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藤攀茑附觅高枝
滨名信光离去不提,高师盛命人备好三十枚金小判,想了想可能不够,又额外多备了十枚,作为答谢细川藤孝表举自己的谢礼。
待入城来到使节居馆,登门拜谢。细川藤孝尚未回转,想来是趁着回返海津城前的这段时间,去笼络信浓的国人众,前信浓小笠原长时此刻正在幕府效力,打着小笠原氏的旗号,招募一些不得志的信浓武士,转投幕府也是好的。
对此,高师盛略觉遗憾,毕竟这位通幽斋算是趋利避害的个中好手,若能在攀谈中揣摩二三,也不枉来这一趟、
不过未见面,也能免去不少流言蜚语,留下奉献便告辞离去。
第二天,小山田信茂、朝比奈信置集合诸部,数千人马在城外列阵。
小山田信茂、朝比奈信置两人登上城头,检阅众军。
附近的百姓听说军势将要进剿一揆,来了很多人观望他们出阵。这些刚刚安定下来的百信心情复杂,不知该用何种态度来盼望武田军此战的胜负。
若说希望大肆劫掠乡里的武田军获胜,那显然是不太可能的,但若是希望惨败而归,也不现实,毕竟武田军如果战败,一揆势肯定要杀进更及郡内,到时候又是一场新的兵乱。
就在这种复杂的情感中,百姓远远的看着受到检阅的武田、今川两军的各部,分别出阵。
小山田信茂先行,带着本部两千三百众向南而去,藤堂虎高从在其中。藤堂虎高本该随军回转甲府,但小山田军中缺少几名兵曹的空缺,甲斐武士多不愿再留信浓,最后去海津城转了一圈,又被打发回栗田城效力军前。
高师盛在今川军的前阵,目送小山田信茂率领的武田军出发,数十成百队幡持的各色军旗,在长长的行军队列中迎风招展,行在最前头的是藤堂家的‘茑纹’印旗,却是如高师盛被朝比奈信置用为先手役一样,小山田信茂同样喜藤堂虎高骁勇善战,也任用他为前锋。
望着‘茑纹’印旗远去,他心中感慨,暗忖:“源助勇武过人,此去当能再立功劳,也许等讨伐仁科一揆过后,他没准就能受赏宛行。”泰平寺一战,高师盛作为客军尚且得到武田信玄的三份感状,千贯恩赏,而立下次功的藤堂虎高除却一份感状外,就只得到了几十贯钱,差距不可谓不大。
其中固然有高师盛的一番枪功太过耀眼,将其余人的功绩全都掩盖了下去,不过更重要的应该就是来自近江的身份隔阂,无论在战场上的表现如何活跃,也始终难以得到公正对待,除非能够如山本晴幸那样拥有撼动一国的才器,不然外来武士出仕的终点也不过一部兵曹罢了。
高师盛看到骑在马上,始终意气风发,丝毫没有因为不公正待遇而气馁的藤堂虎高,不禁感慨万千,左侧郎党高举的‘茑纹’印旗,让他联想到《说文》中写道:“茑,寄生之草也。”
不管是藤还是茑,都是靠缠绕攀附其他粗壮硕大的植物才能够生存繁衍——藤堂虎高、高虎父子两人先后接连依靠武田、浅井、织田、丰臣、德川为首十几家战国大名——除却德川家以外,其於大名都没能在战国乱世长久生存,而在主家灭亡后,出仕坎坷的藤堂氏却能存续家名,靠的也许正是茑草般百折不挠的生命力和向上攀附的底力。
看着远去的骁勇武士,不觉起了争胜之心,又想道:“源助是武田军的先锋,我是今川军的先锋,更是泰平寺之战的一番枪功,当最终会师於森城之下,再次相见的时候,彼此论叙战功,我却是不能落在他的后边。”
武田军出发后,朝比奈信置也下大了本部开拔的命令、
高师盛是先手役,列在全军之首,军令一下,当即先发,北庄盛忠队头一个出阵,随后各队相继紧随其后。青木大膳、小野忠明、大井盛朝等旗本郎党从高师盛左右,甲士举起‘南无诹访南宫法性上下大明神’的马印神旗,行在部众。
出离了栗田城,沿着犀川北上向安云郡前进。
栗田城距离约有森城八百十里,途中城砦甚多,军议上所说的只是其中几座达成,其余小砦野馆,可谓多到难以计数,说是每村一砦,甚至数砦也不为过,朝比奈信置为了节省时间让高师盛为胁将带领相良、本间两部作为别队,出阵先行,而他则带大军先将更级郡内摇摆不定的豪族迫降。
高师盛率领下的八百人,当先要经过的就是犀川水贼盘踞的横山、松原两城,长尾军撤军以后,城中水贼用过先前归降的金丸氏再度跳反,改旗易帜再次归降武田麾下。
当日正午,全军到达横山城下,犀川水贼早早就在城外等候多时,水贼縂领横山清岳领着其余十五家头领跪拜在城门口两侧迎接今川军。
北庄盛忠、长谷川隼人、长田盛氏等行前开道,相良、本间两队跟在其后,当数十名武备精良的剽悍旗本扈从高师盛走过的时候,这些水贼都露出了敬畏的神色。
无他,这些水贼在川中岛和议前就仓皇归降武田,正是因为在泰平寺外看到了武田军以寡击众却仍占尽上风。他们亲眼目睹了高师盛和藤堂虎高冠绝敌我两军的骁勇与英武。
特别是高师盛,这些水贼也多是净土真宗的门徒信众,当听闻高师盛自称是受设慧菩萨佛力还阳的恶鬼后,心中惶恐莫名,在联想战场上挟挂人头,单骑突阵的恐怖场景,对这种鬼神之说深信不疑,没有过多争论,就齐齐倒向倒戈。
因此使得武田家在更级郡内的领地大为扩张,大破了犀川方面孤城难守的不利局面,甚至还可以用横山城为跳板,反过来遏制旭山城中的村上军的活动范围。
今川军并未入城,也没有接受水贼们投献的财物,高师盛只是索要了一批粮草辎重,并按照军役状,要求犀川水贼向自己提供六十名武备齐全的部众,来充当足轻后就直接开拔。
第四十七章乌合散沙妄称军
复又前行,行了二十里,出了更级郡界,傍晚进入安云郡境内安营寨砦。
高师盛接到的军令是北上攻打千国城。安云郡内多山地,少平野,小型山砦数目尤多,而且多建设在海拔百十米以上的高山上,一座座攻打没有一年半载,恐怕都未见能能推进到千国城下,因此他只打算拿下几条主要城砦就可。
距离他最近的城砦是小川城,只有不到二十里,但因为城砦年久失修,此地并无多少一揆众,当得知武田家派军来袭,提前便就焚城逃遁,让人啼笑皆非。
自小川城继续北上,二三十里外即是白马砦,从名字上也能看出来这是座专门用于军事用途的砦关。
焚毁城砦逃遁的小川城一揆众,正是往白马城方向逃遁,企图与白马一揆众合兵,据城坚守。
如果加上刚刚逃过去的小川军,白马砦这里屯诸了大约两千多人的一揆众,去除老弱妇孺也有近千青壮。
是仁科复兴军在外围的据点之一,同来保护住同越后的补给路线,千国城在白马砦东北方向,以千国城为中心,小川城、白马砦、黑屋馆、左户隐城四座支城刚还连成一个十字形状,将千国城拱卫其中。
高师盛入安云郡后,略微修整一夜,便就马不停蹄,直接率军直接杀到白马砦下。
白马砦整座砦关都是依山而建,地势险峻,站在山下向山上仰望颇有些易守难攻的意思,因此他也没有着急发动进攻,而是停下军势就地扎营。
军中虽然没有忍者,但是却有许多熟悉地形的山伏恶党,命内藤光秀选带几名来过安云郡劫掠的盗贼,摸上山去,查探一下守军的防御工事如何,有没有守备薄弱之处,适合发起进攻。
小山田信茂、朝比奈信置从栗田城开拔,兵分两路发动进攻,近六千人马声势浩大,森城内的仁科复兴军早就得到了消息,他们严密地监视着这两路人马的动静走向。
高师盛率部先行进入更级郡,又惊退小川城守军,他的这些踪迹都被白马砦、千国城的守军先后获知。
白马砦听闻今川军来攻的消息,本来还惊慌了好一阵子,当得知仅有八百人时,顿时不少人都流露出嗤笑之色,不谈白马砦城高险峻,单就人数而言也是远远超过对方,城中各家豪族开始争论是否应该主动发起进攻,击退来犯之敌。
这里就不得不说一下,白马砦内一揆众的组成来援。除去首先煽动一揆的仁科家过去的野武士外,还有许多长尾家配下的北安云郡国人、净土真宗的门徒,甚至还有飞驒国内的几家豪族从属,兵源可谓杂乱之极。
兵源杂乱还不是最为要命的,最为尴尬的则是根本找不到一个威望足够担任总大将的人物,按理应该由绍田常陆介来负责这次守备,但鱼明川一战让绍田家损失惨重,现在正忙着在平仓城内,想办法筹措抚恤,哪里还有心思管这群一揆众的死活,只派了自己侄儿绍田重高,赶奔千国城内坐镇调略。
绍田重高资历尚浅,根本无力压制白马砦等支城内的一揆联军,只能对他们听之任之,暗地里早就做好了,事不可为就直接潜逃的准备。
这些支城内的一揆众,守住了自己独立性后,却因为来源太过复杂,即便表面推选出一名指挥作战的总大将,可当真正遇上状况,依旧是军中合议的方法,来决定是战是守。
争论到半夜还没有个结果,第二日清晨又一直吵闹正午,白马砦内的各家豪族在得到手下回报后,才惊讶地发现城外多了一支兵马。
白马砦中的总大将名叫大谷宗直,乃是仁科家当年的一员悍将,他正坐在席上,让各家縂领吵的头晕脑胀,听闻有人来报,说是高师盛率部来到,大吃一惊,急忙披挂整齐,带着在座诸将登城观望。
高师盛在信浓,先战绍田常陆介,又接连击破村上义清、长尾政景两部,他的威名早传到安云郡。大谷宗直不敢轻敌,正午的阳光下,他自山砦向下遥望,观之甚久,忽然大笑。
左右各家一揆縂领莫名其妙,不知他为何发笑,乃有人说道:“高师盛乃今川军勇将,他昨夜还在小川城外二十里扎营,今日午时便率兵驱行我白马砦下,即将来攻我城,诚可谓兵精神速,让人叹而观止,不知大谷备前因何发笑?”
大谷宗直指着山下今川军的兵营,笑对众人说道:“我闻高师盛力守营砦,使得常陆介不克败退,又率众於泰平寺外连破数阵,逼的村上羽林斩马悬首,才勉强保住营砦不失,又领残兵三百,仰攻长尾越前后阵,单骑突阵,的确勇气可嘉,一战接连阵斩我北信武士百於人,使得景虎公也亲赐感状,表彰其勇由是名扬三州,本以为他是个知兵的名将,今日一见却知名不副实。”
这句话惹得莲照寺的坊官下间赖庆大为不满,净土真宗与长尾家的关系并不算和睦,发动门徒加入一揆,纯粹是武田军多次劫掠莲照寺在川中岛地方的僧院,惹得天怒人怨,净土真宗随来讲究有仇必报。
再者信浓安云郡的莲照寺是加贺国金泽御坊下,弘愿寺的分支,哪里管武田信玄跟本愿寺法主之间的连襟情谊,既然武田家不仁,就别怪他们不义,立刻煽动一向一揆,加入了仁科复兴军。
不过反对武田家,并不代表莲照寺就会恨屋及乌,一并厌恶今川军内的高师盛,相反让各縂讲师,向百姓大力宣扬高师盛能够力破越后三名大将,全是设慧菩萨显圣庇护,甚至称其就是高师泰转世,来证明自家佛法才是脱离苦海,往生极乐的不二法门。
故此下间赖庆听到诋毁之言,当即大为不悦,说道:“不知大谷备前怎么看出武藏守名不副实?须知武藏守乃是得到设慧菩萨点化,再入劫尘,解救净土信众的阿罗汉,不知备前守觉得自家比之村上羽林如何?”
第四十八章一战克复五城地 (一)
在传扬佛法,收纳门徒的过程中,莲照寺的坊官和讲师早就将高师盛描述成建武名将高师泰的转世,受设慧菩萨点化,修成阿罗汉果位的佛陀。
今番再入劫尘,正是为了辅佐明主,平定天下,解救净土信众脱离苦海。
不管莲照寺的和尚们信不信,但是他们一定要让其他人信,而且绝不容许质疑诋毁。过去其他佛宗,都拒不承认亲鸾上人乃是佛陀转世,这回好不同意遇上个自恶鬼道跑出来的恶鬼,还是受设慧菩萨点化解救,才得以转世往生的大恶人。
往大了说,这是证明了亲鸾上人的菩萨果位,以及‘恶人证机说’佛法的正确性;往小了说,高师盛到底是不是受设慧菩萨点化的恶鬼高师泰,或者说到底是妖怪什么变的,莲照寺才不在乎,只要能趁机鼓噪声势,扩大在信浓的影响力就行了。
大谷宗直脸色不悦,他早就对莲照寺的和尚们大为不满,摄于一向一揆兵力众多,听到下间赖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语,更是恼怒。
大敌当前,不能先自乱阵脚,只好先自忍耐。
左右忙有人,赶紧出来打圆场问道:“下间坊官所言并非无有道理,我等哪里能够比得过村上羽林,只是在下愚钝,没能看明白究竟为何名不副实,还请备前为我等解惑。”
大谷宗直也知,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指点着山下今川军的兵营,说道:“诸位且看,我白马砦外四面,东、西、北皆平地也,唯有南面临近犀川,兼有林地,今川军不选东、西、北三地扎营,而却在南面停兵,川畔林地岂是安营所在?”说完,又细观今川军营地,复又笑道:“不但今川军选的扎营地点不对,而且你们看,今川军的兵马连行了近五十里路,从更及郡边境至我城外,恐怕早就人困马乏,而其军将却不过士卒疲累,强令伐木筑营,掘壕设垒。看,那今川军的幡旗······”
城头上的诸人顺着大谷宗直的指点的方向望去,望见了遍地歪斜丢弃的幡旗。
大谷宗直笑道:“今川军连幡旗都抛下不顾,一可见士卒必已疲惫不堪,而可见其人治军不严。疾行而来,不顾士卒疲累强令筑营,又治军不严,而且连筑营的位置都选错了,故此我说他不知兵略,幸得虚名。能击破村上羽林、长尾越前不在高师盛,而是武田军死中求活,一夫投命,千骑避退,何况还有两百赤备骑兵在前突阵。”
下间赖庆更是统领僧兵的坊官,长年发动一揆跟国人武力对抗,对大谷宗直这番分析,还是基本认同的,见开始谈论军情,也不再对高师盛这个净土真宗的活罗汉进行贬低,便就收声不语。
城中大致共有仁科野武士、北信豪族、飞驒国人、一向一揆四家势力。仁科野武士、北信豪族因为同是信浓武家出身,故而联合在一起推举大谷宗直为首;飞驒国人、一向一揆多是净土真宗信众,於是拥立坊官下间赖庆来当一揆総领。
四家一揆,自起兵讨伐武田以来,除去驻守小川城内的一向一揆望风而遁外,都是一路高歌猛进,连战连捷,安云郡内的武田军根本不是对手,在大谷宗直看来高师盛不过是坐得虚名,自身并无多少军略勇武,能够在泰平寺合战大获全胜,并非是他太强了,而是村上义清、长尾政景两人自行其事。
大谷宗直是北信浓有名的悍将,当年小笠原长时更率领仁科、藤泽等豪族越过盐尻岭侵入诹访时,他就是先手大将,一日之内,连克三城,令武田家麾下的诹访众有瓦解之势。翌年天文十九年的户石崩之战,也作为援军协从出阵,跟随村上义清於坂木全力攻击武田军后阵,立下了很大的功劳。
待仁科家灭亡后,也因此被武田信玄没收宛行,只保留本领五百石成为了无主的地头野武士,连信浓先方众都没有一席之地,所以当仁科一揆被煽动起来后,没有任何犹豫,便带着手下的郎党投了这股所谓的仁科复兴军,
因其悍勇,所以被仁科复兴军的总大将仁科盛长派到白马砦镇守撤往越后的退路。
在观望过高师盛带领的今川军后,他当机立断,做出了决定,对左右诸人说道:“今川军不足千人,又是长途奔袭,主将不爱惜士卒体力,强令士卒筑造营垒,若是此时我军出城,必能大获全胜!”
