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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之高氏物语全文阅读

作者:蓬莱三人     战国之高氏物语txt下载     战国之高氏物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极乐净土方泰平

    胯下抢来的战马没了气力,脚步歪斜,岛崎景信的长枪刺空了地方,逃得一命的藤堂虎高将手中长枪当做棍子使,鼓力横扫到对手坐骑的脖子上。战马悲嘶一声,奋力想要维持平稳,颤巍巍间,围拢上来的武田军乱枪刺出,有的刺人,有的杀马。

    岛崎景信手中朱枪团舞,挡下众多戳刺,但还是感觉到身上的盔甲在敌人的连番重击下,被打破了,后背、臂膀、腿上,连连吃痛,战马轰然跌倒。

    生死存亡之间,格外凸显武艺的精湛,他大喝一声,在坐骑将要倒地还未倒地的刹那,一跃而起,揉身跳马而下,还不等站稳脚步,竖杆长枪再次刺了过来,伸手抓住一名村上军武士,将之当做肉盾挡在身前,向前跨步而去,手中大枪挥出,将敌兵全数杀散。

    等他抬头再看,混乱厮杀中哪里还有藤堂虎高的身影,个人的勇武,在如此场面的战斗中,找到一人的可能,几乎忽略不计。

    气怒之下,拖枪横行无忌,带着剩余的十几名村上悍卒向着向着敌军最多的地方冲杀而去。

    ············

    营外喊杀声四下而起,防守的军势败退连连。

    村上义清面无惧色,踞坐辕门后百步之外的胡床,原本侍立在旁,等候军令的诸将、旗本,纷纷凛然接令,各自带兵奔赴前线,扑杀这股妄图脱身的溃军,如今身边只剩十数名持护马印大旗的扈从,和传递军令的使幡。

    太鼓声声,匆匆起身的足轻逐队集结,由伍组成番队,又由番队结为备势。在担任各级军官的武士喝令约束,村上军营内最后一支三百人的旗本也被动员起来。

    少倾,风声中夹杂着马鸣长嘶,看着面前被人牵来的坐骑,村上义清目露不舍,伸手轻轻抚摸它的脊背,将杂乱的鬃毛捋顺。

    而这匹跟着信浓大将征战多年,伴着村上猛牛颠沛流离,逃往越后春日山城避难,又随着再次杀回信浓的骏马,似乎也猜到了自己的命运,眼中垂泪,却也不闪不避,任由村上义清一刀刺入脖颈之中。

    血如泉涌,浸透了村上义清半身衣甲,而后不在犹豫,挥刀割下马首,悬在大旗之上,使幡齐声高呼:“羽林军令!营在人在,营陷人亡!”

    士气稍振。

    一名使幡又自急奔前线,一路叫道:“羽林将军有令,杀贼,斩一级者,功在三番,赐衣甲一领,钱三万。”

    奔驰未停,第二名使幡又驰奔过来:“羽林将军有令,临阵擒斩敌将者,每一人功二番,赐良田美宅,钱银十万!”

    第三个传令使幡紧随其后:“羽林将军有令,擒敌斩将,有中伤殉死者,论功之外,汝父母妻子,吾自养之,汝勿虑也。”

    ‘上字纹’马印大旗之下,村上义清身后十名使幡从骑,铿锵大呼:“羽林将军有令,临阵破贼,能夺旗溃军,因而败敌遁逃者,是为一番枪功。兵曹拔擢一级,兵佐拔擢两级,士卒赐许家名苗字,登录为家臣侧近。”连呼三声,声借风扬,贯响全营。

    营内惶恐的足轻,逐渐安定下来。主将抱有必死之心,士卒亦不会怀有贪生之念。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百人之内岂会无有轻生悍勇之辈?闻得此令,无不精神大振,只要能立下一番枪功,转眼就是武士!

    砍杀的敌人越来越多,周围的武田、今川两军溃卒同样也是越聚越多,每个人都是浑身鲜血,有自己的,但更多的则是敌人的。

    浓厚地血腥之气扑面而去,这群想要杀出重围死中求活的念佛败兵,早就已经坠入魔道变成修罗夜叉、赤血恶鬼,却仍不自知。

    青木大膳荡开来敌劈砍的薙刀,长谷川隼人手中碎金铁棒紧跟着锤去,将这名武士的脑袋砸了个稀巴烂。脑浆横飞,溅起的血肉喷到高师盛脸上,他根本没空去管,面前黑压压的村上军旗本队,镰枪如林,横扫戳刺。

    他们这群数百人的溃兵,脚步不辍完全地冲入村上军辕门前枪衾阵中,突击的速度降了下来,压力骤然加大,若非求生心切,藤堂虎高、井伊直亲两人也带队在前互相配合、掩护,早就打散绞杀。

    更多的敌军冲到眼前,和高师盛互相厮杀的村上旗本听到震天的佛言,一样忍不住开始大声呼喊,从开始嘈杂混乱,最后一样变成了齐整地‘毘沙门天王’祝祷文。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积压在心中的仇恨、恐惧,以及削减杀生业报的成佛渴望,变成无穷的胆勇和气力。

    逐渐这场的殊死搏杀,也已经在响亮的念佛声中,悄然偏离原本本愿,从单纯地武家合战,变成了两宗信众相互诛杀异端的烧讨,在各家禅宗的传扬的佛法众,诛讨佛敌,永远是立地成佛的不二法门。

    众生皆苦,狂热的信仰加持下,不再有人贪生畏死,反而是不断出现想要当场战死,为护持佛法捐躯的狂热门徒!

    “泰平寺!泰平寺!佛陀菩萨已经降下法旨,此地便是前往泰平盛世,前往极乐净土,成佛往生的唯一道途!”不知是谁发出癫狂地话语,让所有人都一愣,随即在欢呼雀跃地大笑里,将手中的刀枪互相挥砍到对手的身上。

    无人躲闪,也没有人愿意躲闪,或者说即便有心智还保持清醒的正常人,在这群渴望成佛往生,脱离苦海的疯子中也难以躲闪,稍微流露出退缩之人,无不是被身后的同伴当做忤逆佛法的佛敌,乱刀分尸。

    大井盛朝手中持握着的,是被鲜血浸透的‘南无阿弥陀佛’大旗,这个迎风招展的幡旗,不知何时成了双方争夺的焦点,无论敌我,都拼尽全力向着幡旗处迈进,似乎只有死在幡旗之下,才能首先成佛,往生极乐净土。

    几个呼吸的功夫,双方倒下的士卒比之前拼杀许久的还要多。

第三十二章越后骏鹰马蹄轻

    高师盛昏沉难醒,强自支撑不让自己晕厥过去,连番鏖战、长途逃亡消耗了他的大部分体力。厮杀了一会儿之后,敌军多被青木大膳、长谷川隼人和紧跟在他身后的小野忠明、长田盛氏等部属分摊应付,但他还是感觉自己要顶不住。

    刚才拼杀时,他的臂膀中了一箭,恰好钻进了大铠跟袖甲之间的缝隙中,扎入不深,可在眼下疲惫难支的情况下,汗水浸透,盔甲摩擦,简直钻心的疼痛,这种痛入骨髓的感觉,反倒让他精神稍微振作。

    但很快这种疼痛感就如潮水般消退,取代而来的只有如冬日坠湖,那种冰冷麻木。不但感觉不到疼痛,两军兵马的冲撞、嘶吼、杀戮的声音也变得忽大忽小,飘忽不定,有时渺无音迹,有时惊天动地。

    高师盛的眼前,再度开始出现幻觉。

    过往、现在,喜怒哀惧为首的七情六欲杂糅在一起,一幕幕如三途川浊流冲刷一般,一闪而逝,叫他分不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可他手中的太刀仍旧未停,挥砍不断,到如今他已经纯粹是凭借本能,有时太刀刺入敌人的胸膛,割断喉咙,带出大股的鲜血,才能给他眼前黑白色的景象,添上一抹唯一的鲜红色彩。

    排山倒海般的攻势,逐渐退却,久攻营砦不破的武田军,於是调转矛头,丢下还在营内苦苦支撑的村上军,开始向着长尾政景本阵的方向移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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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线的另一端,长尾政景钟爱的‘俊青’们飞了出来,五十余骑额抹鬼面,带着大牛角兜盔,黑甲白衣,后背硕大的竹雀纹母衣迎风鼓舞,手持朱漆穗枪的马廻武士,在齐声欢呼里突出阵来,接着其余长尾军的足轻、杂兵们,都列着密集队形,尾随其后。

    这些马廻众全是上田众精锐当中,千挑万选出来,专门用於催锋陷阵的的武士,是长尾政景的骑从扈卫,更是他驯养的‘海青俊鹰’,只等他们将对手阵线撕裂出缺口,后面的大军便会一拥而上,彻底击溃敌人。

    “革枯青眼疾,雪尽马蹄轻,老骥思千里,饥鹰待一呼!”

    随着这首越国流传许久的汉诗,长尾政景麾下的部众,在‘海东青’的引导下,对着冲破前队防线的今川军,发起了排山倒海的突击。

    “前军最先手的是谁!”朝比奈信置手持军佩立在‘今川赤鸟纹’大旗下,对着烟尘呼啸的前阵,询问左右,胯下的战马唏律律的打着轻响,好像在奋力压制住,想要背负主将上阵拼杀,获猎武名的渴望。

    “第一阵先手兵曹冈部长信,之前负责突阵的也是他。”身旁的录事佑笔回道,而后朝比奈信置看见,前队全军以郡兵为主,呈弧形配置,形如弯月,列成一种非对称的阵形,冈部长信作为兵曹,将本队位于月牙内凹的底部。

    作战时注重攻击侧翼,以厚实的月轮抵挡敌军,月牙内凹处看似薄弱,却包藏凶险,需要旗下本队应有较强的战力,兵强将勇者适用,正适合眼前这种地形复杂的情况。

    整个前队郡兵都按照‘武田八阵’中的偃月阵法,逆战於垒土,上田众击之不动。

    武田八阵中的阵法,起源于天平宝字四年(760年)十一月十日,授刀舍人春日部三关、中卫舍人土师宿祢关成等六人与太宰府的大弐吉备真备等将在军中演练“武侯八阵”和孙子的“九地”。

    以后自源平合战始,在实战中普遍地使用。“武侯八阵”经过历次战争的洗礼,结合合战的实际变化,发展成为鱼鳞、锋矢、鹤翼、偃月、方圆、雁行、长蛇、衡轭,八种战阵,既名称“武田八阵”,其编成者自然是武田信玄无疑。

    朝比奈信置推崇甲信军学,麾下部众练兵也多是以武田军阵法为效仿,擅长以阵法克敌。

    这时候五十名上田众精锐突骑,已经从侧翼如军扇般散开,来规避今川军射来的箭矢,中军的大队步卒,都举持大橹长楯,亦步亦趋,向前缓缓推进。

    “偃月之阵,劣势在於两侧薄弱,难当敌军搴旗陷阵。发令,命蒲原氏清、伊达宗纲率骑拦截,滨名飞驒守领本队,会合上川、相良、本间、饭尾、江川五队游势上前援助!”朝比奈信置轻抚佩刀,发下军令。

    接着他身边的幡持就齐齐竖起代表军令中各队出阵的流旗,背负小太鼓的健勇,俯下身子,单膝跪倒在地,等候在旁的力士擂鼓传讯。

    “十郎伟!十郎伟!”当蒲原氏清等数十骑母衣众,驰马出阵之时,仰慕这位美貌郎君,犬追物时风采仪容的士卒摇旗呐喊,高呼蒲原氏清的通名,为之打气壮行。

    能与如此英勇武士一齐出阵,滨名信亲带领的六个百人队足轻自觉受到鼓舞,就此站立起来。

    他们原本就是来自远江国各郡的军役众,现在看到总大将的马廻众也要同自己并肩作战,胆略豪勇顿时直冲云霄,便甲胄齐整,幡旗飞扬,顺着飞驒守扬鞭催马的方向,举着镰枪、长矛、太刀和楯佩,连声呼喝,很快越过壕沟后手持丸木白弓的轻兵,踏着尸骨累累的橹桥跟长尾军,交错争锋在一处。

    “箭射敌军后排!”站在土坡上的本多右近允大声喝令,接着所有弓手列成两排,箭矢铺天盖地的横扫过去,当先的十余名足轻当即翻滚下橹桥,其余的非但不退,在武士的驱逐下,重新归拢成整齐的队势,继续向前冲锋,而落后的轻兵也引弓拉弦,朝着马印旗处急速抛射了一波箭矢。

    锋利的箭簇坠落而下,数面长楯立刻抬起,轻车熟路地挡下这次劲射,但还是有数人中箭,哀嚎着倒地。

    “往后退!往后退!”大井田景国挥动着手中的长枪,然而后面的第二阵的步骑早已经密密麻麻压上,弓手退无可退,只得向左右两侧转行,或是登上再次车阵在缺少掩护的情况下,同今川军轻兵站桩对射。

第三十三章高阶武藏守师泰

    长尾政景随从的鹰匠,目视前方,振臂撒出早已躁动的驯鹰,为下面的奔驰冲突的‘同伴’,指引方略。

    一声嘹亮的啼鸣,灰色的羽影瞬息笼罩在敌军的头顶,受到激励的上田鹰骑纷纷提马,越过己方设立的栅栏、木车,从偃月阵最为薄弱的侧面发动进攻。

    接着就是挥动长枪、太刀,人头、残肢四处飞舞,但今川军的远江军役众也一个接着一个死死挨在一起,到处都是人脸,惊恐的、麻木的、受伤的、退缩的、激昂奋起的。

    所有人都跟随着武士的号令,挥出手中的兵戈,没人知道自己是否刺中了敌人,只是这样互相依靠在一起,奋力抵抗着骑兵的冲撞。

    不断有鹰骑坠马,迎接着他们的是无数脚步的踩踏,和一人独骑遭受十几把刀枪的砍伐——今川军的密集队形,即便伤亡同样巨大,但不论多少人到下,后方总是有源源不断的足轻顶替上空缺的位置。

    随即蒲原氏清、伊达宗纲所率领的母衣众也旋即杀至,配合步卒发动反击。

    后方的上田众看到,己方引以为傲的‘鹰骑’不断折翼丧命,无主的骏马朝向己方逃来,而正面今川军的阵型依旧巍然不动,许多‘左三巴神纹’旗帜,自始至终,矗立不倒,不少人的心中开始忧疑不定。

    其实越后兵的勇气,并不见得就比远江军役众强多少,在依旧还要靠动员农军杂兵的战国前期,永远不要奢望他们能做到常备旗本才具有的剽悍勇武。所以在战场上取胜,将领主要依靠旗下本队的敢决行动,和迅猛的突袭猛进,还有各种高额的激赏,来刺激足轻卖命合战。

    不过一旦这些手段没能奏效,让战况陷入到双方将领最不愿意看到的僵持之中,那么手下的足轻也会和普通百姓相同,会畏惧伤亡,会胆怯退缩。

    唯一可见的是,这突阵的五十名长尾政景最爱的母衣众,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可能,片刻之后,这些忠勇绝伦的武士就被杀戮殆尽,残缺不堪的尸首被今川军的士卒用勾镰叉起,抛出阵外,向着长尾军姗姗来迟的大队步骑,发出嘲弄的讥笑。

    大井田景国勃然大怒,挥动马鞭狠狠抽打着身边的武士,连声喝骂:“越国武士的颜面,简直要被你们这群懦夫彻底丢干净了!身为北陆男儿,竟然因为怯战故意抛下同袍,如果真个怕死,就赶紧拔刀砍下本将的首级,送去对面阵内,换上蝉衣向着敌军献媚乞降!”

