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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之高氏物语全文阅读

作者:蓬莱三人     战国之高氏物语txt下载     战国之高氏物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长桥鏖兵两败北(上)

    虽然长尾、今川两军都下达了刻意回避敌军,禁止正面合战的命令,但对於泰平寺等营砦周围,有利地形的争夺却丝毫没有放弃,双方那派出的游势不停的相互窥探着对手的底细,在信浓的平野上各行其道。

    待今川军在鱼明川稳固阵脚后,朝比奈信置遵守了先前的约定,让井伊直亲带着本队五百余名军役足轻,向着泰平寺的方向挺进,并构筑新的营砦,在支援友军的同时,作为本阵的第一道防线,以来抵挡敌军的进攻,且进一步限制长尾军哨探对己方营垒的渗透。

    因为姻亲的缘故,再加上这是高师盛的第一次出阵,出于关照的目的,朝比奈信置指派自己这位从弟带领本部二百杂兵,前去鱼明川下游,抢占一处偏僻的木桥,既清闲、又安全,谱代家臣与外样豪族的待遇,高下立判。

    相比大多数武士,初次上阵只能作为指挥十几名杂兵的足轻组头,亲自上场与敌人厮杀,鲁莽死斗来说,而高师盛却凭借着亲缘关系和家声名望,一开始就能担任兵曹这种部将级别的中层军官,统带番队独当一面。

    这是大多数普通武士、奉公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位置,这可能是所有武名的开始,也可能是在合战中,兵败身死的终点。

    浩浩荡荡,向鱼明川下游木桥行军的队伍中,高师盛没有选择骑马,而是混在人群中,与杂兵们一样步行前进,这不是他多么爱兵如子,要与杂兵们同甘共苦,而是难以确认道旁的树林荒野里面,会不有隐藏着敌军和一揆众埋伏,毕竟被长尾军野伏队歼灭的三支武田军,就是因指挥的主将中箭落马,才导致全军溃灭。

    在诹访大社卖盐后,高师盛将自己分到的那份钱粮通通挥霍一空,半买半要从武田家手里,换成了淘汰下来,却还算坚固耐用的卷腹和阵笠。再以‘御贷具足’的名义分借给了麾下的旗本队,并且将各类长短不一的鑓枪,全部更换成更利于防守,足有二间半长的片镰枪,也补足了一直缺少的幡持众。

    按照战国通行的军制,一个三百人的常备番队,最多可以分成二十个组,若马廻众的话则一般在六队组,每组都设有一名奉公人作为足轻组头,负责督战镇抚,每三十人必须配给幡持众一名,这也是番队的名称由来。

    但因为各家国人众出兵人数往往是按照军役状要求动员,这样就导致各组杂兵人数都会有不小差异。

    杂兵番队往往采用折中的方法,以‘幡持’来确定兵数调动,混编的杂兵番队,分成十组作战,每组三十人左右,同时将六十名最有战力的精锐军役众和足轻众集合起来,分给兵曹担任中坚旗本队。

    在各家战国大名看来,杂兵番队之间的胜负,往往取决于哪一方的旗本队在白刃相交的突击中,表现得更为敢勇精锐,而其余二百四十名杂兵说白了就是填壕沟、挡铁炮的弃子,只能依靠着密集的枪衾阵型,互相掩护,在武士的监护下,才能起到些阻滞敌人的作用,而后依靠旗本队和马廻众,向敌军的侧翼发动,进行突袭,才是克敌制胜的唯一战法。

    再加上因为杂兵们武器无所做到统一,也演变出了八名长枪足轻在前,三名弓手在后,左右各两名短兵掩护的混编制散兵阵型,然后以小组阵结成番队大阵进攻防御的情况。

    战国大名们之所以看重阵型的重要性,充分说明了战国时代的军队素质实在堪忧,大部分杂兵都是为了蒙混年贡,才来服的军役。

    丝毫不用指望,杂兵们有为大名冒着性命危险与敌兵白刃厮杀的无畏勇气,能够按照组列排成枪衾,墨守成规的依照各家大名指定的军阵、战法,在合战中老实服从武士的命令,不私自开溜,就算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了,这些士卒,早已经不似镰仓郎党们那般尚武好斗,远不复昔日各地武士团的威风。

    相对其他国人众混编的杂兵番队,被拆分部众的高师盛,显然是无法凑齐最重要的六十名旗本足轻,只能退而求其次,直将长枪足轻集中起来,组成三列枪衾阵防御,而除去弓、铁炮手以外的其余杂兵则使用佩刀、碎金棒、长柄小斧,短枪来进行武装,由武士带领着来掩护侧翼,同时担当突袭。

    即便编制不伦不类,但好歹手下这二百人,都是身强力壮的青壮,不是那些充斥着老弱病残的杂兵番队可比。

    一路上的辛苦劳作,当然更重要的是棍棒和鞭子的训教,培养起来这些青壮对於军令的服从,至少不用担心遇见敌军后,就被吓得扔下兵器,一哄而散。

    此外根据军役令要求,每两组的杂兵,还有一辆轻便的牛车随军,负责前面堆放着着营帐、工具、粮秣、铁锅和木柴等杂物,后面部分则是运载长楯、备用刀枪、箭矢等武器。此外,应该还有两匹随行的驽马,可供随时替换,不过这些东西都是需要军役众自备,牛马都是稀缺的劳动力,很少有军役众会选择真的按照军役,满额出阵,基本都是沦为纸面上的数字罢了。

    高师盛拄着木杖踏在积雪融化后,顺着被前队士卒踩烂的湿泞泥地行进,顺着队列,从前向后观望,三十名披挂‘御贷具足’的旗本足轻,二十名从伐木、火炭工中选拔出来的弓手,以及从长田家护院里抽调出来的十名铁炮手,紧紧跟随着幡旗,沉稳顺着川流而下。

    最后面是杂兵和阵夫混杂队列,押着五辆粼粼的牛车,在车轮碾压在乡道上的声音颠簸而刺耳,甚至掩盖住了杂兵们的窃窃私语。

    独立出阵虽说存在一定危险性,但也不至于说全无好处,最起码不用每天都会出现杂兵们因为些鸡毛蒜皮,诸如打水、领取干柴、兵粮的顺序,而跟别的番队争吵推搡。

    很快,很快出现在木桥的一端,低矮洼地彼岸,所有的杂兵都集中在驮车的四周搬卸货物,设立营帐,高师盛站在高坡上放眼眺望,青木大膳则按刀立在旁边,除了唯一懂得算筹的大井盛朝在验看着粮草,大概几日需要运送一次外,其他人都一起跟着杂兵们忙活。

    他们选择了桥边一处稍高的矮坡来立营,从上面望去,正好能够俯瞰到川流对岸的荒弃水田,再越过大片山林的话,就是敌军的设在若槻城的本阵,鱼明川并不宽阔漫长,之前长尾政景进攻泰平寺就没有选择走这条狭窄的木桥。

    换而言之,这座木桥并非是唯一能够渡河的地方,但出于本阵安全问题的考虑,还是有必要过来建立岗哨,装出寸土必争的架势,以此向长尾军表明自己的强硬态度。当然,也是为了隔绝可能出现的一揆势向自己的方向活动,所以朝比奈信置还是保持了一定的重视。

    但因木桥这段川流略显偏僻,不论是今川军本阵,亦或是泰平寺都互不依靠,也不值得专门派出大股部队前来驻屯,主力是要留下当做援兵,来反制长尾军。

    对於这个还算紧要,却又危险性不高的地方,自然就落到高师盛这支战力不高,但却人数众多的杂兵番队的来防御。

    “下午在加把劲,争取将营垒外围的壕沟先挖出来。”高师盛在晌午用饭的时候,对着所有人说道。

    “兵曹,还用连通川水吗?”长谷川隼人丢下木碗,抬起袖子抹了一把嘴,然后问道。他们今天可没时间把简易木栅全做出来,晚上自己的安全,都得靠这条壕沟保护,引进川水更有利于固守,防御敌军发起的夜袭。

    “今天恐怕来不及了,一会让人把这五辆驮车按照前三后二的形式,排在营地外围,宽泛一些,空缺的地方用木栅填补,所有牛马拴在角落,顺便掘出便溺的净厕。”随着高师盛这句话,长谷川隼人翻身站起,带着分到自己手下的杂兵纷纷过去牵着牲口和车辆,往矮坡而上。

    “不要均等分开,尽量将木栅集中在靠桥的那一侧,留出左右两条窄道,把带来的那十几条信浓土犬四面拴好!”说完,高师盛再度回到矮坡的阵旗旁,继续充当监工的职责。蓄养这些土犬,一定程度上能起到警戒的作用,同时也可以防止杂兵开溜,虽然进入信浓,尤其是兵荒马乱的北信后,已经没有人敢在当逃兵。

    高师盛因为缺少能战的旗本和奉公人,所以格外要仰仗密集的枪衾阵列,以及可以远处伤敌的弓矢、铁炮,而要将这些优势发挥到最大,就少了不得各种繁杂的防御工事。

    将旗本足轻散布在矮坡上,担当前哨,监视可能出现的敌军。

    剩余杂兵、阵夫,半数在矮坡四周掘壕立栅,另外半数顺着山林的外围,砍伐木材削尖后,紧密的插在壕沟内,桩尖全部朝外布置,围成伞覆状。

    待到傍晚的时刻,在奋力构筑好的简易营砦前,飘扬的幡旗下,高师盛与警戒的足轻们都看到了,深沉的暮色下,一名包裹白布僧兵头巾的骑马武士,骑着战马,背着旗指物和笠印,举着书写供奉‘毗沙门天’乞求武运昌隆之经文的‘毗沙门天王旗’,缓缓穿过木桥来到左岸的开阔平野,勒马驻足不在前进。

    那名武士昂首观察着守军,高师盛也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名不速之客,而后他拉着缰绳来回奔驰几遭,口中不断发出阵阵‘猿叫’,恐吓落在的树林里,没能及时撤回的十几名杂兵,而营砦内的信浓土犬受到惊吓,纷纷吠叫不断。

    大概是担忧自己过去追杀,营砦守军会派兵堵住木桥,耀武扬威一番,接着便再度高举着‘天王旗’,迅速顺着原路返回南岸,消失在迟暮的黄昏里,只留下‘哒哒哒’的马蹄声与淡淡的背影。

    “兵曹要小心了,这人应该是越后国来的车悬众,在信浓只有他们才用‘天王旗’。”内藤光秀忌惮的提醒道:“俺家大头领长野三郎投了武田军,想到北信博个出身,结果刚见第一仗就被摘了瓢子······不过车悬众人数不多,这个后面靠旗是毗字纹,当是使幡!”

    说道这里,这个江洋大盗颇感唏嘘,谁知道去了相对安稳的远江,还没开始打家劫舍就被人给堵屋子里差点放火全给烧死,这个世道连山伏都快活不下去了。

    “愿闻其详!”高师盛还从未听说过长尾家有这样一支常备,不过长尾景虎擅用‘车悬之阵’倒是有所耳闻,二者或许有一定关联。

    “车悬众多是步卒,配合马廻混编作战,另外就是担任使幡传递军情和查探地形。”靠旗上的家纹不同,往往代表的含义不同,所以被武田军驱赶冲阵送死,消磨敌军士气体力的内藤光秀,才能一眼认出对方的身份。

    “马上就要入夜了,应该是不用担心敌军过来合战。”对长田盛氏这个说法,大多数人都表示认同,毕竟夜间合战弊端太多,发动夜袭需要极高的兵员素质,和隐蔽性,不然首先己方就会先因为指挥失误而混乱。

    “也就是说,最迟明早越后兵就会来进攻?”长田盛氏问道。

    “不一定是越后兵,拖沓这么久才派人过来哨探只能是信浓豪族,不然早就派兵过来阻止,哪里会如此迟缓。”

    话虽如此说,高师盛出于谨慎,还是要求夜里全番队上下,人人衣不解甲,刀枪放在手边,并分出一组士卒点燃火把,牵着土犬散在营砦各处巡夜,负责警戒的职责。

    当天空出现了鱼肚白后,伴随着声声犬吠,足轻组头将自己营帐内的杂兵和阵夫挨个推醒,接着连踢带打,催促着所有人急忙拿起武器,在木栅后匆匆列阵,同时透过冬日清晨的薄雾,看到了对岸平坦的洼地之上,密密麻麻立着大约三百名旗号杂乱的敌军。

第十七章长桥鏖兵两败北 (中)

    法螺号与呼喝声,不断自高师盛的耳畔掠过,四处是飘扬的幡旗,他身披大铠站在旗本队中间。

    青木大膳按刀而立,站在他的右侧,作为指挥部下作战的兵曹的护卫,必须要保证视野的开阔,这种站位既不会过於遮挡,又能方便用刀拨挡敌军轻兵和弓武士的箭矢,而长田盛氏、长谷川隼人、北庄万次郎等人则是指挥着各自部下,抓紧时间架设好合战中,常用来防备阻滞敌军的长楯。

    川流对岸,全是越后、北信的军势,按照各自国人众的划分,列成一小股一小股松散的队形,唯有主力旗本队井然有序,整齐地站立在幡旗下等候发动突击的军令。

    因为是在冬日,川水冰冷刺骨,双方无需担忧对方会派兵涉水进攻,整个交战都是围绕这座不怎么宽阔的木桥进行,高师盛不打算放弃自己占据的这座坡顶平整,且有灌木遮掩的矮丘,居高临下,才更有利于迎击对手的仰攻。

    朝阳慢慢升起,高师盛看到前面全是在风中飒飒作响的靠旗,对岸敌军晃动出阵,“天王使我等独健,降伏诸国贼众,所求如意应念随心,皆得成就!”

    随着这些高昂的喊声,他注目凝视,昨日那名车悬使幡弃马步战,寰甲持刀,带领穿着卷腹,顶戴阵笠的常备足轻为先手役,急速穿过木桥,向矮坡攻来。

    越后军选择的是旧时镰仓郎党的作战风格,由武士带领敢勇的徒士担当先手死兵,列居第二线则是数量众多杂兵组,弓手沿河岸一字排开掩护抛射,两翼则是使用长矛与大薙刀,随时准备发动迅疾突击的骑马武士。

    这种阵型的优点在于前窄后宽,宛如锋矢,特别有利於发动突击,只要前锋打开缺口,后续部队就能一拥而上,不断扩张战线,直到将对手彻底淹没冲垮,绞杀殆尽。

    而趁此时刻,今川军的杂兵也在各自组头、兵佐连踢带打的喝骂声中,在木栅栏后排列布阵,片镰枪斜斜探出木栅,准备与敌展开接战。

    越后军被选出担当敌军先手役的,是四组飞驒山民组成的足轻,说是‘飞驒山民’,其实只是来自信浓东北部飞驒山、妙高山附近,他们的兜鍪五花八门,从最普遍的阵笠,到桶形兜,甚至还有模样可怕的鬼额遮面角兜,身上的甲胄同样驳杂不同。

    这些受到招雇的穷困山民,挥舞着过去‘落武者狩’获得长枪、薙刀、楯佩和太刀跟随在车悬武士身后奋勇作战,迎着敌阵抛射的箭矢,呐喊着:“毘沙门天王,助我甲兵!”的佛宗谚言,一往无前的冲向木栅。

    低矮丘陵,是个天然适合步兵发挥混战的场所,表面看上去起伏不大,但实则崎岖颠簸,暗藏在松软泥地下面的坚硬石子,根本不利於骑马武士奔驰突进,迂回作战。

    所以即便越后军有十余骑马,也只是在借着木桥渡过川流后,就缓步绕行,等待步卒们打开缺口,将敌军逐撵出来,那时才是他们展现勇武的最佳时机。

    杀声和烟尘里,幡旗下立着的兵曹高师盛,举高了手臂,法螺声响起,原先架在木栅上的镰枪迅速竖起,列成密集的枪衾突刺,利用手中武器的长度优势阻止敌军的冲锋势头。

    铁炮侍也完成对弹药的填装,点燃火绳,跟着站在高处重新举起手中未有涂漆的白木弓的轻兵,对着冲向木栅的越后军前头的部队,射出一**削弱士气和性命的箭矢、铅弹。

    这帮子习惯亡命的穷横山民毫无畏惧,尤其是坚决的在北信浓的山岭里,跟武田军血战多年后,愈发剽悍。

    他们在面对武田骑马队呼啸而过的长枪和战马,都不曾溃散过,更何况是东海道杂兵猬集射来的软弱箭矢,许多士卒的甲胄上都晃动着敌人射入的箭矢,但还在奋勇跋涉前进,将楯墙一步步朝向矮坡推进。

    每当有所推进之时,整个军阵都要奋力敲击兵器,发出排山倒海的猿叫,甚至将双方牛马都惊得不停挣扎嘶鸣。

    河川对岸,越后军中长臂善射的轻兵,张弓放箭,锐利的箭矢跃过数丈宽的河面,直射落到高坡之上,距离高师盛这位指挥全军作战的兵曹,不过数步左右,吓得两边的旗本队慌忙抬举长楯,要替他遮挡流矢。

    高师盛让人将那支坠地的箭矢取来,这是一支粗制的箭矢,连尾羽都没有安设,放在手里颠了颠,也没有感觉出多少分量,是根粗制滥造的竹箭,用这种箭矢的弓手不谈射术如何,长弓定然低劣。

    既然心中有数,干脆从胡床上站起身来,望向对岸,接着又有稀疏的箭矢射来,有的射的近,有的射的远,不过大多落在阵前的空地,少数能射入营垒的也都被挂在木栅上,并未射中几名士卒,没有造成多少威胁。

    於是让人将多余的长楯全部撤去,只留下两面以备不测,他不能让麾下的士卒,看到自家兵曹贪生怕死的模样,武士们不停用刀背敲打着明显露出畏惧情绪的杂兵,对敌军破口大骂,以侮辱对手的方式来提振士气。

