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战国之高氏物语TXT下载战国之高氏物语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战国之高氏物语全文阅读

作者:蓬莱三人     战国之高氏物语txt下载     战国之高氏物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四章危言耸听图僧院

    必要的分化还是需要的,一向一揆前的保司代官,基本都是菅沼氏这样大豪族家中的武士担任,寻常小豪族根本就没有出任的资格。

    “其次保司代官上任之后,当首先厘清百姓家訾,根据乡里民户多寡,来重新编制军役众,避免百姓负担过重,而至于破家输捐的情况。劝民耕耕桑之事,尚且可以先稍稍放缓,目前最重要的不是郡内民事,而是聚敛粮草、充郡备武。”

    依照骏府法度来说,两使厅判官与郡守之间的权利时常有重叠的地方,为的就是相互制约,不至于其中一方大权独揽,做出危害於上之事。

    审定军役帐,正好是高师盛这个检非违使名下,最为重要的一项权责。

    国司元纲的提议,自然不是为了避免百姓负担过重,而是因去年的一向一揆之乱,使得许多百姓、军役众破产甚至流亡,怕手中的军役帐成了空名。高师盛问道:“依照国司大人之意?”

    “早些编制清楚,免得需要动员兵力的时候,出现无兵可征,或是百姓借故搪塞、逃避军役的情况。”

    评定间内的众人都点头称是,他们基本都是地头农人出身,深知乡里寻衅争斗,都是尽量避免动手杀人,这种情况下,那边的人数更多显然就更占优势。

    涉及这等重要议题,评定间内的众人皆是不知,唯有听着家中目前唯一的家老侃侃而谈:“设乐原诸乡地处八名郡正中。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况且判官现在最需要关心的,不是百姓民生,而是聚敛兵粮,充军备武。军马势雄之后,郡内豪族自然会争相来投,尽数归附骏府直参。”

    不论高师盛与八名郡内的豪族如何争斗,起码在明面上,双方还都是今川家配下的武士,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境地,否则谁也不愿意先举兵动武,给人落下口实把柄,为自己召来骏府的惩处。

    “充军备武需扩大军役众和亲方百姓的数量,而各乡豪族的职责,就在聚敛兵粮。”

    八名郡石高仅有两万三千於,且因兵乱导致诸多百姓浮浪逃难,田地荒废了许多,最重要的是,高师盛目前只能勉强控制住设乐原范围内寥寥数乡。

    除了中泉乡外,大都乡领狭小。聚敛兵粮,单靠催促百姓耕种,等待秋收显然不太可能,况且秋收后骏府自然会派人前来监督征收,跟检非违使的关系全无关系,就算上下其手,也是贪墨不到多少。

    国司元纲对此早有腹案,先是告了声罪,而后从榻上起身,缓步来到堂中,先是从袖中取出一副极大的绢布铺展于地。

    绢布上有诸种颜色的绘图,众人里面不乏有眼利之人,顿时认出这是一副涵盖了整个八名郡全境的地图,图中不仅将重要的城池标注而出,就连各乡范围,亦是描画的清晰明朗,这幅地图可以说是极为详尽。

    “诸位,天文年间太原崇孚雪斋禅师曾绘《东海堪舆图》三州二十九郡之影图,举凡东海道地域远近,山川险易、征路迂直,无不齐备。此图乃雪斋禅师原图中八名卷拓印而成。今日我便据此为诸位讲解局势,另有粗浅见解且做芹献。”

    国司元纲指点着地图娓娓道来:“八名郡下属十八乡,其中以设乐原为界,将郡乡分为南北二部,其中以郡南为重。昔年一色刑部少辅於三河国立足时,设立的郡代便是在玉川筑城,令辖治下条、西乡、嵩山、牛川等十乡之地,以来对抗当时占据郡北的细川氏。

    一色刑部少辅是四职家中的幸手庶流的家督一色持家,在永享之乱中,支持镰仓公方反乱幕府,为管领上杉氏联合京都讨伐军击败,最终被放逐三河国隐退。

    “应仁时,十乡领地虽面积狭小,然户、口皆为郡内富庶之地,郡南川水众多,且土地肥沃,农牧皆宜,且又临近渥美半岛与远州滩相隔亦是不远,宿场众多;郡北八乡地广人稀,却多有矿山、野林,亦产金银铜铁四石,并及诸多木材,八名郡在东海道内也算得上是个中等之郡。”

    “而现在八名郡却是何等样子?郡内庄所大多被毁弃,土屋粮仓全空,地方百姓穷困潦倒,甚至弃家浮浪,仅设乐原内就有大量田地,因无人耕种而荒废······其惨状各位也都曾亲眼见过,松平玄藩本地国人当是更能感同身受。而狻猊其他别处的情况同样不忍敷言,据使厅前些时日派去各乡巡视的武士回禀,郡南桥尾、丰津两个小乡内的百姓尽数逃散,查点过后乡内百姓户於四十二,丁口不足百人;郡北高冈乡内的百姓半数离散,要么逃入远江国避难,要么躲入望公山中做了流民······”

    随着国司元纲的话语,八名郡内满目疮痍的现状,逐渐呈现在众人眼前,这位家老伸手在地图上划了个圈,说道:“诸位较之百姓离散,更为严重的粮秣的缺乏,这才是我等面临的真正大患。须知想要恢复一向一揆之乱前的石高粮产,绝非是一朝一夕,便能够做到的事情,更何况许多百姓家中,连春耕的粮种都没有,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到不了入秋,还会在爆发一场饥民一揆。”

    对於一揆势,长谷川隼人等远江武士,显得浑然不在意,反正再怎么闹腾,也殃及不到他们的身上,了不起到时候将中泉馆的大门一关,四百常备足轻登上城墙,依靠这些守备器械据守,就算来个几千人也是不怕。

    可堂上松平忠继为首的那几名本地豪族,听到这种言论不禁面色有些发白,去年的一向一揆之乱中,他们或多或少都遭到了侵害,甚至有几家武运不佳的国人,更是满门厄难。

    虽然明知道这里面明显有夸大恐吓的成分,但亦知此言不能算虚,忍不住下意识的问道:“国司大人,这个如何是好?”

第五十五章侵吞乡里充军役

    国司元纲笑道:“玄藩助勿忧,骏府派遣我家判官行郡,便是为了解救诸位这样忠于骏府的武士。诚如方才所言,当前郡内的局势危如累卵,乡里穷困的百姓随时都有可能聚众,煽动一揆势,来劫掠富裕人家,可却并非没有化解的办法。”

    “八名郡原有百姓不足两万人,现今虽然未曾检地土断,但亦可从过往类似之事推断,除去不幸没於兵乱中的百姓,诸多逃亡的百姓,想来尽数藏匿此处!”他伸手扣了扣地图上星点繁密的诸多褐色标记,道:“如果举措得当,想来很快就能将郡内的扰动抚平下去······”

    松平忠继定神看了看,狐疑地问道:“敢问国司大人,这些都是什么?莫非是僧院?”

    “玄藩助果真好眼力,这些标记正是代表了郡南中净土真宗、法华宗两家佛宗所属的三十二家僧院,他们便是我中泉馆将要寻获钱粮之地。”三河国内虽说净土真宗一家独大,不过同样在底层百姓里面,信奉甚广的法华宗,亦是在东三河有不少僧院,本山就设立在隔壁的渥美郡。

    “百姓虽然穷困,然而寺庙神社,往往广占良田,跨州越郡,石高动辄数以千计,诚可谓富可敌国。本家派来的军势兵马,闲着也是闲着,判官何不派遣其前去‘借粮赈灾’?既可救助乡间贫苦百姓,又能成全神佛善业。”

    “要各家僧院出力输捐,这想来也不是难事,只需检非使厅颁行令文一封即可。只是······”松平忠继面露犹豫之色,支支吾吾的说道:“若是贸然惊扰僧人清修之地,百姓因此怨恨,恐会失民心。”

    不情愿的又何止松平忠继一人,这些豪族信奉的亦多为净土真宗,甚至家庙就设在郡南的诸多僧院之中,若是真的派兵过去劫掠,谁敢保证不会惊扰到佛龛的安宁。

    先前的民事议论,平山党、彰义队的武士们搭不上话,说起如何洗劫地方,这帮子杀人放火出身的恶党,在底下嘘声阵阵,神佛清修不清修,干他们何事。

    往常从不言论的青木大膳,亦不免晒笑:“归我之民方才是民,顺从敌众的便是贼寇。何况,八名郡内的百姓之所以哀声哉道,罪魁祸首不正是那些蛊惑人心、侵害良民的和尚么?逐杀恶僧,夺其粮秣,分其田地与徒附流人,妥善安置,民心自然可得。”

    青木大膳均分田地的提议,并非多么惊世骇俗,战国大名多数都是如此对付领国的寺庙、神社,当初北条家破除箱根权现,收没神社宛行的时候,这位剑豪就曾随行,并拔刀连杀好几名想要舍身殉死的僧人,震慑住了被煽动起来,想护卫神社的愚氓百姓。

    高师盛高座於首位,环顾众人,而后笑道:“免许所说的实在是太过于言重了,不过是向各家僧院暂借些许粮秣,以来救助百姓。”同时又温言安抚道:“松平玄藩不必忧虑,本判官心中自有考量。”

    虽然未曾明言,但显然是认同了国司元纲与青木大膳所言。

    松平忠继等几名本地豪族,听着天守阁外,随风飘荡的喊杀声,亦是唯有诺诺。

    军需粮秣暂时不足这一块儿,高师盛考虑已久,补充了一个辅助的办法,“设乐原内林密丛深,常有鹿群、山鲸出没,回头可命保司代官,多组织青壮,入林捕猎。”不仅百姓们可以捕猎,就连军中的部众也可在使番骑的引领下,一同鹰狩,既可猎杀毁坏庄家的野兽,也能够间接达到练兵的目的。

    虽然举世神佛信奉,都克制杀生食肉,不过若是真的能够吃得到肉食,休说武士和平民,除去部分发誓清修守戒的僧人外,其余僧众也都是没有想象中那么排斥。

    如飞驒、信浓、陆奥、三越这种或多山少地、或苦寒之地,对肉类的需求则是更大,穷苦百姓若不渔猎食肉,如何来抵充粮食的不足。

    兵粮可是个大问题,目前中泉馆内的兵粮仅够这些军势两三月用,总不可能,屡次三番的开口向人求助,纵然舅父朝比奈元长、翁祖高师国也是有底线的,若连些许小事都做不好,难保不会将自己撤换下去,换上更有能力之人。

    “有粮秣还不够,郡内土地因百姓离乱,空闲了许多田地,若这么一直荒废下去,未免太过于可惜。判官不妨发下令文,将之收归於使厅名下,招揽浮浪流人耕种。若有敢勇百姓愿意承担军役,不妨也可以将之收归帐册。”