    身边的步行武士,被带着倒刺地马鞭抽打着满脸鲜血,但却远远不及,主公怀疑他们勇武的话语,所带来的中伤更加严重。十几名来自越后新津庄的武士,发出一声吼叫:“今日主公,必将看到我等身为越后武士战死沙场的身影”

    说罢,便身先士卒,扑入今川军缓步推进的阵势之中,在这些武士带领下增援的次阵发动悍然的反击。

    那边,手执断刀亡命奔走的高师盛,眼神缥缈难定,无休无尽的幻影,开始重叠交汇,眼前满是想要索取自己性命的恶鬼,想要发出什么声音,但张口却是吐出一口鲜血,随着落地的还有半只耳朵,他早已不记得是厮杀中飞入口中,还是自己从对手脸上撕咬下来充饥的剩余。

    他看到远处被派来阻拦的长尾军,以及漫天落下的箭雨,没有任何犹豫,一把夺过大井盛朝手中的幡旗,而后高高举起血赤的佛旗,便徒步发起了冲锋,居然一人冲出了己方的阵形,直接单人独行杀向了对面的数百军势。

    这下子,整个偏侧的战场都寂静了下来。所有人,无论敌我眼望这个浑身浴血,扛着赤帜的修罗恶鬼,已经彻底疯癫地高师盛,本就踟躇的脚步被箭矢射得踉踉跄跄,看到对面模糊的竹雀纹,口中桀笑连连:“我乃高阶武藏守师泰,今从十八重地狱归来,奉设慧菩萨法旨,令杀千人者而成佛业!杀人者方可往生极乐,我当以上杉氏满门首级,血祭亲鸾上人,来报答还阳恩德!”

    凄厉地哀嚎,让人惊惧莫名,高师泰满门早已经於二百载前为上杉能宪杀绝,而今站在眼前的又是何人?

    领军兵曹看到来人靠旗上染血的‘花轮玉’,面色不禁惨白,想起各种有关於妖怪鬼神的魔道邪说,沙场死伤过重,从而招引鬼神怪谈,屡见不鲜。

    远的不说,武田家重臣板垣信方败死之前,就曾半夜在信浓国山间遇见数百笠入山鸦天狗的怪谈,在关东可谓家喻户晓。

    麾下胆弱士卒,虽不知晓高师泰究竟是何人,但看到自家兵曹骑在马上,微微发抖的身影,对其口中地狱恶鬼的身份信了八成以上。

    率先反应过来的平山党残兵,口中同样发出沙哑诡异的吼叫,就像濒死的鬼怪,带着所有溃卒疯狂冲锋:“我等乃远海湖内源尹良大将军麾下,受奉公方军令跟随武藏守诛杀不逊!”

    接着昂起的赤帜下,三百残兵齐声发出惊惧的哀嚎,长尾军未战先怯,只一味连发箭矢射杀来敌,根本不敢近身。

    左右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但这些残兵依旧如同入魔一样,踩踏着地上同伴的身体、尸首,举着兵戈前仆后继地向着长尾军冲了过去。

    空旷的平野上,双方最后的军力全部对撞在了一起。刀对刀,枪对枪,步骑对步骑,乱世里的活人对阵地狱中的恶鬼——高师盛擎住幡旗在乱战的人群里,发出鬼哭狼嚎,左扑右杀,瞪着血红的眼睛,挥动着崩裂刀锋的断刃,胡乱挥舞,砍杀着臆想出来的敌人,不时发出凶戾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

    无论敌我都远远避开,躲闪着这个自称从十八层地狱还阳的恶鬼,凡是他所到之处,无不是众人慌张退让,一时间跟在他身后的平山党残兵,倒是所向披靡。

第三十四章百鬼幢幢竟夜行

    在竹雀纹马印大旗下,辔马观望的长尾政景惊怒不已,将手中的军佩弯折,咯咯作响,破口大骂道:“村上义清这个莽夫到底在干什么!非但没把连泰平寺守军全歼,还将之放到我后阵来!他的追兵在哪里!”

    腹背受敌,乃是兵家大忌中的大忌。

    若非还留着第三阵,恐怕就被这伙溃军直接冲进本阵内,将他乱刀讨取。没有拦截住守军突围,并非全无可能,但不派兵追击,甚至连派使幡通传军情都没有,简直让长尾政景愤怒到了极点。

    村上军已经丧胆思遁,若非村上义清极力约束,早就奔溃逃散了,哪里还有人愿意,或者说还敢追杀这群恶鬼。

    此刻另一侧,正前方的战局也不容乐观,特别是在车阵附近,看着步步紧逼的今川军,本多右近允无奈再次将马印后撤,前军士卒早就转攻为守,扛举长楯结成鱼鳞阵交替出战,配合着枪衾来抵抗,武士、足轻倒毙重叠,尸首铺满雪地。

    日落群山,群鸦归巢,两军士卒显然不可能挑灯举火,连夜鏖战。

    长尾军后队的殿军咬着牙接过了前阵的马印牙旗,开始肩负起掩护余部撤退的重任,今川军的攻势很快也跟着转移了目标,今川军轻兵手中弓箭抛射的箭矢,让护卫牙旗的旗本队一个被一个射倒,但很快就有跟多的人,举着长楯列阵,相互交替着徐徐后撤。

    他们都是追随上田长尾氏多年的世代军役,掩护家督安全撤离,是对他们忠义勇武的最大认可,接受这个充满武誉,却又几乎必死的命令后,仍是无怨无悔的留在阵中,将今川军追兵死死挡住。

    蒲原氏清突骑入阵,首先杀进营垒之中,看到的不是惊慌溃逃的敌兵,而是早就严阵以待,等候多时的殿军死士。

    营垒之间,栅栏、木车左右横放,构筑好一个简易防垒,只留下几十步长度。一面面橹楯挡在众骑面前,如林镰枪掩住视线,看不到后方撤退长尾军的虚实。

    按照惯例,前阵的地上遍布拒马、鹿角、撒满了铁蒺藜的陷坑,阻拦敌方骑兵发起冲锋。

    母衣众辔马兜转,随后相良队的足轻撵上步伐,上前搬动拒马、填埋陷坑,没搬两个,就听见对面的死兵阵中一阵呐喊。

    众人严阵以待,长楯两侧的栅栏后,火把晃动。殿军死士点燃淋满火油的草束,奋力抛出,长尾军弓箭手密布,矢石齐发。正中间的橹楯猛然掀开,钻出数十名刀斧步卒,一拥而上,上砍人头,下劈双腿。

    相良队的足轻难以抵挡,被杀得连连败退,丢下一地的尸体后,落荒而逃。

    好在很快本间队、滨名队的足轻也相继赶了过来,略微重整阵型,再度上前搦战。但鏖战许久,士卒疲累,而今胜利在望,没人愿意再轻生涉险,见到今川军不在进攻,断后的长尾死兵也停下弓箭,双方就这样隔空对峙着。

    突然后方深沉的暮色中,传来一声马匹嘶鸣,两军将士举目望去,只见泰平寺方向闪出数名身上挂满箭矢的赤备武士,黑红色甲胄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赤色甲胄并非本来的涂漆,而是浑身浴血凝固后的残留颜色。

    这些兵俑一样的武士,从冷冽的阴风中踏马而出,面目模糊,兜盔下似是空无一物,又如藏匿无数凶恶妖鬼,手中折断的只剩木杆的长枪,挑起连串颤巍巍的残破头颅,吐露在外,随风晃荡的舌头,就像是未点燃的红烛。

    高师盛跌跌撞撞,拄着被鲜血染透的幡旗,缓缓从营后转出,左臂上的袖甲被扯掉,发髻散乱,满脸鲜血,根本看不清楚样貌,手中纠缠太刀的念珠已经崩散,再也找寻不回。

    但跟随他的恶鬼们却格外在意,不由分说,给他腰间挂满了各种鲜血淋漓,表情怪异的头颅来作为新的替代,似乎只有这个这样子,才能通过这些死者的喉舌,向设慧菩萨传达他们对脱离苦海,往生极乐的渴望。

    残余的溃兵簇拥着自家的赤鬼大将,同样摇摇晃晃的从深沉的暮色中涌出,鬼影幢幢而行,让所见之人,无不是肝胆欲裂。

    担任殿军的兵曹,忙令弓手连忙调转方向,向着这群恶鬼密集攒射,两名赤备武士一见对方张弓欲射,不由哈哈大笑,拨马奔上前去,用自己和坐骑的身体替高师盛挡住如雨的箭矢,直到浑身上下,被箭矢射的密密麻麻,才连同着着坐骑,一起栽倒地上。

    长久的血战,上前替这位从十八重地狱里爬出来向上杉氏复仇的武藏守遮挡箭矢、劈砍,早就成了一种本能性地条件反射,只要这面赤血佛旗不倒,其他人就有活下去的希望,为护持佛法而死的自己,也可以就此往生极乐,永享泰平。

    这群神志已然疯癫的溃兵,心中如何所想,自然不能为外人所知道,即便是知道了也绝对让人难以理解。

    看着两名赤备武士连人带马,死无全尸,所有人都面露不忍之色。

    只见高师盛晃步上前,捡起掉落於地的太刀,或不犹豫地拔刀就砍,不知是因为臂膀受伤,还是已经脱力的缘故,连斫数次,才好不容易剁下两名还未死透,仍在挣扎地武士头颅。

    唿哨一声,抓起两颗血肉模糊的人头,飞手扔进营垒之内,营垒内的长尾军士卒,无不骇然避开。

    远远听见他如鬼哀嚎:“菩萨法旨,杀一千头往生极乐!”

    他麾下的‘恶鬼’疯狂地跟着大叫:“杀一千头,往生极乐!杀一千头,往生极乐!”

    “当真一群恶鬼······”滨名信亲喃喃自语。这群溃兵遭遇的生死大恐怖,没有经历过的,是无法想象。合计武田、今川,在加上冒死来援救的赤备骑兵,全部加在一起还不过千余人,厮杀至今,已然仅剩百十来人,说是十不存一也不为过。

    能活到现在的,无不是从尸山血海中挣扎杀出,即便是阿修罗道也未见得能比他们经历的厮杀更为血腥。

第三十五章武士道者谓之死

    方才长尾政景本想临走前,将这队溃兵全部诛杀,以为泄愤。

    但远远看到,这群已经分不清是人还是鬼的妖怪,疯狂砍杀自己派去的足轻的模样,恨得他连连抽打马鞭,在空中甩出连串唿哨。

    到最后,却也是没敢下令突击,只能跟随着撤退地部下,一声不响地拨马而走。

    他手头不过千人,而今折损近半,只看这伙溃兵的凄惨模样也能猜到村上义清那边,恐怕也好不到那里去,难怪没有派兵追击逃亡,两边加起来,能剩下千五百众就算不错了,犯不上为了一伙溃兵再折损兵马。

    却不想,因一时犹豫而放过的溃兵,就这样如同平安时代百鬼夜行的妖怪一般,跌跌撞撞地闯进营内,向着留下来的殿军,发起骇人听闻地猛攻。

    竖立起来的栅栏,阻挡了溃兵们的去路。青木大膳抛下手中的楯佩,飞猿也似得翻身跃上低矮的辎车,车上得弓手惊恐跌倒,太刀狠狠劈下,惊魂未定的首级伴随着无头胸腔中喷出的鲜血,一起飞上半空,跟随在后的溃兵,发出阵阵欢呼喝彩。

    今川、长尾两军数百将士不由为之变色,杀人他们不是没有见过,更不是没有杀过,但见到活人被生生枭首,还能笑出声来的却是一个也无。

    长尾殿军兵曹忙组织一队胆大地士卒,持枪上前刺杀,集中箭矢,向他们射击。三四个尾随登车的溃兵,张开手臂,护住青木大膳的身体,噗噗闷声不断,转眼间,那几名溃兵身上挂满了箭矢。

    剩於的几名武田赤备,迎着晃动的长枪、勾镰策马驰突,将栅栏直直撞开。木杆上悬挂的长串人头,亦随着骑兵的落马而满地乱滚,后方的步卒不论手中有无兵器,都嚎叫着飞身扑上前去,有兵器的砍杀一处,两手空空的,干脆搂住一名敌兵,在铺满铁蒺藜的地面上不停滚动,这等惨烈场面,比之前两次舍身遮挡箭矢更加骇人。

