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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之高氏物语全文阅读

作者:蓬莱三人     战国之高氏物语txt下载     战国之高氏物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章私相授受名与器

    在高师盛立下功绩后,整个远江高氏就开始在骏府城内不断活动,拉拢人脉,打通关节。

    希望能在侧近众里面,为他重新谋求一席之地,虽然宛行不能分薄太多出去,但对个庶长子的前途,还是十分尽力谋划。

    高师国虽然老迈,但精神尚好,坐立时腰杆挺得笔直,相貌清癯,其须发黑白间杂。

    明明已年约六旬,不但常习诵经卷,注写军记,而且还能闲暇时步射演武,老态龙钟这个词汇,放在这位退隐老家督的身上,并不适用。

    对於自己这位自小就心思深沉的孙儿,这番深思熟虑过后的谎话,自是不置可否。

    他慢慢地说道:“前些年,你自甘卑贱之役,很多家老都很是不满,要让我将你召回家中的议论,不在少数。说实话,我虽不觉的出任下役会折损本家的名望,但也未曾会想到你能有今日的成就。过去你总是有些得过且过,现在知晓上进,也算是迷途知返。”

    高氏内部,奉行有德者居之的家法,那是对分支庶流而言。

    说得直白一点就是,除去本家看重的嫡系子弟外,其余武士想要出人头地,全要看自家的才器和武运如何。

    如果真的才器俱佳,又武运昌盛做下一些有名之事,才会得到本家的权势和人脉的帮助,由此进入骏府出仕,扩张远江高氏的影响力,这也是大多数武家和大名推行的‘量取材士’之法。

    不过这里面可不包括嫡系子弟,虽然高师盛不论担任侧近众,亦或是回见组时干的都是替人巡夜守门的活计,可在家臣们看来,就算是做个守护之犬,也会因为看守大大门不同,而使得身份产生尊卑。

    为主公今川氏真值守,那是高氏得到信用的明证,去给骏府城里面的町人巡夜,则成了一件十分耻辱的事情。

    高师盛再度伏拜,说道:“劳累祖父费心挂念,实在罪责深重。”

    “官途如何,总归是要由你自己日后来决定。你能在富贵之后,仍记得家中法度,拿出钱财来周济穷困的同宗,虽说有些故作姿态,但能不忘训诫,实属算是不易。求为一任检非违使不难,不过出仕官途容易,能够守住这份权势却未见的有你想的那般简单。”

    高师盛连忙回道:“孙儿深感惶恐,必不敢负家中所托付之事。”眼下没有外人在场,自是可以摘下在外人面前,一直口口声声,说要为骏府今川家竭忠尽智的能乐面具。

    检非违使这种巡查一郡的显赫官途,在高师高这位侍奉今川家三代家督的老臣看来,却不过是个可以私相授受之物,只要操作得法,很轻易便可以谋取到手。

    甚至不觉得有何不妥,仿佛这种天经地义一般。

    自己的这个孙儿,虽是庶出长子,但毕竟是本家嫡系,且母家樱井松平氏同样为三河国大豪,出任检非违使,代为押领郡乡的话,年纪略有些轻了,但门迹家阁足够将之弥补。

    山内通判夸赞的高氏三郎氏忠,高氏五郎氏信,就是没有改换苗字的分支庶流,担任大岳众使番,对比其他乡下地头来说,可谓是出人头地,但在远江高氏的本家看来,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上阵厮杀的旗本罢了,没什么了不起的。

    远江高氏本家之人,就算没能跻身骏府城的侧近众,那再不济也能前往郡国担任八省曹吏,用权利来为自己和本家攫取更多的利益。

    从远江高氏这个整体的利益来看,既然下任家督回道家中准备接手家业,空缺出来的侧近众的位置,自然要有人去填补这个空缺,原本属意的高师盛不愿去,那无非是在另换一人就是了。

    高师盛有意求任检非违使之事,并不曾多么出呼意料,甚至更合乎现在高氏的利益考量。

    “押领引佐郡如何?”虽然高师国是在询问,但语气却根本没有丝毫商议的意思。

    “引佐郡?”

    “不错,正是引佐郡。井伊家本就久不顺遂骏府,自被今川家夺取领国以来,总是妄图谋叛,这几十年来,先后与斯波、吉良、松平、织田、武田这五家大名沟通,寻求支持,试图从今川氏的配下独立出去。”

    因为此番谈话很是**,并没有外人在场,高师义得到祖父示意,退到一旁冲泡茶水,服侍兄长、祖父用茶,同时坐在在旁倾听,揣度这些藏在暗处的阴谋算计。

    “十几年前的井伊直盛勾结武田之事,虽然是骏府派人栽赃陷害,但也不能说全是子虚乌有之事,不然何以井伊直亲流亡信浓?又会受到武田家庇护?治部大辅早就有意将其减封改易,而今井伊家又在出阵信浓的合战中犯下过失,自然要受到惩处,既然事不可违,我远江高氏自然不能落於人后,免得那些宛行白白便宜了别人。”

    高师盛点了点头,这件事情他早在信浓时就看出了端倪,回到远江国后,也是得到朝比奈元长在暗中的支持下,第一个动手侵入井伊家领地。

    只不过他未曾想过,一项对扩张宛行田产,都表现出兴趣缺缺的本家,这会却是一反常态,要对维持过很长时间友盟的井伊家下手。

    虽然过去,高氏担任幕府再东海道横目代,以及作为今川氏经略远江的先手大将,跟井伊家时有争斗,不过那都是数十年前的旧事了。

    近些年来,井伊家跟高氏之间,一直都保持着相对和睦的友盟关系,高师国与井伊家的退隐家督井伊直平更是相交莫逆,且认下了高师盛的父亲高师平为没有继承权的‘犹子’。

    高师平名字中的‘平’字,就是拜领自井伊直平,为了表示对义父的尊重,甚至谢绝了今川义元的赐名,从侧面也能看出来,两家之前的联系有多深,并非只是单纯的政治盟友。

    一项以敦厚长者面目示人的祖父,突然要毫无征兆地要向过去的友盟下手,着实出乎高师盛的预料之外。

第十章狡兔困死狐难悲

    原本高师盛以为让自己担任押领引佐郡的检非违使,是为了竭力帮助井伊家应付骏府的问罪,万没想到居然是要让自己对井伊家下手。

    他觉得有些不妥,动手向引佐郡侵吞宛行,只是个人行为,甚至可以诡辩说是在郡守朝比奈元长指示下的无奈举动。

    若井伊家派人过来质询,本家自有借口推诿,不论对方信不信,总不至于背负反复无常的恶名。

    可现在看祖父之意,似乎有要向井伊家全面侵攻的打算,着实参悟不透,这个举动背后的深意,难道是出自骏府授意不成?

    纵然知晓能够得到家中在背后支持,对抗引佐郡豪族会更从容的情况下,还是觉得本家不要冒然表明立场。

    否则传扬出去,势必要对远江高氏的清誉造成损害,有些得不偿失。

    高师盛遂疑虑道:“井伊家立足於远江国近六百载,树大根深,骏府这么多年来,也只是不断减除羽翼,而后徐徐图之。本家与其会盟不正是想要借助对方在远江国内的名望,对抗朝比奈氏、松井氏以及天野氏么?”

    远江三十六众里面,真正算是称得上兵强马壮的并不多。

    除去引马城高氏和引佐郡井伊家外,就是挂川城朝比奈氏、犬居城天野氏,二俣城松井氏,这五家豪族势力最为强横,分别担任国郡内的旗头,占据要冲城池,可以说这五家豪族才是今川家控制远江国的真正支柱。

    原本还有个高天神城福岛氏,不过在花仓之乱中支持玄广惠探,战败后惨遭绝灭,只剩早年逃亡北条家的‘地黄八幡’北条纲成一人幸免于难。

    福岛家的领地也被朝比奈氏为首的五家豪族,即所谓的梅岳派家臣瓜分殆尽,作为支持今川义元登上家督之位的酬赏。

    “你说的不错,可眼下时局变换,井伊家本就内有寄骑监视,押领引佐郡检非违使还是松井氏之人,两边要是勾结在一处,恐怕真的要一蹶不振了。”高师国轻抿一口茶水,对友盟家中遇到厄难,没有丝毫兔死狐悲之感,反而颇为幸灾乐祸。

    “井伊家尽时些不识天数之人,眼下今川氏风行东海,就算是心底再抗拒,表面上也该百般顺从才是,井伊家却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斯波、吉良、织田、松平这几家过去割据一国的大名,都曾接受过井伊家的投诚,现在一个个都连累的家破人亡。”

    “近些年来,跟井伊家勾结的武田信玄,也深陷川中岛这个泥潭之中,不能自拔。要我来看,倒不如一直侍奉好好侍奉今川家,说不定很快骏府就会沦陷,也是仍未可知的事情。”

    “祖父所言极是。”高师盛看着难得心情大好,居然有心说笑的祖父,顺应着答道。

    心里想得却是,以自己祖父这般硬朗的身体,大抵是能看到骏府沦陷那一日,不过引马城那时也落到了松平家的手中。

    这么说来,跟井伊家结盟的远江高氏一门的前途,现在看来也是难料的紧,不由无言以对。

    “松井氏宛行所在丰田郡,跟井伊家占据的引佐郡紧密接壤,纠纷素来不断,交恶已久,并且垂涎井伊谷多年,这回率先撕毁暗中签订的盟约,惹得朝比奈家很是不满。本家与其分家的朝比奈元长出面,协助井伊家对抗松井氏,非是单纯贪图宛行或者是维护盟约,而是受到了授意指示,才做出的举动,就算最后井伊家受损,也怨恨不到本家身上。”

    听闻高师国话里的意思,井伊家显然是付出不少代价,才换到远江高氏和朝比奈家出手相救。

    郡代城守虽然多是骏府指派的直臣担任,可下面具体负责事务之人,莫不是这五家豪族的子弟、朋党。

    对外,郡守法度稍不合他们心意,必然要被阴奉阳违,甚至是群起而攻之;对内则订立友盟,相互提携对方的子弟,同时又不可避免的,在宛行和瓜分势力范围时,产生了更多的矛盾和纠纷。

    同时对方都会心照不宣的,避免侵入对方占据的郡中。

    权利的本质,注定了不可能真正做到高度集中某一个大名,甚至是一家一姓手中,必然要向下委任给可信任的代官,在乡中向百姓行使权利。

    凡举贡赋、劳役、算丁、检地、驭民诸事,无不要依靠大大小小的奉行代官和奉公同心众来负责办理,这些人手从哪里来?