    这些山民出身的足轻,出阵经验老道,更善于利用楯佩和兵器来格挡镰枪的突刺和抽打,硬是顶着伤亡,在车悬武士的带领下,很快就闯破第一道木栅,冲到了躲在后方杂兵面前,山民们怒目圆睁,势如风发,转瞬就跟杀到了阵前。

    最前排的镰枪杂兵,还未来的急向后撤退,或者弃枪拔刀自卫,当头一个就被车悬武士的太刀劈倒在地,接着拔出肋差,猛力投掷而出,又是一刀,正中了另一名杂兵胸口。

    那名越后国的车悬武士虽然身材矮小,却武艺精湛,用脚将一杆掉落的长柄薙刀,踮入手中,大步奔在最前头,不管敌人用刀兵也好,镰枪也罢,更不论何人抵挡,通通斩落刀下,一时间当真所向披靡,大井氏麾下的一名武士,自持勇悍,舞枪来拦,那车悬武士爆喝一声,避开其刺来的长枪,猛地挥轮薙刀,顿时将那人的头颅生生削去半个。

    又有一名武士来挡,喝道:“来者,······。”

    话音未落,车悬武士已经冲至其面前,薙刀由下往上,一样招呼到了这名想要询问家名的武士头上,不偏不倚地正好刺入他的口中,刀锋直接刺穿了兜鍪,拔刀横甩,又是半个脑袋也被削去,片刻之间,就连杀己方两名武士,还是当众枭首这种恐怖的死法,杂兵再也无心恋战,呆在后方没有直接交兵的见势不妙,掉头就跑。

    “稳住!稳住!”眼见最前面的镰枪杂兵溃不成军,二线指挥短兵队的小野忠明急忙在喊杀声中,拔刀救援,但是越后军另一组常备足轻如砍瓜切菜般杀到,新赶来的援兵想要挥刀上前厮杀,溃退下来的杂兵想要后撤,顿时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川流南岸的敌阵中,毗沙门天王旗下的敌将显是老於行伍,沉稳的看着整个战场,眼见有获胜之机。

    连连挥动着手中的太刀,对着号手和幡持手做了几个干净利索的劈砍姿势,很快在法螺号声的指示下,还留在后方等候军令的大队士卒,包括旗本队在内所有人,高举各色幡旗,朝着整个矮坡全部压上。

    看到敌兵持勇逞凶,眨眼间将己方士卒杀的溃不成军,护着其后冲阵的敌军鱼贯而入,露出要被夺取营垒的迹象。高师盛再也坐不住了,为了阻止敌军对己方杂兵的大开杀戒,厉声呵斥,命令本阵旗本队下去救援。

    长谷川隼人、北庄万次郎得令,各自唤了十来名善战的郎党,向下扑去。

    ‘咣当’一声,混战中敌军一名打着‘南无八幡大菩萨’旗帜物的武士,挥刀乱斩,结果砍在了双手碎金铁棒之上,火星四溅,但是碎金铁棒却岿然不动,再用力一摆,那名武士顿时长谷川隼人被扫躺在地,胸口被砸的凹陷进去,口喷鲜血,眼见活不成了。

    跟在长谷川寻人身旁的郎党却犹自不肯放过,急忙上前,也不管对方死没死透,拽住发髻,直接拿刀在脖颈处一转,将整个人头割了下来。

    随后按照笠印上写的名字,齐声呼喊:“越后羽茂三郎秀高,已经被我军兵佐头长谷川隼人讨取!”

    长谷川隼人本来也用刀,刚才交战,折断了刀刃,干脆反手抽出用惯了的碎金铁棒,仗着蛮力,不管三七二十一,凡是撞上的敌军,统统一通乱砸,这已经是被他斩获的第四位有名有姓的武士首级,当初想要去佐久城投军,还是有些真本事的。

    越后军前线指挥的兵佐头,又惊又怒:“哪里来的萨摩隼人!快快带人上前将他给我讨杀!”口不择言,竟然口误将长谷川念成了萨摩,不过也不能说有错,隼人这个称呼,最初就是居住在九州萨摩熊袭国。

    今川军杂兵受到激励,复振士气,有熟悉长谷川隼人的平山同乡,欢呼高叫,叫起来他在乡里的名号:“熊袭太郎!熊袭太郎!”

    看到长谷川隼人仗着蛮力,接连讨取越后军四名奉公武士,让溃退的今川军杂兵,渐渐重新稳固阵脚。

    顿时惹恼了左近一人,僧巾薙刀,凶如猛虎,正是率领先手役突破敌阵,立下一番枪功绩的车悬武士,刚刚杀退北庄万次郎带领的旗本,这会儿也不迟疑,带兵飞奔过来,不问不答,提刀就劈。

    长谷川隼人挥动沉重的碎金铁棒,往上迎住。

    刀兵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薙刀断折。长谷川隼人用的虽是碎金铁棒,不惧劈砍,但终究是吃了兵短的亏,留存半数气力防备对手变砍为刺,手臂被震得嗡嗡震颤,连退了三步,险些拿不住兵器,直接脱手飞出。几名郎党赶忙上前,两人上前扶住,剩下之人轮甩长枪逼退想要趁机夹攻的越后足轻。

    车悬武士也不管薙刀断折,横握半截断柄,权当长锥,荡步跨前,扫开围拢上来的几个今川军杂兵,往长谷川隼人裸露在外的脖颈处就要刺去,长谷川隼人慌忙躲闪,避开这次刺杀,却不想对手变刺为扫,手中断棍狠狠抽在他的脸上,猛受他一击,不由眼前发黑,反应不过来,要不是身旁都是跟随他多年的郎党,奋不顾身,将其挡在身后,险些就直接命丧当场。

    冷风寒冬,血战正酣。

    千钧一发之际,高阜之上直接跃下一人,雄资杰貌。但见其人衣不着甲,左持长刀,右挽短鑓,飞奔如猿,动作迅捷,却是青木大膳。

    青木大膳见长谷川隼人久久拿不下来人,干脆亲自动手,直接翻身跃下斜坡,三两下斩杀几名自不量力想要拦他的越后士卒,刀枪易手,拿着短鑓,转身侧步,发力掷出,正中拿名车悬武士身旁发号施令的兵佐头。

    那兵佐头的具足不错,有胸板当,但耐不住青木大膳力大,只听得‘咯喇喇’脆响连连,短鑓刺穿了胸板当,势如破竹,枪头直接透体而入,仰天栽倒在地。

    车悬武士惊得连连退步,刚才投掷出的这一枪,能杀兵佐头,自然也能杀他自己。

    在看来人按刀不动,立刻明悟来人这是要跟自己‘一骑讨’,迈步上前,猛地拔出尸体上的短鑓,挽了漂亮的枪花,将血水振落於地,枪尖斜指地面,绕着来敌,拖步稳行,寻找对手的破绽。

    ‘一骑讨’在战场之上并非是真的如镰仓时期,双方军势各出一人互相骑射,比试武艺精妙,战国时期所谓的‘一骑讨’大多时候是指某方武士只带领少数士卒,连续破阵,斩将夺旗,当然镰仓崇尚武德的风气,还未完全消散,偶尔也会有两名武士於战场中,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决。

    这会儿原本打的火热的杂兵们,纷纷后退,让出足够宽敞的空地,顿足呼喝,猿叫鲸波,不觉於耳,就连高师盛和对方兵曹也一样连连挥刀,双方阵中也交逢擂鼓,法螺不断。

第十八章长桥鏖战两败北 (下)

    但凡临阵厮杀,动辄三三十个回合的捉对厮杀,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试想,无论攻营、亦或是冲阵的时候,前后左右都是敌人,怎么有功夫让双方卖弄武艺,所谓两名武士鏖战多时,不分胜负的情况,只会出现在琵琶艺人的弹曲之中。

    即便是一骑讨,分判生死,往往都是一招之间,进行‘一骑讨’的两人,都是真正杀人如麻的武士,能被选入车悬众内担任使番,充分证明这名越后武士兵法不俗,而且方才他也用自己的一番枪战功,证明了这一点。

    按理来说车悬武士身披大铠,防备严密,足可以抢先急攻,同对手硬拼,用负伤换取杀敌的机会,但不知道为何他生死磨砺出来的直觉告诉自己,一举一动落在对方眼中全都是破绽,似乎只要敢动,立刻就会血溅当场。

    连换了几个发动进攻的位置,只凭青木大膳那常人难以发觉的细微动作,就得出自己不论是刺、是扫,从正面还是背后动手,必死的结局都从未变过。

    此刻在这名车悬武士眼中,眼前这个使用左手刀向自己发起‘一骑讨’的浪人,俨然变成了不可战胜的夜叉恶鬼。

    喧闹的呼喊,嘈杂的叫喊让人感觉压力越来越大,僧巾下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滴落,三通鼓响,车悬武士知道自己不能在犹豫了!恰好转到青木大膳右侧后方,借着鼓声掩盖住自己脚步声,顾不上心中的惊惧,双手挥动短鑓,骤然发难,杀气腾腾地向青木大膳后背戳刺下去。

    这个时机选择恰到好处,正常来说发动进攻的最好时机,当是绕到敌人的背后,但这样容易引起对方的警觉,侧面发动刺杀,既遮挡这了对手大半视野,也能达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效果,加上青木大膳使用的是左手刀,想要挥刀格挡,则需要逆转身姿,很容易被自己的习惯阻碍出刀的速度。

    今川军的士卒,不觉为他担忧,众人忧心才起,直觉眼前一花。

    听得一声脆响,再定睛看去,车悬武士已然短鑓脱手,脖颈中刀,喷溅而出的鲜血冲天而起,将他的视线在天旋地转中被染成一片赤色,然后看见到了自己的那具无头的尸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身为武士,对於自己很可能会被讨死当场的结局,他早有预料,只是未曾想过是在今日,甚至连苦思冥想多年的辞世诗都未曾念出。

    怀抱着人世未能达成的遗恨,然后所有的一切,都如同从缓水中坠入湍流,被冲刷的褪去本来的颜色,从赤色变作灰白,最后再从灰白陷入永远的黑暗。

    围观的两军杂兵瞠目结舌,几名自认兵法不俗的武士,更是面面相觑,根本没有看清双方如何交兵,仿佛较量还未开始,就以一人被讨取首级结束,跟预想中两人刀来枪往,完全不同。

    青木大膳从容的收刀入鞘,在众人骇然之际,倒退着步伐隐入阵中,不屑于让人当众喝唱自己讨取敌将的武名,只能说这名车悬使幡出身的武士,并没有入这位鹿岛剑豪的法眼。

    高师盛因站在高处,勉强看清楚了二人的大致动作,尽管那名越后武士选择的时机恰到好处,可毕竟身手逊色青木大膳太多,自以为借助鼓声遮掩步伐,青木大膳稳立不动,就在其动手的刹那,在间不容发之际,先侧身避开长矛,随即一步踏断对方脚踝,再迈步疾进,车悬武士脚步失衡,整个人扑向前方,迎刀入怀,可以说是自己主动赴死,献上首级。

    方才听到的那声脆响,正是脚踝被踏断发出的声响,青木大膳看起来赢得轻松,然细思之,却绝非是剑术高超这么简单,对於胆气、判断、敏捷和气力等综合方面,缺一不可。

    今川军经过短暂的错愕后,率先转醒,见到越后军几乎无人能挡的车悬武士被一刀讨死当场,不由士气大振,在长谷川隼人、小野忠明这些组头、兵佐的带领下,口中不断呼喊‘赤鬼’之名,向哗然的越后军发动反击。

    没费多少力气,就将惊慌失措的越后兵全部逐出营垒,若不是一直在外围游弋的骑马武士,赶忙上前掩护撤退,说不定今川军这群杂兵,仅凭这股血勇,就能够一鼓作气,击破敌阵,杀过木桥去,直插越后军本阵。

    饶是这样,仍旧有一名大胆的幡持众重冲到敌军骑马武士附近,将手中的长矛连同旗帜,效仿青木大膳那般一起投掷而出,拿名骑马武士急忙俯身躲过,接着就跟随败北的逃兵们一起,冲乱后方的步卒队列,仓皇脱离战场。

    全军压上的越后军,受限於营垒入口的宽度,实际真正接战的,仍旧是最开始冲前面那几组足轻,伤亡不大,但可溃败犹如山洪,一旦开始就很难停止,一连败退了好远,才停下脚步。

    恼羞成怒的越后军兵曹,下令所有待逃败的士卒重新集结编队后,准备由残存的武士带领,再度跨过川流,向对岸那座简陋的营垒发动进攻,

    别看两边连打带叫,看着凶狠,实际上今川军这边,除了两名被讨死的武士外,只死伤了不到二十名杂兵,大部分都是因为畏敌,抛下武器,私自撤退,才被对手抓住机会,杀死当场,其余鼓足勇气奋战的,反而大多安然无恙。

    从比例上来说,已经接近十分之一的伤亡了,但反观数量来说,可能还没有高师盛一路上整肃军纪杀的多,倒是溃败中将后背露给敌军的飞驒山民被杀的七零八落,几乎是全军覆没。

    今川军杂兵在高师盛军令的指挥下,连忙回营继续固守,将满地战死的尸首,不论敌我全部扒下兵甲后收敛一旁,由于天气寒冷,干脆也就不用水冲洗上面的血腥,直接交给队列最后排那些,缺少兵甲,只拿竹枪充数的杂兵。

    经此一战,整个队伍的气势顿时脱胎换骨,对军令的执行也不再敢於偷奸耍滑,毕竟合战里面,不尊军令是真的会死人的。

    “整军再战!”

    当天下午时分,双方饱餐战饭后,越后军重振旗鼓,再度前来搦战,这回高师盛再也不敢纸上谈兵,用什么弱兵击强,足轻击弱,旗本决胜这种不切实际的策略,直接派出旗本队上前压阵,杂兵跟在后方摇旗呐喊。

    接过鏖战了两个时辰,越后军惊恐的发觉,他们根本无法攻破面前的这支几乎没有多少像样甲兵的杂兵部队,由高师盛运用强迫手段征集来的这群三河难民,正是因为穷困潦倒,才会选择弃家逃亡,当然没有钱来负担得起军役所需的衣甲长枪。

    而高师盛即便掏空钱囊,目前也是没办法将他们全部武装起来,但是只要让他们列成密集的队形,学会将镰枪架设在长楯和木栅上,躲在旗本足轻的身后。在弓手铁炮的掩护射击下,居然也能让越后军的步骑寸步难行。

    这时候,统帅队伍的越后军的敌将才回想起来,他征召的这三百来号人,除去几十名正经从军役众里选出,有些许战斗经验外,其他大部分也都是杂兵,是靠北信浓各家豪族,用尽各种手段从村落里面‘征募’而来,上了战场,本就不多的士气,更是因为之前的败北和晌午没吃饱的午饭,将斗志消磨的几近于无。

    也只能做到,跟今川军杂兵组成的枪衾,隔着木栅和长楯,互相对刺着非致命的长枪,然后等待着太阳早点落山,和战时才能吃到的晚饭。

    这种光景,莫要说越后军的大将了,就连手握佩刀在阵旗下大声督战的高师盛也恍如隔世,自己仿佛是屋岛寺太三郎狸,正在带着自己的秃狸郎党跟佐渡的团三郎狸的手下,在雪之庭院表演‘源平合战’的能乐戏,除了自己不会用幻术变化成源义经。表演飞弓射八船。

    今川军杂兵都举着镰枪,互相紧密靠在一起,对方也是同样,你来我往,跳荡先登,刀兵四起,喊杀声不绝於耳,让人看的煞是热闹喜乐。

    这帮子杂兵不愧是狡狯世故的刁民出身,仔细看就不难发觉,双方都是在装模作样,镰枪长矛相互隔空对戳,半步也不肯前进,落在后排的,干脆自己敲打刀剑,反正让武士老爷们听个响也就完事了,犯不上真的拼命。

    两边旗本队有心拼杀,但杂兵不卖命也只能跟着一起随波逐流。

    两边的军令兵,放停法螺和太鼓,径自去找了个地方没人地方,休息去了,忙活了一上午,虽然没有直接上战场进行合战,但就属他们出力却多,有几个太卖力的太鼓手,膀子都扭伤了。

    至於弓手和铁炮侍更是早早就停手,下场跟着一起喊号子,哪里舍得让他们浪费重要的箭矢、火药和铅弹,这些可都是真金白银买来的重要物资,这年头,一个杂兵的命还不知道有没有一把铁炮值钱。

    最后,没有太多经验的高师盛先忍不住,扔下手中的佩刀,泄气地坐回胡床,而越后军的兵曹也是下马找个避风的地方呆着,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下巴微微抬起,好似在说他少见多怪。

    见到敌军将领都懒得动弹,高师盛怔怔发愣,只能陪着对方一起看着这场让人忍俊不禁的闹剧。

    战到日暮,越后军撤还对岸,高师盛接过手下的统计,无语难言,除去上午伤亡的二十一人外,打了一下午连受伤的杂兵都没有一个,反而是闭眼瞎打,损坏了不少镰枪、太刀。

    战国乱世,血腥的厮杀,似乎只存在于家名存续之战,或者常备旗本之间,坐在营砦帐篷里取暖的高师盛,暗自替两边战死的武士感到不值,像个笑话似的,这么拼死搏命到底是为何。

    向来不喜饮酒的他,也不禁生出了想要酩酊大醉一场的念头,好在多年辛苦奉公,养成了坚忍自律的习惯,只是呆在营帐内,稍微暗自抱怨几句,便又抖擞精神,做出斗志高昂的姿态,迈步出帐。

    临近迟暮,敌我两军都在埋锅造饭,尽管白天打了鏖战不休,可却仍旧不少士卒跑去河边拿着长矛捕鱼,准备晚上熬汤,彼此看见后,颔首示意就权当打了个招呼,接过对面用长枪甩荡过来的渔网,道了声谢后,就各自忙活起来。

    站在矮坡上,看到这一幕的高师盛更觉气沮,却也没有喝止这种丢人现眼的行为,不管对手下这帮杂兵难堪的表现多么鄙夷,但还是要靠他们来保住自己的性命,巡营布防时顺道同杂兵攀谈几句,拉近关系。

    对长谷川隼人这些依附自己的郎党,就不用虚情假意的客套,只是熟络的拍拍对方的肩膀,告诉自己今天看到了他们的忠义。

    对遵从军令没有后退的杂兵,则是当众褒奖,尤其是那名冲在最前面,吓退敌方骑马武士的幡持众,赞扬有加,直接让人取来一枚金小判和自己使用的肋差,一并赏赐下去,鼓励其再接再厉;至於临敌自溃的懦夫,大多直接命丧当场,不是被敌人讨取,就是让监阵的武士砍了,倒是省去整肃军纪的麻烦。

    挂彩的伤号的呻吟惨叫,过於影响士气,上午合战后就被单独安置,集中在一间生着篝火的独立营帐内,用热盐水擦拭过伤口,进行简单包扎,但除了几名负伤较轻的以外,其余重伤员都没能挺过当晚。

    索性这也是常事,并没有对士气造成太多影响。

    翌日清晨,一名打着源氏白旗的敌军武士,踏破凛冽地风雪,纵马跃至阵前,早有防备的杂兵不等组头的命令,立刻举起镰枪。

    那名越后武士在离营垒三箭之地外,兜马徘徊,大声呼喊:“在下越后国绍田千兵卫重高,请求参觐贵部大将!”