    能留下来作为的殿军的,都是长尾军内最为敢勇的士卒,但前提他们面对的要是人,而不是一群恶鬼。

    高师盛摇旗大喝,众溃兵如同受到莫大的激励,拼杀的更为起劲。

    藤堂虎高挥刀指挥着溃兵维持阵型,三人列成一队,一人主攻,两人负责策应,由青木大膳的带领下很快就冲散长尾军的队列。

    营垒的防御设施都放在前方。后方除了几个栅栏、辎车外几近于无,见形势危急,溃兵悍不惧死,弓手阻拦不住,兵曹忙调动刀斧手拥到阵后砍杀。

    营栏不大,长宽不过百十步,眨眼间就挤开混乱的人群挥动薙刀、铁斧之类的兵器砍杀冲进阵内的溃兵。长尾军中有雄浑胆壮的,几轮刀斧下去,劈倒数名不知躲闪的溃兵。弓箭手见缝插针,接连开弓又是射到数人。

    两名力士合力推到一桶菜油,洒落满地。有几名溃兵也被泼了个满身满脸,随后数个火把抛下,火苗顿时窜起来,燃起一道熊熊烈火,那几名溃兵脱身不得,身上也沾满了菜油,被烧成火人一般,握着刀剑手舞足蹈的向前跑动。

    还未能躲在火墙后面的长尾军缓一口气,数个浑身烧着的火人,已然持刀冲进阵内,见人就砍,猝不及防之下,数人被当场砍断手脚,痛叫哀嚎。

    而这些火人根本理也不理,踩着他们的身体继续向前跑动,直到撞进枪衾阵内,被捅穿身体推回火中。

    滨名信亲本该趁势指挥部众掩杀上去,配合对面的泰平寺守军里应外合,将这群敌兵全部消灭,但看了半晌也没干发鼓催攻。

    不用观瞧,这位飞驒守也知道自己手下的足轻现在的模样,比之对面惊慌失措的长尾军,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来说远远不如。

    因为至少长尾军还有敢於奋起反抗的勇气,而自己这边,待看到有溃兵满身着火时,已经有不少人不由自主扔下手里的兵器,向后溃逃,就连监军的目付也罕见的没有为难这些逃兵,不是他们玩忽职守,而是目付里也有不少人跟着一并逃跑。

    这已经不是合战了,仅是站在一旁远远观战,就远超出普通人的忍受极限。

    青木大膳夺过一杆薙刀,不管迎面射来的箭矢,和周围晃动刀枪。他人瘦小,力气却大,跳荡决死之时,甚至连对手劈来的刀斧都被他砍得脱手,跟在身旁替他挡箭拦刀的溃兵,一个没跟上,两支箭矢射入他的肋下。

    这位出身鹿岛道场的免许剑豪,面不改色,随手掰断。身后的随从急忙快步追上,死死护住他的身侧。几个使用长兵器的,也跟着青木大膳一起,跃火猛攻。

    青木大膳杀人虽多,但正经的沙场合战却是没有打过,不知道冲突陷阵有什么讲究。见对面长尾军士卒挤得密密麻麻,他不惊反喜,这种站队紧凑的情况才更适合新当流的长刀杀人剑术。

    他觑准一个胆怯退缩的长枪足轻露出的破绽,猛然跃起,单持松握薙刀大力向着对面一排足轻的脖颈扫去,薙刀的长杆在甩动中急速脱手,待到猾至末端的时候才发力攥住,靠着强横臂力控制住方位,血光喷溅中,七八名足轻捂住自己被削断喉咙,向后栽倒。

    这是青木大膳目睹那位剑圣恩师的活人剑‘一之太刀’后,自我揣摩出来的杀人之剑。数年前骏府城御前合试时,他就曾以木刀仗剑,在骏府大殿今川义元面前连杀十於名兵法精深,或是自诩兵法精深的浪人剑客,而今以锋锐的大薙刀使出,威力更宏。

    这个性嗜残杀的免许剑豪,将自家这招最为得以的杀人之剑,谓之‘死狂’,取意“武士道者,死之谓也”,他大概不会想到一百多年后的江户时代,由佐贺藩主锅岛光茂的侍臣山本常朝口述,一个名叫田代阵基的武士用七年的时间笔录而成的十一卷的长篇武家巨著《叶隐闻书》,将之收录为开篇之言。

    后方的溃兵大声叫好,对这位杀人如麻的剑豪钦佩不已,但对面的长尾军却是再难以坚持,刚才被割断喉咙的人里面,就有一直指挥防备的兵曹,他首次冲到最前线激励士气,却不想直接被当场讨杀。

    主将横死,让早就奔溃的长尾军,开始向着今川军方向逃亡,想要向自己之前死命抵抗的敌军乞求援救,而溃兵们则紧追不放,不停有落在后面的长尾军士卒被砍杀倒底。

    前阵严密的距马、鹿角本来是他们自卫的垒具,现在反倒成了阻拦他们逃生的障碍,更不用说那些踩中铁蒺藜摔倒的人,还未他们喊出声来,就被后面追上的溃兵,砍得血肉横飞。

    滨名信亲忙下令枪衾阵上前,将溃败的长尾军封堵回去,任由营内的恶鬼们尽情残杀取乐,生怕牵连到自己的麾下。

    不时有溃兵,拖着断手断脚的长尾军士卒,在营内来回跑动,将之折磨地奄奄一息,才推进火中,饶有兴致的看着对方在凄厉哀嚎中被活活烧死,或是将他们满地的尸首剁成肉酱。

    少数还有理智的人,则纷纷退到高师盛的旗下,躲避这些已经承受不住血腥,而彻底疯掉了同伴

    一直将所有活口,全部杀死之后,精疲力竭的溃兵们才慢慢罢手,而此时天色已经翻出鱼肚白,东方的天空,一轮旭日喷薄而出,驱散了冬日暮间的阴霾,染血的赤帜猎猎飞扬,风依旧冷,衣甲却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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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绕泰平寺的这一战,从清晨直战到日暮,大小合战的次数可以说数不胜数。

    当高师盛等人昏睡营地之时,还在川中岛对峙的两位关东名将,几乎可以说是同时接到了军报。

    揽军报而读之,虽时值隆冬,天守阁外寒风凛冽,长尾景虎却觉得热血沸腾,再三抚案,最后将军报放在案上,按刀起身,迈步廊阁。

    他推开门扉,眺望远近刁斗森严的兵舍长屋,看了在风中昂扬招展的乱龙大旗,复尔顾盼向犀川方向,两地远隔何止百十里路远,自是望不到泰平寺,但却也如高师盛在出阵前的那日一般,在这迎面袭来的冬日凉风中,感觉到了在那山寺佛堂下浓浓不散的血腥之气,微微闭目,细心倾听着消逝在昨日山风中,那些敌我将士的震天呐喊和兵戈相击,声势浩大的念佛之声。

    宇佐美定满、直江实纲、本庄实乃诸将皆在评定间内。

    宇佐美定满起身过去,到主座案上,拿起了军报,先是静静阅览,不多时,忍不住轻轻诵读出来。

    这道军报是由长尾景信、村上义清、绍田常陆介三人口述。林泉寺长持执笔书记,从而写出来的,因为是三人叙述经过,所以通篇都是围绕着高师盛这个籍籍无名之人的合战经过。

    首先是绍田常陆介的请罪书,越过不谈,念起鱼明川之战。

    “吾部列阵於晨,以车悬使番率一旗本队为先手搦战。今川军羸弱,旋即破营,然贼将中有一布衣剑豪,骑讨死斗,不敌败北而去。次日再战,末将效仿真田弹正中长野故伎,以火牛车突阵,大破营砦,遂起伏兵於营南虚处合击,贼将之兵曹名高阶师盛者,本性残虐酷烈,驱卒死斗,如虎牧羊,稍有怯懦不进者,无不枭首示众。”

    宇佐美定满读到这里,停顿一下,直江实纲插话道:“常陆介为我越后宿将,然敌将能挡两阵亦称得上知兵。”

    宇佐美定满军法大家,点评说道:“观常陆介用兵,乃是欲以正奇之术相合,如人双手发力,在此左扑右杀之下便是精兵猛将也难抵挡。”

    堂上诸将颔首,以为然。

    宇佐美定满接着往下读:“然吾部破营先登,贼军在其部兵曹激励之下仍可穷斗,遂遣马廻骤出,敌驱牛马在前,践踏士卒······贼将残虐之极,阻隔辕门,纵火焚营,滞留营内之士卒,不分敌我悉数葬身火海!”

    常陆介之败,诸将略感意外,但也不算太过吃惊,毕竟麾下其部众多为杂兵,受牛马冲撞自相奔溃,不足为奇,但听到高师盛纵火将双方士卒活活烧死,多数人都蹙起眉头,实在过于残忍,但却不知,更残忍地之事还在后头。

    绍田常陆介的军报念完,改念村上义清所述内容。

    “泰平寺已破,贼兵势穷力尽,虽有二百赤备驰援,不能救也。讨败常陆介之武士,携死兵数十驰援山寺,侧对吾营。先以残兵败卒横冲我阵马廻,虽以步击骑,佑能再战,复对我千人阵,而一往无前,此将后又有两胁将偏裨,各统百骑,悉是寺中藤堂、井伊二人。吾登楼远观望之,见此冲阵之将,冒矢石,执幡旗,虽中箭而不退,郎党随其齐声奋呼净土佛经,溃军志气复振,其於部众亦皆呐喊呼应,状若死士,催众疾奔,撞我营砦,三荡三决,吾营阵为之动,若非贼气沮自退,险些失陷敌手。”

    直江实纲惊讶说道:“数百溃兵,三次冲阵,羽林的营砦竟因此人险些不保?”

    本庄实乃也很惊讶,说道:“羽林部下猛将如云,岛津三众亦是勇武之将,绝非弱者,有他三人从旁相助,堂堂三千之众,却因为今川军派来的一名武士领死兵冲阵,险些被击破营砦?此人是谁?可有人知晓?”

    宇佐美定满接着往下读,念道:“见我阵难保,遂斩马悬首,数次激赏士卒用命,后才自常陆介处得知,此人乃远江高阶氏子弟,名师盛。”

    诸将面面相觑,却是从未听闻过远江由此一名武士。

    宇佐美定满继续往下读,这是长尾政景那份军报,内容更加酷虐,让听闻之人,无不遍体身寒:“朝比奈部勇敢,吾知不可在等,遂提鹰骑出阵,横冲前军。后阵尾队遇溃兵三百,当先一骑,极为勇悍,当众狂呼其名‘高阶武藏守师泰,自十八重地狱还阳,为杀尽上杉氏满门’,部众疯状似鬼,皆自言‘源尹良麾下鬼众,欲杀千头而成佛往生’,连斩我后队数名勇将,本间景连、山本寺景忠两将及其部属,主公素知其武名,皆为其所害,全员尽墨。”

第三十六章幕府危难思忠良

    旭日东升,光芒万丈。

    幕府使节辞别了长尾景虎,自井上城离去后,由陆路改走水道,扬帆扯旗,顺江之下。这信浓国群山环抱,平野谷地附近均常起有浓雾,尤其是川江两岸、濑渡密布的滩涂,非有经验的千曲川水贼众难以横渡。

    故此,他们一路来走的不快。

    不过,沿途两岸多有营砦、山林。坐在船中远望山峦如聚,奔流不息的川水蜿蜒而下,无边无际,转顾岸上景色俊秀,山川挂雪更显三分雄浑,跟近江平静宁和的琵琶湖大为不同,倒也不觉得气闷。

    倏尔半日,不知不觉,已然到了海津城附近,接近武田军的势力范围。最多再行几十里路即可抵达武田信玄本阵所在的赤沢城。

    战国的城池庄园名称,多与所在地或者主家之名雷同。这赤沢城也不例外,本为信浓豪族赤沢氏所有,武田信玄占据诹访郡后,北上经略信州,断绝了不少豪族国人的家名,赤沢氏是为其一。曾一度划归本领,置庄所保司代官管辖,后赐给有功武士作为宛行地。城砦不算大,地势还算紧要。

    刚好江上起雾,水贼众头领进来询问,要不要暂时靠岸。

    那幕府使者亲出舱外,远近观望一番。但见好一场大雾,铺天盖地,翻滚遮腾,与江水交织一处,掩向两岸山川林野,偶尔有鹰隼略过,扑坠白茫茫的雾气中,转瞬不见。站在雾霭中不过片刻,狩衣乌帽子上就湿漉漉的,风一吹,越发冰凉。

    “雾气太大,小人的船只是小早船又非关船大舟,不敢在继续航行,恐会触着暗礁,太过危险。”

    那位幕府使节纵然心急赶路,奈不住山神大权现不肯放行,只得无奈道:“既如此,便停下来靠岸罢,待雾气消散了,然后再启程。”

    水贼头领自去通传命令,让手下寻个岸边濑渡口,收帆停船。这位使者心中有事,回了船舱也是闷闷难乐,索性负起手来,在甲板上踱起步来。

    这位幕府正使名叫京极高吉,文龟四年生人,至今已然遍观五十五载春秋岁月。因其出身显贵,三管四职之家,早年曾起兵与兄长京极高延争夺家督之位,势败遭受流放。多年前大御所出奔朽木谷时,他摇旗呼应,录叙功劳列在一番,出使前官途已升任中务少辅、长门守。

    室町幕府三管四职这七家大名,势力盘根错节,把持官途。

    即便是在应仁之乱过后,已经为家臣浅井氏以下克上,篡夺领国家业的京极氏仍能高官厚爵,纵然这些昔日勋贵,可能比之地方上的豪族国人来说,才干不显,但正是因为落魄放浪,所以才会对如今那位‘强情公方’忠心耿耿,妄图辅佐幕府再兴,来挽回丢失掉的家业。

    正是有这群平庸之臣充斥幕府,使得想要革鼎维新的‘强情公方’在评定决策之时,难免觉得掣肘,反过来说也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才让摇摇欲坠的室町幕府,勉强维持住最后的一丝为数不多的体面。

    京极高吉与那些守旧幕臣不同,年纪虽大,但却算是锐意进取的革新派。

    这也是幕府公方之所以放心派他前来出使信浓,调解长尾、武田两家罢兵的原因之一。

    副使名叫细川藤孝,却是位幕府侍从众,曾随当今公方足利义辉多次讨伐三筑,侍从有功,不仅剑道高深,而且在连歌、诗词、茶道。蹴鞠、围棋等文道亦有不俗的造诣,可谓是少有出身幕府名门,却能做到文武双全的武士。

    他掀开船帘,看见了京极高吉长吁短叹,一弯腰走了出来,道:“江上风大,所司大人怎么不回船舱里休息?可别找了凉。”

    为了显示幕府威仪和对裁决信浓争端的决心,京极高吉在来之前被公方将军临时任为幕府侍所所司当职,是以细川藤孝有此称呼。

    京极高吉行至船舷,注目江边一块顽石,良久,喟叹道:“千载以来,变换多少君王将相,始终屹立不变的,唯有此物。人生五十年,如梦亦似幻,海天之内,岂有长生不灭者——敦盛乐诚不欺我!”波涛汹涌,拍打冲刷岸边顽石,撞碎多少浮冰寒雾,风吹浪打,而那顽石屹立不动。

    “所司为何突然如此感慨?”