    高师盛早在入郡前,就考虑过这件事情,道:“正合我意,城外驻军中若有无田的常备足轻,愿意留在三河效力,当优先分赐其田地。”当下便将心底的真实想法,讲述了出来。

    说来说去,高师盛等人的打算还是想借用骏府法度的漏洞,将那些无主的田地据为己有,先前一大通言语,都为为了最后的目的来做铺垫罢了。

    须知,到现在为止,高师盛配下的这些武士、郎党基本都是彻头彻尾的无地百姓,在八名郡初步站稳脚跟之后,安堵这些忠心耿耿的部众,显然是最为重要之事。

    中泉乡七个大村,十二个小村,大半都是矢田家的宛行,虽然名义上是被骏府一气给没收了,但实际上还是高师盛派兵给占下来了,按照惯例来说,可以算是‘安堵切取’的情况。

    骏府起码要拿出半数宛行来当做恩赏赐下,中泉乡这些田地来恩赏长谷川隼人这样的武士团縂领来说,肯定是远远不够的。

    所以高师盛干脆就直接越过他们,将安堵发给下面的足轻,将之按照军役帐的形式,呈报给朝比奈元长,以平山党这个武士团扩编军役众的名义将全部宛行给吞并下来。

    甚至可以从水吞佃农中,拣选出部分勇健之人,放为亲方百姓,充入军役帐内为兵,加强对中泉乡的控制,同时进一步削弱松平忠继等豪族对地方的影响力。

第五十六章一向日莲同根生

    永禄二年四月中旬,天气阴沉得厉害,中午光景,阴暗得如同晚上。

    守备在庄所院外的足轻,坐在长尾前的走廊上,继仰头观看。乌云又厚又重,像是凝固了一样,风也吹不动,令人油然而生沮丧的情绪。细密的急雨在大风吹拂下,顺着屋檐不断溅落滑下,发出嘈嘈切切的响声。

    似是为了应证月初评定会上,国司元纲的预见那般,这场小雨已经有两三天之久,还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而地面上的雨水已经没过了脚面。

    院内的庭池内的湖水已经满溢出来了,附近平野上的水田中,聚集了数以百计的农人,正在保司代官的指挥下,抓紧时间疏通沟渠。

    这里是设乐原南侧的一宫庄所的旧址,虽然遭过兵灾,但关所的主要建筑大致完好。此番又征发附近村落的普请劳役,特意修缮过,用来招待从郡南各家僧院派来的坊官和豪族。相比于不远处的村舍,庄所内的环境算得相当不错,却仍然有人抱怨不满。

    但若让给他们前去,真正起居舒适的中泉馆,反倒是没人敢真个前去,俨然是将之视为蜘蛛巢城一般的险恶境地。

    铃木重定披着蓑笠骑在马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泥泞土道上前行,身后跟着一队法华宗门下的僧兵,来担任扈卫随从。他注意到,周围同行的队伍中,不少人用蔑视的眼神注视着他,不时传来窃窃私语,嘲讽的话语随着寒风飘到他的耳中。

    大抵都是些诋毁法华宗佛法的言辞,敢如此肆无忌惮,当着坊官和僧兵的面前诋毁佛宗,自然不会是世俗之人,从哪些穿着白莲净尘法衣,同样手持着薙刀的打扮,不用去问也知道是净土真宗门下的僧众。

    三河国内净土真宗一家独大不假,但亦有天台宗、法华宗、真言宗这些僧院的一席之地,尤其是与净土真宗同出镰仓流派,同样以擅长武斗强诉著称的日莲门徒,更是牢牢的占据住渥美郡,并且将僧院延伸至附近的八名郡和宝饭郡。

    这类不敬言语,登时惹得法华宗的僧兵们大为不满,其中一名穿着日莲纹胴丸的僧兵,当啷一声将腰间的戒刀抽出,紧攥在手中,怒骂道:“怎么!一向宗的秃贼还想再斗上一场么?”

    去年一向一揆中,法华宗在八名郡内的僧院更是被捣毁了四五家,不少法华宗的僧众被暴动的乱民给活活烧死,本山云法寺当然不肯善罢甘休,於是立刻组织渥美郡的门徒出阵,响应朝比奈元长的讨伐军。

    甚至待远江军退走后,双方的烧讨也一直未曾停止过,就在接到高师盛传召的前一天,才刚刚丰川乡论斗一场,这次显然是日莲宗的佛法更将精深,接连讨取善秀寺门下四名武士和十几名僧兵,大胜而归。

    双方的关系本就恶劣,既然法华宗的和尚率先公然起衅,净土真宗这边的数十名僧兵也不愿落得下风,立刻提起薙刀对峙,张口与之对骂,只等两边的坊官一声令下,就要在路上大打出手。

    铃木重定和对面的矢田顺朝能被派来负责打探消息,显然不会是意气用事之人,矢田顺朝挥手先将手下的僧兵呵斥退下,而后转首笑问道:“未曾想贵寺会派三郎坊官前来负责此事。”

    铃木重定勒马止步,扶了下戴着的斗笠,回道:“奉行山主法旨,便是在辛苦也要前来,不过贵寺派矢田坊官前来,倒是教我好生吃惊。”

    “唉…谁说不是那…”矢田顺朝乃是矢田作十郎的族弟,在族兄被新来的检非违使收捕之后,便就暂时接替了坊官之职,此回正是被善秀寺派来负责会见善谈之事。

    矢田顺朝的为人,比之那位喜怒不定的族兄矢田作十郎来说,可以说得上颇为随和,对这讥讽,权当未曾听见。

    催促胯下的木曾马靠上前去,跟铃木重定并肩而行,低声说道:“三郎坊官,这又是何必呢?松平氏投靠那远江小儿,得了百十石高的加封,可我们这些坊官家终究跟寻常豪族不同,难道真的要就这样屈侍那个‘恶代官’不成?不知许给贵寺什么条件,听说还进献了三百石兵粮?”

    法华宗在三河国的本山云法寺,名下的寺领宛行多在渥美郡,而非八名郡,同高师盛本质上并无太多冲突,甚至还有些许结盟的可能。

    接到传召后,寺中商讨过后,认为中泉馆方面无非上想要索取些钱粮,不管是为了运转检非违使厅,还是单纯借机图谋私利,给他便是了,左右不过是些浮财,寺中还是出得起。

    铃木重定看了对方一眼,也不答话,一甩缰绳直接将矢田顺朝给甩在了身后,领着僧兵押送着粮车往前先行,将净土真宗一行人撇在后方。

    “唉!……”身后传来矢田顺朝的一声呼喊:“铃木坊官……”

    顺着泥泞的土道,往前走了大约半刻,绕过一片树林就到得了一宫庄所。庄所的规模不大,却建设颇为齐整。

    前后两进的院落,前院内两侧各有三间长屋,用来安置奉命前来拜谒的豪族,不过基本都是空荡荡地,只有左侧那边的长屋内似有不少人暂住,其他空屋则成了足轻们休憩避雨的所在。

    庄所里寂静无声,驻守的军势都在休息,忙着生火作炊,准备午饭,就连守门的足轻看见有人进来也是懒懒散散、

    没人打算上前盘问,僧兵们这些天来往了多次,倒是相互间熟悉的很,自觉的留在前院的长屋内,跟着足轻们一起烤火避雨。

    铃木重定则是独自一人,进入了后院,木屐踏在光滑的石板道上嗒嗒作响,两名武士正跪坐在评定间外值守,见到这位云法寺的坊官今日又来了,一招手唤过旁边的婢女上前,替铃木重定解下蓑笠,才恭声请他入内。

    进得屋舍里,门外两名武士返身纸扇门将掩上,又把挡风的帷帐重新放下,以免寒风吹进来,其实这么做并没有多大作用,相较于急剧下降的春寒,这座粗略修补过的长屋,还是显得太过单薄了。

第五十七章一向日莲同根生 (二)

    再说堂内也未曾精心布置过,就只垫着些旧榻敷,两侧摆放着漆桌,在中央粗粗放置着一个大铜炉。因天气潮湿,连火炉里的火焰,也跃动得有气无力。

    虽说是评定间,较之于普通百姓家中的长屋几乎没有差异;堂上的几名武士衣着也很普通。

    一名约莫四十来岁的武士起身,从悬在火炉上的锅里舀出碗热汤来,客气地递给铃木重定,说道:“铃木坊官,且先用些汤水驱驱寒气。条件简陋,实在是委屈坊官了。”

    铃木重定顾不得坐下,赶紧双手接过汤碗:“松平玄藩,无须如此客气。”

    三天前,松平忠继和一色贞秀受中泉检非违使厅判官袖令,安抚八名郡南部各乡豪族,同时负责借取兵粮、清查隐匿人口,以及对荒废的田地进行土断。

    他二人率数五十名足轻出中泉馆南下,来到设乐原南部的一宫庄所暂时安顿,同时派遣信使向玉川、下条、嵩山等乡的十二家豪族、三十二座僧院、神社遍传判令,以三日为限,召集各家当主、坊官等人。

    令文虽然发了下去,但是豪族大姓的态度很不配合。

    在他们眼里,高师盛这个新任检非违使,较之于先前的国代朝比奈元长来说,无论是声望还是地位,似乎都欠缺了得厉害,手中的实力更是天差地别。

    即便是在中泉寺内大破僧兵,仍不足以让豪族们轻易屈服,而高师盛派来的松平忠继,就更加不堪。

    这松平忠继到底是什么人,对於同郡内的豪族们来说可是相当熟悉,不过是樱井松平氏庶流出身,宛行不过还不到一百石高的小武士,说他是豪族都算抬举。

    身为三河国人,竟然为了百石荒田,就忘了自己的出身,帮助远江武士为虎作伥,这等自辱家名的行为,更是让人对他的所作所为轻蔑不已

    这等小人之辈,就该从此谨慎度日,免得日后祸及家门。过去松平忠继就算上门求见,见或不见犹在两可,现在勒令各家豪族登门拜谒,自是不会有多少人理会了。

    转眼三天过去了,响应松平忠继传唤前来拜见的豪族国人寥寥无几,以五本松西乡、野田菅沼氏为首的郡南有力国人,不出预料的无一人登门拜会。

    即便是有少许摄于骏府威势,和高师盛‘恶代官’名声的豪族前来,绝大多数也并非是豪族家督本人亲往,而是只派一门的亲族,或是家臣武士,过来打探风色动向罢了。

    身为云法寺僧兵坊官的铃木重定,居然是其中唯一一名有些分量的人物。

    铃木重定将热汤几口喝完,向着评定间内的另外一人施礼致歉,道:“我云法寺在八名郡的门徒不多,加之我年少德薄,无法说服其他各家国人,真是愧对一色案主,还望大人勿怪。”

    坐在铃木重定的正是一色贞秀,虽然名义上安抚郡南是松平忠继为首,但谁人不知其只是个被推到座前的提线木偶,真正做主的是旁边这位年轻武士。

    眼看铃木重定这般谦恭,他立即还礼道:“松平玄藩曾对我说,八名南部各家豪族国人,唯有贵寺心怀忠义,能与骏府共荣辱。铃木坊官已然尽力,在下感激尚且来不及,又怎敢妄怪坊官。”

    一色贞秀到来一宫庄所后,松平忠继特意出面牵线,向他举荐了眼前这位云法寺的僧兵坊官铃木重定。

    按照松平忠继的说法,吉田铃木氏乃是三河国土著,早在镰仓时期便迁居至此,这些年来吉田铃木氏因信奉法华宗之故,颇受其他各家豪族的倾轧,唯独与出身樱井松平氏的自己交好。

    故而,铃木重定对响应高师盛判令的态度,还算是恭顺。

    这样的豪族国人,只要并非是个庸碌无能之辈,日后在治理八名郡的时候,必然要受到倚重。因为有这层关系,一色贞秀对这位铃木坊官的态度,同样是颇为客气,双方虽然来往不深,但几次会面下来,也算得上是和睦融洽。

    “这十二家豪族之中,有四家曾与我吉田铃木氏结亲,毕竟有些情分在。我当继续尽力沟通,力争不负武藏判官和二位大人的期望。”

    铃木重故作叹息,继续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些年来骏府御民太过宽免,政令法度所及局限于国中的几个大城,对遍布各乡内的豪族只能施以羁縻。久而久之便养成了此辈自高自大的习惯,如今地方纷乱不定,我等这些个忠于骏府的国人,势力愈加衰微,想要彼等诚心拥戴,委实不易。”