    在这个依靠门第家名取士,家学典籍完全垄断的战国时代,还不是要靠远江高氏这等武家名门出身的子弟,来治理地方,豪族们不止是相互提携,还出手打压出身卑微的新晋武士家臣,排除异己;或是通过联姻将之纳为门下。

    地方豪族之患由来已久,骏府对这种目无法度的大胆之举,也只能听之任之,只得采取怀柔的手段调略分化,不然这些家臣们,就算不举兵作乱。

    选个好日子,比如在征收年贡的时候,做些手脚,就能让今川家治下的东海道陷入‘无法无天’的境地。

    高师盛一直嫌恶乡里豪族尾大不掉,殊不知远江高氏才是骏府眼中最该打压的对象。

    远江国中大大小小的豪族,皆以上述五家为首。这五家豪族内部,除去长期被孤立打压的井伊家外,就分为朝比奈派和松井派。

    高氏因为根基最为浅薄,所以只能屈居末位,附庸於挂川朝比奈氏,而且因出身关东,且又担任过监察东海道的横目代,跟远江国内豪族始终存在一定的隔阂。

    高氏所占据的势力范围,十分狭窄,宛行被压制在三方原之内,对外只占据了仅有千石左右的滨名、磐田两郡全领,集中本领虽然降低了经营成本,但对国中豪族的影响力也是减少许多。

    “井伊直平见减封不可避免,派人传信於我,有意割让出部分宛行给本家和朝比奈元长,来换取我二人出面向骏府转圜,否则你真个擅入引佐郡修筑庄园,对方能够善罢甘休不成?”

    高师国向自己这两个孙儿解释着,隐藏在骏府暗处那些见不得人的明枪暗箭和利益交换。

第十一章宽猛相衡两不复

    骏府或许可以寻找藉口削减井伊家的宛行,但却很难决定到底是将这些宛行收归直领,还是分赐给某位家臣。

    井伊家正是看准了这点,拿必然要丢掉的宛行,去贿赂朝比奈氏和高氏出手相救,只要这两家一起出面声援,就算是今川义元也要仔细斟酌。

    况且朝比奈信置和高师盛确实功劳不小,也要做出合适的恩赏,才不至于‘寒了忠臣’的奉公之心。

    “若非慑於骏府法度,不敢妄动刀兵,老夫早就派遣军势出阵,将饭尾家满门断绝,斩断松井家伸进本家领内的那只暗手,九郎既然不愿去骏府,正好押领引佐郡,夺占了松井家的官位,权做是敲山震虎的警告,让其知晓本家的厉害。”

    这些年来,远江高氏受到外部压力大增,跟井伊家所受到的困境颇为相似,郡中的原田饭尾家,近年来不断频频起衅,试图撼动高氏在敷知郡内的旗头地位,而背后指使者正是松井氏。

    当年高氏和饭尾氏联手攻陷了引马城,夺取了三方原的控制权,但这种友盟状态,很快就因为争夺宛行而破裂,变成了深深的仇怨。

    当时骏府出于制衡远江豪族的目的,扶持高氏占据住了三方原。

    从此高氏与饭尾氏两家,就变成不死不休的世仇。在乡里,两家麾下的地头武士,时长借口争水断垄,率众私斗,甚至烧讨对方村庄。

    只是近些年来,随着今川义元稳固住了骏府在远江国内的权威,对於扰乱法度之徒的惩处,越来越严厉,才渐渐偃旗息鼓。

    饭尾氏在乡里争斗不过高氏,骏府里面的权势更是不如,请求縂旗头朝比奈氏主持公道,又屡屡被无视,索性就退旗,改而投奔松井氏,寻求庇护。

    松井氏本就是西三河最大的豪族,单论对国内豪族的影响力的话,朝比奈氏也要逊色不少,饭尾家找到了支持自家的有力国人。一时间,倒是能够跟高氏斗得旗鼓相当。

    如果松井氏真的慑服住井伊家,那么不仅朝比奈家远江国縂旗头的位置会受到动摇,高氏的处境也会愈发危险。

    所以朝比奈家才会一反常态,让高氏出面极力救援井伊家。

    高氏虽是被动接受指示,出面跟松井家抗争,但亦不乏有自我保全之意。

    想从侧面牵制住对方,在三方原内的侵占蚕食,好腾出手来将饭尾氏为首的多家豪族重新弹压下去。

    最重要的是,井伊家屡次三番谋叛骏府,都没能被如福岛家一样被断绝,绝非是六百载的余泽庇佑,更非是今川家心慈手软,而是朝比奈氏为首的远江国人始终在背后的支持和袒护,让骏府投鼠忌器。

    井伊家如果一次性就被骏府断绝,名下三万石高的宛行,必然要被充入骏府的直领里面,那时候骏府直领的数目就会远远超过任何一家豪族,远江国人众就很难在保持一定的自主性。

    小豪族还好说,其余另外四家各自占据万石宛行的豪族,必然要被慢慢迫拆分家业,这是连朝比奈氏都无法接受的事情。

    宽猛相济,在骏府和豪族之间寻求一个稳定和平衡,才是谱代家臣寻求中心。

    高师盛年岁略长,又经历颇多,对这些事情早有耳闻,但高师义却很是错愕,因为他年底便要迎娶松井氏家督之女。

    原本他还道两家关系会就此缓和下来,却未曾想道矛盾会进一步的恶化,这位未来的家督,不由踌躇起来。

    “检非违使乃是郡国右职,是骏府的耳目,职在监察厅内诸乡,分明善恶於外,同时亦会有诸多有心人紧盯着你,故此一言一行,都当慎之又慎,对郡中倒向松井氏的豪族,你当仔细搜集其罪证,上承骏府,到时自有本家来替你张目,切不可如在乡里那般,随意捏造罪名,掠杀豪右。”

    “孙儿谨遵教诲。”这番教诲,使得高师盛颇为汗颜,他当然知晓铲除三沢氏一案中,掌管骏府刑名的本家,出力甚多,否则就算有朝比奈元长首肯,也未见的就能够这么轻易断绝一门豪右。

    “你携带财货归乡,一路广散於族人,又献千贯家私於本家。我心甚是宽慰,本家立身於世,一在德召寺殿参照《建武式目录》,设立家中法度,我等子孙虽然不肖,却仍旧代代相传,不敢僭越,以刑名律令,传保家业。”

    “其二:便是以‘和睦之道’,凡事公正断处,不敢伤损徒众部曲的忠义之心。宛行家訾远再多,也远不如宗族万众一心来重要。每次出阵受赏,总大将归返家中,总是将於财周济穷困,扶助孤寡。是以自迁入引马城后,本家宛行田产增长寥寥,家中嫡庶虽偶有争端,但却也未曾向别家那般,闹出为争夺家督、訾业,致使父子反目,手足相残,这等人伦大哀之事。”

    “正是因为宗祖始终秉持家法相传,才能在东海道稳守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家业,你等兄弟,要切记勿忘!切记勿忘!若是有一日反目成仇,便绝非我高氏苗裔,我与列祖列宗纵然真个往生极乐,亦如坠黄泉奈落,哀痛不已。万万不可是我远江高氏有一日重蹈师泰公之覆辙。”

    “我等兄弟诸人,必不敢望祖父训诫。”这等家学传授,虽然从小听到大,几乎能做到倒背如流,但今日却是高师平真情流露的肺腑之言。

    绝非过往,死板训教可比,高师盛、高师义兄弟二人,还是连忙再次伏拜,以示顺从。

    “新九郎你前番出阵川中岛,皆是自募徒众,家中既然未曾出兵襄助,按理便不该向你索取钱财。不过千贯钱财不算少数,若就此推拒,难免会招致家中非议······经略三河以后,本家少有出阵的机会,一直修养生息,虽然减轻了家中徒众的负担,但同样也再无缴获予之,来作为恩赏赐下。这些年来,又是各种水旱蝗灾,接连不断,庄园内的穷困徒众,难免过得艰辛,有这些钱财,总归能使其稍缓重负。”

第十二章源平兴替嗣藤原

    高师国说了半晌的话,有点口渴。高师义小步来到祖父所座的榻前,跪地奉茶。

    他接住,喝了一口,又神情严肃地叮嘱说道:“引佐郡井伊家切取的宛行,我可做主全数与你,让你开辟引佐郡一系分家,不过家中原本给你的那些名田便要收回,你可明白。”

    “一切皆有祖父做主。”高师盛赶忙伏拜,井伊家到底会出让多少土地犹未可知,不过肯定是要比家中,在滨名郡的那三百石高的水田多出数倍不止,获得新宛行后,退还旧领本就是通例。

    能够得到家中这般扶助,已经是意外之喜,家督之位本就与他无缘无分,又怎么会有所不满。

    骏府一直防范豪族势力过大,出现家宰以下克上的事情,即便是高氏这等谱代也不例外。

    析分出庶流,既可以扩张宛行,又不至于挑动骏府的底线,伤及主从之间的信义。

    南家一系的高氏,始终为足利一门披肝沥胆,从未做出过任何不臣之举,纵然仇敌,论及忠义二字,也是找不到任何指摘的地方。

    “九郎你素来厚貌深情,是个孝顺的人。当年若非你母亲回护,我与汝父险些因谶言咒诅之言,妄害了你的性命。本家一贯言必称‘忠义仁孝’,却因一名阴阳师的胡言乱语,而惶恐失措。”