    京极高吉迎风而立,看着舟船慢慢靠近渡口,江风兜起他的衣袍飒飒作响。他转目西望,江山尽头,看不到的地方是京都的幕府。室町开幕二百载,武运坎坷,几乎无一日之顺畅。先有千年未见,南北两朝并立之乱局,后历数次天下大乱,公方狼狈奔走於守护之间,受尽权臣逆贼的欺凌。

    好不容易捱过战乱,公方将军有心励精图治,怎奈近畿又受兵火波及,三筑逆贼狼子野心,短短十余年内占去了近畿半壁江山。现如今外有强敌,内有忧患,眼看幕府威势江河日下,如同日薄西山的残阳,前景实在堪忧。

    “昨夜於井上城内,读阅前线之军报。东海道远江国一高阶氏武士,师盛亲率五十羸兵悍然冲阵,横行无忌,村上羽林当世猛将,上田武士亦可称为天下强兵,却难轻掠其锋芒,所谓何者?不在兵力之强弱,而在义士的忠勇奉公之心!”

    “尊氏公用师泰、师直兄弟为执事,执掌上野一国之兵马,遂荡平关东宵丑,而今高氏后人再出闻名关东的勇将,却不得幕府所用。此为天意乎?抑或武运气数耶?”

    细川藤孝虽为侍从侧近,饱读诗书,他顿时明白了京极高吉在为何感慨,涉及幕政,不好明言。他默然,说道:“公方中兴之主,我等只需尽力辅佐,待一切水到渠成之后,幕府自会再兴。”

    舟船猛地震动一下,停靠自了岸边。

    两人眺望长空,雾霭茫茫,视线所及之处,平野、山林都是如幕府的前景那般隐晦难明。现在还客居近江朽木谷的‘强情公方’,真的就是口中所说的中兴之主马?他二人不知道。

    借用地方大名之力讨伐三筑的策略,是否真的可以成功,他二人仍旧不知道。

第三十七章祸福相依实难料

    京极高吉、细川藤孝都是幕府公方的心腹,不会背地里非议将军,可足利义辉的真正才器如何,无不心中有数。

    平心而论,足利义辉虽然少年继位,但幕府沦落至此与他的关系实在不大,振作幕府的举措也是让人有目共睹的,真正执掌幕政以来,敦请多家大名前往近江朽木谷城参觐,使得幕府威仪稍有振作。

    虽没有恢复过去六十六国大名齐聚幕府的盛况,可比之前几位得过且过,坐视衰亡的将军来说,绝对算是有为之君。

    只不过,他们自近江北上,途径近江、尾张、美浓、越前、越后、甲斐六国,亲眼所见,到处一片蒸蒸日上的革新气象,比较幕府内的死气沉沉,这还是没有全部进行一元集权化的战国大名,换到今川、北条、大内、尼子乃至如今称霸近畿的三好家就更不必多说了。

    在如此高下立判的比较中,怎会不忧心忡忡?今川义元这些年来一直鼓噪声势,放出各种居心叵测的箴言,在联想到等持院殿用高氏兄弟为执事,从而全取关东的旧事,更觉心中不安。

    细川藤孝沉默良久,振奋精神,道:“等持院殿不但有武藏执事,也还有关东管领。所司,你我当勉励之!”

    他话语饱含期盼,希望长尾景虎就是那位能够挽狂澜于既倒,扶幕府於危倾的那根擎天杉木,所以此回必然要得成行。

    不等京极高吉回话,他主动转开话题,问道:“今去长尾,我使团停留多日。所司多次应其武将之邀,外赴宴席,对越后诸将的观感如何?”

    “越国武士,大多粗鄙无文,然,各有所出众的地方,不可小觑。”

    “愿闻其详。”

    “老夫接触多的,只有寥寥数人。其中以宇佐美骏河守定满、柿崎大和守景家、斋藤下野守朝信三人给我留下的印象最为深刻。宇佐美定满此人身为越后守之师,军法名家,居高位,任显职,诚然越后国中的黑衣宰相。然而,我看他待人,包括左右诸将,甚至是旗本常备。寻常士卒,皆毫无傲然之色,平易近人,仁厚长者。料来他是深受国中士民百信的信爱拥戴,有此人在,越后国内无忧。”

    “柿崎和泉守,为越后七手组大将。清和源氏新田氏流,远祖为新田义贞之子义宗。听人言天文十四年,曾起兵响应黑泷城主黑田秀中的谋叛。可我观其言行,对长尾越后忠心耿耿,骁勇善战,被称为越后七郡无人能敌的第一猛将,更且历任奉行,堪称允文允武,这点倒是与兵部你很是相似。”

    细川藤孝得到称赞,不由连连摇头:“所司谬赞了,我这点微末武艺不过是关起门来,自娱取乐的把戏,哪里比得上柿崎和泉守兵法精深。”

    “斋藤下野守,为庄头武士出身,形貌丑恶,少言语,性格最为稳重。宴席之上,时常有武士酒酣耳热,夸耀武功,唯独他寡默不语,起初我以为他不过寻常人,却不想兵进海津之时,单骑突阵,惊骇武田军阵,敌我万众齐呼越后钟馗来也,争相退避,一人之威竟至如斯,军略或不及骏河,勇武亦稍逊和泉,但若论胆气雄壮,悍不惧死,实乃我所见之人中寥寥可数,便是鬼十河亦稍逊色几分。”

    足利义辉派细川藤孝做副使,主要之一的目的,就在观阅东国武士之勇武,看越后军力之虚实,是否可作为臂助。

    细川藤孝久在军中,参加过永禄元年五月对三好长庆的讨伐战,眼力还是有的,他对京极高吉的客观品评,很是赞同。

    听完后,补充道:“越国精兵自古甲於天下,单轮忠勇而言,远胜三筑麾下的四国、近畿兵马。”只论忠勇,不言其他,显然是不认为越后军真的去了近江佐幕,就能击破三好家的大军,毕竟控制最为富庶的近畿地区的三好家,但就可以动员的军势数量就远胜贫瘠的越后,更不用说,那些动辄数以千记的铁炮了。

    跟兵精甲固的三好军相比,关东大名的军势还是农兵为主,连统一的军服和武备都没有,实在让人不敢抱多少必胜的希望。

    京极高吉不知是没有听出暗含的隐喻,还是故作不知,顺着答道:“越后军的整体军力难以判断······不过,就长尾越后守帐前的车悬五备而言,不仅士气甚高,能耐苦战,而且装备也不错,军纪很是严明。”

    “的确如此,所司还记得么?旬月前,就因一个士卒擅离职守,就当场被拖下去砍了头。”细川藤孝叹了口气,“於此观之,其治军之严格,委实远胜我幕府官军,就是三筑的兵马也难以行使这等苛刻军法。”

    京极高吉年岁不小,五十五岁的老人,在甲板上站的久了,寒意深重,有点承受不住。他用力拢了拢衣袍,只觉得寒风彻骨,内外通透冰凉,道:“且回舱中罢,你我再详细谈谈接下来之事。”他二人在长尾军中的这段时日,各有使命,没空相聚,趁此机会,交谈一下见闻,顺便商议一下,如何敦劝武田信玄罢兵之事。

    细川藤孝上前一步,掀开舱帘,请他先进。

    他注意到京极高吉面带忧虑,安慰宽解,道:“所司不必过虑,武田虽强,长尾军也不是弱者。并且先前泰平寺一战,各自折损近两千兵马,就是武田大膳执意要决一死战,麾下将士恐怕也不会同意,何况信玄公关东军法大家,岂会不知,为将者不可因怒兴兵的道理?,此回劝说定然不会似上次那般,无功而返。”

    “待罢兵休战后,我等也可以开始敦请两家大名上洛佐幕。”

    “我所忧者,并非两家不肯罢兵,而是···罢了···罢了···”京极高吉不愿打击这位年轻幕臣。

    即使两家大名真个联兵上洛,现在来看,也绝非如是中天的三筑对手,更可况就算真的借助守护大名之兵,驱走了三筑,又有什么用,无非是前门据虎,后门入狼罢了。

第三十八章武田迎天使,村上军营变

    泰平寺合战过后的数日,武田军极为忙碌。

    扩建海津城、继续在城外修筑防御用的外之丸,赤沢、栗田等城砦,粮草储存不一,有的多,有的少,需要安排人手统一调配,各城至多储存一月之粮,有多的,一律运回海津城的筑建的库藏,将辎重存储好,

    同时运送军械、盔甲、战马、兵员,初补充以小山田信茂为首各部的缺损外,也悉数集中至海津城,各部有功将士,分由统军部将整编军役册,上报武田信玄,论功行赏,抚恤伤者,为免疫气流行,专门延请得道高僧前往泰平寺,为敌我双方的阵亡士卒举办水陆道场,超度成佛。

    有鉴于合战带来的过多伤亡,可能会挫伤士气,武田信玄再次传下一遍军令法度。不繁杂,七八条,重点在於两处。一是服从军纪,二是禁止在分兵抄掠百姓。命使番快马送达驻守千曲川沿岸的各部,严令诸将按法度治军,不得姑息。

    这一番举措,使得散漫低落的士气,为之一肃。军纪上约束,又禁止士卒外出掳掠,使得军费开销增大许多,同时为了压下士卒们的抱怨,开始改善军中的伙食,增加每日兵粮的数量,严禁部将克扣士卒扶持米,违令者严惩不贷,这些行为明显暗示着,马上将有一场大战要打。

    武田军每日看着总价值数千贯的钱粮财货,被源源不断的送去栗田城,上到一备部将,下至杂兵阵夫都在摩拳擦掌,变得有些跃跃欲试,想要在接下来的反攻中,再立功勋。

    当众将都以为将要出阵,与长尾军决战之际,身为大将的武田信玄想的却是,准备不日撤军。

    当看到栗田城传来军报,这位甲斐猛虎也难免一阵目眩。

    经泰平寺一役后,武田军确实难以在继续坚持合战下去了,二百赤备悉数玉碎,四百足轻守军更是几乎所剩无几。今川军派去协防的井伊众亦是如此,再加上朝比奈提兵来救的伤亡,以及之前被讨杀的信浓先方众,仅栗田城方面,战死人数已经超过二千於众。

    这样惨烈的伤亡,严重挫伤军中士气,最主要的是,还带了一笔巨大的军费开销。

    不算杀敌应给的赏赐,光抚恤就是一笔天文数字。直接战死的士卒还好一些,无非最多七八贯钱就打发了,为难的是重伤后,侥幸生还的足轻,这些人里面不乏有断手断脚,落下终身残废的,不论是出于佛宗慈悲,亦或是维持、将士对於武田家的信任方面考虑,都不能够弃之不顾。

    一句不可弃之不顾,说得简单,落到实处都要拿出来货真价实的钱粮来供养。

    而且今川军是作为借兵出阵,需要支付的抚恤更高,武田信玄与长尾景虎不同,早已经过了闻战辄喜的年纪。对他来说,钱粮兵马之得失,才是衡量合战胜败的唯一标准,当看到惨烈的伤亡,首先就想到的就是,即将从府库里如流水般花出去的海量钱粮。

    而且,合战一年之久,武田军到目前为止夺占下来的土地宛行石高,对比钱粮支出来算,几乎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唯一称得上好消息的大概就是,不少信浓豪族因为泰平寺之战,导致家名断绝,可以顺理成章的安排甲斐武士入继,他的爱将春日虎纲就是在这几天内,才刚刚过继绝嗣的信浓高坂氏的家名苗字,改名高坂昌信。

    可如此匆匆退兵,难保长尾军不会衔尾追杀,於是他听取山本晴幸与真田幸隆两人的建议,向海津、栗田两城增兵布防,既可以稳固住撤军的后路,待下次出阵川中岛时,也可以当做进攻北信的兵砦。

    书写完‘染血的感状’,盖好朱判印后,武田信玄命人待转送辎重时,一并送往栗田城。没有时间休息,为了能够保证安全撤军,每天的时间安排的很紧凑,接着要去城外视察修筑进度。

    才出城门,才刚散出城外传递军令的使番又策马奔驰回来,慌慌张张的跳下马来。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一个。

    武田信玄认得,是去传递感状的高坂昌信部的马廻,心头一跳,莫非广濑渡出了紧急军情不成,却不急着追问。

    听着两名武士喘着粗气,禀告:“越后军遣了一支人马,护送幕府使节现已至,距海津只有二十里了。”

    武田信玄微微点头,前番击退长尾军,就曾派了外交僧往善光寺向幕府使者报捷,炫耀武功,力求在所司检断中获得有利条件,可却迟迟不见回信。

    如今来人,武田信玄即令左右去请山本晴幸,又通知马场信房诸将,披挂整齐,城门等候。

    开口问道:“使者是谁?来了多少人马?”