    坐在一色贞秀身边的长谷川隼人,转头向着旁边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开口骂道:“那帮人是自矜门第家名,看不起咱们呢!”为了取信於郡南的豪族,此回随行的足轻里只有一组旗本队,其余都是其他家的豪族名下的军役杂兵。

    八名南郡的这些豪族不肯前来,确有些轻视一色贞秀、松平忠继、长谷川隼人这三人的出身,不过这却未见得是主要原因。

    适才给铃木重定端来汤水的松平忠继,在听到长谷川隼人这般说,心中戚然,他忍不住抱怨道:“是啊。看那些豪族派来的武士,简直把自己当作了守护大名,稍不如意,便要吵嚷闹事。”

    此回跟随一色贞秀来的部众都是些寻常足轻,哪懂得迎来送往这一套。故而这几天,全都是由松平忠继出面,代为招待那些豪族家中的武士。他本以为只是寻常差事,谁知却受尽了气。

    除了有姻亲关系的铃木重定以外,其余的豪族武士个个眼高于顶,将他这个松平氏的家督视若低贱的仆役,肆意呼喝。几天折腾下来,饶是松平忠继这样的没有脾气的老好人,也快要按捺不住火性了。

    长谷川隼人在旁出声附和道:“那些地头豪族全是些装腔作势的货色,须得如骏府那般,派兵直接打上门去,挨个按倒在地,用太刀把头砍了,才晓得这八名郡究竟是谁才说了算。”

第五十八一向日莲同根生(三)

    一色贞秀没有理会这两人的抱怨,自顾向铃木重定说:“既然各家当主和坊官未能前来,想必是因为阴雨连绵,难以行路的缘故。这样吧,还请铃木坊官代为转告各家国人,我愿再等候三天。三后的午时,我再正式设宴招待诸位国人,还请务必前来与会。”

    这是他第一次奉命前来断处事务,故而还是想要尽量以和睦的手段,来达成目的。

    “一色案主,莫说是两天,便是再等两个月,恐怕也不会再有人来。毕竟……”铃木重定手持这茶碗不断磨蹭,犹豫了许久才道:“毕竟众豪族都是实力强横的武家,族中甚至多有勇悍的名武士,非等闲地侍可比。对这样的豪族,过往丹波兵库大人也都是让配下家臣或是郡内的大吏出面延请。武藏判官虽然出自远江名门,但在声望之上······咳,未免稍许轻了些!”

    铃木重定很是谨慎,一边说,一边拿眼去觑一色贞秀的神色。见一色贞秀面色丝毫不变,才继续道:“我来前与西乡弹正中谈论,听他说起:昨日野田城菅沼氏的家督菅沼定村传话给各乡豪族,欲邀各家当主齐聚野田城商议今后去就……到时候恐怕各乡豪族都会赶赴那里。”

    “野田城……”一色贞秀神情不变,问道:“此事可确实么?”

    铃木重定怕这位检非使厅的奉行不信,连忙解释道:“确凿无疑。野田菅沼氏乃是美浓守护土岐氏之族裔,田峯菅沼氏分家。这一支虽然是新立的分家,但是人丁兴旺,领内可动员的军役甚多。”

    “与郡南西乡、伊奈、户田等多家豪族,也都互为姻亲,并出任了善秀寺的坊官之位,是我八名郡南部的有力国人,声势甚大。菅沼定村其人……咳咳……据说素来与尾张国的织田家有些往来。”

    一色贞秀神色微动,细细地盘问关于菅沼定村,邀聚各家族主的相关事宜,有些问题,甚至反反复复地问了好几次。

    铃木重定倒是好脾气,丝毫不见烦躁情绪,有问必答。说到详细处,还取了纸笔,为一色贞秀一一写明,可却未曾写下丝毫有关菅沼氏内容织田家的字迹,显然也是害怕牵连到自家身上。

    看来这位坊官所来,当亦是另有图谋,直过了小半个时辰,一色贞秀拂袖起身,意味深长的说道:“我完全明白了……铃木坊官有心了。”

    “既然各家豪族皆有要事,我也实在难以强求。好在各家皆有武士在此,想必能将武藏判官的意思传回家中。在下计议已定,无论诸位家主是否能及时赶到,我在三天后的午时正式设宴招待来宾。有劳坊官再代为传话出去。其它事宜,坊官无须多虑。”

    铃木重定愣了愣,他不辞辛苦的冒雨赶来,重点在于野田菅沼氏内通织田,希望对方能够代为传信给中泉馆内的那位‘恶代官’,以此来打击同本家颇有仇怨的菅沼定村。

    可这位奉行的心思,显然是放在了别处,更为看重此回能否顺利延请到那些豪族和坊官。

    更重要的是,他还想问问:云法寺和吉田铃木家这几日如此奔波效力,以至於不惜得罪一些郡南乡里内的有力国人,中泉检非使厅是否能想点办法加以补偿?起码也要支持法云寺,夺回被善秀寺抢去的僧院才是。

    犹豫了片刻,他决定还是不要多说了。这位一色案主为人和善,但手段、性格都未免太过於软弱了一点。恐怕就是说了,现在也给不了答复,只能等以后再去中泉馆内亲自走上一趟了。

    这么想着,铃木重定客客气气地道:“是,在下明白了,这便回去转告各家豪族。”

    言罢,便礼数周全地告辞离去。一色贞秀带着松平忠继、长谷川隼人两个将他送到庄所门以外,矢田顺朝等人虽然来到庄所,在前院的长屋安顿下来了,可却丝毫没有要跟铃木重定那般前去拜见的意思,即便是看见了一色贞秀三人,亦是连出言问候都不问候。

    一色贞秀也不恼怒,看着对方笑着颔首致意,又返回了评定间。

    他返回榻上坐好,取过铃木重定先前用过的纸笔,在旁边又重新写好一封书信,将方才之事全部记述了下来,而后取过一个布袋,将这两份文书全都封好后,装了进去。

    而后对松平忠继说道:“使番现在何处?烦请玄藩助传他们四个人一齐立即过来。”

    为了保持跟中泉馆之间的联系,一色贞秀三人此回出行,特意安排了四名使番随行,听一色贞秀的意思,竟然是一口气要将之全部派去护送书信。

    不过也是由不得他不重视,此事涉及到了尾张织田家,万一真的野田菅沼氏内通织田,检非违使厅若是没有及时巡查出来,罪责可是不小。

    松平忠继明白这是在支开自己,连忙应声去了。长谷川隼人跃跃欲试地道:“源太,你说武藏守会有什么打算?”

    一色贞秀将桌案上的纸笔墨砚收拾起来,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我身为武藏判官配下的无名小卒,想要号召诸家豪族,确实显得分量不够。但武藏判官原本就没有指望那些豪族国人,能够如此识时务的望风景从,正要找个机会杀鸡儆猴。你看,心怀叵测之辈自己跳出来了……”说话间,松平忠继领着四名使番进的屋内。

    一色贞秀更不迟疑,一连串的话语交代下去,四名使番忙不迭的点头应是,而后领头那个双手上前接过已经用牛皮包裹好的布袋,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躬身倒退出屋舍。

    回得自家暂住的长屋内,让其他足轻帮着将挂甲全部穿戴好,而后披蓑戴笠,腰跨太刀走出庄所,门外自有人从马棚中将四匹信浓马牵出来。

    在亭舍中住着的一众豪族家中的武士们待要打探,却被长谷川隼人带着十几名足轻死死管束住了,只能徒呼奈何。眼见得四名上马,绝尘而去,只留下在雨中的模糊背影。

第五十九章八名南北各自行

    方才四月,连日大雨不歇。

    设乐原内的河水不少,家中宗祖高师兼与高南继宗在室町幕府初年,担任三河国守护大名时,便在设乐原地方,治理整备过水脉,修筑了早期的水利工程,对八名郡的农业开发功莫大焉。

    既然打算在八名郡立足,将要将之当成本领来经营才是,战国时代当以农业为本,耕种就离不开水利,高师盛对水利这一方面相当很重视。

    他才刚上来到八名郡,虽然正如家老国司元纲所言,库藏空虚,却也专门拨给治下各乡里的代官不少钱粮,命他们务必要整顿水利,该修缮的水渠就修缮,该重筑的贮水池就重筑,严防出现如去年夏季那般的汹涌水患。

    因为提前下达了这些命令,设乐原内的乡村多数都在保司代官的敦促下,村縂领着百姓们对水利设施进行了提前维护。

    事实证明这项决定,却是有先见之明,所以四月初虽然便遇到了大雨,且一直绵延不绝到了今天,河水都还没有出现决堤和对水田倒灌的现象。

    不过虽然还没有出现决堤、倒灌的现象,做为设乐原内最大的名主,高师盛对此却是需要高度重视的。现在才好不容易,刚在八名郡站稳了脚跟,这个时候,郡里是绝不能出现问题。

    一旦出现问题,就会给他的敌人送上把柄,比如善秀寺和菅沼氏,极有可能会借着天灾水患来煽动鼓噪生事,他虽说不惧,可也不愿凭空生事。

    故此,尽管向郡南的国人众‘借粮’一事,已经安排值得信用的人手,前去进行试探,算是正式提到了日程上,但面对这场大雨,却也不得不暂将向南扩张,对付善秀寺的打算,先行放下,把全部的精力投到了防汛上。

    高师盛不但连下命令,命各乡的保司代官时刻注意汛情,并特地令国司元纲代表他,巡视治下全部的乡里,又令中泉馆内外驻扎的军势,分作数个百人队,轮流进行交替,每日沿着设乐原边境进行巡查,防止流民擅入。

    春夏秋冬这四个季节内,除了夏季外,剩下的九个月份对於豪族国人,乃至村縂内的百姓们来说,都是需要时刻防备流民、山伏趁机劫掠的时候,尤其是遭遇到像是水患这种天灾的时候,更要防止穷饿之寇作乱。

    有了他些这万全之预备,虽然大雨连着下了多日,倒是没有出现严重的汛情,以及流民入境为盗的消息。

    压迫郡南之事,先行搁置下去,但郡北古川秀纲那边儿,却是频频传来捷报,原本只是当成牵制手段的津俱众,倒是真的颇有些作为,这雨刚一开始下起来后,古川秀纲便在三沢川的上游投掷土石,淤塞川流,为蓄积洪水做准备。

    高师盛现在手中的这份军报,便是古川秀纲亲笔写成,来向他来邀功请赏,前日的那一场决堤大水,直接将本就残破不堪的高冈乡给淹了个通透,三沢川沿岸的田地、村庄基本上全都被冲垮摧毁。

    占据该乡的长筱菅沼氏,现在正忙得焦头烂额,一面想办法安抚赈济受灾的剩於百姓,防止他们也四散流亡,另一面则是不顾暴雨天气,强行征集军役众,向望公山发动讨伐,誓要报此大仇。

    因山道泥泞湿滑,行军本就相当不易,再加上领兵出征的家臣伊藤丹后守执意要骑马,结果刚一入山,坐骑便在雷声中受惊狂奔,连人带马不慎跌落山涧,活活摔死,让剩於一众武士跟军役众面面相觑,没了领兵的阵代大将,略微合计一番后,只得匆匆下山复命,因大雨不歇,连那位丹后守的尸首都没派人收敛。

    这一番挫败,虽然没有多少实际折损,但出阵先亡大将,而后又不战而退,对长筱菅沼氏部众的士气打击,就可想而知了。以高师盛自己的看法来判断,长筱菅沼氏起码未来两三个月内实没办法再大规模动员军势,入山讨伐津俱众了。

    将古川秀纲这份请求赏赐文书,批驳好后放到右侧的漆盘内,又从桌案左边拿起一份新的文书审阅,这是国司元纲临行前,整理的一份如何治理地方的文书,不觉不知间,就看得入神。

