又是故人,若有训教提点,在下当真是求之不得!”收了钱财,岛崎景信不觉语气热络许多,少了些虚伪敷衍。
“播磨守亦是幕府人臣,英雄当立盖世之功,何以屈身从贼?而今公方将军令旨遍传关东,令武田、今川两家幕府栋梁率众剿贼,依贫僧来看,当早思拨乱反正,归顺朝廷官军才是!”
幕府和朝廷再衰败,代表的也是天下大义,这个指责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不过是扯出大义名分的虚言恫吓,往大了说就是天下武士们人人得而诛之的朝敌幕贼,罪名沉重到即便是武田信玄、长尾景虎两人也难以承受。
除了三好长庆这位数次驱逐公方的天下人外,其余大名心底再是不屑,场面上还是要维护住朝廷和幕府的岌岌可危的威信,毕竟不论是守护大名还是战国大名,朝幕册封才是他们统治令制国的基础。
在地方豪族心中,仍旧是与足利义晴一样怀揣着幕府再兴的野望,希望出现一位有能力终止天下纷乱的大御所。
岛崎景信惶恐,道:“我在绍田重高处,亦出于无奈,其中缘由禅师当知才是。”
惶恐并非全是故作姿态,幕府不敢向大名发出幕贼的讨伐,但利用二百载之积威,对付他这么一个浮浪武士却是绰绰有余,幕贼的恶名对岛崎景信而言,说实话都是抬举。
“八郎有一骑当千之勇,关东八州谁人不钦佩?若取功名利禄,如探囊取物一般,何必无奈而在屈居庸人之下?”
小野忠明将播磨守这个略显疏远的官途称呼,换成更加熟络通名,循循善诱:“八郎岂不闻,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的道理。绍田重高不过乡野豪右,追随这等小人如何能够建功立业呢?”
“唉!唯恨不逢名主。”这句话正中心事,岛崎景信端起酒盏一饮而尽,一步错步步错,若问他是否后悔弑父,却是未曾悔过,他只恨自己那毫无信诺可言,出尔反尔的义父。
“你我二人乃是乡党,贫僧此番正是为八郎前程而来。”
“哦?”岛崎景信提起精神,问道:“禅师慧眼,观当今天下,谁堪称世之豪桀?莫非···是你家武藏守不成?”这句话明显是,想反客为主,压过对方一头,夺取话语的主动权。
小野忠民听出他话语中的轻视之意,也不恼怒,微微一笑。
“禅师但说无妨。”
“无妨?”
“但说无妨!”
小野忠明肃容,向着今川军大营方向拱手,礼敬道:“贫僧纵览天下,遍观群雄,以为皆不如······”
“皆不如谁?”
“皆不如,今川治部大辅。”小野忠明这一句话让岛崎景信有些猝不及防,按照说客的惯例,这个时候自然是要吹嘘自己主公才是,却未想到竟然是今川义元,原先准备的话语,全都成了无用功。
不过随即释然,今川义元这位‘东海道第一弓取’的名号,就抵过千言万语。
“如八郎你这般的豪桀,闻今川治部大辅之名,都为之色变!可见今川治部大辅真英雄也!”
第七十三章拨云见日茅塞开
“哈哈!依照禅师所言,我听闻三好长庆之名更是畏惧,那我何不去投三筑?”岛崎景信,在言谈中落到下风,却仍不肯认输。
听闻他轻视今川家,内藤光秀等人当即大怒,抽刀出鞘,对面的山田丰五郎也不甘示弱,同样拔刀在手,与之对峙。
小野忠明不紧不慢起身,踱步缓行,给他逐个分析利害:“今川治部为人敬贤礼士,赏罚分明,绝非三筑这等乱臣贼子可比。三河精兵甲於天下,昔年等持院大殿以三河、上野之精兵逐鹿关东,城外今川军不过是远江羸弱军役众,精锐尚且留驻东海,八郎关东悍将,以为关东八州之何家军势可比?”