    “细细思之,对你却是多有不公之处,亏欠良多,祖父亦常有悔恨,索性你们这些孙儿兄友弟恭,没有因此心生嫌隙。记住我这两句话:宗族为本,谨言慎行。凡事三思而后行!我能交代你二人的,也就这些了。”

    高氏武家名门,自然是不会轻信平将门转世这等妖言。而是出云局生产之前,做过一个怪梦,梦见一群秃狸在家中庭院之中表演‘源平合战’,而后突然一名无头武士持刀闯入,将扮演源义经的秃狸总大将,斩杀当场。

    平家秃狸非但不怕,反而齐声大呼鲸波,高喝万胜,跟源氏秃狸撕咬起来,仿佛是在为当年’坛之浦之战’中败亡的平家将士,报仇雪恨。

    出云局被梦惊醒,忙将此事告知丈夫高师平,高师平随即连鞋履也顾不上穿,从云架上抓起太刀,推门出去察看。

    果然看见不知从何处,一大群秃狸足有上百只闯进家中,在庭院中撕咬追斗,那些秃狸看到有武士出来后,全都一哄而散,想要躲避来人,唯有一名通体雪白的秃狸纵身连跃八次,向着武士直扑而来。

    高师平心中惊慌,抽出手中的长刀自卫,却不下心将之当场斩杀,这时突然陷入颓势的褐色秃狸,忽然齐声尖叫,直杀的对面敌手,溃不成军。

    如此嘈杂的声响,整个居馆内却仅他自己出来察看,其他人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一般,可见却有怪异之处。

    在高师平看来,若以谶言图说的角度来揣测,眼前所发生的事情,可不正是一一与妻子的怪梦争相印证,於是连夜就将此事告知父亲高师国,父子二人立刻并请来家中的阴阳师和菩提寺的法师前来,用白秃狸的尸首占卜吉凶。

    反复占卜,最终得出结论截然不同,阴阳师根据占卜得出:这两群秃狸当是屋岛、淡路两地的秃狸,正在借用高氏庭院表演‘源平合战之武’,源氏白旗,平家赤帜,故而那白色秃狸当是护持源氏一门的淡路岛秃狸,而褐色秃狸则为从属平家的屋岛秃狸。

    远江高氏为源氏之后,亦是足利一门重臣,淡路秃狸若胜则武运大兴,若败则家业崩毁,今淡路岛秃狸总大将死在家中,此乃大凶之兆,有妨碍武运之厄。

    且梦中武士无有头颅;且按照阴阳术的看法,六阳魁首,主持生死大运,高师平恐翌日将死于亲子之手。

    菩提寺的法师搜罗经注,结合远江高氏一脉曾入继国平家后人的谱系,认为远江高氏虽出自源氏之后,但血脉早就改换为了平家后人,屋岛秃狸大盛,正暗合源平更替之说,为家门兴盛的前兆。

    时隔二十四年,高氏既没有衰败落魄,亦无兴盛的苗头。高师国到了花甲之年,只求儿孙和睦,对这些鬼神怪谈的荒唐之言,反倒是不再过於执着。

    “孙儿谨记祖父大人的训教。”此中是非曲折,因无人敢妄加谈论,随着时日已久便也就淡去了,高师盛更是并不知晓因果为何,只当是祖父有感而发。

    高师国将茶具放下,示意兄弟二人坐会原位,接着说道:“我今儿召你前来除去家中公事外,还有关于你的一桩私事要谈。”

    “祖父大人请说。”

    “井伊家前来我家除了求援外,还想将你迎入家中当做养子,你怎么看?”

    “迎我当做养子?”高师盛疑惑。

    “不错。”

    井伊直亲流亡之后,今川义元一直试图让一门众入继井伊家,以加强对远江国的控制,但遭到了强烈抵触,再加上远江豪族明里暗里的支持,最终使得这个此策未能成行。

    “我并非有井伊家的血脉,祖父何以会想起来让我继嗣?”

    现在井伊直亲被迫於骏府的压力,入继妻族奥山氏,改名奥山直亲井伊家眼下虽然没有了继承人,但却可以迎立他的儿子作为家督,就算再不济,也可以从众多分家中挑选出一名合意之人。

    武家迎立家督看似随意,实际上基本都是从分家里面,或者是联姻宗族中选择,并非是过继一名毫无血缘关系之人,来承继家业。

    原本今川义元授意一门众濑名氏与井伊家联姻,除了有想稳定住这个远江国内最不安分的豪族外,也不乏有期望生下麟儿,扶持一名有今川氏血脉的家督执掌井伊谷。

    只不过事与愿违,剩下的是濑名姬这位公主,最终在今川义元的主持下,嫁给了松平元康,以此来笼络这位西三河旗头。

    “你说的不错,井伊直平有一曾女孙,乃是家督直盛的亲女次郎法师,年岁与你相仿,现在龙潭寺出家为尼。井伊有意将此女嫁给你,打算让你以婿养子的身份入嗣,不必改换苗字,介时待生下麟儿后,直接拥立长子为家督,你担任后见人辅佐。”

第十二章欲取郡乡为宛行

    “女婿养子?”高师盛愕然过后,定下心神,转念想明白了,答道。

    “此必然是井伊家不愿让高氏进入引佐郡,可又见我的徒众已经擅入郡里,占据要冲,修筑庄园,才想要将用联姻的手段将我收拢为一门众······至于迎立我高氏子孙为家督,窃以为绝不可信!”

    “为何?”

    “井伊直亲以有一子,再过上几年就能元服,到时候直平公将之收为养子,许诺自然也就无法作数,况且我两年前便已经成婚,即便成婚也是侧室,庶子如何能够当井伊氏的家督?”

    高师国对自己孙儿的判断很满意,做人处事,正该谋而后动,若是闻言辄喜,见小利而忘命,只能说是个目光短浅的势利小人。

    高师国拈须笑道:“不错,我也是以此来答复对方,可井伊家坚持希望你能入继,你觉得是为何?对於本家又有何利弊?”

    “井伊家所为当是一来,为了避免宛行分离,引狼入室;二来是为了能够快速弥补,因出阵信浓而折损的人口。”

    高师盛手下的上千徒众涌入引佐郡,再加上有高师国、朝比奈元长两人在背后面推波助澜,井伊家一个应付不当,就有可能真的被反客为主,让外敌将引佐郡割裂开来,篡夺了井伊氏的家业。

    反过来说,若能将高师盛并入为一门众,不仅可以避免宛行丢失,还可以补充出阵信浓而折损的青壮。

    地头武士看重名田,而豪右国众则更看重领内的人口数量,人口越多,庄园开垦名田的数量才会越快,征调军役杂兵的数量才会越多,可以征收的年贡自然也会增加。

    丁口大量损失,如果光靠百姓自己缓慢恢复,最快也好十来年,才能让一个孩童长大成年,其中还伴随着不低的夭折率。

    吸收外来人口,恢复减少的民力,就成了最合算的做法,但流民多是临近郡乡的百姓,时长有豪族为此产生争斗,故而今川家为了减少纠纷,一直严格限制百姓流亡别郡,同样也禁止豪族随意接收大量流民入境,一次来均衡各郡豪族的势力。

    井伊家有迎入高师盛做养子的想法,也就不足为奇。

    “至于承继家督之位,大抵最后会不了了之,立嗣之言实难为信,反而要招致骏府的不满,此为弊端。但如果此回联姻成功,本家就能将势力范围扩张出去,一举打破远江豪族的压制,与三河樱井松平氏接壤,进而将整个敷知郡收入囊中。”高师盛答道。

    武家为了应付继嗣问题,演变出来各种后世看来稀奇古怪的手段,比如兄长收养亲弟,祖父收养外孙,嫡女嫁给庶子,女儿嫁给孙子;不断过继傀儡家督,而真正的本家担任家宰,操纵家中事务,甚至还有大名反向入继家臣,让家臣入继主公家中,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骏府城目前实行的是嫡长子继承法,如果井伊直平收养自己曾孙儿奥山直亲的儿子,将重孙当做养子,那继承家业的优先权,就会自动排在高师盛儿子的前面,所谓立为家督,就是个笑话罢了。

    高师盛与次郎法师成婚后,骏府便无法通过联姻手段,吞并掉井伊家,甚至为了避免井伊家与高氏合流同宗,势力过於膨胀,还会主动支持奥山直亲之子,来继承井伊家。

    可以说,井伊家若是达成了图谋,简直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全部的利益最大化。

    远江高氏这边,亦是要有所收获的。井伊家有意割让的领地,躲在临近敷知郡与三河国的地方,高师盛的领地就可以将整个敷知郡围拢起来,在本家的支持下,慢慢地进行蚕食鲸吞,敷知西郡称得上名门的武家,唯有滨名氏一家。

    但滨名氏宗家暗弱已久,早就被各家庶流架空,分家们为了湖北的宛行地,争斗不休,绝非是高氏一门的对手。

    只要将整个敷知郡,变成远江高氏一门的宛行地,引马城的本家就能成为真正可以比肩松井、朝比奈氏的縂旗头。

    高师盛也可以从中分割到,最大的一块宛行地,甚至可以借助女婿的身份,来对井伊氏的家事指手画脚,有井伊家的支持和调解,也更容易在引佐郡站稳脚跟,最大程度上避免因为郡乡排外,以及争夺水源、开垦名田而引发的百姓一揆。

    “如此,待我上承骏府过后,若是治部大辅没有袖书传下,这桩婚事便就这么定了吧?”见自家孙儿明白了此事的重要性,高师平也就不用多言。

    骏府这些年,仰仗高氏的地方还有很多,料来也不会过於驳斥此等提议。

    高师盛答道:“悉听祖父大人安排。”

    纳娶侧室,并非是他个人之事,身为武家嫡系子弟婚姻大事,也是家中用来进行利益交换的筹资。

    之前家中同意他迎娶公卿姊小路家的女儿千花院,那是为了避免他妻族势力过大,反过来威胁尚家督继承人的位置,现在纳娶井伊家的次郎法师,则是为了扩张宛行。

    高师高终究年纪大了,坐的时间太久,就有些精神不济,他最后说道:“你若押领引佐郡,不可不提携家中的从弟们,你来之时,我已经让家臣选出一些才器足以出仕的子弟,待临走时,可选出一些合用之人,跟着同去赴任,也好作为家臣郎党。”

    远江高氏延续了镰仓时的武家风俗,凡有出仕必登用同族为家臣郎党的传统。对家臣团的出身来历极为看重,高师盛现在麾下的这些人在高师国看来,皆不如同宗族人可信。

    分出一部分庶流子弟,既可以担任高师盛的谱代家臣,同时也可以为本家分担部分压力。

    “诺。”随后又问道:“孙儿此行前往骏府,不知祖父大人可有话要嘱咐?”