下间赖庆麾下的飞驒国人有犹豫的,说道:“今川军虽然疲惫,然仍有八百之众,我等轻出浪战,恐会有不小的伤亡,依我看守城才是上法。”
飞驒国人翻山越岭来信浓参加一揆,当然不是为了光复什么仁科氏的家名,纯粹是国中太穷,每年都会有豪族或者武士组织青壮,在农闲的时候带上刀枪弓箭,去周围各国转悠。
看看有没有大名花钱雇直他们出阵,来赚些钱粮好回去养家。
因飞驒兵吃苦耐战,雇钱低廉,在没有参与合战的时候,也不会像其他山伏恶党那样劫掠乡里,所以名声甚佳。
周围诸国的大名出阵的军中,时长会看到身材比常人还要矮小的飞驒兵,扛着三米长的两间枪组成的游势,作为先手出阵。
这次几家飞驒游势的総领,都是大野郡的国人众,过去曾经从属过小笠原氏,跟仁科家也算是半个友盟,当得知仁科氏发起复兴军想要光复家名。
几家総领聚在一起,稍微合计过后,主动带兵翻过山岭来协助,路上又喊上吉城郡的同乡,大家伙儿拢共凑了三百人,浩浩荡荡的赶奔森城。
不过当时仁科军也没有多少余钱,干脆将这帮飞驒兵介绍给了绍田家,正好在千国城的绍田重高缺少军势,双方洽谈过后一拍即合,在支付少量首付定金之后,将这伙飞驒兵收编了下来,允许他们自募钱粮出阵。
第四十九章一战克复五城地(二)
简单点来说,就是飞驒兵可以在驻地附近的村庄贩卖‘制札’,合法征收札钱,同时缴获可以不用向雇主上缴分成,全部自留。
换而言之,这三百飞驒兵是绍田重高派来白马砦协防的。
没有雇主的军令,私自出阵造成死伤倒在其次,如果将不尊上令的事情传扬出去,损害了飞驒足轻的名声,可就大大不值。
大谷宗直说道:“合战岂有不出现伤亡的,城中粮草不多,全靠越后转送,信浓冬日本就寒冷,与越后交界处更是大雪封山,每次转运都困难重重,若是今川军围而不攻,用不上半个月,就要米尽粮绝。”
“半个月之久,其余支城内的援军早就杀至,内外夹攻之下,今川军势单力孤,兵力又不如我等,自会败退而去。”不止是飞驒众属意守城,下间赖庆也不愿出城合战。
武田家一统信浓,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起码这支打着仁科家旗号的野一揆是翻不起什么风浪,即便背后有长尾家的支持,依照现在的情势来看,被剿灭是早晚的事情。
莲照寺的根基就在信浓,有田有地,有信众、有寺町,跟这群被剥夺宛行,想要通过背水一战,东山再起的北信豪族可不同,发动一向一揆让武田家知道净土真宗不好惹也就是,没必要真的拿刀动枪的拼个你死我活。
大谷宗直答道:“我城中匮粮,难道其他城中就有多余的粮秣不成?待城外今川军稳住营垒,就算各城援兵齐至城下,恐也难旬日分出胜负,那时朝比奈信置必然以率今川军主力杀至城下,同我等展开决战,一揆众里老弱甚多,以羸兵对敌恐怕更难取胜。”
仍有人迟疑,说道:“我等若是驱逐老弱,只留下青壮,在严格限制每日领取的兵粮数,以城中粮秣的存量,坚守上数月不敢说,但两月左右是绰绰有余,那时积雪化开,景虎公随时可以提兵来救,想来武田军也不敢在跟我等对峙。”
这是守城战中常用的策略,而且白马砦建立险山峻岭,进出只有两条崎岖山道,只要在山道设立路障,布下士卒层层把守,不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遏制住今川军发动强攻却是绰绰有余。
大谷宗直对此提议,断然拒绝,道:“诸位皆是我信浓豪桀,三次川中岛合战,不知多少国人武士命丧黄泉,家名断绝。所谓何故,想来亦不须我在赘言,各位心中自有思量!我等牢浪聚首嶽岳,兴举义兵,三郡数万百姓闻之,从者如云,纷纷揭竿而起追随我等,反抗暴虎,如今只因一时怯懦,竟欲弃之不顾。一揆众自民而起,若无百姓拥护何来一揆众,这等伤及民心士气的话,还是不要再讲!”
“即便驱逐百姓,以此换得苟全,日后又有何颜面立足于信州?在下宁可大谷氏家名今日就此断绝,也不愿为天下笑!莫非诸位起兵,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家私利计不成?难道不知一旦势败满门不存?非是为私利所计,更非不知其中凶险,实乃武田苛政残害良民,更甚於猛虎!暴虎伥鬼肆虐州郡,弃众独存,至使黎庶葬身虎口,如何忍之?”
下间赖庆环顾四周,见城上人皆被他说服,上前一步,说道:“请备前守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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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师盛部停驻在白马砦山脚下,两里之外。
大谷宗直等人在城上观看高师盛部的军容,高师盛亦带着部下登上临时搭好的望楼,观望城中动静。
在这兵临城下之际,高师盛尚有闲心却说些别的事情,他笑问左右,说道:“尔等可知这白马砦中逝世的一位名武士么?”
长谷川隼人、长田盛氏等人都是莽夫,不知道高师盛说的是谁,青木大膳在信浓放浪游历过,但终究不是本地国人,再加上战国城砦易主频繁,也不清楚到底说的是哪一家的豪族。
安云郡出身的山伏三平太开口,答道:“武藏守说的可是大井光长?”
高师盛笑道:“不错。”大井光长为清和源氏小笠原氏一族,以信浓国佐久郡大井乡为家名苗字,从属建武幕府的足利之义一派,担任小笠原氏的総领国代,曾被幕府公方称赞为‘四邻谭薮’的风雅俊秀,多次稳固住了小笠原氏在佐久郡的统治,抵御村上家的侵攻,他出家后就是退隐白马岳山中修禅,传言此城就是他修建的。
北庄盛忠问道:“大井氏?莫非跟我远江平山乡的大井氏有何联系?”武家苗裔分支众多,有些源平时期流传下来的武家,分支往往数以百计。
高师盛摇头说道:“是也不是,信浓大井氏是清和源氏,而远江大井氏则是摄津源氏的家臣,他们只是恰巧同姓罢了,并非同宗,不过据说镰仓末年远江大井氏曾迎入过信浓大井氏庶流的养子继承家督。”
正说话间,看到白马砦城门打开,一支人马杀将出来。诸人不惊反喜,滨名信光说道:“义兄且看,一揆众出城来了!”
长谷川隼人、内藤光秀、北庄盛忠等人挺身请命道:“请武藏守下令,允我等带兵击之!”
却原来,大谷宗直等人目睹所见,今川军人马疲惫、幡旗曳地以及选择城南为筑营之地,并且高师盛强令士卒筑营,都是出自滨名信光的诱敌之计。
在更及、安云两郡交界的边境处,高师盛部查探到小川城守军焚城逃遁的消息后,高师盛於营内召开军议,滨名信光对诸人说道:“白马砦地势险峻,城中守兵有近两千於众,守将大谷宗直更是号为‘鬼熊’,足见是员剽悍勇将,我部不足千人,若要攀山强攻,恐怕难以破城,想要快速屠城拔克,唯有出奇制胜。”
高师盛深以为然,笑道:“看舍弟如此胸有成竹,想来心中早已有对策。”
滨名信光谦逊摆手,答道:“临行前我回去拜别父亲大人,向他问计,若是敌军固守城砦,而城砦又立在崇山峻岭之上,难以攻取该如何是好,大人教我,可寻一地安营立砦,做出要先休整的模样,等夜色到临,趁着夜色行军急驱城下,城中守军必然没有防备。”
第五十章一战克复五城地(三)
小野忠明身披素净僧衣,手中拈着佛珠,在旁插话问道:“可是要趁他们不备,发起夜攻?士卒连夜行军,恐怕体力难以为继。”
滨名信光回道:“长年斋却是错了,我部不满千人,又疾驰大半夜,如何能够发起夜攻?”自从泰平寺合战过后,深感自己业障深重,不愿再行杀戮事,这位上野国的和尚再次落发修行,以过去修持的寺院为法号,名讳长年斋。
人各有志,不好多做评论。
高师盛现在不缺陷阵杀人的武士,唯独少有识文断字的奉行,小野忠明佛法不算精深,不过还算能言善辩,做个外交僧,负责主持收敛尸首,超度下葬等事情,还是能够胜任的。
小野忠明问道:“既不夜攻,又何必夜行?”
“此计不是为了夜攻,而是在於诱敌。”
“城中守军无备,次日见到我军列阵城外后必然大惊。这个时候,我部可以装出疲惫之态,贼将必然先是大惊,继而又发现我部疲惫,定然转为大喜。”
小野忠明领悟了此计策的用意,夸口称赞道:“确是好计!我为敌将必定不会放过趁机来攻。”
滨名信光笑道:“正是,当贼出城搦战之时,我部可先诈败,引诱其远离城砦,然后设伏击之。待剿灭了出城的敌军后,再挟大胜之威,攀山攻城。城中新败,必定人心惶惶,如此夺城易如反掌。”说完摊了摊手,“若是敌军怯懦,不敢来攻,我却是再无他法了。”
高师盛拍案而起,当即同意了这条诱敌之计。
不过没有选择连夜奔袭,而是让部下好好休整一晚后,仍旧白昼行军,只是速度快上了许多。
事出反常必有妖,夜间行军容易引发敌方的警觉,再者高师盛的部卒显然也达不到滨名信亲麾下郡兵,那种能够夜间疾行军的精锐程度。
除此之外,倒是一模一样。到达城外后,选派五百精锐,令他们原地休息,等待军令出战,其余三百余人则是抓紧时间伐木取石,筑造营垒,这群羸兵长途奔袭后早就疲惫不堪,倒是不用刻意伪装,自己就忙得乱成一团,将幡旗扔的遍地都是,果将城中守军引了出来。
见到敌军出征,众人争先请令先击。
高师盛回道:“信光之计乃是先败后胜,若派部众全部上前迎敌,一揆众见难以速胜恐怕就会立刻缩回城内,又如何击溃彼等?又如何趁势取城?”
他点选最为沉稳的北庄盛忠,令道:“且带部众上前接应相良、本间两队的足轻,告诉他们不必死战,略斗片刻后,即可向预定地点徐徐撤退。”排在阵势最前的羸兵,多是相良、本间两家豪族带来的军役众,战力不算强,用来诱敌深入,在合适不过。
北庄盛忠领命,急带本队百余人迎上前去,协助前方的羸兵对抗杀出城外的千二百名一揆众。
大谷宗直见今川军前队起了一阵骚乱,正在筑营的羸兵们,虽然还未得到高师盛的军令,却还是分出百十人急匆匆扔下手中的荷锄、木头,仓促集合,在几名武士的驱赶下列好阵势,向前迎击过来,而后方则是烟尘大作,让人看不清底细究竟如何,不过想来是要更加不堪一些,太鼓催促多时,还未列队出阵御敌。
他心中大喜,喝令道:“今川军定没有料到我等带兵出城,故此才会毫无防!诸位看,对方兵马惊慌乱行,已然不知无措。随我杀过去,先将这迎上来的这百十人杀散,再直取其本阵印旗!”
左右一揆诸将应令,他们多是步卒,少有骑马武士,两里地不远不近,行军片刻后,就与最前头匆忙列阵的今川军百人队接战。
北庄盛忠派人上前通告军令,两家国人众只虚晃遮挡了一番,即各自分头向两侧的林地中撤退。这些军役众本就劳累过度,就算是让他们拼命抵抗,肯定也是阻挡不住一揆众的袭击,撤退地极为狼狈,若不是高师盛提前派兵接应,险些就要弄假成真。
因此大谷宗直等人愈发坚定了先前的判断,连忙收拢兵马,向着‘诹访大明旗’的方位猛扑而去。
远远望见了马印旗下一名披甲带刀的武将,在一群旗本簇拥下,慌不择路地向南边犀川方向逃遁。大谷宗直当众喝道:“黑甲乌帽之人定是高师盛,擒获此贼者,赏钱十万!”
受此重赏激励,出阵的一揆众无不奋勇争先,原本还不情不愿的飞驒兵更是鼓足气力,紧紧追着高师盛身旁的‘诹访大明旗’不放。
因注意力全在高师盛身上,所以他们只看到今川军各队四散奔逃,却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些逃跑的今川军旗帜虚掩,但却是退而不散,尤其是进入附近林地内的足轻,迅速在组头们的指挥下依次集合,向着一揆众反向包围过去,将追击的零散敌兵杀了个措手不及。
大谷宗直这边,眼看就要追上前去夺下‘诹访大明旗’,高师盛身边的部众大多散至两侧,只留下了加起来二百来人扈从,一路退到犀川岸边的时候,忽闻得四面林中三声法螺号响,一声短促,两声悠长。
高师盛勒住缰绳,麾下二百於人,随他一同拨马回转,面对追击不停的一揆军。
追杀不停的一揆众総领见今川军此等举动,鲁莽的大喜过望,忙不迭催促部众往前拼杀,机灵点的不觉为之一怔,下间赖庆已隐约觉得大为不妙。
果然周围伏兵四起,接连从林中放出三阵密集的箭矢,顿时射倒一片缺少具足防护的一揆众,长田盛氏、滨名信光拔刀在手,催促部下接应住且战且退的北庄盛忠,三人合力向着一揆众合拢杀去。
前有高师盛带领旗下本队和使番骑马,长田盛氏、滨名信光带领相良、本间两队向着左右两翼发动猛攻,只剩余后队还未完全合拢。一揆众早在之前的奔跑中就散乱了队形,之前又被乱箭射死十几人,现在又三面对敌,哪里能抵挡的住?
