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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之高氏物语全文阅读

作者:蓬莱三人     战国之高氏物语txt下载     战国之高氏物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九章行往善秀欲定盟

    被人当众好一通训斥,小野忠明虽然心中不甚在意,但面上还是装作羞愧难当的模样,灰溜溜的辞别。

    本来菅沼定村还想挽留善光院证弘在野田城中,不过善光院证弘以门人尚在远江国为由,也跟着一并辞别。

    几人来时顶风冒雨,离去时更是大雨瓢泼,相比出城后便就神色从容的小野忠明,岛崎景信可谓几乎差点被直接气死。

    他在廊下的时候,还在反复思忖揣摩,小野忠明道旁所言,什么叫不可得罪於人,闹了半天特意拉自己过来便是陪着这个秃贼被人骂得狗血临头。

    若非提前得了关照示意,不然他岂能受此奇耻大辱,就算是明知是在敌方城中,估计最后也只能就此唾面自干,免得真得把性命就此白白断送。

    便是小野忠明以‘淮阴曾受胯下之辱,温侯三易家名’来宽慰他,也没什么用处,反而更时被差点气死,明知道对方是在变着法子来取笑自己,却也没有办法。

    小野忠明一行,没有直接回中泉馆,而是待出城后直奔善秀寺而去。

    善秀寺现下的主持政莲是空誓上人的入室弟子,同远江高氏亦有姻亲关系,跟善光院证弘更是从兄弟的关系,此行除了前来野田城观望风色外,就是同善秀寺恢复和睦,甚至订立盟约,共同讨伐菅沼定村为首的贺茂众。

    善秀寺在解散‘讲縂’以后,贺茂众就成了寺中唯一的武力支柱,按照道理来说应该大力支持菅沼定村才是。

    实际则不然,主弱从强历来都是内乱的先兆,善秀寺主持体虚病弱,尤其是去年被朝比奈元长派遣远江兵杀进寺中,好一番烧杀抢掠,虽然并未怎么伤及僧众,但是却是将善秀寺政莲惊得大病一场,至今仍旧卧病在床,身不能下榻,说不得今年便要往生极乐。

    善秀寺主持重病不能起身,寺中权利本该由监院、法桥、法眼三位僧官合议管理,但奈何统领僧兵的法眼死在了兵乱之中,主管钱粮的法桥因不肯交出质库,直接被远江兵乱刀杀死。

    监院中泉寺证信倒是还在,直接被高师盛连同矢田作十郎给抓了起来,不过便是未被抓捕之前,元气大伤的善秀寺僧众也是无力同拥兵自重的菅沼定村争斗,短短几个月,寺中的钱粮就被贺茂众强行索取走了大半。

    些许浮财还可忍受,善秀寺在贺茂乡的田地,几乎全都是被野田家可霸住了,由此看来菅沼定村的所作所为,同高师盛从根本上来说,便是没有丝毫区别可言。

    小野忠明评价菅沼定村怀有‘州郡之志’并非无第放矢,而是在暗示对方是否有以下克上之意,若是怀有此意,并且听懂了这种隐晦询问的话,那接下来便是商谈两家如何瓜分善秀寺的事宜。

    不过显然菅沼定村不过一名空负勇猛的武将罢了。

    和松平元康、吉良义时、水野信元相比,菅沼定村不是占据郡乡的真正大名,仅有些许勇力和武名,也不是“智谋之将”;没有足够的谋略和眼光,部众咆哮与堂上,不已制止,反而自以为得计,所以在他才连个虚弱不堪的善秀寺都篡夺不成。

    当然,他也有自身的长处,比如勇武,作战时敢於身先士卒,比如轻财重义,为人有侠气,可这些长处最多只能使他成为国人一揆的総领,却不足以支撑他成为割据一方的大名。

    对於这位兵力强雄的贺茂众総领,不论高师盛还是小野忠明都很是看重,战国乱世之中,手中有军势的豪族总要强过现在势弱的山寺,出於现实利益的考虑,明知道可能会去轻视,但还是决定先行遣人拜谒。

    可结果却是大不如意,高师盛派遣使者前去,不论所来为何,总归是代表着骏府的颜面,他於堂上所言固然不错,亦能够展现出自家威武不屈的志气,却未曾考虑到如果恶了检非违使的后果。

    是以,小野忠明对此有勇无能之辈,大失所望,连高师盛许诺共分郡南之地的文书都没有拿出来。

    既然对方不识抬举,那便寻善秀寺这边,合力铲除这个妄图以下克上的逆贼就是了。

    与菅沼定村那边的冷待相比,善秀寺方面显然就要热络许多,纵然高师盛伐破门下的一间山寺,但毕竟远江高氏同净土真宗之间的来往甚深,这等嫌隙还不至于断绝来往。

    再加上有善光院证弘引荐,在禅房稍坐片刻,就被引到主持养病的卧室之内相见。

    不需外人领路,小野忠明跟在善光院证弘的身后,目不斜视,从挂满祈福幡旗的神道中间缓步而行,冒雨入室。

    入眼画梁雕栋。镜架、盆架、瓷瓶、兽鼎,诸般摆设,富丽堂皇。桌案上红烛高烧,烛台上厚厚地积了一层烛泪。一个香炉袅袅地燃着青色烟气,两个十四五岁的小沙弥,站在床榻旁边。

    锦绣卧榻上,铺盖丝绸条褥,床外挂着经文暖帐,小野忠明瞟了一眼,里间似是靠坐着一人,看不清楚模样。

    料想来当是善秀寺政莲。他与善光院证弘两人先后行礼,拜礼说道:“贫僧中泉检非使厅武藏判官配下,小野忠明见过上人。”

    一个略显虚弱的声音,随之响起,说道:“有劳武藏判官挂念,不必如此客气,禅师请起来罢。”说话之人的声音并不大,听上去很是虚弱,并且短短的一句话便就咳嗽了三四次,在寂静的静室中显得格外刺耳。

    两人起身,小野忠明放眼相看,见说话之人果是他缠绵病榻之人。隔得也远,再加上,静室内为了防止风寒侵入,故而都将门窗牢牢封死,且挂有幔帐,光线也不算好,只靠着烛光,敲不太清楚善秀寺政莲的样貌。

    只见他卧坐病榻,斜靠在榻边的隔板处,才勉强能够直立起身子,看上去整个人都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但看样子离传闻中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的传闻还是有些差距。

    两厢略略交谈,小野忠明有意无意的谈及刚从野田城处而来,果然善秀寺政莲面色有些异样。

第七十章置彀在此待入瓮

    因回转中泉馆时,已经临近了日落,虽然往来的路程相同,但因雨夜昏暗,道路湿滑难行,所以较之去时,回来的速度显然要更慢一些。

    再加上因牛车陷入泥地中,耽搁了一些时日,小野忠明、岛崎景信诸人回到城内时,正在夜半时分,小野忠明取出传令符信,让人出示给城头上的守备足轻勘察。

    骏府勘验身份的传符分有好几种,层次最低的木制令符,用于不太紧急的事情;又有级别较高,不但紧要,而且十分秘密的金符。

    小野忠明这块属於中等级别的铜符,也是高师盛目前能开出的最高级别的符信,今日轮值负责守备的武士是远江高氏派来的军势,验看过后,冒雨来到城头往下顾盼,认出了是白日离去的那一行人。

    不过受限于军令,却是没有命人将中泉馆的正门打开,而是放开左侧那扇刚好可供一乘车辆同行的偏门。

    为免得引起城中百姓惊慌,同时也是因夜间不得乘行车马的法度,便在入城后就改为步行,披上遮雨的蓑笠,也没有打火把,直借助乌云间勉强露出的那一丝渺茫的月色,停也未停一下,直接穿过了城门,横行町街,径往天守阁的方向快步奔去。

    待至到了馆敷门之前,一样地出示符信。

    守门的旗本不敢怠慢,急忙放请入内,有人将小野忠明、岛崎景信两人引去评定间待座,另一边儿,自有人飞奔快跑,前去通知高师盛。

    高师盛尚未入眠,正坐在天守阁内的书斋阅文,闻讯而起。来不换上公服,便只拣了件袖袍,马马虎虎地披在身上,甚至忘了穿步履,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又转回去,随便穿上,即往外走,同时说道:“请从长年斋等人且去评定间与我相见。”

    大井盛朝跟在后方,应答道:“已经提前安排妥当了。”

    来入评定间内,未及坐下,小野忠明、岛崎景信两人换好干净的衣衫后,也已经来到。

    高师盛快步迎出,在评定间门口,握住了小野忠明的手,却不先问此番打探的情形,是否能够如愿以成。

    而是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小野忠明诸人几眼,见他们皆是风尘仆仆,由衷说道:“诸位位辛苦!”

    “为判官谋行大事,岂敢言辛苦!”小野忠明打了个稽首,领着身后的诸人忙躬身行礼。

    “诸位快请入内。”高师盛哈哈一笑,伸手请到。

    亲自领着诸人入内,分别落座。院外夜深,风雨飘摇;室内生炉,暖气如春。

    不用开口吩咐,大井盛朝便就奉上茶、酒,以供诸人解渴、暖身。

    高师盛与二人说道:“诸位夜深归来,是不是还未曾吃饭?”又叫候在一旁的婢女:“去膳房取些糕点、肉脯这等充饥之物,速速拿过来。”

    岛崎景信心中抑郁,也顾不得饥寒交迫,连饮了三大盏清酒这才略觉心头有所舒畅。

    连着一整天都在雨中穿行,小野忠明这个坐在牛车内的和尚还好,岛崎景信这个骑马跟随在外面的随从早就受不了了。浑身上下被雨水浇了个通透,再加上马蹄跋涉,身上尽是些污泥,哪怕这会儿脱下湿漉漉的脏衣,又用干布匆匆擦过身子,但还是觉得颇为不适。

    故而,小野忠明虽然也一样的饥寒难耐,嘴唇干燥,可是却因身上未有多受劳顿之苦,并未觉得太过难受,只拿起水杯,抿了两口。

    室内四周的火炉内,特意为二人生着石炭,暖气熏人,不多时,两人便渐渐舒缓过来。

    高师盛见他们两个多有恢复了,这才问道:“此行的形势如何?贺茂众、善秀寺两家可有被你们所说动?究竟那家愿意与本家合盟?结果究竟如何?”

    一连几问,可见高师盛现在心情之急切。如此急切的心情,却还能够忍到现在才问。岛崎景信这个出身坂东平氏的虎狼之徒,无恩无义,倒也罢了。

    小野忠明心细,不免略带感念,起身跪拜,言简意赅,答道:“贫僧此次前往,野田家未能如愿,不过善秀寺方面已然功成。”

    “果然?”

    “正是。”

    高师盛霍然起身,负着手在评定间内连转几圈,欢喜之情实难压抑,脸上的笑容顿时绽放,如释重负,连声大笑,说道:“大事可成矣!”

    婢女将糕点等物送上,岛崎景信诸人皆狼吞虎咽。小野忠明心中有事,自然吃不下去,略略填了两块,即放下,不再去拿。

    等他们吃了会儿,高师盛说道:“我知道你们路上辛苦,看你们的面上颜色,尽皆疲态,诸位为本判官所受之劳顿,若不重赏恐不足以筹功,不过现下已然夜深,却是不能立刻派人去取恩赏……,这样吧,长年斋、八郎你们两个人留下,你我三人小叙片刻。其余诸位,便请即先去休息。也不必回城外的兵舍了,今夜,便宿在我这馆敷的前院就是。”

    大井盛朝会意,这是有其他的事情要询问,起身代为引路,带了剩於十几人出离了评定间。

    高师盛又追出来,开**代道:“些许糕点,难以吃饱。稍后叫土灶再备下些饭食,送去诸位房中。今日白天,城中座商给我送来的上好清酒,也取出来,请诸位痛饮!”

    笑与诸人说道,“或许来日,还有需借助诸位武士的勇力之时,介时还望勿要惜力。倘若还能立下功名,本判官必然不会吝惜恩赏。”

    一番话说下来,即是亲近热络,让这些随行跟从的郎党,无不感动。

    这十几人,在一名三方众武士的带领下,皆开口拜道:“尽忠主公,为我等本分之事,岂敢厚颜妄求恩赏!”

    “哈哈!你们且先去吧。”

    高师盛看着他们远去,又低声叮嘱大井盛朝,说道:“告诉馆敷内的一干人等,长年斋诸人今夜归来之事,禁止外传。尤其‘寄子寄亲’那里,绝不可令其知晓!”说道最后一句的时候,特意加深了语气。

    大井盛朝会意应命,自下去依命传令,高师盛转回评定间内。

第七十一章置彀在此待入瓮

    高师盛转回评定间内:“禅师此行可有所收获,还请快快同我道来,也好商议下一步该如何谋划!”