    “谨言慎行。”高师国说完,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去了。

    佛堂外夜色已至,院中也已经有婢女点起长明风灯。见到自己祖父有些乏累,且没有其他事情要交代的了,於是恭谨拜辞。

第十四章存续家业无友敌

    高师盛一路倒退至门外,换好鞋履后,心中不由长舒一口气,索性家中的方略与他的想法,并没有太多冲突和矛盾的地方。

    虽然家中有拿他当做棋子之嫌,但现在他怎么也该是从棋盘上的兵卒变成走马,只要行步得法,一样可以左冲右杀,况且如今还有诸多徒众协力。

    高师义一直将他恭送至门外,说道:“大兄那处空房闲置以久,今天虽然让人略作打扫,恐怕还有不净之处,大兄此行回来带的徒众不少,今夜不妨暂且去我那处歇息。”

    “松井氏中乃是远江国内有数的武家,和泉守德勋名高,国内豪族不少都以他为首,为骏府重,两家虽因三方原而扰乱不断,但其亦有家学门法,将养出来的女子必定也很贤惠,足可为你之良配······你今年也即弱冠了?”

    高师盛没有没有回答反而开口问道

    “就快二十一了。”

    “早该成婚了,莫要学大兄我不知整天都在干些什么。我此行回来,带的不少钱财,除去敬献家中的千贯财货,亦有三百贯是专门赠予少辅你的······”高师盛伸手止住对方,继续说道:“向松井家采纳、下聘礼自有家中出面,本不用我这个兄长费心。可你也知道,和泉守家中素来豪奢,与本家勤俭大为不同,总不能分院别居后花用妻家资财。”

    战国时代的武家联姻,充满着曲折。

    虽然这个时期的普通百姓的婚龄,小的十二三岁,长得也多在十五六岁就成家立业,但武家出于各种考量,成婚年龄反而往往晚于百姓,不仅是名门看重家格,就连寻常地头也竞相攀比,寻求门当户对。

    未来的丰臣太阁,时在织田家担任‘值小役’的木下藤吉郎,亦是二十四岁才在织田信长的赐婚下,将浅野长胜的养女宁宁许配给他,终于是艰难成婚,归根结底还是受制于门迹、家訾的限制。

    这么看来,高师盛二十二岁迎娶姊小路家的女儿,与高师义二十岁同松井氏联姻,反倒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联姻作为两个武家之间合流,必然要充满着功利性,女子如果没有足够的嫁妆,必然要受到夫家歧视,反过来亦然。

    家中虽然会向嫡子发放固定的薪俸,但也就是仅供日常花销罢了,这三百贯钱与其说是赠送给高师义的,不如说是留给未来的弟妹花销,避免两人因家訾问题而产生不合。

    “高氏与松井家眼下处于敌对,谁又能知道,过上几年不会再借着联姻关系达成和睦,一起反对朝比奈氏?”高师盛顿了顿,接着说道。

    “为存续家业,便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跟随时局而变化的方略。为兄这边与松井氏敌对,你大可安心完婚,若是和泉守以岳丈的身份试探,你大可修书斥责就是了。”

    高师义明悟其中的道理,复又拜行一礼,说道:“大兄,明日前往骏府城,还请替我向父亲大人与出云局问安,转告他们家中无事,祖父身体康健。”

    高师盛看着几近与自己比高的二弟,伸手拍打着对方的臂膀,只是笑着说道:“祖父那处不可无人服侍,次郎且快回去罢。”

    他撇下引佐郡的庄园,自然不会是只为了回转家中探望求助,骏府城才是他此行终点,高师盛久不在家中居住,多年经营的人脉,尽在骏府城中。

    甚至回来前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若是家中执意要他回骏府担任侧近众,那他就去寻求骏府城那些旧人的相助,加上长田家相助,总能得偿所愿,索性家中并未强求。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箱庭各处亦是早早挑起灯烛,为青木大膳等人照明,高师盛从佛堂出来后,便带众人回返自己在居馆内的宅院安顿。

    他所住的这间宅院不大,类似平山庄所,前后两进,院门没被锁住,早早有人将之打扫干净,点上灯烛。

    前院东边是个屋敷,宽敞明亮,是用来会客的,西边则是类似兵舍的连栋长屋,专门隔出不同的间屋,以供访客、随从居住。

    大平氏、国司氏等庶流中一些有意出仕的族人,早在高师盛前往佛堂叙话的时候,就在家中备好宴席,等候拜见他这位新家督。

    一共大概二十余人左右,里面就有匆忙赶回城中一色贞秀,只不过他出身最为低微,只能居于末席。

    这些人年龄差距甚大,并非都是年轻子弟,亦有不少蹉跎不仕的中年武士,甚至还有名五十来岁,临近隐退的谱代重臣国司元纲来辅佐他。

    然却各有家学传授,或是精通兵法军略;或是长於律令文事。

    不管是协助高师盛这支分家,对名下宛行进行检地,还是辅佐他押领郡乡都能够做的得心应手,足可以担任乡里的新地头,帮着处理统筹各类事物。

    这些人不少都是与高师盛,彼此知根知底,与其说是审阅才器,不如说是在青木大膳、岛崎景信这些人面前刻意显露,以证明自身并非庸碌之人,免得被对方小觑。

    略微坐了一会儿,来访的分家武士们,见高师盛显露困倦之意,就识趣地各自辞归,约定明早再来相送。

    一色贞秀因家在城外,便一并留在宅院内,两人同榻而眠,再叙旧谊,直到半夜才睡下。

    次日天才蒙蒙亮,高师盛就早早起来,敦促众人收拾行装,尽早前往骏府城中参觐,高氏出面为他求取官位,但骏府城的权门显贵,不可不一一前去拜望。

    众人虽与他一样困倦,但亦知此事才是正道,只有主家的地位越高,他们在乡里的位置才能得到保障,递进的忠义才能有的放矢。

    这次去骏府,自是不能够向回远江高氏本家所在的引马城那般随意,上百人前呼后拥,极尽排场之能事。

    反而要轻车简从,步行的足轻暂且都留在了引马城,交由本家派人来管训约束,自己则只带使番骑随行护卫,大部分财货都被留在家中,倒是不用太多人手押送。

第十五章东海名邑骏府城

    国司元纲带着昨晚的那些武士,早早就在城门口等待,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十几个问询而来的各家中人,一起为他送别。

    大井盛朝上前,接过他们的临别赠钱。临别时送川资以壮行色,这也是当世风俗。

    穷家靠这些钱财行路,而对有钱的富裕之家来说,这些钱就并非是真的馈赠,而是因为道路不靖,用这些钱,以供行人向路过的神社、禅院供奉七福神,乞求‘七难即灭,七服即生’,此行能够一路平安。

    骑马、乘车远行很危险的事情,堕马、坠车的事故屡有发生。御堂关白藤原道长的堂兄藤原道纲年幼时就曾因坠车受伤,被政敌藤原实资讥讽为‘呆痴文盲’。

    公卿贵族尚不能免此路厄之患,况且是寻常百姓,乞求神佛庇佑便不足为奇。

    国司元纲作为长者送了百钱,余人皆是十钱,高师义派来代为送行的家老,送的最多,给了一枚金小判。

    此乃家中亲属的情谊,高师盛都没有推辞,待大井盛朝将这些钱都收好,他才登上辎车,回礼说道:“国司大人、诸位从弟还请留步,在下去了。”

    前方及左右两侧,原本牵马停驻的使番骑,各自上马,大井盛朝登车驾辕,立石泷放下卷起的竹帘。这队比昨日来时,少上许多的车骑,在诸人的目光中,迎着朝霞远去。

    岛崎景信、北庄盛忠等人押送着两辆沉重的辎车,紧紧跟在后方,沿着街道向东面行去,赶赴骏府城。

    从引马城到骏府,共要经过远江、骏河两国九郡之地。若是普通行人走这么一通,不说沿途盘查的数十个兵站、关所,若是没有郡中开具的文书,恐怕连本郡都出不去,就要被巡守的足轻当成浮浪驱赶,连投宿的地方找不到。

    好在高师盛是以豪族的身份前往骏府城参觐,路上饥渴的时候,可以在乡中关所或是町宿场稍作休息。

    因为没有步行足轻的拖累,众人行进的速度反而更快,一直到了第三天薄暮时分,到了骏府城。

    骏府城本就是令制时期,国府台所在之地,郡中武家名门众多,豪商林立,人口冠绝三国各郡。

    刚入有渡郡,街道上渐渐增多。路边的田野一望无边,远处庄园耸立,近处数十上百的农人、徒附散布田间。一名裹着苍巾的保司正襟危坐在田垄地头,身后站着两三名手持叉棍的差役,一大群百姓跪倒在地,看起来似是在进行土断。