    高坂昌信部下的那名马廻代替答道:“京极高吉、细川藤孝两位使者同行,连带上长尾军派来的随从合计二百於士卒,多有骑马。说是前来调解川中岛合战的,高坂大人请他们暂入渡口附近的营砦休息,使者不肯,得知主公移阵海津城后,停都未停。高坂大人只得派小人提前出发,抄近路来报。”总共不到三十里的路程,就算使幡骑马先行,这会儿幕府使节也差不多走到半路了。

    武田信玄赞许地点点头,叫二人下去休息。这个消息送的很及时,给了他应对时间,不至于毫无准备。

    幕府使团中出现长尾军士卒,态度明显偏向越后,无外乎是迫切需要长尾景虎发起军势响应上洛,要见使者,须得换衣,转身回城,接着下令:“挑选威武旗本千人,出城列队迎接。”

    “吩咐奉行,暂歇筑城,安排酒宴,多备礼物,城中的会客馆立刻打扫干净。叫辎重营提前准备好二百人伙食、马料。”

    正说间,山本晴幸来了。今川军协防栗田城未久,就因病情恶化返回本阵调养,因此并未与同门师弟青木大膳碰面,免去了许多可能的纷争。

    他住的地方挨着武田信玄居馆,不远,只隔了百十步外。武田信玄三言两语简单将幕府使者前来的情况告知。

    山本晴幸想都不想,直言断定:“长尾军必然也与我方一样,军心浮动,难以坚持对峙了。”他当初故意挑动今川军屯住泰平寺,又命暗潜村上军中的暗细,鼓动村上义清这个莽夫发起合战,本想让今川军在前头拖住长尾政景,却是未料到一场乱战,竟让双方死伤惨重。

    不过武田军败死的多是信浓众,及钱粮损失。能够趁着这个机会从川中岛脱身,也算福祸相依。

    武田信玄颔首不语,待换好狩衣乌帽,佩戴银章印绶,道:“军师同我一起出城迎接罢,正好见识一下朝幕天使的威仪,你我出迎十里如何?”

    山本晴幸微微摇头:“两位天使又非藤原公卿,以我看主公出迎四五里足矣。”

    出迎使节的距离远近,也有不少的讲究。出迎太远,显得谄媚,易遭轻视;毕竟武田家有今川、北条两家作为盟友,势力从明面上压过长尾景虎不少,前些时日又刚打了一场大胜仗。

    出迎太近,又显得己方倨傲,蔑视朝幕威仪,容易在朝野中获得跋扈大名的恶评,即便如今幕府衰微已极,但足利将军仍旧是源氏长者、武家栋梁,名义上的天下大名之共主。

    诸将多为武夫,不通权变谋略,全都依照军令行事,再次出城时,马场信房等人等候多时,挑选千人士卒比较耽误时间。武田信玄等不及,命武田信廉留下,等士卒集合完毕,组织排列城外。城内道路两侧,彰显军容威严。

    引了二三百甲府旗本,领马场信房、原虎胤两位不死鬼美浓扈从,骑马出城。

    闻听幕府使者到,诸将表情不一。马场信房神态从容,若无其事。饭富虎昌、穴山信君心中不停揣度公方将军对於武田、长尾两家对於川中岛的争夺,会是个什么态度。秋山信友笑眯眯地跟在诸将后边,而原虎胤与往常没甚不同,或许在坂东八州武士眼中,从来就没有过幕府、朝廷。

    出城北走,一路上的回报的使幡、忍者不断。停驻五里外的高阜上,辔马观望,瞧见一队军马,打着幡旗,卷尘带土而来。幡旗两面,一面高,一面低。高的那面绘有代表朝廷官家的五七桐纹,略低的那面,则是幕府将军的足利二引两纹。

    高旗代表朝廷大义,低其则代表武家栋梁。

    武田信玄众人翻身下马,他们身后的几百甲府旗本列开队伍,持幡欢迎。马场信房得令上前通报:“甲斐、信浓守护大名武田大膳大夫前来出城相迎幕府使节。”

    对面的队伍行的近了,前锋兵曹一声令下,驻足停步。分列转开,幡旗飒飒,长尾军的武士扈从两位幕府使节,一前一后,缓缓驱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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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幕府两位使节在海津城拜会武田信玄的同时。

    信浓更及郡,旭山城在冷冽的风霜中显得更加寂寥,与以往不同的是,评定室内温暖如春,但气氛却格外凝重低沉。

    长尾政景、村上义清、绍田常陆介三人沉默的聚坐在天守阁内,惴惴难安,请罪的文书送至井上城多日,却迟迟见不到回执,哪怕看到斥责的文书,也比这样不知所措里苦等,要强上许多。

    直到岛津忠直匆匆闯入天守阁内,面色惊慌,道:“旭山城外的军营里面,有人煽动士卒喧哗,声称要向村上羽林索取当初在泰平寺营砦内许诺的购赏,似要营啸。”

    什么!听到士卒喧哗的消息,三人那敢怠慢,顾不上猜度长尾景虎的心思,立刻各自集合马廻众,风驰电掣的来到了城外军营前。

    显然在这段时间内,参与喧哗的足轻越来越多,连长尾政景和绍田常陆介的部众,也加入了进去。

    这帮群情激奋,认为自己受到欺骗的足轻们,用长枪将记录军功的卷轴,高高挑起,抬着重伤残废的同伴,站在营帐和校场附近,高声喧哗,“我等要见羽林将军!”

    “难道羽林将军,连我们的面都不敢来见么!”

    随后,几支来自越后的足轻军势,也扛着幡旗出来装腔作势的吵闹,试图浑水摸鱼。

    长尾家军法严厉,他们本来是不敢跟着闹事的,但看到信浓杂兵们当先发难,吓得平日凶神恶煞的目付队,退到辕门口,根本不敢上前用武力强行驱散、弹压。

    便也纷纷壮着胆子,加入到索要恩赏的行列里面,就连岛崎景信也举着幡旗,带着一帮浪人混在讨赏的人群当中,闭眼跟着瞎喊。

    绍田重高骑在马上,满脸焦虑的正在好言相劝:“哪怕先前在最拮据的时候,村上羽林和长尾越前都没有短缺过军中任何赏赐和粮秣,即便是在泰平寺战后,两位大人也将城内全部的银钱,当做赏赐全部均分下去了!你们到底还有什么不满的地方?”

    “购赏归购赏,而今我们还需要要宛行田产,羽林将军先前就许诺过‘凡有死伤,汝等父母妻子吾自养之’,现在是发下宛行状,让我等将养父母妻儿的时候了!”

    足轻们认为自己的要求,理直气壮,根本不听信对方的劝诫,举着刀枪和幡旗喊道:“据说马上就要跟武田家议和了,现在不发放给我们宛行田地,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岛崎景信在党羽的鼓动下,迈步跃上了辆辎车,对着足轻们招手大呼:“越后府中长尾氏,领国足有六十万石的北陆大大名在信浓川中岛,对峙一年之久,府库其实早就空匮了!过去的信浓四大将之首的羽林猛牛,现在越后部将村上义清,虚言谎骗,欠下我等钱粮田产就足足数万贯,马上就要跟着长尾越前守和绍田常陆介一起逃回春日山城,我们这些在战场上拼死拼活,拿命换钱的足轻有什么办法?能有什么办法?

    “拿不到卖命钱,咱们就只能把原来值好十几贯永乐钱的铁炮、太刀、长枪、具足、牛马,通通几百文钱向随军的豪商贱卖出去,换成川资,各自收拾好兵粮以后,直接散伙回家,不然再过上几天,恐怕是连粮秣都剩不下了!”

第三十九章义兵战死谁得名

    这几日传递营中的军报统共有三件大事值得注意。

    一条是在幕府使节的敦促下,长尾景虎、武田信玄两人沉白马於江,以现有领土为界,再次签订和约。另一条则是村上义清军中发生喧哗,虽然很快就被平息。最后一件却是长尾景虎遣使前来营中抚问。

    这三件事,有一件和高师盛有关,便是最后一件。

    在救援泰平寺的合战中,高师盛立下极大的功劳,以至於长尾景虎作为敌方大将也为之动容,当得知高师盛太刀在厮杀中折断后,特意命人送来一把名刀相赠,同时带来的还有一份‘染血感状’。

    ‘染血感状’即主家为了表彰忠勇节义的朱判文,同时还会将受领人的功绩记录进家中的‘阀阅书’中,世代流传。武田信玄一连写了三份‘染血感状’,也不及长尾景虎这一份带来的分量更重。

    如果是在平常时候,这种凭运气侥幸逃生的武士,要享誉这等武名是绝无可能的,但今时同往日,高师盛赶上了一个好时候,幕府使节现下正在川中岛敦促议和。

    他本人的战功虽然全赖士卒搏命,但毕竟出身源氏正经的武家名门之后,而且还是今川氏谱代家臣,两家为了淡化自己因为合战不利,被迫退兵的风评,便大力鼓吹泰平寺之战中双方将士的忠勇。

    高师盛作为给人留下印象最深刻的武士,双方大将如何使用溢美之词都不为过。

    不论出於何等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同时受到敌我双方将领的认可,让高师盛一下子从无名小卒,变成闻名关东八州的一员剽悍猛将。

    再加上战场中状若疯鬼的厮杀,不但长尾军的士卒为之丧胆,就连今川军内的士卒也畏惧高师盛如虎,不敢与之同营共处,以至於朝比奈信置单独另立一营,安置泰平寺幸存残兵。

    使他颇有当年高师泰於武藏野一战击破前北条氏大军,关东豪杰为之敛迹,莫敢仰视的风采,而且他在军中的威望大涨。

    士卒在谈论他时,无人敢直呼其名,皆以鬼武藏代称,几乎每日都有浮浪信浓的野武士、恶党山伏登门跪见,希望能够投庇门下,为其奔走效命。

    有这四份‘染血感状’傍身,待回到骏府城后,今川家为了收揽士心,也要拿出来重赏名武士的姿态,想来很快就能得到拔擢,若能被委任检非违使,对高师盛以后的发展而言是件好事。

    首先,检非违使比乡佐官位要高,从下六位,已经是中层吏员。其次乡佐只是个郡职,不能出郡,而检非违使则是监察官,最起码能够巡视一郡,只要骏府有令,整个东海道都大可去得,也就是说,高师盛完全可以使用铲除三沢氏的酷虐手段,以为骏府纠察豪猾的名义,将自己治下的郡乡牢牢控制住,不断控制町场、商座,扩充财力和兵马,从被动应对桶狭间之战的死局,变成主动寻求破解之法。

    对於长尾景虎的这份抬升自己武名的‘染血感状’,高师盛是很感激的,当然如果能像武田信玄那样,一口气送来大笔财货,就再好不过。

    高师盛营内现在的部众来源很杂,有平山乡军役众和武士,有长谷川、长田两家的郎党族人,有武田残兵,有井伊谷的乡民,更多的则是因为战乱、饥荒而逃难远江最终被他逼迫出阵赴死的三河流民。

    在迎敌之时,不论他们出於何种目的,但却是始终跟随在高师盛的幡旗之下奋战,那在战后,那他便不会吝啬,更不能吝啬。

    郎党武士向主家奉献忠勇,换取染血恩赏的封建秩序,起自庄园制度兴起,甚至还要早于源平合战之前。

    村上军中喧哗的主要原因不就是未能及时将战时许诺的恩赏,如数下发。村上义清三人不敢激怒聚众闹事的士卒,只能将怒气发泄到没有第一时间制止喧哗的目付众身上,当着喧哗士卒的面,一连把十几名目付全部斩首,才将这群乱兵全部震慑住。

    随后向旭山城和附近的寺庙、豪商借贷了一大笔钱财,当做恩赏再次赐下,才算勉强将足轻一揆压下去。

    高师盛立刻想到自己在马上兑现,当初在鱼明川前,与诸人盟誓,凡战后所得恩赏,无不尽分於众的许诺,不然就会出现村上义清面临的窘迫处境,失去信用和名誉的武将,比然要被麾下的士卒诘责,质问。

    许诺容易,兑现却十分困难的原因,往往不在于钱财难以筹措,而是人心的贪念作祟。

    武田家因为国内多有金山,所以在合战中开出的恩赏十分丰厚。

    “甲斐国中产金,送来的恩赏中多为甲州金判,铜钱、粮秣较少,得二分金判二百枚,银判四百,钱粮合计六百贯。另有信浓豪族诹访氏为感谢兵曹救命之恩,同样献纳信浓骏马十匹,名刀家宝一把,诹访大明神旗一面。”

    大井盛朝手持账簿,跪坐在卧榻旁边,巨细无漏的念道:“小人与佑笔统计得出,共计验首敌军武士头颅多达一百三十二枚,足轻六百余级。缴获卷腹、刀枪尚算完好者一千三百余件,村上军营内武备诸物近数百件,另有许多攻城器械,铁炮三十杆。”说道这里,有些惋惜:“可惜铁炮多有磨损,冒然使用会有炸膛的风险。”又补充一句:“所有缴获检点完毕之后,除去我军补充必要损耗以外,其余的都奉兵曹令送至丹波守处统一看管。”

    武田家送来的钱粮中,单属於高师盛自己获赏的银钱铜钱就多达一千多贯贯,这还不包没有折算成钱财的战马、名刀、粮秣、缴获武备。

    高师盛也是微微惊诧,他从未奢望过自己有一日,会有如此家私富贵,如果按照他在骏府受领的俸禄来算,大概需要百十年才有可能积攒下如此家訾。

    值得庆幸的是,他自始至终未有出言食言而肥的念头。

第四十章昔日盟誓岂敢忘

    这些价值总计三千於贯的恩赏,对外说是恩赏给高师盛这位名武士的,但实际上只有三分之一,才归高师盛自己支配,而且还包括了他麾下的平山党的恩赏。

    剩下的两千贯则是给泰平寺中坚守不退的武田军和井伊众的赏赐。

    这些赏赐细算下来,分摊到没人头上,对比士卒们的浴血奋战来说,千贯钱粮,几百件军械,实在有些强差人意。何况武田家的抚恤还不知道何时能够发下,但对比另外两支并肩作战的友军,已是极好的待遇了。诸如此类没办法深究,心中知道就好,不必过多纠缠。

    看过恩赏,剩下的就是阵亡之人的名册,这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开的东西。

    平山党出阵四百余人,战死过半。能寻回全尸的寥寥无几,跟随高师盛的二百人,不是被鱼明川营砦的大火烧成灰烬,就是在泰平寺前的血战中,仅剩残躯。留在朝比奈军营里面的剩下杂兵,也未能逃过一劫,在抗土填壕的过程中,数十人在不知生死的状况下,就被推进沟掘内,被沙土活活掩埋。