    “贫僧前往野田城后,同菅沼定村想谈不还,此人不过庸碌无能之辈,却自以为得名,实不足与谋!”

    “倒是见到善秀寺证莲之后,贫僧倒是能与之相谈甚欢,未费吹灰之力,便将之说服愿意同本家达成和睦,不过对是否一起联手遏制贺茂众,还处于游疑不定之间,故而为了取信於他,便将证弘禅师留在善秀寺内,不过此人究竟能否下定决心,已然不重要了,判官不是让弥七郎去放出谣言了么?”

    高师盛颔首笑道:“些许微末伎俩,当真是瞒不过禅师!”

    岛崎景信在一旁听得满头雾水,还未等他发问,小野忠明便道:“内藤光秀等人既然已经潜去嵩山宿内,现在便只等菅沼定村收到消息,前往善秀寺查探虚实了。不过如此莽夫容易擒杀,但是剩於的贺茂众,恐怕便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对付的了。”

    “只要将首恶诛除,於下的胁从之贼不足为惧!”高师盛喜形于色。

    显然,他与小野忠明先前所谋划的计策,跟贺茂众或是善秀寺能否相互友盟,并无必须可成的要求。

    前去探寻,无非是想要将郡南这滩本就污浊的死水,来彻底搅浑,好从中获取渔利之机。

    嵩山宿便是善秀寺的寺外町,只要菅沼定村见疑善秀寺证莲有谋害自己的企图,必然会带人亲自前往探查,介时不论是留宿町内,或是往返途中都会给高师盛派人暗中除去他的机会。

    至于菅沼定村会不会如预料那般前往,高师盛并没有太多的担心,归根结底还是善秀寺同贺茂众之间已然是貌合神离,虽然还没有闹到举兵相攻的程度,但也是渐行渐远不远。

    善秀寺证莲并非上任主持的亲子,而是本证寺方面过继而来,好继承家业的养子,因背后有本证寺作为靠山,善秀寺证莲以往许多治寺方略,都时长罔顾地方豪族的切身利益。

    比如去年一向一揆之乱中,善秀寺证莲作为被国人拥戴的神辇座主,发动整个东三河的净土真宗门徒,反抗今川氏的支配。

    结果在举兵不顺之时,立刻抛下这些个响应起兵的门徒,独自同骏府议和。

    让本来还能够在将骏府讨伐军抵挡设乐原防线,因中泉馆开城降伏,立刻全面进入崩溃的颓势,最后求和不成,反被朝比奈远长杀进寺内,将之一举擒获。

    若不是野田城墙垣坚固,城中兵粮尚算充足,郡南大半的豪族估计早就被一网打尽,故而菅沼定村等人虽然名义上还是善秀寺配下的国众,实际上已经是半独立的状态,并未了挽回去年的损失。

    趁着善秀寺元气大伤之际,以贺茂众为首的豪族纷纷动手侵吞善秀寺名下的田产,将之据为己有,这也是一开始,高师盛和小野忠明便没有将善秀寺放在眼里的原因,

    同时在菅沼定村等国人众看来,善秀寺证莲是极有可能跟骏府派来的代官再次达成某些交换,尤其是对方知晓贺茂众内通尾张织田氏的诸多细情,未尝不会将之出卖,来为自己牟利。

    吴子兵法所云: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生于狐疑。放到战国大名家中亦是如此,以下克上,主疑臣死。

    主从之间的些许不合,便有可能会以一场暗杀和兵谏收场,或许菅沼定村同善秀寺证莲,不会走到哪一步,但又如何能挡得住有心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纵然两人能够,相忍为善,那对高师盛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无非是再另想他法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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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田城内,菅沼馆中。

    自从高师盛就任八名郡后,常有菅沼定村派出去的人手和暗线出入中泉馆,而尤以近日为多,在小野忠明被当众痛骂,赶出城后,许久不见检非使厅方面的反应,故而又增加了许多人手,务必要做到一日一报。

    这一天,又一个暗线从中泉馆处赶来,求见菅沼定村。

    “禀报志摩守,城中有人传来消息,说是恶代官同座主上人之间常有来往。”

    “来往何事?”

    “具体尚不清楚,据说是传闻座主上人出首,检举本家私通织田氏······”这名回来报信的浪人,只是最底下跑腿的郎党,自然是不清楚贺茂众这几名縂领暗中勾连尾张国方面的事情,故而显得十分惶恐

    “消息可准确?”

    “是那恶代官馆敷内的‘寄子寄亲众’传出来的消息,据说还有人在晚间宿值时,看见那天来本家拜谒的和尚,半夜匆匆前去馆敷内会见,当是做不得假!”

    那些‘寄子寄亲众’可以说,都是被高师盛派兵强行掳掠去的,自然是没有什么向心力和忠诚可言,甚至有不少人更是乐于主动向外间透露,检非使厅内部的消息,好来换取一些钱财。

    菅沼定村很不满意这个浪人的办事能力,不快地说道:“怎会尽是这么些捕风捉影之事?本家远在东三河,怎么能跟织田家内通?当真是无稽之谈?”

    他心中惊疑,但面上还是装作不屑一顾的模样,来宽抚这名郎党的不安,毕竟内通织田家可是个大罪,甚至比煽动一向一揆更严重。

    陪坐堂下的菅沼定贵问道:“何以会说是座主上人诬陷我贺茂众?”消息已然传播出去了,显然是追查源头更加重要。

    那名浪人忙回道:“这个小人也不知,不过传信那人向我分析,说是善光院证弘一直留在善秀寺中,且前些时日,那个叫小野忠明的和尚领着中泉寺监院证信,也一并回了山门。”

    堂内的其余武士和僧众闻言,不由都皱起了眉头,若说先前这个消息,真真假假还尚在两可之间。

    但高师盛在扣押中泉寺证信多日之后,无缘无故将之突然放归,若说其中没有隐情谁也不信。

第七十二章置彀在此待入瓮(三)

    菅沼定贵虽然性情急躁,但在贺茂众内反而是心思最为灵活之人。

    他沉思片刻:“小野忠明既然能被那恶代官引为股肱心腹,必然是要有些才器的,观他过往,既然有胆潜入敌城劝说守将反乱,可见其胆略口才,前番被大兄当堂骂到哑口无言,我便暗自好奇,现在来看,果然有诈,其人再暗中潜往善秀寺,必有所图。”

    “另有所图,他能有什么所图?”菅沼定村连同堂上其余贺茂众武士,不免疑虑大生。

    “大兄是否还记得前番座主无故相召之事?”菅沼定贵将那名报信的浪人赶出去后才开口说道。

    “你是说?”

    “正是。”

    菅沼定村断然说道:“不可能!铃木四郎和奥平监物绝对不会行此不智之举!”

    铃木四郎重澄、奥平监物贞庆两人,正是是贺茂众安插在善秀寺的守将,专门负责派兵监控寺中僧众。

    奥平贞庆出身东三河设乐郡的奥平氏,跟八名郡的豪族向来交情不多,之所以加入贺茂众,因为受到骏府追放令,无处可去才来投奔。

    铃木重澄此人虽然出身宝饭郡的吉田铃木氏庶流,但却是出仕过尾张织田家,正是由他牵线搭桥,贺茂众才得以跟织田氏联络上。

    菅沼定贵说的消息,指的就是这两人最近时长出入善秀寺,跟善光院证弘会面之事,这却是在怀疑他们也很有可能受到了高师盛的暗中调略。

    内通织田一事,没有实际证据的话,即便是骏府也不能冒然动手处置,但如果作为中人的铃木重澄和深知内情的奥平庆出首告发,那可当真是危险之极。

    菅沼定贵的忧虑,立刻赢得了堂上诸人的一致认同,这种怀疑当真属於莫须有之事,善光院证弘本来就是东三河内佛法高深的名僧,别说铃木重澄和奥平贞庆两人礼敬有加。

    那日善光院证弘随从而来,在座众人那个不是毕恭毕敬,再三谦敬。

    说到底还是武士团之间的隔阂,所导致的不信任感,即便是贺茂众这种由东三河恶党组成的国人一揆,也是不能避免。

    见菅沼定村断然否定这种可能,先前出言恐吓小野忠明的矢田家武士出言说道:“縂领应当知晓,我等贺茂众虽然来自东海道各地,但却都是净土门徒,奥平监物或许不会寝反,但铃木四郎为日莲宗的信众,而且其族兄弟现为运法寺的坊官,确实不可不防。”

    菅沼定村仍是不肯相信,说道:“铃木四郎虽是日莲信众,但自我等起兵以来,便就一直随从出阵,我亦待他不薄,不但将监守善秀寺的重任委托给他,而且分嵩山宿、三上、下条两乡给他供养郎党,且他还是织田上总介的家臣,怎么可能接受那恶代官的调略那?”

    “他或许没有出首检举之意,可那恶代官却为何遣人屡次潜入善秀寺,暗中进行会谈?”

    “这……。”菅沼定村亦觉得事情重大,难以决断。

    内通织田氏的关系实在是太重要了,半点不容有失,也正因此,菅沼定村虽然绝不信铃木重澄、奥平贞庆两人会接受骏府的调略,但正所谓众意难违。

    当他在众人不断的劝诫下,从最初的断然否认中回过神来,越是细想,心中越是忐忑起来。

    诸人所言不无道理,不管是谁都能看出来占据三国的骏府,要比连尾张国都没统一的织田家强上太多,三人改换门庭,亦非不能之事。

    不过有赞同的,就会有反对之人。

    堂下一名净土真宗讲师出身的僧人说道:“如果铃木四郎和奥平监物真的出首检举,恐怕那恶代官早就禀告给骏府,请来军势讨伐,你我又哪有机会坐在这里疑神疑鬼?六郎是否未免大惊小怪了点。”

    菅沼定村不由点头,说道:“证空所言不差,中泉馆内昨天才有人来报,说那恶代官至今未曾出离馆厅一步,城中百姓纷纷传言,是因无有豪族应他相请,前去赴会,所以自觉颜面大失,不愿在露面见人、”

    “无论是座主上人,抑或是铃木四郎、奥平监物三人中的哪一个出首检举,总归是要通过那恶代官才能告知骏府,换取赦免和恩赏,而今中泉馆内毫无动静,却是不像有图谋我贺茂众的意思。”

    “恶代官无颜露面,是肯定的,但躲在暗处反倒是更容易兴风作······”菅沼定贵话到一半,忽然停下,掐着胡须,低头沉思起来。

    “六郎?其中莫非有何蹊跷不成?”

    菅沼定村连呼了三遍,他才醒过神来,霍然起身,说道:“大兄,如果那恶代官没有在中泉馆内那?”

    “没有在城中?”

    “那恶代官狡诈不测,所作所为岂可轻信?其人担任保司代官之际,便同样用隐匿不出之法,暗中潜去佐久城,请来了骏府的军势相助,帮他断绝了乡里的一家豪族满门!”

    “如果那恶代官是在故技重施呢?说不准前番派人过来自取其辱,便是为了向我等示弱,说不定现在他便正在去往远江国、甚至是骏府城的路上!”

    菅沼定贵越想越觉得是这样,面色大变、情绪紧张地说道,“非如此,不能解释那恶代官为何闭门不出,为何又频频派人前去善秀寺中,形迹当真可疑的紧!”

    堂下一众国人,顿时有些六神无主,有胆大之人登时拔刀而起,说道:“縂领,与其等骏府再来派兵讨伐,不如就此再煽动门徒发动一揆,了不起拼个鱼死网破!”

    菅沼定村亦拍案而起,大声训斥道:“胡言乱语,现今城中兵粮有多少,难道还需要我来告诉你们不成?没有兵粮,如何出阵?”

    并非是菅沼定村愿意坐以待毙,而是现在离秋收还有些时日,真的跟去年那样煽动一向一揆,恐怕在骏府派遣的讨伐军到来之前,数量众多的一揆就要因为乏粮,而自相奔溃。

    菅沼定村转头问道:“那依六郎看来,我等该如何应对?”

第七十三章置彀在此待入瓮(四)

    “大兄不妨点率郎党,前去善秀寺走上一趟,亲自案验究竟有无寝反之事。”

    这算是个最稳妥的办法,而今整个郡南地界,不论是净土真宗门徒还是豪族之中,便是菅沼定村的威望最高,真得有事,也可以当场处置,不虞生变。

    “恶代官到底是否在图谋我贺茂众,座主上人、铃木四郎、奥平监物三人到底是否通敌,到现在都无确凿的证据,都是你的臆测,臆测之事怎能劳縂领草率亲去?”