有怯懦地看到后方无人拦阻,扔下手中的兵器,掉头就往后逃。中军压阵的下间赖庆顿时急躁,拔刀连斩数人,才勉强止住大乱溃败的局势。
大谷宗直临敌最前,距离高师盛不过百步之远,虽然同样察觉出端倪,却依旧骑马奋枪,率众横冲敌阵,想要直接斩将夺旗。
两军交战犹豫最害,即便醒悟自己或许中了对方的诡计,他却自持悍勇,兼有马快甲厚的优势,自忖麾下兵数远胜对方,只需带兵将之部众击溃,讨死敌将,后队的伏兵不解自退。
随着法螺号声,‘诹访大明旗’下的足轻迅速列队,结成多个小阵,除去二十骑使番外,皆是旗下本众和精锐足轻,还有二十余人是善射的弓手,人数虽少,但却浑然不惧,向着原本追击自己的数百名一揆众,悍然发动反攻。
他大吼一声,冲来箭矢,带着二百名飞驒山民向着前边的敌人冲去。
今川军第一列使番骑率先开始向前发起冲击,第二列、第三列得足轻紧随其后。对面杂乱的一揆众也一队队的向着今川军这边冲了过去,使得战场上尘土飞扬,数百人奔跑践踏,与使番骑扬起的风尘汇拢一处,遮住了旁观者的视线。
地面在颤动,敌我双方的呐喊之声,响彻山林,向前冲锋的两股兵卒撞在一处,厮杀立起。
敌我两军相撞,今川军、飞驒兵前头百十名的长枪足轻已陷入密集地枪衾对刺,后边的兵卒纷纷从两侧越过同伴,举着楯佩护住侧翼,杀作一团。
大谷宗直策马挺枪冲在最前头,身后跟着十数名悍勇的郎党,引领着飞驒兵展开冲锋,他作为敌军之中唯一的骑马武士,很是显眼,让人一眼就认出他是一揆众的主要将领,顿时引得不少想要效仿北庄盛忠那样立下大功,被赐许家名成为武士的足轻注意。
不过他们皆有自知之明,没有单打独斗的本事。况且高师盛治军严苛,莫说私自脱阵这等大罪,就是无有军令,敢随意转首张望者,亦要被当场处死。
但骑马突阵的使番。则不受此令的约束,有两三名盗马贼出身的信浓山伏,仗着马术精湛,口中发出呼喝啸叫,向着敌将杀去。
大谷宗直能为信浓国人称为‘山中鬼熊’,自是因为其悍勇,哪里会把这几名马贼放在眼里,只管催马疾行,十字大枪前刺,正中领头那人的前胸,他本就力大,这会儿在借助马速,只一下子,就将这名急于出人头地的盗马贼当场刺死。
右臂发力,紧紧抓握住长枪的手掌都因为用力过猛而指关节发白,借助战马产生的巨大惯性,直接将对方的尸首横空挑飞,乱马交错之间,弯曲的枪身猛地弹扫,直接又将另外两人抽落马下。马蹄践踏而过,将其中一名山伏当场毙命。
后方跟随的郎党拔刀对着地方翻滚,想挣扎起身的最后一名马贼,就是一阵乱砍,搅起漫天血雨。
高师盛立於印旗之下,见到敌将仅凭一人之力,就能连杀己方三名使番,略觉惊诧,刚刚丧命的三人他是有些印象的,听内藤光秀说都是纵横北信多年的悍匪,不想连一合都未敌过,就被讨杀。
先前轻易就赚得守军出城,高师盛心中其实是对敌军武将颇为轻视,认为对方有勇无谋,不过一匹夫之辈,现在看来‘有勇’两字倒是当之无愧。
不过合战之中,想要凭借一人之力扭转战局者,就算真有万夫不当之勇,麾下部众也得同样是天下强兵才行。
於他看来,来人勇则勇矣,可还没到那种万夫莫当的地步,至于这些飞驒兵并未受过战法阵伍训练,只能说是耐战,但还远远谈不上善战。
事实也正如此,大谷宗直能够力杀三贼,却拿密集的枪衾毫无办法,被十几名足轻就逼的连连后退,除非他敢不避死生,学武田赤备或是上田鹰骑那样横冲阵中,舍身杀敌。
不过骑兵正面冲阵,都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这样做,而且最少要数十骑,才有可能冲撞破阵,只一人的话无非是自寻死路罢了。
高师盛看过一眼后,便就不在理会,转目紧盯着各部的战况,并时刻注意着前阵各队足轻的阵型情况。
他这边本就兵少,所承受的拦截压力却是最大的,阵型决不能乱,一旦散乱,就会被敌人分割包围,而一旦被敌人分割包围,不管个人再有勇武也必会陷入死地,回天乏力。
他部下的这百於旗本都是挑选经过多次合战,被他淘汰老弱后精选出来的足轻众,所以即便兵力劣势,但依旧能够稳固住整条单薄的防线。
两军交战不是一下子就变成混战的,这需要一个过程。比如现在,两侧的伏兵虽然杀了一揆众们一个措手不及,这数百名伏兵与敌军接战后,彼此厮杀,不可能很快就突入敌人的阵中。
故此在接敌之后,后面的足轻就需要适当放慢脚步,以免反将自己前方的友军撞倒。这个不用高师盛刻意摇晃幡旗,向各部发号施令,滨名信光、长田盛氏等人这点最简单地常识还是明白的,都根据各自面临的战况,调整冲锋速度。
见自己本队的阵型井然有序,其余各部的足轻也在缓缓推进,将一揆军不断分割击溃,高师盛不由松了口气。
他向左右观望,因是一揆众的士卒良莠不齐,滨名信光部和相良队面对的是右侧的莲照寺僧兵,双方战力相差不大,故而僵持不下。
长田盛氏带着本部与本间队进攻的则多是普通百姓,推进迅速,已经将一揆军势从中间截断,留下全部弓手,对着僧兵后阵不停抛射箭矢,让下间赖庆首尾难以相顾。
自己则带领剩於数十名足轻,向着飞驒兵的后阵发动背冲。
第五十一章一战克复五城地(四)
北庄盛忠分兵三队,不停驱赶溃败的一揆众,控制着逃亡的方向,让他们尽可能的冲击更多的敌军,来制造更大的混乱,最终达到摧垮整个一揆军势的目的。
青木大膳、小野忠明、大井盛朝等十几名护卫握着镰枪、太刀在手,紧紧地立在高师盛的马前,防备随时可能杀到面前的敌军。
“免许可有意讨杀此人?”相比他们的紧张情绪,有一次深陷险地的高师盛反而谈笑风生,挥鞭指向已经下马步战的大谷宗直。
只是这次青木大膳根本不做理会,没有打算向前几次那样上阵骑讨,倒不是认为不敌对方,他若离开,留下的这几人未必能够护持高师盛周全。
见对方不理自己,高师盛复又向前展望,只见长谷川隼人身先士卒,冲在本部这个小阵最前头持铁熊爪,左斫右劈,勇不可当,到现在为止已然斩倒了五六个敌人,带着旗下本队率先突入飞驒兵的阵中。
敌人一个武士打扮的头目,带着十几人过来阻击。这名武士披着挂甲,手持长枪,他带着的这十几个人,大概也是飞驒兵里面的精锐,也都穿有卷腹、阵笠,各持长枪,铠甲兵械齐全。
高师盛知道吧最精锐的部众带在身边,大谷宗直自然也会把本部最精锐的人马用于先手,这是十几个人围成一个弧形的半包围网,试图将长谷川隼人围杀。
长谷川隼人叫上几名悍卒,跃步前冲,一边向前冲,一边大喊:“尔等非我之敌!我只取你家大将首级!”论功行赏那日,他看到北庄盛忠受领百金,高居於营台前,千众间耀武扬名,心中颇为羡慕,只恨当时立功的不是自己。
他与北庄盛忠也算是老相识了,对方能够成为武士自然高兴,他恼恨地为何当初不是自己立下大功,能够领取那笔赏金。
有那上百金判带回家中,分给不幸战死的好友亲眷,也算是对得起他们相交多年的情谊,好在还要出阵安云郡剿灭一揆,斩杀敌军那名武将,离凑够上百金判的目标,当是又能近上一大步。
想的倒是很好,可对面这些飞驒兵哪里肯让开,十几支长枪刺出,长谷川隼人左右拨挡,仗着身高臂长的优势,也不需要近前,利用铁熊爪两边的小勾把敌人的枪套入其中,然后用力拽扯,把这十余支长枪的枪尖悉数压低地面。
铁熊爪这种兵器,顾名思义类似厚重的熊爪,前端是五个弯曲的月牙形勾刃,形似耙子,除去中间那根长刃用于攻击外,左右各两个短刃与铁掌相连,两者中间存在多个空隙,可以用来套拿敌人的长枪。
这种兵器使用相对简单,不似薙刀那般还要专门修炼刀术,也比长枪对敌多了许多变化,但因过于沉重,非力大者不能使用,刀狩破戒僧武藏坊弁庆所擅长的七种武具中就有铁之熊手,且仅次于最擅长使用薙刀,列居次第。
甚至京都五条大桥至今还流传有武藏坊於逢魔之时,跟鬼熊角力,将之勒杀后取其右爪为兵器的轶话。
长谷川隼人‘熊袭太郎’这个名号,一多半都来自铁熊爪这个沉重兵器,不过在高师盛到来的头几年,因为家里缺钱,就把兵器低价压给了善光院的质库。
若不是从村上军缴获的兵器中找到了铁熊爪,大抵他自己都忘了自己还会这么一手。
长谷川隼人双臂发力,同对面十几人较劲,丝毫不落下风,身旁的几名足轻,趁机跨步而进,左砍右杀,眨眼间已有四五人被劈倒在地。
吓得对方急忙放手,抽刀自卫。没有了较力的对手,晃得长谷川隼人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手中的铁熊爪一转,将困在里面的长枪抖落。快步突进,挥棍向着敌兵身上砸去。
铁熊爪沉重,那名武士身上穿的大铠若非精甲,只这一下就会被他打裂,或者一甩之下,凭借铁熊爪的重量也能将敌人打的胸口凹陷,吐血倒地,眨眼功夫剩下的几人,包括那名武士在内都被他击倒。
那名武士被他用铁熊爪甩击了一下,当场掀翻在地,胸口铠甲破裂,口中扑的一下吐出大口鲜血。
两个旗下本队的足轻觑见机会,飞身扑上,一个压在对方身上,按住了手脚,这个武士本就遭受重创,再被这么一撞,当场昏死过去,另一名旗本可不管他是真死假死,抽出刀来,麻利地割断了他的咽喉,冲长谷川隼人问道:“熊袭太郎要头么?”
战场上敌我交战,不可能每杀死一个敌人都要割取首级,只有旗本足轻和奉公武士才有资格被验首,寻常军役杂兵根本不被认为是战功。
斩首和寻常杀敌要付的赏金差距甚大,各家大名都是尽量减少验首的数目,这也是为何战国时期一场数千人的合战,最后被记录的战死人数只有几十名,甚至无一伤亡的部分原因。
在各家大名眼中,战场上卖命拼杀的杂兵,甚至还不如山里猴子的命更值钱一些,毕竟会杂耍的山猴子也是能卖上十几贯钱的,而一个战死的杂兵,可能连抚恤都拿不到。
这也是为什么,高师盛在真的发下天价赏金后,连武田军的足轻都愿意跑来为他卖命。麾下众军听见出阵安云郡,便闻战辄喜,不过好在高师盛也开始严格计算验首数目,不允许足轻拿杂兵的人头充数,骗取购赏。
此人显然是个武士,观其衣甲兵器,且应该是乡党郎团的総领,所以这名旗本队的足轻才会有此一问。
长谷川隼人头也不回,叫道:“怎么不要,好歹是个武士,再不济也能换个七八贯钱。”杀散了余下几个飞驒足轻,挺着铁熊手大步迈进,与如潮水涌上来的敌人奋力厮杀。
在今川军各队的足轻协助夹攻下,一揆众败退连连,连完整的队形也难以保全,狭窄的林道里鲜血四溅,断肢横飞。
长田盛氏、长谷川隼人、北庄盛忠、滨名信光鼓勇奋杀,带着部众越来越深入敌阵,相良、本间两队的军役众跟随着他们的脚步,一个接一个地杀入一揆众阵中,与敌人开始了全面鏖战,或者说追杀更合适一些。
十余骑使幡纵马踏阵,绕开混战,尾随丢盔弃甲的敌兵,手持着长枪、太刀疯狂砍杀,最惊慌地莫过于是莲照寺的坊官下间赖庆。
他位处中军,号令军势的印旗就在他身边,自然也成了今川军猛攻地主要目标,左右是北庄盛忠、滨名信光两队的夹击,又遭受长田盛氏部下的弓手,箭矢的连阵劲射。
虽在数十名精悍僧兵的牢牢护卫之下,仍觉得心惊胆战,将整个身子都伏在马背之上,无论如何催促,惊马就是在原地踱步不前,一支流矢嗖的一下射落他的僧巾,更是被吓得怆惶急叫:“备前救我!备前救我!”
下间赖庆虽是坊官,可却甚少亲自领兵合战,往日都是带着一向一揆欺压乡里的寻常土豪,上千人把乡下的破砦一围,不论对方之前怎么威风,管教吓得乖乖请求赦免,偶尔碰见坚守的,也难坚持太久。
一战死个十几人,就算是难得的大场面了,哪里见过这等战场搏命,杀人如割草的景况,即便有左右僧兵搀扶,还是好几次差点坠下马来。
高师盛放眼观望,见一揆众后队中军几乎已被全部击溃,己军之各部足轻已经将残余敌军团团包围,一揆众只剩那二百来名飞驒兵,还能勉强维持阵势。
一挥马鞭,幡持摇旗传令,命长谷川隼人、滨名信光等人率部直出,全力绞杀还在带兵负隅顽抗的大谷宗直。
今川军从四面八方杀来,顿时让大谷宗直相形见绌,左右难支,由北信豪族郎党、青壮百姓组成的左右两翼,最先彻底崩溃,继而是中军的僧兵,长谷川隼人身先陷阵,大呼急进,带领着旗下本队趁胜猛杀,一鼓作气将前阵的飞驒兵直接冲溃。
前军一溃,这支出城迎敌的军势连最后退走的可能也消失了,后边被今川军牢牢堵死,一揆军退无可退,不愿投向的跟着大谷宗直向林间遁走,想要绕路逃回山城,其余的在下间赖庆的带领下抛下兵器,跪地投降。
与泰平寺血战相比,这一场野伏战赢得可谓轻轻松松,午时后两军开战,未至暮已然大获全胜,高师盛本还担忧若是城内的守军会孤注一掷,全力来援,他安排内藤光秀带领的几十名山伏恐怕未必能将之吓退。
可未曾想到,从一揆众遇上埋伏到跪地请降,城中守军都没有一人敢于出城救援,倒是他高看了这帮子乌合之众。
十余骑使番驰行林道,帮着今川军各队足轻一起收拢俘虏。附近武士,远处足轻血污满面,各个喜笑颜开,一面互相吹嘘武功,炫耀自家战后能领到多少赏钱,一面习以为常的收治己方的伤员、尸首,敌方伤者较轻的驱赶一处,碰上伤重难治的,念上句佛号,随后直接手起刀落,杀生超度。
一阵喧哗,由远到近。
此战抓住了绝大部分想要逃回城中的豪族,跑两三个无名小卒,猜测是混入林中难寻,自有乡里的落武者狩来料理。
当先一个就是,主动请降的莲照寺坊官下间赖庆,垂头丧气,穿件僧衣白甲,看着摆满地上,等待他来检验辨认的首级,浑身哆哆嗦嗦。
抓获俘虏的士卒推搡这二三十名武士,依次来到大旗处向主将领。这些狼狈的武士,瞧见两旁旗本队甲犹带血,面目凶狞,森人然一团杀气扑面而来,胆小的腿一软,跪倒一大片。
下间赖庆面如土色,跪伏高师盛马前,说道:“武藏守自有菩萨庇佑,我等凡夫俗子果非敌手,今日一战,小僧心服口服,愿降顺武藏守。”
他这话一出口,引得高师盛颇为诧异,万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就先遇见敌军乞降的事情。
但很快就醒转过来,立刻翻身下马,上前扶住对方双臂,将之搀扶而起,又细细打量对方一眼,认出了法衣上的净土真宗白莲纹笑道:“哪里!哪里!我与师兄同为法主门下的徒众,武田家与净土真宗本就和睦友盟,今日之事,不过是有奸贼从中挑拨,师兄一时不查,才招致误会罢了,既然不过是场误会,师兄又何必如此见外?······”
说了半天,高师盛才想起来还不知对方的姓名,多年历练下,早就脸厚心黑,也不觉得尴尬,顺势开口问道:“还未请教师兄法名?”
原本下间赖庆还忐忑不安,深恐会因高师盛非甲信武士的原因,而为难自己。这时听得高师盛笑言,果真没有要为难自己的意思,心绪大定,他连忙恭谨地回道:“小僧下间赖庆,愧居莲照寺僧兵坊官一职。”
正如方才所言,武田家与净土真宗本就和睦,自己不过是受到奸贼蛊惑,一时不察,才会误入歧途罢了,解释清楚后依旧能够回寺中安心当自己的坊官,需知寺家和武家可大为不同,自平安以降还没有听说过有那家守护大名,会因为举兵造反这点小事就来为难僧人的,金泽本山攻占加贺一国,幕府还不是迫于压力承认‘地上佛国’。
了不起回去后请主持写封信给武田大膳解释一番,便就轻轻揭过。
想到这里,侧目看着在刀枪威逼下的武士,不由大为叹息,思忖自己开口能否保住他们一条性命、
高师盛不知下间赖庆心中在想什么,但不妨碍他笑容更加热络,与之把臂同行,道:“哈哈,师兄怎生还同我如此见外?”
下间氏据说出自清河源氏的嫡系--摄津源氏,世代皆为石山本愿寺的僧官,随着净土真宗的分寺不断建立,跟着各家主持也一并扩散到天下各国,可以说只要是净土真宗的寺院中就必然会有下间坊官的身影。
第五十二章一战克复五城地
“不知与师兄一起领兵那位猛将,是安云郡内的哪家国人?城中现在是何情况?”高师盛客气两句,便就开始盘问底细。
“与贫僧一起统兵出阵的乃是大谷备前守宗直,亦是白马砦内一揆众的总大将,此回出兵,青壮、杂兵堪称倾巢而出,现下城内只剩下些老弱妇孺,贫僧愿为武藏守前去招降,只是城中多有我净土真宗的门徒,还请武藏守能否宽宥一二,不要人取贩卖······”下间赖庆说道这里,窥探一眼,见其未曾因自家之言不悦,壮着胆子,倡议道:“当然,贵军若是短缺钱粮,我自会督课他们踊跃捐献。”
两人正说话间,数人从山上下来,来到军前。
高师盛看去,见带头之人是内藤光秀,两三个山伏压着一人跟在他的身后,被押的这人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狼狈得很,然而铠甲精良,魁硕健壮,可不正是大谷宗直。
内藤光秀下拜,说道:“小人侥幸擒了敌将大谷宗直,献给武藏守!”