    连续呼喊了三声,营门才缓缓打开,绍田重高驰入营内翻身下马,今日负责守卫营门的是小野忠明,见对方只身一人,就让两名杂兵引着他前往大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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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假借和议探虚实

    天色已亮,初生的朝阳自远方旭日山的雪雾中升起。

    近处的鱼明川蜿蜒而下,直到再次与犀川汇流同源,在雾霭中,旭日山看上去就像蒙上了一层薄绢,但河水方面仍罩著浓雾,对面的越后军本阵隐隐可见,但洼地到河面一带仍是茫茫漠漠的白色雾气。

    绍田重高入营以来,一路之上左顾右盼,对这座简陋却防备完善的营砦,甚是好奇。

    今川军的营盘扎得四平八稳,采用是比较常见的立掘营,外围挖掘出壕沟,用多道‘回形’栅栏将营砦隔绝成多个独立的区域,这样即使某道栅栏沦陷,也可以退守后方,并在陡坡高处悬挂滚木,如果真的局势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也可以砍断绳索,让滚木坠落,对进攻的敌兵造成杀伤,为守军争取重新集结,或是逃亡的时间。

    可以说,除了没有固定的矢仓、塀墙外,这座临时营砦堪称修筑的非常完善。

    因为昨夜降雪的缘故,他只看到大约半数的士卒参与巡守,其他人则是在营帐内休整,他来时正好赶上一队杂兵换防,整个过程简单迅速,也没有多余的喧杂交谈,堪称有条不紊,不由心底暗忖,己方若是冒雪强攻,有几分胜算。

    却是未想到,平山乡的杂兵一路之上,干的就是开道修路,扎营巡逻的苦差事,旬月下来,真的打仗或许步行,但对这扎营的诀窍却是早就做到了熟络於心。

    转了两圈半后,接连避开了几座营房,绍田重高终是在守门杂兵的引领下来到中军大帐外。

    长谷川隼人、北庄万次郎带着旗本上前,将之拦住,要他卸甲解刀。

    绍田重高年有三旬,面白须浓,形貌俊朗,个子不如长谷川隼人高大,气势不逊分毫,后撤半步,昂首按刀,迎着昨日连讨己方四名武士的兵佐头,不卑不亢地回道:“我自追随景虎公起兵以来,兵甲从不离身,便是夜寝之时,亦是枕戈而眠。何也?正是因‘太刀乃武士之器’,我乃奉命前来拜见你家大人的使者,还不快快让路!”

    ‘太刀乃武士之器,所以卫身!’此话最早出自白河法王宠臣平忠盛。白河法王晚年昏聩,五畿七道贼寇蜂起,平忠盛任检非违使别当宣,服黑狩,持节钺,逐捕盗贼,督课郡国,以镇守府军法诛杀不从王命者,威震郡国。

    越前国日吉神社的神官杀人亡命,被押解检非违厅的途中被延历寺的僧兵劫走,平忠带兵包围延历寺将杀人亡命的神官,连同劫囚的僧兵一道抓捕,因此累功升殿,受到当时藤原公卿记恨,预谋在五节会上杀死平忠盛。

    平忠盛得知后,佩带贴有银箔的木刀登殿,公卿们因为害怕而不敢下手,改而诬陷他带刀升殿,图谋不轨,平忠盛则以‘太刀乃武士之器,所以卫身!’来反驳诬告。

    长谷川隼人不识字,哪里知道还有这种典故,北庄万次郎对其有些印象,认出正是昨日被幡持掷枪惊退的那人,在心底腹诽:“你这话说得,可比昨日战死的那几个差上太多了。”

    昨日与越后军厮杀,杂兵们或许麻木不觉,长谷川隼人当众被打的招架不住,险些丧命,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气,今日一个败军之将也敢在这里拿大,倨傲不礼,只听‘嘡啷’一声,长谷川隼人和几名旗本将佩刀半抽出鞘,紧逼上前,吓唬对方,训斥道:“帐内所坐者,朝廷兵卫判官郎!依制,拜见朝廷六位命官,解甲去刀!”

    依循旧例,郡国兵曹类比从六位下的兵卫府郎官,只不过如今仅剩虚名,各家大名军中的兵曹地位的高低,只按照麾下部众的数量和精锐程度,来作区分。

    绍田重高怒目而视,紧紧握着刀柄,大声地说道:“去年幕府的使者来到春日山城求见景虎公,吾当时从侍守左右,甲兵在身,亦未闻幕府使者令我解甲去刀,何况区区六品郎官?难道六品的郎官比幕府公方的使者还要尊贵不成!”

    这回连北庄万次郎也勃然大怒,提枪就要上前给对方一点教训,这时候帐内高师盛说道:“远来即是客,且请这位武士进来罢。”

    绍田重高昂首踏步,在长谷川隼人、北庄万次郎等人的怒视下,大摇大摆让人给地掀开帘幕,就这么带刀披甲,迈入营帐。

    营帐内没几个人,高师盛坐在主位,两边是青木大膳、长田盛氏、大井盛朝和几名寻常武士作陪。

    绍田重高放眼观瞧,帐中陈设不多,除了角落放着几个取暖用的火盆之外,最显眼的就是挂在正中央位置的地图,虽然绘画潦草,很多地方都未标注,大致还是能看住这是信浓国的地图,他也不跪拜,只略略向高师盛行了个礼,说道:“甲胄在身,恕在下不能以大礼参拜!”

    不肯解甲去刀,先是在帐外大言贬低,见到高师盛后又不肯行拜礼,即便双方分属敌对,也实在有些目中无人,青木大膳等人无不面现怒色。

    高师盛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是越后军的使者?”

    绍田重高声音洪亮,朗声道:“正是,昨日我家绍田常陆介奉政景公军令,前来追讨侵扰信州的武田贼兵,一时不查,将贵部认错,昨夜罢兵后悔恨不已,故而特意命我前来和解争端!”说罢,他取出文书,道:“这是命我送给大人一封文书!”

    帐内诸人听完后,面露讥讽之色,武田、今川两军旗帜都不一样,如何能够认错,但高师盛尚未表态,却也是无人敢开口随意开口。

    大井盛朝离席起身,来到近前,从对方手中接过文书,转呈上座的兵曹。

    高师盛打开阅览,文书上字不多,寥寥数言而已。

    看罢后,高师盛不动声色,把信递还给大井盛朝,示意他传给诸人观看。

    敌将的文书很简单,分成两个部分,文书前几句话先是简单的向高师盛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再次言说将他误认为武田军,才会发动进攻,客套寒暄结束后,则是开门见山的直言请求,希望能够花钱赎回昨日阵亡将士的尸首。

    长田盛氏看完,首先代为答道:“绍田常陆介所言,乃是功德无量的善行,我家大人自然不会拒绝,但不知诚意多少!”

    虽分属敌对,但交战过程中,某一方提出要求赎回己方将士尸首的要求,实属平常。

    即便对方没有主动索要尸体,本着佛宗的慈悲普渡的观点,合战获胜方往往也会委托距离战场最近的黑锹众,将尸体各自运回死者的村子,当然尸体运送费往往是要死者家属想办法凑钱支付,只是这样的话,大名就没办法向敌军趁机索取钱财。

    这回今川军一连讨取四名武士,外加一位车悬众的使幡骑,不赎回尸首下葬,实在说不过去,绍田常陆介若是不想办法将尸体带回去,恐怕难以向长尾政景交代。

    但武士首级不是普通杂兵,要经过‘验首’这个仪式,才能认定战功。没有经过‘验首’,就被赎回的武士首级,等于是否认了讨取首级的功绩,今川军是万难被认同的。

    但凡事总有例外,只要赎买的钱财够多,出于对战死武士的尊重,也并非不可商议,所以长田盛氏才会开口,想要看看对方的诚意是多少。

    绍田重高开口说道:“常陆介愿以每人三百文来向贵军赎买,只肖取回尸首,我部立刻撤兵,绝不会再来与诸位为敌,来日若在战场相见,也必然不望今日之情!”

    帐中诸人闻言,除了高师盛这个兵曹外,都是嗤笑不已,真的以为他们是没见识的杂兵不成,不说斩获的五枚武士首级,就是拿三十来个足轻的尸首交给武田军,也不止这点钱,轻飘飘地一句退兵就想打发了,怕不是还没睡醒,至于来日如何,则更是根本不信。

    长田盛氏再次开口说道:“常陆介好意,我家大人心领,实在是敬谢不敏,贵军系为我部手下败将,何以能出日后之言?听闻绍田大人夸口其谈,实在是让人捧腹发笑,若非军中不得饮酒,足当浮一大白!”

    “足下此言谬矣,大错特错。”绍田重高当即反驳。

    “错在何处?”

    绍田重高却不先说,观望一番在场众人,然后才问长田盛氏的姓名,道:“敢问足下尊姓大名?现任军中何职?”

    “某,长田权之介盛氏,现任军中佑笔令之职。”

    “佑笔者,主治文书。足下既为佑笔,职责当在检校诸类文书。再者,佑笔,曹下刀笔小吏!吾未曾有闻,刀笔小吏竟敢代替从六位下兵卫判官郎,朝廷命卿来擅自决定军中大事的。是以,我说足下,此言谬矣,大错特错!”

    先前还嘲讽六品官不值一提,这会儿又拿出来再次贬低佑笔令地位卑微,绍田重高能被派来游说,自是能言善辩,只听他继续说道:“且,诚如足下所言,我军昨日小挫,然军法兵阵之道,岂有常胜不败者。武田道鬼、真田二军师可称智将否?因何却数败於景政公之手,龟缩栗田城内犹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又做何解。”

    长田盛氏不为所动,晒然笑道:“我家兵曹才干虽不及武田家两位军师万一,但挫败政景越前守麾下的无名小卒,却也是绰绰有余了!绍田大人在此夸夸其谈,与赎买首级有何关系?须知记录阀阅也是我这刀笔小吏的职责,足下前来赎买之事,也是要书录在册,日后编为军记流传后世的!”

    他两人唇枪舌剑,辩论半天反而越说越远,偏离正题。

    高师盛抚案,笑容不变,到此时才接口说道:“三百文之价格,实在低廉,让人难以接受,若是这就是常陆介的诚意,那自大可不必再提!”

    绍田重高闻言回道:“凡事都可商量,郎官认为价钱太低不妨加价,我若觉得太高再减就是了。”

    高师盛不置可否的说道:“每名足轻最少五百文,每名武士十贯,至于那名车悬备的使番则是要送去栗田城报功,不能交还给贵部,这就是我开出来的条件。”这个价钱算不得贵,毕竟一枚武士首级送去栗田城再不济也可换五六贯钱,若是有名有姓之人,恩赏还就是翻倍也不奇怪。

    绍田重高略微思索,回道:“大人索价太高,委实让人难以接受!”不过他话锋一转,又说道:“权兵卫乃是我家常陆介外侄,若能返还尸首,也不是无法答应。”

    高师盛点头表示同意,但却将武士的赎身钱又提上一个档次,坐地起价到十五贯,如果铜钱不足,也可以用粮秣抵充。

    绍田重高这次没有太多犹豫,便爽快的点头应下,并约定稍后派人带钱过来,至於随身之物,二人谁也没有提,诸如甲兵、钱财、兵粮都算缴获,除非是俱有特别含义的家宝才会允许跟尸首一起赎买。

    待绍田重高离去之后,长田盛氏立刻进言道:“兵曹,那位绍田常陆介绝没有丝毫要赎回尸首的意思,派人过来,定是想要窥探我军虚实!”

    对此高师盛深以为然,若是真的只为赎回尸首,整个人的态度又岂会前倨后恭,於是让人前去查探。

    不多时,帐门的帷幕揭开,北庄万次郎查探归来,回报道:“果如兵曹所言,对岸响动不断,只可惜雪雾太大,即便站在高处观望,一时间也难看清具体动静,但大概是在调兵。”

    高师盛手下没有忍者众随军,并未敢随意派人过河查看虚实。

    既然如此,中军帐内当即传令全军,戒备敌袭,一队队杂兵立刻开始换防,让方才戍守的士卒回营帐烤火取暖,抓紧时间用饭。

    小野忠明等人则开始抓紧时间,将最外围的木栅栏重新镶嵌铁钉,进行加固,以便来应对敌军的可能发动突袭。

第二十章发踪指示为何功

    今川军士卒二百,加上据守高地立营。绍田常陆介只带了三百多人,想要强攻下来并非不可能,只是伤亡太大,不能和他们硬打,久需用智取。

    根据昨日今川军的表现,绍田常陆介认为今川军尽管占据地利,但是缺少旗本常备,并且远不如他所带领的军队精锐。因此,他听从了自家侄儿的建议,没有急着再次发动强攻,而是昨夜就派人悄悄从远处浅滩徒步渡河,伏兵在今川军营砦左近一处密林之内,偃旗息鼓,静候良机。

    他采取这个战法,与长尾政景对付武田军的‘野伏战法’,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想办法赚敌兵出营。派野伏队伺机而动,用最小的代价来达到全歼敌军的目的。

    就在绍田重高离开今川军营垒的同时,河对岸越后军本阵借着风雪弥漫,故意让牛马拖着柴草来回走动,造成大部仍在的错觉,营外南面,越后军伏兵处。

    这一座凸起的高坡,四面的平野上长满了参天的大树。落叶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连成一片,如同突立的木墙挡住吹来的寒风冷雪。越后军士卒收齐了旗帜,掩藏此间,他们都带着兵粮丸充饥,即便吃饭的时候,也不生炊烟。

    高坡上有几名眼尖的足轻负责警戒,为了防止被营内的今川军发现,派兵过来侦查,领兵的武士连取暖的篝火都没有让人生,全靠身上的寒衣硬抗,藏兵的位置正好与木桥成掎角之势,互相可以响应,这样即便野伏队突袭不成,也能从容退回。

    绍田常陆介也是个老於行伍的部将。

    对比越后诸将,他称不上勇猛,也不算多智。唯一的优点就是个‘稳’。

    兴兵合战,临阵对敌,处处布置的四平八稳,不贪有功,先求无过。他之所以能被派来协助长尾政景经略更及郡,除了是安堵在越后、信浓两国交接地的有力国人外,行事稳当,正为主要的原因。

    不过,今时非比昔日。

    眼见着村上义清、岛津三人众这些后来投奔长尾氏的信浓国人众,在军中占据了越来越重要的地位,同时越后的国力愈发强盛,对外不断开疆拓土。

    绍田常陆介这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老将,逐渐开始被排挤出长尾氏重臣的行列之外。

    想当初,越后内乱,长尾景虎初任家督之时,正是依靠麾下宇佐美定满、中条藤资、大熊朝秀、本庄实乃、直江实纲、山吉行盛、绍田常陆介、古志长尾家的长尾景信这八家最受信用国人众的兵马和支持,迅速控制越后国稳定局势。

    时至如今,越后军马三万。

    当初的越后八人众,却因为各自的身份与实力,产生不同的因缘际遇。

    拥有策立之功的中条藤资、宇佐美定满和一门亲族的长尾景信不用去说,一个担任七手组大将,一个作为军师奉行,另一个则担任一门众笔头家老,地位最为显赫,可谓长尾景虎一人之下,越后国万人之上。

    而当初首倡义举的大熊朝秀因领地纠纷与同为八人众的本庄实乃因为领地问题发生纠纷,没有受到公正对待,而发动叛乱,最终逃亡武田家,也不用去多说。

    只说另外三人,也是或有加封,或受重用。本庄实乃作为长尾景虎的侧近重臣获得极大的权力,同时兼任军学老师,关系亲密。此番出阵川中岛,他又负责押送粮草,保护粮道,总督后勤诸事,一人兼任数职,权势炙手可热。

    直江实纲作为越后有力的国人众,主要负责统率长尾景虎的直属旗本及管理诸家臣的军役动员,并且拥护有功,成为谱代中最具影响力的重臣。且与中条藤资、宇佐美定满一样直接参赞军事,总览一线战事,并且还早就与山吉行盛一并担任长尾氏直属常备旗本‘车悬众’的一备大将。