    收敛来的尸首,因为要运回远江安葬,所以全部火化,封在一翁骨灰缸中,待到回返乡里,便供奉进善光院内,请僧人日日超度。

    看着军役帐上一个个被朱笔勾去的名字,其中多少人是高师盛所认识的,即便相处时间不久,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只看到一半,实在难忍悲恸,丢下卷轴,掩面痛哭,泪如雨下。

    帐中诸人,亦是面露戚然之色,抽泣不语。尤其是长谷川隼人和长田盛氏两人,出阵的郎党族人,能够幸免身死之人,寥寥可数。

    他二人和这些死者的感情更为深厚,无不是亲朋故旧,曾经给长谷川家送粮的小平次,为了解救深受重围的儿时旧友,在乱军之中被活活踩死。

    长谷川隼人跋扈,在乡里厮混的时候经常仗势欺人,但在一众同伙里面却是极有担当,他父亲长谷川元忠得知自己儿子在川中岛接连讨取武士十余人,大概会喜不自胜,而长谷川隼人想到的却是当初无心之言,竟然真的一语成谶,为了他个人的富贵,使多年的友朋悉数战死,他自己却苟且独活,愧疚涌上心头,一时之间,嚎啕痛哭,不知该有何脸面再回远江。

    最后还是高师盛强忍住伤痛,劝慰众人:“人死不能复生,众人为护持佛法献身,死得其所,想来此刻已然往生极乐,但却不可让他们白白而死。”

    取过账簿说道:“昔日我在营前与诸位盟誓,凡有所得无不均分於下,现在该到我来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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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忠义,所以深知这个道理的高师盛,精神仍旧有些萎靡不振,但还是强忍不适,兀自硬撑着伤势未愈的病体,靠坐软榻,继续召开军议,在回返远江之前将恩赏发下去,安抚众军。

    当天下午就集结三家所有残兵,连同之前留守大营的二百平山乡杂兵和新近收编的勇武浪人,总计四百於人,分组列队,各队前幡旗飘扬,校场前竖立望台,背后几面大鼓,鼓手袒臂举槌,鼓声雄缓有力。

    高师盛甩开想要搀扶自己的大井盛朝,缓步上台,青木大膳、长谷川隼人、长田盛氏、小野忠明、内藤光秀、藤堂虎高、井伊直亲诸将鱼贯随行。诸人皆手按佩刀,身后靠旗,昂首挺胸,精铠明甲。

    六十名旗下本队环列台下,不少人都身负数创,甚至有断臂瞎眼的残废,他们都是跟着高师盛从鱼明川一路杀到长尾政景阵前的真正勇士,既然许诺要将他们收录为郎党,自然不会因为他们身有残废,就弃之不顾。

    高师盛站立望台中间的将位处,幸存的残兵溃卒,按照阵势排成两列。头上暖阳高照,山风转小,将冬日的寒意一扫而空,和前几日的血战相比,恍然隔世。

    高师盛默立片刻,全军长枪如林,鸦雀无声。

    “前番,越贼趁我军不备来袭。不料,天意在我,先有诸君随我奋力死战,后又闻设慧菩萨降下法旨,皆因我等虔诚向善,勠力同心,诛讨佛敌。当其时也,越贼声势震天,诸将士蹈刃先登,间有不惜死者争先护持佛法,亲鸾上人所言:‘起善心是宿善所催故,思恶事亦恶业使然也’。我之所见,诸君虽持刀生杀,然却怀向佛之心,蒙难者皆可入极乐净土,往生成佛。是以,方能连催三阵,越贼抱头奔窜,惶惶惊惧如遇虎之犬。”

    总结过泰平寺之战,他顿了顿,提高声调:“设慧菩萨降下佛力,庇佑我军,庇佑我等!然而临阵破敌,死战不退,却皆为诸位之功劳!无有诸位忠勇之义,便无我军护持佛法之善报。诸位,恩赏忠勇,自古如此,有功者重赏,无功则励之。前番血战忠义之行,本将历历在目,更不敢忘在鱼明川前与诸位割臂歃血,指天盟誓,许以同生死,共富贵之诺!”

    说到这里,高师盛大喝道:“佑笔何在!”

    长田盛氏挺胸出列:“下吏在!”

    “临阵对敌,斩将溃敌,以奇策助我军大胜,此为一番枪功,当如何赏?”

    “一番枪功者,不可常例酬叙,主将有权临时录奏旌赏,可赏百金,赐许家名苗字,收录武士家臣。”

    北庄万次郎作为受赏赐第一人,高师盛特意命他在受功时,袒露上身。正值晌午天气转暖,并不太冷。北庄万次郎凡战争先,身上伤痕累累。他久随青木大膳修习剑道,身材魁梧,雄伟健硕,站立台上,精神更显振奋,两名旗本想要扶他,被一把推开,昂然立在望台之上。

    高师盛与北庄万次郎二人相识未久,但却意气相投,正所谓倾盖如故。命人从台下拿来清酒,亲自斟满,感慨良多,向众军说道:“北庄万次郎身上伤处,除去箭伤之外,不下二十余处,皆在胸前、臂膀,无一背后。此等忠义之士,岂能以一区区组头委身?万次郎实为我军中彰义忠节之士,愿诸位能以之为楷模,若人人都可如此,我军足以横行天下。莫讲乱世求活,诸位,荣华富贵取之,也是易如反掌。”

第四十一章主从分禄兵未休

    讲到此处,高师盛自觉心神激荡。

    从身边郎党捧的木盘上,从上百枚摞成小山一样的甲州金的上方,取过一张亲笔所写的染血感状。

    大声喝念道:“永禄二年一月十三日,我平山党鱼明川营砦,告破败亡之际,党内足轻组头北庄万次郎以奇策,救我全军,於危难中;残军转进泰平寺之际,获悉敌情,死战不退,斫营陷阵,伤皆在前;生死不惧,护我佛旗!遍观阀阅,首功当在北庄万次郎,在下高阶师盛虽为今川保司代官,名下尤有业田三百二十六石,除去此百金酬赏,愿以一百六十三石之俸禄收录足下为家臣,另下赐偏讳‘盛’字,赐名北庄盛忠,自此你我主从二人同食俸禄,富贵勿忘。”

    落款,书写着‘高阶武藏守师盛’,以及花押。

    只不过这个武藏守的官职,只是自称,并不会受朝廷、幕府、甚至是骏府的承认,但只要高师盛麾下的部众认同就够了。

    北庄万次郎在众人面前得兵曹大力赞誉,获得如此殊荣,使得他热血沸腾,就连青木大膳亦面色动容。

    一百六十三石的俸禄充其量只是个奉公众的水平,但主从分禄的礼遇,却是比万石之封更让人为之惊叹,想来用不了多久,这段佳话便要遍传关东。

    “既为武士,岂可无有武备!”

    高师盛召唤郎党,取来一套华丽大铠,亲手帮着北庄万次郎穿上,又将腰间佩戴的太刀,郑重其事地交予其手:“武田大膳大夫知我甲毁铠堕,特从收藏的家宝之中选出此套具足赠我;长尾弹正闻我刀折,亦遣骑送我佩刀。然我所爱者并非是精甲名刀,而是万次郎你这样的忠义武士。今日将此大铠名刀转赠予你,足下豪勇,日后定能再获武功!”

    长尾景虎、武田信玄两位大名所写的感状,高师盛仅是粗略看过之后,便就搁置不理。

    正如两位大名想拿他当做‘千金所买的马骨’,收揽人心一样,他骤然而起,於军中毫无半点根基可言,所珍爱和依靠的,更是北庄万次郎这样忠勇彰义的郎党故旧,而非虚名死物。

    不等北庄万次郎说话,端起酒盏,亲自敬到他的面前:“你我同饮此交杯结义之酒。在座诸将众军,信浓山中权现神佛,皆为见证,你我主从二人生死相从,合力效忠骏府今川氏,使得主公家业永固,同享富贵!”

    高师盛这一连串的推崇、重赏、厚赐,言谈举止发自肺腑,以诚相待,就算是铁石人也要动容。何况北庄万次郎本就是义气深重,尚气轻死之人。

    两人持刀割破臂膀,滴血入酒,交杯互饮之后,北庄忠盛叩拜顿首,泣不成声:“万次郎乡野愚夫,蒙受主公如此恩礼,誓死愿为马前之卒。”

    受往台上这一幕感动、激励的,绝不止北庄盛忠一人,接连三次同享富贵的许诺,让血勇敢死的士卒,无不振奋,握枪顿足,连连发出惊天呼喝,就连聚在营外观望的今川军的其他士卒,也跟着一起呐喊助威。

    营内外近千人,在口耳相传中得知详情后,只觉得浑身勇武无处施展,要像北庄盛忠一样去夺取武名富贵,从不名百姓,直接成为身家数十万钱的地头武士,简直恨不得现在就身处敌阵,再立功勋。

    虽然之前,这些士卒在严苛的军法约束下,对他颇为敬畏,如今通过北庄盛忠之事,高师盛明显感觉到,全营士卒对他态度更加信任许多,皆因足轻即便立的功劳再大,也少有能因为一战就获封武士的,更不要说上百枚金判和百石宛行了。

    趁着这股势头,高师盛再接再厉又道:“破敌陷阵,长谷川隼人常为先锋,亲冒矢石,死战突阵,至使村上诸队不能拦截我军,无长谷川,便无突围之望,佑笔,此该何赏?”

    “破敌陷阵,以少击多为上功,数相当为次功,以多击少为三功。长谷川隼人带数十步卒,屡破村上百人之队,可比上功。论功:可转任兵曹。”

    高师盛颔首:“记下此功,我当写奏传,以表骏府。骏府任命在后,长谷川隼人身先士卒之勇,我当赏在前。临危受命,力挽狂澜,长谷川当在首,今日之赏,同样不依照常例,从优从重。恩赏如下:赐太刀一把,永乐钱百贯。”重赏不断,为得是收揽人心,何况长谷川隼人还是自己的郎党。

    更重要的是,高师盛自己在今川家的官途内,也不过是个乡佐代官,所谓奏请恩赏云云不过走个行事,根本不会真的去写,所以只能从银钱上面来尽力弥补,索性长谷川隼人投奔他麾下后,也不可能再去骏府出仕。

    高师盛对未来的出路,看的越来越清楚,他只要在西远江继续扩张影响力。步步蚕食今川家边缘地带的直领,等到桶狭间之战后,他也可以和其他国人一样割据自守。

    比如现在的尾张国水野家,三河国松平家、吉良家,远江国的井伊家、饭尾家、松井家。

    一方面继续处在今川家的配下,另一方面与乡縂百姓紧紧勾连一处,与骏府城的命令有利的便听从,不利便只当不知。除了他们以外,还要许多乡下小豪族,除了奉今川家为主外,也都是如此。

    为了能在日后天下泰平时,能够藩主中获得一席之地,这些国人豪族将来都是他需要逐步铲除的目标,这一切都需要兵马的支持和在骏府里权势的提升。

    接下来,对青木大膳、长谷川隼人、长田盛氏、小野忠明、内藤光秀等人论功,都让人将功劳一一记下,除了下赐感状外,都受领,太刀、大铠、骏马以及钱粮布帛的恩赏,一律从优从厚。

    藤堂虎高、井伊直亲是高师盛请来观礼的同僚,虽然同意让他主持,但并非下属,自然不能逾越身份,向他二人赏赐,但跟着两军中一起亡命的士卒,则可以厚赏,这点提前征求他两人的意见,在没有得到反对后,便开始赏赐士卒。

    泰平寺鏖战中最勇敢剽悍的士卒,列成一队,走到望台前。大部分士卒都是武田、井伊两军的残兵,也有几名是平山乡的杂兵,一共三十余人。

    高师盛迈步下台。一一询问姓名,抚问伤处,同样亲自斟酒,赐钱赐物。

    其余在场诸人亦分得恩赏,正如他许下的诺言,战后凡有所得,除却战死者的抚恤外,无不尽分於众,不曾私留一文,愿留忠义於身,同享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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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军议,诸人都同意收编部分山伏、恶党扩充兵力。

    正好可以用这些人,再配上一些旗下本队来担任组头、兵佐,总数接近四百足轻,重新编制,二百人补入长谷川隼人、长田盛氏麾下,另外一百人组建一队,兵佐就让北庄盛忠和内藤光秀来担任。

    北庄盛忠虽然此前并未带过兵,但有内藤光秀这个凶狠的信浓大盗在旁协助,亦可维持行伍。

    如此作为,盖因长尾、武田两家虽然议和,但是北信兵乱却未见得就会立刻停止,长达一年之久的对峙,早就将原本富庶的信州九郡打的满目疮痍,已非人间景象。

    先前众人落败逃亡之时,受到何止一伙‘落武者狩’,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来,信浓国中的一揆势数目之众多,没有结成数万大军,攻城略地,无非是缺少威望足够高的人站出来振臂一呼罢了。

    现在长尾、武田家大军云集川中岛,尤可震慑乱民,但若是就此退兵,结果可就难说的紧,跟随奖赏而来的还有一道军令,要他在更及郡内与长尾军争抢那些还摇摆不定的国人众,同时剿抚在山林中作乱的一揆势。

    武田、长尾两军既然在幕府使节的见证下议和撤兵,就不会着撕毁和约的风险再起纠纷,但遏制一揆势的蔓延,就只能依靠北信豪族自己想办法弹压,最多在背后提供一部分的兵力支持。

    介于北信豪族死伤惨重,长尾景虎指派高梨氏出兵协助村上义清镇辅领地,而武田信玄则选择请今川军继续留在川中岛地区,稳定一段时间的局势。

    为了能让朝比奈信置点头,不知武田家又花了多少贯钱。

    今川调离军役众出阵信浓也是为了防备百姓因为穷困,聚集一揆,眼下才一月份,大雪封山,就是想走也是道路不靖,於是顺水推舟,便答应下来了。

    也就是说,今川军起码还得在信浓的山沟里呆到三月开春,才能回师。

    这条军令让高师盛颇为犹豫,本以为议和结束后就能回转远江,但现在看来却是自己有些想当然了。

    对於再领兵出阵,本心来说是很排斥的,毕竟刀枪无眼,并不能保证每次都像泰平寺合战那样真的有‘佛力’庇佑。

    如果推脱军令,又会损伤刚刚得来不易的名望,而且这是以下犯上之风,绝不可为,不过出阵搜捕一揆也并非全无好处,信浓国是个上国,粗略检地都有三十於万石高。

    他现在手中空匮,回到远江后无论是维持住现有的平山党军势,还是笼络新的郎党,都离不开一个钱子,为了日后打算,他都有必须在这两个月内,从北信浓刮到足够的钱财,来谋取私利。