    堂下先前发话的那名讲师证空闻言,连连摇头,不同意菅沼定贵的意见,说道:“座主本就同我等不睦,对縂领派人驻守嵩山宿之事早就大为不满,这个时候再去撩拨上人的怒气,岂不是无故得罪於人,以我来看,大为不必如此。”

    “贺茂众縂领不去,如何能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縂领如若信得过,派贫僧前去一探究竟即可。”讲师证空迈步离席,向菅沼定村请命道。

    由此可见,善秀寺证莲这个座主,过往是如何的倒行逆施,竟然能够如此不得人心,便是善秀寺内的僧众都有不少人弃他而去。

    真该庆幸他是寺家主持,不是武家名主,否则恐怕就不是众叛亲离,大权旁落坊官之手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座主乃我贺茂众的家主,另如兄长所言,铃木四郎、奥平贞庆两人加起来,拥兵三百余众,辖一宿二乡之地,养兵自强,兄长若不亲至,试问贺茂众上下,又有谁人能镇住他二人?如果他二人真有反意,讲师冒然前去,只会使他们有所提防,甚至是提早发动!”

    菅沼定贵起身在堂上踱步,连转了好几圈,转过头,又对菅沼定村说道,“兄长如亲去善秀寺,便是座主上人亦要畏兄长之威,必不敢有妄动,兄长可缓缓查清其事,如果有寝反叛乱之举,则斩之灭口,若无通敌事……。”

    “如何?”

    “则可断定那恶代官必然还有暗手,留此人在郡中,总归是个祸害,何不如尽早除之?”菅沼定贵说完,一抖宽松的袖袍,伸手并掌为刀,做了个斩首的举动。

    不等他说完,堂下便乱糟糟的议论了起来,有人开口大为赞同:“六郎说得极有道理,反正去年杀了不少骏府的恶代官,也不差再搭上这么一个添头,这个提议俺倒是觉得甚好,正好拿他脑袋震慑住西乡氏,逼着他们入伙儿咱们贺茂众!”

    另一个豪族对骏府仍旧怀有敬畏,坚决表示反对:“縂领,不可听镰左卫门这个莽憨货,跟这里胡言乱语,检非违使佐官可不是寻常庄头保司,说杀了也就杀了,更何况武藏判官还是远江高氏子弟,今川家督的侧近众出身,若是死在任上,骏府必然要彻查到底,那时候恐怕什么都瞒不住人!”

    那个叫镰左卫门的武士,扭脸反驳道:“有甚好怕的,只要派去的人手脚利索点,哪里有什么后患可言?你穗井田若是害怕,不去便就是了。我自己带人也能把这个事情办个妥当漂亮,不管是一刀切了,还是直接捆上石头沉海里面,骏府就是本事再大,难道还能把这三河湾翻个遍不成?若还是担心,我划船回趟菅岛,将那恶代官挖个土坑给种上也行。”

    菅岛是志摩国答志郡外海上,诸多海岛中较为有名的一个,隶属於八幡海贼的控制之下,沿着三河湾顺流而下,至多约莫半天的光景就能到。

    听镰左卫门的说话的口吻,也该知道是个跟今泉道善一样,在海面上干没本买卖出身的好汉,三句话不离老本行。

    说来到是巧合的很,高师盛为了避免大规模正面合战,给自己的部众造成过多死伤,和避免引起来骏府的注意,决定采取派人暗杀的手段来对付菅沼定村。

    贺茂众这边,则是因忌惮他检非违使佐官的身份,而同样打算派人暗杀。

    堂上这帮子恶党争凶斗狠都是寻常,几句话呛出火气来,便就拿着胁差拍击面前的案几,大呼小叫;更有甚者,直接拔刀出鞘,互相威吓比斗。

    这帮人吵嚷了半天,也没争出个结果来,反倒是将整个节堂闹得好一通乌烟瘴气。

    贺茂众到底只是个国人一揆,内部并没有严密的上下尊卑,各家名义上都是平齐。

    到底谁的地位高,谁的地位低,完全是靠手下的部众多寡来决定的,即便是菅沼定村这个威望甚高的総领,亦是靠着野田家数量众多的军势,才能稳压其他人一头。

    以现在节堂上的场面来看,小野忠明来访时摇头,暗自嘲笑菅沼定村御下不严,反而自以为得众,倒是十分有道理。

    “先是日莲宗起衅,继而乡里怀怨,我贺茂众在郡南兼并别家豪族,难免会因此引来不必要的争端,故应更需要稳定住目前的局势,便是没有私通尾张一事,亦不可党众之间,相疑内乱,故而当早些处理完此事,还众人一个清明,然后全力整合郡南才是正事。”

    菅沼定贵所言并非没有道理,贺茂众原先不过同其他豪族一样,大家都是寻常国人众,现在开始吞并郡南,自是容易惹来抵抗。

    至于暗杀高师盛之事,虽是他最先提出来,派人前去进行暗杀,但经过穗井田的一番分析,也是变得犹豫不决,决定先暂时搁置下去不谈。

    毕竟高师盛的身份确实棘手,真的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八名郡内,骏府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其他家豪族会是何下场,这个让人猜测不到,但贺茂众和整个菅沼氏一门,不管有没有参与进去,肯定是要遭到严厉的惩处。

    故而还是坚持希望菅沼定村亲自前去,否则难以做到万无一失。

    菅沼定村虽然同样拿不准主意,猜不透其中的蹊跷,但他自知非是个智谋策士,故而对自己兄弟的话语,历来是言听计从。

    果然,他不再犹豫,决定亲带兵去善秀寺查验铃木重澄三人究竟有无被骏府调略。t

第七十四章置彀在此待入瓮(五)

    菅沼定村在中泉馆内安插了不少耳目,高师盛虽刚到八名郡不到三个月,可却也在派出户隐众里的忍者,乔装打扮,装成虚无僧、货郎在八名郡各处不停梭巡。

    这日下午,一名虚无僧悄无声息的混在人流之中,经过守城足轻的简单盘查过后,便进得了中泉馆内,顺着城内正中位置的一坂町街,转入一条不知名的小巷里。

    这名虚无僧在出来后,便是一副头缠巾布的浪人打扮,而后一路绕道,奔至天守阁馆敷的后门,入见户隐众的総领立石胧。

    “禀报総领,菅沼定村今晨亲率百於部众出了野田城,往善秀寺去了。”

    贺茂众麾下共有一千二百於人马,主力驻扎於野田城、善秀寺和宝饭郡的伊奈城,其中野田城有四百部众,善秀寺有三百部众。

    伊奈城因为莅临三河湾,加之是暗中沟通尾张输送钱粮、武备的重要港口,驻守了二百八幡水贼,余下的数百人分别屯守在其余乡就食,以便同时压制乡里豪族。

    高师盛现在隐居不出,不能见人,所以这个从野田澄来的忍者只能来找立石泷禀报。

    立石泷打发了他下去,合上正在看的《户隐忍法帖》,——这是当初户隐众历任代目总结的一本忍法卷集,共有五行兵卷,主要用于讲解各类不传秘术,唯有総领家才有资格修习,其余分支庶流仅能修习被拆分后杂法。

    她过往连观看的资格都没有,立石家以前主要是负责间细工作,这会儿翻阅忍法帖,亦是发现了不少负责破袭暗杀术,里面对於各种要法,指切时术,言辩而确,深为是让她觉得大有体悟。

    立石泷以前就读过此书的《水法奥义卷》的前三章,来到中泉馆安顿下来以后,便就将这个忍法卷轴取了出来,闲暇时常读之,而后抄录有关于密室暗杀的部分内容,发下给户隐众的忍者修习,力求改变现在这种孱弱无力的局面。

    受到重要消息,她连忙收起卷轴藏好,出得室外,去到后宅,面见高师盛。

    在后宅的奥间内院,碰上了姊小路千华院和长谷川元盛,姊小路千华院是家督的妻子,便就是她的主母,而长谷川元盛是高师盛的乌帽子亲犹子,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算是目前高师盛的半个养子,也算是她的主家。

    心中暗叹长谷川家当真走运,但见得主母、犹子二人在院中闲坐,她忙垂首素拜,执礼甚恭,口称“见过夫人、文之丞。”

    姊小路千华院仅是微微抬高了下巴,权作是回应,而长谷川元盛则是并没有仗着自己的显贵身份,倨傲无礼,而是同样恭敬的俯身拜倒在座台之上,还了一礼。

    姊小路千华院与立石泷年龄相仿,可尊卑不能废,拿出主母的样子,端庄地说道:“代目来谒见郎君么?”郎君既可用为对年轻男子的尊称,也可被妻子用来称呼丈夫。

    “正是,有要事报与武藏守。”

    “郎君正在书斋内读书,代目请自去吧。”

    立石泷又素拜一礼,别过姊小路千华院,长谷川元盛缓缓行步地前去高师盛“隐居”之室。

    长谷川元盛目送她远去,好奇的问道:“立石代目生得这般好看,犹父为何不纳她为侧室,是院君不许么?”

    因无有亲子之故,姊小路千华也十分喜爱伶俐懂事的长谷川元盛,两人虽然相处时间不久,但论起关系来,反倒是比高师盛这个名义上的犹父还要亲近。

    故而谈论起一些事情来,也无需太过于避讳。

    姊小路千华院也不生气,而是闻言说道:“文之丞,你如今是郎君的犹子,却不可背后议论郎君同亲信、家臣之间的关系。”

    这位公家贵女年岁不大,今年刚到二十,然说起却历来严肃认真,不过也不让人觉得奇怪,毕竟姊小路家中的另外两位,怎么看都不是个能够维持家门的人物。

    长谷川元盛自来到中泉馆居住,心情一直很好,每天除了跟随馆敷内的净土真宗僧人读书以外,便就是去道场内,跟着年龄相近的‘寄子’们演武。

    今天正值休沐,所以才跑来后宅闲坐,讨要些蜜饯干果,听到主母的训教,并未觉得害怕,反倒是觉得自家发现了件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哈哈一笑,俯身再次下拜,而后起身说道:“是了,文之丞恭领夫人训戒。”

    心里想的却是:“难怪犹父,每次遇见夫人时候的样子,简直比我还要恭敬三分。”

    立石泷入到室内,看见高师盛端坐案前,对着窗户,正捧着一卷书在聚精会神地看,凑近看了眼,见竹简上写着“御宝可算节过令明年御之由,旁所思食也。依难合期向后御年巃,可犹御参谒之由,所思食企也。”云云,温婉笑道:“判官又在读《东鉴》了。”

    《东鉴》即使前朝镰仓幕府时期的官修史书《吾妻镜》,吾妻是地名,是关东地方的总称,‘镜’即以史为鉴之意,亦有说吾妻之意来自平赖盛。

    源平合战过后,伊势平氏满门千余口投海自尽,唯有解兵乞降的平赖盛一人独活,平氏灭亡之后,此人遭到京都百姓垢骂,耻与他这等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人同居一国。

    最后不得不离开京城,前往自己在越后的领地蒲原五百刈村,但是当平赖盛一家通过越后的这条海边断崖时,他的妻子和幼儿却被涌起的一阵巨浪卷去,悲恸之余,平赖盛写下一首和歌:“亲不知子不知,越路浦波之恶,使吾妻子尽失。”因为这个典故,此地便得名“亲不知子不知”。

    本书成於镰仓时代末期,具体作者已不可考,但应是由幕府中枢的多人编纂,从当时当权的北条得宗家的角度来记述,是镰仓时代流传下来幕府正史。

    不过因编纂者的立场偏颇,对源氏三代的评价十分严厉,强调北条得宗家的活跃。

第七十五置彀在此待入瓮(六)

    因此,公正性反而不如同时期的公家日记,如《愚管抄》、《玉叶》,但此书在武家中的地位,仍旧是占据着不可动摇的地位,有着千秋东鉴吾妻镜的美名。

    高师盛不好饮酒,对博戏、鹰狩、犬追、相扑等这些武家娱乐活动,唯独喜读史书,家中除去妻子置办的诸多物件以外,属于他自己的除去必备的衣甲、刀枪外,就是那满满一大箱的书卷,

    在骏府城奉公早晚的时候,高师盛即便外出,怀中常揣有书卷,偶然偷得浮生半日闲暇,总要找个地方闲坐阅书,尤其是对《吾妻镜》常读不厌。

    听到立石泷说话,高师盛才发觉她来了,笑道:“以史为镜鉴,方可能窥见的得失成败,‘君是船,臣是水,水涨船浮,水涸船也难行’,以前未曾押司过郡乡,故而不能尽解其中之意,而今观来却是所言不虚。”

    高师盛闲谈半句,便将手中的《东鉴》合拢,问道,“你来见我可是有事?”