论及军势,还要取巧诡辩的话不过是徒惹人笑,岛崎景信老实回道:“守城不逊色於北条国众,野战可与长野箕轮十六家争锋,士气远胜常陆兵。”
言下之意就是高师盛带领的今川军与北条军相斗,如果是守城还能勉强保住一条性命,野外战只能跟实力相当的箕轮众一样,一溃百里,但士气却好过人心不齐的常陆大名佐竹家。
至于宇都宫、结城家为首的关东八屋形根本提都不屑提,守户之犬都是高抬这几个苟延残喘的武家名门。
小野忠明点了点头,再问道“甲信山国、越地苦寒焉能与远江、尾张、美浓、近江膏腴之地相比?今川治部大辅久有率军上洛,匡扶幕府之志,所谓今川相继的谶言虽惹得有识之士发笑,但须知今川左京大夫一度官拜九州探题,以贫僧私下揣度,从家格来说出任管领却是要比景虎公名正言顺的多,八郎自负勇武过人,难道没有万石之志?”
今川左京大夫,说的就是室町幕府初年的九州探题今川了俊,除了担任和管领地位相当的九州探题,幕府侍所头人、引付头人等职外,还身兼远江、骏河、山城等十三国守护,权倾朝野。
比之山名宗全的六分之一殿,还要威势煊赫。
兜了一个大圈子之后,两人终於是说到了正题上,就连山田丰五郎等浪人,也不由打起精神,这次的调略,很大程度决定了他们不久后的身家性命。
岛崎景信驳斥道:“而今三筑春秋鼎盛,去年五月,再次击破幕府组织的近江讨伐军,以我看来,今川治部大辅就算上洛,也绝非三好家的对手。”
山田丰五郎等人虽然不懂,但还是跟着一起出言附和,给自家縂领鼓噪声势。
“哈哈!幕府暗弱,不足以威慑列国,天下大名谁个心中不知?三筑看似连战连胜,这岂不是正好说明三好家倒行逆施,不得人心么?我来问八郎,可曾有过家宰而临天下者?三管四职尚不能长久把持幕政,何况一乱臣贼子乎?”
这一句话,将岛崎景信问住了,因委实无有此家宰临幕的先例,三管领交替把持幕府,尚且多次刀兵相见,三好长庆一个四国武士如果不能跟公方和解的话,绝不可能真个控制住幕府。
内藤光秀在边儿,按照来前小野忠明他的话说道:“不错!今川治部左右上洛讨伐三筑,匡扶幕府之志,此举乃是身负天下之望,近有武田、北条两家友盟,鼎立支援;远有近畿群雄兴举义兵,遥相呼应。况且上洛前为了扫清障碍,必然先要荡扫美、浓二州,织田信秀、斋藤道三两位劲敌纷纷暴毙横死,这正是神佛给予的吉兆啊!”
两人一唱一和,将话题引到最近信州流传甚广的上洛之议,长尾景虎远在北陆越后,都有率众三千骑上洛的想法,而今川义元不仅是足利连枝众,所领三国更是在毗邻近畿的东海道,可动员之兵力不下三万,几乎可以说是长尾景虎的十倍不止。
这种兴兵论战的话语,出乎岛崎景信的预料,一时间呐呐无言,不知该如何做答。
“斋藤道三窃国之大盗,败死亲子手中后,国中豪族人心思变,织田信长这个尾张大傻瓜的名号,关东八州都有所耳闻,可见何等的荒诞无能,介时一旦时机有变,今川家进可仰仗东海之富庶,席卷天下;退可割据一方,仍不失藩侯之位,若这都不是可以投效的明主,那贫僧委实不知还有哪家大名值得效力?”
小野忠明已然步近案前,俯视对方,手指山田丰五郎等人,声音如洪钟大吕,振聋发聩:“况且今川大军就在城外,八郎纵不惜死,也当为这些郎党的安危着想。见机不早,悔之晚矣!”
岛崎景信脸色阴晴不定,这已经是在直接威胁了,但城内的浮浪牢人们最怕的就是这个,先前三次杀俘,早明白今川军绝对说到做到,就算是虚张声势,他们也不敢拿命去赌。
如果被安云郡国人抢先一步,到时候真的就如小野忠明所言,‘见机不早,悔之晚矣!’,可仔细想来,今川家眼下虽不如三筑,却是最有望上洛成功的大名,东海道可以说是十倍富庶於甲信,正如其适才所言,倚此地利,进可成武王霸业,退不失德翁之位,放眼天下却是再无出其右者。
想通关节之后,豁然起身,攥住小野忠明的双手,慨然道:“禅师一番开解,当真让我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呀!”