    要知,长尾景虎帐前车悬五备皆为精锐中的精锐,非亲信,不能任其大将。

    想到此处,绍田常陆介反观自己,忠勉奉公多年,却没有得到多少实际的加封,也被一直排挤在春日山城之外,镇守信浓安云郡的平仓城。虽名为镇守要城,但实则形同放逐,远离中枢,这回出阵信浓,居然连个偏裨胁将的位置都没得到任命。

    谁没有几份功利之心,他亦是当年拥立国主的功臣,不求与其他人相比,就连叛乱前担任‘段钱方’主管税收的大熊朝秀都比不过,高下立判,现在更是被拆分军势,要受人驱使差遣。

    每每思及此处,绍田常陆介难免心事重重,以至于在战前居然有些心绪不宁。

    前阵子,幕府使者前来春日山城传达公方御教书,请长尾景虎率兵上洛与近畿十国大名联兵讨伐三筑,虽因武田信玄侵攻北信浓,导致了川中岛对峙,未能成行,但公方派遣使者的举措,以及流露出有意让长尾景虎继承山内上杉氏家名,担任幕府相伴众、关东管领的流言,却是让人不禁浮想联翩。

    如今幕府衰败,各家大名持兵自雄,割据混战的现状已成定局,公方除了所谓的‘天下大义’和职役虚名之外,根本拿不出手什么像样实际利益,来拉拢地方大名。

    越后长尾氏是少数不多,还坚持每年派人上洛参觐的地方大名,长尾景虎作为一国之主,遥领的官位上升意义不大,就算加封近卫府少将,难道还能真个调他入京述职不成。

    就地方任职来说,与武田信玄、今川义元等大名的一样,已经是身领本国守护役职,唯一对长尾家还有吸引力的就是关东管领之位,既然如此,为了敦促长尾景虎赶紧结束与武田家在川中岛的对峙,会不会就直接送上一顶‘关东管领’的白伞袋,遮在长尾氏的头上,实在难讲的很。

    相比领国,长尾景虎掩有一国三郡六十万石,比各自困缩下国的丹后一色、若狭武田加起来还不足二十万石可要大上三倍,当年两上杉氏鼎盛时期也不过如此。

    这样看来,别说作幕府相伴众,就是直接出任关东管领,也是绰绰有余。

    当然,这仅仅这是军中流言,至於到底会不会被幕府册封为关东管领,还在两可之间。然而,军中既然已经出现了这种议论,幕府肯不肯册封,又有何区别?大可如镰仓公方时期的几位上杉管领一样,诸将拥立,自表管领就是了。

    下层武士们甚至都开始在讨论,到时候长尾景虎应该改叫什么名字比较好。有的说该叫上杉景虎,也有的说既然继承山内上杉氏,就该更换通字,改名叫上杉宪虎。还有的人则认为只会拜领上杉宪政的‘政’字,改名为上杉政虎才对。

    讨论的煞有介事。

    假如真的所言为真,长尾景虎出任关东管领,麾下文武家臣的身份自然水涨船高。绍田常陆介可不想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走大熊朝秀的老路,遭到内部辗轧,被彻底排挤出局。这也是他为何急于获取战功,想要重新回到春日山城担任家老的原因。

    对岸的今川军虽然人数不多,但‘东海道第一弓取’今川家军势这个名头就足够拿出来吹嘘一番,绍田常陆介按刀出离营帐,独立霜雪,举目而望,一轮红日正跃出山巅的林木从中,北风一吹,越后军营中的各色幡旗飒飒响动。

    “叔父,已经做好准备可以动身了!”

    越后军来的匆忙,营砦并不像对岸今川军那样刁斗森严,但亦是整齐森立,士卒营帐大多在两侧,粮秣等重要辎重,多都存放在中军帐旁边单独搭建的两个较小的帐房中。

    绍田重高带人将几辆大车全部装的严严实实,只不过里面不是用来赎买尸首的钱粮,而是淋满火油的干柴茅草,只要能骗进今川军营内,负责奇袭的死兵就会纵火驱车,将整座营垒除了矮丘以外的地方,全都冲撞荡平。

    见自家叔父有些心不在焉,绍田重高又催问了一句:“叔父可有心事?”

    绍田常陆介无子,自己这个侄儿就是日后的家督继承人,见他来问也不隐瞒,说道:“北信浓激战正酣,关东兵乱又起。北条家攻袭上野甚急,栗田城武田军,虽然屡战屡败,但得今川援军相救,兀自可以坚持。政景公远来,兵临更及郡中,已有多日,至今未能拔克孤城,你我叔侄本就受到小人排挤,若是此番独立出阵,还不能立下些醒目的功绩,越后国中恐再难有立足之地。”

    绍田重高了然的一笑,开解道:“世事无常,皆有缘法,叔父何必介怀不放?须知主公雄杰义将,你我不过马下蟾蜍,如何能追及腾踏飞黄,忠勉奉公才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绍田常陆介点头,算是认同自己侄儿所言。

    “栗田城内的武田败军,逞一时之气,难以持久。景虎公为‘义礼’兴兵讨贼,拯士民于水火之中也。官军所到之处,百姓无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自古以来得民心者,方可略取天下,有此大义在手,这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吾家以不足五百士卒,败彼两千之众,更是助政景公旋即收复一郡,如此大功,实在已比川中岛诸将每日坐观川水,强上许多了。”

    最开始发兵援助岛津家的,并非是长尾政景的上田众,而是一直守备安云郡的绍田常陆介,也是绍田重高最早开始帮助岛津氏调略同族分家寝反,由此开始了北信豪族纷纷倒戈,竞相来投的大好局面。故此,绍田重高才会有“吾家以不足五百之众,败彼两千”的说法。

    只是正如绍田常陆介所担忧地那样,送去长尾景虎处的军报对他叔侄二人的功绩,只字未提,仿佛军中从未有这么两个人一般。

    绍田常陆介叹了一口气,说道:“千兵卫莫要取笑你家叔父。即便是我军大胜,也只是收复失地,如何与川中岛诸将败克武田军的战功相比?”自家侄儿的这番话,勾起了他的烦忧,长吁短叹,负手踱步,升起的日头拉长了他的影子,让他愈发的焦虑、烦躁。

    “叔父此言谬矣,川中岛诸将败退武田,固然劳苦功高。但是,此本就是他们的分内之事。叔父临危受命,救援矢桶城,不战而退却武田,却是谋国上将才能做到的大功!昔太祖高皇帝云:夫猎,追杀兽兔者狗也,而发踪指示兽处者人也。今诸君徒能得走兽耳,功狗也。叔父固然难比萧大相国,但发踪指示之绩却是显而易见!”

    话说到这个份上,索性也无外人在场,绍田重高便将心中思虑多年的肺腑之言,全部实话相告:“我绍田氏的根基不在于跟同僚结党营私,甚至也不在于景虎公的看中,而是长年盘踞信越两国边境的地利,以及在北信浓的士民声望,只需要苦心经营这两者,不论谁当越后国主,亦或占据信浓,都不能小觑我绍田氏的地位,为了虚名假利,就抛下本领跑去春日山城摇尾乞怜才是荒谬至极!”

    “只要北信浓一日不定,上安云郡就始终是我绍田家的囊中之物,在此乱世,难道还有什么高官厚禄能跟获得更多安堵宛行相比么?”

    绍田常陆介霍然醒悟。是也,同被边缘化的大熊朝秀,可以说是为长尾氏披肝沥胆,削尖脑袋想要挤进春日山城获得一席之地。

    最终如何,还不是受到其他家臣的联手打压,最终忍受不住,愤而勾结武田发动叛乱。

    绍田家为何能独立保全,还不是他这么多年任劳任怨,呆在北信的山沟里,替长尾家镇守着平仓城,监视安云郡国人动向。

    看了一眼自家的侄儿,赞叹的说道:“身在局中,反倒是难以自知,千兵卫你说的不错,那些个小人再是排挤吾家,只要安堵宛行不失,我绍田家始终是能长盛不衰!”

第二十一章常陆故施真田计,丹波坐视泰平陷

    绍田重高顾盼神飞,见到自家叔父复又振作奋勇,观望鱼明川对岸的今川军说道:“我方才入敌营查探,今川军营盘虽然稳固,但守军羸弱,多数甲兵不全,若今川军都是如此,那之前围攻泰平寺,村上羽林匆忙退兵却是有些太过谨慎了!”

    绍田常陆介经过昨日交手之后,对此颇为赞同,如是忧虑今川军援救,贸然交战会折损兵马的话,只撤回人数偏少的野伏队就是了,围困泰平寺的二千众,根本没有必要匆匆离返,只要本队大军跟进,就能迫止栗田城援军,甚至还可以借此机会布下埋伏,将今川、武田两家最后的一支军势彻底歼灭。

    那时候武田信玄,只有仓皇逃命的份,又岂会於海津筑城,让越后军落得今日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说到底还是长尾政景为首的这帮上田众私心作祟,名为谨慎,实则养寇自重,心中不由对这群贪墨自己功绩的奸佞小人,更加痛恨。

    此刻金乌东升,雾气非但不见消散,反而愈发浓厚起来,这也是信浓国群山环抱的独有天气。

    三辆牛车前后而行,打着火把的车手如同暮色夜空中浮动的星火,十几名披坚执锐的旗本常备紧随其后,今川军杂兵排列密集,整齐的阵列准备抵御对方可能会发动的奇袭。

    守营的土犬嗅觉灵敏,能闻到常人察觉不到的火油味道,焦躁的不停来回窜动,拽动锁链哗哗作响,发出阵阵吠叫。

    负责守卫营门的也改换由更稳重的北庄万次郎,而长谷川隼人和小野忠明分别带领两组杂兵,监护两侧,只要来人稍有异动,就一拥而上,将其拿下。

    看到土犬异常躁动,再看越来越近的牛车,在联想到高举的火把,脑海中一个不太可能的想法,一闪而过!

    高师盛面色大变,失声叫道:“不好!快散开!”

    ··········

    泰平寺外人嘶马喧,卷土重来的村上军再次列好阵势,正式展开了又一次的围攻,上千名足轻呐喊着,在武士的带领下向建在高地的寺院涌来。寺内寺外,幡旗飘扬,铁炮响发雷动,滚木礌石投掷而出,发石机投掷出去的木石,呼啸着落在彼此的头上。

    强弓劲射,箭矢如蝗。

    战国时期军队配备的箭矢除去惊骇敌军的鸣镝矢外,多是一种是又细又长的,穿透能力强柳叶剑矢。将近一米长的箭杆,在射程的距离内,能够轻而易举地穿透卷腹,射杀敌我双方躲避不及的士卒,箭矢射入人体内,发出“噗噗”的闷响。

    正如猛牛之称,村上义清连试探性的掩攻都没有,望楼下的侍从挥舞马印大旗,催响太鼓,吹动法螺,一队队的士卒的呼喝声惊天动地,冒着如雨矢石,向着山寺薄弱处发动排山倒海般的猛攻。

    藤堂虎高提枪而立,他身边有步行使幡,向着村上军强攻的方向,频频射出鸣镝,提醒防守的士卒们该防守的重点位置。

    一支箭矢,由寺院门下射来,力道甚猛,大约应是从强弓中射出来的,贴着藤堂虎高的面颊,一掠而过,深深地刺入了矢仓的堞口的护板。周围扈卫的旗本,都惊出了一身冷汗,按照武田家军法,主将阵亡,担任护卫的旗本皆斩。

    而藤堂虎高,面对如蝗的箭矢,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

    当高师盛一声断喝,三辆燃火的牛车,已经卷起铺天盖地的烟尘,向着营砦滚滚冲来,却是用火牛车来冲阵,让人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两头牛拉着一辆车,每辆牛车上站了三个人,除去一个驾驭牛车,两个人分列左右,各自手持长枪,腰悬太刀。

    河对岸突然战鼓雷动,三辆牛车跟随鼓声,奔驰疾行顺着辕门前宽大的土路,气势汹汹,直往今川军营垒众冲去。

    “这,这······”

    车战之法,在秋津可谓前所未闻,只在汉本古籍中见记载,得知是盛行於春秋战国的一种战法,武田家的军师真田幸隆在经略上野的时候,也曾用过火牛破敌,但那是在野战,而非攻营。

    未曾想到绍田重高现学现用,效仿真田幸隆的故计,用火牛来撞开今川军的营垒,果然惊世骇俗,让高师盛呐呐无言,几疑梦中,好在很快醒悟过来,连忙呵斥士卒向辕门两侧散开。

    战鼓与牛叫声,响彻天地。牛车排成一字,冲破了辕门简易的木栅栏,分头奔走。

    牛的奔跑速度与战马不能相比,但短途的冲刺,还是很快的,闯入营内横冲直撞,将一名躲闪不及地守门杂兵直接撞翻在地,然后牛不停蹄,从对方的身上踩踏而过。

    连牛带车何止千百斤重,受伤的杂兵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牛蹄踩住他的大腿,伴随着“咔嚓”的脆响,腿骨被直接踩断,发出凄惨哀嚎。

    呼声未毕,接着滚滚车轮毫不留情地从他身上碾过,鲜红的血四处溅射,洒在驾车的死兵身上,惨叫声随即戛然而止,只留下一具被蹂躏到惨不忍睹的尸首。

    这个死法太惨烈了,今川军的杂兵多是流民出身,看得心惊肉跳,若不是早有吩咐,大多数士卒都及时散开,躲在木栅栏后,这会儿估计已经直接被牛车撞得溃不成军了。

    饶是如此,高师盛看到这牛车奔腾的场面,也不由面色发白,悔恨为何自己为何贪图省事,为了方便列阵枪衾,就将营门前的道路留的那么宽,给了对方可趁之机。

    高师盛等人还本以为,会是装作押运阵夫的旗本常备暴起夺门,然后接应越后军大部队进攻,不过也实在火牛冲阵,这种战法实在太过於难以猜测,而且不是用於野战,而是冲营,当真是出人意料。

    三辆燃火的牛车风卷残云也似,在狭窄的营砦内横行无忌。那奔牛粗重的喘息、发红的双眼,奔驰贲张肌肉,无不给营内的守军造成了巨大的惊恐。

    牛车上的死兵,不停向营内各处抛掷火把,引燃帐篷,试图制造更大的混乱,亦或抽枪刺杀奔逃的杂兵。

    需要转向躲避拦路拒马的时候,有辆牛车碰到了掉落地上的长枪,车手虽然胆气出众,但到底是训练不足,快速运动中,无法保持车身的平衡,一侧的车轮翘起,踉踉跄跄将速度降了下来。

    内藤光秀趁机射出张弓射箭,将那名车手直接毙命,仰首瘫倒车上,失去驾驭的牛车随即倾覆翻到,连车带牛带人,千百斤的重量摔倒在地,砸出弥漫的烟火雪尘,连滚带翻,又接连撞到好几处栅栏、营帐,一时间杆木翻折。

    另外两辆牛车的死兵,见道路不靖,干脆先后纵身跳车逃走,刚一落地,还没等翻滚着起身,就被乱枪刺死,敌兵好杀,奔牛难以降伏。

    这两辆火车在受惊奔牛,在营地内横冲直撞。躲避都来不及,哪里有人上前靠近阻止,纷纷往高坡上爬,高师盛连忙让人放箭射杀。

    好在弓手和铁炮侍都站在高坡之上,牛车冲不上来,耕牛皮糙肉厚,不中要害,一箭难死,受伤的牛,反而越发暴烈,又撞了两半圈才自己压到不知什么物件,翻车栽倒。

    跟随在后的越后军之前见死兵得手,将敌军营垒全部撞毁,就想发动抢攻,但畏惧火牛也是不敢上前,现在车毁牛亡,不用吩咐,就主动抓紧战机,向营内冲去。

    矮坡上早已等待多时的弓手伸臂展弓,仰天而射。

    越后军前队长楯手立刻矮下身行,举起楯佩,掩护自己的同时,护住了后边同伴。就好像稀疏的雨滴,打在屋檐一般,大多坠刺其上,只有内藤光秀和高师盛两人射出的重箭,见缝插针似的穿过长楯、束栅之间的空隙,精准命中楯后的士卒。

    一人被射中臂膀,另一人则更不走运,被穿透了脖颈。

    第一波箭矢过后,故意放敌近前后才发射铁炮又至。因为距离更近,铁炮的杀伤力更强。许多长楯都被铅弹打碎,好几个士卒举着长楯的手,都被崩飞的碎木划伤,鲜血横流,却没有一个人叫痛,更没有一个人扔下长楯。

    “大人,敌军将近如何应对!”