他久在信浓为盗,一眼就将逃亡的大谷宗直辨认出来,放开寻常杂兵一条生路,带人使用绳索、长枪将这名慌不择路武士,当场生擒。
高师盛转回头,再又上下打量大谷宗直。
大谷宗直被两名山伏压着,跪在地上,愤恨难平的仰着头,冲着下间赖庆怒目而视,若非是对方带兵乞降,自己岂会落败被擒,奋力反击未必不能杀出一条血路,退回城中坚守。
见高师盛只打量大谷宗直却不说话,小野忠明猜出了他的心思,心道:“武藏守必是在犹豫是否要招降此人。”
招降大谷宗直有两个好处。
一则,可以让安云郡内的反乱豪族知道,今川军不是滥杀之师,他们只要肯投降就会有活路。二则今番犀川岸边之战,高师盛虽然堪称大获全胜,可出阵的一揆众并没有被全歼,原先被大谷宗直留在最后当做殿军的二百余人,在被北庄盛忠击溃后,会合了其他败兵四散逃去了回了山城中。
内藤光秀兵少,不可能全部截杀,能擒下大谷宗直已算是颇为走运,这些逃走的败兵不过几百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和城中老弱会合,据城死守的话,倒是个麻烦事,若招降了大谷宗直,大概率是能够无血开城。
不过话说回来,招降大谷宗直坏处也是显而易见。
大谷宗直是城中一揆众的总大将,且不说看他这个样子,定难心甘情愿地投降,万一是假意顺从,日后在找准时机再发动叛乱,可怎么办?
招降大谷宗直有利有弊,以现有兵力来说,肯定是弊大于利。
但朝比奈信置统兵在后,不日就能够抵达,待那时这千余一揆非但不是掣肘,还可以用作攻城的蚁附填壕,减少本部的伤亡,一时间拿不准主意,沉吟良久。
况且他对大谷宗直的悍勇,亲眼所见。若得其为臂助,说不得有望在朝比奈信置率领大军抵达之前,就能拿下千国城。
正当高师盛想要开口,让人大谷宗直松绑的时候,一人从两侧随从中迈步而出,说道:“贫僧有一议,奉与武藏守。”
说话之人,正是小野忠明。
不仅高师盛,身旁众人皆是纳闷,下间赖庆心道:“这个和尚突然出来,不知想要说些什么?”
高师盛似有招降大谷宗直之意,诸人皆能看出来,小野忠明此时出来献策,确是有些不合时宜,但在听了小野忠明所献之策议为何后,众人立刻了解他为何会提前出言打断。
“长年斋有何别议?”
小野忠明稽首先行一礼,随后才说道:“凡克敌之术,威势为重。白马坚城,若非用计破贼,敢请试问武藏守驱兵强攻,多久可以下之?”
“这······,恐难克城。”高师盛据实回答,如非城中守军轻出,仅凭这八百军势,可以说没有任何破城的机会。
小野忠明复问道:“白马以外,另有千国,黑屋、左户隐三座城砦,或是地势险峻,或是守御完备,休说我军一部偏师,就是丹波守率大军全数而至,也难说能否一战而克。贫僧所献之计,明公如采纳之,剩余三座城砦或会不战而降。”
高师盛大喜,问道:“是何计策?”
“主公可尽斩大谷宗直、一揆中的北信豪族国人,及军中武士、郎党诸辈,於城下累筑京观,传檄安云郡中各地一揆,明告喻之‘围而后降者不赦,有斩守将献城者,本领安堵外,另有重赏’,以雷霆手段,震怖其心,再行重利引诱,则贼虽人众城坚,不足守也!”
众人闻言色变,大谷宗直怒道:“我为主将,杀我一人可也!郡中国人何其无辜!”
小野忠明瞥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这么一个败军之将,手中用力捻动佛珠,咯咯作响。
战后杀俘的事情虽然少见,但又不是从未有过。
小野忠明此议并非全出自於公心,昔年武田家劫掠上野国长年寺的军势中,就有一队是大谷宗直带领,还杀死了和他一同守在寺中,等待兵乱结束的师弟,时隔多年,对方也与武田反目,或许早就不记得还有过这么一回事情,但他却未敢忘怀此等血仇。
他愤恨武田家,但现在拿这头纵横甲信山林中的猛虎,没有丝毫办法,只能先从为虎作伥的信浓国人展开报复。
再者,今川军上下并非甲信国人,与这些豪族之间没有任何的牵扯,不存在错综复杂的姻亲联系。把这些武士一口气全砍了,还能向武田家换取购赏,就算真的有什么首尾难以处理,事后也是武田家来处理这些烂摊子,那时候高师盛早就带兵回了远江,不存在任何后患。
反过来说,也正是没有姻亲关系,反倒是更难以保证降顺后的忠诚问题,某种情况下来说,战国乱世就是武家姻亲之间的相互厮杀,顺着谱系来论,指不定几代前的宗祖都是同一位大名,没有关系,代表的就是不可信任。
杀光其縂领,才能在吞并其众之后,放心驱用。
“这······”高师盛犹疑不定,实在是这么做有伤因果业报。
“孙子云:‘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下攻城。’此乃武田大膳惯用方略,贫僧不过拾人牙慧罢了!”小野忠明出言力劝:“正所谓小仁乃是大仁之贼!贫僧此策并非为害黔首百姓,而是为了解救他们於危难之中,两军交兵,难免有所死伤,今番一战仅我军就杀伤数百;翌日,围攻城砦造成的伤亡只会更多,若能以此辈首级,换得近万百姓安宁喜乐,这才是真正功德无量的善报!”
下间赖庆瞠目结舌,万没想到对面这个侃侃而谈的和尚,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避旁人,就如此颠倒黑白,想要出言反对,又怕牵连到自己身上,几次想要开口,都被诸人杀气腾腾地架势吓退。
高师盛的军略多为纸上谈兵,但孙子所云,三兵伐谋之论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
攻城是万不得已的最下策,为何?敌人有城为持,一旦城坚粮足,守将忠勇,兵民齐心,再加上外有援军的话,往往延宕时日,久者甚至数月年於仍不能下,远者可看上州黄斑长野业正镇守的箕轮城,南抗北条、西拒武田,两家百万石的关东强藩都奈何不得,近有川中岛三次对峙,使得两军师老兵疲。
这次围攻白马砦,虽侥幸用计得成。可行军合战,不可能每次都指望出奇制胜,可想而知有过白马砦之战后,其余三座城砦的守军,必然任由今川军百般挑衅引诱,也抵死不会踏出城砦半步。
这要是围到城中兵尽粮绝,才能够取胜的话,既耗粮秣,又损士卒。况且今川军也未见得就能够真个把山城团团围住,更不必说,万一后勤补给跟不上,可能围城数月,最终只能无功而返。
是以,小野忠明建议‘尽杀俘兵,围而后降者不赦’的策略,纯是攻心之计,其目的就是为了震慑敌城守将,从而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他请令将北信豪族出身的武士、郎党悉数屠绝,看起来杀戮甚重,实际上,还是可以称之为‘慈悲’的。
只杀戮北信出身的豪族国人、武士、郎党,而宽免其余从贼的之人,比如莲照寺的僧兵、飞驒兵,以及数量最多的普通百姓,饶其一命,可算是慈悲为怀。
不过与他口中所说‘小仁乃为大仁之贼’,没有多少关系,而是为了避免敌军同仇敌忾,将之区别对待,正是为了分化拉拢,使其内部相互猜疑。
促使怯懦犹豫之辈,率众献城,进而减少敌我双方足轻、以及信浓百姓的死伤,可以说用极少数人的首级,来避免更多人在本可以避免的合战中丧命。
高师盛行入信浓,见惯了流血伤亡,平素固然儒雅随和,举止犹如朝廷里的藤原公卿,实也有杀伐果断,他考虑了会儿,认为小野忠明提议杀俘,有伤善报,但却对接下来的战事应是有所帮助的,有利於己军速克安云全郡。
因而,虽然欣赏大谷宗直的悍勇不屈,却亦能收起爱才之心,颇为惋惜地了对方一眼,说道:“备前守死后,我当高搭法台为足下超度往生,不使之坠入六道沉沦。”又点指对面跪拜一排的信浓武士,语气漠热“尔等妄为武士,先叛主家是为不忠,复又临阵乞降是为不义,不忠不义之辈留之何用?便一并处斩,送予备前守为开路之鬼!”
大谷宗直惊怒,叫道:“杀我一人可也!杀我一人可也!”正是他立主出战,才招致惨败,而今听高师盛所言要将众人的死算在自己身上,如此业障哪里能够生受的住。
其余三十余名武士,原本听见小野忠明提议杀俘时,除去两三人,无不两股战栗,贵不稳当,又呼啦啦,趴伏一大片,哀声求饶,被扭送的士卒接连拿刀鞘打的好几人,口鼻冒血,才勉强止住声响。
原本这群信浓武士,看到高师盛沉吟不语,还心存侥幸,这会儿闻听噩耗,亦是再次跟着一起凄厉哀嚎,奋力挣扎,喝骂与求饶声混杂在一起,让下间赖庆面色惨白,他万没想到会是如此境况。
随着高师盛的示意,旗本们上前拖着这些武士下去,很快,他们的嘈杂的叫声逐个消失,又很快,旗本队先后捧着人头献上,连大谷宗直的在内,不多不少,整整好好三十三颗人头。
高师盛令道:“俘虏中凡为常备足轻者,悉数处斩,传报回执,将此事禀告朝斌丹波、小山田越前。再传檄安云全郡,明喻之:白马砦破,大谷宗直等授首,凡有阻我军者,后降不赦。”
在场的诸人齐声接令,随后小野忠明、大井盛朝二人分别书写军报和檄札,分别派人送去另外两军和安云郡各乡。
待军报都送达出去,高师盛才好似想起来,自己还未拿下面前的白马砦,对下间赖庆和善道:“还要烦请师兄入城走上一遭,替我劝降守军。”
下间赖庆呐呐无言,带着大谷宗直的人头,依令入城,过去不到半个时辰,城中守军便就开城降服,城中守兵、百姓跪伏地上,乞求宽恕。
今日抵达城外,天色刚暮就取下白马砦。此时朝比奈信置的主力,才刚入安云郡境内。
朝比奈信置接到高师盛的捷报,惊叹连连,对身边诸将说道:“何其速也!只可惜未竟全功!”
滨名信亲、上川忠弘、蒲原氏清等人皆以为小野忠明此计甚好,接下来的战事中受到的抵抗,会少上许多。
滨名信亲说道:“信州郡乡多山,城砦众多,我军所要将攻伐的,远非白马一城,用长年斋此策,正好可攻敌心,威加州郡,若能因而使一揆望风请降,既惜兵力,又可免得百姓妄受兵乱。”
第五十三章一战克复五城地(六)
筑摩郡,日岐城天守阁内
小山田信茂看罢军报,拍案而起,高声叫道:“杀得好!杀得好!只可惜未能将这群乱臣贼子悉数尽屠!”言下之意,却是惋惜高师盛未能如自己一般纵兵屠城,以酷虐手段,震慑郡内其余一揆众。
评定间里很安静,暖炉中的木炭在呲呲地燃烧。若是凝神细听,阁窗外遥遥传来哭喊、叫嚷、奔跑、追逐声。
室内诸将的表情也都是各异,甲斐武士多是出言附和,信浓先方众则是多了些许兔死狐悲的感哀。
凉风透窗而入,将城外的烟熏火气一并带入进来。
小山田信茂等人正居於天守阁内。黑沉沉的铁幕下,错综复杂的巷道上,长屋、土楼、茅草房分区成片、此时再无穷富区别,到处都是摇曳不定的火把,成群结队的足轻,偶尔还能看到几名骑马的武士呼啸而过,滚滚的烟火从城下町腾升而起,盘旋笼罩在这座筑摩郡内富庶的平城上空。
尤其是在富裕町人聚居的长屋区,很多地方都被烧成了残垣断壁,隐约可以看到,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在火焚之后的废墟里。
远处,几名足轻扛着长枪,踹开一间商屋,从里面拽出一对年轻母女,大笑着抓住她们的手脚,高高抬起。两名弱女子扭曲着身体,挣扎哭叫,杂乱的身影拐了个弯,消失在了屋后。
晚来一步的几名骑马武士举着酒壶,互相笑骂着,从天守阁三条街外远的地方奔驰而过,每个人的坐鞍旁都放有一个布袋,被塞的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些什么。
跟他们马蹄后面吃灰的足轻,每个人或多或少也都是有所收获,略微停步眺望了一下,天守阁附近的街道,犹觉惋惜,不过亦知那里是旗本队的地盘,不是他们这种杂兵能去的地方。
小山田信茂估摸了一下时间,开口问道:“洗城多久了?”
洗城就是屠城,封刀就代表屠城结束。日岐城守军殊死抵抗,给围攻的武田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城破之后,立刻遭到了屠城作为报复。
不论高师盛的杀俘,还是小山田信茂的屠城都是为了震慑郡内其余的一揆众,让他们知道敢于抵抗的凄惨下场
“到天亮,刚好五个时辰了。”屋代政国见没人愿意回话,叹了口气,开口答道。
洗城这种事儿,这几年在信浓实属寻常。不论长尾、还是武田两军在破城后,都没少干过,见多了以后,也就变得习以为常。
“天亮以后封刀,封刀之后再有违令者,死!休整两日后开拔!”小山田信茂道。
“谨遵军令!”诸将对视一眼后,齐声应诺。
······
高师盛部在白马砦休整了一天,掩埋死者,救治伤兵,收押俘虏,清点从城中抄掠来的缴获,命下间赖庆出面安抚从贼百姓,将其中耐战的飞驒兵,全部打散,补满各队缺额的兵员。
晚上,朝比奈信置的军令送来,只有五个字:‘攻打千国城’,随着这道军令而来的还有五百足轻。
朝比奈信置派高师盛先入安云郡,实际上并未指望高师盛能仅凭八百人就能攻城克砦,他本来的计划是兵分两路,高师盛带领八百游势,徐徐推进北上,切断长尾家对森城中仁科军的辎重补给,抢占有利位置,构筑营砦等候大军,而他自己则带主力在平定更及郡后,再率军前往回合,筹划攻城之事。
只是没有想到高师盛竟一战即下坚城,於是干脆改变计划。不再亲自进攻千国城,改由高师盛负责经略,自己则带主力直取森城。
高师盛接到军令,当晚又让部众们休息了一夜,翌日清晨,他从朝比奈信置派给他的五百足轻中,抽调出半数,令他们屯驻白马砦,照顾伤兵、看管俘虏。
随后带着余下军势裹挟俘虏中的青壮,合计一千三百於众,征讨千国城。
千国城在白马砦西北方向,相距二十余里,本是座山寺,唤作安云寺。室町开幕初年,寺中僧众协助幕府守护小笠原氏抵御越后新田军的侵入有功,被抬举为郡分寺,安云寺遂以山寺为根基,正式筑城,改名为千国寺城。
从寺家转变为武家的过程中,这座山城数次易手,过去寺中僧众的后人早就在兵乱中风流云散。
千国城中有守军五百,虽然兵少,但较之其他支城中成百上千的一揆众来说,反倒是最为精锐,都是从村上义清麾下的军势,负责守备的绍田重高论及勇武,稍微逊色大谷宗直,然算颇有智谋。
白马砦半天就被今川军攻陷的消息传来,绍田重高大惊失色。
在他想来,白马砦中的守军再不济,依靠山城守备,完全可以拖到粮尽再降,为此还特意将飞驒兵派过去,就是希望大谷宗直等人能够尽量多坚持一些时日,好让自己有充裕的时间统合部众。
到时候,不论是带兵救援,还是让人加紧去乡中抄掠粮秣、或是修筑更多的防御工事,以应对敌军的围攻,却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投降了。
他召集城中诸位武士,将此事告与他们知晓,在场众人亦是惊骇。
岛崎景信说道:“高氏贼子骁勇善战,只用八百众就击破大谷备前的两千军势,逼降了白马坚城。如今朝比奈信置又给他增兵五百,再加上裹挟的降军,说不得已经坐拥近两千众,我城内却只有五百守军,断非他的敌手。千兵卫,还是快点遣人命黑屋、左户隐两砦的守军来城中集结吧!”
他当日在旭山城外的军营内,聚众中鼓噪闹事,虽然村上义清三人迫于足轻的声讨,没有敢将带头者尽数处死,但出仕越后的事情也不用再想,被远远打发来了安云郡,加入一揆势帮助仁科家的残党对抗武田军。
实际上城中的村上军,多是当初闹事的那一批足轻,也无怪绍田常陆介借口抚恤,不愿过来统领。
绍田重高愁眉不展,答道:“我岂会不知城中兵少,恐非其敌手?这两日发下的札文你等又不是未见到,各家国人眼中,只顾自家私利,有‘围而不赦’的檄文在,不去主动请降就不错了,如何会来援救我等?”
诸位武士皆愤然,怒道:“我等若是败亡,他们难道还能有什么好下场不成?”
绍田重高亦无计可施,说道:“为今之计,只有紧闭城门,固守不出了。”
城中村上军武士无言以对,绍田重高在村上军中以智谋闻名,既然没有更好的办法,唯有接受了他的办法,自去各队召集足轻登城,严加守备。
······
高师盛领兵出白马砦,进讨千国城。
因一揆之故,道上行人稀少,偶尔所见亦多是避兵徒徙的流民,衣不蔽体,蓬头垢面,见他们路过,或是神情呆滞地跪伏路旁,或是远远地逃匿不见。
出兵近十里后,到得一个路口,一条岔路由此向西边折去。引路的下间赖庆向西指引着方向,说道:“沿着这条正路向前不停,再走十几里就到黑屋馆了,然后东拐再行十几里就到了”
小野忠明往西边的岔路上望了一眼,问道:“这条路是通向何方?”