    索性现在还要整合编练部众,倒也不必立刻出兵,可以慢慢思考清剿灭方略。

    趁着休整的这两天,他决定先把对部众进行整编的事情提上了案头。

    首先,实现他对三河流民的承诺,请求朝比奈信置将其中有功者收录军役,转为远江良民,并派使幡回转远江命郡内分给屋宅,租庸土地,这本就是应有之义,自无不可。

    做完此事后,高师盛请将要带兵撤军的藤堂虎高出面,将营内武田军的残兵召集起来,让他们自己选择去留,直言相问:“你等并非我军中士卒,而今武田大厦尽然决定退兵,若是想要跟着一并回返,我不勉强,会再给你们一笔返乡的川资路费,若是你等愿意继续留下来效命,我可写起请文与武田大膳,暂时将你等转入我的麾下,你等都是有功劳在身,可以在军中做个足轻组头。”

    这些武田残兵同样厌战,正如高师盛此前猜测,除去北信出身的残兵外,其余大多数人想要选择带着赏赐回乡。高师盛说话算话,向北庄盛忠借了百十贯钱,当场给他们发放了路费。

    他如此仁义,这些武田残兵十分感恩,已经留下来的人不用多说,数十个打算归家的又有几个因此改变主意,决定留下来转入今川军。

    藤堂虎高也似有意动,不过他接到的军令是前往海津城,跟随武田信玄班师返回甲府,信浓仍旧留给小山田信茂和真田幸隆镇守。

    同时井伊直亲因部下伤亡殆尽,也被朝比奈信置调回本阵。名义上是休整,实际上则是软禁待罪,罪名则是违抗军令,至使合战不利。这非是构陷罪名,毕竟当初军令指示他在泰平寺外立营,如果敌不可挡,就弃营而走,但井伊直亲却私自移阵进入泰平寺,可以说合战中今川军出现的伤亡的一大半原因都是因他而起。

    武田军中对他的义举赞不绝口,但今川军内则是对他怨恨颇深。

    如此境况,高师盛也不敢开口替他辩解,索性不再去想,将全部精力都放到整编上面去,他这些合战经验丰富的足轻十分看重,当天就将他们安插进军中,担任足轻组头,协助兵佐整编部众。

    太平寺血战脱身者不过百余人,眼下已经有半数在他军中。剩下的三百余人里面也有不少羸弱杂兵。

    比如随军的阵夫,现在要扫荡山林,剿抚一揆,在带着这些羸弱就不合适了,不然出阵时会拖累全军。因此高师盛将其单独划入荷驮队,与十几个伤势过于严重的在冰,留在营内看守辎重。

    沙汰掉羸弱,剩余三百二十人,这三百二十人皆为精壮足轻,现在不敢说能比得上朝比奈麾下的郡兵,但起码不是最弱的那一队杂兵了。

    高师盛只有三天的时间,没时间去敦教新卒们学习阵法变化,就连枪衾阵列也没法教会,但所幸新投奔过来的多是山伏恶党,本来就习惯厮杀。

    他的要求可谓极低,在这三天的时间里,再次教授部下足轻辨认幡旗,识别金鼓,能够根据军令进退,然后让他们大概知道战场上需要注意的事情,便就足矣。

    时间紧促,但所幸这次对阵的不是越后精兵而是信浓本地的一揆势,而且军中大部分是受过他操练的平山党杂兵,多少有些样子。

第四十二章公方御内传敕书

    淘汰掉羸弱,检点出精壮二百八十人名。这二百八十人众有四十於名三河、信浓的流民,在征得他们同意后,将之收录为自己的郎党、徒附。至此,改编初步完成。

    战**制,多用幡持队作为兵力调用,去处被整编为郎党四十余人以外,正好可以组成八个幡持队。

    他集合全军之力,把缴获和诹访氏赠送的十匹信浓马也都算在一起,凑出了二十匹可用之军马,选出了二十名擅长骑术的兵卒,首先组成了一队使幡传骑,因多是信浓本地的山伏、恶党,索性就一并交给内腾光秀监管。

    接着又凑出了六十副挂甲卷腹,以信浓山伏恶党为主,又组成了一支旗下本队,专门用於陷阵破敌,由长谷川隼人为総领,又选出六十名长臂善射的足轻,组成两支长弓幡持众,以大井盛朝带领。又选泰平寺和战后留在他麾下的平山党、武田军、井伊众再加上新收编的徒附,共计五十三人组成郎党团。

    因为这些郎党们都是黑甲白旗,鬼面额兜,而高师盛被称为‘鬼武藏’,故此为了表示敬畏,号位‘武藏鬼兵’,以青木大膳和大井盛朝为首,余下剩下近百人则全部交予北庄盛忠管理。

    而滨名信光仍旧带着自家郎党,担任军中目付,实际上滨名信亲很想将自己的独子召回身边,但朝比奈信置军法严厉,暗示过一次,没有得到回应后,只能作罢。

    八个幡持队,六队步卒,两队弓手,还有二十骑使幡作为辅助。高师盛自问军略不佳,仅负责在旗本队的保护下稳坐中军,指挥合战。虽然只有二百八十人,但兵种齐全,有骑、有射、有甲士、有足轻徒士。组建完成后,高师盛特意又重新开了一次军演,望着整齐肃然站立在军营内的部众,在联想在远江筹备出阵时的艰难,不禁感慨万千。

    高师盛自忖很快就要出阵了,他这支部众刚刚编练完成,正需要加紧演练,以应付即将迎来的战事。

    於是拿出在远江练兵的方略,用钱粮赏赐来激励足轻,当天训练中,表现好的幡持队便给赏赐,有松懈怠惰的也不处罚足轻,而是责打处罚各队的组头和幡持,如此这般,每日练兵不辍,排演军阵。

    有时抽检完部众,高师盛会去拜见一下朝比奈信置,论及亲疏远近,两人只是姻亲关系才攀扯成从兄弟,并无血缘关系,而且十多年间都未见过几次面,彼此之间都无太深印象只有一些模糊的记忆,之前的关照也仅是出於同为谱代家臣,而非有什么太深的感情。

    但经过此番出阵,二人的关系愈发和睦起来,高师盛时长过去向他求问军法,私下无人的时候也开始也义兄弟相称呼,同为骏府中的年轻武士,同为谱代家臣,而且还是姻亲故旧的关系,自然有意互相结为援引,为日后能够在骏府城重臣行列中争夺一席之地。

    一晃眼,立川中岛议和退兵已经过去七八日了,高师盛受伤本就不算太重,伤口多数已经结痂,不敢说能够在上阵杀敌,起码能够披甲骑马,指挥合战了。

    又过了两三天,幕府使节终于姗姗迟来。到来之日,小山田信茂、朝比奈信置在栗田城中击响了召集诸将的太鼓。

    高师盛时在营内,检点士卒演练军令,闻得城中鼓声阵阵,急忙带上七八名得力的郎党,催骑入城,去天守阁参加军议。

    筑摩、安云等郡野一揆的声势越来越大,小山田信茂早就焦急,终於是等来了幕府使节,当然要立刻召开军议,以商议出阵剿抚的方略。

    高师盛此刻已不再是保司代官,而是军中兵曹。他身穿黑漆三丸胴挂甲,头戴折乌帽子,腰间的束带斜戴着太刀,戴着青木大膳、长谷川隼人诸人,骑马赶到城外。

    武田家治军严整,城砦军营中禁止驰马奔行,他在城门口下马,将马匹暂交予守兵看护,带着众人步行入城。

    城中已然进入戒严,无人乱行,鼓声阵阵不止,来往皆是巡逻的足轻,遥闻战马嘶鸣,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到得天守阁的楼下时,发现聚集了不少武士、郎党,看来当是已经有人提前入席,不敢在磨蹭,将众人留下来待命等候,独自迈步进去。

    入得评定间内,发现除了朝比奈信置外,主位上还有两人一个燕额虎头,一个风雅文士,皆是青绶银印,乃是朝廷大吏。

    前者正是小山田信茂,武田信玄退兵后,被任命为更级郡守,全权负责清剿北信一揆众的战事。

    另一人则是幕府副使细川藤孝,前来武田军中乃是出任监军一职,名义上是敦促剿抚一揆,实际上为了防止武田军打着镇压一揆的名义,侵扰威迫越后麾下的北信豪族易帜转投,再次出现纠纷。

    除此之外,滨名信亲为首的几名远江豪族也在,另外还有五六名武田军中各部中的部将、兵曹。

    小山田信茂、朝比奈信置、细川藤孝三人微笑示意,令高师盛三人落座。

    军令是半个时辰内全军将校集合,又等了会儿,半个时辰到,两军各部的军官悉至,评定间内满满堂堂坐了三十余人。

    左侧武田军按照出身划分座次,上首为武田谱代众、中为甲斐武士、下是信浓先方众,而今川军因都是远江国人众,则是按照军职高低,次第入席,高师盛因军功出众。得以列居次席。

    满座鸦雀无声。

    小山田信茂历来行事利索,直来直去,听门外武士进来禀报:“半个时辰到。”即令人点名,被点到名字的起身应答,点名一圈,没人迟误,该来的都来了。

    他微微颔首,对细川藤孝说道:“人到齐了,请兵部大辅给他们宣读公方御内书吧。”

    虽然小山田信茂、朝比奈信置才是军中主将,但礼不可废,依旧先请这位幕府使者宣读敕书,细川藤孝略微欠身,起身环顾堂上,肃容说道:“公方敕令。”

第四十三章仁科一揆复家名

    诸将离席跪拜。

    细川藤孝从袖中取出一份御教书,宣读一遍。大意是公方对信浓发生一揆动乱之事,极为震怒,特传下敕令,命武田、长尾两家幕府忠良,勠力同心,共同发兵进剿镇抚。

    不管其他人怎么想的,反正高师盛不信这份御内书的内容是真的。

    根据前后时间来看,这显然不可能是足利义辉所传的命令,那位强情公方派遣使者北上信浓的时候,其口中的长尾、武田两家幕府忠良,还在川中岛厮杀对峙,如果真的能掐会算,提前猜到川中岛议和之后,信浓会爆发一揆,公方还至于被三筑多次赶到朽木谷避难。

    事实也跟他想的出入不大,这份御内书确实不是足利义辉在朽木谷御所内颁布的,而是提前备好多份盖上栋梁御章的空白文书,让两位幕府使节带在身上,以待不时之需,除了细川藤孝宣读的这份外,在村上义清军中的京极高吉手中还有相同内容的御内敕令书。

    虽然在场众人都对如今衰败不堪的幕府,暗地里腹诽讥讽,但并不妨碍表面上做出一副仔细聆听公方训诫的样子。

    御内书读完,诸人归座。细川藤孝收起敕令,亦落座,很识趣地请在座的两位主将召开军议。

    朝比奈信置身为客军,连忙推辞。小山田信茂身为总大将,才是军中第一人,况且军议内容双方早就达成一致,谁来讲并无区别。

    小山田信茂也不再客气,直接说道:“想必各位已经听清楚了,公方命我等奉令后,至迟三日内出阵安云郡···来人,挂上地图。”两旁小侍,起身取来北信地图,展开堂上。

    小山田信茂离席行步地图前,对着诸人说道:“信浓一揆猖獗不逊,几乎席卷安云全郡。”他手在地图北上角代表群山的黑线处一指,说道:“贼众兵锋以指向筑摩,屯驻此地。”诸人看去,见他指的这个地方正是森城。

    所谓一揆贼众,实际上指的是安云郡国人仁科氏的残党。仁科氏出身平氏的武家名门,宛行主要在安云、筑摩两郡的边界地带,算是除了信浓四大将外最有力的豪族国人,不过於信浓经略时,惨遭家名断绝多年。

    刚好在今川军进入信浓后不久,不知道怎么冒出一股野一揆,自称仁科复兴军想要光复家名,起初也没人在意。

    不过随着川中岛议和后,这支一揆众的势力突然迅速膨胀。不知从何处得到了大量钱粮、兵甲的资助,接连击退安云南郡守军的数次围剿,名声大振,越来越多的百姓主动或被迫投奔这支复兴军,寻求庇护,尤其是在仁科旧领内早就不堪重负的百姓,纷纷站出来发动反抗,一揆势如今已然过万,民心所向下,很快就占据了武田军控制下的安云南郡。

    森城正位处安云郡的险要城砦,往南去是筑摩郡,往西去更及郡,离诸人现今所在的栗田城不过百八於里,距离绍田家的平仓城更近,只有不足百里的路程。

    对於这支突然冒出来的复兴军,高师盛也是有所耳闻,想来又是北面那位‘义将’兴亡绝继的手段,至于为何仁科军会屯兵森城这个地方,无非是想凭借坚城来抵抗进剿,同时跟平仓城的绍田家呼应,既能获得辎重补给,也可从侧面威慑武田军。

    小山田信茂简单地讲述了一下安云、筑摩、更及三郡的整体敌我形势,对诸将说道:“如今一揆的主力虽然停驻森城,梭巡不前,但拥众万於,一旦他们决定出郡,不管是进犯更及郡、还是南下筑摩郡,都将是大贼。诸位,以你们看来,仁科一揆下一步最有可能去哪里?”

    信浓豪族中有人答道:“以末将愚见,仁科一揆下一步最后可能的不是来我更及郡,而是南下筑摩。”

    小山田信茂问道:“为何?”