    “方才接到野田城方面的忍者来报。”

    “噢?”

    “菅沼定村今早亲率百於部众出了野田城,前往善秀寺去了。”

    高师盛大喜,转头对一直在旁侍奉的大井盛朝吩咐道:“此计已成九分了!……,快遣人去善秀寺,通知长年斋、内藤光秀等人,这最后一分能不能成就看他们的了。”

    “诺!”

    “岛崎景信呢?”

    “他现在城外的军营内,拣选得用的军势。”

    “快遣人去把他叫回来,再将长谷川元忠、长谷川隼人、一色贞秀、秋鹿仲麻吕等人来,这件事到让他们知道的时候了!……把国司元纲大人也召来。”

    君不密丧其国,臣不密失其身,事不密则成害。

    高师盛谋取菅沼定村之计,至今只有小野忠明、内藤光秀两人两人知晓,现在到了计谋快成之时,可以告诉余下人等,也不必担忧国司元纲反对了。

    大井盛朝应命,出离书斋去召诸人。

    ……

    野田城距善秀寺不远,两低间一无山川相隔,二无川水阻拦,菅沼定村清晨带人出了野田城,临近晌午即至嵩山宿。

    小野忠明、内藤广秀已得了高师盛的消息,派人联络同样带兵悄悄潜伏在町宿内的长岗右卫门、山田丰五郎两人,四人相约在一家座商的别院内相聚。

    这间土仓是长田家的产业,故而安全方面无需多作担忧,这些天陆续潜入进嵩山宿的兵力,已然近二百人,全部都分散埋伏在町宿场内的各处。

    除去部分装扮成从远江国来的长田家商队外,剩余部分则是打扮成浮浪武士、货郎、虚无僧、甚至七八名户隐忍者,还领着十几名恶党组成了一个能剧团,在町宿场内表演卖艺。

    因为户隐忍者飞鸟传信之故,小野忠明等人在菅沼定村到来之间,便得到了消息。

    这会儿众人翘首以盼,等待着更具体的消息,一个用心棒打扮的佩刀浪人从堂外进来,顾不上擦去额头汗水,说道:“菅沼定村到城外了!奥平贞晴刚迎上去,不过铃木重澄正在家中接待云法寺的坊官,没有同去。”

    菅沼定存是贺茂众的総领,亦是善秀寺的坊官,他驾临到来,奥平贞庆是得出迎的,不过铃木重澄的那边儿,不知双方会不会因为铃木重定的到来而直接翻脸。

    不多时,又一虚无僧打扮之人从堂外进来,摘下‘天盖深笠’说道:“奥平贞庆引着菅沼定村带着全部随兵,直往铃木宅邸去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又一人进来,喜色满面地说道:“打起来了!铃木重定带来的僧兵被缴了兵器,他本人也被一并赶出嵩山宿了!”

    “可惜!当真可惜!”小野忠明扼腕叹息。

    “禅师这是在可惜什么?”一旁的内藤光秀不解问道。

    “自是可惜菅沼定村这位‘鬼志摩’,未能取那云法寺坊官的性命!”

    言罢,小野忠明招手让他附耳过来,小声吩咐了几句,只见内藤光秀微微错愕,随即是一连串的不住点头,而后直接起身离席,乔装打扮成浪人的模样,领着几人从别院的后门鬼鬼祟祟的离去,往铃木重定等人的方向摸去。

    嵩山宿终究不是兵砦、居城。为了不至于驻扎的军势因为扰民而引发骚乱,早到此地的奥平贞庆、铃木重澄两人是在町宿东、西两处,各立了一座兵营,平时只带着二十几名亲信郎党,居住在各自的宅邸中。

    此回菅沼定村带了上百人,也不能一并带进町宿内,於是便在铃木重定的兵营内歇息,其中不乏监视的意思在其中。

    一直绷着弦的堂上诸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长冈右卫门等人的脸上都浮上了喜色,山田丰五郎击案说道:“菅沼定村带兵强入铃木宅邸,驱赶走了铃木重澄的一门,可见他已消除了对铃木重澄起了疑心,善秀寺证莲态度不明,加上寺中还有百名僧兵,他此番入城,必住在奥平贞庆宅内,奥平贞庆宅内平时便只有不到三十人护卫,加上菅沼定存这五十郎党也不足百人,以我等二百之众,攻取不难!”

    长冈右卫门这些天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这会儿猛然起身,按刀说道:“禅师,天都快黑了,过不了一两个时辰就要入夜了,到底该如何动手,便就直等你发一句话了!”

    小野忠明这会儿却不着急了,手捻着佛珠,开口笑道:“菅沼定村莽夫之辈,会中此计策,实不足为奇。来了这嵩山宿,已成瓮中之鳖,我与证弘院主连日多次出入奥平贞庆、铃木重澄两人的宅院,早搞清楚了他们宅中的布局、守卫,今夜我等必能功成,只是……。”

    “如何?”

    “在擒获这三名乱贼前,却还要一事需得做下。”

    “何事?”

    “嵩山宿内外本就有恶党三百,再加上两人新近招揽的浪人、流民,估计也快要有五百来人了,今夜之事,擒获这三人容易,想要安然脱身却难。”

第七十六章置彀在此待入瓮(七)

    町宿虽然不似城砦那样设有土墙石垣,但如寻常庄园那样的防马栅栏还是有的。

    “晚上宵禁之后,守军照例会将东、西两侧的门户关闭,禁绝往来出入,且一旦町宿之中喧闹起来,两边兵营内的守军,必然要出来察看动静,到时候免不得又要厮杀一场。”

    小野忠明取出这几日,户隐忍者们绘制的潦草町图,将之摊开在榻座敷之上,为众人讲解道:“捕拿菅沼定村三人后,出离町宿必然困难重重,为少些阻力,……耕四郎,你现在就去找你在里巷和浪人中的相识,散布谣言,就说铃木重澄愤恨菅沼定村白日里欺辱自己之事,今晚将会杀他泄愤,以及云法寺已尽起僧兵、门徒,合计三千日莲一揆出离渥美郡,奔袭野田城去了。”

    耕四郎就是那个虚无僧打扮的忍者,此名忍者虽然也出身信浓国,却不是高师盛派来嵩山宿的户隐忍者,而是一名武田家驱逐出境的普化道者,不过并非是说此人便是真的僧众。

    普化道者又称虚无僧,虚无,有空之意,或谓人名。以普化宗之徒游历四方,到处住宿,枕于草席(荐)之上,故借用虚无之意而称虚无僧。

    早在镰仓时代即有虚无僧之名,应仁之顷有僧朗庵,人称普化道者,常吹尺八自娱,后住京都妙安寺,其弟子遍及全国。其后,浮浪牢人者、亡命之徒亦多从之,宗风一时颇盛,然弊端丛出。

    依《三十二番职人歌合》所载,可知室町幕府中期,‘虚无僧’之名已经广传於世。

    到了江户时代,普化宗成为武士修行之宗派,非武士者不得入门,虚无僧遂多为勇士浪人。时,彼等以尺八、天盖、袈裟,或挂络等为宗具,被允许携带木刀及怀剑,并以武藏国、青梅之铃法寺、下总国、小金之一月寺,及京都明暗寺为本寺而行脚全国。但自江户中期以降,游荡无赖之徒多藉虚无僧之身份而横行于世。

    现在正值室町末年,战国乱世之中,故而虚无僧的数量与日俱增,危害更甚于后来的江湖幕府。

    且因虚无僧深笠遮面,暗藏怀剑的特点,山伏恶党、忍者乱波多伪饰虚妄,趁机混入良善富家,吹奏尺八为暗哨联络四方同道,以来相互攀谈,以先手者为内应,诈开门户,而后聚众突入,大肆烧杀掳掠。

    户隐众忍者中亦不乏有人伪装虚无僧,行町越巷,假借着吹曲卖艺为名,盘查嵩山宿内的道途路况,不过户隐忍者骗得过寻常人,却是瞒不住同是忍者的神田耕四郎。

    这个来自信浓国的同行,看见户隐忍者假扮的虚无僧时长出入座商家中,误以为是哄骗住了个金主,便吹尺八盘道,想要混入进来分一杯羹,哪里想到直接被引到一条偏僻巷弄里,前后两面,直接闪出十几名持棍舞棒的壮汉,将他堵住了去路。

    把神田耕四郎吓得一身冷汗,以为遇上了不讲武德,想要黑吃黑的同行冤家。当场三步并做两步,蹬墙欲逃,却不想刚攀上墙头,就被早就埋伏好的户隐忍者一把细米粉,蒙了眼睛,直接惨叫一声跌了下去,当场便是挨了一通好打。

    捆绑后被拖进土仓内盘问来历,小野忠明见他还算能言善道,又在嵩山宿附近活动了不短时日,便就连唬带吓,将之招揽过来,以来协助此回的事情。

    神田耕四郎一闻小野忠明所言,即知他此举是为了乱内贺茂众之军心,当即痛快应诺。

    说铃木重澄今晚将会杀菅沼定村,是为了当今夜杀声起时,以此来迷惑铃木重澄在兵营里的心腹,使他们不知真相,无所适从。

    如能引起他们与菅沼定村带来的部众火拼,自是更好不过,至於说日莲宗煽动一揆,奔袭野田城则是为了引起菅沼家郎党的惊恐,这些部众的亲眷家私都在野田城的兵营内。

    一旦听闻野田城遇险,必然相互疑惑慌张,无心奋力死战。

    “还有足下的朋党、同道,凡是愿为武藏判官杀贼者,现在也可以做预备了,只等今晚铃木宅邸中火起,他们便可一时齐动,鼓噪町中!町外兵营里的贼兵如入内援救,他们可沿途劫杀之。”

    小野忠明许诺道:“此番义举,凡有愿报效骏府之人,武藏判官必不吝赐重赏。耕四郎既为信州豪杰,当知贫僧所言不虚。”

    这个叫做神田耕四郎的忍者,能被小野忠明看重,不仅饶过了他一命,还将之拉拢过来一同图谋大事,本身自也是有些能耐的,在郡南的浪人中颇有声名,朋党不少,与他交好的虚妄同道也多。

    这些天他已经暗中联络了一些亲信之人,早已约定要为高师盛效命,以博个恩赏奉赐,他大声应道:“禅师德高,自不会哄骗我等禾尺小人,况且能为武藏判官效命亦是我等浮浪三生为善才能修来的福报!”先是说了一通恭维的话语,而后顿了下,问道,“那些县中的仓座豪商?”

    小野忠明在嵩山宿的这些日子,不止和铃木重澄等人套上了关系,也不止收复了这个神田耕五郎为用,而且还借着长田家的关系与嵩山宿内的仓座豪商、用心棒们暗通款曲,得到了他们的支持。

    自贺茂众派兵强行接管了嵩山宿,对这些町内豪商课税不断,或者直白点来说就是带兵上门硬抢,町内负责治安的用心棒,听闻雇主家中受到了恶党侵害,直接纠集四五十号人手上门去阻拦。

    被铃木重澄等人仗着兵强人众,给强行击退了,为此还死了好几人,关系到底有多恶劣,自不需去多说。

    “我这里有手书几封,劳请耕四郎一并给他们送去,也请他们今夜见火起事。”

    神田耕四郎接过这几封书柬,应道:“好!”

    “他们如是问起武藏判官会不会来,你就说武藏判官已遣兵出城,至迟明早就会到善秀寺,……耕四郎,这句话可不是假的!”

第七十七章置彀在此待入瓮(八)

    神田耕四郎哈哈一笑,拿起放在身边的深笠重新将面目遮盖住,低声说道:“吾亦曾为忠良善民,今再观一方净土陷入贼手,常怀痛恨,恨不能寝贼之皮、食贼之肉,只恨自家势单力孤,不能成行大事,今得蒙押领不弃,何敢不戮力同心,共诛佛敌!”