下间赖庆犹豫了一下,勉强答道:“此路通向我莲照寺···”
高师盛勒马停驻,观望附近的地形,远处的山上确是隐隐约约看见似有几个黑点,说道:“嗯?这条路原来是通向师兄御坊的?”
下间赖庆连忙恭谨地应道:“是,往西走上不远处就是我莲照寺了。”
他心道:“等打下千国城,如果有机会,得去莲照寺好生参拜一番。”
莲照寺是信浓名刹,寺中主持身份尊崇,是本愿寺第八代法主莲如之后。门下坊官除了下间氏外,还有富樫氏,两家交替把持寺中俗事。
富樫出身藤原鱼明流武家,因追随足利尊氏讨幕有功而就任加贺国守护职。长享二年,富樫氏宗家为一向一揆绝灭后,诸多作乱的分家改为出任金泽御坊的坊官一职,据说有一支就来了信浓。莲照寺是信浓名刹,寺中主持身份尊崇,是本愿寺第八代法主莲如之后。门下坊官除了下间氏外,还有富樫氏,两家交替把持寺中俗事。
富樫出身藤原鱼明流武家,因追随足利尊氏讨幕有功而就任加贺国守护职。长享二年,富樫氏宗家为一向一揆绝灭后,诸多作乱的分家改为出任金泽御坊的坊官一职,据说有一支就来了信浓。
依照滨名信光之计,阵斩大谷宗直,随后采纳小野忠明献策将俘虏中的北信豪族尽数屠戮。
果然沿路乡里、野砦中村惣在看到旗杆上挑起的数百颗残破的人头后,明悟破城皆屠不是虚言恫吓后,无不率众请降,乞求能够重回武田家的伞下。
今川军一路堪称高歌猛进,高师盛对这些主动归降的‘良善百姓’,不论他们之前是否袭杀代官,举兵作乱,通通一概赦免前罪,当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各村除了要向高师盛缴纳‘制札钱’外,还要严格按照军役令提供相应的杂兵和阵夫,作为今川军攻打千国城的前驱。
不愿屈服今川军兵威的一揆众,也都纷纷弃砦遁走,逃入山林之中继续行动抗拒武田家的统治,倒是黑屋馆内的守军颇有志气,在驱散了老弱百姓后,只剩二百来名青壮在城内顽抗死守。
黑屋馆只是做小砦,板塀不高只有二间上下,更不是地势险峻的山城,甚至连护城的掘壕都没有,让人分不清城中守军究竟是敢勇,还是愚蠢。
不过在今川军看来,二者并无任何区别,反正破城之后都是一群死人,死人就无所谓敢勇,或者愚蠢了。
在陆续收编安云郡各乡得杂兵后,高师盛的军势已然增至两千於众,正好可以用城中守军的人头,来威慑这群摇摆不定的信浓众,让他们知晓,唯有安心为今川军效命才是活命的唯一出路。
高师盛於城外两町之外列阵,一挥军佩,身旁太鼓手催军出阵,传令以旗本队为主,上千名杂兵为辅,全面发动进攻,上千人推进至城下,抬着临时赶制的云梯、冲桩鼓勇附城。
原本只是各队杂兵充斥混编的游势,在高师盛严苛军法的约束下,已然有了几分常备军势的模样,攻城的军势半为今川军足轻,半是刚刚收编的信浓杂兵。
比起信浓杂兵的有气无力,格外凸显出今川军的高涨士气。
两天前刚经过一场合战,今日行进二十余里,稍作休整之后,在主将一声令下,仍能选出数百足轻展开攻城,这或许是战国大名麾下常备军势中,最普通的一名足轻都能够轻易做的事情,但在都是由普通百姓组成的城中守军和信浓众眼中,只能用悍勇善战来形容。
小野忠明献策杀俘,使得白马砦无血开城,论数功绩当在一番枪,内藤光秀俘虏敌将功在二番,长谷川隼人上阵搏命连斩数名武士但未有什么有分量的人物,只能屈居第三。
看着另外两人轻易拿到大笔赏金,而自己只有可怜三十贯钱,这让长谷川隼人心中抑闷不已,他暗自咬牙,这回一定要拔得头筹,这个运气不佳的平山党武士身挂大铠,内里衬着皮甲,带着旗下本队首先附城。
小野忠明、大井盛朝等将以下间赖庆为首的信浓国人众聚集前阵,随从观战,高师盛下马持刀,亲自督战。
太鼓声高昂激荡,振奋军心。长谷川隼人身先士卒,迎着城头守兵的箭矢,攀援云梯,衔刀而上,有内外两层甲胄的保护,敌军射来的箭矢对他根本造不成任何影响。
黑屋馆内本就只是一群百姓,没有多少合战经验,更不知道该如何守城,竟然被他一次突击,就成功登上了城头。
长谷出隼人和另外几名旗本翻身跃上城头,大声叱喝,挥劈猛砍,用太刀连杀数人,所向披靡,护着搭方云梯的板塀,接应下方的足轻们登城。
待接应了数十人后,留下一半继续看护云梯,带着余下的二十几人向馆门处杀去。城中守军不过才二百余人,板塀却有四面要看护,被长谷川隼人带队攻打的这一面因是正门所在之故,守兵相对多一些,但也不足百人,如何能够抵挡的住。
旗下本队的足轻皆穿兵甲精良,剽悍善战,二十余人在长谷川隼人的带领,直接杀奔城下,帮着还在馆外抬着木桩横冲直撞的友军,打开木门。
长田盛氏、内藤光秀、北庄盛忠各率部众,一拥而入,城中守军或是跪地投降,或是弃城而逃,前者被接令屠城的今川军直接当场处死,后者则刚一出城就被乱箭射死。
侥幸未曾中箭,逃出百十步者,也都受到骑马使番的截杀,被绳索套住后在地上活活拖拽至死。
看的信浓各家早早请降的国人,无不是心惊胆战,从围攻黑屋馆开始,到破门而入,不过片刻,而杀人却足足杀了半个时辰。
第五十四章一战克复五城地(七)
黑屋馆中尸横遍地,大军也不进去收敛,并未费力不讨好的将尸体掩埋,待馆内钱粮掳掠一空,纵兵将之放火焚毁。
高师盛也不休整,下令全军开拔。
当天下午,千国城已出现在了视线之中。这番突袭,实在快捷。高师盛三日前传檄安云郡,随后一路进讨各乡,城中上下皆知。
上午才刚接到黑屋馆守将宁愿玉碎,也不肯后撤将家业拱手让人的求援信后,此时绍田重高等人还在为是否派兵在城外立营,争论不休,完全没有想到今川军会这么快就杀到城下。
千国寺城外林木密布的旷野上,抓紧砍伐树木赶制防御器械的百姓远远看见大队军势,扔下木头、石块,漫山遍野的往城内跑。看守虎口门的守军来不及放他们进来,赶紧拉起吊桥,仓促关闭城门。望楼内警讯的太鼓、法螺声响成一片。
怆惶的村上足轻,在武士的催斥下,不成队伍地冲上城头,十几杆铁炮被点燃引线,架设在大门两侧矢仓和橹台的牒口,鸣发威慑。
城外的百姓哭嚎震天,如受惊的牲畜般乱哄哄的四处乱走。有的头也不回地往山林间逃窜,有的涉险翻过壕沟在城下捶打城门呼救,更多的则是为了活命,直接高举双手,跪倒在地向今川军乞降。
一面‘三鹰羽’纹大旗,竖立在千国寺城头。旗下十几名武士,拥出为大将打扮的人物,高问城下:“武藏守领兵至此,不知是为何意?莫非要背弃川中岛的和约,来攻我绍田家的城砦不成么?”
城中兵少,算上最近几日依附左户隐城的一揆众也不足两千众,扣除老弱妇孺外,还能再得四五百百人,勉强自守而已,想要击退高师盛部是万无可能的,绍田重高唯有抬出川中岛和议,希望能让对方有所忌惮。
仁科复兴军抢占千国寺城之后,为了能从越后方面获得更多的支持,便将城砦连同附近上千石的宛行,一并割让给了村上义清。
不过村上义清领内同样一揆不断,自顾不暇,加上本领又不与安云郡北接壤,就是有心想来相助也是鞭长莫及,於是当做顺水人情,转手改送给绍田常陆介受领,同时当做交换,绍田家从越后方面领取的抚恤、辎重要分出半数交给村上家配下的北信小豪族。
故此,虽然绍田重高虽有事不可为,就弃城而逃的打算,但在局势还未恶化到如此地步之前,仍想通过和解手段,来保住自家这块新得的宛行。
对他色厉内荏的喝问,高师盛不屑理会,他接到的军令就是拿下千国寺城,至於城中守兵到底是仁科军还是绍田军,根本无需分辨。
自顾自的安排诸将,分配各队。千国寺城砦不大,方圆七八町大小,仅有正面一处大门,还没有长田家的庄院大,不过防御力却是胜出数筹不止。
整个千国寺城采用阶郭式修筑,曲轮呈阶梯方式配置的方式建筑,分作次第三层,都是建筑在被相对平坦的山岳之上。
塀墙高度与黑屋馆相差不大,采用绳张法测量,土木合筑的宇土法来修建,因为山上岩石众多,难以深挖地基,这就导致山城无法像平城那样盖起高墙御敌。
最外围的曲轮虎出丸,基本算是修筑在山脚下,呈环带状向外突出,将山城的正门牢牢护在内侧,左右各有两个追手侧门,以供城内士卒进出发动反击,隐蔽的搦手门不知暗藏在何处,高师盛带左右亲随,勒马观望,试图窥探城内的布防虚实。
城内二之丸区域,疑似能眺见经阁佛寺,想来是过去山寺改建的内城町区,天守阁高立山巅之上,将整座城砦俯瞰无疑,属於典型的战国平山城,易守难攻。
村上军派在此地的五百於名驻兵,俱来自北信水内郡人。城内百姓也多是受到兵乱侵害的无地流民,若众心一致,依仗坚城死守,胜负确是犹未可知。
长田盛氏、北庄盛忠领命各去扎营旗下本队、使幡、弓手、临时赶制的发石车调前,严防城内死兵奇袭,内藤光秀带着山伏、水贼将俘虏绑缚好。
城外乞降的俘虏,多是没能及时逃走的百姓,被阻隔在壕沟以外,被今川军俘虏后,绝望的被排成一列,推至城下,里面有男有女、又老有弱。今川军根本不管他们是否受到胁迫,将之按照‘围尔不赦’的军令,尽数斩首示众,与先前白马、黑屋两城斩获的首级用绳索捆好。
绍田重高还要说些什么,高师盛挥手传令:“发砲!”
砲哨呼啸,被绳索捆好的人头漫天飞舞。第一发就打个正着,落在木石构筑的板塀之上,摔成粉碎,差点正中绍田重高所在的橹台,杀伤力虽然不大,但带来的威慑力却是极强的,一时间人心惶惶。
内藤光秀带领使幡驰马上前,戟指城头,齐声怒骂道:“今我家武藏守统兵以至,此时开城降伏,还可免除一死,待攻破城砦之后,黑屋馆内的死囚就是尔等的下场!”
绍田重高见今川军必然不会就此罢手,只得转身退避旁侧高阁内,命人召集诸将,一齐登城,留下布满城头的士卒,匆促忙碌地搬运各种守城器械。
看到村上军打算负隅顽抗,高师盛静观各军布阵。马驰人奔,镰枪遍布,冬日的阳光也照不暖锋刃的森冷。幡旗招展,荡起的尘土,几乎称得上弥天盖地,五辆发石车仍旧不停不歇地向城中不停抛掷着人头,小半个时辰后才陆续停手。
下间赖庆立在高师盛身侧,手捻佛珠,小心地指点四周,说道:“武藏守请看,此城立於崇山险要之地,东北倚临嶽岳,与越中、越后、飞驒三国接壤;西南则谷地沃野,勾连更及、水内两郡,实为南北之要冲,兵家必争之地。且兼土地肥沃,有商榷互市之利,说是我安云郡北最为紧要的一处大城也不为过,昔年武田大膳经略信浓之前,仁科、绍田两家就为争夺此城,鏖兵不断。”
实际上,莲照寺也曾多次窥觑此城,坊官富樫氏就曾多次率领僧兵前来攻打,只是碍于山高城坚,皆未能得手罢了。
富樫氏原本才是莲照寺派来参加组织一向一揆的坊官総领,但千国寺城被划给绍田家后,一气之下回返寺中,退出仁科一揆,不得已主持才临时改派下间赖庆这个不通军法的寺家坊官来主持合战。
“哦?师兄莫非属意此城?”高师盛略微会意,左右并无旁人,干脆直接了当地问道:“若师兄有意,我可作价交予贵寺替武田家暂为代管。”
千国寺城的紧要,高师盛在进入安云郡前就早有耳闻。不过对他来说越富庶才越好,这样攻打下来以后,缴获才会越多,至於自己洗劫一空后,这座城砦归属为谁,他并不在意。
“这···这不大好吧?”下间赖庆试探性地问道。
“有何不可?”高师盛意有所指地答道:“须知在下平定一揆后,是要去森城与大军会合,哪里有多余的兵力来守备此城?净土真宗与武田家本就是友盟,既然武田军无力驻守此城,交予贵寺代管正何其道理,不仅千国寺城,白马砦以及附近乡里我也可以一并交给贵寺。”
如果莲照寺开得出价钱,他将打下来的城砦,转手卖给对方也是无有不可,至於武田家是否承认,或是会因此而不满,则不再他的考量之内,反正镇压一揆结束后他就要回转远江,而且也正如他所言,没有多少兵力来驻守。
今川军全部留守驻防,着实不太现实,如果安置刚刚归降的信浓国人众,那之前还何必兴师动众地前来征讨,转手卖给莲照寺是对高师盛个人最有利的方法。
下间赖庆本来只是想拉近些关系,随口提起个话题而已,本无有侵占此城的打算,这会儿也不禁听得怦然心动。
转念一想,若莲照寺拿下千国寺城、白马砦两城,完全可以割据安云半郡,以此为根基,背靠加贺本山,联合越中、飞驒两国的其他寺庙的话,未必不能将佛国的疆域一直延伸进信浓。
正想开口应承下来,却见高师盛哈哈一笑,打马前行,检阅各队的攻城准备去了。
城中的村上军,一直未曾出城袭击。绍田重高不久又带着几名武士上了望楼,居高临下,仔细观察城外的今川军。
下间赖庆本地土著,对城中武士熟悉得很,急忙追上前去,一一介绍:“除去城中主将绍田重高以外,左侧那名年轻武士是新津氏当主,名叫新津重成是从绍田家过继的养子,原本是镇守在左户隐城内的守将就是他。”
“新津氏出自清和源氏平贺氏流,在越后算是声势显赫的武家名门,新罗源三郎义光之子源义盛担任越后国司时,就曾有被人称为‘平贺冠者’。如绍田氏、平仓氏、清岐氏、山本氏、水原氏乃至‘越后钟馗’斋藤朝信的斋藤氏等多家越后国豪族都是新津氏的代官。只不过因支持上杉氏与两长尾争夺越后国支配权失败后,惨遭改易,沦落为过去代官绍田氏的家臣。”
高师盛略微点头,在越后国这种武德充沛,士风剽悍,擅长以下克上的令制国内,新津氏没被断绝家名已经算是何其幸运。
“他左边那人,身材高大的,是上野武士岛崎景信。右边的两名武士,则是仁科家当年的家臣,小岩岳盛规、盛通兄弟分别担任过马廻众、使幡骑的総领——两人算是仁科军总大将仁科孙六郎的亲信。”
“仁科军攻千国寺城时,就是当时在守军中担任兵佐头的小岩岳兄弟做内细,接应攻城的岛崎景信,才得以轻易夺下城门。”
岛崎景信这个名字听着很熟,高师盛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说过,军务繁杂,有的事要去安排,索性不再理会。
千国寺城挨近北侧飞驒山脉,冬日的气候尤为严寒,较之平坦河谷地,冷上很多。因此今川军抓紧时间扎筑营垒,薄暮时分,各队已经将营垒兵帐设好,升起炊火做饭。
诸将分别来见,大井盛朝拿着账簿,回禀道:“大人,军中粮食将尽,直供两千人半月之用,不知接下来如何?我也好根据军令,调整分配每日领取兵粮的数目。”
军中存粮一部分来自栗田城,还有一部分是沿路行军,归降的各乡村惣在按照军役令出兵外,自主承担的五天兵粮。
大井盛朝所言的半月粮秣,并未包括军役众自带的兵粮,这点存粮着实不算多,不是高师盛不想循照武田军旧例子,向乡里哨粮。