    “列阵御敌!”高师盛没见过这种阵仗,猛然之间,也想不出办法。既然想不出办法,就按照往常训练的方法,用枪衾御敌,先稳住阵脚再说。

    好在多数杂兵在牛车冲来前,都躲避甚远,这会儿根据太鼓声,在武士的约束下,匆忙在还未被牛车摧毁的木栅后集合,列阵枪衾,矮坡上的旗本在得到命令后,纷纷拔刀砍断绳索,投下滚木阻挡越后军的进攻,为枪衾列阵争取时间。

    长楯能防住箭矢、铁炮,却根本挡不住从矮坡坠落下来的滚木,十几根碗口粗,镶嵌铁钉的滚木砸落,顿时扫到冲在最前面的一片士卒,给越后军的进攻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也仅仅只是些麻烦而已,滚木很快就停了下来,越后军奔至阵前。

    老练的旗本常备,在冲锋开始的时候就逐渐放缓脚步,放任被血勇冲昏了头的杂兵先打头阵。最前方的杂兵,已经已经冲到二十步以内的地方,挥舞着刀枪,破烂的衣甲,大张的嘴里不知是呐喊还是咒骂,全然不似昨日怯懦的模样。

    短兵护住两侧,长枪顶上。

    两军的长楯手托举楯佩,如同泥石奔流,又仿佛江河决堤,最前头的旗本队用进全部的气力狠狠地冲撞在一起,而后半跪在地上,相互角力,同时身后的数米长的镰枪也纷纷透过盾牌上的枪眼,穿透刺出。

    喊杀声让人为之色变。

    ·········

    放眼望去,泰平寺下,进行围攻的村上军士卒无边无际,数十架长梯搭在墙头,披挂大铠的勇猛武士开道,担任围攻主力的足轻,紧随其后。

    成百上千的村上军士卒,蚂附攀爬丈高的院墙。身后,是全军总大将村上义清派出的目付队,虎视眈眈;面前,是如林的长枪不停抽打戳刺,几乎每时每刻都有进攻的士卒从长梯、院墙坠落,顺着鸟居前的御道滚下山路。

    巨大的伤亡,让敌我双方彻底陷入了疯狂。村上军的攻势非但不见迟缓,反而比之上次围攻猛烈数倍不止,打的武田军几乎招架不住。

    村上义清领兵纵横信浓多年,自然看出来栗田城武田军设立外围营砦,进行死守的目的。数千大军困顿城下,时日一长,军力必疲。栗田城内还有上千武田军蓄势待发,军力一疲,莫说克敌,到时候恐怕连自保都会困难。

    因此派出一队马廻众,督战监阵,催逼士卒亡命死战。

    从倾向速攻的方面来看,村上义清与绍田常陆介的看法一样,对长尾政景拖沓不进的行为很是不满,虽然不认为上田众是在养寇自重,但保存实力的做法却是有目共睹。其实也不奇怪,毕竟上田众远在越后,与武田家没有实际领地冲突,所以不像北信浓诸家豪族那样急迫的击退武田军,夺回居城。

    更及郡内的越后军,主要是越后兵和信浓兵两类,当军中意见产生分歧后,自然容易造成隔阂,让既定的战略出现偏差,甚至根本无法执行的情况。

    因此这回双方分兵而动,长尾政景继续野伏可能出现的援军,而村上义清负责再度围攻泰平寺,既然因为这些营砦碍事,不能决战,那么干脆就变虚为实,抢先将泰平寺等营砦一一攻克,直接兵临栗田城下。

    村上义清之所以停兵多日,正是在赶制长梯、发石机等攻城要用到的器械,这时使用器械围攻,立刻事半功倍,尤其是摆在寺外的十几架发石机,集中在一处后,猛烈的轰击着倚靠寺院高墙,临时搭设的矢仓。

    火石迸发,硝烟遮目。

    每有铁炮发响,皆是惊天动地。连带着发石机投掷的石块、培烙玉,如果把前后投掷的数量加在一处,不算击中院墙、矢仓的,即便只落入寺内的,堆积起来也足够寺外的村上军踏着石碓冲上院墙,与武田军守兵正面厮杀,可想而知寺内禅房、佛堂要被摧残到何种地步。

    藤堂虎高无愧胆勇之名,即便飞石多次差点击中他所在的矢仓,仍半步不离前线,不停调动后备队,前去危险地段,遏制住村上军的攻势,或是调集阵夫,冒着矢石,紧急填补寺院塀墙被投石、培烙玉崩裂的缺口。

    而井伊直亲则更加干脆,亲自披甲带队跟不停翻过墙头的村上军拔刀拼杀,指挥着数十旗本将一队闯入西厢的村上军砍杀殆尽,来不及休整,便就又在法螺号的催促声中,扑向告急的地段。

第二十二章擂鼓催征马蹄疾

    当今川、越后两军的杂兵再无退路之时,残酷的血战爆发在双方大将眼中。

    数十面长楯相互堆叠,奋力推搡,最前排早已经战死的尸首都无法倒地中,在挤压中兀自站立,仿佛多了一道更加厚实的阻隔,双方的镰枪杂兵,刺出、勾拽,接触的瞬间,鲜血四溅,血肉横飞,受创的士卒像被割倒的稻麦似的,纷纷栽倒,但随后又被后续的替补填满空隙。

    两侧的短兵队奋声呐喊,在各自武士的带领下挥舞着太刀、短斧、碎金棒厮杀一处,兵器碰撞,打在铠甲上噼啪直响,大踏步地相互拼杀,到了这种生死关头,谁也不肯先行退让溃散。

    小野忠明怒吼一声,猛地拽过一名敌军,拔刀捅进对方的胸膛,推搡着尸体大步向前,随后伸手狠推,撞到两三名逼近的足轻,身后打着‘寄悬轮’靠旗的士卒,立刻徒步奔上护住他的两侧,跟来敌绞杀一处。

    随着一声法螺号响,埋伏多时的野伏队霎时杀出,跳过避风的岩石,穿过高大的林木,从四面八方向着营垒最薄弱的南面,发动突袭。绍田常陆介所使用的,十分明显是双头龙战法,一面吸引住敌方的注意力,另一面展开猛攻,发动掩杀。

    高师盛眉头紧锁,他尽管看出了绍田常陆介的用意,却也没有太多兵力来阻止这上百人野伏发动的进攻,却也无计可施,兵力差距让他深感棘手。

    越后军声势虽猛,毕竟只有三百余人,兼且今川军仍有暗藏的手段没有施用,究竟鹿死谁手,仍未可知。

    营砦两侧都是开阔野地,当初立营时考虑到兵力不足,恐怕难以全面防御,特别在旷野里埋有陷坑,能够稍微阻滞敌兵一段时间,当是没有太大问题。

    弯弓射倒一名被落单的敌兵,高师盛对着指挥弓手的内藤光秀,简短而坚决下令道:“南面!”

    这个山伏的大盗,大声应诺后,连忙招呼走旗本队里最后的七八名郎党,冲下高坡,又集合了一队散兵,凑了十几人躲到南面栅栏之后防守。

    等越后军野伏队快要冲至近前,猛地拉动绳索,埋藏在积雪浮土之下的竹伐顿时弹起,冲在最前方的敌兵立刻乱做一团,面前有竹筏的人想要刹不住脚,前面没有竹筏的人看到左右无人,也犹豫不前,后队没有看见的人继续向前,将前面的人纷纷挤倒在地,自相践踏,或是撞到削尖的锐刺之上,当场身亡。

    后队士卒,在慌乱中也有不少人踩中陷坑,扭伤脚踝。内藤光秀趁势带人从竹筏两侧冲出,对着陷入混乱的越后军,猛砍追杀。

    高师盛见陷阱起了效果,才略觉松了一口气,转头又望向鱼明川对岸。

    显然对方也是没有多余的兵力可以调动了,不然自己现在身旁空虚的情况下,怎会不派人过来攻杀。

    借助营砦和陷阱,以及居高临下的优势,今川军士卒虽然连连后退,整个防御范围不断缩小,但却牢牢地守卫住了矮坡,并升起滚滚烟讯,向大营求援,乌黑的浓烟直冲霄斗,现在只能看援军能否及时赶来了。

    ·········

    世上常说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呼错的名号,这句话用在村上义清身上,可谓恰如其分,这位信浓的猛牛大将,身材粗壮,虬须满面,迈步将身形探出望楼。

    望楼下,整整齐齐列了两排武士,都是中军旗本番队的将校,尽管焦虑战事,却仍旧鸦雀无声的静候军令。

    村上义清用军佩点了几个人,命令道:“尔等即带本部,绕向东行,从山林之后,潜行迂回夹攻寺院后方的搦手门。本将亲为尔等击鼓助威,鼓声停,敌营要破!”

    搦手门,即守军在城破时撤退用的暗门,上一次围攻泰平寺就已经发觉其所在的位置,这次派兵奇袭,是打算将寺中的武田军一网打尽。

    那几人慨然应诺,按刀而去。

    当使幡传告,是村上义清亲自擂响太鼓,围攻寺院的士卒更加奋勇争先。将者,为三军之胆。

    只有勇猛骁悍的武将,才能带出能征善战的士卒,遍数关东群雄,猛将如云,却是少有人能如村上义清这般以猛烈著称,仅靠亲自擂鼓,便能激励士卒死战的武将,更是少之又少。

    数百人的迂回部众,迅速集结,太刀出鞘,长枪如林,杀气腾腾地径往寺院的后方扑去。

    敌我两千於众的军势,呼喝着汹涌如潮的鲸波,试图要将对方彻底淹没。寺内寺外的士卒们,互相杀红了眼。

    村上军有兵多将广的优势,对准寺院防御薄弱处,前赴后继,不时有士卒惨叫着坠落墙头。

    有的已经阵亡,有的从高坡滚落活活摔死,有的没有摔死,抱着残肢断臂,辗转呻吟。后继者踩着他们的尸体、身体,好似麻木一般,如同没有分辨的知觉,在震天的金鼓声中,又如飞蛾扑火似的,时刻不停地冲击着寺院的高墙。

    村上军的主攻方向,是正门一线。由于寺门已经被土石封死,两侧的院墙就成了发石机主攻的方向,承受的火力最为猛烈,不到一个时辰,连着塌陷、破裂多处位置。

    从高处俯瞰,鸟居前的御道台阶上村上军士卒黑压压的一片,人头窜动,前面都举着大橹长楯,寺院墙头上善射的弓手引满劲发,向着后面的人群连放了几阵箭矢,但队形竟是不乱,连中箭的士卒都咬着牙不呼痛出声。

    忽然骤闻一声大喊放楯,前面的村上军足轻突然将架在院墙前,宽阔排水壕沟上,变成一座简易橹桥,悍勇的死兵飞快的冲了过去,守军大惊,连忙下令放箭,一下子就扫倒十余人,但村上军的士卒竟好似不要命一般向前涌去,一下子从坍塌的院墙缺口处杀了进来。

    守卫的武田军赶紧堵在缺口处,双方就在这几处缺口血战拼搏,不断有人被砍杀倒地,从缺口处滚落而下。藤堂虎高连着派出两支后备队,就好像被填进无底洞似的旋涡里,转眼间,就消耗殆尽。

    井伊直亲则就在这些旋涡之一,七八名村上军足轻踏着橹桥越过壕沟,三两步就冲到近前,为了不让敌军冲进寺内,大跨步带领旗本将之拦下,将一名足轻用太刀劈落壕沟,右边一名敌兵红着眼睛挺枪刺了过来,他身子一错,避过了枪尖,手臂用力将枪杆拽住手中。对方用力回来,井伊直亲顺势近了身,右手反腕抽刀一拔,便割断了对方的喉咙,随后一脚将尸体蹬回橹桥,逼退了后面的敌人。

    这时候,他身后的旗本也冲了出来,跟村上军杀做一团。能被选进旗本队的几乎全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他们没有虚张声势的喊杀声,只是沉闷砍杀着,除了沉重的喘息声,和武器劈砍发出的碰撞声外,几乎没有别的声音了。

    鲜血流淌在地上,很快就将地面完全浸透,双方士卒们踉踉跄跄的在湿滑的板道上搏斗、跌倒,杀死对手,或者是被对手杀死。

    看到遏制住了村上军的冲锋,守卫缺口的武士命人赶紧把停放远处的‘女墙’推来,所谓‘女墙’就是底部装有车轮可以灵活推动的木栅栏,因比真正的塀墙要矮上许多,犹如女子而故得其名。

    等木女墙将大部分缺口挡住,只留下供院外友军退回的一条两人宽的窄路后。

    井伊直亲回头清点人数,准备撤退时,蓦然发现原本跟随自己的六十名旗下本队,如今还跟随在身边的只剩不到半数,剩下之人也都是各个负伤,可见着村上军发动的猛击的力度。

第二十三章割臂歃血再盟誓

    奉命突袭今川军营砦的野伏队,在丢下十几条人命后,好不容易成功打退了内藤光秀的反击,但这些人命的损失并未全无收获,顺着今川军来回的脚印,很快就侵攻进营垒之中,给枪衾队后方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今川军立营毕竟匆忙,后方没有时间竖立木栅栏,只安插放了一些拒马,权且充数。

    大型的拒马可长丈余,削尖了树木、抑或干脆用多余的长枪。横架一排,放在营后的空地上,用来阻挡敌人的前进,相互之间用粗大地麻绳将这些拒马缠绕在一起,叫敌人搬移不动。

    高师盛当初将拒马设在后方,主要是营砦还未立完敌军就来了,只顾着加固辕门方向的木栅栏,而没时间整备后营,所以才用拒马作为防备,同时也作为营砦陷落后,撤退的后路。

    谁想到绍田重高发现前营没有拒马,居然会用火牛车来冲阵,若是辕门前面有一道拒马,也不至于让牛车直接闯进营内,将木栅撞毁大半。

    内藤光秀带领阻拦的不是旗本,就是有些作战经验的军役众,击退人数倍於己方的越后军不可能,但仗着错综复杂的地形,同对方尽量纠缠还是可以做到的。

    高坡上也分出一半的弓手转身为他们提供掩护,每杆铁炮到现在已经都发射十次以上,此后每额外发射一回,都是冒着炸膛的巨大风险。

    铁炮侍干脆扔下手中的铁炮,拔刀持枪,冲向营后跟野伏队的越后敌兵拼杀一处。

    在今川军里面,合战经验最丰富的当属於内藤光秀这个亡命山伏,尤其擅长跟敌缠斗。

    在他的指挥下,二十余名士卒分成三队,长枪居前阻拦,短兵在后投掷石块、短矛掩护,就这样且战且退,带着杀进营内的越后军野伏队,在错综复杂地拒马阵内,不断兜圈子。

    青木大膳则带两名披挂大铠的武士,堵在拒马阵狭窄的出口,凡有不知道怎么跑出来的敌兵都是一刀斩杀,只一会儿功夫,就横七八竖躺了数具无头尸体。

    今川军这三各组的杂兵,相互掩护,奋力拼杀,跟试图围堵自己的越后军撞在一处,杀成一团,内藤光秀能够纵横甲信骏三国边境多年,除了一手精妙的弓术外,步战厮杀的身手也毫不逊色。

    内藤光秀迈步上前,避开迎面而来的长枪,手中的太刀劈下,那人惨叫一声,摔倒在地,想要去捂住腹部的伤口,伤口深入五脏六腑。内藤光秀看也不看,紧跟着挥刀荡开,将身旁另一个敌兵刺来长枪挡住。

    跟着他一起当了俘虏,而后又一起投军的山伏三平太,同样是个胆大包天地亡命之徒,仗着自己身上铠甲坚固,举着楯佩护住要害,冲在最前头,奋身撞倒敌方一名落单的武士,欺身压住对方。

    那名武士猝不及防被压倒,但也是老於合战,急忙丢掉长枪,摸出腰间的胁差,往上就戳,三平太眼疾手快,反制扭住对方的手腕,抢下肋差,就这么半跪半压在对方身上,找准喉轮的缝隙位置,顺着脖颈侧面,单手刺入,随即用力一拽,血如泉涌。

    内藤光秀怕他有失,带人挡在他的前头,将几名想要救援足轻,怒声断喝,抓住左近一名没戴阵笠足轻的发髻,猛力向拒马上狠狠撞去,尖锐的木刺直接没入整张惊恐的面目之内,横死尸体就这样瘫挂在拒马之上。

    如果说想仅靠个人勇武,来杀退数量众多的敌兵,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强如青木大膳这种免许剑豪,在面对十几杆二间长枪的围攻也要狼狈退走,稍微打开包围的缺口,受到围困的今川军立刻争先恐后退到后方。

    情急之下,干脆捡起不远处倒卧牛车内的火把,向拒马阵内抛掷,火把横空飞舞,很快就有一辆被引燃的粮车,带着熊熊大火被推着撞在窄仄的出口,星火飞散,将越后军野伏队暂时挡在了外头。

    绍田常陆介很快就注意到野伏队久久未能建功的变化。

    此时,辕门正面的越后旗本队已经发起第二轮冲锋,今川的长楯防线岌岌可危。看到此处着实有些可惜,他将铁炮和焙烙玉都留给了围攻泰平寺的村上军,不然现在趁乱,向今川军营内扔上几个培烙玉,或者从侧面打上几轮铁炮,立刻就能将这伙儿负隅顽抗的残兵击溃。

    听从自家侄儿的建议,让人挥动幡旗,等待营外许久十几名骑马武士得令,立刻催马压上,奔赴营内,加入了战团。

    这十几名马廻众才是绍田家真正的精锐所在,披挂大铠,人皆左手执二间朱穗枪,驰骋骤奔,纷纷举起右手,掷出短鑓。混战中难以躲避的今川军,短枪穿体之余,甚至有的被钉在地上,在这队悍勇的马廻的相助之下,越后军足轻直接冲溃了小野忠明带领左翼。

    慌乱中,今川军又有数人被负伤倒地。

    抛掷过后,这一队马廻并不上前,而是兜马回转,绕了一圈之后,还是冲击、掷枪。显是绍田常陆介也舍不得自家的马廻冒着折损的风险,冲进混乱的营内,跟杂兵近身纠缠,但这种打击策略十分有用。

    今川军苦在没有骑兵策应,也出不了营反击,被动挨打,惨叫声不绝於耳,甚至有伤兵惊惧哭号,严重挫伤士气。高师盛闻声,弯弓抽箭直接将之毙命,厉声喝道:“临阵怯懦哭号,乱我军心者,立斩不赦!”

    大井盛朝咬牙壮胆下坡,将那人头颅割下。一脚把无头尸首踢开,用竹竿挑起,在阵中奔驰来往,传号示众。

    血淋淋的人头刺激,让杂兵们愈发恐惧,不过这次却是恐惧自家兵曹的言出必行,一路之上凡是不服军令之人,无不是被砍了脑袋。

    统兵之道,使部下畏惧军法,胜过贪生惧死,亦是上法。

    高师盛大声呼号:“越贼残暴,凡破之军无不尽屠!想活命的,都给我奋勇力战,对面越贼才多少人,丹波守援军就在路上,区区数里之地,我军骑兵转瞬即至,此战必定大胜!尔等自顾怜昔己命,难道就不顾念远江平山乡中妻小父老不成!”