    高师盛所谓“不用大兵,便可平定平定贺茂众”的计策,便是用计把菅沼定村调到嵩山宿,在派小野忠明以及预先潜伏到嵩山宿的内藤光秀、山田丰五郎、长冈右卫门等人将其生擒抑或诛杀。

    此计最难的地方,是在于怎么样才能把菅沼定村调离他在野田城的本据,使得他自投来投善秀寺的罗网。

    现而今,终於把菅沼定村骗到了善秀寺外的嵩山宿,却不代表此计就大功告成了,所余下的这一分是最危险的。

    嵩山宿现在内外各处,都在贺茂众的控制中,一旦失败便是身死的下场,别看神田耕四郎说得豪爽,好似真的是个慷慨忠孝的义士。

    实际上若是只有小野忠明等人,没有高师盛派兵呼应的话,他是绝不会答应协助小野忠明等人的,包括町内那些饱受欺凌的豪商、用心棒也是如此,甚至说不定还会有人向贺茂众出首告发。

    小野忠明虽在民政事上不擅长,但胆略十足,极为勇壮,又擅长智谋机变,最适合干眼下这种事。

    比如方才,他便因循变故而临时出计,派遣内藤光秀带上十几名得用的人手,暗中尾随铃木重定,去伪装成贺茂众之人,行暗杀之事。

    得手了固然可喜,能够进一步挑唆净土真宗和日莲宗之间的关系,进而跟随双方之间的变化,进一步为高师盛攫取更大的利益,不管是出面调解宗论,还是带兵弹压一揆,都能够将远江高氏的影响力,顺理成章的向渥美郡方面延伸。

    小野忠明无愧是坂东八平氏出身,深得当年源平两氏以代官之身,收服地方豪族的精妙,手腕虽然看似粗陋,但却是最为有效的方略。

    更重要的时,即便善秀、云法两寺中有人看出来端倪,却也因畏惧高师盛身后的骏府今川氏而不得不谄媚屈膝,以来求得偏袒庇护。

    待等这神田耕四郎出去之后,他复又取出早先画好的铃木宅邸的草图,招呼山田丰五郎、长冈右卫门等人聚拢过来,开始镇定自若、井井有条地给他们分派任务。

    见他面不改色、有条不紊,每个任务都分配得很是合适,面面俱全,无有遗漏,山田丰五郎诸人俱皆服气,便是长冈右卫门也不觉在心底叹道:“难怪播磨守往日醉酒后常言,他日若是另投明主,再拜新父,必然要先杀禅师你这个和尚,一来是为了泄愤,二来免得在受到算计!”

    诸项任务分配妥当,小野忠明挺立堂上,抽出怀中那柄三尺长的压衣戒刀,砍却面前案几一角说道:“菅沼定村此贼倨傲无礼,前番辱我等为奸诈小人,着实欺人太甚!贫僧殚精竭虑,谋得此良计,历时近两月有余,终於将这一目两眸的对子眼诓至彀中,武藏判官此刻正於使厅之中,静候我等报功的捷报,诸位,奋命尽忠便在今日!”

    山田丰五郎、长冈右卫门二人,率众伏地拜倒,慨然应道:“我等必将擒杀此贼一雪前耻,献贼首领於判官案前!”

    小野忠明转望堂外,夜色将至,他用力把戒刀插入面前案几之上,说道:“你我等人威震叁州,就在今夜!”

    ······

    铃木重定说是被强行驱赶,实际上并没有真个受到过多的武力胁迫,毕竟他不仅是铃木重澄的同族一门,更是云法寺的坊官,下面的僧兵、家司武士打生打死,但并不妨碍上面的两宗僧官们之间相互通婚联姻。

    虽然铃木重定受到的伤害不大,但被敌宗坊官当做浮浪牢人强行驱赶出去,所带的侮辱性却是极强。

    因自觉没脸面见人,也不再骑马,让随行的家司武士去町门处花钱租了辆牛车,一头钻进车厢之内,也不发话出声,担任护卫的十几名僧兵,自是不敢去撩拨自家坊官的火气,免得无端招惹来一顿责打。

    为首的那名家司武士,赶忙一挥手,让驾车的车夫赶牛上路,自己则是领着人随行在两侧,索性在奥平贞庆的劝说下,再加上确实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菅沼定村才给这位首鼠两端的云法寺坊官,留了些体面,没有派人将他押送出离嵩山宿,不过也是因此,未能及时发现远远吊在身后的内藤光秀等人。

    铃木重定坐在牛车之内,面上阴晴不定,他万万没有想到菅沼定村这个‘对子眼’竟然一点情面都不讲,俗话说得好,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他何时受过这等无由的凌辱。

    莫说没有缘由的指责他,前来善秀寺不怀好意,便就真的是想要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也不至于闹得如此不堪,传扬出去以后,不仅是他自己,就连菅沼定村不也是忒没有脸面了么?

    一行人转上条僻静的小道,径直往南而去,打算在天黑前敢去一家与云法寺交好的豪族家中投宿一宵。原本他是打算留在嵩山宿过夜,明早在由铃木重澄代为引荐,同善秀寺证莲会面,商议暂歇宗论之争,被菅沼定村这么一闹,主持上人交待下来的事情,都未曾办妥,不由心头更是窝着一股子无名火气。

    在想到,现在临近傍晚还要在野地里跋涉赶路,总不能责骂外面辛苦奔波的僧兵在,铃木重定靠坐在车厢的硬榻上,被颠簸得甚是难受,这辆牛车本身也只是租给寻常町人家中的女眷代步用的,哪里有什么舒适可言。

    车中的硬榻便是真的是两长块木板钉成的,只在上面包裹了一层老旧的榻敷,左右的厢壁更是什么装饰都没有,而且还安两个钉子,充当挂衣的摆件。

    靠座在上面不仅很是难受,而且还要时刻注意不要碰到钉子上,铃木重定也只能安慰自己,言说明日就用换辆好车,正在此事,他突然听到外面的家司武士高声示警。

第七十八章愿以圣贤贺无忧

    铃木重定突然听到外面的家司武士高声示警,紧接着听见搜的一声弓箭射响,牛车猛地向前快步加速,直接失控,横冲直撞地栽倒了道边的沟渠之中。

    将这位云法寺的坊官,摔得七颠八倒,好在他也是武士出身,早在听见弓箭声的时候,就抢先抱头弓身,整个人都缩成一团,因此即便牛车栽倒在地,人也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害。

    不过饶是如此,也不免有些磕碰,尤其是右手直接按在那两枚铁钉之上在,直接将整个手掌贯穿,铃木重定强忍着疼痛,直接将右手猛地从铁钉上拔了出来,整个手掌顿时被扯的血肉模糊。

    他顾不得喊叫呼痛,用左手拾起来落地的戒刀,抖落刀鞘,用刀尖挑起车厢的帘帐,向外观瞧。

    首先映入眼中的便是伏地身亡的那名车夫,一支流矢径直射穿了胸口,但死因却是因为随着牛车摔下沟渠时,被折断了脖颈,才导致当场身亡。

    铃木重定悚然一惊,转眼望去,只见夜幕下远处正有十几个蹒跚的乌影向此处闲步踱来。这时候,随行的僧兵也已经回过神来,在那名家司武士的调动下,挺起薙刀结成阵列,准备应击来犯之敌。

    因双方都未点燃火把,整个野道之上阴沉晦黯,过不了几个呼吸的功夫,铃木重定便听见响起的叱咤呼喊,而后便是刀枪碰撞发出的交鸣声,彼此已经交上手了。

    铃木重定紧张万分的同时,心中更是骇然惊怒,心电急转思略,不断的猜测到底是谁人派遣这些剪径恶党,想要前来趁夜杀害自家。

    正欲爬出车外观战,随即又听见几声鸣嘀箭响,他立刻便又重新缩了回去。

    果然便听见笃笃锐利箭矢集中车厢木板的声音,当即不敢再冒险出去,而是侧身靠坐在车厢内,用刀拨开帘帐的一条隙缝,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外间的情况,同时竖起耳朵倾听外间的喊杀声,以来判断敌我双方的局势胜负。

    这伙儿杀来的恶党,来得人似乎是不少,杂乱的脚步声,刀枪的碰撞声,呼喝惨叫声,诸多声响糅杂一起,让铃木重定更是焦虑万分。

    被人拦路暗中袭杀,铃木重定不是第一次遭遇,早先他去出首检举菅沼定村,回转云法寺的路上就被净土门徒袭杀过一次,只是那一次只是寻常青壮百姓所为,实力对比悬殊,护法僧兵很快就将那些个愚民杀散,战况并不激烈。

    然而这一次则完全不同,虽然夜色深沉,看不清来人的身份,但光听喊杀声就知道有多凶险。

    因这次是前往净土真宗的寺领,故而铃木重定这回带在身边的僧兵都是从寺中特意选出来,长於私斗的精锐然而却是被敌方杀得连连后退,只一个照面就被砍杀了两人。

    诸多杂乱的话语中,铃木重定听得最清楚的还是内藤光秀中气十足的那声‘一向同心’,以随行僧兵慌乱的呼叫声。

    ······

    正当铃木重定被内藤光秀率众截杀於道旁之时,嵩山町宿内,正欢笑不休。

    奥平前宅之中,烛火高挑,歌舞陈列左右,酒食流水而上。

    此时方过三更,堂上诸人饮酒正酣。

    战国的酒水主要分为清、浊两类,其中浊酒的历史更为绵长,主要流行於奈良时代以前,后来大内氏、宇喜多氏族宗的百济渡来人入朝之后,才将酿造清酒的技术一并引入,但受限制於酿造技术,清酒除了颜色清澈的品相外,在口感上并不见得胜过清酒多少。

    到得室町幕府时期,清酒的酿造才逐渐趋于成熟,其中尤其是奈良地区所产‘僧侣神酒’和飞驒国巫女‘口嚼酒’最负盛名,不过随着应仁之乱使得大和国的许多僧舍遭到荒弃,酿酒中心也逐渐转移到了以伊丹、神户、西宫为主的“摄泉十二乡”。

    不过清酒的度数本就不高,战国时期的普遍是口味偏甜,喝起来颇有些果子露的感觉,善饮者往往能饮酒一石,饮酒既多,武家习俗中常有以酒量夸称豪杰的风气,故此每当宴饮,尤其是武家豪富之家常通宵达旦。

    未来的永禄十一年,甲相骏三国同盟破裂,武田信玄使家中四天王之一的山县昌景,率领赤备连夜翻越甲山,突袭武藏国的日尾城,城代诹访部定胜当时便是因酒宴,而豪饮‘数石美酒’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敌兵集日尾城下,而城主方醉眠,妻子妙喜尼急连呼之,拒不起。妙喜尼怒,自被甲胄,佩剃刀却敌,定胜仍旧酣睡不觉。

    等到经过彻夜苦战,妙喜尼击退山县赤备返回居馆,宿醉的诹访部定胜才终于睡醒,面对城内外四处燃起的硝烟,满地的死尸,浑身浴血急忙赶来的老婆,诹访部定胜羞愧立誓,自此以后终身不再饮酒。

    菅沼定村、奥平贞庆、铃木重澄三人都是豪族国人出身,饮的规格自然很高,再加上町宿中的豪商皆送来诸多好酒、美食,尤其是这些清酒皆是产自摄泉十二乡的上品。

    宴从入夜起饮,饮到现在,正是方入佳境。

    菅沼定村不仅是合战沙场中,让人闻风丧胆的‘鬼志摩’,在宴会之上同样是员善酒豪饮的酒场猛将,虽然白日闹得不慎愉快,但三人毕竟都是多年知交故旧。

    有道是酒场之上好言谈,三人几杯酒下肚,将各自的怨气疑虑压下去后,坐在一处心平气和的谈论缘由,几句话将误会说开了,又有奥平贞庆从中说合,很快菅沼定村便进释前疑。

    看着堂下表演猿乐的杂耍艺人,参宴诸人尽是其乐融融。

    奥平贞庆看総领心气以消,忙拉着铃木重澄伏拜地上,高举着酒樽,膝行至铃木重定席前,口中说着祝福的美辞,殷勤献酒道:“我等二人,愿请志摩守饮此无忧圣人,武运恰如明日皓月,长久不败!”

    古今三十六歌仙,仁明朝的左近少将僧正遍昭与同为三十六歌仙的恋人小野小町对歌之时,曾有清圣浊贤忘无忧之词,因词句洒脱,遂成为酒令恭贺的祝词。

第七十九章伟哉富士垂万世

    看着奥平贞庆、铃木重澄这副恭顺的模样,菅沼定村觉得因些许流言蜚语,便暗自怀疑,实在有点对不住他二人,起身接过酒樽,好言好语地抚慰了几句,坐回席上,端酒入唇。

    不觉想起了自家次弟所言,许是那恶代官还有暗手未发动,不免发起愁来,一边饮酒,一边寻思想道:“唉,这次因为听信‘流言’,兴师动众地来案验监物和四郎通敌之事,更是驱赶了四郎前来和谈的一门,监物是个明白事理的文化人,大约应不会因此与我生隙,可是四郎助我颇多,若非他出面帮我联络织田家,贺茂众想要割据郡南是万万不能,却是不知该怎么安抚他才是?”