所谓哨粮,其实就是派兵去抢,这种事情不仅武田军、长尾军、今川军等大名的军势这么干,就连各郡内的一揆众,甚至是村惣之间为了苟存也都这么干,换句话说不是川中岛对峙导致信浓饥荒,也不会爆发大规模的一揆势。
武田、长尾两家提供不了安置北信四郡,七八万人的粮食,就只能派兵进行剿灭和驱逐别国,等来年开春,再使用诸如,迁徙别郡百姓、招收流民的办法,重新分配无主土地和开垦荒废的田地。
管得军势越多,杀的人越多,高师盛发现自己的心肠越发冷硬,再也不是当年在骏府城下勤恳奉公的同心众了。
只要麾下士卒做的不是太过分,高师盛对於他们杀人放火的行为,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惹出乱子的情况就,一概默许了。
数百部下跟着自己百里迢迢来到信浓山沟里,一面接受严苛军法的约束,另一面还要随时跟敌军搏命厮杀,将心比心,他也不好太过指责,况且不论劫掠还是缴获,都是他这个主将拿的钱粮最多,从私利出发,也没有任何理由来出言阻止。
只是各村在听闻今川军‘围而不赦’的檄札后,为求自保,主动率众归降,他倒是不好在派兵四下抄掠,故而粮食并不算多,打一场围城战更是不够。
第五十五章兵临山城攻势急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两千多人没有足够的粮食怎么养活。
原本高师盛还鄙夷武田信玄、长尾景虎两人的所作所为,待他独领一军时,才感到这种如山的压力。
不收编这些亦民亦盗的村惣一揆,后路就无法保证稳固。收编他们,就要负责给这些饿得嗷嗷待哺的饥民一口饭吃。喂不饱他们,一天可以,两天可以,到了第三天就要一哄而散,甚至倒戈相向将自己带领的这几百今川军火并掉。
一想到这些,就让人觉得心烦意乱。
接受小野忠明杀俘之策,不是真个觉得能够震慑敌军,而是实在没有多余的粮食,来喂养这些随时可能再次作乱的饥民。
想要将白马砦、千国寺两座城砦,直接作价卖给安云郡内现在能找到的最大名主莲照寺,亦是因为缺粮养兵。
若不是考虑到名声影响,和同样难以攻打的原因,说不定他就先带兵将莲照寺劫掠一空,在跟绍田重高慢慢打围城战。
现在高师盛开始明白,为何今川义元明知插手川中岛合战,是件劳民伤财的恶事,却还要执意出阵,想到远江国内如信浓一般的惨状,让人不免心中胆寒。
慈不掌兵,义不守财。这等至理名言,当真诚不欺人。
当一个人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惜后,自然不会在乎麾下军势、敌方俘虏、无辜百姓的死活;看着数以百万计的铜钱,轻易地落入囊中后,便更难轻易放弃劫掠。
高师盛是个庸人,自然无法免俗。不过对於大井盛朝的问询,他自是有所定策。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个问题,他早就表态想要将城砦卖给莲照寺。此时,傍晚派人快马回寺询问过主持,得到明确答复的下间赖庆主动开口,转达主持的意思。
“武藏守、在座诸位无须担忧。我净土真宗既为武田家友盟,在粮秣方面自会鼎力相助,千国寺城内外要害处、兵马布防、器械兵粮、人口老弱都有了解大致情况。再则,城中武士、足轻、百姓中颇有我净土真宗的门徒。只要武藏守愿意赦免城中父老,再由贫僧暗中沟通劝解,不说立刻献城,料来防守上,也不会与绍田家的部众同心同德。毕竟,绍田家乃是越后国人,与我信州士民抵对颇深。”
前面所言,未必真就如此有把握,不过信浓国人、百姓嫌恶越后豪族出身的绍田氏,倒是确有其事,除了信州封闭排外的民风之外,更多则是三次川中岛之乱,若不是仁科一揆根本抵挡不住武田军,未见得就会屈侍长尾家。
“况且武藏守麾下兵精将勇,城中不过乌合之众,必然不是对手。”下间赖庆手捻佛珠,侃侃而谈,从旁侧沙弥手中取过一轴卷图,将之展开,请诸人观看。
这轴城防卷图是莲照寺苦心孤诣,耗费数年的时日,派细作查探,利用城内门徒泄密才一点一点打探出来的,只不过还未等派上用场,仁科家就被武田信玄断绝,此城也落入武田军手中,最后唯有随着夺占千国寺城的野望,一并束之高阁。
正如下间赖庆所说,城内大小藏兵墙舍、隐蔽矢仓的分布,在图上都清晰可见,城内町的巷道、可以据守的要点也都着重用朱笔圈点、勾勒出来,虽未必是全部,但有此卷图作为参照,凭空又能多出三成破城的把握。
他颇有自信地说道:“千国寺城虚实尽在其上,再加上武藏守麾下的精锐攀攻,贫僧断言,数日之内,此城必然告破。”
高师盛颔首不语,帐内诸人喜露於色。长田盛氏更是大笑:“有此城防卷图在,再加上莲照寺门徒为内应,当真连神佛都来襄助我军。”仔细看过卷图之后,再次发问道:“武藏守,何时攻城?”
高师盛端起酒盏遥敬下间赖庆,随后满饮而尽,下令道:“今夜加紧守卫,你等即刻返回各队,率众抓紧时间筹备攻城器械。”说罢,伸手示意北庄盛忠,勉励道:“万次郎表率在前,诸位当知我非吝啬一徒,明日先破城者列为一番枪功,赐永乐钱五十万!”
“武藏守如此厚赏,敢不效死!”就连信浓若人众,也跟随今川军武士起身,慨然应诺,随后依次应诺接令,倒退出帐。
很快帐内只剩高师盛、青木大膳、大井盛朝、下间赖庆四人。高师盛随后许诺道:“待破城之后,我军休整两日就将白马砦、千国寺城一并交予贵寺接管!”
让下间赖庆又惊又喜,连道不敢,表示何时让城都可以,一切以今川军方便为主。
······
今川军远来,但是因高师盛传下的军令,导致不能尽数休息。
攻城时间定在了清晨。除选定次日参与攻城的六百名足轻在抓紧时间休息外,其余各队由兵佐指挥,集结起来军中信浓杂兵,由下间赖庆出面,从中选出几百个莲照寺门徒,由僧兵押送到附近山上砍伐树木。
另派出内藤光秀带领山伏、水贼出身的恶党众到周围乡村,收缴菜油、柴草、木板之类,好来制作攻城用的板楯、束札、火油罐等物。
军中能勉强算作大型攻城器械的,就只有五架从村上军缴获的简易发石车、至於用来一次运送数十人进行攻城的巢车则一辆也无,不过巢车本也是攻打高大平城才会使用,对於道路崎岖、海拔险峻的山城并不好用。
所以,赶制和改装最多的都是云梯、飞橹桥、半截船、勾镰刀这类器械。
兵进安云郡后,今川军沿途裹挟了不少乡里工匠,并上秽多非人中的匠户,组成一队。人数不多,约四五十人,交给大井盛朝负责管理,调拨了两个百人队协助,连夜赶工。
小野忠明等人提议,仿照一向一揆的战法,驱赶羸弱百姓去填壕沟、挡箭矢。高师盛稍稍考虑过后,没有完全采纳,但也没有直接否决,而是采取相对折中的方法。
凡能持布袋三石投入壕沟者,皆可从军中领取一表杂粮,放还归家。
今川军沿途杀戮不断,已经让信浓国人惶恐畏惧,所以他们才会为了活命,接连请降,如果攻城时那他们当蚁附填壕,很可能会激起他们的怨恨。
如果同城中的绍田军勾结,里应外合来夹攻自己的本部,可就适得其反。
何况有莲照寺在旁协助,他相信很快就能破城,不必妄做恶人。
但使用百姓填壕沟,确实可以有效减少足轻的伤亡,与其武力逼迫百姓送礼,倒不如以利引诱,果然,半个时辰内就有上百名青壮主动要求加入先手队,抗土袋、束札去填壕沟。
信浓眼下缺粮,一表杂粮算是相当多的数量,这上百人若是都能领取走一表杂粮,就是上百表杂粮,折合成石高数也差不多小五十石,对今川军的存粮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供应压力,不过最迟明日傍晚,莲照寺支援的第一批粮秣就会送抵城下。
况且,这上百人得先保证搬运三次土袋的过程中,能够活着回来,才有可能领到购赏许诺的杂粮。即便能活着回来,也毫发无伤之人亦是几乎不存在的。
重伤之人,只要以治伤的名义扣留军中不发,拖个三四天,肯定会有许多人因伤情恶化而死,到时候就能省下大多数粮秣,真的有少数仅负轻伤,或者神佛庇护没有受伤的百姓,那十几表杂粮,高师盛还是出得起。
城外忙碌一夜,城内也是没有丝毫放松。虎出曲轮丸上的敌兵也多次试图固定在大橹顶端的发石机,抛射焙烙玉和火油罐,来阻挠今川军的攻城准备,无奈距离实在太远,射程不及。
城外的今川军也不客气,在城外安全处不停吹螺打鼓,向城中放箭,骚扰城中守军不让他们安心休息,一直闹腾到后半夜才交替散去。
平旦寅时一鼓埋锅造饭,日出卯时二鼓炊毕,辰刻朝食用饭完毕,全军击鼓,集合攻城。
千国寺城所处之地,山高谷深,冬日朔风遍吹全营幡旗,兵甲挂霜,反倒让人为之精神一振,连带昨夜忙碌地疲惫都悉数卷去。
高师盛选定虎出丸的正门做主攻方向,宽达十几间的水壕前,这会儿亦结上一层单薄的浮冰,初生朝阳攀上山头,非但没有驱散寒冷,反倒平添三分肃杀凛冽。
飞驒众和莲照寺僧兵眼热购赏,纷纷自请为先手役。先手役的作用举足轻重,顺利则鼓舞士气;挫败则沮丧军心。
他不能交给这些仅凭蛮勇的游势,选了北庄盛忠为先手役的足轻大将,领六百人举着半截船、板楯,趁着敌军疲累逼近壕沟。
半截船形似半截翻覆的小渔船,以四根木柱支撑顶盖,攻城时,四名足轻各持一柱,用以遮挡矢石,至於行动则除了从船头中间的小开口窥探方向外,就只能依靠后方太鼓手的指挥,船下的士卒们跟随鼓点调整方向,齐头并进。
除了这四名足轻之外,每艘半截船下,尚有十人,背负信浓杂兵挖掘装满的土袋,负责填平壕沟。
因为半截船数量有限,只允许少数今川军的精锐足轻使用,剩余出阵的士卒和主动参与填壕沟的青壮,都只能扛着板楯、柴草束札跟在半截船的空隙处,列成竜甲楯墙,缓步跟随。
城头上敌军喧哗叫嚷,急忙点燃火把,调整橹台上发石机的方位。组头、兵佐大声喝令,长弓、铁炮齐发。因为是临时赶制,半截船打造的颇为粗陋,但非常结实,顶盖用铆钉将数张厚木板拼接,密不透风。
弓矢射穿不透半截船,仅有丢下柴草束札后,没来得及撤回竜甲楯墙内的几名青壮,被铁炮打中跌落水壕,还没来得及挣扎爬上岸,就被友军投下土袋砸回水中,很快原本澄澈的冰冷池水就被鲜血和黄土,搅成一片浑浊。
这些青壮损失,本就在预料之中,不多时,第一波填壕的部众返回,半截船和板墙上插满了箭矢,今川军士卒因防护严密,无一伤亡。
诸人一夜未睡,此时俱在高师盛旁边,一起观战。瞧见此景,本间滕秀、相良景泰见到此情此景,开怀大笑,主动请令上前,第二波填壕战要亲自带队加入攻城。
两人在朝比奈信置麾下的时候,从来都是负责带队填壕的蚁附众,不仅部众伤亡极大,而且自己本人也是亲冒矢石,冲在最前面之后,可战后赏赐缴获永远是最少的。
救援泰平寺之战,两人带兵担任填壕,差点死在上田鹰骑刀下,可论功行赏却根本排不上号。
而归高师盛调遣后,一下子翻过身来,成了军势中的主力兵马,方面之将,再也不用冲锋陷阵。
获得赏赐与平山党的部众,向来一视同仁,甚至隐约高过后来支援的五百今川军足轻,故此对破城后的五十万永乐钱,亦是想要收入囊中。
此刻,见得最危险的填壕战,都如此安全。不禁动了心思想要上阵混些战功,就算不能拔得头筹,有这一番功绩,也好在破城后多索取一些钱粮。
高师盛自无不可,二人拜谢而去,不多时带着第二波的士卒又到了壕沟外,这回城中守军吸取上回的教训,改燃发火箭。
於这种浅显伎俩,今川军岂会没有防备,每队填壕士卒出发前,都会在半截船、板楯外顶上浇了一层透水,火箭一时间,燃烧不得。偶尔有挂着菜油,让火势凶猛的,也尽可以等到回营,从容扑灭。
这时橹台上的发石机也开始抛掷焙烙玉,虎出丸只有三架发石机,但如果每次都能砸中的话,尤其是对竜甲楯墙内,列阵密集的士卒来说造成的杀伤颇大。
连放三次,打中了两个目标。半截船仅是摇晃一下,仍能继续前进,但靠人力抵御的板楯来说就没这么从容了。
第五十六章起兵攻城欲救民
相对单薄的宽木板楯,根本抵挡不住,被砸中的那面木楯顿时破裂,焙烙玉瞬息炸散,陶罐内塞满的铁钉、热油四处溅射。
板楯后方的足轻当时就被击中,扫到了一片。楯墙顿时散乱,最后方有同伴挡下铁钉,未曾受伤之人赶紧上前,捡起落地的木楯,重新擎举托起,但还是被城头上的弓手抓住机会,射下一阵箭雨,又是有几人中箭倒地。
今川军前阵负责掩护的砲手,立刻拖拽发石机向城头上的敌兵还以颜色。定点好目标,瞄准橹台上的发石机,接连反击了三四次都没打中。
投石机的扳臂太短,不过一间的长度,再加上这些砲手之前都是弓手,从来没学过如何操作这么复杂的攻城器械,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没有打中实属寻常之事。
虎出丸曲轮正面墙角,掀开了几个暗藏的追手窄门,百十名死兵快步冲杀出来,到达壕沟后的地棚、兵藏洞,钻了进去。
地棚、兵藏洞的位置都很低矮,几乎跟半截船一般齐平。第三波冲上前去的填壕队,半截船挡得住城头射落的矢石,却防不下对面。
片刻之间,就有十几人被藏在壕沟对面的敌兵用短弓射中腿脚、胸腹,没受伤的同伴,急忙拉拽起他们,向后方飞快跑回的途中,又被箭矢射倒几个,给前队造成不小的慌乱。
“击鼓!助威!”高师盛踞坐望台之上,四周支起印有‘寄悬轮’阵纹的帐幕,使幡匆忙传令给发石机,调整远近,先解决暗藏在壕沟后的敌人。
雄浑厚重的太鼓声,响彻山林。绍田重高亦命人,推鼓登上城头,随之也擂动震响,激励士气。
两边像是比较高下似的,鼓声一阵比一阵高。
周遭山林中的栖鸟,惊飞四起。高师盛等人脚下的望台,似乎都被震动的颤抖。
“威威哈!威威哈!”长谷川隼人等武士屹立阵前,顿足徒裼,带头大声呼喝鲸波,扬幡舞旗,为前队士卒壮烈勇气。
经历过多次合战的这上千今川军杂兵,未见得真的变得骁勇锐猛,最起码对面前这点小阵仗,还是完全可以应付的下来。太鼓声中,在后队大喝的鲸波激励下,填壕队的士卒前仆后继,原本深不见底的水壕,在慢慢被填补。
冰冷积水的满溢出来,让沿途的道路变得格外泥泞,顺带一并浸湿了士卒的、青壮的本就冰凉的草鞋,不少人被冻得只打寒颤。
营内突然发出一阵,惊天的欢呼声,一名浑身染血的青壮被众人高高托举而起,一路被送抵阵前,被众人换上崭新的冬衣。
随后数名使幡踏马传令,分头大喊:“见敷乡大田村的石野七郎投掷土袋三石,并救下我军足轻一人,武藏守赐其玄米一石、冬衣一件、永乐钱三千枚,待填壕结束便可放其归家!尔等何敢不勉励奋战?”