    说完带着剩下的弓手,奔下矮坡,从大井盛朝手中夺下挂着人头的长杆,在地上划了一道横线,随后用力插入松软的泥地之中,持刀割臂,以血涂面,用尽全身的气力,大吼道:“今日若不能大破越贼,你我等人谁也不能生还此线,胸前有伤者,募为旗本,富贵无忘,凡我所有无不尽分於众;溃败逃亡者,定斩不赦,妻小父母没入牢城营,降为贱籍,我与诸君共勉!”

    重刑之后又随重赏,所言字字无不酷烈,正如所言那样,此刻溃散不说有可能会被越后军就地屠戮,身为败军,留在远江乡里的妻小父老,难道还能有什么好下场不成。

    高师盛选带在身边的这二百流民组成的杂兵,也很有讲究,除了同时青壮之外,最大的相同点都是在平山乡内留有亲眷,或是父母、或是妻小。

    人有了羁绊,自然也就更容易被军法控制许多,现在就再次被用来催逼这些杂兵死斗。能从三河一路流窜到远江的流民,岂会都是良善百姓?更何况三河国自古就以轻死勇悍,闻名於世。

    闻听此言,刚刚溃散的杂兵,里面不乏凶悍亡命之徒,在高师盛的带领下,立刻揉身反扑回去。

第二十四章遂使竖子成其名

    村上义清赤膊擂鼓,接连用木槌打出最后连串的鼓点,响动四野。

    鼓声毕,发动突袭的三百人,已经成功夺下泰平寺东南角落的搦手门,顺着暗道蜂拥而出,分成三个百人队,向着寺中各处奔走,想要攻占给处要害之地。

    村上义清丢下手中的鼓槌,凝神观望,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

    寺中经阁方向,十几名勇猛的村上士卒不退不让,挺着明晃晃的刀枪,疾步扑上,试图直接夺取寺院正门的院墙,接应友军。

    藤堂虎高正带着最后一队郎党,与突入寺中的村上军浴血奋战。

    藤堂虎高在武田军中,素来是名声不甚显亮。自他在矢桶城下击破越后军,村上义清才对他的名字才有耳闻,本来没放在心上,远远不及对小山田信茂这位武田大将的重视。谁料到,在跟小山田信茂正式交兵之前,挡住他前进的步伐,却偏偏就是这个没甚名声的藤堂虎高。

    这些天来,虽然他每日发起的围攻次数越来越多,可攻坚的时间却越来越短。尽管他带来近三千士卒,即便轮流上阵,但部下的士卒终究非铁打的,人力总有用到穷尽之时,士卒们的体力,越来越吃不消了。

    今日,从早至今,他已经连续不断的围攻半日,麾下能用的军势已经全部派上去了。不错,他营内还有数百旗本未动。但是,这数百人昨晚连夜围攻中宵才止,夜战比白昼更加费力,早已经精疲力竭,不堪一战了。

    村上义清知道,武田军之所以能在如此窘急的情况下,还能顽强坚守,无非是因为寺中守军有一员坚韧不拔的主将罢了。

    上次围攻曾经向寺中射招降书,劝降藤堂虎高,显然引起了小山田信茂对於北信浓国人众的怀疑,连忙将之调回栗田城,改派更可靠的诹访众和今川军补入,所以此回才没有内乱。

    村上义清箕踞胡床而坐,目不转睛地看了会儿,见藤堂虎高越战越勇。遂决定不再拖延,往经阁方向点了两下,道:“武田军已是强弩之末了,贼将藤堂虎高,自持骁勇,亲自带兵奔突险地,而今寺南我军势大,此正是斩他的良机。虎八,听闻你是我关东八州中有名的武士,本将给你一雪前耻的机会,你可能把敌将的首领讨取?”

    虎八,正是前番在矢桶城被击退的上野剑豪岛崎景信的名号。能以虎为名,足见其人之勇。

    闻得军令,一条壮汉从诸将中跨步而出。他身高五尺七寸,魁梧彪悍,行走间虎虎生风,穿着黑漆大铠,提握着一杆朱枪。满脸桀骜不逊,显然是不岔村上义清这种略带轻视激将法。

    也不答话,拱手接令后带着数十个村上义清的旗下亲兵,大步流星,往着寺门方向冲去。

    ···········

    无论高师盛如何努力,全军奔溃还是无法避免,正如村上义清所思那般,人力终究时穷。

    当十余名马廻众持枪突入营内,闷着头,几个呼吸的功夫从右侧直接撞进,有几个躲让较慢的杂兵,霎时被战马带倒,叫都来不及叫,顿时被乱马踩得血肉模糊,长枪突刺,又是七八人被挑翻在地。

    本就伤亡惨重的今川军,再难抵挡。哗的一声,不知是谁带头丢下武器,开始奔溃,杂兵们东窜西逃,残余的旗下本队再也支持不住阵势,阵脚受到冲击,渐渐也开始乱了起来。

    留在后队休整,准备接替前队厮杀的北庄万次郎见状连忙带部下撤退,率先丢下杂兵脱离混战,随后派人返回矮坡,直接割断栓住牛马的绳索,挥刀将这些牲畜全都撵下坡道,径直向着混战中的敌我双方士卒,狂奔而去。

    火光、烟尘、箭矢、铁炮、鼓声、法螺,之前的叫喊厮杀,早就让牲畜彻底惊了。

    一脱离绳索的束缚,它们纷纷从矮坡横冲而下,有的朝两侧跑,更多的则是一头扎进人群之中,营内顿时鬼哭狼嚎,烟尘滚滚。先前牛车横冲直撞,已让整个营地遍布滚石乱木,这回今川军放出的牲畜,能辗转腾挪的地方就少了许多,让原本认为已经大胜,正要发起全面冲锋的越后军,直接被当场受惊的牛马撞的溃不成军。

    两名马廻众勒转不住马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全速跟迎面冲来的奔牛,不偏不倚的直接撞在一处,顿时两人被直接掀飞出去,在半空翻滚两圈,最终狠狠地砸在地上,一阵杂乱的脚步踏过后,彻底没有了动静。

    长谷川隼人、长田盛氏两人趁着这个机会,也是各自收拢身边被打散的士卒,互相掩护着突围。

    乱兵交枪中,青木大膳甩出手里的佩刀,正中一名马廻的面门。马术最为精湛的小野忠明三两步上前拽住惊马,没有杂兵的拖累,残余的二十几名受过军阵操演的旗本、郎党,拼杀起来反倒是得心应手,每人都是挽刀持枪,结成小阵。

    又收拢起来的三十余名今川残兵,呐喊着向前发起决死逆击,杀退几名想要围攻的越后军,救下了身负数创的高师盛,将之拥上战马,步行护持他向外拼杀。

    遇见这种情况,绍田常陆介顿时瞠目结舌,越后军许多缠着僧巾的旗本常备足轻们,抓起手中的刀枪,放弃了摇摇欲坠的阵势,勇猛或者说鲁莽焦躁的冲上前去,与高师盛这帮子想要趁乱突围的败兵,在辕门附近绞杀在一起。

    绍田重高的额头微微渗出了汗珠,他不住在马鞍上抬高身体,看着整个战场瞬息混乱的态势,接着慌乱的向身边的叔父,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

    绍田常陆介审视一番后,无奈只能做出暂时撤退的命令,现在留在身边的只剩十几名幡持和太鼓手,就是带着全部过去增援,也是对根本无法扭转战局了。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让还没有完全溃散的部众,先行脱离战场,重整旗鼓。

    匆匆将手一劈,结果他身边的法螺号手,看到这个动作,就手中的法螺号吹响,这是通知全军败退的讯号。

    原本就不堪再战的越后军,在得到这个撤退的讯号后,霎时各自夺路狂奔,这个错误的军令传递下去,直接导致整个军势的崩溃。这时还不知道对方传递错误军令,逃亡中的今川军,误以为这是在通知拦截自己等人,连忙加快了突围的步伐。

    高师盛低俯马背,尽量避免让自己看起来醒目显眼,一支断矛紧贴着他的视线的方向擦过,直接命中前面那名不断呵斥士卒维持列阵,想要用最后一搏来挽回颓势的越后武士面门,对方仰面向后,翻倒在地。

    这是在前头开路的青木大膳投掷出去的飞矛,冲在最前头的几名士卒都是穿戴大铠,手持长枪、碎金棒的武士,面临着拦路的敌军发出叱咤怒喝:“三宝大荒神护持吾身!”

    最后的敌人就在正前面——这也是所有冲来的越后旗本的最后念头,染血的毗沙门天王旗下,是同样染血僧巾、染血的甲胄,恰似山河崩决般涌来“毘沙门天王,助我甲兵!”他们也喊着佛言,在最后七名马廻众的带领下争先恐后地突入今川军的阵列。

    短短刹那,高师盛觉得整个天地都在战栗。

    马廻众的纵马驰突,挟持穗枪奋不顾身地撞击上了今川军的残缺的枪衾阵上,双方手中的长枪在刺穿具足、战马后,因后承受不住巨大的力道而纷纷断折,栽倒的人马在血尘当中翻滚,摔入阵中,后面的步卒前仆后继,挥舞着刀枪,在被受到劈砍前先将对手斩杀。

    大井盛朝拽住战马的缰绳,与北庄万次郎一左一右,紧紧得将自家兵曹护在最内侧,避开敌人的马廻众,跟在部众的身后,朝着辕门方向艰难移动。

    作为唯一的骑马大将,高师盛实在是太过于显眼,四五名越后军擎着长枪直奔他的方向而来,但却始终没能突破前队的阵列,失去队形,只凭个人勇武的散兵在面对成规模敌军,列成枪衾,如山而立,如林徐行的时候,很难取胜。

    众人歇斯底里的呼喝着,想要冲出辕门,很快就仅剩最后一名马廻众还在带兵阻拦,他绝对是绍田常陆介麾下的先手武士,精甲明铠,武艺过人,手握一柄三尺长的碎金棒,纵马缠斗,狠狠砸在了一名平山乡武士的头上,直接将其当场锤死

    接着那名马廻众调转马头,再度抡起了手里碎金棒,单手横扫一圈,逼退了想要近身鏖战的几名今川军士卒,马蹄飞扬,嘶鸣不已,逼的长谷川隼人持刀护卫,不住地连连倒退。

    声旁小野忠明跃步上前,在自家头领最窘迫的时候,呼得一下,指挥着三五条长枪夹攻过去,直捅入那名马廻众露出空门的胸口上,力道极大,直接将那名马廻众从马背上叉了起来。接着众人齐齐发力,将这名受到重创却还未毙命,双手紧抓着没入自己胸口的枪杆,不肯放松的马廻武士,直接挑飞出去。

    与此同时,青木大膳已经带人将沿途挡路的溃兵,根本不分敌我,通通当场砍翻斩倒,仅凭血勇穷斗的敌兵,不是弃甲逃亡,便是被突围的今川军一拥而上,乱刃分尸。

    乱军阵前,高师盛满脸血污,兜盔不知什么时候掉落了,就这么头发散乱脸侧,身上的大铠破破烂烂,坐在缴获的马匹上,他举起手中满是缺口的太刀,扬声大笑:“富贵无忘!富贵勿忘!我必不敢忘诸位今日舍身忠义之功!”

    与他的死里逃生的狂喜相比,鱼明川对岸,几声悲怆的法螺声后,败退的越后溃兵裹挟着绍田常陆介,向着旭山城方向仓皇遁走。绍田常陆介扭着头,转目回望,良久无语。

    最终叹了口气,惭言道:“以吾绍田氏子弟尽墨,遂使竖子成名。”

    这一战,用三百信越子弟的性命,成就了高师盛初阵的武名。

    逃出生天的高师盛,自不知对手的想法,望着尸横遍野的营垒,狂呼大胜的部众,连道侥幸,立刻命人把守住辕门,所有人都点燃了火把,贴着木栅栏将火把抛掷入营内。

    反复扔上几次,整座营盘烈火熊熊,黑烟弥漫,尸首烧焦的恶臭伴随着烟尘,顺风回荡,呛得人几乎撑不开眼睛,里面的残余的士卒哪里还有心厮杀,纷纷扔下刀枪,用袖子掩盖住口鼻,摸索着向辕门外逃亡。

    不时有两军的士卒仓皇逃出,是自己人的踹翻拖到后方。是敌兵,直接乱枪被守在两侧的今川军乱枪捅了回去。营地里不时有浑身浴火的火人,凄厉哀嚎,或是绕营乱走,最终被受惊的牛马顶飞;或是满地打滚,试图熄灭身上的火焰。

    整个场景,简直如地狱里面的刀山火海一样,虽然灼热滚烫,但让所有侥幸脱身之人,无不胆寒。

    战后清点剩余人数,出阵二百一十三人,仅身免幸存八十六人,连同越后军在内的近三百人不是死在乱军之中,就是被困在火海之内,被活活烧死。

第二十五章百凶兵为首

    兵者乃百凶之首,战端一起,即入死生之地。身处东山道信州,友军和敌军皆心意叵测,麾下部众虽多,能叫朝比奈信置信用的,也只有自己带来的那五百旗本了。

    自接到泰平寺守军的求援信后,朝比奈信置随意看过后便就让人转送至栗田城,态度坚决,你不动,我就不动,区区五百井伊众他还是损失的,直到二百赤备前来助阵,才带兵疾驱而来。

    因此高师盛苦苦等待的援军,才始终未至,不是没有援军,而是援军去解救泰平寺了。

    两方虽然极力克制正面合战,但更及郡终究太过於狭窄,可供双方加起来的近万军势腾挪转圜的地方实在不多。

    朝比奈信置辔马高阜,注视远处兵火喧烟的佛寺,麾下各部已经与拦截的长尾政景队正面相遇。

    时当正午,天已渐暖,而吹拂的寒风还略带冷意,不管对於披甲的士卒来说,还是对挂铠的战马而言,都是一个适宜合战的温度,晨雾散去,视野良好。

    今川、武田两阵中,朝比奈信置是主将,他的阵地首先吹动进军的法螺号,继而很快,对面的长尾军也击响了进击的鼓声。

    早就列阵於前的武田赤备闻声而动。

    二百骑兵中,加野津胜忠、昌忠兄弟一马当先,持枪指向预先选好的进攻位置,没有一句,直接催动战马,带着赤备驰击而去。

    朝比奈信置虽然也选定了二百旗本作为先手,但毕竟是全是步卒,需要排列好阵势才能进攻,不像骑兵那样轻脱迅捷。

    长尾政景与武田军争夺矢桶城一战,最先击破上田众步卒的就是这二百骑赤备,武田赤备之勇锐是越后军亲眼所见,故而今日之战,在武田赤备左翼这面,长尾政景布置了上田众最骁锐的旗本来防御。

    武田赤备未及营前,越后军阵中先有箭矢射出,数百弓手齐齐开弓劲射,虽说不上箭如雨下,可威慑力也是极大,杀伤力也不算小,尤其都是长弓利箭,一旦被射中要害,恐怕立刻就要坠马,但这二百武田赤备的骑兵却无一后退,甚至连躲闪都没有,所有赤备看的不是箭矢,而是加野津兄弟的背影,这二人冲向何处,这二百赤备便冲向何处,主将不停,他们就不会停,即便前方是敌军密集枪衾,亦是如此。

    也正是靠着主将的陷阵表率和严明的军纪,武田赤备才能以二百之数,数次挫败越后军的围剿,掩护主力安全撤退。

    箭矢虽不少,数百支齐发,但武田赤备都是训练有素的骑马武士,人马身上的铠甲,俱是精良,速度极快,一旦展开冲锋当真其疾如风,侵略如火,都说临阵不过三矢,长尾部才刚射两箭,武田赤备倏忽即至眼前。

    长尾政景为了拦截敌方援军,在平野上挖掘了数条间隔不远的窄沟,专门为了防备敌军骑兵的突袭,沟内竖起拒马、土堆、车阵作为倚靠,聊胜于无。

    毕竟最开始,仅是按照野伏标准设立,旨在截杀敌军援兵,却是拦不住二千於众的大军救援,只能放弃埋伏,出来正面展开合战来决定胜负。

    不过,即便简陋,那几条窄沟却也足够暂挡住武田赤备的冲锋,使其不能近前。

    二百武田赤备冲到长尾军阵前,加野津兄弟率先拨转马头,沿壕沟横行,一边横向奔驰,一边侧身,把手中的短鑓向着敌阵抛掷了出去。

    选拔赤备骑兵除去马术要求外,首要就是试看气力,能否投掷礌石至六十步外,这些赤备武士说是各个都是力大无穷也不为过,加野津兄弟更是其中佼佼者,加上坐骑在全力冲刺,这对短鑓在在空中飞刺的速度只会更快,呼啸着越过壕沟、拒马、土堆,落入到了长尾军的阵中。

    紧跟着部将的那二百赤备武士也相继举起手中短鑓,跟着一并掷入长尾阵中,

    这二百支短鑓造成的杀伤里,可要远胜於方才那数百支箭矢的威力。

    箭矢是通过远距离抛射来达到杀伤敌军,只要身上的铠甲足够精良,没有因武运不佳被射中要害的话,仍可再战。武田赤备骑兵冲锋的速度迅疾无比,所以让很多箭矢都纷纷落空中,真正中箭的武田赤备并不多,落马的不过两、三人,多是因坐骑被多箭同时射中要害。

    而这近二百支短鑓是在近处投出的,长尾政景军中多是步卒,列成相对密集阵线,来进行防御,急切间不能及时闪避,并且短鑓势急力沉,大橹长楯不能将之全部挡下,顿闻惨叫连连。

    加野津兄弟不用回头去看,也知此行一番短鑓投杀,斩获不小。

    兄弟二人也不恋战,带着赤备骑兵往前奔行了一段,躲开零星散散的铁炮射击后,又是当先拨马,转回头来,沿着刚才的来路奔行往返,同时又从马鞍旁侧,取出一支短鑓,飞掷阵中。