小野忠明大笑,将双手挣脱出来,重重拍了对方两下肩膀,利诱道:“哈哈!万不可犹豫不决,如我家武藏守营中一足轻之不才,尚能因功,厚领百金俸禄!以八郎之大勇大才,若依骏府,必将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贵不可言哪!”
内藤光秀察言观色,适时凑趣,问道:“如何贵不可言?”
“哇哈哈!那时候八郎便不是关东的浮浪牢人,而是骏府表举的播磨太守,只消上路之战立下功绩,何止万石高之封,如在座诸位武士,也都能同享富贵。”
在座众人,尤其是那群浪人都跟着一起大笑,可眼中却是杀气腾腾。
第七十四章恨无涓功进见礼
能被留在堂内,参与寝反调略的浪人,非郎党不可信用,要让对方来豁出命去做大事,就不可吝啬许诺,反正夺下城砦后,到底如何就得要今川军说了算,哪里又对方讨价还价的资格。
小野忠明与内藤光秀目光一对,急速避开;岛崎景信跟山田丰五郎等浪人也是不动声色,交流视线。
无比欢畅的笑声回荡堂上,感触不同,滋味相仿;可不正是应了‘居心叵测’这四个字?
岛崎景信看了看左右的浪人,沉声说道:“我欲从之,还请禅师代为引荐!”
小野忠明复又从怀中取出那封,早就准备好的礼聘书,交予岛崎景信面前,似真似假地说道:“我家武藏守知晓八郎出仕艰难,所以愿先将你登用为家臣,待回返远江之后再以谱代家臣置身举荐给骏府,这些浪人也可召做旗本,领取郡国的俸禄!”
岛崎景信心中不信,真的像对方说的那般容易,他何至于流浪关东,可眼下也没有别的出路,城中豪族跟绍田重高同床异梦,面和心不和。
他虽然感激对方出言相救,让自己从村上义清手里逃得性命,但对方固执己见,不肯弃城遁走,局面败坏到了如今到得这一步,怨不得他另谋退路。
故作懊悔道:“武藏守待我恩重如山,恨无涓埃之功,以为进见之礼!”
小野忠明闻弦歌而知雅意,替其说出口来:“功劳只在翻手之间,武藏守曾与我等部众相言,此番破城,若不能取绍田重高首级,以祭奠丧命在千曲川的乡党,纵是屠城吗,亦难消心头之恨!”
“这···这···千兵卫与我有活命之恩,我二人更是因此结为义兄弟,为一己之私利而妄害他性命,于心何忍?”
小野忠明怫然不乐,道“此言大谬!八郎为义气,只看重绍田重高一人之性命,莫非便要让城中三千军民为之殉葬不成?况且八郎本姓岛崎乃坂东平氏之后,绍田重高不过平贺氏代官,此辈家奴耳!如何能与之为友?”
“再者,其人乃是幕府讨伐的乱贼,万不可以徇私情而害君臣忠义”
岛崎景信眼目低垂,思索一番利害之后,明白了小野忠明的意思,破城之后绍田重高是绝难活命,与其让别人动手,倒不如便宜了自己这个义兄弟。
索性不在装模作样,直接撩衣拜倒在地,口中说道:“听闻禅师一席明言,八郎才知何为忠义之道,在下欲杀绍田重高、新津重成兄弟,引开城归降武藏守,禅师以为何如?”
“人非圣贤,孰能无错?”小野忠明笑吟吟地将他扶起来,念了一声佛号,敦促道:“阿弥陀佛,八郎若能就此悔悟,於全城百姓当真是莫大之福报也!但事不宜迟,在于速决!”
话正还未说完,听得门外有人来报:“縂领,绍田大人请你前去一会!”
······
是夜二更时分,高师盛一直未曾睡下,坐在望台之上,等待小野忠明等人的消息,到了后来,夜色越来越深,长久地焦虑让他神思不属,头疼欲裂。他闭上眼,故作镇静的模样,轻声问下边:“什么时辰了?”底下有人答道:“刚过了丑时。”
高师盛心道:“小野忠明等人是暮时入城,现下无论是否劝说成功,都已经该有消息传回来了。”若是劝说成功,自然是安然回返营中,若是被守军杀害,对方也该像对待户隐众那般悬首城头才是,不禁焦躁起来,“怎么还没有消息?”