众军在各队奉公人的带领下,齐声高呼:“自当死战,以报武藏守抚养之恩!”,士气愈振。
不用填壕队,完全将十几间宽的壕沟全部填平,只需要填满四五间宽即可。
后营正加急赶造的飞橹桥,飞橹桥的作用和云梯、大橹楯差不多。只不过比前两者更长更宽,多个飞橹桥并连在一起,宽度可达数间,甚至十几间。架放在壕沟两端,便如木吊飞桥一样,士卒们可以踏着上面的木板,直接冲过壕沟,到达城下。
因工匠不全、时间仓促,最多只能把飞橹桥的长度做到七八间长。再长,士卒从板木上发起冲锋时,缝隙连接位置就很有可能承受不住,导致从中间断裂。
否则,高师盛完全不需要耗费人力去进行填壕,直接架上一排飞橹桥,就能够直接越过壕沟。
土塀高墙下的地棚、兵藏洞,因数量众多且密集,可比孤悬高处的橹台容易击中的多,几次抛石下去,坍塌成堆。
出城的百十名绍田军足轻死伤了二十几个,剩下的无处安身,散开阵势,将手中箭矢射空后,又顺着追手暗门回到城内。
城头上,绍田重高又探出身形。经过昨晚一夜的商讨,他们还是想试着跟今川军达成休兵和议,於是带人高声询问:“武藏守,你我二人也算是老相识了,何不来前答话?”
连喊了三声,才终于有人出来回应,却是内藤光秀带兵上前,接替长田盛氏队的弓手回营补充箭矢,而自己继续带人掩护围攻。
内藤队的足轻皆是山伏、水贼出身的恶党,刀枪弓矢,各个会得。
大小上百名在信浓颇有名号的贼寇,也不持长楯遮护,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跟在填壕队的后方,散开一线,拉弓放箭,反击城头上的敌军弓箭手。
这群胆大包天的贼寇众,手中使用的都是大弓强矢,站在下方跟高处的绍田军对射,丝毫不落下风。
绍田军的弓手、发石机大多数忙着对付填壕队的半截船,也顾不上理会他们,一时间大占便宜,箭矢接连二三,射得绍田军在城头不停躲闪。
内藤光秀带着两三个弓术好的,更是连发连中,接连毙命数名城头上的足轻,逼得对方只能在城头竖起长楯,狼狈地躲在后面。
“武藏守,请听在下一言。我千国寺城险峻坚固,兵粮足可饱食半载,守城精兵上千。我虽不通军略,亦知围城之战少有速克者。尔等远道而来,士卒疲惫,区区两千之数,如何能够攻下我这山中坚城?”城头上的绍田重高,大声替高师盛分析军情。
说完后又道:“不敢言迫败武藏守麾下军卒,但稳守城砦足矣!然在下不愿城内、城外的信浓百姓徒增伤亡,且我与武藏守一见如故,若军中短缺粮饷,尽管言语。愿倾城中所有,与武藏守来结此善缘,协助赈济灾民,今川军不过武田借兵,我等本无嫌隙仇怨。如此,两厢罢兵,仍不失佛陀仁善业报,岂不美哉?”
他这一番,明里请求罢战,暗中则是在动摇高师盛的军心。
先点出一旦对城砦发动强攻,今川军必然要驱策信浓百姓蚁附送死,后指出今川军没必要替武田家死战,来到城下所求不过钱粮财货,而绍田家这边愿意交纳一大笔钱粮,买动今川军退兵,这样双方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高师盛闻之,似有所动,将手中折扇啪地开合几下,略微思索之后,向身旁诸人发问道:“如何安城,军中尚还未有成算,此时到正好可以一听诸位高见。”
望台本阵内的诸人,神色各异,除了等着接收半个安云郡的下间赖庆外,信浓国人欧式心中戚戚然,就连刚刚退兵回来复命的本间滕秀、相良景泰两人也是颇为意动,仗着这段时日受到礼遇,自以为猜中了高师盛的心思,壮着胆子,进言道:“我二人以为,城中守将所言不无道理。”
高师盛不置可否,转目望向小野忠明、下间赖庆两人,说道:“还请二位禅师,不吝以金玉教我。”
小野忠明当仁不让,一点儿没有请下间赖庆先说的意思,他一抖僧袍,伸手拾起一块木炭扔进面前的火盆中,不紧不慢地将酒壶放在横架上暖热,才回道:“请武藏守允我上前,与其一会。”
在得到准许之后,由几名旗本手持长楯来到城下,与绍田重高搭话道:“千兵卫此言不过故技重施尔!甚么粮草充足,上千精兵,简直一派胡言,还想要妄图哄骗。昨日莲照寺的下间坊官已然将城中虚实尽悉告知,破城之后,钱粮财货皆任我等自取,何须他人施舍?”
“千国寺城,本非你绍田家之地,乃是趁一揆之乱窃据,得来不正。既然得来不正,还有何颜面在此大放厥词?我幕府官军此来,乃是受公方将军御令平定信州一揆,拯万民於水火。我大军自入安云郡以来,所过之处,黔首百姓无不箪食壶浆,以迎官军。谅尔孤城,何当我讨逆常胜之军?何况我军之后,有武田、今川上万大军,朝夕可至。我家武藏守有言,开城首倡义举者,安堵本领;士卒庶民归降者,厚加赏赐。”
绍田重高不甘示弱,反驳道:“禅师何必诓骗於我?传闻说是白马、黑屋百姓败后惨遭屠戮,皆是禅师进言所害,出家之人如此残忍好杀,当真让人惊骇莫名,难以置信!”
小野忠明对此诘问,既不承认,也不反驳,而是话锋一转,回道:“我军此来,不只为幕府讨贼,更是欲向守将绍田重高讨还鱼明川畔血仇,敬告城中士卒、百姓听闻,你家守将当日对自己郎党,尚且弃众独走,何况尔等信浓士民?若不愿献城,斩绍田重高首级送入我军营内,亦可退兵!”
铁炮轰鸣、箭矢往来如雨里,两人互不相让,竭尽全力自夸吹嘘,贬低对方。交锋两三回合,绍田重高败下阵来。武士又岂是卖弄口舌,靠鼓动哄骗门徒吃饭的僧人对手,几句话就被讥讽的招架不住。
小野忠明得胜回营,高师盛啪地一声,将折扇复又合拢,说道:“禅师所言,甚得我心,绍田千兵卫乃是我平山党之仇寇,唯有取其性命,方才能够一雪前恨,否则即便全城尽皆屠灭,亦不足告慰鱼明川畔死伤郎党。”
然后,对先前提议退兵的本间滕秀、相良景泰两人警告道:“合战军阵之上,岂容怯言?”
折扇一开一合发出清亮响动,犹如太刀出鞘。听到他坦言屠城直似混若无事,本间滕秀、相良景泰本就是远江小国人,被高师盛这位谱代众出身的阵代当众指责,也只能唯唯诺诺,哪里还敢多言半句,慌忙离席告罪。
随后就被打发回前阵,准备蚁附攻城。
明里训教两名远江武士,实则连信国人众也一并敲打,将他们聚集望台宴饮观战,也是在剥夺他们跟杂兵之间的联系。
果然,其余信浓国人坐立不安,胆大地扭动了下身子,轻轻咳嗽几声;怯懦的面露惊容,连忙抬起袖子遮住脸,装作饮酒的模样。
结合下间赖庆献上的城防图卷,砲手琢磨了虎出丸的高墙半天,选择了相对低矮薄弱的西门角,作为突破口。五架发石机通通推动过去,集中火力,猛攻一处。
一时间,火球、擂石临空横飞,打得那片城墙上的足轻站不住脚,狼狈逃窜。
将近午时,虎出丸前深长的水壕被陆续填平大半,高师盛传令,高立在矢楼上的幡持众挥动旗帜,击响催阵地太鼓,北庄盛忠率部下将填壕时阵亡士卒的尸首收敛,一并退回。
接下来,轮到长谷川隼人带领的旗本队上阵,依旧将半截船托在头顶,百来名胆大地死,全身披挂,推动冲撞车,迎着飞石箭矢,冲到壕前。
七手八脚地从车上放下飞橹板桥,重重落到对面,荡起一片尘土。虎出丸因建在平地之上,地基打得极为深牢,不似山墙那样低矮,想要轻易学攻打黑屋馆那样,直接翻墙而入,显是不太可能,撞开城门就成了最快捷的手段。
不过千国寺城既然被称为安云郡,首屈一指的坚城,当然不会没有防御手段。绍田重高一挥手,城门两侧橹台上的足轻立刻松开绞盘轮,放开干戈板,垂在三面门洞之前,干戈板上裹有铁叶钉,厚重坚实,足以防遏今川军推动撞锤车冲突。
此法於勘合贸易,自南宋从云州美保关传入西国,源平合战中,平家将士多靠此法稳守城砦,给发动强攻源氏的武士团造成了巨大的伤亡,后来随着平家的覆灭,逐渐传遍天下。
到了战国时代,干戈板这种简易的守城器械十分普遍,但正因为过於简单,反倒是没有取巧的破解之法。
绍田重高举起军佩,挥动几下,城头上涌出大队弓箭手,点燃的火箭,冲天而起,密密麻麻地往飞橹板桥上落去。
第五十七章虎出曲轮夜叉口(上)
这些板桥也都是用水反复浇透,即便是淋上火油焚烧,也可暂保无虞,何况些许火箭。
本间滕秀、相良景泰二人叫骂呼喝,才过没几天的舒心日子,一不小心就又得罪了阵代,被打发到前阵蚁附。心中纵有愤怨,当然不敢在高师盛面前表露,只得发泄在手下足轻的身上,连踢带打的催促部下冒着火矢箭雨,推着冲撞车、云梯冲过壕沟。
冲撞车狠狠地撞向干戈板,发出一声巨响,将整面用熟铁锻打地沉重铁板,撞得前后摇晃,但同时冲撞车前方安方的木柱撞锤,也被铁板上的倒刺勾住,倒退不得。
这百名死兵,不得已只能弃了这辆攻城器械,推动第二辆冲车绕过正门,改为去催攻先前城中突出伏兵,而暴露的追手窄门。
既然名叫窄门,自然不会很宽,冲撞车是按照撞击正门的标准打造,为了达到快速破开城门的目的,撞锤特意选用沉重、宽大的粗木。
等这些死兵,冒着城头的箭雨,好不容易推到最后窄门前,才发现撞锤尺寸太过于宽大,根本无法撞开追手窄门后方的铁栅栏,或者说还没深入一人宽的窄道,就被曲轮外墙牢牢挡住。
不得已,只能丢下几十具尸体后,卸下冲撞车两侧悬挂的长楯,将之抗举过头顶,向后方折返撤回。
跟着内藤光秀在前头射箭的百十名恶党,杀得性起,齐声发喊。跟奉命先手的旗本队正好相反,在没有得到军令的情况下,就扔下弓箭,抽出刀枪,嚎叫着率先发动攻城。
这些恶党匪性未去,按照平安朝留下的惯例,唯有杀三人以上未伏法者,才有资格被称为恶党。由此可见,这群人都是些穷凶极恶地惯犯,屡次受到武田、长尾两军围剿,藏匿信浓山林之中,为争夺粮食,甚至相互厮杀残斗,能活到现在的无不是剽悍轻死之徒。
内藤光秀纵横甲信骏多年,在北信浓没也略有薄名,但这些从北信各处山伏中云集而来的恶党,跟他远谈不上多亲附,甚至有好几人比他这个长野党三当家的名声还要大。
若不是今年冬天北信浓一揆遍地,四处没有余粮,他们实在没有别得地方可去,绝不会老实投入高师盛的麾下卖命,对这个早早投靠大名的同行,更是颇为轻视。
本就是为钱粮才来投效,当得知五十万永乐钱的购赏数额后,无不是群情汹涌,这会儿直接见利亡命,不受约束的直往城头上扑去,内藤光秀非但不阻拦,反而大力鼓动,这个南信大盗也正想用这些恶党的血,替自己抢下一番枪的功绩。
如果那几个跟自己名声相仿的恶党,通通死在攻城战中就再好不过。
内藤光秀早就没有了在远江时候,那种抵死不降的硬气,本道去了佐久城恐怕是难逃一死,结果绕了一圈,倒是捡了条命回来。
他暗忖自家的武艺也不算差,比之青木大膳那位鹿岛剑豪自是远逊,但比之长谷川隼人、北庄盛忠两人可是强上数筹不止,看着两人先后飞黄腾达,一个家名复兴,一个当了家臣武士,自然起了争强好胜之心。
论及出身,内藤光秀认为自家好歹也是正经的藤原北家秀乡流的武士,出身可比长谷川家这种连祖宗都认了好几个,全靠攀认的野地头清白多了,凭什么他就不能光复家名,手下这伙恶党未见得就比旗本队差。
此时城边,本间、相良两队的足轻已经架设好多座云梯。今川军打造的云梯,并不是简单的只有一个梯子,而是将长梯钉嵌在随军驮车之上,驮车砸空底部,前后、左右临时加装了实木板,上面蒙上生牛皮,形成密封的车厢。
移动云梯的足轻躲在里面,不惧矢石,并且车厢外侧还捆有沉重的木石,增加云梯车的重量,防止城头上敌军,用蛮力推倒。
太鼓声声,催促进击。营内印有源氏车轮的流旗升起,本间滕秀挥刀斩落射过来的箭矢,威逼足轻登梯附城。两名郎党举起一人高的长楯,围护在他的左右两侧。
相良景泰亲自带头,引着十几名监军的目付队,用刀背撵逐部下,纷纷乱乱地爬上城头,两人的部众虽然羸弱,但合战的经验最为丰富,高师盛让他们来负责攻城倒是最为合适。
面对这种蚁附景象,站在城头,指挥防御的岛崎景信早有预料,大声呵斥。后方早就准备好的士卒立刻推动十几排叉木,对准云梯,狠狠撞击。
因为车厢拴着重物,只是摇晃两下,并未出现向后倾倒的情况,城头又是几声呼喊鼓劲,再次大力撞来,好几名身手敏捷的山伏,口中衔住太刀,手脚并用,向着城头迅速攀去。
城墙左右突出的矢仓、横张楼上,绍田军弓手箭矢乱飞,又把云梯上的今川军射落好几个。横张楼又叫墩台,平直的塀墙每隔三间距离,就会向外突出一个宽阔的墩台,这块凸起的横张台上,专门用来安置士卒,来交叉攻击防守死角,掩护城墙。
不时有从高处落下的足轻,惨叫着,撞入下方密集的人群中。当场摔死,脑浆迸裂,血肉横飞。这种死法,比平地战死要惨烈可怕的多,产生的冲击力格外骇人,几个胆小的信浓兵,后退几步。
内藤光秀一个箭步冲上,将他们踢到在地,拿着太刀威胁,怒喝道:“军中法度,无令擅退一步者,斩!”
诸多足轻立刻想起,前番攻取白马、黑屋两城时的杀俘手段,自是不会怀疑这些监军目付,能够说道做到。
稍稍振奋勇气,由更为耐战的飞驒兵带头,继续排着队向上攀登。
内藤光秀挑选弓术精良的山伏,仰射横张墩台、矢仓内的敌人,掩护登梯攻城的士卒。不过他自己也知道蚁附攀登的危险性太高,只是躲在相对安全的后方,持弓追射。
横张台缺少遮掩箭矢的长楯,立时被他射中好几人,栽落下来。
第五十八章虎出曲轮夜叉口(下)
身旁的目付队上前挥刀割下头颅,用幡旗高高挑起。围拢周围的足轻同声欢呼,士气大振。
见排叉木不管急切间起不了作用,岛崎景信又发令,让人抬来夜叉檑,安放在塀头。
力士呼喝,转动绞盘轮车,扬起坚且厚的坚木,狠狠地砸到云梯上,坚木上钉满逆须刃,专门用于碾刺蚁附攻城的敌人,扯起拍落下,能让人如同葬身夜叉鬼口,死无全尸。
两三个快要攀上城头的山伏,瞬时被钉透了身子,鲜血飞散,浇了下边的今川军士卒浑身满脸。
有一个山伏身上的卷腹勾住了逆须刃,挣脱不得,惨叫连连,随着夜叉檑一下下猛力拍击,竟然将身子从中间拦腰截断,下半截身子啪嗒落地,而上半身还被挂在檑木上,凄惨呻吟,看的城下众人面色惨白。
有心后撤,又恐受到军中法度的责问,高师盛赏赐众多不假,但法度同样严苛,无令擅自后撤者,向来都是斩首示众,绝不姑息。
正在踌躇犹豫之际,壕沟外的军营里面,突然鸣金收兵。
不止是本间滕秀、相良景泰,内藤光秀也觉得十分庆幸。回头一看,搭在壕沟上的飞橹桥,被城中的绍田军用发石机抛掷焙烙玉和火油罐引燃,留守在壕沟边儿上的士卒,扑灭不及大火,飞橹桥上火头窜动。
再不退,后路都没有了,赶紧收起云梯,撤回营内。
今日的攻城,如无意外便就此结束了。清点部众,填壕时伤亡数十人,上云梯又伤亡百於人。绍田军有高墙为屏障,略略估算,充其量伤亡四五十人。这种交换达到二换一的比例,对攻城方来说,不算低了。
虎出丸前安静下来,地上血迹成片,战死士卒的尸首都拖回来了,但是还剩有些许残肢断臂,来不及搜捡。敌人像是故意威慑,夜叉檑并没有收回,那名山伏的尸首就这么孤零零地悬挂半空,显得格外凄惨血腥。
城中守军趁机整理城防,休息用饭。不过双方的发石机并未停歇,仍旧在轮番的相互抛掷石块。
内藤光秀三人满脸血污,伏拜高师盛面前,惶恐请罪:“小人等实在无能,请武藏守恕罪,稍后攻城,必然率众攻上城楼!”