    无论保司庄头还是百姓,瞥眼瞧见了高师盛一行,随后便又回转到了原本的事情上去了。

    高师盛一行三十余人,乘车从马,大多挟弓带刀,这要是在平山乡那样的小地方,早就惹得乡人跪拜俯首,便是再佐久城、引马城,他们这样规模的武士团也不多见。

    巡查道路的兵站,早就派人过来将之拦下细细盘问,而这名庄头和百姓却仅是瞧了一眼,就不在多看了,可见平时有多少车骑队伍来往此地,管中窥觑,亦可知骏府之繁华。

    随着一队座商荷驮队后面前行,不过时,骏府城尽显眼前。

    所谓‘大城难防’,骏府城与京都、一乘谷城这样的繁华平城一样,俱是分作城下町与馆殿两个区域,而非是小田原城那种将整个城下町都囊括进去。

    防郭者外城也,也即是说骏府没有的城下町没有封闭式的高大城墙,只有今川馆修建有坚固的防垒,二者合在一起才是骏府馆城。

    虽然城下町是开放式的,但作为今川家苦心经营二百载的本据,骏府里坊却也是‘曲轮墙郭’防护坊区,而且‘曲轮坊’的面积很大,不仅骏府本地的百姓多在‘曲轮’内居住,寺庙、神社这类文化建筑也都是在城外各处的‘曲轮坊’里。

    是以,围绕着今川馆的大小‘曲轮’、寺社,以及环绕全城的护城,实际上便形同成为了骏府的外城。紧要处设立兵舍,驻守回见组和同心众,以来维持治安,坤橹上幡旗飘扬,十几名持枪披甲的旗本分立在大手门两侧。

    经过巽橹台,再穿过几个明显属于是城防的曲轮,还没从七弯八绕的道路中回过神来,无数嘈杂热闹的声响,已经喧嚷入耳。

    巽橹台是城防设施中的一种,是种屋敷和橹台结合的石制建筑,多用于平城防守中,广泛修建在城内、城外各处,平时当做驻守军势的兵舍,合战时则成了对敌的小型砦关。

    他们是从北门进来的,骏府的座市多在西南边,这里多是兵舍足轻家属居住的里坊,饶是如此,路上已是热闹非常。

    长谷川隼人、大井盛朝、岛崎景信等人多没来过骏府,看得目瞪口呆,立石泷也被吸引住了视线。

    只见一条大街笔直宽阔,足能容纳五辆辎车并行,路人行於两侧,车骑驰行道中。路边两侧挖有排水用的沟渠,以石垒隔绝,外侧空地多设篱笆,蓄养鸡鸭犬狗等家畜。

    商座临街,各样招幌高高挑起,不时有人结伴进出,有时又有酒客醉醺醺的摇晃出来。往来行人中,不乏佩刀武士;驰行车骑上,多公卿贵人。

    高师盛见惯了繁华场宿,也曾在骏府奉公,是诸人中变现中最为平淡的,其次则是青木大膳、北庄盛忠这两个在城北这处‘荒僻’所在乞食的浪人,故地重游亦是别有一番滋味,留在心头。

    高师盛挑起车帘,说道:“今川馆在城东,从这里过去有段距离,这两日赶路甚急,大家伙儿都累了,再提把劲,早点拜会上总介,也好将歇。”

    诸人应诺,簇拥着他,行上街道。走上来才发现,这条街道被夯实的如硬土。路面上还铺设了河卵石,用宇土法混筑而成,车轮、马蹄踩压上去,咯咯作响。

    长谷川隼人咋舌说道:“这么大的一座骏府城,这么宽的路,得发动多少普请劳役才能修筑啊!”

第十六章六世於烈筑名邑

    与骏府城的规模相比,众人先前所见的连带引马城所在的诸多城池,简直都不值一提,可谓有云泥之别。

    高师盛坐在车内,笑着答道:“骏府城如此规模并非一代人之功,自范政公时就开始,今川氏历代家督都会大肆整备,治部大辅继任之初就筹资数万贯,雇佣百姓继续扩建,此乃奋六世之於烈,才得此名都大邑。”

    骏府城目前尚不能算全部完成,城池周近还有许多空旷区域,既没有耕作开垦,也没有修筑房舍供人居住,显然是留着将来扩建之用。

    立石泷从未出过安云郡,虽是忍者,但见识委实不多。

    这会儿听到众人议论品评,遂挑起辎车侧帘,向外张望看去,也疑惑的问道:“以往便听闻骏府城为东海道第一大城,如今看来果真不假,只是不知这些河卵石从哪里弄来的?”

    扩建骏府城的那数万贯钱,便是长田家所出,大井盛朝当时虽还未出生,但家中以往多有人谈论此事,倒是知道一些,一边驾车,一边儿答道:“骏州古称珠流河国,狩野川,富士川,安倍川,大井川这些河口内众多,比起其他花费,这些河卵石反倒是最不值前的东西。”

    高师盛笑道:“弥七郎所言不差,正是如此。”大井盛朝和小野忠明算是唯二有些文化之人,余下多是些粗鄙不名的文盲,若在乡里自然可以恃强凌弱,横行霸道,可在遍地公卿贵人的骏府城,就行不通了。

    於是告诫道:“你等莫要光顾着张望观瞧,来往行人甚多,不要冲撞了行人,且看住了后面的辎车,不要让其掉队。”

    街上熙熙攘攘,不时有车、骑从他们边上儿经过,牛车多以辎车为主,珍饰华侈,外有帘幕遮挡,看不到里边的人,偶尔有妇人的香气从空中飘出,每到这时,长谷川隼人和岛崎景信等骑在马上的使番就会忍不住的多看两眼。

    高师盛只得再次提醒他们:“安心行路,莫要左顾右盼,冲撞了那家的贵人。”

    从城北到城东今川馆,顺着城下町的主要街道走只有几里地,众人却感觉比从引马城到骏府的那段百里迢迢的路途更为劳累,不时的走走停停,避让行人。

    还好,有高师盛的不断提点,青木大膳、北庄盛忠师徒两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监护,一路上总算没有出现什么大乱子,更无人因乱走而掉队。

    就在抵达今川馆的城外的护城河时,迎面七八骑奔行驰来。

    到了这里,就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靠近的了,有资格住在这个附近曲轮坊的人家,无不是东海道内的权门势族,远江高氏的别馆亦在此处不远,路途上守备的的主力,也从回见组变成了骏府的常备旗本队。

    高师盛等人手持朝比奈元长、高师国两位谱代重臣的文书,亦是反复查验堪合过后,才被得以进入馆内路,对方既然能从今川馆内策马出来,身份必然显贵。

    高师盛急令诸人驻马停车,避让道左,请对方先行。跟着岛崎景信一般降顺投诚的长冈右卫门,挑眉问道:“明明是我等先至,何以不可先行过桥,偏要与对方让行?”

    岛崎景信转身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给我闭嘴滚下去!”索性他们落在后面,众人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对面的骑从身上,倒是没人听到他们在嘀咕些什么。

    大井盛朝把辎车停靠边儿上,安静等候,骏府今川家带给长田氏一族的阴影,绝非是这短短十几年就能抹去的,故而一进馆内路就不在多言,只顾埋头赶车。

    北庄盛忠来头前头跟众人一起观望,说道:“这几个骑马都衣饰华贵,羽织阵氅,后面随侍的那几名从骑看似郎党,却也穿竟狩衣乌帽,太刀在身,定然是御馆内的武家子弟。”

    上有所好,下必行效。今川义元竭力推崇东山风雅,寄居在骏府城内的武士们,为了讨取那位治部大辅的欢心,自然而言的脱下戎装,换上公服,每日沉迷公卿们举办的在连歌、茶道之中,消磨因在困在城内无处发泄的豪桀意气。

    豪商们也竞相攀比,一掷千金向购买各种茶具,时长花费重金邀请公卿、高僧参加茶道会,与之一起谈佛论法,只求这些时长出没在今川御馆内,能够直达天听的贵人能替自己不吝美言。

    纵然知晓这是骏府再向豪族和座商的索羁手段,但又不得不趋之若鹜,否则就要被排斥在骏府城的权门交际之外,若无法查探到骏府城内的清晰动静,看似随意的一处动静,都可能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可毕竟武家数百年来的强横作风,显然不是这区区十来年的附庸风雅就能消磨殆尽的,这七八骑武士一路驱马行道,直行疾驰,街上的行人无论步骑,皆纷纷避让,不敢有一人发出怨言,虽不知究竟出身为何,但能如此张扬跋扈,必定是非富即贵。

    长谷川隼人等受他提醒,才注意到来的这几名武士果真如他所说,穿戴不凡,意气风发,一看就知道是出去豪门大家。

    别说他们这些外郡而来的乡下武士,就是出身显赫的高师盛,现在也未必能招惹得起,暂作退避,算不得什么大事,没必要因为谁先过桥,而发生无故的争执。

    这可不是在乡下地头,跟着同样在烂泥地里打滚的穷陋武士,在平头百姓面前逞强争胜,只为了那点脸面,就打的头破血流。

    这一路行来的所见所闻,不停巡行各处的回见组和旗本队,自然而然的将诸人那点自认悍勇的心意傲气,打的烟消云散。

    这几人马速很快,疏忽间,已经从他们面前飞驰而过,不用人吩咐,诸人很快就回返道上,头一个登上桥头,往内城而去。

    这回儿,是对面几名百姓急忙退避下桥,为他们这群策马拥车的武士让开行道,阶层俨然,尽在不言之中。

第十七章近卫羽林姊小路

    高师盛一行人先去的并非是高阶馆,而是公卿聚居的‘羽林坊’,先行拜见自己岳丈。

    看看能否在他这里走通些门路,为平山党的武士们也在引佐郡和敷知郡交界处,谋求个一官半职,远江高氏为他的前程谋划,固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确是没有责任帮他手下的武士们出力。