有人忽然惊呼说道:“城内好像有动静了。”左右随从的武士闻言,急忙都按刀起身,向着千国寺城的方向眺望。
高师盛忙睁开眼睛,线往千国寺城的内城中看去,依旧是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亦安静无声,再顺着说话之人伸手指向的位置看去,这个人指的却是虎出丸内的正门的城楼。
夜色深深,众人齐齐看去,有的起身顾盼,有的手搭凉棚,却见城头上火光摇曳,等了半晌,耳中只顺风听见幡旗的飒飒作响声,并无多少异样。
不由大为泄气,正当众人准备回身落座,便在这时,远处的虎出丸内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响,从小到大,片刻间喊杀声就响彻夜中,也不知有多少人在大喊大叫,紧接着火光相继亮起,原本沉寂昏暗的千国寺城外曲轮,登时陷入一片火海。
高师盛拍案而起,大声叫好,不管是小野忠明等人是否得手,如此战机他都不能这么放过,事不宜迟,他立刻下令道:“击鼓!责令长谷川隼人、北庄盛忠队为先手役,全军出阵攻城!”
望台左侧,立刻有两名武士起身接令,奔下台带着集结多时的部众,携带云梯、冲车浩荡出营,向着千国寺城的方向杀奔而去。
高师盛之前虽不觉得,今夜有可能攻城夺砦,但还是分出半数军势整夜待命,眼下城中乱起,这些早就等候多时的足轻,伴随着军令传下,他们皆无人迟疑,皆飞奔出阵,或抽出太刀,或持举长枪,或挽起强弓,紧随着长谷川隼人、北庄盛忠二人身后,向着嘈乱的虎出丸城墙杀去。
三百余名足轻高举火把,在夜中宛如一道飞火流光,昏沉的火光将所有人的面目都映耀的越发狰狞。
严苛的军令逼迫他们临战忘生,赴死不顾。城内三座大门已经被绍田重高命人用土石封死,几名反叛的浪人,趁乱打开墙壁两侧的追手窄门,即是接应攻城的今川军,更是为了保证一旦举兵不成,顺此路逃向城外。
攻城军势见有入城之路,推动冲车的足轻干脆将之舍弃,在长谷川隼人的带领下,发出阵阵猿叫,快步冲入城内。
高师盛提足力气,哈哈大笑,笑声在寂静的夜里响彻全营。高声喝令受到惊吓,而胡乱奔行的安云郡豪族:“我军内应已然降伏,何愁此城不破?”紧接着,大声斥责道:“还不速去安抚收拢部众,随我将令鼓攻城!”
第七十五章做贼心虚起乱兵
太鼓手得令,鼓槌重重落下,一声响动,守卫在望台下方的目付队,立刻带兵上前驱逐,弹压这些因为受到惊吓而胡乱奔走的杂兵。
青木大膳一声不响,迈步下台,抽出腰间的太刀,跃步上前,撞入纷乱奔走的杂兵中,挥刀劈砍,连杀了四五人不止,冲过人群,到得一名非但不听令制止部众,反而大声鼓噪,试图让慌乱变成营啸的信浓豪族面前。
他去势极快,从下台到跃至对方面前,只用了十几个呼吸的功夫,那名豪族惊惶大骇,自知不是他的对方,掉头欲逃。青木大膳从背后追上去,伸手捉住他的臂膀,一脚提中他的腿弯。
这名豪族身不由己跪倒在地,青木大膳拎起他的发髻,横刀放在他的脖颈前,就像杀鸡一样,随手一划,割断他的喉咙。
青木大膳的佩刀在先前的合战中崩断,现在用的这把乃是高师盛军中最常见的伊势太刀,极其锋利,绕着对方的脖子转了一周,将其首级取下。
这名武士没了脑袋的尸首,跪立人前,鲜血从脖子的断口处喷涌而出,溅了杀人者满身尽是。
人得死法有很多种,若说被一刀杀死是种幸运,那么被活生生割下首级,就是一种极为惨烈的死法,更是对附近之人的一种震慑。周遭的信浓杂兵哪里曾见过这种处刑手段。
眼见方才还对自己大呼小叫的武士,就这么容易地被人杀死,没了脑袋,全都惊骇胆裂,纷纷伏跪於地,不敢在乱动。