    骑兵催阵,多为远射弓矢,近处投掷短鑓、飞斧一类的远程兵器,等敌阵前军出现奔溃的情况后,才可能挟枪冲锋。这是最标准,也最普遍的轻骑战法,因此加野津兄弟在出阵前,每名赤备都带了好几根短鑓,以作冲阵之用。

    适才两回投掷短鑓,长尾政景前军的轻兵伤亡数十,这若是在被来上几次,怕不是伤亡要近百。而且武田赤备不只带着短鑓,还有骑弓,短鑓扔完了,再射镝流马,便是兵力做够支撑,士气也承受不住这样的连番打击。

    因而前线指挥的本多友近允见势不妙,即可令弓手、铁炮散开后撤,一来是为了暂时避开武田赤备的这种连续打击,二来也还调整长弓、铁炮的射程,对其展开反击,

    便在此时,武田赤备的身后,朝比奈信置也派出了先手役,数百名足轻举着长枪、扛着橹楯,已经将要奔至堑壕附近。

    长尾政景同样登高远望,观望战局,心中对村上义清打乱全局的部署恼恨不已,按照他的策略,步步为营,蚕食栗田城的守军才是上法。

第二十六章落武难狩败溃兵

    这番厮杀绝难称胜,若再加上营内被大火焚毁的辎重粮秣,这恐怕连惨胜都算不上。

    这还是在据守营垒的情况下。高师盛半晌没说话,一阵后怕,若非北庄万次郎有急智,慌乱中想到效仿对方,同样驱赶牛马来开路,他敢确信,营砦绝对守不住。

    侥幸死里逃生的士卒,几乎人人带伤,高师盛安排了十几名负伤较轻的部众,赶紧沿着营砦附近的野地,将越后军溃退时丢弃的兵甲搜集起来,至於河对岸绍田常陆介等人没来得及带走的辎重,则根本不敢过去靠近。

    方才厮杀半天,不用猜也知道附近山林里,恐怕早就不知道埋伏了多少等着‘落武者狩’的野一揆。

    高师盛人取村落的时候,没有手下留情,自然也不敢奢望对方能高抬贵手放自己一马。现在没有过来动手,无非是被之前惨烈的厮杀,所震慑住,再加上有不用动武,就能唾手可得的财货。

    绍田常陆介老於行伍,自然懂得这个道理,所以才果断的抛弃辎重,轻装潜逃。这里面难说没有引诱今川军跟野一揆,再战厮杀一回的计较。

    高师盛环顾身边,瘫坐在地上的士卒们身上、刀枪上都是血污,甲脏发乱,各个都是喘息不定。有几个中在身上的箭支还没拔去,鲜血顺着身体滴落,嗒嗒作响,染红地上的残雪。

    青木大膳机警的望向远处,说道:“此处绝非久留之地!”说罢,招呼一声,就让人请兵曹上马,赶紧带着所有人折返大营。

    高师盛对此很是赞同,但却不肯上马,而是将坐骑让给两名重伤难行的足轻共骑,自己跟着其他人那般拄着刀枪,小心翼翼地避开远处的山林,只要回到空旷的街道上,就没有太多可担心的了。

    果然不出所料,今川军残兵刚撤退,立刻附近山林里面就传来动静,惊起一群飞鸟,远远的就能鱼明川两岸,眨眼间就各自涌出一大群的黑锹众、野一揆,开始哄抢散落地上的财货。

    只有几十名心有不甘,或者说无心抢掠钱粮的青壮,仍旧挟枪持棒,三五成群,远远地跟在今川残兵等人后头,不肯离去。

    高师盛微微蹙眉,摸不透这帮子信浓山民想要干甚么,接连让人扔了几次随身的银钱,可对方捡起后,仍旧紧追不放。

    回头顾望几眼,发现领头那人很是眼熟,不正是那一日被高师盛带兵搜刮新田村时,带头想要反抗的青壮,心中不觉暗暗懊恼,心道自家运数不济,怎么偏偏碰上了这帮子跟自己有仇的野一揆。

    却非是运气不好,而是受到高师盛在鱼明川两岸四处掳掠,不仅索取钱粮,还捕人妻女,招致民愤。

    这群村人组成的野一揆,可以说就是专门为他而来的,在附近山洞中埋伏了两天,就是为了等现在这个合战溃败的时机,好讨杀他这个恶贼报仇血恨。

    此时天色迟暮,道边的田野中也无农人,往常可见的今川军使幡,彼时也是毫无踪影。

    由各村青壮组成的野一揆或持长枪,或抗荷锄,散漫松杂地紧追着一帮子落败的足轻不放。

    道路两旁原本种植了成排的高大树木,高师盛率部来后为了图省力,将道边树木砍伐了不少,用来修筑营砦和拒马,倒是让视野开阔许多。放眼四望,道路两边多是新被砍出的树桩,还有一些被砍到后,但又不合用的树木,就被随意地丢弃在路边,有的直接歪倒进路边的田野中,将水道沟渠砸的坑坑洼洼。

    远处几个村落也都是残垣断壁,毫无烟火气可言,从村落旁边走过时,村外被推塌的围墙隐有血迹,几具伏尸倒毙路旁,几条饿疯了野狗正在争抢拖拽,看见有人过来也毫不畏惧,大声吠叫,惊得村口枯树枝上停歇的乌鸦,呱呱叫着振翅飞走。

    高师盛等人腹中饥渴,但身后一揆紧追不放,也没时间进去搜捡,找寻有没有落下的粮食,沿途村中基本不见有人出入,偶然遇见一两个老弱,瞧见他们这伙败兵,也都是向见了鬼一样,忙不迭奔回村里,躲藏起来。

    又行了一里路,上得街道。路上不在空旷,前方影影绰绰,晃荡着这三五成群的人影,接连遇见两三股,这些人大多衣衫褴褛,也有穿着不合身的破烂卷腹,乃至有穿着女子衣裳的,发现高师盛一伙后,同样合流於后,紧紧跟随,看样子也是盯上了高师盛这伙落败的溃兵。

    前方在绕过一条川水,翻过两座矮坡密林,就到了泰平寺地界,突然出现这么多黑锹众和山伏,让人颇感不安,说明前方定然将要爆发合战,或者说是,很可能已经有合战出现。

    翘首观望,果然泰平寺方向,烟雾升腾,之前一行人光顾着逃命了,竟无一人发现这等险情。

    前路阻隔,那后患就不能再留。

    高师盛眼神示意,青木大膳欣然领会,带着长谷川隼人、小野忠明和十几名凶悍地杂兵悄悄放缓步伐,装作体力不支的模样,故意落在队伍后头一大截。

    果然这帮子农人、山伏、黑锹众组成的野一揆上当,呼啦一声上前,就想要围堵住落后的这几人,想要痛下杀手。

    农人那边,带头那名青壮名叫金太郎,正是他在自家妻子被今川军掳走侮辱,才聚集同受侵害的百姓组织野一揆,准备对今川军进行‘落武者狩’,但百姓终究只是百姓,看到今川军凶狠残暴的将战败的越后兵堵在火场里,活活烧死,早就胆寒。

    再加上今川军一直高度防备,始终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原本近百人的野一揆,敢真正跟来的也不过半数,走了这一路,又有十几人偷偷溜走,虽然路上又有新的山伏和黑锹众补入,但人数上并不占优,至多相当罢了。

    见到今川军有人落后,金太郎不觉大喜过望,哪里顾得上分辨真伪,怒喝一声,快步追上前去,挥动手中锄头就直奔长谷川隼人的脑袋砸去。在他想来,自己本就力大,手中锄头又沉重,这一下子必然能将这个为虎作伥的恶贼,当场砸倒。

    若是砸的准了,说不定还能将对方一击毙命——这一招是他最擅长的打法,过往在乡里争水就是靠这一招横行无忌。

    锄头挥出,却没打中对面这个霸占自己妻子的恶贼,只见他身旁一人陡然停步转身,伸手直接夺住回来的荷锄木杆,左手抽出打刀,猛力一拽,金太郎这名苦主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拽着近前,噗得一声,青木大膳手中打刀的直接刺穿对方的前心,雪亮的刀刃透体而出。

    长刀出鞘的响声,像是发动突袭的讯号,长谷川等人同样一声断喝,手中刀枪齐动,纷纷杀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揆众,这些没有防备的一揆众,顿时被砍到一片。

    高师盛拔刀带头,向着后方混乱的一揆众杀去,跟着金太郎动手的一揆众都是些胆大之人,猝不及防之下,被当场砍杀在地,再一受今川军回身逆击,登时被撞得人仰马翻,青木大膳等人趁机掩杀夹攻。

    一揆众虽然容易聚集,但因为缺乏明确的上下级关系,没有豪右部曲约束的情况下,只要受到攻击就十分容易奔溃,尤其是人数算不多的情况下。

    接连追杀百使步远,众人才回转道旁,由此经历后,所以向泰平寺方向移动时,格外小心翼翼,但还是被数十人发现,拔刀围堵住了。

第二十七章东海弱卒麾兵进

    越后军本阵同样设在高阜,长尾政景和自己的同母弟大井田景国望到了今川军持抗长楯、土袋,试图铺设橹桥,越过堑壕,向前队发起进攻的情形。

    大井田景国说道:“今川军这是想以武田赤备为先锋,压住我军的前阵的本多队,然后用步卒架设橹桥,填土堑壕,之后再以赤备骑兵为辅、步卒为主,发起总攻好来一举攻破我军。”

    长尾政景骑马远望战况,没有说话。这种越壕战法,他在进攻武田军营砦之时用过多次,现在对方用来反制自己,并不奇怪。

    遥见负责担任前阵的被裹挟来的青壮,见到今川军的足轻不断逼近,想要填沟平堑之后,略有慌乱,但很快被弹压下去。上田众立刻在本多右近允的军令下,展开反击,后队的足轻迅速推动车阵上前,拖拽长楯登车结阵,以应对武田赤备的轮番袭扰。

    同时,数十名铁炮侍接受调派,登上土堆后迅速排成两列,将齐射压制的目标从武田赤备改成了今川军的足轻众,而弓手则作为铁炮齐射后,填装铅弹空缺时间的补充射击。

    这是当下之时,能够最有效抵御敌军进攻的应对方法之一。

    朝比奈信置遣出先手,以二百旗本队为首,辅以三百羸弱杂兵协助填壕,因为隔得太远,加上旗帜驳杂,所以看不出带头的部将是谁,但相比身先士卒的加野津兄弟,这名部将也甚是悍勇,亲身冒着箭矢、铅弹,麾兵猛进,半点也无犹豫之态。

    相比前锋部将的从容,担任先手的数百士卒则是差异甚大,旗本面若无事,分列阵行,跟着号令行进,而杂兵们面带惶恐,但在各队兵佐和武士的压制、呵斥下,仍旧能做到有条不紊的向前冲去。

    足轻步行进攻的速度很慢,而箭矢,尤其是铅弹的速度却很快,又十分强劲。壕沟后的守军箭如雨下,一轮射完后,另一轮进续其上,摇晃的大橹长楯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箭雨,即便最前头有长楯遮护,这数百今川军足轻,还是有人接连被射落壕沟。

    遥观此数百足轻前行,当真是踏在自己人的尸体和鲜血上。

    因为相距太远,长尾政景和大井田景国二人是无法看到这些足轻中的具体伤亡,但却可以根据填埋堑壕的杂兵队所晃动的旗帜物数量变化,大致判断出,今川军必是伤亡不小。

    负责填壕的羸弱杂兵都抗有土袋,或者举着橹楯前进,每当有人倒地身亡,后来者都会将尸首连同土袋一起推入堑壕,在上面铺设长楯,故而很快就堆出一条两间宽,可供部众进攻的橹桥出来。

    大概是因在武田赤备的掩护下,加上没有近身厮杀,这帮羸弱杂兵虽然伤亡不小,可还是冒着箭雨,推进甚快,不过片刻时间,他们已经快要接近最后一条窄沟前。

    到了窄沟前头,这股杂兵最前头的长楯手随着一声呐喊,齐齐放倒手中的长楯,尘土飞扬,呼喊着嘈杂的口号,踏步向前冲去。

    就在今川军杂兵放下遮护长楯的瞬间,早有准备的越后军阵内,同样发出如雷轰鸣般的响动,所有铁炮手一起齐射,铁炮射出的密集铅弹,噼啪打落缺少铠甲防御的杂兵身上,瞬间血花飞溅,在漫天硝烟中扫到一片杂兵。

    升腾扬起的烟尘不仅遮蔽两军大将的视野,同时也让前队的士卒看不清对手的方位,一时全场寂然,只听闻铁炮余音。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一瞬。地面上的浮尘开始轻微抖动,继而听到踩踏橹桥发出的响声。没有得到军令,不敢擅自后撤的铁炮侍汗如浆出,准备突击应敌的僧兵撑目极望,最前线的足轻紧握镰枪,屏住呼吸。

    千骑所向,万军争胜,血气激荡如潮澎湃。当此氛围,勇者为之振奋,懦者为之气壮。脚步声骤然由小变大,如雨急坠,似鼓擂动,烟尘飞扬之中,今川军大旗招展。

    “南无阿弥陀佛!”

    长尾军头缠僧巾的旗下本队迅速上前,攀住薙刀,顺着车阵间留出的空隙,快步奔出,锋利的薙刀同样齐刷刷的斩落,残肢断臂当空横飞,这些来自林泉寺的护法僧兵,狂飙猛进,如同割草一般肆虐砍杀着这些今川军驱赶上前的羸弱杂兵。

    仿佛源平合战时,来自各地凶悍的武士团的私兵郎党,在战场上屠杀同样羸弱的朝廷官军那般酣战不休。

    冈部长信擎枪横行,带着身后精选出来的先手选锋,跳荡先登,手持黑漆大枪列成成六人一排的枪衾,硬顶着箭矢,不断杀退试图抢占橹桥的僧兵,为身后的友军不断扩大阵地,而渡过堑壕的郡兵在各自兵佐头的指挥下,列成相同的枪衾,向股黑色的潮水朝前涌去,又好像一道坚固的长堤,顽强地承受着敌兵箭雨的洗礼,将这群‘猿叫’不绝的僧兵,逼迫的连连后退。

    朝比奈信置所带这五百旗本,皆为精挑细选的精锐士卒,急驱十里之地,接连讨败三阵袭扰的野伏队,於正午抵达泰平寺外,逼迫长尾政景率军正面合战。

    虽没有来得及休整,便就又对上田众防守的道口进行强攻,而仍旧斗志昂扬,人人奋勇争先,世人都言东海三国弱兵频出,但真的如此,今川家又何以能够并吞三国,北讨武田,东击北条,西进夺取三河一国。

    这帮远江‘农兵’比之骏府兵已是相差甚远,但其悍勇善战的程度,却令越后诸将大为震怖,可以说丝毫不孙色于自矜锐猛的吴越徒士,称之为如狼似虎,也不为过。

    原本持弓劲射的赤备骑将加野津胜忠,突然改换镝矢,当空射出,发出一连串刺耳的鸣响,原本於壕沟外以镝流马奔驰逐射的赤备骑兵迅速掉头,返回了空旷后阵,脱离了对今川军足轻的掩护,重新在各自兵曹的带领下,分成两个百人队左右抄剿而去。

    气势如虹的赤备,掠阵而过,试图从远处越过壕沟,直奔泰平寺而去,想要袭击村上义清空虚的本阵,从侧面来解救摇摇欲坠的佛寺。

    惊得长尾政景的本阵,急忙分出一队马廻众分散警戒。

第二十八章羽林军令敌何在

    真正惨烈的合战,总是爆发在预料之外。

    泰平寺内,一队队村上军不断从各处杀入,将眼前遇见的所有敌军全部斩杀,根本不管对方是否放下了武器,大声乞降。

    败局已定的情况下,藤堂虎高和井伊直亲知道事不违,也没有了在打算力挽狂澜的举动。两人合兵,带着最后的三十多名郎党,沿途收拢残兵败卒,步行趁乱从东面院墙的缺口突围,那边的村上军最为薄弱。

    就在二人距离东墙缺口还有不足百步远的时候,经阁南面转出一支兵马前来阻截,人数不多,大约四五十人,但一看就是养精蓄锐已久的旗本。

    为首那人当然毫无疑问,正是奉村上义清军令前来讨取二人首级的岛崎景信。

    经阁两侧的低矮禅房,被发石机投掷焙烙玉、礌石摧垮的几处废墟里,忽然蹿出几名敢勇武田军足轻,他们愤恨於村上军屠杀俘虏的行径,怒吼着一跃而出,企图跟来敌同归于尽。

    岛崎景信丝毫没有将这几名残兵放在眼中,挥动长枪,跨步直奔向着东面方向,小心撤退的两员敌将,他身侧残垣里同时杀出两名守军,一人快步挺进,手里举着断掉半截的镰枪,另一人则立在坍塌的墙后,拉满了掩杀用的弓弦。

    长枪搅起的呼啸风尘中,拨挡住立弦的箭矢,岛崎景信将左手的碎金棒横着抛出,将那残垣里的敌兵连弓带脸,打得粉碎。而后微微提气,快步朝前猛冲了几步,剩下的那名残兵鼓起全部的勇武,大吼着挥出的断枪,连来人的甲衣都没碰到,就被一枪抡在了脖颈处,翻滚着摔滚下土坡。

    这会儿,经阁另一侧的废墟后,又猛然杀出位埋伏许久的守兵,他手持长枪,背后的武田棱靠旗在风中飒飒作响,之接对着岛崎景信背后刺去,但同时随行的村上旗本刺出更多的长枪,直接将他在半途横撞出去,连带着冲锋产生的巨大惯力,这名武田足轻直接被狠狠钉在废墟的墙上,鲜血飞散喷溅。

    早就不堪重负的断壁,直接在轰然声中倒塌,将这具无名足轻的尸首彻底埋葬。

    村上军营内诸将,先后登上矢仓望楼,远远观望。

    两翼的密集的马蹄声,滚如闷雷,大地为之呻吟,营砦为之撼动。营外交战的喊杀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远处,长尾政景的前阵似乎抵挡不住了,今川军锋锐的幡旗,深入阵中;近处,武田赤备的马蹄声震动着地面微微发颤,派去阻击的岛津、横山两队部众,时不时惨叫连连,血肉模糊飞扬。

    左前方蓦然爆出一阵喊杀声,众人急忙去看,见是寺内一队武田溃兵脱出,想要跟接应的赤备骑兵会合,而后是第二队、第三队、第四队!