    於是略微指点一句,便让曾在公卿家中当过杂役的北庄盛忠上前带队,领众人前去姊小路馆所在的里巷而去。

    寄居骏府的这支姊小路家出身乃是劝修寺流传下的叶室庶流,虽然挂名为羽林家格,但在京都过得属实并不算如意。

    待传到姊小路公常这一代时,因‘应仁之乱’之故,朝廷在近江、山城、大和三国的御料所,被地方豪族和寺院尽数侵占,财赋尽失,使得整个朝廷陷入瘫痪。

    让姊小路氏里面本就穷困潦倒的‘正五位’的左近卫少将家,更是雪上加霜,只能举债度日,一口气将家中菩提寺町场十年的收入都抵押出去,犹不以偿还牍债的情况下,只能卷好铺盖,带着子女落跑到东海道这个乡下地方,找正在骏府城招贤纳士的今川义元投献自荐。

    姊小路公常倒是未曾想到过,就此一下子时来运转。

    姊小路家虽然穷困,但家学传下来的茶道、连歌、蹴鞠、汉学等公家必须精通的才艺,倒是没有忘记,再加上是首个羽林家出身公卿前来投奔,一开始就颇受礼遇。

    再加上利用过去的人脉,替刚刚继任家督的今川义元谋从朝廷处谋取到了治部大辅的官位,朝廷接受到了这么一笔进献,自是十分满意。

    不仅大手一挥让姊小路公常这个羽林家庶流的官位抬升至‘正四位上’左近卫中将,将官位一次便升转了三阶,成了与骏府今川氏沟通的‘武家奏者’。

    过去在京都,他这个叶室庶流羽林家不过中下层公卿,在摄关、清华家等大臣家面前,只能奴颜婢膝,装模作样的朝会里,更是连开口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但在今川家治下的骏府城内,却是摇身一变,成了不折不扣的高门大姓,先前来到骏府馆寓居乞食的名家和半家诸大夫这等最底层的落魄公卿,原本备受骏府武士奚落讥讽。

    见终于有人上位,像是找到了个主心骨,纷纷投庇上门,结成羽林公卿一党,来报团取暖,随着这帮公卿十几年来,坚持不懈的卖儿卖女,终於是在骏府城站稳了脚跟。

    在今川义元的授意下,跟骏府选拔出来的骏、远、叁这三个令制国内的小豪族不断联姻结亲,叙认远支宗谱,拉拢抬升这些新晋武士团的威望,以来对抗占据郡乡,不服法度的国人众,加强对于地方的控制。

    这些落魄小公卿们,左手拿着骏府的养廉银,右手更是心安理得的接受这群乡下亲戚的供奉,替他们打探骏府城的风向,并时不时的替他们吹嘘家名门迹,作起声价。

    靠着这些钱财,又重新过上了寝有卧榻,行有辎车,饮有茶酒的快活日子,单独居住在一条里巷之内。

    每天起来后要么聚在一起吟风弄月,悲古伤秋;要么就是接受骏府内的权门和豪商的延请,前去主持茶道会,坐在一起清谈不倦,说是乐不思平安京都也不为过。

    姊小路家作为骏府城内的公卿领袖,居馆更是大院深宅,峻宇雕墙,坐落在里巷第一户,门楣更是装饰的极为华丽,似乎是想把过去落魄的那些时日,全都追补回来。

    ‘近卫羽林里坊’的道门狭窄,最外门驻守的回见组虽然查验过了堪合文书,可在没有坊内公卿的家人出来接迎,还是不能放高师盛等人全部进去,只能让一乘辎车先入。

    高师盛知晓这些人也是奉命而行,并没有过多为难,让人将携带财货的辎车留在坊外的道旁,命随从的使番暂且看守。

    由青木大膳等七八个人下马,步行簇拥着单乘入巷。府门外有两名挺胸凸肚的大奴,手持长叉棍棒,一左一右的立在里监门外站岗,门边有侧塾,塾中做的不是里监门,而是姊小路家招揽的执事坐守。

    有道是摄关门前近卫将曹,姊小路羽林家执事的威风派头,纵然比不上摄关家门前的近卫郎,但比之个府生郎倒也是相差不远。

    久在巷门处值守,骏府城内有名有姓的权门、豪商他都晓得,更其家人更是熟悉的称兄道弟,透过塾房壁墙上的窗户,看到这群来人车不过一乘,随从不过七八个人,亦无骑马,衣饰看着也是穷酸的模样,只当是那个半家诸大夫认识的乡下地头,过来请人赴会。

    顿时没了上前攀交情的心气,青木大膳等人身上的衣服,都是上好面料制作的纹织唐衣,外有阵羽织罩身,若在郡乡也算是上品的行头,等闲乡下武士可是置办不起这么一身行头。

    但在奢靡夸富,又风雅盛行的骏府城,只有那些普通奉公众和穷陋的小豪族,才会穿成这样招摇逛市,但凡有点门迹出身的武士,谁不是穿着狩衣出行。

    故而这名坐在塾房内的执事,虽然早就看见诸人进来,却是理也不理,只当是未见,任由守门的大奴前去问话。

    长谷川隼人等不敢同方才强桥占路的那几名武士争抢,可不怕这两个看门的家奴,还没等对方开口,伸手就将其一把推开,这两名大奴不过普通人,被派来看门,不过是因生的高大。

    真论起手上的本事,连骏府城北浪人屋敷的‘用心棒’都不如,跟不用说平山党这帮子杀人放火的武士了,左边那个还有些不岔,张口想骂,但看见这些武士各个按刀在手,连忙老老实实地躲去一旁,

    看着长谷川等人簇拥着辎车,就直往巷中闯。那名执事心底暗骂了那两名守门大奴几句废物,可也不能就让这么一群乡下武士,直接闯进去,打扰了巷里的公卿贵人,连忙从坐榻上起身,转出来,拦在里巷的窄道中间,问道:“敢问诸位是那家大臣的亲眷么?”

第十八章何敢妄思有今日

    这名执事年有四旬,身材矮小,鬓角有些斑白,但脸色却是黝黑干燥,再加之有些驼背,虽然穿着件的绸衣,但还是遮挡不住那身穷陋习气和势利眼。

    高师盛抬手挑起车帘,说道:“渡边左卫门,岳丈大人可在家中?”

    那名叫渡边左卫门的执事,是姊小路家从京都带来的老仆,本来只是没有家名的乡下老农,但随着姊小路家在骏府城内混的风生水起,也摇身一变,从下人成了一门的尊管执事,甚至跟三河国的渡边氏联上了宗谱,成了地头侍。

    姊小路家为羽林少将,有权荫庇家人出仕,因此给他表举了个左卫门的官职,干脆就以此为名。

    不过也正因为是老仆,高师盛刚一露面,就认出是自家老爷的爱婿,连忙上前打躬作揖:“哎呀!婿郎您可算回来了!”

    他再是势利眼,也是要分人的,对那些没什么出身的小豪族还可以抖下威风,但可不敢对自家老爷的婿郎还如此,陪笑着说道:“真是不巧,老爷现不在家中,前去朝比奈备中守家中赴会了,估摸着要用完饭后才能归家。”

    渡边左卫门口中的备中守,乃是骏府三宿老中耄耋仅存的最后一人,既太原雪斋之后担任家宰的谱代重臣,只不过因归还权柄於今川义元,退隐家中安度晚年,现在已经很少露面,以至于传出病故的消息。

    朝比奈泰能为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流言蜚语,所以时常会邀请骏府内的公卿和禅师来家中小聚。

    既然是自家婿郎的随从,渡边左卫门一改先前倨傲的态度,连忙将诸人塾房内稍座,让奴婢奉上茶汤,随后看看旁边之人,悄声说道:“回禀婿郎,今川上总介亦在公馆内做客,让我转告婿郎若是到了,直接进去便是参觐就是。”

    高师盛略心道:“难怪渡边左卫门这个家里执事,今天一反常态在里监门处做客。”,转首顾盼,果然发现姊小路馆外,多了几名披甲持枪的武士守备。

    虽然今川氏真让他直入门禁,前去参觐,但他却不能当真,忙谦让的说道:“你且先进去通禀一声,待随行的武士察验过后,我在前去参觐。”

    渡边左卫门明白了意思,不用再多吩咐吩咐就推门外出,悄然无声的进去了公馆内请问。

    瞧着对方离去的背影,高师盛颇为感慨,心道:“三日前祖父说:没想到我也能有今日。我自骏府城中离去之时,又何曾想过能有今日。”

    去岁,他还是只是一个乡里的保司代官,休说郡内的曹吏对他虽说客气,如山内氏丰、松上信则两位通判,但却绝无恭敬之说,乡间豪族更是视他如无物,而如今莫说州郡曹吏,便是今川氏真也愿意屈身居馆中等他来拜见。

    因果缘法,当真玄妙不已。殊不知在骏府眼中已经从一个寻常的谱代家臣,变成了一名可用之才,今川家文风昌盛之下,武德就显得略有衰败。

    再加上多年未曾大规模用兵,虽然以东海道之广大,总是能够拣选出不少精勇武士,但若说负责破城克敌的阵代,比之武田、北条两家友盟便要逊色上许多。

    甲斐武田家武有二十四将、文有真田、山本二军师;相模北条氏虽不似武田家那般名将辈出,但却胜在一门众多,且多为英才豪杰,足以辅佐宗家平定关东。

    今川家这方面,则就有些强差人意,今川义元虽然有‘东海道第一弓取’的美誉,且初任家督之时,亦同样善武敢战,但与有如才若天授的义兄弟武田信玄相比,便就黯然失色,又因花仓之乱,一门众要么受到讨伐,要么受到罢斥,远离了骏府城权利的中心。