    真是术业有专攻,其中很多的内容,都是高师盛没有想到。还有一些,则是他想到了,却不及国司元纲写的具体细致。不禁越看越精神,颇受到了不少启发,又结合个人意见,对某些部分做了稍许修改。

    当全身心地投入一件事情时,时间过的总是很快。窗外**漆黑粘稠,城外的兵营内,人来人往,穿梭如织。

    兵营基本竣工,矢仓、栅墙也已经初具雏形,只能下排水的沟渠还没有修好,不少地势低矮的长屋都遭到了雨水倒灌。

    武士们顶着宽大的八幡阵笠,对抗风雨,扯着嗓子呼喊指挥;全兵营的足轻们,全都赤着脚拖泥带水的在营内来回穿梭,挥舞着荷锄、木铲抓紧时间在开凿出泄水道。

    城内城外,层层的屋舍环绕着高耸的天守阁,闪电划过,现出了远近山林黑糊糊的轮廓。

    直到过来探望的姊小路千华院出现在面前,他才发现,案上的红烛已经燃烧到了半数。

    放下手中的文卷,高师盛搓着双手,对着掌心连呵了几口热气,夜晚天寒,风雨飘摇,屋内虽然燃有火盆,亦难耐寒意,双手早已经冻得冰凉,甚至有些微微麻木。

    可高师盛却觉得精神抖擞,有种说不出的惬意舒坦,这种感觉和过往行军打仗、攻城拔寨截然不同,更何况天守阁内的环境,可要比军中强之万倍不止。

    出阵合战是杀戮、是破坏,就算打了胜仗,看着敌人向自己俯首求饶,或者端坐本阵之内,看着配下的武士们依次向自己验首夸功,他亦未觉得有多么发自内心的畅快。

    最多,是将战阵之上,因生死大恐怖所带来的巨大压力放下,觉得在这个乱世中,更安全了一点,更保险了一点。

第六十章雨夜急召谋士来

    而发展地方,是功德、是善业,天下各国的大名们统领大军合战对阵,武士们出生入死地卖命,不就是为了自家的领国内的郡乡,能够泰平无事,可以安身立命。

    见到检非违使起身,屋内的两名婢女轻手轻脚、忙忙碌碌地服侍他盥洗更衣,这两名年轻女子看着眼生,都是当地豪族递进中泉馆内的寄子寄亲众。

    倒是提醒高师盛想起了联姻当地豪族的打算,最近忙碌不断,一直没空着实准备,如今稍得空闲,於是决定一起放到下次评定会的议事上讲。

    高师盛与多数武将那般,不喜陌生人靠自己太近,挥手示意不需要旁人服侍,随手拿过挂在衣架上宽大的麹尘袍,自己套在身上。

    今天没有公事,不必穿着的太过庄重。这件宽袖外袍则是离开骏府时,从岳丈家中一并带来的。和武家常服不同,按的是公家样式,只是穿惯了贴身紧凑的具足,反倒不太适应公服的松缓宽大。

    “馆内侍女都来自谁家,回头劳烦夫人帮我统计一下,等晚间让人送给弥七郎备册。”高师盛对等在旁的妻子说道。

    既要联姻,聘礼就是少不了必备之物,别到时候连送到谁家都不知道。中泉检非使厅门下现在的地头武士众多,寄子寄亲众的数量也是相当之多。

    他本来只是向地头武士索要质子,可国司元纲却依仿骏府旧例,连这些武士家中的女儿,也选出年轻貌美的,一并送到中泉馆内充任侍女,为得就是日后同配下的远江武士们结亲,好让高氏得以在八名郡彻底扎根落户。

    姊小路千华院应了一声,她却聪慧,见着见自家丈夫直接换好公服后,收敛振袖从榻上起身,将两名侍女屏退下去后,问道:“夫君可是打算让家中武士,与郡内的豪族联姻么?”

    高师盛点了点头,回道:“不错,本家若是想要将这些豪族国人,真正的吸纳进配下,联姻结缘是早晚的事情。”

    “家中武士,门迹出身恐不以与八名郡内的豪族相齐。”姊小路千华院所说的确是个大问题。

    三河国作为足利一门的起家之地,在乡豪族多数出身都不算差,再不济也是当初的幕府的奉公番役众,放到镰仓时期也是御家人的身份。

    北庄盛忠、大井盛朝这些个真真正正寻常平民出身的新晋武士,确实难以高攀得起,不过正是因为出身低微,才更需要妻族来增加名望。

    高师盛笑了笑,没有打算在这个上面跟妻子多做解释,况且今日还有诸多事情要商讨,只是略聊了几句,大井盛朝在问外来报,言说小野忠明等人来到。

    於是只得暂且先舍下妻子,在轮值旗本的扈卫下,先下了天守阁,再去的评定间议事。

    馆敷里的有几间旧屋挺大,他专门命人将之收拾出来,当做旗本队演武的道场,这会儿正是阴雨绵绵,里边已经有了不少人,有的在舞刀弄枪;有的聚拢一堆,观看两三个弓术好旗本挽弓射箭,不绝的叫好声,让本来空旷的庭院,显得热热闹闹。

    高师盛路过时,微微停下脚步,瞧见其中不但有自己的亲兵,还夹杂了一帮子穿着织锦华服的年轻武士。认出来皆是来自乡里的寄子众,他们和旗本队住在一起,大概是随着一起来的观看比试。

    对於寄子众的来往,早就有过吩咐,平常小事儿不必限制他们的出入。同时严禁旗本和远江武士对他们有歧视或者不公的对待。有两个来得早、表现好的,已经拨入旗本队中,按班宿值了。

    高师盛不想惊动他们,没停留太久。张弓射箭的长冈右卫门,一箭射出,偏了靶子老远,斜斜带掉一个寄亲众的侍乌帽子,围观众人哈哈大笑。

    很显然,长冈右卫门是故意的,那个寄亲质子才十二三岁,登时被吓得脸色发白,差点瘫倒地上。

    高师盛皱了眉头,很不满。他知道配下远江武士,轻蔑地方豪族的心态难以根本扭转,也不过去,简单下令:“有一不可有二,再有戏弄寄子寄亲等事,笞三十。”

    注意到那名寄亲质子仍留着盘辫垂发,穿着阵茶色羽织,想来是部落民长吏家中的子弟,故而这帮子旗本才敢公然拿对方取乐,军令中早就有法度要求,不论武士还是足轻都当削剃多余须发,只允许月代头或是兵发髻这两种发型样式。

    可能那寄亲质子才来,没来得及剃掉代表部落大人的辩发,他又重申、顺便补充了一条,道:“军中统一只许留兵发髻,寄亲无事亦当穿军服。传我判令,再有违者,同例笞三十。”

    随从左右的一名旗本凛然领命,留在原地,等高师盛带人远去,才绕过庭院进入道场内传令。

    入了馆敷内的评定间,没等多久,小野忠明、长谷川元忠、长谷川元盛、善光院证弘、内藤光秀等十几个人,一齐到来。

    四人穿得却也都是僧衣,不过长谷川元盛大抵是因没有合适的衣服更换,才临时穿着小沙弥的纳衣,跟着祖父一同过来参拜,只有内藤自己还是披挂大铠,他是作为护卫前来。

    自信浓战罢,小野忠明、内藤光秀等留守细江地方,监护修筑庄园,已有有多日未曾得见,更不用说长谷川元忠、长谷川元盛祖孙与善光院主证弘和尚,更是足足半年没见了。

    高师盛很想念小野忠明他们,小野忠明等人也早就想来八名郡效力,刚一入得堂内,小野忠明便领着身后四人,下拜行礼。

    高师盛上前一把将之扶起,大笑说道:“禅师,你我之间何必见外!”

    多日未见,小野忠明没甚变化,只是大约因迎风冒雨地赶路之故,虽然换了件干爽的僧衣,但身上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湿漉。

    小野忠明说道:“主从之礼,岂可轻废?贫僧本来能早点回来的,只是细江城还未筑好,再加上与乡间的百姓和町宿内的座商,还有诸多地子钱须得厘清,因而耽搁了路程。”

第六十一章为敛民心施仁政

    因筑城需要大量劳役和木材、石料,故而小野忠民按照检地帐向百姓征发普请劳役,这其中的困难程度,可不必高师盛在八名郡内跟豪族争斗容易多少。

    因身在远江国的原因,反而不能向高师盛那般威逼豪族抽调百姓,来听从自己的判令,大肆整备地方,处处都需要跟村縂们协商。

    因为春耕之故,再加上百姓们服普请劳役的时间,已经远远超出应该承受的上限,於是在村縂的带领下,聚集在细江庄所的外面,要求保司代官出面制止劳役。

    为了不至于激起民变,或是庄所出面干预,最后不得已下,小野忠明只能提前向贺气町内的座商提前征收地子钱,而后发给劳役百姓,并承诺今年不会在征发劳役,才勉强将筑城之事继续下去。

    “为聚敛民心,同时也是为节省钱粮,未来及得判官准许,贫僧便斗胆私下允许乡人渔猎采集。”小野忠明从怀中捧出一卷账册,里面尽是筑城花费的详细名录。

    自平安朝起,上至朝廷下到地方豪族,无为了维护住个人私利,不是实行封山锢泽的‘舍禁令’,将之视为私产,且作为赈灾的手段,来惠赐给穷家存生,来换取百姓的感恩戴德。

    寒庶缺食,也少有敢上山下泽,随意渔猎取食,高师盛受封在细川地方,因是谱代家臣之故,自家庄园范围内便有大片河沼山岭,且又临滨名远海,还有两处不小的渔场,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却是不能让那些乡人随意盗取。

    尤其是应仁年间以后,天灾水患频繁,冬季一年比一年酷寒,豪族和寻常百姓在山林开发和争夺,所导致的矛盾便愈发尖锐起来。

    镰仓时期就有些落后的庄园垦荒制度,能够在室町幕府得以死灰复燃,说到底还是因为恶劣的天灾所致。不论是豪族徒附、或是村縂一揆都不自觉的偏向于土仓公有,将庄园下荫户的余粮,悉数收缴进入土仓内,进行集中储存,而后归縂领进行调配。

    这样虽然剥夺的一定的个人私产,但却能最大限度的保证村落的延续,让大多数人得以存活下去,若还有不足,便要恢复绳纹记事时的采摘、渔猎生活。

    春秋两季采摘野果充饥,夏冬炎酷则是捕猎鱼获,用盐将之制成肉脯、鱼干,来延长食材的保存时间。

    如东海道这样的临海之地,每当黑潮暖流来临之际,大名都会组织船队出海捕鱼,再将之低价贩卖给国内百姓,既可以敛聚钱财充实国库,又能缓解饥荒。

    高师盛为何在八名郡,大手一挥许可百姓上山射猎,说到底也是想通过这种‘仁政’手段来拉拢民心,使其能为自己所用。

    “无非是些许钱财,禅师不值当如此忧虑,在此春耕时节,还征发普请筑城本就是我等的过错,百姓们索要补偿,亦是理所当然之事。”

    高师盛摆手示意小野忠明不必为此请罪,他如此豁达固然有宽仁爱民的缘故,更多的则是受到乡党风气的影响,格外注重在乡里的名声,愿意同乡人广节恩义。

    若是换在了三河国,中泉乡的百姓敢如此抗拒,他就是再体恤民情,也少不得要派兵下乡,将那几个领头的村惣捕拿问罪。

    这次召小野忠明等人前来,正是因为配下人手不足的原因,不是缺少能上阵杀敌的武士,而是苦恼没有可供自己问询的策略,替自己在八名郡内奔波往来的文治奉行。

    国司元纲和一色贞秀离去后,他这几天处理调派各类杂项文卷,便觉得太过於劳累,庄所每隔三天都会送来许多在他看来不值一提,但却对百姓很重要的杂事和请求,这些事务本来都是由庄所内的保司代官按照辖制范围,分别处理。

    不过现在设乐原各乡内的的保司,多数都是他配下的三方众武士担任,虽然比起许多大字不识几个乡下地头来说,这些一门族兄弟,都算是难得的文化人了。

    可这些文化人中基本都没有出仕经历之人,至多管理过远江高氏在乡下的徒附,根本应付不来,村里刁民的各种搪塞和胡搅蛮缠,最后还是得将诸多文卷送到中泉馆内交予他来审议。

    高师盛固然可以选用在乡豪族担任保司,但代价就是将好不用容易对乡里建立的勉强支配,再次拱手送人,故而急切的需要小野忠明等人过来协助自己。

    “证弘院主可是已经见过了矢田坊官和证信监院?”