    铃木重澄在贺茂众内的同党,除去堂上的奥平贞庆以外还有不少,因负担同织田家的沟通一事,可以说风头一时无两,菅沼定村气势汹汹的带人过来兴师问罪,里面不乏想要敲打一番对方,使得贺茂众内的大小総领知晓,在郡南十乡之地中他才是最大的名主。

    不过现在铃木重澄根本没有通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听信了‘流蜚谗言’,如果不寻交代,别说铃木重澄这边儿交代不过去,便是贺茂众内的其他総领暗地里也免不得要腹诽自己无有容人雅量,威信说不得便要因此受损。

    菅沼定村斜眼瞧向坐在堂下侧席的一人,这人便是那名先前自来请命回善秀寺案巡的证空讲师,不由心中懊悔,后恨没有听取此人之言,使得自己落得现在这么一处进退两难的尴尬处境。

    不过菅沼定村亦是个有担当之人,并没有因为自家的过失,而牵怒於撺掇他亲自过来的一干人等,毕竟相比威信受损,他次弟菅沼定贵所担忧的后果,显然更加严重。

    “罢了!待击破西乡氏以后,从缴获的财物中选挑些珍奇财宝赠给四郎也便就是了,用那些东西足以将他安抚下去了。”

    自请奉命而来的那名证空和尚感受到了菅沼定村的斜视,也感受到了参与宴饮的那些铃木家的心腹郎党们时不时的窃窃私语,察觉到了自家総领的尴尬,急忙举杯而起,出来转圜说和。

    先是对着菅沼定村、奥平贞庆、铃木重澄三人连鞠三拜,而后才笑着说道:“自志摩守把守备嵩山宿和善秀寺的重任委於给监物、四郎,我等已数月未能像此时这般相聚,今夜良宵,难得朋党相聚,共饮席上,其乐融融,不可无有和歌庆贺。贫僧才疏学浅,却也愿献歌一曲,以为志摩守、监物、四郎和诸君助兴佐酒。”

    武家亦好附庸风雅,且猿乐和艺人的歌舞看得早就腻烦了,菅沼定村等人纷纷叫好说道:“证空你这和尚休得在这里假作谦虚,你这个和尚都算作不才,我们这些个武士又算得甚么?且唱一曲!且唱一曲!”

    证空讲师哈哈一笑,也不再装相,迈步出到席外,端着酒盏站到堂上,扭脸望向堂外的夜色,往骏河国的方向眺望。

    他酝酿了会儿情绪,示意堂下的猿乐师停下歌舞,暂退下堂,清了清嗓子,把手中的酒盏高高举起,乃歌曰:“嶽自天地辟溟蒙,矗立巍巍此神峰。富士雄踞骏河国,崇岳仰止蔽苍穹。白云凝伫失通道,日月为之色朦胧。四时大雪纷纷舞,不辨春夏与秋冬。伟哉富士垂万世,代代传说无尽穷。”

    此歌乃是奈良朝的词人山部赤人仰望富士这座天下不尽之山时所作,从开天辟地的太古时代说起,通过对日月云雪等自然现象的描述,讴歌了富士山的崇高、雄伟和庄严。

    在场诸人除去奥平贞庆这位有半个文化人之称的监物外,包括菅沼定村、铃木重澄外都是不知此歌的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是在讲富士山,但因此诗吟咏起来语调杂合,抑扬顿挫,证空和尚常行乡里与信众**,百姓往往也是听不懂什么禅机佛理,不管是那宗的门徒,多数都是只会跟着念上两句‘南无阿弥陀佛’。

    讲师能否招揽到门徒参信,多数还是要看自家的声音是否清朗,听起来更有感染力,证空和尚不但声音清朗,还颇擅音律,吟诵起来这首和歌,却甚是好听,在座诸人或是半眯起眼,晃着脑袋,或是用手打着节拍,听得津津有味。

    席上诸人正听得陶醉,渐渐安静了下来,都把目光转向证空和尚,想听他继续往下唱。

    得了诸人的齐齐关注,证空和尚亦是自矜才学,连忙抖擞精神、振作劲头,不再呆立着仅仅清唱,改为载歌载舞,举杯旋舞之同时接着往下唱道:“行出田儿浦,银光泻碧空。富士高岭山,瑞雪正蒙蒙······”

    “银光泻碧空”,明亮之意也。“瑞雪正蒙蒙”,富士山巅长年不化的积雪明亮通明。

    他刚唱到这句,席末蓦然起了一阵骚乱,有人惊叫道:“町内里起火了么?往外看,怎么好大的一片红光!”

    证空和尚正唱得起劲,虽然闻声转头向外看去,见得町内火光冲天之景,不由为之一怔,长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还未等诸人反应过来,猛然一声巨响,前院的大门被人直直撞开,两个持枪、挺刀的武士冲入院中。

    当先那名披挂腹甲的武士使得的是两柄短鑓,不等门后的几个守夜的郎党反应过来,左手挺枪疾刺,正中一人胸口,当场将之挑翻一边,随即右臂挥转短鑓横扫,把余下几人逼得连连后退。

    另外一人粗壮浪人,头勒白巾,双手紧握着四尺半长的野太刀,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门口值守的贺茂众郎党之间,见人便挥刀猛砍,一名被山田丰五郎手中双枪逼得连连后提的武士,还未站稳脚跟便感受到一股劲风扑面而来,随即整个人都被连腰斜斩成两段。

    一声惨叫中,菅沼定村蓦然惊醒,他案桌而起,铃木重澄也紧跟着踉跄起身,一个没站稳,摔下了手中的酒盏,嘡啷一声脆响。

第八十章奉檄追捕逆乱贼

    奥平贞庆最先反应过来,大叫一声不好,方才便是属他饮酒最少,这会儿受此惊吓,顿时其浑身打了一个机灵,酒立刻醒了大半。

    惊逢变故的众人,此刻方才如梦初醒。

    菅沼定村等人所在的是宅中正堂,正对着宅门,相距约不过百余步,抬眼正看见右手提持戒刀,左手纂着一个血淋淋人头的僧衣禅师,正向着自己嘿然冷笑。

    事起仓促,堂上诸人泰半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有酒醉之人还未清醒过来,出声询问。

    “发生了何事?”

    “这是在做甚么?”

    “果然尔等勾结那恶代官,图谋暗害我等!”

    菅沼定村目眦欲裂,在联想到方才铃木重澄摔杯为号,头一个想到的是“铃木重澄果然被骏府调略”!

    以为小野忠明等人是他召来暗杀自己的,不由得勃然大怒,将面前的桌案当场掀翻,菜肴、酒水、撒了堂前满地都是,怒喝叱咤:“铃木四郎我待你不薄,何故背反!”

    铃木重澄亦是错愕莫名,好在奥平贞庆反应不慢,他虽然没搞清楚这些前来暗杀之人,究竟是如何进入宅邸的,但他相信此事跟铃木重澄绝没有任何关系。

    此刻在行内斗,恐怕在场众人谁也不能活着离开此地。

    这位监物大呼一声,从席上跳起,反手抽刀出鞘,叫道:“还不举兵应敌,莫非在此束手等死不成!”

    在他的提醒下,席上有几人回过神来,或拔刀在手,或抄起案几,欲向前阻拦。

    堂外院中不止门后那几个看守门户的郎党,回廊上、院下俱有部众聚集,此时纷纷向那两名武士拥去。

    杀入院中的持刀浪人奔行如飞,眼看就要冲到堂外,七八个原本戍卫在回廊上的部众簇拥至前,拦住了他的前路。这名浪人嗔目大喝:“上州武藏七党末裔长冈右卫门参上!受死者来!”

    喝声宛如霹雳,震动屋瓦。这一声大喝未落,原本堂下伪装成猿乐艺人、虚无道者的忍者、恶党,见左右披挂甲士尽退,也趁机暴起发难。

    原本装扮成虚无僧奏乐,以供诸人娱乐的神田耕四郎,伸手扯来下碍事的天盖,跃步登堂入室,在一众惊呼中,将手中的尺八长笛,猛地插入临近自己最近的一人眼中。

    那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翻滚堂上,捂住受伤的左眼不断哀嚎。

    余下的那十几名同党,也纷纷抽出袖中暗藏的忍刀、怀剑,杀气腾腾的随后登堂,向着仓促应敌的贺茂众武士,痛下杀手。

    小野忠明旁若无人的行步院中,身后四五十名部众在几名披甲的武士的带领下,从门外蜂拥而入,各持刀兵,如狼似虎。

    小野忠明甩手一挥,将今夜负责门口守备的镰左卫门的人头,狠狠的抛入堂内,这数十名部众如得军令,立刻向前奔杀,去支援长冈右卫门、山田丰五郎、神田耕四郎等人。

    而后略带讥讽的声音,响起来院内诸人的耳畔:“检非违使厅绥兵奉檄而至,捕拿勾结尾张织田的菅沼定村,及其贺茂众在内的一干同党!判官令:胆敢反抗拘捕者,杀无赦!”

    与此同时,长冈右卫门、山田丰五郎二人并力杀到。

    这两人俱是猛将,当初跟随岛崎景信於千国寺城头跳荡,便屡屡杀败今川军的围攻,勇力虽不见能够力当千骑,却也非贺茂众内的寻常部众能挡。

    有他二人带头,杀入宅院内的今川军势不可挡、所向披靡,试图拦截他们的郎党尽被斩杀当场,根本没有要留活口的意思。

    奥平贞庆见势不妙,忙命堂上三人随侍的亲信上前阻拦,自己却是拉着想要仗刀上前厮杀的菅沼定村和至今还处于失神状态下铃木重澄,拔腿便要跑,奔向大堂的侧门,在四五名同样仓皇的同党的陪同下,去往后院避难。

    却还没入后院的门,远远就看到后院里火光冲天,听到杀声四起,闻得喊杀声中有好些人齐声叫道:“骏府大军以至,竟然还敢负隅顽抗,降者免死!”

    一色贞秀领着十几名披挂具足的三方众武士,早就在此等候多时了,也幸亏他们来得够快,好不容易赶在围攻前倒得嵩山宿,在趁夜袭杀东门守兵的用心棒协助下,无声无息的混入町宿内。

    方才那场大火,便是他领人在町中放的,而后便趁乱带人翻入后院,准备里应外合,却不想正好遇见菅沼定村三人。

    菅沼定村怒发冲冠,一双重瞳中更是殷赤如血,看上去极是渗人,他再莽撞也猜出来,自家是中了高师盛的算计,这些部众必然是对方派来暗杀的,前后皆有埋伏,显然这是一定要置自己於死地。

    这会儿生死悬於一线,反倒是激起了他的凶性,足不停步,径奔冲至拦路的三方众武士面前,一刀便刺死了名来不及防备的年轻武士,扯住对方的尸体为楯,又是挥刀连杀两人。

    醒过神来的铃木重澄怕他有失,同样带人上前,并肩相助。

    奥平贞庆张皇顾盼,见得事不可违,却是不进反退,趁着一片混乱无人顾及自家的时候,直接闪身躲进后院墙角一间隐蔽的柴房中,伸手推开影壁墙,躲藏了进去,顺着暗道往宅外逃亡。

    这座宅院本非是他所有,而是原本善秀寺内一位跟他交好的坊官所有,不过对方死在了去年的兵乱中,故而清楚宅内藏有搦门暗道,他本来便是想带着菅沼定村、铃木重澄二人由此处逃走,去町外兵营内重整旗鼓,然后再领兵入町平乱。

    去不想正好撞见了一色贞秀等人,两边立刻杀作一团,他却也是顾不上许多,只能先顾全己身为上。

    菅沼定村身边只有四五名武士跟从着他,这会儿不知整座铃木宅邸中杀进来多少高师盛派来的部众,他虽然自信能够将对面对面这十几人尽数斩杀,但因不知后院内到底又多少敌军,略占上风,将一色贞秀等人逼退以后,便掉头打算回前院去。

第八十一章三河项公意气尽

    好歹前院还有贺茂众的不少同党,几十人合力,没准儿能杀出一条血路,即便杀不出血路,只要能坚持一阵,等得町宿外并营中的援军赶到,便可脱离危险了。

    便在此时,他听见后院里一色贞秀带人高声大叫:“菅沼定村已然伏法!尔等还不早降,更待何时?”