    再加上罢止兵戈,修养百姓安歇,以骏府城的繁华和公卿风气,来瓦解三河、远江诸多武士团的不逊习气,世人谈及骏府今川氏的第一印象,往往便是豪奢夸富,附庸风雅。

    事实上,今川家的军势比之甲信越、关东八州的强兵,并不逊色分毫。不过家中重臣却是显得有些后继乏人,尤其是在太原雪斋、三浦氏满故去后,仅剩侍奉过今川氏三代家督的朝比奈泰能。

    朝比奈泰朝为人胜在忠勉,若论能力比之骏河丹波守分家的朝比奈远长、信置父子相差甚远,在有骏河分家与远江高氏的支持下,仍不能全力将松井氏压制下去,其中固然有今川义元在后面制衡,可能力不足的缺点,终究是暴露无遗。

    其余蒲原、濑名、关口、富士、冈部、高氏等诸多一门众和谱代家臣中,唯有冈部家和高氏武风长久,前者以勇猛善战著称,后者则是军势严整闻名。

    尤其是高氏驻守尾张大高城一线,作为压制织田家的先手役,因此高师国才会对自己孙儿明言,骏府不会明面拒绝诸多的请求。

    高师盛在信浓的功绩,放在朝比奈元长等老将身上的确不值一提,可如今情形已是大为不同。

    骏府有意再次经略尾张,自是要想办法从年轻武士中提拔才器俱佳之人,事实上并非仅他一人,随军出阵信浓的武士中,立下不错战功之人都得到了封赏。

    蒲原氏清被调回骏府城担任侧近众,随侍一年半载以后,就可以外放去远江或是三河国担任一郡守代,伊达宗纲则蒲原氏联姻,被吸纳进了骏府直臣行列之中。

    虽然并不会因为这样一次与今川分家的联姻,就成为一门众,甚至连谱代众的影子都看不见,但也算是在以后有了一个不错的前程。

    由此来看,今川氏真屈身来到姊小路馆内等他,绝非是单纯的一时兴起。

    对於今川氏真会选在姊小路公馆会客,高师盛倒是并不觉得奇怪,姊小路家担任今川氏的茶道师范,便是他居住在骏府城奉公的那段时日,今川氏真便时常会轻车简从,借着学习茶道的借口,来姊小路馆内躲清闲。

    今川氏真虽然早就继任家督,但东海道内的诸多政事,仍需今川义元这位大殿点头才能成行。这种‘怠惰’的表现,也是为了避免出现父子争权的情况。

第十九章寄亲寄子轮参觐

    姊小路馆正位于今川御馆内城中最内侧的位置,附近各处都有回见组守备,居住在内城中的都是深的骏府信任的家臣。

    今川氏真在此会见,不虞担心出现遇刺的危险,亦不会太过於突兀,引起骏府城中权门的注意,胡乱揣测猜度,作为现任家督,今川氏真的一言一行,可谓都是具备极强的隐晦寓义,不得不慎重。

    暮色渐浓,附近里坊中炊烟袅袅,行人渐少,羽林里这个时候才开始活跃起来,不少公卿的作息都是颠倒过来,这会儿他们赶赴宴会的时候,同主家通宵达旦,饮酒作乐。

    一时间,里巷中来往的尽是乘御车骑的公卿贤彦,反倒是高师盛为首这几名武士显得格外另类,不少人都抬扇止住随从的胥徒,驻足观望,有认出是姊小路羽林的爱婿,又见公馆门口站立着骏府的旗本众,略微思索便就猜出了个大概,又忙令人启程。

    又过了一会儿,渡边左卫门才急匆匆的从馆内出来,为后面的几名武士引路,这些武士皆穿着印有山岳纹的阵羽织,佩戴太刀,他们皆是负责出行护卫的‘大岳众’。

    为首那人更是清美俊雅,遥遥地拱手笑道:“家督命我等来迎你。”

    高师盛连忙回礼:“清十郎。”

    蒲原氏清上前拉住高师盛,不让他把礼行下去,看着跟在他身后诸人一眼,说道:“自你入城时,主公便就收到消息专门在此等候於你,可你倒好,这么几里远的路途,竟然一直拖到现在才至,若是在晚一些,我等怕不是就要再馆内歇息下来了。”

    他语气里透露着亲热,看似埋怨,实令人感到亲近,这种热络的姿态并非仅是两人共同出阵过信浓,显然是得到些许内幕,想来当是高氏所求都得到应允。

    “因要诸人未曾来过骏府城,故而带他们多转了一圈,观看一番城下町的热闹景象,故此才来的晚了。”

    渡边左卫门就站在旁边,不敢打扰他们说话,跟着青木大膳等人陪立在一处。蒲原氏清对他说道:“你带且带剩下之人下去休息罢,我带武藏守进去。”青木大膳等人不过是乡野地头,论及身份实不够谒见国主。

    渡边左卫门忙声应诺,恭送他二人入府。高师盛与蒲原氏清一边互相谦让着,一边步入府门,而后门户咣当一声合拢,这座紧闭的大门,既隔绝了门外诸人的视线,又是对他们身份地位的阻断。

    岛崎景信颇为懊丧,从得知今川氏真就在府内的时候,就急切的希望能够跟着一起进去拜望,若是这等私人下场合都无法见到,更不用说在御馆大殿内正式参觐了。

    他自问人品虽不算好,但绝对是关东八州有名的武士,可与青木大膳比肩的豪桀,可自始至终蒲原氏清连看他两人,一眼都未有过。

    站在街道之上,眼望天穹,不由长长的叹息一声,最后才转身跟在诸人后面,重新回转里坊外的塾房内闷坐,只盼着高师盛能信守承诺,将自己的名字提上一提。

    步入馆内,当面一个高大的影壁墙,上面绘画了湘南地方,神奈川处的汹涌浪景,此图原本乃是他的义弟姊小路公景於海滨观景后所画,后来命工匠照着画卷,仿绘在墙上。

    蒲原氏清与高师盛绕过这面画墙后,并列而行,闲话道:“此行而来,新九郎是要在骏府常住么?”

    “非是,祖父命我开立分宗,此回是来接家眷回转乡里。”

    “乡里有甚么好的,莫说东海道诸国,就是全天下也未见得有多少可与骏府比肩的大城。”骏府城繁华富庶,能在城内生活确实远非乡下可比。

    “祖父所愿,我作为晚辈自当听命遵从,况且庄园内徒附也要尽心安顿,骏府再好也不能因贪图享乐,就荒废了家业。“

    此行来骏府,除了拜望父母之外,就是来接妻子同自己一并回返庄园。

    从远江高氏分家过后,便彻底放弃继承权,成为骏府名录下独立的豪族,即便是真的出任了检非违使,按照法度也是不必在‘寄亲’於城内,代替奉公。

    为了避免东海道豪族离家太久,出现被代官、家臣篡夺家业的事情。骏府除了颁布‘家臣集住令’外,对国人众采取的则是轮替参觐制度。

    即每年轮换一次,且为了减免小豪族参觐的经济负担,三千石高宛行以下的豪族可免除‘寄亲寄子制’的寄亲众。

    高师盛刚刚分家,并无子嗣可以寄於骏府,且宛行还未正式确立,两者都可减免。

    他现在也是领有千余名丁口的豪族,平山党武士团这三百来名徒兵,放在东海道内,也算是股不小的军势,正该好生恩养,稳固这份家业,实际上并没有多少闲余时间来浪费。

    蒲原氏清点了点头,不复多言。他倒是忘了还有此事,只是略觉得替高师盛赶到有些遗憾,远江乡下纵然再好,也难及骏府城万一。

    两人又略聊几句,过了前院正堂,再走过中院的山水箱庭,即是后宅。

    姊小路馆的后宅很大,粉墙朱户,从里墙外就能看见宅中的画阁琼楼,又有枝叶繁盛的茂林、清翠挺拔的修竹亦高出墙上。

    门外亦有几名佩刀的武士值守,这一路行来,粗略看罢也是要有数十名扈从散布在公馆各处把守,他们都认得蒲原氏清,连忙恭谨行礼,让开门户,将他们放了进去,

    墙外只看见飞檐翘角,入得后宅,只见宅分数进,每一进,都有月门隔开,循廊内进沿途层台累榭,曲水凉亭,树影婆娑,莲荷相掩,整个宅院内都是极为清幽静雅。

    高师盛去也不是没有来过姊小路家中,而且还久住过不少时日,但不得不承认,岳丈宅院内的山水景却是一绝。

    不少权门在坐观之后,都愿花钱资助维护,扩建,因此姊小路家虽然年俸有限,却仍旧能够过着如平安公卿一般奢靡的生活。

第二十章躬逢胜饯雅望宽

    宅内奴婢甚多,过了个两进院子,已见了七八个婢女、小侍。

    高师盛在成婚前就常往来姊小路馆,和馆内上下都很熟悉,这些人眼生的很,不免多看了几眼。

    这毕竟是对方岳丈家中,纵然是家督亲临,亦要遵守宾客礼仪,蒲原氏清解释道:“主公在此举办茶道会,公馆内奴婢不足,便从御殿内带来了些许人手。”

    姊小路馆里还有女眷,为了避嫌今川氏正一行人自不呆在内居中,而是在一处偏院聚会,两人顺着一条石板路直走,宽阔平坦,足可以容纳数人并行。石板路两侧都是栽种有杨柳垂条。

    沿着石板路前行,穿过中门,迎面便是今川氏真常来闲坐的庭院。

    庭院左边是一座阁楼,右边是一个高台,两者之间有回廊相连。

    阁楼有三层高,峻拔陡峭,楼顶采用的是天守样式,四面开窗。在最上面的屋脊两端各装饰了姊小路家的日轮纹盘、月轮纹盘,作相对映照状。楼体雪白,朱门褐牖。楼外有阶梯通入楼内,每一层都有望台。