    那人侃侃而谈,说道:“皆因形势如此,森城西面有多座城砦抵御,可暂保无虞,北面是长尾家的国人策应,若我是仁科军的総领,自然要想办法扩张地盘,以免被困死孤城,最好的办法就是南下筑摩。”一开口就说的很直白,认定就是长尾家在煽动一揆作乱。

    “首先筑摩郡与安云郡一样,群山绵延,而且山脉本就相连,能够借助地形,在山中不停转还腾挪位置,发动出其不意的破袭战,来袭扰我军的后勤辎重,同时最大限度的避开正面交战。其次筑摩郡的安防垰有道路可与飞驒相连,一旦势败,也可退走飞驒向从属长尾家的三木、江马等豪族求援,再不济也由笠连峰山道回转北安云郡,卷土重来。”

    小山田信茂看了看身旁的幕府监军,说道:“所言不错,这也是我所最担忧之事”指了指筑摩中部的殿村城,又指了指深志城,枪之嶽峰附近的入山馆,忧心忡忡的说道:“一揆贼军若果真南下,则筑摩北有一揆进犯,西有飞驒众暗中协助,势将难支。筑摩难支,则诹访危矣。”

    目前武田家真正完成一元化的只有诹访、伊那两郡,国中赋税除了挖掘金山外,主要就是这两郡的商道、神社提供赋税,一旦被仁科一揆杀进诹访,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不过这在高师盛看来,基本不可能做到,毕竟筑摩群山对於武田军来说,只是限制了行进速度,但对於没有完整组织的一揆众来说,简直是不可翻越的天堑。

    单论补给就不可能维持,况且这群百姓愿不愿意离开老家还在两说,真的这么简单就动员南下,也不会拖到今天,不过纵然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小山田信茂也不敢赌。

    环顾堂中,问道:“诸位,对进剿一揆之事,可有何看法?”

    朝比奈信置开口道:“以我之见,当以速战速决。”

    小山田信茂说道:“然也!我与丹波守正是此意。若不能速战速决,则一揆贼军极有可能会进犯筑摩,或者干脆横穿山地,进入诹访神地触怒神佛权现,诸位皆是我关东勇士,越后长尾尚且不是我等对手,何况一群野武士带领的乱民,仁科家我军能够灭亡他第一次,自然能够灭亡第二次!”

    抬守虚请向细川藤孝,说道:“幕府天使亲临军前,正该让幕府朝廷一观我关东武士的忠勇,诸位,敢不奋发?”

    诸人起身应诺,齐声说道:“愿为幕府,奋发讨贼!”

第四十四章军议令出讨安云

    小山田信茂见诸将振奋勃发,尤其是今川军的各家豪族,颇有想在幕府使节细川藤孝面前踊跃表现的意思,心道:“军心可用。”

    他办事爽快,从不拖泥带水,既然今川军没有异议,又简单地讲述过了局势,那名下边就该分配任务,进行出阵动员。

    小山田信茂按刀趋行,对诸人说道:“我与丹波守、兵部大辅已然议过,此次平定一揆,准备兵分两路。一路由丹波守率领,出栗田,经赤沢、田野口、上尾三城,入安云郡内,击灭松原、小川、白石各城之贼,然而北取千国城断绝一揆与绍田家的联系,而后南下至森城北的高野原;另一路由我率领,出栗田,沿犀川,入筑摩郡内扫清郡中各乡贼众,至森城南洞野湖。两路汇合在森城之下,与贼主力决战!而兵部大辅则回返海津城与真田弹正,一同坐镇,以防另有北边贼兵犯境。”

    为了降低同长尾家的摩擦,由朝比奈信置带领今川军走北路,从犀川北岸循兵,陆续拔掉安云郡南各城内的仁科复兴军,断绝对方的退路。小山田信茂则走南路,先将筑摩郡内的响应所谓仁科复兴军的大小一揆,通通消灭,再进入安云郡,打掉野田城、仁科馆等城内的敌军,避免一揆继续南犯。

    这南北两路,北路路程短,从栗田至森城只有百八十里距离,南路路程长,从筑摩郡最西边的牧之岛地方到一揆占据各城,绕了一个大圈,需要攻打四五城,行程三百於里。

    这样,两路人马,先分别扫清森城外围支城内的一揆众,最终合兵城下,此乃先剪除其党羽,再与主力决战之策,若是能逼的对方主动出城野战,省去一座座围城,就更好了。

    敌军虽号称万人,但里面老弱颇多,战力不强。合战胜负并不在於人数多寡,人数越多,在笼城战中反而是个劣势,难以长久坚持,也不必过於担心长久对峙的问题。

    小山田信茂慷慨说道:“我给诸位一天整军备战的时间,后天上午,两军出阵!”

    诸人轰然应诺,军议散去,各归营内去准备。

    小山田信茂单独留下了高师盛。评定室内只剩下了小山田信茂、朝比奈信置、细川藤孝三人和高师盛四人。

    细川藤孝自宣读完公方御敕后,就一言不发,这时突然开口笑道:“新九郎,我闻泰平寺之战,你是一番枪功。公方素来赏罚分明,爱惜英勇武士,来前特命我携带多份空白告身,专门用来擢赏有功将士,若我代公方向朝廷举你为从六位的武藏守,此次出阵安云,可有信心再立头功?”

    高师盛莫名错愕,下意识的看向朝比奈信置,发现对方微微颔首,示意他接受,才伏拜答道:“将军麾下皆材勇武士,诸将皆熊罴之旅,盛郡乡庸人,岂敢狂妄言再立功勋,只知竭尽全力,御恩奉公,不负将军的恩赏礼遇。此战,愿为公方前驱讨贼。”

    细川藤孝对他的迟疑,不以为意,反而认为这是忠义的表现,毕竟高师盛是今川家的谱代,与幕府早就没有任何关系可言,即便直接拒绝也并非过错,见他接受,自觉欣喜,说道:“汝之忠义,吾必将回禀公方悉知。”让人将告身印绶赐下。

    高师盛毕恭毕敬的接过,再次伏拜谢恩。

    细川藤孝问道:“武藏守,你部现有多少人马?可否够用?又有多少精锐旗本?”

    高师盛答道:“盛部现有三百余人,称得上精锐的郎党过百,为军前驱,进讨贼寇足够了。”

    细川藤孝略微赞叹,他对高师盛部死伤惨重之事是知晓的,不管对方所说精锐是否属实,但能这么快补缺不足,足称得上知兵,不觉更为满意,笑道:“好,我就在海津城内等你捷报传来,好再为你表功!”

    小山田信茂对他冒死营救泰平寺的举动十分有好感,此刻又听到这样的忠义之言,击案赞叹:“若我军之将士皆能如武藏守,区区贼患不足为虑。”

    朝比奈信置也笑道:“既然义弟有心,那此回便由你来为先锋,有何所缺只管讲来。”这是在替高师盛向武田家索要好处。

    小山田信茂愕然,随即表示如有所缺稍后自去寻奉行讨要,一时间四人其乐融融,丝毫不像明日便出阵行兵。

    又略微交谈几句,小山田信茂、朝比奈信置、细川藤孝又各自对他说了些激励的话。高师盛察觉三人或许还有其他事情商议,不多做打扰,当下告辞离去。

    出离天守阁,候在门口的青木大膳等人迎了上来。

    长谷川隼人急切地问道:“兵曹,是不是马上就要出阵了?”

    高师盛点头,回道:“不错。”

    长谷川隼人问道:“我等是走打安云郡还是筑摩郡?”他方才更同样等在天守阁外的武士搭话,探听出来的消息。

    高师盛答道:“安云郡。”

    长谷川隼人搓了搓手,不太满意,抱怨道:“安云郡哪里有筑摩郡富庶。”显是打算继续剽掠乡里,而看其他郎党大多数也都是这个意思,杀人放火的危险虽高,来钱却是比种地快的多,营内所有人,尤其是相对穷困的那些人,都等着领取大笔恩赏,好从一贫如洗的穷陋,变成家訾十万的富户中人。

    青木大膳眼望海津城,心中想的却是没能找到机会跟自己的师兄山本勘助了结恩怨,泰平寺一战后,想来自己的名字恐怕早早就被对方悉知,想要再想从暗中下手,恐怕是行不通了。

    过去是他暗敌明,现在则是敌在暗他却在明,不禁拧眉立目,索性他一直都是这样喜怒无常,倒也没人注意。

    回到本部营中,高师盛召集大小军官、武士,把军议中的将令传下,并告诉他已经被朝比奈信置委任为先手前锋。

    闻得马上就要出阵安云郡,并且本部是今川军这一路兵马的先手役,帐中先是微微沉寂,随即爆发出一阵欢呼,人人雀跃,各个摩拳擦掌,恨不得今日就能够开拔出征。

第四十五章名器不可假於人

    原本看到众人突然沉默不语,本来还担心他们畏战的高师盛不觉松了一口气,对他们闻战辄喜的态度很是满意。

    这说明,不枉他厚金恩养,肃容道:“幕府使节代公方向朝廷表举我为从六位武藏守,这番恩礼,诸位此战当让幕府得知我等的忠义,凡有所获,亦如前回,立下功勋者我必不吝啬赏赐!”

    帐中诸人闻言,喜出望外,朝廷幕府的软弱无能、昏聩衰败那是对豪强大名而言,普通百姓虽然也跟着咒骂,但对於天下正统还是多少心存敬畏。

    高师盛能够受到幕府天使封赏,说明他们先前合战中的表现,都得到了公方的认可,觉得与有荣焉。

    滨名信光更是艳羡不已,先前合战唯有他一人跟在朝比奈信置身边,并未上阵厮杀,回营后跟着众人一并均分赏赐,深感惭愧,现在自己这位义兄的武名不仅遍传甲信关东,而且连幕府天使也看在眼中,待回返京都后岂不是也要跟着一并流传到西国去,真正的名扬天下。

    他连忙带头拜倒席上,领着众人口中齐称:“拜见武藏守!大人先前所赐,我等尚且无以为报,今次出阵安云,敢不死战!”

    高师盛很满意部众的表现,同样部众也对他的升迁很是振奋,主家的地位越显赫,他们所能获得的利益就会越大。

    朝幕官途虽然只是虚名,在各国大名家中却的作用却尤为重要。

    唯名与器,不可假于人手。维持各国大名割据列国的当然不会是所谓忠义,而是大名与豪族之间,错综复杂的利益联结,正如高师盛得到封赏后,首先表示‘御恩奉公’一样,有‘御恩’才会有‘奉公’。

    ‘御恩’主要体现在对於宛行的安堵之上,但良田业地的数量终究有限,即便各家大名所有的令制国动辄数十万石,直领石高却未见得能达到账面上的半数,战国大名们尚嫌石高不足,又怎么舍得给家臣封赐安堵。

    至于商贸、金山产生钱财也多数投入进合战与生产当中,结余亦不多,只看泰平寺合战过后,武田家前后两次恩赏和抚恤,就花去了数千贯,这还不包括刀、枪、甲胄、弓矢等武备的损耗。

    不能加封宛行,也没有太多钱粮大规模恩赏,‘染血感状’这种荣誉性质的口头激励就开始大行其道,同时各家战国大名完成一元化后,也开始严格控制朝廷官位的私相授受,改由大名作为叙功之论,统一向幕府表举立功将士。

    如今川家内部奉行职位,就采取朝廷官位来进行区分,既明确了权利范围和责任,又有明确的升迁途径,一改文明年间,任人唯亲,以门迹阀阅取士的弊病,使得中下层家臣、奉公武士乃至是最底层保司代官和同心众,都有忠勉奉公的动力。

    不论野山益朝治理地方有功,以地侍出身被拔擢去郡中任职,还是山内通判自微末小吏起家,累功官至检非违使,对整个骏府来说都已经是最为普通的升迁流程。

    虚实相合下,直接将真正在郡乡行使权力的奉公众拉拢到骏府城麾下,做到了恩自上出,同时反过来用曹吏来监察郡守的不法事,避免郡守们在郡内安插亲信,侵吞土地,而郡守则负责曹吏的功绩考核,做到分散权利,相互牵制。

    理论上,高师盛还是保司代官的时候,如果发现了郡守的不法事,便可以直接向骏府直接传奏文书揭露,当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起代官控诉郡守罪行的先例。

    郡守和属吏彼此约束,骏府今川氏则只需要裁决纠纷对错,在潜移默化的消退庄园制度的残余,加强一元化的集权,这也是今川家能够从过去的幕府守护,迅速转化成战国大名的一个主要原因。

    武田信玄效仿《今川假名录》颁布的分国法《甲州法度之次第》,就进行了全面借鉴,高师盛突兀地被幕府使节亲自表举官位,自是因武田家拖欠抚恤,暂时没有余财支付,只能以此作为抵偿。

    高师盛笑道:“军议定论,为了我等一天的备战时间,后天上午出征,你等现在回去清点武备,有所短缺报给大井盛朝,由他统一向武田军的奉行领取不足。”诸人应诺,退处营帐后,飞快地返回各队统计武备弓矢。

    临战的准备说繁琐也是繁琐,说简单也是简单。繁琐的是各类辎重都需要检查细致,简单的是高师盛早有准备,这时只需要在核查一遍即可。

    士卒手中的钱财都收缴归拢好,由武田家帮忙联络大座商,兑换成‘羽札’,由即将返回远江传递军情的使幡,一并带回,然后郡守朝比奈元长会派人前往骏府城,重新兑换成铜钱后,全部送到这些士卒的家人手中,用来购买粮食过冬。

    现在全营士卒的心中无有牵挂,又两手空空,一听到要出阵,自是急不可耐地想要获得新的恩赏。

    第二天,统计好缺少各类辎重数量的大井盛朝带着几十名阵夫,去栗田城内找寻奉行,按照账簿进行领取。下午,长田盛氏归来,他已经将‘羽札’兑换的事情安排妥当,并交给了值得信任的使幡传送。

    帐中静了下来,高师盛对滨名信光说道:“舍弟,这次出征,不知何时才能罢兵。安云郡乡城砦甚多。你我必然要独立带领军势作为别队,我估计慢了三月,亏也要两个多月才能结束战事,你快回去拜见飞驒守吧!”

    父子分离之前,却是要去拜别。滨名信光点头应是。

    高师盛也要入城,太还得换好士服印绶正式向细川藤孝致谢,同时向公方供纳献金,幕府现在就指着卖官粥爵换钱,虽然对方没有开口索要,但他自己心中却要有数,同时对幕府的这份恩赏了结一下首尾,他终究是今川谱代,不是幕府直臣。

    如果处理不好,日后难保不会被骏府的有心人拿来诘问,供纳献金后这份恩赏就变成了单纯的买官,把对仕官的影响降到最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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