    菅沼定村不知道是谁想的办法,指示这些部众齐声喝叫,散布谣言的,可却不耽误他闻之亦是一阵气短。

    他恨恨地骂道:“恶代官狡诈,他配下的这小人,不想也这般狡诈!”却是忘了那日当堂怒斥小野忠明是个奸诈小人时的说辞。

    别说菅沼定村是带过兵、打过仗的武将,便是他没有带过兵、打过仗,也知道这几声大叫是为了瓦解宅中贺茂众的斗志。

    他有心澄清,可身边的人太少,而此时前院也好、后宅也罢,俱皆杀声大作,也不知有多少人杀了进来。

    连带着,宅外的县城远近也传来了不间断地喊杀、鼓噪之声,不知是谁从哪儿寻来了法螺号,杀声、鼓噪声中并夹杂着法螺之声,把嵩山宿内的町街扰得一团乱糟糟,在这么个情况下,恐怕他和他身边的这十来个同党,就算喊破嗓子也没人会听到。

    “快随我来,先去前院,守住大堂,町宿场外兵营内的援军稍后便至!”菅沼定村大声呼喊,安抚身边慌乱的同党,而后带着这七八人径步在回廊道上奔行,待绕过中庭,返回到堂侧门时,却发现堂中已经没有几个活人了。

    堂中案几狼藉,血污满地,地上横七竖八地倒卧了十几人,泰半已然身死,余下的也皆负重创。

    他大吃一惊,实未料到,那几个自名长冈右卫门的浪人,所领的部众竟有如此的武勇,不过数刻钟就全歼了前院的贺茂众,并把堂上诸人杀了个尸横遍地。

    他们这剩余的几人,莫说没有披甲持兵,便是身上衣裳也都未穿戴齐整,看着围拢上来几十名检非违使绥兵,转身又想往后院逃去,却为时已晚。

    一色贞秀等人已然带人,横阻於后宅门户,因知晓不是菅沼定存的对手,所以拆下扇门为楯,缩身在门板之后持枪刺杀,顿时又有两三人被当场格杀,其余人也多是负伤倒地被擒拿。

    唯有菅沼定村一人,即便浑身浴血,还不肯放弃抵抗,闪身避过对面刺来的长枪,同臂膀紧紧夹在肋下,手中的太刀狠劈而下,正中一名三方众武士的面目,因为勇力过猛,竟然使得整个刀身都深深的嵌了进去。

    见到又有亲族丧命,一色贞秀不敢再迟疑,拔刀在手,隔着纸扇门猛刺,也顾不得想要活捉对方的念头。

    菅沼定村反应极快,直接将手中太刀松开,连退了三四步,才堪堪将刺来刀锋避过,侧身抬脚猛踢,一名飞身扑来的虚无僧直接被踹了正中,还没倒地就又这位鬼志摩一把抓在手中,当作人楯,顶在前头就想要往外冲去。

    神田耕四郎等忍者见状,忙高声指挥,让人闪开一旁,便在这时,陡然闻得风声,诸人扭脸一看,却是这些忍者不知何处也收起了兵器,取了套索出来,从后方、左右两侧,正对着菅沼定村的脖子,飞空抛掷过去。

    飞索套环,亦是忍者所用的忍具之一,这些忍者近身搏杀没有什么好武艺,但论及这些见不得人的阴损手段,却是极为擅长。

    菅沼定村将手中那人顶在前头,看不清附近的情况,却是未能及时察觉,没法把套索避开,躲避不及,正好被飞索自后方套中。若非是为了抓他的活口,好将之献给高师盛邀功请赏,早就列起枪衾或是乱箭将对方射死,哪里还能留他逞凶到现在。

    眼见菅沼定村被套中,一色贞秀、长冈右卫门等人大喜过望,正待让人将之拖到捆住,却听得菅沼定村大呼一声,将手中那人直接抛了出去,砸倒了好几个轻敌冒进的部众,

    另一手反手抓住了套索的绳子,神田耕四郎几人手拽长绳,合力转走,想把他拉倒,却只觉手中一沉,非但没有把菅沼定村拉倒,反而被险些被对方拽着向前扑去。

    忍者所用的飞索环扣都是特制的,本来是用作攀援城头、坠身下山所用,故而极为结实耐用,且因特殊的打结手法,越是用力,整个索套就会越收越紧,仅靠蛮力是根本挣脱不开。

    菅沼定村因脖颈处的绳索不断锁紧,呼喘气息不畅,整张脸面都被憋得通红,双眼更是血灌瞳仁,一片赤红之色,看去很是可怕,张口想要大骂,却只能发出嘶嘶的吼声,脚步不断摇晃,全然不似原先的勇猛之态,浑身上下尽是破绽。

    诸人不敢迟疑,连忙一拥而上,将这个气短力虚的武将直扑倒在地,按住对方的手脚,就着那几条绳索,把这名贺茂众的総领牢牢捆住后,才敢松开他脖子上的索套。

    高师盛勒马嵩山宿外,看着町内燃起的熊熊大火,初夏的微风卷起的烟尘从东而来,热浪直直扑向诸人的脸面而来,吹拂着‘南无上下全性诹访大明神旗’烈烈卷动。

    从入夜出城到现在,高师盛带着二百军势马不停蹄地赶赴善秀寺。其间连休息都未曾休息过一次,按说他应该乏累才对,可真个抵达嵩山宿外后,却是格外的精神抖擞。

    由大井盛朝带着旗本队随侍左右,以为护卫,立马高皋之上,放眼观望远处的战局。

    嵩山宿外兵营内,贺茂众的军势乱成一团,虽说神田耕四郎等浪人,之事向铃木重定的部众散布将反的谣言,但菅沼定村带来的野田众,亦不是耳聋失聪之人,难免也会听到这些个流言蜚语。

    留在铃木营内的野田众,心中本就因为谣言而揣揣不安,再加上自己这方人数较少,故而整晚未敢安歇,全都打起精神熬夜,也是他们第一个在营内发现町内起火,顿时见疑铃木重澄反乱。

第八十二章悔恨不停忠良言

    贺茂众的诸多縂领非是部伍出身,不过三河郡乡里的土豪而已,少知兵法,不仅自身颇为放纵,不懂得为将之术,便是下面郎党的军纪更是不严。

    菅沼定村率众杂町内聚饮,兵营内的这二百来名足轻亦是在营内喧闹到半夜方才歇息,且因横行八名南郡多时,根本无人敢来与他们为难,本该彻夜值宿的巡兵,到一更天时,也都自回长屋内安歇去了。

    营内负责留守的武士,正是那日在堂上反对菅沼定村派人暗杀高师盛的穗井田定国。

    他比营内其余人等要强上许多,因担忧所有総领全都入町宴饮,两边配下的部众会因流言而引发营啸,故而主动请命留在兵营内坐镇,以安众心。

    当乱起之时,他正尚未解甲,仍在长屋内秉烛夜读,惊闻营中喧闹声起,隐约还闻得法螺号的声响,这明显是招聚兵马的讯信。

    但也未曾往别处想,只当是町宿内菅沼定存诸人喝得起性,有人在吹奏法螺号助兴,但喧哗声逐渐由远到近,一直蔓延到了兵营内。

    穗井田定国自知贺茂众内的军纪不好,但夜半还敢这般吵闹,初时还以为是两边的部众,因为些许小事儿争吵,着实让他大为恼怒,当即叫醒长屋内已经睡下的几名郎党,命令道:“你们四人拿上叉棍,去看一看是怎么回事!如果还有人敢吵闹,便与我责打。”

    这四名郎党方睡下不久,突然被叫醒这会儿正昏昏沉沉的,胡乱应了一声便披衣出门,赶着跑去喧哗声处。

    穗井田定国苦口婆心地对长屋内一并睡醒的郎党、亲信们说道:“方今吾等既投了织田上总介,便与以前大不相同了。过往我等只是在郡乡内横行的寻常国人众,自然可以随性而为,从兹以后,你我便是上总介暗藏在三河国内的军势,骏府派来的那名恶代官,在信州时如何残虐国人、寺社你等又不是没有听闻过,稍有不慎,我贺茂众与尾张内通之事一旦被其知晓,引得骏府大军再来弹压,到时候恐怕党众内上千之众,尽数都要死无於类了!”

    “我正是担忧会有变故,才自请留在营内值守,你等却埋怨不得入町宿内宴饮,志摩守赐下酒肉、菜肴,你等又在营内喝得酩酊大醉,这会儿都到得了深更半夜,居然还有人未睡下,借着酒劲撒疯,也便是七郎、八郎两个去了尾张国为质,无人能够约束的住你们,难道我便行不得军法了么?”

    七郎、八郎分别是菅沼定村的三弟、四弟,分别担任贺茂众内的大横目与介错人,主管行使军法。

    穗井田定国的郎党、亲信们多数都不以为然,有的还暗自腹诽自家総领半夜多事,但没有人不识趣地顶撞他,都连声应诺。

    见到长屋内的众人全都敷衍虚应,穗井田又说道:“你等不要以为我太苛刻,去年国代朝比奈兵库配下的那两千远江国旗本队,里面随便一组足轻都要比咱们这些部伍强之万倍!也只有这样的,才称得上是精兵啊,志摩守若能将贺茂众演练的有远江国旗本队一半的模样,这别说这区区郡南十乡之地,便是郡北诸乡,甚至是渥美郡和宝饭郡,也未必不能全部夺占下来。”

    穗井田定国在去年险些丧命在骏府旗本队的手中,所以对其的训练有素,精良能战是非常羡慕。

    他正教训郎党、亲信间,适才奉他命令去镇压喧闹的那四名郎党中的一人,连滚带爬地奔了回来,一边跑,一边惊惶地叫道:“総领!総领!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啊。”

    穗井田定国看他这般模样,心中不由咯噔一声,面上却还是保持镇定,连忙起身过去扶住那人问道:“出了什么事了?跟你一同去的另外三人呢?你又怎会是这幅样子!到底出了何事?致使如此惊乱。”

    这个郎党惊魂不定,今天本就有些偏冷,再加上入夜后又起了凉风,但他还是出了一头的汗,也不知是跑太快跑出来的,还是惊吓出来的,顾不上擦汗,他只把迷住眼的那点汗擦了一擦,颤声说道:“有军势正在围攻嵩山宿,现在已经起了大火!”

    “……,甚么?”穗井田定国慌忙令人出门,站在长屋外的阶梯上观望,果然见得嵩山宿内火光冲天,连忙让人将兵营内倒头大睡的诸位武士唤起,带了过来。

    “那远处的喧哗声不是起咱们兵营内的,而是来自嵩山宿内响起的。小人顺着喧哗跑到辕门口,往嵩山宿那边一看,町宿内现在已经乱成了一团,不知道有多少军势正在围攻。”

    “……,哪里来的?”

    “那些军势本阵处,立有一个面幡旗,上面写着‘南无诹访大明神’。”

    “这是何人?”穗井田定国问及左右诸人。

    东三河国内,未曾听闻有哪家豪族用诹访神旗为马印,附近郎党亦是无人知晓。

    一个聪明些的猜测答道:“既是诹访神旗,那会不是是诹访氏的人?”但话说完后,便觉得自家简直是在胡言乱语,诹访郡离得三河间隔两郡,何止百里。

    有性急的叫道:“难怪奥平贞庆设宴款待,说不得便是他兵营内的军势从西门杀进町宿,闹了半天他才是叛逆,総领等当即刻驰志摩守!我愿为先手役,带人杀进嵩山宿内,为志摩守解困!”说话这人是铃木众内的一名武士。

    又有一人叫道,“奥平贞庆不可信,铃木重澄恐怕也有问题,也不可不防,万一他们都是同伙合谋,说不得连咱们也要被困。”

    穗井田定国强自镇定,说道:“铃木众至今未曾反乱,对你我下手显然亦是不知情的,切勿内乱。”

    安抚过后,他看向请战的那人说道:“我知你素来勇猛,是铃木四郎配下的一员悍将,你即刻领人先行出营,查探动静,我待召集完兵营内的其余人手后,马上便赶奔过去。。”

    这人应诺退下,拉上屋内的两三人出门。

    穗井田定国将营内诸人全都叫醒过后,已经过去三刻钟的功夫,而后慌忙出营,他还没有来得及发令出阵,原本埋伏在营门外许久的伏兵,确是等得早就不耐烦了,一见到正主终于是出来了,直接闪身杀出。

    “列队迎敌······。”井穗田定国顿时骇然,话没说完,已经快步逼近在辕门两侧的弓箭手,立刻挽弓密集攒射,猝不及防之下,距离门外的十几名贺茂众足轻,顿时被这三十几支乱箭,当场射杀倒地。

    熊熊大火将嵩山宿方向的半边天夜都映照的通红,借着火光隐约可见百十名打着‘寄悬轮纹’靠旗的检非违使厅绥兵,已经闯入了营中大肆砍杀着慌乱的敌兵。

    不远处,调动起来的使幡,也率先奔驰接近,岛崎景信一马当先,这二十三名骑关东精骑犹如一阵山风似掠过,将那些还在痛苦挣扎的伤兵,当场纵马踏死,而后狠狠的冲进营门口密集的人群内,连杀带撞。