    “方才已经见过了,贫僧代家兄多谢判官法外开恩。”善光院证弘连忙出列,俯身向高师盛拜谢恩典。

    矢田作十郎和中泉寺证信两人,毕竟是身份显赫的僧官,被军势捉拿后,除了被国司元纲恫吓一番外,并未受到苛刻虐待,只是被圈禁在馆敷的别院内静修参禅,并非郡内某些别有用心的豪族传扬那般,被压在地牢内日夜严刑拷打,甚至是遭到暗中杀害。

    高师盛点头笑道:“院主不怪我便好,这中泉寺住持的位子可是空宣多日,乡里的净土门徒无不是翘首相盼,等待禅师能够再开山门,播宗论道。”

    中泉乡的百姓几乎都是净土真宗的门徒,自从中泉寺被高师盛强行封禁后,这些百姓无处参拜,难免不会有人因此心生彷徨。

    有倒是堵不如疏,这中泉寺早晚是要重开山门,他跟净土真宗之间的关系,也不可能会一直无缘无故的敌对下去。

    与其和解后,让矢田作十郎和中泉寺证信这两人回来,倒不如趁着现在,将更容易控制的善光院证弘,给扶上住持的位子上去。

    这样的断处方法,也算是向三河国的净土真宗表明自家想要恢复和睦的态度。

    善光院证弘是个真正潜心佛法的和尚,虽然会有贪嗔痴念,却并不似小野忠明甘愿屈侍豪宗,以求为晋身之阶,也不像矢田作十郎跟中泉寺证信那般喜好权势,对高师盛所请,不由呐呐无言,想要拒绝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第六十二章吾子当妻贵家女

    高师盛也不强迫,这种事情非是能够轻易推辞,就算善光院证弘不愿,他家中为了中泉寺这处寺产,也会派人出面劝说。

    又跟这位身材愈发富态的大和尚略微攀谈两句,高师盛笑着招手将长谷川元盛唤至自家身前,握着他的手笑道:“我儿身量见长,你母亲和老夫人可一并来了?”

    他与长谷川元盛结为乌帽子亲,是犹父子的关系,自得了高师盛的照养后,家中也能一日三餐,日日有肉,饭食跟了上去,身体也健壮了起来,便是连个子有明显高了不少。

    他与高师盛相处的时间不长,却也不怕生,大声的答道:“回禀犹父大人,母亲的祖母大人都其一齐来了,现下正在大人大井兄长安排的屋舍内休息,此回文之丞跟随祖父前来,正是要来出任犹父的小侍,来跟父祖一齐回报犹父的恩情。”

    童言最是无忌,亦最真实可信,高师盛闻言更是发自内心的欢喜,笑着对长谷川元忠问道:“敢问老大人,文之丞可有结缘?”结缘即是成婚的意思,不过长谷川元盛这个年纪,自然不可能与女子结婚,所问的乃是是否与别家定过姻亲。

    长谷川元忠恭敬回道:“尚未寻得一门良配。”长谷川家落魄已久,就算是现在攀上了远江高氏的门楣,也还是没有那个武家愿意与之随意联姻,毕竟在这战国乱世之中,兴衰起落总是无常难测。

    长谷川元盛尚算聪明伶俐,父亲亦是门下的武士総领,再加上高师盛现在膝下无子,所以不免会对他格外喜爱。

    听到自己这位犹子现在还未结缘,高师盛欢喜地说道:“我儿如此伶俐,岂能不寻一武家名门与之结亲?郡内樱井松平氏的一门家老,松平玄藩助现有一女孙跟文之丞年龄相仿,我欲撮合这一段因缘,老大人意下如何?”

    他这番提议并非心血来潮,实际上是深思熟路许久过后的考量,正如妻子姊小路千华院所言,他配下这帮子武士,出身大多不显,想跟八名郡豪族结亲,绝非是一纸判令就能做到的事情。

    时下州郡分国,各地武士团党间彼此仇视抵对,今川氏用了数十年尚且未将远江国彻底吞并,整合一元化,就可想而知其中的难度到底有多么的大。

    远江高氏同三河国武家之间,除了高师盛的母家樱井松平氏外,还是有些姻亲关系的,如果是为自己的犹子求亲,来达成相互之间的和睦,想来还不至于会引发太多抵触。

    只要有了先例,而后分化拉拢,对新参众与豪族区分对待,总会有深通权变的武家愿意跟从附和。

    长谷川元忠自然是求之不得,自家出身来历虽自己都说不清楚,但亦知晓所谓藤原公家之后,樱井松平氏在八名郡豪族眼里不算什么,可对长谷川家来说,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武家名门。

    况且身为家臣之子,能跟主公的母家的庶女结亲,不论怎么说都乃是天大喜事,长谷川元忠顿觉受宠若惊:“主公如此深恩厚爱,我祖孙三人实不知该如何报答,一切全凭主公定夺!”

    “哈哈,老大人这是哪里的话,此皆对是弥太郎忠勇的恩赏,又何况文之丞乃我犹子,天底下哪里有父亲不慈爱儿子的道理?”

    高师盛转顾左右,吩咐说道:“一路之上车马劳顿,证弘禅师必然很是劳累,且先替我送禅师三人下去休息。”接下来所言之议题,事关重大,并不适合善光院证弘悉知。

    善光院证弘亦是识趣之人,起身告了声罪,长谷川元忠同样领着长谷川元盛,跟随仆役下得堂去,目送三人走远了之后。

    高师盛转回头,又笑着对小野忠明、内藤光秀两人人说道:“此回召你二人过来,乃是因我接到一份密报,不知该如何决断,正好可以请你们来帮我参详参详。”

    说着便让大井盛朝将自己手中的两封文书传递下去,这两封文书便是一色贞秀派遣使番传奏给他的密信,初时看到使番齐至堂上,他也不免心中迟徨,以为一宫庄所那里出了甚么了不得的大事,可裁开文书看后,却是更加犹疑不绝。

    心中虽已有腹案,但却不知该找谁来商议谋划,首先想到的便是,家中现在唯一的家老国司元纲,但随即又被立刻否决掉了。

    这位家老素来稳重持正,绝对不会同意自己的图谋不说,而且必定要大力劝阻,到时候说不得还会闹出乱子。

    所以他才会借着防备水患的藉口,将之远远的打发出去,然后派人快马回返远江国,将小野忠明等人冒雨请来中泉馆同自己商议对策。

    高师盛心底知晓,目前真正能够跟共谋大事的,还得是平山党的旧部,彰义队的岛崎景信三人可用而不可信。三方众的一门亲族,可信而不可用。

    听到自家主公一来,就将心腹大事托付给自己,小野忠明、内藤光秀两人俱皆感到了高师盛的信用,不约而同地心中凛然,立刻端正坐姿。

    尽管连夜乘车从远江赶来,他们也同样困倦乏累,这会儿的神情无不是殊为振奋。

    内藤光秀原本见高师盛与诸人对谈半天,却对自己只字未提,心中难免有所怨念,这会儿却是半点无有方才的不满。

    这还是他头一次得以能与众人聚集私室内,图谋隐秘算计,这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浪人亦不免生出忐忑的情绪。

    小野忠明有胆勇而能出奇计,内藤光秀狡诈而有勇武,并且他们两个彼此熟悉,在信浓又一同共事过,是最合适的人选。

    是以单独留下他们两人,在室中密谈了许久。次日一早,以善光院证弘为外交僧,小野忠明、岛崎景信两人辅佐,带领二十几名步骑随从,前往野田城问询。

    又在当晚,从部众内中挑选出了百余精锐,由内藤光秀、长冈右卫门、山田丰五郎三人带领着悄悄出了城外的兵营,乔装打扮成商旅、浪人,趁夜潜行,其目标方向却是渥美、八名两郡交界处的嵩山宿。

第六十三章野田菅沼贺茂众

    野田城、中泉馆俱为八名郡内要冲重地,自前室町开幕以来,中泉馆一直是八名郡的郡治,野田城在三十年前曾属松平氏支配,松平清康尝在此建立兵站,作为经略远江的前哨据点。

    野田菅沼氏亦是当时松平氏摄任的郡代,由田峯宗家统领长筱、野田、岛田三家山方众,负责针对远江国方面的经略任务。

    直到守山崩溃败,松平清康遇刺身亡之后,依附松平家的菅沼氏一族才开始改换门庭,向今川家靠拢,因此还发生了一场以下克上的内乱。

    长筱家率先倒戈,背弃松平家转投入井伊家的配下效力,并多次响应骏府的军令,派兵出阵讨伐田峯、岛田、野田这三家同族,从此主从开始易位,原本割据八名、设乐两郡的菅沼氏亦开始逐渐走向没落。

    同在三河国北部的田峯、岛田两家迫於压力,只得先后屈服,一并转投入骏府配下。

    而郡南的野田家则是立场坚决,笼城抵抗法度过於森严的骏府今川氏,虽然最后慑于骏府的军势压迫,不得已开城请降,但始终以松平旧臣的身份自居,且与别家大名始终保持着不当联络。

    弘治二年,野田菅沼氏还因涉嫌内通尾张织田氏,而遭到骏府的质询,只是因未找到切实的证据,才未遭到断绝。

    野田城坚民多,较为富庶,而且地理位置也比较好,不像长筱城那样筑於山上,所以领内町宿相对繁华,在菅沼氏一族中排论的话,当属野田家的财力最为雄厚,三千六百石的表高,却能动员五百骑军势。

    去年的一向一揆之乱中,野田家的军势就是乱贼中的主力,八名郡南部这个地方,连接渥美、宝饭、引佐、敷知四郡之地,北依高地群山,南连滨名远海,当地的民风素来剽悍,贼寇丛生,且多依附在僧寺院下,豪族国人军前,充作爪牙。

    去年的一向一揆看着声势浩大,但对比之前几次作乱根本不算什么,事实上在更早之前的天文五年,也即是松平清康遇害身亡后不久,时任骏府今川氏的家督今川氏辉便统兵进逼三河国。

    第一场合战不是先攻打松平氏的城池,而是郡内的豪族、僧院联军在设乐原进行交战,本来雄心勃勃,想趁势吞并三河国的今川氏辉,随即也同松平清康一般,不慎意外没於阵中。

    今川氏辉死后无嗣,二弟玄广惠探与三弟梅岳承芳俱同时还俗,在各自派系的豪族支持下争夺家督之位,触发花仓之乱。最后由梅岳承芳在得太原雪斋的联络下,以远江五旗头为首的远江众组成梅岳派,带兵包围住了骏府城,逼迫濑名、蒲原等一门众呈交誓书,奉戴梅岳承芳为主,并派兵协助平定花仓之乱。