又连砍了数人之后,今川军营内的纷乱,顺利被平息下去,衣衫不整的杂兵们就这么被目付队用刀连逐带撵的逼上战场,许多人手中连兵器都没有,更有甚者还赤着脚,可目付队可不管这些,稍有走慢之人,上去就是一顿鞭子。
军营稳住了,高师盛转而全力观战。伴随着云梯靠住墙头,长谷川隼人口衔太刀,率众攀援而上,虎出丸内一片乱战厮杀,多数是发生在守军之间,反而岛崎景信和小野忠明等人并未受到多少波及。
岛崎景信突然半夜接到绍田重高相召,不由疑窦大生。
若是小野忠明未来见他,或许还不会多想,正所谓做贼心虚,本来很平常的军议,落在现下,便成了自己作乱的事情被人察觉,对方想要趁机将他诓骗过去杀害的佐证,再加上小野忠明在一旁煽风点火。
又惊又怕之下,干脆连夜就要举兵作乱,杀掉来传唤的那名使番后,带着手下的四五十名浪人伙同城内的户隐忍者,在虎出丸内四处纵火,想要趁乱袭杀向绍田重高所在的城楼正门处。
千国寺城背负崇峻之险,利用深沟、起伏剧烈的地形和山涧,划分为多个利用廊桥连接的独立曲轮,即便是最外围的虎出丸失守,只要利用好这些防御工事,城外的今川军的人数就是再翻上一倍,众军齐心协力,完全可以守卫的稳如山岳。
作为信浓与北陆道的险要关隘,武田家将之收入囊中之后,使之成为抵御越后长尾军,至关重要的一处本据。
武田信玄马不停歇地派人修缮城砦,虎出丸城头上的诸多守御器械,就是由筑城名手、军师山本晴幸精心设计的机关,可以说没有这些器械相助,今川军早就攻入城内了。
如这等机关,内城中暗藏的还有更多,武田家当初何止是‘修缮’城砦,简直是重新筑城。
事实也确为如此,在当时还没有引入国崩大筒的战国时代,攻城之难,只消站在高处俯瞰整座山城便会知晓。
不过,想要毫发无损地守住城砦,就需要相应的兵力。只要兵力充足,不单单是城内,还可以利用外城的砦关和地形,里应外合迎头痛击敌人。当然,还必须要有和兵力相当的粮食和武器。
惟其如此,方可法会各曲轮的功能,将综合防御的工事协调完善。
正如武田信玄所说‘人即是城’的道理,城砦再坚固,也要有人来驻守才行,绍田重高见如今已不具备防守全部城郭的兵力,许多曲轮几乎被完全弃守。
城内的足轻,无非是在勉强支撑着以本丸天守阁、安云寺以及虎出丸曲轮等核心地带,不然小野忠明等人也不会如此轻易地就混进城内。
最重要的是,千国寺城守军的内部,实际上已经开始分裂,安云郡内的大多数豪族军势都不值得信任了,而今还能确保忠诚的除了两人的旗本队外,就是安云寺的僧兵,和岛崎景信的浪人队。
之前一直不让安云郡豪族的杂兵,补充进浪人队里面,除了战力实在羸弱外,也是不愿这支为数不多的可信人马,也变得立场摇摆。
巡夜的足轻队,都是绍田重高、新津重高兄弟两人的亲信,主要守备的范围也都是内城。
不受到二人信任的,或是认为有可能已经被寝反的豪族,多数被安排在虎出丸驻守,万一真的城破,就会联络安云寺的发动百姓和僧兵继续坚守。
夜里,新津重高好不容易说服绍田重高,让他和自己趁夜带领少数亲信,从天守阁下的暗道潜逃回平仓城。
绍田重高爱惜岛崎景信的勇武,再加上两人结契换贴,拜为了义兄弟,不忍心弃他于不顾,於是才派人连夜请他过去,一并逃走。
却不想,因此让自己落得身陷重围的境地。
绍田重高、新津重成兄弟站在城楼上,看着四面八方涌来的乱兵,登时不知所措,殊不知这些作乱的军势比他还要混乱,根本分不清,到底谁才是敌,谁谁才是友。
不过有一点,却是让人看得清楚明白,不论是想要献城给今川军的乱兵,还是想要殊死抵抗的军势,都向着绍田重高所在的城楼处,拼杀而去。
守备在城楼附近的数十名足轻,哪里敢让他们靠近,一路且战且退,逃入成楼内将门户关闭,再推动重物将木门封死,才暂时挡住了外面的乱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