    五月的天光亮得已经很早了,到了卯时不久,东方就渐显鱼肚白,夜色渐褪。

    领兵望看战局的高师盛遥观,先是看见岛崎景信等使幡骑突入敌阵,继而营中升腾起道道黑烟,井穗田定国为首的一众敌兵散逃奔溃,被披甲执锐的绥兵陆续擒杀殆尽,倒是奥平贞庆兵营和善秀寺内的郎党和僧兵虽然被惊动了,但却是未敢派兵出营对阵。

    奥平贞庆趁着一片混乱,侥幸逃出町宿回到兵营后,便弃营而走,想逃入善秀寺内,跟僧兵合力一处死守,但没被寺内僧众接纳,在想回兵营,却发现已经被长谷川隼人趁机占住,百十人最后只得缴械请降。

    等部众完全控制住嵩山宿以后,高师盛方才在三十几名旗本的簇拥下入内,即传令让人立刻巡视町街,抓捕昨夜趁机作乱,骚扰良善民家的恶党,至于火灾倒是不用去刻意安排人手扑灭了,因为遭遇火灾的地方,基本被烧成了一片白地。

    来到铃木宅邸的堂上,尸首和乱糟糟的席面却是没有来得及收拾干净,大井盛朝正欲喊人过来清理,高师盛摆了摆手,将之拦了下来。

    随意在主位处,寻了个尚算干净的地方,支起来胡床来坐,十几名武士按刀持枪,侍从两侧。

    长谷川隼人、长冈右卫门、山田丰五郎、神田耕四郎等人也陆续重回堂上交令,汇报战况,高师盛虽未直言下令杀俘,但诸人都得了小野忠明的暗示,贺茂众内的恶党还好上许多,比如奥平贞庆等人走投无路而降服的,都保住了一条性命。

    但铃木重澄家中和营内的部众,基本都被杀戮殆尽,尤其是武士国人,更是悉数被砍了脑袋,依次传递上堂验首,诸人免得又要夸耀一番武功,互相攀比。

    高师盛对此只是一笑至之,任由他们互相吵嚷嬉闹,他虽然同样看重法度,却不似国司元纲那样刻板,一想到家中派给自己的家老,他便觉得很是难办,此回是瞒着对方下手,对方必然要将全部经过汇报给饮马城的翁祖。

    诸人还未争功夸耀完毕,便见得岛崎景信从堂外姗姗来迟,激战多时,又是杀敌,又是放火,这位上野奉先的脸与衣甲上满是血污和黑渍,手上且还提了一连串鲜血淋漓的首级,按理说本该杀气腾腾,但看到他一手一串人头的模样,反倒让诸人觉得甚是好笑。

    岛崎景信登上堂来,把手上提着的首级往地上一扔,俯身下拜,然后指着其中一这个死不瞑目的首级说道:“将军,此为营内守将井穗田定国之首级,八郎因追杀此故而来迟了,还望判官勿怪。。”

    也难怪此头至死含怨,原来是井穗田定国之头,他曾於堂上出言劝解菅沼定村,不要贸然派人刺杀高师盛,却不想一转眼便就命丧黄泉,落了个尸首不全的下场,却又怎能甘心。

    不过他早在使幡骑突阵的第一合,就被岛崎景信当场持枪当场刺死,而非是潜逃出营,岛崎景信来得晚自然是在贪墨铃木兵营内的财物,诸人看破不说破。

    区区一个无名之辈的首级,不值得高师盛侧目,营内些许浮财,稍后自会派小野忠明前去清查,大半总归会从部众手中追缴回来。

    高师盛瞧了眼,略略点了下头,奇怪问道:“内藤光秀那斯去了何处?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他回来?”

    小野忠明起身应道:“入夜前,贫僧排派他去追杀云法寺的坊官铃木重定了,只是不知遇上了什么变故,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不需要再多言语,高师盛随即明白,说道:“禅师当真是慧能,总是能出人意料,想来此法是为了逼迫善秀寺证莲从属本家。”

    小野忠明笑而不语,算是就此默认了。

    高师盛说道:“将此番擒获私通尾张织田氏的一干乱党,且提押上来。”

    菅沼定村虽然雄健,却被绳索捆作一团,让人直推了上来,按住肩头行至主座面前,高师盛不认得对方,故而转首问道:“此人便是菅沼定村么?”

    小野忠明手捻佛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朗声笑道:“志摩守月於不见,倒是叫贫僧好生想念,没奈何,只得做个不请自来的恶客,还望菅沼総领勿怪。”

    菅沼定村昂首怒视,见长谷川隼人、岛崎景信、长冈右卫门、山田丰五郎、神田耕四郎皆立堂上,悔恨骂道:“可恨当日未从平岩之请,当堂便斩下你这妖僧的秃头,才有今日之难!”

    平岩便是那天在堂上,劝他区小野忠明人头的武士,这话说得岛崎景信连连点头,暗骂对方当真蠢货,竟然上了这个秃贼和尚的当,活该今天来挨这么一刀。

    小野忠明却是再不屑与之搭话,打了个稽首后,便就不在言语。

    高师盛伸手止住想要拔刀上前的长冈右卫门,不紧不慢地答道:“本判官倒是要多谢志摩守宽宏大量了,不过志摩守和野田家一门的生死,自有骏府的法度来问罪,确非我能够妄加揣测的了。”

    菅沼定村闻言默然,心知内通织田之事绝计再也无法善了,转眼看向被镰左卫门那颗被枭首后,被扔在堂内的人头悔恨莫名:“悔不听左卫门你的忠言,不仅使我受缚就擒,更连累你昨夜命丧黄泉。”

    只可惜事已至此,徒呼奈何,既然确认此人便是罪魁祸首,便让人将之重现押下去严加看管,等回头递解骏府问罪受审,至于是被勒令切腹,还是当众明正典刑,他却是没兴趣再去关心。

    须臾,一色贞秀拖拽铃木重澄、奥平贞庆而至,先将内通织田家的铃木重澄拖至堂上堂上,高师盛开口问道:“铃木家本为骏府忠臣,奈何投贼为寇?”

    铃木重澄无言以对,不过便是他就算跪地求饶,高师盛也不会留他性命,一摆手言道:“岂能再留你这等不忠不孝之人,继续妄食骏府俸禄?拖下去切腹后,晒首示众。”

第八十三章心念感怀大仁义

    在廊下的奥平贞庆不免浑身颤抖,想要开口求饶,却又耻於当众如此,况且昨夜他弃众人独走,已然是极为惭愧。

    铃木重澄被人直接压下堂去,不一会儿便看见那颗死不瞑目的人头,被人装在木盘上以供传看。

    奥平贞庆心中更是惶恐,直到真个被拖上堂去后,原先那些气节道义在也坚守不住,路过小野忠明席侧时,忍不住苦苦哀求道:“禅师今为坐上贵客,在下为待罪之囚,还望看在昔日情面,能发一言而为我求得宽免···必不敢望禅师的大恩大德···”

    奥平贞庆话还未说完,就被两名武士拽着臂膀,拖至主位前待罪,高师盛听见他竟然当众求饶,不禁勃然大怒,霍然起身,伸手戟指呵斥道:“无胆之贼,当真让人贻笑大方!死则死耳,何有惧之!你若是慷慨切腹,从容赴死,本判官说不得还要高看上你一眼!先弃総领独走,是为不忠;复引部众乞降,是为不义;现又当众乞降当真毫无武士气节可言······”

    一番言论痛骂下来,岛崎景信觉得着实有些不自在,总觉得堂上诸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带有歧视之意,尤其是看到自家对面的长谷川隼人捧腹大笑的模样,亦是被气得浑身发抖,却也只能在心底用自欺欺人之言来安慰自己:“我这是弃暗投明,杀贼反正,岂能与堂上那人形同?”

    高师盛如此大怒,并非但纯是因武士气节,而是不愿意让这等忘恩负义之人,却能苟活的行径,来败坏自己部众内的风气。

    说罢便拔刀在手,转身下榻,竟然想要亲自来杀奥平贞庆,吓得对方面无人色,当即便想起身欲逃,却被身边的两名押解他入堂的武士死死按住。

    这时小野忠明却突然起身,迈步上前挡在了奥平贞庆的面前,将勃然大怒的高师盛拦了下来,说道:“判官且莫动手!”

    诸人本道能看见一出血溅当场的好戏,却不想被小野忠明给搅了局,长谷川隼人更是探头问道:“墨丸,你这是作甚?何以不让判官杀了这等小人。”

    墨丸,即是小野忠明的幼名,高师盛配下知道这个幼名的人着实不多,以此来称呼的更是只有长谷川隼人一个。

    小野忠明倒是也不恼怒,只是实在懒得搭理对方,打了个稽首后才说道:“贫僧常闻以仁德而治郡乡者,能容人之罪;行忠义而得士心者,不厌人之恶。奥平监物并非是勾结织田家的凶魁恶首,且又主动率众来降,未敢举兵顽抗捕拿。”

    “虽说现在菅沼定村束手,但现下八名郡南十乡未定,仍有贺茂众内的诸多恶党流窜,野田城还没复克,何不如给奥平监物一个同岛崎播磨守那般悔过自新的机会,好来将功赎罪?”

    本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等着看小野忠明被大怒的高师盛惩处的岛崎景信这会儿却是在也坐不住了,心中更是放声痛骂,怎么何事都要拿自己出来说项。

    小野忠明方才所得那番明褒暗讽的话语,可比长谷川隼人光明正大的嘲笑更让他难堪,原本堂上诸人还只是暗自窃笑,这会儿却是再也忍耐不得,直接哄堂大笑。

    闹得岛崎景信好一阵灰头土脸,但既然提及到了自家那段难言旧事,却也不得不离席,拜倒在地,复又大表忠心,道:“昔得蒙判官不弃,能够收留八郎於穷途之中,八郎心中时时刻刻,无不在感念判官的大仁大义!”

    堂上诸人尽皆嘿然,高师盛听闻后亦不禁莞尔,将太刀掷回鞘中,改颜笑道:“禅师所言我岂能不知?方才不过与监物相戏罢了,播磨守也请起来罢,你我二人乃是意气相投,信浓旧事以为过往,何必还总是挂怀?”

    乃亲自上前,将岛崎景信扶起来后,又为奥平贞庆解开绑缚的绳索,命人将他延庆席上落座,突然死里逃生,反倒让对方有些不知所措。

    高师盛饶恕奥平贞庆一命,除了是为了宽慰岛崎景信,更重要的事听出了小野忠明的劝说。

    现下贺茂众尚未全定,内藤光秀又至今未归,万一追杀不成,失手落败,反为日莲宗的门徒所获,难免不会另树强敌,此时正该借助宽免奥平贞庆一事,来招降纳叛。

    不仅是需要对方安抚那百十名降兵,更重要的是留着对方让八名郡内的豪族痛恨。

    此人活着,世人论及此事时,便多只会道奥平贞庆背义求生,而非高师盛这个恶代官无故攻杀豪族,况且留着此人当做出首告发的事主,骏府方面也更容易遮掩。

    验首过后罢了,便命人将整个大堂打扫干净,顺便召开一次简单的评定会。

    小野忠明最先问道:“正如贫僧先前所言,菅沼定村虽然被擒,但贺茂众毕竟多数党羽尚在,虽然其势不足为惧,但却不可放任不管,斩草尚需除根,何况是一群山伏、水贼组成的恶党。

    “禅师打算如何?”诸人中不免有人开口问道。

    “贺茂众虽破,然仍有西乡、铃木等各家豪族尚在乡里画地自守,可惜菅沼定村不愿归降,否则便能在其背后操纵,尽吞郡南之地。”一色贞秀摇头道,高师盛来之前,他们已经尝试劝说其归降,但都未成功。

    当然此话,也只是说说罢了。好不容易才将菅沼定村擒获,又岂会放虎归山,奥平贞庆不过一个寻常総领,掀不起多大的风浪,但菅沼定村可就不同了,若是回到野田城内聚众反乱,那可就是另一番的光景了。

    小野忠明亦道:“菅沼定村被擒、铃木重澄授首、奥平贞庆归降,消息传扬出去后,剩余贺茂众不然人心惶惶,贫僧不才,愿领奥平贞庆判官说降这些恶党弃暗投明,若其等不从,再派兵进剿亦是不迟。”

    高师盛颔首说道:“好,此事就交禅师来办。”

    对于贺茂众残党剿抚并用才是上策,顺带也可以此为借口,征发郡南豪族的军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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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之高氏物语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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