    在往前推,三管四职中的丹后一色氏、典厩细川氏、以及有着御所称呼的武卫斯波家都曾在八名郡南这块弹丸之地上吃过大亏,被频繁举兵的国人一揆折腾的筋疲力尽。

    时至今日,东海道全部归于骏府今川氏配下,但八名郡内的风气却没有丝毫更改,北有山伏屯聚,南有水贼流窜,郡南百姓里从豪族到寒庶便没有称得上良善之辈的。

    “郡兵常千人,追讨不能制”,守护国代朝比奈元长配下常设有千人以上的旗本郡兵,却亦对治下的这两方寇贼无可奈何。

    八名郡特殊的地理位置,加上三河国本就彪悍的民风,故而造就了地方豪族桀骜不驯的习性。

    野田菅沼氏又被称为贺茂众,一则是因为野田所在位置名叫贺茂乡,二来则是取自平安朝权门,开创阴阳道宗家的贺茂氏一族,并期盼能得到役小角和赤眼善童、黄口妙童这三名式神鬼王的护法加持。

    贺茂众名为一部,实则下边又分为数家縂党。

    菅沼定村的野田家是一党,今泉道善、田峯定继、岛田定俊、铃木重澄、奥平贞庆五人又各是一党。

    今泉诸人和菅沼定村不一样,皆是八名北郡人,他们之所以不在郡北,而在野田立足,其中自有缘故。

    细分之,这数人可分为两类。

    一类是与菅沼定村一样,都是菅沼氏的一门亲族,去年中都响应了一向一揆作乱,田峯、岛田两宗为了避免受其拖累,而受到骏府的惩处,故而在一开始就对外宣称将这两人追放,连家名苗字也一并剥夺。

    虽然得到了骏府的赦免,却也是回不去本家了,干脆就以宗名为姓,留在野田家中同贺茂众合流。

    今泉道善、铃木重澄、奥平贞庆则是郡南的本地豪族,素来同菅沼定村彼此交好,同气连枝,众人之中,又以菅沼定村的出身最好,名声最高,为人也最被人服气,所以他们便共以菅沼定村为総领。

    去年菅沼定村等人起兵后,以净土真宗跟役小角三位式神的名号相召,自是不愁无人前来投奔,附近各郡的恶党、贼寇闻风而动,前来投奔野田城菅沼定村等人为首的贺茂众,其中有成股的水贼山伏,亦有地头武士带领下,结队而来的净土门徒。

    也因为这个缘故,因为菅沼定村配下的军势多是净土门徒、恶党、僧兵,因而虽然较之朝比奈元长的旗本队,他们在操练、军纪、战阵上有欠缺,可如论战斗力却是不差。

    在击破善秀寺后,菅沼定村仍旧据城死守,远江兵数次强攻皆未能破城,为了尽快平定一向一揆,不至于让骏府虚耗钱粮,更重要的是不愿意徒然折算军力。

    朝比奈元长才通过善秀寺住持出面,同对方达成和睦,以无血开城,赦免城中所有参与一向一揆的军势、百姓为条件,才让野田菅沼氏重新归于骏府配下。

    去年朝比奈元长领兵杀进三河,连续断绝了四五家豪族,将之阖家杀尽,来做到以儆效尤的目的,菅沼定村作为罪魁祸首之一,配下的军势如果战斗力不强,恐怕最后也是难逃一死。

第六十四章松平护法十六将

    换句话来说就是,在去年的讨伐中菅沼定村这位罪魁祸首,并未受到多少实质性的处罚,至多是在钱财上损失很大,其余方面并不算重。

    甚至连对聚集城内的那些贼寇的遣散,都不过走了个过场,朝比奈元长一退兵,立刻便有重回配下。

    骏府宽仁安抚,显然并未让菅沼定村其幡然悔悟,反而是愈发的变本加厉,,甚至还靠着这些军势,不断胁迫郡南其他豪族归附,上缴钱粮,供其贺茂众养兵之用。

    铃木重定向一色贞秀检举出首,未尝没有想要打着驱虎吞狼之意,希望能够让高师盛这位检非违使出面,阻止其在郡南的肆意妄为。

    在抵制高师盛这个检非违使入郡的过程中,菅沼定村的态度甚至要比矢田家还要坚决。

    尤其是高师盛在向郡南扩张影响力的时候,更是被认为是得到了骏府在背后的指使,其目的就是想要背弃当初的安堵宽免,再寻借口来对付自家。

    望见前头的野田城,小野忠明等人暂勒马遥观,只见城墙高耸,周围多有兵舍,幡旗在大雨中迎风招展,虽是隔得远,看不太清楚,一股肃杀之气却亦自冲云霄。

    小野忠明掀开辎车的帘帷,顾对从行左右,指点前方诸营,说道:“天下精兵之地,关东是其一,吴越是其一,三河亦其一。久闻菅沼志摩守之名,当年他以十三冲幼之龄,首次初阵,便敢将郎党数十,不顾家中劝阻,横阻丰川砦,接连击退松平军的三次进击,担任旗本先手役的‘血枪九郎’长坂信政亲自先登,竟无能动摇砦关分毫。”

    “后得松平三河守清康亲自出面招降,许以同族养女结缘,纳之为一门众,并称为家中十六护法神将,守山崩溃败后,长筱、田峯、岛田各家先后尽皆投顺骏府,唯有此人据守本城,力战不降,忠烈勇武,实非常人。今入野田城后,见到他,你等且勿矜高,当循客礼,万一惹恼了他,坏了自家性命小事,误了判官此行和睦亲善之意,待回去后,家中式目法度也不会饶了你们。”

    所以在进野田城、见菅沼定村前,小野忠明还是要先提醒了他们几句,以免误了判官的大事。

    这些使幡骄狂归骄狂,却也都知事情轻重,当下俱皆应诺。

    岛崎景信横眼旁观,瞧着小野忠明拈着手中的念珠,心中不停暗忖,猜不透为何这个秃贼同乡怎么突然来了三河国这边儿,怎么又突然领命要去野田城,最重要的是这番话到底是何意思?

    吩咐毕了,这才打马继续赶路,众骑随从其后。再往前行没有太远,远远见两三骑由边道上驰奔而来。

    现下虽无战事,但野田城既为菅沼氏诸队的屯驻地,周边自然不会没有巡兵警戒,这从边道小路上驰来的两三骑,想来应就是菅沼定村遣出巡驻的游骑了。

    菅沼定村不仅是善秀寺的坊官,而且还是松平氏的旧臣,且还跟尾张织田氏暗地里有所勾结,这次来见对方,恐怕不会很轻易地就能达成目的,所以很是谨慎,见有两三骑从远处驰来,便即勒马停下,等他们过来。

    说来野田城虽是临着渥美、宝饭两郡,算是郡南的衢城关路,眼下没有战事,附近的城下町和宿场,平素也还是颇有商贾、行人来往的,菅沼定村遣出的这些游骑平时对那些商贾、行人甚少理会。

    但这会儿,却有数骑从远处道旁的避雨兵舍处驰来,却是因为小野忠明一行人俱骑马不说,且除了小野忠明这位僧人之外,还都披甲带刀。冒雨驰奔道上,十分显眼,一看就不是寻常的商旅,所以他们既然看到,就必须过来盘查询问,看看究竟是何来路。

    不多时,这两三骑来到近前,从小路上奔到大道,转至小野忠明诸人前边。

    小野忠明打眼观瞧,见这几个骑马使幡都是精壮郎党,虽未着大铠,却也各有腹卷在身,两人持穗枪,一人携弓挽刀。这佩刀的在前,应是个奉公武士。

    小野忠明心道:“观此数人卷腹、刀枪的制式铭文,应皆是出自尾张的御贷武备,织田氏近些年同美浓斋藤合战不休,但对这位接受调略的菅沼志摩守,却还真不吝啬。如此来看,尾州的确无愧富庶大国。”

    又看了眼这三名使幡胯下的坐骑,都是信浓良马,并非东海道自产的那些,用来耕地、拉车的寻常劣马,又心道,“说不定不但给武备,还给野田家了不少良马。”

    驽马好寻,可供武士骑乘出阵的良马难买,良马队不比常备足轻,便是骏府今川氏,苦心经营多年,如今军中可堪出阵的良马,也不过千五百匹而已,

    菅沼定村在东三河再有武名,说到底也只是个寻常国人众,三河国也不是产马之地,只凭他一人之力,决计养不起太多良马队,而他现在却能放出不止一股的使幡巡逻游弋,那么显见他而今麾下的良马队即使再少,估计也得有个数十骑了,这其中十有**,使靠着尾张织田家的相助之功。

    小野忠明所料不差,尾张织田家不仅在良马上相助他,兵粮钱财上对菅沼定村也很是大方。

    骑兵难养,一是因良马难得,再一个便是因马匹的消耗太大,高师盛现今配下步骑四百,使幡不过三十七骑,可如单论军需,这三十七名使幡骑却几乎占到了一半还多。

    去年的一向一揆之乱,八名郡是主要的战场,野田菅沼氏虽然保住了居城和宛行安堵,但治下的乡里却是被朝比奈纵兵给洗劫了个遍,本想以此来迫使菅沼定村开城降服,结果谁知其配下的军势,本就非寻常百姓组成。

    不过也是因此,野田菅沼氏在钱粮的损失上甚大,若非有织田家从海路通过水贼,暗中向菅沼定村资助,那位鬼志摩断然难以在养了万众步卒之余,还有余力去养昂贵的骑兵。

第六十五章度牒真伪不足论

    佩刀的那个使幡打量小野忠明诸人,问道:“你等乃是何人?从何而来?往何处去?”

    小野忠明笑道:“在下一介山寺野僧,自是该从来处来,又将往去处去。小野忠明,奉武藏判官师盛公之命,特来谒见菅沼志摩守。”

    原本听到眼前这个和尚口出诳语,那名武士本正欲发怒,但随即闻得来人是奉高师盛之命来见菅沼定村的,本来的愠怒,顿时变成了两分轻视、三分狐疑、五分警惕的异样之色。

    警惕是因为从行小野忠明的诸骑一看就都是猛烈之士,狐疑则是因不知他们的来历和目的,而轻视则却是因为中泉检非使厅,这些日子里的表现,实在不堪不目。

    连日延请郡南豪族,却无有几人前去赴会,便是他们这些地头武士亦是觉得那个高师盛虚有其表,可先前逐杀中泉寺僧兵之举,又很清楚的告诉了郡内豪族,这位‘恶代官’绝非是个好相与的人物。

    但轻视、狐疑、警惕,哪个都好,小野忠明既然是奉‘恶代官’而来拜会家督,这名武士不能不重视,他略微迟疑了下,随即问道:“可有信符?”

    小野忠明从怀中取出一个传符,笑道:“此是此是中泉馆厅为我等开的传符,我怀中还有武藏判官写给菅沼志摩守的亲笔信,传符上有判官大人的花押,足下可要一观?”

    这名武士示意身后的一人过去把传符接住,转递给自己,他虽没见过骏府公文的样式,却也还认得几个字,拿在手中细看,木质传符果是最下方刻着‘中泉检非使厅’几个大字,面色一肃,忙从马上跳下,亲上前几步,将传符还给小野忠明,行礼致歉,说道:“不知是禅师为武藏判官门下外交僧,适才多有冒犯,尚请禅师莫罪!”