高师盛摇了摇头:“三位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城中守备器械齐全,这一阵不怪三位。”随后传令,道:“命大井盛朝抓紧赶造器械,今日便就攻到这里,暂且休兵。”刚才整个攻城的过程,他历历在目,敌将指挥得当,攻防兼备,是个劲敌。
破白马山砦,乃是用计设伏,没有攻坚。这一次,情况截然相反。
他目望着不远处的虎出丸曲轮,静听飞石破空,回想着阅读过得兵卷,盘思有无巧计可以减少伤亡,加快破城。
长田盛氏等今川军武士,都对现在的攻城进度相当不满意,纷纷转目瞪着下间赖庆,开口问道:“下间坊官,不知贵寺安排的信众何事能够联系的上?”威胁的意思十分明显,你这个秃贼说有城中会有内应,打了半天也未见得有人响应,协助攻城,难道是在拿话哄骗不成。
下间赖庆端起面前矮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整个人从容不迫地道:“武藏守,我寺中安排在城内可非仅有门徒,还有户隐山中的忍者众,素来虔信净土。适才在城头,见到户隐众的幡旗在旁,贫僧可书写暗语,箭射入城,策动其来联络城你门徒,开城降我。”
“有几成把握?”
“户隐众的菩提寺,就是贫僧所在的莲照御坊,向来以我净土真宗马首是瞻,贫僧书信一到,有十足把握,能够让他们在城中生乱。”
“依我来看,仅仅书写暗语还是太容易让人生疑,在座诸位中与城内死守的豪族、武士,多有姻亲,不如全都写上一封劝降信,在信中大肆许诺封赏。一来可疑乱其军心,使之互相猜忌;二者城中守军未必就全都是不肯归降的求死之辈,总有人会被说动。”小野忠明提议道。
向城中的姻亲故旧,书射劝降文书,属於很是寻常攻城的手段。纵然信浓众心中并不情愿,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没有人敢站出来反对,就只能咬着牙点头,交出随身的印章。
军中会写字的不多,这项差事就交给大井盛朝、小野忠明、下间赖庆三人。连着一个时辰,三人写了上千份给各家国人的劝降信,甚至还有高师盛写给绍田重高的一份招降信,俱都包扎好箭头。
一声令下,由弓手乱箭射入城内。劝降信除去人名外,也都是大同小异,无非是降者有重赏,但在行文中,夹杂了下间赖庆和户隐忍者才知道的暗语,约时联络,让其派人出城,商定下一步的行动。
天近薄暮,整顿军马。
箭雨过后,又命人顺便将壕沟全部填平,然后又是冲杀一阵。这次略有进步,内藤光秀曾攻上城头,但很快就又被赶了下来。
高师盛收兵后,温言勉励一番,传令全军回营休息,等待下间赖庆寝反见功。
守城都有规矩,凡是敌军射来的信书,必须全部交给领军主将,不得私自藏留。上千份劝降信,几乎是与守兵人数相同,各队武士、豪族总有方法私下藏匿,倒是不担心户隐众看不到。
入夜不久,城头忽然鼓声大作。惊动了城外的今川军大营,高师盛忙带人出营观看。上百支火把围照着,十几个血淋淋地人头,吊挂竹竿上,绕着虎出丸的曲轮墙,遍巡一圈。绍田重高城头大叫:“妄做敌军内应,卖我城砦者,就是这般下场。”
高师盛分外紧张,连忙向身边的下间赖庆问道:“禅师,可是户隐众暴露,遭到诛杀?”
下间赖庆定睛看去,哎呦叫了声,那是十几个人头,俱是还留在城中的莲照寺讲师、僧兵。
他所说的户隐众縂领,也在其中,另有几个血肉模糊的头颅,却是户隐众里的几名中忍头领,这伙儿忍者竟然被一网打尽了!
第五十九章城中匮粮乱人心
白天这一仗,你来我往,姑且算是打了个平手。
城中刚刚杀戮过户隐众的绍田重高,比城外的今川军还要焦躁不安,看着一封封劝降信,只觉得城中的北信豪族,乃至於大多数看都看不懂劝降信的城中杂兵和百姓,都有寝反谋乱的可能。
清洗城中的净土真宗门徒和户隐众忍者,并非破解劝降书信中的暗语,而是早有图谋。当一得到莲照寺倒戈的消息,就开始着手防备,害怕真的有人开城门引今川军入内。
高师盛的劝降书信,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借口,他虽坚信户隐众必然会卖城降伏,可在其他退入城中坚守的安云郡豪族看来,却并非如此。
可真抢先一步,没有展开任何搜查、审讯就杀光户隐众后,绍田重高却发现北信豪族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充满了警惕、提防和严重的不信任。
心中纵然后悔如此草率行事,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仍按照原定计划不变,以守将的身份强令其余豪族,带兵搜查户隐众余孽。
城中内町,一队队足轻齐齐动手,如狼似虎地一家家闯入,持刀拿枪,搜了个底朝天。
新津重成大声指挥搜捕,不停教训众多足轻:“这些忍者乱波都擅长藏匿隐伏,你们不要只看外边有没有人,要往里面去,看看有没有地窖这类的藏身之处!仔细点才能搜到乱贼!将找到的粮食一并带走,要是搜不到,今天晚上你们就等着挨饿罢!!”
町内百姓不敢阻拦他们,忍气吞声,老人跪下磕头哀求,妇孺们哭声不绝。
跟随一起抓捕乱党的小岩通盛规不忍目睹此百姓惨状,暗自叹气。他从弟小岩通盛通问道:“大兄,你叹什么气?”
小岩通盛规见左右无人,乃说道:“亲鸾圣人编著《异叹抄》教诲世人,弃恶从善,心向正道。我等起兵响应主公驱逐武田,乃是为复兴仁科家名,可先有割地求援越后贼寇,现有绍田家借口抓捕乱党,抢掠我仁科家的旧民,此皆为我兄弟二人之罪!你我兄弟二人之罪!”
小岩通盛通则是满不在乎,压低声音,小心回道:“城中粮少,只剩不足十日之粮,大兄又不是不知,不抢掠城中百姓家中的存粮,我等守城之兵吃什么?说到底这全是城外今川军造下的恶业孽障,我等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形势比人强,守军连带百姓近三千之众聚集城内,没有粮食,不抢怎么吃用?纵兵四掠城中百姓也是万不得已才为之的下策。
就算他们不抢,躲避今川军而入城内的流民难道就不会抢掠么?由守军统一管理分配,起码还能多坚持几日,不然流民和百姓因为抢粮而打起来,到时候这城恐怕就真的没有办法守了。
一队打着新津家‘三鹰羽’靠旗的足轻将刚抢到的粮秣,堆放到推车之上,吆喝着路过。
小岩通盛规欲言又止,干脆一挥手带着自己的从弟和部下去下一处搜捕户隐众余孽,他亦是净土真宗门徒,背弃武田家的家臣身份,响应过去主家后人发动的仁科一揆军,作为内应开城,正是被莲照寺的讲师说服,转投‘正道’。
而今主动讨伐武田的莲照寺正在城外围困,而自己兄弟顺应‘正道’却被围困城内,随时可能会身首异处。
心中不免惶恐无助,绍田重高能够在没有实际证据的情况下,就派兵诛杀户隐众和一众讲縂,未必就不会将他兄弟二人一并铲除,况且小岩通队的足轻,多是当初被迫降伏的武田军。
谁敢保证不会有人迫于今川军屠城的威慑,真的聚众作乱?
原本他还想建议绍田重高将这些降伏的武田军打散,拆分补入其他备队,但现在却是连提都不敢提,反而还要极力维护这些足轻。
小岩通盛规未必多在意这些百姓受到抢掠,可青壮在虎出丸协防守城,而住在内城的亲属遭到抢掠,哗变生事怎么办?
再则户隐众仅因为被怀疑有内通的嫌疑,就惨遭屠戮之事。让他赶到兔死狐悲,毕竟作为武田家过去登用过得武士,他兄弟二人卖城求活的可能性,可是远远大过只是普通国人的户隐众。
户隐众被杀害的原因,就是接到了莲照寺坊官下间赖庆所写劝降信,这样看来,岂不是全城的武士都有作乱嫌疑,一时间非绍田派的部众人人自危,有此担忧的绝非小岩通盛规自己。
绍田重高诛杀户隐众,震慑守城军心不能说有错,毕竟双方本就有厮杀上百年的血仇,相互抵触仇视,甚至远超过对城外的今川军甚至曾在北信浓多次大开杀戒的武田家。
户隐众预谋作乱,不能说完全是捕风捉影之事,但落在小岩通盛规这些北信豪族严重眼中,就成了‘无罪而诛’,消弭城池沦落的风险的同时,不可避免地会带来让北信豪族同绍田军离心离德的后果
待这群名为搜捕乱党,实则抢掠的足轻全部散去以后,一栋破旧长屋内的铺地木板被悄然掀开,几名神色仓惶的忍者,小心推开门户,趁着夜黑天晚向内之丸的矮墙方向摸去。
忍者众无论身在何处,都是分散开来隐秘驻扎,除了最开始被绍田重高诓骗至天守阁,惨遭杀害的総领、头目之外,其余下忍多数都依靠自身的警觉,提前疏散,躲入城内各处隐蔽角落。
随后城中各处,陆陆续续有数十名忍者从各处隐蔽角落内潜出,向着早就探明的暗路展开逃亡,其中不乏有被发现之人,一时间喊杀声不绝於耳。
展开追捕的多是绍田军的足轻,而北信豪族则多高抬贵手,装作没有发现,放过这些忍者一条生路,甚至干脆将他们收拢保护起来,利用巡查追捕的机会,掩护他们逃出城去。
如果户隐众真的是今川军的内应,破城后还可以靠着这份恩情,通过他们向城外的今川军乞降,逃过一劫;若户隐众只是单纯被冤枉的,救援他们一名,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这会儿大部分户隐众,都安全脱身,向着城外的今川军营内逃去。
第六十章不已无用害刑德
千国寺城外两里处,今川军大营。
高师盛调北庄盛忠、本间滕秀、相良景泰部,退回后营修整;修养了一天的旗本队、长田盛氏队秣兵历马,准备次日再战。
既然内应之计指望不上,只能想办法继续正面强攻。
下间赖庆紧皱眉头,道:“方才用饭时节,我已经收到了户隐众放出飞鸽传书,约定今晚趁着夜色坠城,来营内议事。实未料到城中防守如此严密,竟然能够这么快发觉内应之事,不过户隐众在城内、城外暗布众多,仓促之间,绍田重高至多能杀掉其头目,今夜或许···还会有人来营内。”
不过这话,他自己说的都犹犹豫豫,显是不太相信。
催促正面攻城,不论是及早将城收入囊中,还是节省莲照寺支援的钱粮的数目,都是极为有力的。故此,下间赖庆大力提倡,而今攻城受挫,他的压力要比今川军还大。
顺利攻下的话,他就有大功於今川、武田两军,而且还为莲照寺夺下一座险要重镇,寺中下一任总览财权、俗物的法桥上人位的大律师就非他莫属;攻不下来的话,哪怕高师盛不为难他,空耗诸多钱粮又败失已经得到的白马砦的罪证,主持也不会宽恕他的无能。
即便不会取他性命,可被打发回金泽御坊当个有名无实,看守经阁的扫地法师,可就是真的前途无亮了。
所以他在莲照寺内发动下间氏的影响力,拉拢早就有意夺取千国寺城的富樫氏,一起向主持恳求,务必支持今川军夺城的后勤补给,孤注一掷来协助高师盛用兵。
两拨攻城,伤亡二百余人,伤亡绝不算小了。
高师盛面上谈笑自若,心中其实与下间赖庆一样焦急。
如果不能快速夺城,时日一长,单靠莲照寺支援的粮草恐怕要难以为继。一但粮秣匮乏,这些信浓众必然要卷旗大散,到时便是两面受敌的局面。
如果敌军再发兵追击,十拿九稳,必败无疑。不过,他并没有后悔收编这些信浓众,实在不行就催逼他们加紧强攻,死的人多了,粮食自然就能多维持几日。
仔细想来,下间赖庆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城中忍者众多,难保不会有人逃过一劫,今夜反正是要罢兵休整,等上一夜消息也无妨。
至於眼下遇到的困难,他和长田盛氏等不同。不能去责怪献策劝进之人,如果什么事情别人都能替你想的面面周全,为你办的熨帖妥当。那么,还要他这个阵代有什么用?
战场军阵之上,各种情况瞬息万变,诸多良策妙计不过只是锦上添花罢了,最终决定胜负成败的,还是要看麾下军势和主将手段。
高师盛当下道:“白天的两仗,打得很艰难。千国寺城守兵千人,防备三面城墙绰绰有余,我等强攻恐难成行,今晚暂缓休整军势!待明日高起垒土,修筑高墙将敌军围困城内,城内兵员、百姓虽众,但是粮秣奇缺。不用半月,此城必破!”鼓舞完士气后,求问道:“诸位可有还何良策?”
本间滕秀一天一夜没睡,眼中布满血丝,道:“依我之间,不妨采取土龙攻战法,塌陷敌军的曲轮墙,挖掘出来的泥土正好可以用来筑墙!”
挖掘地道塌陷城墙,与在城外掘壕立墙,切断城内守军的出路一样,都属於土龙攻战法,也是常用的攻城手段。只不过,有时候能够得手,有时候则属于无用功。主要还是看城墙的地基深浅和土质松软程度。
高师盛点点头,抬头看帐外,夜幕完全笼罩了原野,辕门口的‘南无阿弥陀佛’旗迎风招展,矢仓楼内点燃着火把亮堂堂,映照营门口。
看着山城内嘈杂纷乱的火光,今川军若能趁势连夜攻城,说不得就能夺下虎出曲轮,只是接连一天一夜众军都没有好好休整过,休整的军令既然传下,就不可随意更改。
心中不无遗憾,他又取出一份书信,用手遮住大半内容,只露出下方的朱判印,鼓舞过士气,道:“小山田越前守前日以经攻克筑摩郡的日岐城,将城内的三千响应仁科一揆的乱党尽数屠灭,而今已经同朝比奈丹波守合兵森城之下,击破仁科孙六郎於城外的营垒,将城中最后的万於贼众团团围困,不日就可破城还军,千国寺城比之森城不过小砦,绍田军不过千名羸兵作困兽之斗,两军得胜之后,便会同来助我!”
不用冒死攻城,诸人对此自无异议。白日两场战事死伤甚多,因此下令,烧埋死者之后,给负伤的士卒每人发钱一贯,死者加倍。为防止豪族、国人上下其手,信浓本地土著,全部由莲照寺的僧人讲师送至各村百姓家中,而今川军本队则由佑笔大井盛朝书写账簿,待回返远江后统一结算。
清点各队人数,将部分折损严重的信浓众彻底取消组队,打散后混编补入今川军,彻底吞并掉。
因这两条命令是连在一起的,信浓豪族纵然想反对,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拿到赏钱的足轻更没有理由反对,跟着谁上阵送死不是死,况且今川军给的卖命钱还要多上一些。
就在军议快要结束之时,侥幸逃出城外的几名户隐来到营中寻求庇护。把守营门的奉公武士部下,有莲照寺的僧兵,认得这几名户隐忍者,将他们引到大帐。
帐内正商讨整编事宜,高师盛闻得传报,心中诧异,未想到还真得有漏网之鱼?绍田军当真无能至极,连帮没有什么名气,连寝反联络都能暴露的忍者众,都做不到一网打尽。
不过户隐忍者众因为自家的劝降,才招致灭门之祸。不能因为对方没有利用价值了,就直接一脚踢到旁边,装作看不见,显得太过于刻薄寡义。
为将六败之中就有本乏刑德,赏罚不公招致部众怨恨,而使得战事陷入不利,乃至于主将兵败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