    越来越多的泰平寺守军走脱,或者三五成群,或者十人一党,与拦截自己的村上军奋力拼杀,几乎每前进一步,都有人滚落而下,不是敌人,就是友军,亦或是自己。

    见到友军逃脱,如火侵略的赤备骑兵再次发起冲锋,一往无前,瞬息间,数十骑突入横山队的水贼阵中,‘火字’幡旗和武田四割菱靠旗,如入无人之境,直接将水贼们从中间催垮。

    岛津三人众里的総领岛津忠直见状,大为恼恨,一拳锤在望楼的扶栏上,怒骂道:“这帮子水贼,当真无用至极!”却是忘记了方才,他派出的岛津队一触即溃的样子,比起这群他口中无用至极的犀川水贼,更加不堪。

    右边又传来阵急促的马蹄声,众人再度扭头去看,见一赤甲鹿角的骑士,有人从他背后靠旗上的家纹认出了是加野津兄弟二人的一个,引着八十余骑赤备,唏律律的纵马驰近,带起一路烟尘。

    他兄弟二人一个负责去突阵,一个向营内发动袭扰,阻止军马出营拦截寺中守军突围。

    “敌骑近了,全军都有,列阵!列阵!”

    从中军望楼内,向下俯瞰,士卒如林徐立,渐次分层,辕门前面人有涌动,镰枪的寒光,在正午的日头照射下,愈发让人觉得冰冷刺骨。

    枪衾方阵中,士卒前后、左右都是有一定的距离。按照常理来说,“凡足轻居阵,广纵各二步一间之地”。二步、一间都是距离单位,折合大约接近两米左右,主要是为了避免在接战前,受到敌方箭矢、飞石的袭击,而造成过多伤亡。

    但面对敌军步骑不同时,就会进行适当进行灵活调整,这个间距在短兵接战前,可以进行缩短,改成更为密集的枪衾。

    “稳住!前队稳住!”几队溃败的水贼拖枪曳旗,呼喊着求救的声音,试图让友军放开门户,让他们进去躲避武田赤备的追杀。

    但回应他们的则是一阵警告的箭矢,有几名不知是过于大胆,还是被武田赤备吓破了胆的水贼溃兵,咒骂着想要对营内发起冲击,这回营内的村上军则没有再讲什么情面,一阵乱箭,直接将带头的几人,射成了马蜂窝。

    “走两边!快走两边!”横山清岳大声呼喊着,冒着被箭矢射中的危险,冲上前去,拖起以一名腿部中箭,满地打滚的同党从辕门前、经右侧向营后撤走,其余水贼见正面的辕门走不通,也只得放弃入营的打算,改而向营后的山林撤去,想借助复杂的地形来躲避武田赤备的逐杀。

    赤备的马蹄声,近了,近了。

    “稳住、稳住!前有栅栏、长楯、长弓、铁炮。就是上千骑兵也冲不进来!”

    各队组头和兵佐说着相同,或是类似的说辞,来安抚紧张的部属,后队的足轻被前面的人挡住视线,虽然不用率先面对武田赤备的驰击,但同样也无法了解到具体的战况,究竟如何,只能靠前方晃动的幡旗来自行判断,是否对己方有利。

    几个兵曹,或随着部将一起上前指挥,或是留在原地,监护督战。营内的使番纵马疾呼,

    太鼓擂起,震动地士卒心跳加快,兵佐们闻鼓声而动,声嘶力竭地喊道:“竖枪、列阵!”

    前队原本有些松散的足轻,迈着矫健的步伐,迅速紧密靠拢在一起,弓着腰,将镰枪支在地上,做好了接战的准备。

    马蹄滚滚,岛津队士卒抱头鼠窜,向着寺内亡命溃逃,当先登台那人直接跟追出寺外的岛崎景信,差点撞了个满怀,被当胸狠踹了一脚,直接滚落下鸟居,顺着被几乎鲜血冲刷过一遍御道,跌落而下,连带着撞到了好几名躲闪不及的溃兵。

    他身披大铠,举着朱漆大枪,身后跟着数十名悍卒,威吓溃兵折返迎敌。见到寺外赤备骑兵,卷带起滚滚烟尘,遮挡住了自家的视线,不由嗔目高喝:“两名敌将何在?”

    数十悍卒回声:“寺外左侧,已逃入敌阵百十步外!”

    岛崎景信再鼓勇高喝:“众军,羽林军令追讨的敌将何在!”

    村上义清善抚士卒,恩威深重。众多溃兵羞愤难当,跟随着旗本队的悍勇,齐声回应:“寺外左侧,已逃入敌阵百十步外!”

第二十九章狭路相逢勇者胜 (一)

    一行人合在一处,青木大膳带七八名悍卒在前,高师盛带着其余人在后,沿着树林的边缘小心移动,默不作声地悄然逃遁。

    不管是人,还是马匹,经过合战、逃命,虽有经过短暂的歇息,但体力消耗甚大,又食水未进,着实疲惫不堪。

    泰平寺方向的喊杀声随风荡来,争入耳中,不需登高望远观瞧,只要站直身子跑出树林外,就能清晰看见两军士卒晃动的幡旗。

    高师盛等人恍如惊弓之鸟,却又不得不涉险来此,方才刚杀退野一揆,转身便就又撞见的一伙进行‘落武者狩’的山伏,奋力杀出一条血路,慌不择路得逃向泰平寺方向,许是忌惮引起合战军势的攻杀,这伙山伏没有再敢追赶,悻悻离去。

    寺庙内的火光越来越清晰,死中求活的武田军不断向着拦截的村上足轻,主动或被迫的发起一次又一次的亡命冲锋,道旁的田地黑黝黝的,很多荒废已久,雪下枯草丛生,雪上尸横遍野。

    败的平山党众人咬着木枚,躲在一旁的树林外侧的矮坡后,紧握着残缺的刀枪,瑟瑟发抖,部分是因为寒冷,但更多的是因对面沙场带来的恐惧。

    高师盛忖思良久,得出的结论却是让人绝望,别说目前这样疲惫不堪的六十几名溃兵,就是带领完好无损的二百杂兵,想要杀出一条血路也是比登天还难。

    唯一还不错的,就是目前两边还在穷兵死斗,没有人注意不远处的东面多了自己等人。

    有几名足轻身上还带着兵粮袋,众人也不嫌弃上面满是血水污泥,高师盛接过大井盛朝递来的两个黑红相见,看不住本来模样的兵粮丸,直接一口吞下,血气土腥让人作呕,急忙抓了地上的两把积雪塞进嘴里,才勉强送下。

    一股刺骨的阴冷,从腹肚直冲头顶,冻得高师盛直直打了个激灵,随后手脚感觉燥热而后蔓延至了全身,让他感觉有种不一样的亢奋,或者说躁动更为确切一些,同时头脑变得逐渐昏昏沉沉,这是风邪入体的前兆——也许今天就是自己的死祭之日了。

    这是高师盛首先想到的念头,说来也是可笑,当真越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强撑着身体的不适,矮身从跟随自己逃亡的东海道乡党身旁走过,轻声安抚着他们,同时也是向自己许诺:“勿怕!勿怕!都打起精神,把刀枪热一热,待会说不定还有一场恶战要打,到时候真的打起来了,你们就盯住我背后的靠旗,跟着一起跑!!”

    整个队伍转了一遍,连明显不可能撑过今晚的伤号也没有漏下,轻声安抚几句。人人都或多或少吃了点食水,疲惫是疲惫,众人精神还不错,恶战数场之后,显然已经适应了从流民、农人到足轻的身份转换。

    高师盛带头,将方才仍在地上的长枪捡起来,所有人并未多受鼓舞,心里仍旧揣揣难安,只是习惯性的服从军令,跟着自家兵曹一起热刀。

    所谓热刀,就是隔着衣袖,借着体温暖热一下刀枪的柄部,在试试刀剑出鞘、入鞘,有弓箭的拉拉弓弦,活动一下箭囊里的箭矢。

    时正深冬,天气正是冷的时候,如果不提前做好准备,真的被敌人发现过来围攻,刀枪太冷拿不住,可就真的是束手待毙了。

    高师盛轻步上前,在青木大膳身旁并列。

    他骨子里畏惧战场,但却并非没有胆量的懦夫,这些士卒已经为了护他的活命,鏖战数场,二百杂兵非死即伤,黔首百姓都不是天生地养,石头缝里钻出来的,谁无父母?谁无妻儿?

    现在正该是他这个兵曹站出来,带着大家伙儿拼出一条生路的时候,怎能还退缩在后?

    这帮子三河的流民和远江的农兵已经足够敢勇了,即便是奉公武士也未必有多少人能够胜过他们多少,若不能尽将之带着回返远江,还有什么脸面再见乡里父老,即便当众切腹,亦难赎此罪!

    前方出现了几个身影,不久,数十成百的骑兵就好像一下子似的,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地面震颤,雪尘浮动。

    军马骑从中,一面大旗,上写着斗大的‘火’字,是驻守在栗田城的武田赤备队,显然是刚刚杀破一阵敌军,整结队列后来援步卒。

    逐驰飞突的气势,铺天盖地,十荡十决的兵锋,只一下子,就将这六十几名溃兵败逃的阴翳卷荡一空。他们这群头杂兵多是头次上阵见仗,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看到己方军马的横行霸道,顿时觉得与有荣焉。

    长田盛氏喜极大笑,刚想说些什么,有几名杂兵已经急不可耐的跑出坡后,大声呼救,当先的几名选锋已经到了眼前,理也不理招手呼救地溃兵,挟枪在手,飞驰前驱,在众人面前侵掠而过。

    雪地的震动越来越强烈,地龙翻身一般,道旁树木上的积雪被抖落两侧的田地中,压迫着众人几乎要喘不过来气了,就是在迟钝的人也察觉出来,危险正在不断迫近。

    后队的北庄万次郎大声喊着什么,却是受战场上杂乱的金鼓声影响,没能听清楚。

    众人回头顾盼,高师盛脸上的表情也跟身旁的杂兵们一样,从喜到慌,这种发自内心的恐慌由后到前,如波浪一样,瞬间席卷了整个溃兵的队伍。

    北庄万次郎紧紧攥住长枪挡在身前,这回所有人都听到他的喊声:“敌骑!敌骑!敌骑!”

    声嘶力竭的吼声,几乎要改过旁侧震天的金鼓鸣响和刀兵喊杀,这明显带着绝望的嚎叫,反倒让众人不在慌乱,齐刷刷地将目光看向了持刀迎敌的兵曹。

    根本没有时间思考。高师盛知道,自己这群人算是完了。

    前有矮丘,背靠树林,如果没有刚才几名杂兵冒失跑出去呼救,还有可能借着地形,看看是否能够躲过一劫,但战场上没有如果二字。

    与其坐以待毙,被两边的骑兵夹在中间腹背受敌,不如放手一搏,死中求活。

第三十章菩萨旨令杀千人

    凡兵战之场,立尸之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

    不论底层拼杀的士卒还是挥斥方遒大将,所能依仗的只有两样东西,胆勇和军纪。

    平山党这伙溃败的残兵败将,早已经没有军纪队列可言,在卷入泰平寺这个血腥的沙场,所剩下的就唯有置于死地而后生的敢勇。

    “向前!向前!”高师盛迈步带头向着村上军骑兵的偏翼发起了冲锋,青木大膳为首的众人紧随步追上,挡在他的身前。

    这个时候,让人在最短时间做出选择,下定决心的,不是利害考量,而是刀山血海中厮杀出来的狠戾。

    “弥太郎跟着我!五人一列,持枪的上前来,拿刀的在后面!跟着我杀啊!”高师盛冲在最前头,一边是青木大膳,一边是长谷川隼人,众人试图将他遮掩在相对安全的后方,但是遭到坚决地拒绝。

    如果设慧菩萨要他活,自然会不会死,如果要他死,在怎么退缩也是难逃一死。

    面前是村上军的马廻武士,身后是奔袭而来的武田赤备,铁蹄动如雷鸣,越来越近的村上马廻众的长枪折射寒芒,高师盛微微闭上双眼,随即怒目圆睁,发出凶虐地怒喝,同时带头将手中的镰枪狠狠刺向迎面冲来的敌骑。

    战马全力冲刺下,数町之地可以说是近在咫尺,高师盛的声音才刚出口,队列尚未完成,就好像被风吹散,而后众人的身影几乎不分先后,消失在两军的马蹄声中。

    对面的数十村上马廻毫无停顿,马蹄声滚滚不绝,密集的锋矢阵型迎面撞来,在后方武田赤备也倏尔杀至,时间仿佛在瞬息间凝固,但又迅速恢复如常。

    狭路相逢勇者胜,两军骁勇的骑兵根本没有丝毫犹豫,想要避让对方的意思,拼命催促战马,拼尽全速碰撞在了一起。

    长枪在撕裂具足后纷纷不堪重负,应声折断;相互冲撞的战马栽倒翻滚,卷起漫天的赤雪,即便身处在最边缘地带,平山党的溃兵也有七八人当场被乱马踏死。

    天上逐渐斜沉的日头,逐渐为远方的山峦遮掩,天地为之一暗。

    高师盛的身上溅满了献血,手中的长枪早折了长柄,紧握住满是缺口的太刀,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呼啸的风声掠过耳后,鲜艳的血在他眼前绽放出多多艳丽赤莲。敌人濒死的惨叫,让人听的麻木,远方赤备骑兵地马蹄轰如雷鸣,卷起残肢横空飞舞。

    平山党的溃兵侥幸没有被两军骑兵当场全部撞死,但在躲避战马之时,却於乱战之中越陷越深,举目四顾,只见得染血地幡旗乱舞,分不出来人是敌是友,身边的部众在厮杀中变得越来越少,青木大膳在前头带着整个队伍在冲杀中不断调整着方向。

    一来是等待落在后边,同样逃亡的泰平寺守军,二来则是选择对方的薄弱位置突围。

    乱军近身厮杀,不利于骑兵突击敌兵,但没有骑马武士的追杀,并不代表着就是安全的。因为除了要应对面前的敌人,还要防备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流矢,这个时候,就要全靠个人武运如何了。

    不过还好,村上义清这支军势,前身是北信各家豪族拼凑出来的武装,主力依旧是乡里的军役杂兵为主,和长尾政景配下的上田众、旗本队相比,在精锐程度上远远不如。

    被赤备骑兵反复冲荡,早就没有了阵型。高师盛、长田盛氏等人身上的大铠很不错,虽然不是具足精甲,但也是上乘铁甲,带队突击的青木大膳也不在拿大,身上也套有一件从死尸身上拔下的卷腹,为了不影响劈砍的速度只戴着笼手、护臂,而没有在肩臂处加上防备箭矢的盾佩。

    平山党这群误入杀阵的溃卒,如同一枚石子投入水中,略微溅起一层波纹,但随即又被更多汹涌的浪潮淹没。

    ‘也许自己今日就要死在此处了!’,当这个念头在地涌上心头,高师盛突然放声大笑。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战国乱世,可笑自己被骏府城的泰平景象迷惑耳目,一叶障目不见乱世就在身边,实在醒悟地太迟了,想想自己这二十三年来都干了些什么,细细想来,竟无一可取之事。

    自己死后唯一能让人记得功绩,大概就是高氏恶代官以莫须有的罪名谋害了某个连姓氏都不被记述的部民长吏,这就是留在这个世道最后的痕迹不成。

    高师盛额头发烫,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看见公卿之女的妻子,穿着八重衣同自己在骏府城的庭院内酌茶弈棋;但随后又变成倾盆暴雨中,自己跪坐在松平馆外的角落里嚎啕痛哭,最终所有的一切,在血舞中都化成三沢左兵卫满门老小惨死的尸首,面目狰狞地向自己飞扑而来,长着血盆大口向他索命。

    高师盛知道,这就是自己做下杀生恶业,必定要受到的因果报应。他用百单八枚的念珠将自家的右手和刀兵纠缠一处,声音沙哑,低声诵念着净土真宗亲鸾上人所传下,解救信众的《叹异钞》,乞求以念佛之力,护持自身因果,使之邪鬼不侵,万魔退散。

    净土真宗的成佛之说深入人心,身旁幸存之人亦不乏虔诚信众,听到自家的兵曹的乞言,便跟着一并持戒经文,诵念佛号的声音由低变高,由小变大,从呢喃变成了清晰的戒言。

    “以此可知∶若凡事可以任心者,则所言之为往生故,令杀千人,即能杀之;然而,无杀一人之业缘者,不能杀害也,非我心之善而不杀;又虽思不害,亦有杀百人、千人之事。”众兵卒在高师盛的带领下齐声高诵,《叹异钞》第十三章——怖畏罪恶之异议,这等呼佛杀生,实则已经偏离善报,坠入修罗业道。

    长谷川隼人、青木大膳两人都称得上骁勇善战,将自家的兵曹紧紧护在中间,一人大开大合冲阵,一个防备偷袭的敌兵,挡在前头的信浓豪族麾下的各部杂兵,几乎是一触即溃,瞬间从最外围的阵线,突入混战杀阵的最中央位置,手下没有能当一合之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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