    至於小野忠明所说的亲笔信,这名武士却是没有要看的意思,他虽说识两个字,但又不知道高师盛的笔迹,看也没用,况且现在还下着大雨,若是因此打湿了文书,回头家督怪罪下来,他一个寻常武士可是吃罪不起。

    连日延请郡南豪族,却无有几人前去赴会,便是他们这些地头武士亦是觉得高师盛虚有其表,可先前逐杀中泉寺僧兵之举,又很清楚的告诉了郡内豪族,这位‘恶代官’绝非是个好相与的人物。

    但轻视、狐疑、警惕,哪个都好,小野忠明既然是奉‘恶代官’而来拜会家督,这名武士不能不重视,他略微迟疑了下,随即问道:“可有信符、度牒?”

    小野忠明从怀中取出一个传符,笑道:“此是此是中泉馆厅为我等开的传符,我怀中还有武藏判官写给菅沼志摩守的亲笔信,传符上有判官大人的花押,足下可要一观?”

    同时善光院证弘亦从怀中,将当初出师授戒后,从本证寺处得来的度牒取出,这份度牒自然不是朝廷和幕府颁赐下来的敕封,而是本证寺私自向门徒发放的伪戒,不过方今天下大乱,朝幕和大名们自然也没有多少闲心,来管僧人的度牒到底是真是假。

    这名武士示意身后的一人过去把传符和度牒接住,转递给自己,他虽没见过骏府公文的样式,却也还认得几个字,拿在手中细看,木质传符果是最下方刻着‘中泉检非使厅’几个大字,而度牒上则雕有净土白莲,另有空誓上人的花押,面色一肃,忙从马上跳下,亲上前几步,将度牒、传符双手奉还给善光院证弘,行礼致歉,说道:“不知是证弘主持为空誓上人门下的大禅师,适才多有冒犯,尚请禅师莫罪!”

    至於小野忠明所说的亲笔信,这名武士却是没有要看的意思,他虽说识两个字,但又不知道高师盛的笔迹,看也没用,况且现在还下着大雨,若是因此打湿了文书,回头家督怪罪下来,他一个寻常武士可是吃罪不起。

    小野忠明对这名武士故意冷待自己,也不恼怒,伸手替善光院证弘收好传符后,笑着答道:“不知者无罪,足下尽忠职守,何罪之有?”

    心中却道,“由此数骑的衣甲、坐骑,可见菅沼定村与尾张织田家勾结之事,十有**为真,就算非是真的想再次反逆骏府,也称得上是图谋不轨。织田家待菅沼定村甚厚,我本以为此次或会无功而返,然观此名武士的举止模样,想来此行或还有几分机会,用言语来说动。”

    这名武士本队小野忠明等人的态度是既警惕又狐疑、轻视,而一闻善光院证弘净土真宗法师的身份时,便立刻肃容相待,甚至在确定其等人的确是空誓上人门下的弟子后,便立即下马,亲手奉还传符,并行礼致歉。

    可见他对净土真宗的敬重,但他只是菅沼定村家中的一个寻常武士,与善光院证弘素不相识,这份敬重却又是从何而来?

    不用说,必是因菅沼定村而来了,也就是说,菅沼定村对净土真宗肯定是相当虔信,所以才影响到了他配下的家臣武士,若非如此,就算面前这名武士是净土门徒,也未见得就会对善光院证弘如此恭敬。

    於小野忠明来看,这份虔信却是正好可以加以利用,方便他找个劝说菅沼定村由头,来让对方与高师盛达成和睦,进而来达到更深层的目的。

    小野忠明、岛崎景信、善光院证弘等人的车骑,在那三名骑从的带领下,一路径直行到城下町,守城的部众简单的问询后,便被迎进了城北御馆之外,等候宣见。

    通报过后,不多时,见有人从敷殿中出来,只见此人年约四旬,乌帽黑狩,腰中佩刀,侧边别着一柄折扇,观折扇材质,当是武家中最常见的蝙蝠扇。

    这人到了偏院堂前,看了看小野忠明等人,问道:“请问你们之中,那位是武藏判官遣来的使者?”

    善光院证弘作为善秀寺门下的禅师,同野田家很是熟悉,这自然是在问小野忠明和岛崎景信等人。

第六十六章三河国中多豪杰

    “有劳织部大人。”

    小野忠明一行人不少,去见菅沼定村不需要全去,也不可能全去。

    善光院证弘作为中人须得前往,小野忠明作为使者也是必然要去的,余下还有几个名额,便叫岛崎景信领着几名随行的扈从同往,以壮声势。

    菅沼定贵在前引路,小野忠明三人随之在后,迎着渐小的细雨,行不多时,顺着回廊绕过几个偏院,径往评定间的方向而去。

    到得门前,菅沼定贵顿了下脚,转头对小野忠明说道:“此即本家的评定室,家督正在堂上相候。”看了下岛崎景信诸人,又说道,“请两位禅师随我登堂吧。”

    小野忠明知道他‘看一下岛崎景信等人’的意思,当下吩咐诸人,说道:“岛崎播磨守等在廊外稍候。”

    岛崎景信等人应命。小野忠明一甩僧袍,同身旁的善光院证弘联袂登堂。

    登入堂上,幽深的大堂中,两侧跪坐了许多披甲带刀的武士,尽头处的榻上坐了一人,寻常武家衣冠的打扮,相貌平平无奇,左眉间有一处细小却又清晰明显的刀伤,不用说,应正是野田菅沼氏的家督菅沼定村了。

    小野忠明之前没有见过菅沼定村,对於这么一个骁勇善战,号称八名郡第一猛将的‘鬼志摩’,小野忠明有自家的想法和推测。

    在他想来,便不说身为有名的猛将,应当是位身材高大、强雄出众的武士。

    再不济至少也应是如岛崎景信、青木大膳,或是被自己一言断送性命的大谷宗直那般,是个形貌威严的武士,但在见到菅沼定村本人后,他却发现自己想错了。

    菅沼定村出名甚早,但他扬名三河国时才十三岁,现在的年龄并不是很大,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年龄并非关键,小野忠明本也就知他正值壮年,主要是身材着实让人吃惊。

    菅沼定村的个子并不高大,坐在榻上就显得更矮了,亦不强健,颇是显得削瘦,身上也无多少三河武士那种咄咄逼人的蛮野气势,身穿着件宽松的直袖,看上去和善文雅,与传闻中的猛将大为不同,反倒是让小野忠明想起了高师盛来了。

    不过,这并没有让小野忠明起轻视之意,对面之人虽然矮瘦,气度却十分沉稳从容,尤其一双眼中竟是生有重瞳,目光内敛,不经意的一瞥间极是刺人。

    菅沼定贵为小野忠明介绍,这人果便是那位‘鬼志摩’菅沼定村。

    分宾主落座,寒暄了几句后,便就转入进了正题。

    尽管菅沼定村已得了通报,知道了小野忠明是何人,这位上野和尚仍然自荐相告,笑道:“在下上野国僧人小野忠明,久闻志摩守威名,此回冒然来访,乃是奉鄙主检非违使佐官、武藏判官师盛公之命。”

    小野忠明没因为外貌而轻视菅沼定村,菅沼定村却有点儿因为外貌而轻视小野忠明。

    小野忠明与菅沼定村很是相似,同样身量稍短,相貌庸常,加之早年落魄离乱,当过在深山中开矿的苦力,肤色也略显黝黑,身披如法三色袈裟讲教衣,鞘内压衣戒刀,怀藏有春冰三尺,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一看就不是诵经念佛人,当真愧对了这一身的功德法袍。

    哪里比得上身旁善光院证弘,这位大和尚不仅生的宝相庄严,且静修佛法,更有慈悲普渡之心,宛如净土弥勒佛那般让人为之心悦诚服,在去远江国传法前,就是八名郡首屈一指的得道高僧。

    堂上众人都在放眼打量这个瘦削的和尚,其中有一名武士不免诧异,在心中暗道:“远江高氏亦算是武家名门,那位‘恶代官’之名,久有闻之,都说他英雄俊杰,是江北俊鹰一般的人物,听闻往日的事迹,或族豪右奸猾,或疆场博取武功,且通茶道棋艺,也确是个奋厉威猛、风雅淳正的名武士,但却怎么派了这么个粗野的和尚前来?”

    菅沼定村同样在心中颇有轻视,脸上倒是不显,开口应道:“我一介三河土豪,不想竟然有幸能得武藏判官风闻污名。”

    “志摩守年少便以勇冠三河,定危匡难,忠孝勇烈之名,早就天下闻之。我离行中泉检非使厅前,判官还对我言说:三河固多豪杰,而如菅沼志摩守这般忠义的武士,至多两三人矣,命我务必要礼敬大人。”

    高师盛名动州郡,关东皆得闻其名,菅沼定村虽也有些名望,被三河武士目为可以与‘血枪九郎’长坂信政齐名的猛将,但与高师盛相比,却是差得太多。

    武家名望从来都不是看重兵法的高低,而是论较出身门迹,家名苗字是否是朝臣显贵,远江高氏虽然是高阶氏南家庶流,但亦是关东世代名门。

    不提足利一门执事的旧事,远江高氏宗祖高师兼亦是幕府御相伴众,且担任过三河守护,东海道押领使的役职,是监察尾、叁、远、骏、甲五国的横目代。

    菅沼氏不过是土岐氏庶流,而野田家更是菅沼氏的庶流,祖上连个守护代都未曾有机会担任过,田峯家倒是当过八名郡郡代,可休说放眼关东,就连东海道五国在内,也是算不上什么。

    况且高师盛的武名并非为虚,不论是否是武运昌盛的缘故,起码在座之人里面,多数自问是没有能够胜过村上义清的武运。

    闻得小野忠明此言,犹是菅沼定村自持勇名,亦是不免脸上露出了点笑容,说道:“武藏判官实在过誉了。在下不过乡野土豪,若非去年侥幸得到朝比奈兵库出面,求得骏府宽免的赦书,现在还是个待罪亡命之身,何敢得判官如此赞誉!”

    菅沼定村纵然桀骜不驯,处处公然违抗高师盛这个检非违使的判令,甚至是胆敢藐视骏府法度,但言语虚词上面,还是相当恭顺,让人挑不出错来。

    左侧席上,有一人却怫然不乐,冷哼一声,高声质问道:“噢?武藏判官说‘三河多有豪杰,如我家志摩守者,不过两三人而已’。我且问你这乱打诳语的和尚:既然三河国内豪杰众多,然能与我家志摩守相比者,还有谁人?”

第六十七章君与东照可齐名

    小野忠明闻声望去,见说话之人是个胡髯满面,魁梧健硕的武士,也不恼怒语塞,反而笑道:“武藏判官并没有细说,然以贫僧私下忖度,叁州吉良上总介宽仁豁达、松平左京大夫忠孝德彰、水野监物沉毅有谋,大约能略与菅沼志摩守相比。”

    吉良上总介、松平左京大夫、水野监物这三人说的自便是吉良义时、松平元康、水野信元了。

    听到这三个人的名字,插话这人又哼了声,却也不再多说了。

    菅沼定村在三河国内固然威名不小,但如与小野忠明所说的这三人相比,却仍是大有不如。

    从家名门迹上说,吉良、松平、水野俱是叁州乃至整个东海道内的武家名门,皆乃骏府配下的有力国人,宛行十万,放于天下内亦算得上一方小大名。

    从实力上来说,菅沼定村虽是野田家的当主,但宛行不过区区三千六百石高,这还是算上诸多附庸豪族以后的总石高,唯一可称道的大概便是贺茂众的军力。

    吉良义时、松平元康、水野信元则不然,三人家世俱为守护大名,吉良义时是足利一门众,骏府今川氏宗家,现领幕府御相伴众的显贵役职,松平元康父祖皆是割据三河国的战国大名。

    水野信元同样是清和源氏名门,水野家鼎盛之时占据尾张南部整个知多半岛,三河西郡之地,宛行足有二十四万石高,可得胜兵八千於众,同织田、松平、今川三家大名争雄一时。

    小野忠明以这三人来与菅沼定村相比,实是在抬举这位自称三河土豪的三河土豪。

    适才宾主相见时,菅沼定村介绍过适才冷哼插口的这个人,他叫今泉道善,正是贺茂众里最得用的贺茂四将中的第五个。

    菅沼定村最得用的四将,分别是田峯定继、岛田定俊、铃木重澄、奥平贞庆、今泉道善五人,这五个人各领本队,分别驻守在郡南各处。

    此番今泉道善跟奥平贞庆两个是刚好回野田城,来找菅沼定村讨要军械、兵粮米的,听到中泉馆那边儿派人过来拜会,因而顺道跟着来见上一见。

    先前暗中忖度的之人,便是奥平监物贞庆。

    贺茂五将的出身和菅沼定村相仿,都只是乡野土豪,特别是今泉道善,他是不折不扣的滨名湖水贼出身。

    菅沼定村起兵作乱后,他带了五六十号水贼从滨名湖跑来投奔,后来肆虐东三河之时,借机纳匪扩军,又大肆召往日在东海内的那些八幡海贼旧识。

    在野田笼守战中,立下数次大功,虽然被远江兵讨死不少部从,但武名却更胜往昔。

    前些时日志摩国的八幡海贼又发生了一场内讧,不少在火并中落败的海贼,遂乘船逃向一衣带水的东海道三国,弃船上岸,前来八名郡投奔这位最近名声大噪的同行。

    是以,菅沼定村虽不怎么给他补充兵力,但今泉道善手底下的八幡水贼也还有个两三百人,独成了一队。

    他本就是水贼出身,现今手下‘兵强马壮’,又做了贺茂众的総领,在八名郡南这块豪桀辈出的英雄地,有了一席之位,自是难免骄狂自大。

    故此在听到小野忠明只顾吹嘘菅沼定村这位総领,却未提及自家的名字,顿时大为不满,但在听到吉良义时、松平元康、水野信元三人的名字后,饶是他再猖狂自大,却也无话可说了。

    菅沼定村脸上笑意更浓,谦虚说道:“吉良上总介、松平左京大夫、水野监物诸位大人,皆我叁州英豪,胜五郎何敢与之相比!”

    “吉良上总介三位大人固然是贵州的英杰,但今与志摩守相见,以贫僧看来,菅沼志摩守与他们相比却是毫不逊色。”

    “噢?禅师莫非与吉良上总介三位大人相识?”

    “去年十月,在下从判官入佐久城拜谒丹波兵库,倒是有缘得与吉良上总介幸有一面之缘,且我家判官也与松平左京大夫乃是多年的好友,两人更是一门的亲眷。”

    小野忠明这话所言不虚,去年十月在佐久城下町的扬屋内,高师盛等人不仅同吉良义时见过面,还为了争抢花魁,两边的武士大打出手,将整个筵席都给砸了。

    最后还是靠青木大膳与吉良家的马廻众総领山冈善次郎真剑合试,才分出了胜负。

    至於与松平元康的关系云云,则纯粹是小野忠明信口开河,并不知晓高师盛与松平元康到底关系是否和睦为友,但彼此为一门亲眷的说法,倒是不假。

    只不过樱井松平氏一直试图曲沃代翼,效仿安详松平氏过去推翻岩崎家的行径,自己来当宗家。

    菅沼定村对安详松平氏却是忠义,听到高师盛同旧主的松平清康的后裔松平元康友善,不仅正襟危坐,先前对小野忠明的轻视和对高师盛的敌对之意,随之消去了不少。

    菅沼定村收起了对小野忠明的轻视之意,客气地说道:“小野禅师远来,道上辛苦。只不知武藏判官使禅师冒雨而临是为何事?还望不吝相告在下。”

    小野忠明心道:“武藏判官到任多时,你这贺茂众的武士团総领非但不去拜谒,反倒自以为尊位,盘踞郡南,拥兵狼顾,复又有同尾张织田氏在暗地里面勾结交通,妄图借助其力扩充郎党,为恶郡乡,实是不可不防。此行当然是为了图谋你而来,就算不想办法取你性命,至不济也要让你这贺茂众分崩离析,才不致郡内生乱。”

    这番话是不能明言直说的,高师盛同小野忠明商议过后认为,现在应先查探清楚野田家的动向,确认其是否真的与织田家真的朋比为奸,而后在想办法调略分化,徐徐图之。

    “武藏判官处中泉馆,我贺茂众居野田城,我既非骏府公人,亦不是远江高氏亲眷,禅师匆忙而来,却是不知有何指教?”

    “志摩守刚直守节,武藏判官素来常闻志摩守之名,深为敬重,因是遣贫僧前来谒见。”

第六十吧章矫作饰伪怀恶念

    小野忠明依旧是先出言恭维了一句菅沼定村,而后才恭敬的说道:“贫僧自是来替我家武藏判官,同志摩守结为盟好,就此来消除你我两家之间的嫌隙。”

    节堂内天光昏暗,四角点起了油灯、蜡烛,权作照明之用。两侧放满了案几,共有数十余人或坐或立,居处其后。

    这些人里,有如小野忠明这样身披缁衣的僧人,也有同今泉道善那般披挂大铠的武士,或僧或俗,皆是净土真宗的门徒,不少人因参加了一向一揆现在身上还背负着骏府的追放令,为了不至于连累宗族,只能流落在野田城,入伙儿了贺茂众。

    本来还有些喧哗不堪的堂上,此刻因小野忠明的话语,顿时变得雅雀无声。诸人闻言,无不是怒目而视,将视线尽皆放在这个大放厥词的僧人身上。

    小野忠明养气功夫极好,丝毫不觉得畏惧,反倒是被裹挟来得善光院证弘大为尴尬,忙装作饮茶的模样,抬起僧袍宽大的衣袖将自家羞愧的模样给遮挡住,根本不敢跟这些为了善秀寺抛头颅、洒热血的门徒对视。

    菅沼定村为総领,按理说不管是同意与否,都该由他来开口作答。

    可是,还未等他开口,突然就听见对面左席上,有一人拍案而起,高声怒道:“有何误会可言!远江恶代官先杀我净土同门,后纵兵将我兄长监禁折辱,更甚者霸占我矢田氏家业,如此也敢妄称误会?莫非欺我净土真宗的太刀不锋利么?”

    小野忠明有些理屈词穷,唯有强自辩解道:“此中情由,贫僧委实不知···或可还有些许误会。”

    左侧席上又一人起立,手按太刀,怒骂道:“好一个些许误会!以我等八名郡国人看来,便是骏府恶代官破宗灭佛,杀戮无辜良善!你这和尚妄为佛门弟子,那恶代官行此无法无天之举,便是少不得你这种妖僧在背后蛊惑作祟!”

    言罢,喝令节堂上的部众,恶狠狠地说道:“来人!即将此忤逆佛法之徒绑了出去!立斩於堂外,以示我净土真宗与邪魔外道势不两立之意!”

    此二人皆与高师盛颇有仇恨,前者听其所言便知,是矢田家的族人;而后者的兄长便是恫吓松平忠继时,惨遭斩首的两名代官中的一人。

    贺茂众立於堂上的多是野田家的常备,但那两人亦带有郎党随行,此时闻得号令顿时就要抽刀、举枪,鼓噪着声势一边大声恐吓,装作要上前拿人的模样。

    这些人并未见得敢真的杀人,至多是将小野忠明责打一顿,赶出门外去罢了。

    菅沼定村面对这种部下僭越之行,也不阻拦,显然亦是通过这种很是强硬的手段,来落下高师盛的颜面,使得对方无力同自己在争郡南。

    小野忠明心中早有计较,他本就是为示敌以弱来的,自然不会辩解,忙装出一副畏惧的模样,忙向身旁的善光院证弘求助。

    坐在一旁的善光院证弘,似是也未曾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翻脸的过去快了些,忙起身相劝道:“胜五郎且慢,看在我的薄面上还请万勿动怒,纵是真有何错处,也不该牵连僧众才对。”

    善光院证弘说得确有道理,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何况还是一名负责外交的僧众,如果贺茂众如此随意杀害僧人,传扬出去日后恐怕再也不会有哪家僧人愿意前去负责跟贺茂众之间的外交工作。

    菅沼定村见目的达到,於是才令人退下,说道:“久闻武藏判官英武,配下郎党常备,尽皆武士。今见禅师及禅师左右从行武士,果真闻名不如相见,盛名之下无虚士也。”

    面对这等讽刺之言,小野忠明未免有些难堪,但因方才的一番威吓,也只能强笑着回道:“志摩守谬赞了,贫僧等人同诸位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菅沼定村坐在大堂尽头,遥指了一下立在堂外院中的岛崎景信等人,突然问道,“立於诸武士之前者,何人也?鹰视狼顾,似非常人。”

    小野忠明顺着他手指,回看了眼,心道:“来时投递的名剌上便有诸人的名姓,这位菅沼志摩守明知故问,想来又是想要再行威吓,倒是方便我继续示敌以弱。”

    对方既然再想发难,他是要好好配合,忙不迭的回道,“此人乃是贫僧在上野国中的故交旧友,坂东八州平氏末裔,曾为上州黄斑麾下的使幡大将,‘长野十六本枪’中的第十四枪岛崎播磨守爱子,岛崎八郎景信。”

    岛崎景信虽在关东被呼为‘上州飞将’,且新晋又多了一个‘关东今奉先’的雅号,但因非是东海道内的武士,且旧主长野业政麾下剑豪众多,其养父岛崎播磨守在‘长野十六本枪’中排名亦是靠后,远不如上泉伊势守秀纲的名气大。

    事实上,因州道相互间的隔阂,除去关东本土武家外,少有人能知晓‘上州十六本枪’的全部人名,往往论叙半天也只能说出单骑突阵,有‘大枪无二打’美名的上泉秀纲。

    “弘治三年,长野信浓与武田信玄公对阵於松井田,此战便是岛崎播磨守担任旗本先手役率先突阵,接连讨死武田军名武士多人。翌年,武田军卷土重来,亦是岛崎播磨领兵飞骑绕道,夜袭武田军屯粮的吾妻郡,将万石兵粮焚毁,从而迫使信玄公的上州经略无功而返。”

    “我家武藏判官尊奉幕府敕令,率军讨伐信浓仁科一揆之时,岛崎播磨守正好於信浓国内访友,因倾慕我家判官的武名,遂率义从百人投效帐前。”

    菅沼定村从榻上起立,以手指点,斥责言道:“禅师何必替此等杀父害兄的逆贼矫作饰伪,我於三河便有听闻,正是禅师潜入千国寺城中,劝说此人背信弃义,杀兄求活,我之不才尚且明晓忠义,而你家主公配下却尽是这等竖子小人,本道禅师来此必然会有高论相教,却不想果真是一狡言诈辩之徒!”

    “今日来此,我虽不知禅师欲讲何事,却不难猜出,绝非怀有善念,不但想要败坏我贺茂众的忠义美名,更是想要从中为那恶代官谋取私利!”

    小野忠明哑然,无言以对。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904/ 第一时间欣赏战国之高氏物语最新章节! 作者:蓬莱三人所写的《战国之高氏物语》为转载作品,战国之高氏物语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战国之高氏物语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战国之高氏物语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战国之高氏物语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战国之高氏物语介绍:
《敦盛五十年》半盏清茶寄远暇,茫茫浮世哪堪家?草间白露今朝置,水底金波一响洼。云孽南楼将弊月,风催金谷欲折花。百年性命朝夕去,一梦华胥岂可夸。织田信长作歌于桶狭间之战前。战国之高氏物语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战国之高氏物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战国之高氏物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