    春夏时日,可供人立在上边凭栏远眺,俯瞰城中风景;秋冬雨雪,因望台上有遮户横档,也可聚人闲坐,拥炉饮酒。

    这座阁楼是为了专供今川氏真闲游修建的;而右边的高台,则是举办茶道会、咏唱连歌的所在。除去骏府发动两百人的无偿普请外,前后还有城中豪商捐赠不下百贯的各类建材,耗时一个半月才算筑成。

    “新九郎,主公正在亭中饮酒,你我这便就过去罢。”

    顺着蒲原氏清的指向,高师盛看见在庭院湖边的亭园里,可不正有数人在凉亭下饮酒。他说道:“正该如此,你我快些过去就是。”

    蒲原氏清和高师盛解下随身的太刀和胁差,交给早就等在路旁的俊俏小侍。

    露亭是四角攒顶,下有平台,内置卧榻。四周樱树花卉。如今正值早春,樱桃绚烂,姹紫嫣红,微风徐徐拂过,使得整个亭台都芬芳馥郁。

    虽未入夜,却早早点起灯火,将整个庭院映照的通亮如昼。

    两名公卿正在相对弈棋,其中一个眉清目秀、玉面朱唇的少年以手支头,斜卧榻上。从高师盛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没有束冠,散发,举止风流洒脱,竟似在诸多俊俏小侍之上,亭中暮晚风凉,便在小袖唐衣外又披了件鹤氅大袍。

    这名美少年的年岁看上去似乎不过二八年华,乃是高师盛的妻弟姊小路公景。

    剩下和他对弈的,另一名年岁略长之人,便是今川氏真了。这位今川上总介仪表同样出众,举止不凡,更兼束帯狩衣,侍乌帽子,足穿绢帛,盘膝端坐软塌,左手中拿着玉碟酒盏,闭着眼睛思索词曲,跪坐在榻旁的几名貌美侍女鼓乐奏曲,以应合连歌。

    这种雅趣,乃是与棋局与连歌结合在了一起,参与者不仅要思索手中的棋路,且每走一步,便需吟诵连歌,而后对手下次行步就需要找到对应的言诗,时间上亦有限制,因词句多采用古今诗集中的章句,极为考验棋手的的文化底蕴。

    伴着乐声,高师盛与蒲原氏清两人走到亭前。侍女们看见了他们过来,想停下乐曲。

    高师盛摆了摆手,示意她们继续,莫要打扰了这局风雅棋谈。

    生活在骏府城多年,受到东山风雅的熏陶,即便是高师盛这种不善词赋之人,也能听出侍女们弹奏琵琶转轴拨弦,嘈杂切切,当是《万叶集》中的雷神之乐。

    弦声悠扬,对弈两人歌声委婉。此回先手落子的乃是今川氏真,他悄然落子,吟诵诗歌道:“杜鹃可憎,不乘时啼;花橘已见凋落,却来呜不已。”

    对歌的姊小路公景的反应可称申诉,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杜鹃振羽啼,羽触花落;藤波花,似乎盛时过。”

    却是奈良文坛宗事大伴家持的‘反诗’中,最为有名的两首《杜鹃哀》,一唱一和正为对应。

    大伴家持一生中除了擅场吟咏爱情诗句外,在其宦海生涯中,患得患失,曾为了攀附橘诸兄及藤原氏而苦恼,在其作品中亦多有反映仕途经历。因此写了许多以杜鹃、橘、藤为题的歌。

    杜鹃象征追求幸福的候鸟,“橘”代表橘诸兄派,“藤”代表藤原氏,家持就以杜鹃选择栖息橘树或藤树来自况,表露出他的忐忑之情。

    公卿风雅多怜影自哀,讲究心性旷达。是以这二者的表现多为不拘小节,讲究随心所欲,所作所为即便会引起旁人的诧异也不在乎,所以常人很难分辨而出其中的区别。

    今川氏真与姊小路公景两人便是如此,手谈到了性浓处,连前来谒见的高师盛都晾在一旁,不做理会。

    按理来说,今川氏真如此放浪形骸,早该要引得家中重臣劝诫,但事实上在朝比奈泰能与高师国等老臣虽对家督过於沉迷公卿风雅有些不满外,对其民事政务方面的能力平家,却是颇为不俗。

    今川氏真接手政务已有数年之久,不论是巡视远江,主持检地土断;或是颁布座市令,强化骏府的一元化;今川义元攻取三河国之战中,更是留守骏府城,全权负责后勤补给。

    做出的这些功绩,诸多家臣都是有目共睹,唯一所缺的不过是单独出阵讨灭一家大名罢了,但这也不是什么缺点,毕竟骏府可不是乡下那些朝不保夕,随时都会覆亡的小豪族。

    是以,骏府上下皆认为,今川氏真这位家督喜爱蹴鞠、连歌、茶艺等风雅之道,非但不是恶习,反而成了天资不俗的证明,只需再稍加磨砺,就足可以统御东海。

    这一局手谈不长,待又来回博弈三十余合之后,所吟诵的连歌也从短句变成了长歌,这期间对弈的两人一直没有丝毫分心,高师盛耐心地等待。

    待姊小路公景又唱完一首相闻歌后,今川氏真闭目无言,他举起玉碟酒盏,一饮而尽,将之摔在地上,坐直身子,而后睁眼长啸:“渡船春雨至,舟上伞高低。想要赢得鹤千代一局可比主持评定会,还要艰难险阻,本殿不如多矣。”

第二十一章善推人心入赤腹

    姊小路公景懒洋洋地翻身而起,拍拍手,得意笑道:“棋局如战场,我藤原氏自有将帅才,岂是尔等源家粗鄙武士能胜?”

    “新九郎以为令弟所言如何?”今川氏真哑然失笑,随即出声询问。

    高师盛故作思索状,而后才拜倒回道:“那大概,便只能待我岳丈病故之时,主公於堂上随侍在姊小路关白左右罢。”他此话之意,虽是用言语取笑,但实际是提醒自己这位妻弟不可无礼君前。

    关白大臣藤原兼家的丧礼上发生骚动,众人皆是惊慌失措,唯有藤原道长行步绝伦,巍然不动,源赖光作为一时猛将,不禁自愧不如,称赞‘斯人其表,有将帅之器’,后来藤原道长於朝堂上平步青云,一路直升关白摄政。

    姊小路公景只穿了件薄衣,还没有掩怀,听了高师盛的委婉责备,他浑不在意,举起桌案上的盛酒的角爵,仰首一饮而尽,从榻上起身,由侍女替他穿上木屐,扯住高师盛的手,笑道:“义兄所言甚得我心,唯恨不得其时运来济。”

    他生的本就风神曼妙,飘飘如谪凡歌仙,此刻展颜而笑,恍如春华绽放,令人不敢直视。蒲原氏清、今川氏真两人的相貌已很清美了,这位弹正中比之二人还要每上三分。——如果不是与其相熟,恐怕先入为主便要将之认作是名女扮男装的姬武士。

    今川氏真闻言不禁莞尔,伸手点指这义兄弟二人,最后无奈笑道:“你二人当真是可恶至极,竟敢在本殿面前口出狂言,竟欲谋害朝廷重臣?”

    这位御殿素来随和,御下甚是宽免,即便是寻常仆役犯错,只要非是重大过失,往往也就是敦训两声,便就轻轻放过,更不用说眼前这两人都是故旧友臣,措辞看似严厉,但语气却颇为亲昵。

    姊小路公景非但不怕,反而是大笑起来,转而回道:“此为吾家,彦五郎既为客,使主家跪地拜行,何复赘言道义?”

    今川氏真本哑然失笑,但在听到这句话后,顿时收起笑容,答道:“弹正中所言极是。”

    遂着履下榻,将高师盛从阶下扶起,今川氏真因个子比高师盛低,不方便打量,退了几步,上下观瞧,拊掌叹道:“粗服布衣,难掩英气。”而后问道:“没见到我派人送去馆内的印绶袍服么?”

    “刚一入城,便先来岳丈家中拜望,并未见得主公所送之物。”高师盛等人在引马城歇息一晚,又有辎车拖累,但高师国派出去的传信的使番却是连夜出发,提前两日就将高氏的所求,报於骏府。

    正如高师国所想的那般,骏府并未拒绝远江高氏对检非违使的求取,甚至提前一步将告身发下,只是高师盛尚不知晓罢了。

    “那倒是可惜,本殿还道你是见到我派去的侍从,才来令岳公馆谒见···算了···且先坐下来。”今川氏真坐回榻上,示意姊小路公景、高师盛、蒲原氏清两人也入座,待他们坐下后,又问高师盛:“从远江前来骏府,百十里的路程,累了没有?”

    “本该早些前来骏府参觐,将乡中的事情安顿好后才敢出发,路过引马城时,被祖父留在家中训教了一通,所以有些耽搁了。”

    “我说怎么拖了这么久,我可是一直在算着日子等你来拜。想要好好听你讲讲,如何大破村上羽林、长尾越前这两位关东名将的,卿家无愧是军法严整,新九郎能以千余杂兵,旋即克复一郡之地,源平名将也不过如此罢了。”

    高师盛诚惶诚恐地说道:“外臣惶恐!能得此大胜皆在军中将士用命,我初入生死,德薄才劣,何德何能敢在主公面前邀此天幸?丹波守不已我卑鄙,任我押领一势阵代,已是令我受信若惊。不敢隐瞒主公,从出阵信浓那一日起,便时常夙夜忧虑,个人身死是小,唯恐因己之过而覆亡众军,折损骏府的威名。”

    今川氏真让拂袖令左右奴婢上前为众人斟酒,笑道:“卿覆军杀将,威折豪强,‘赤鬼武藏’之名,国人尽知。赤鬼以生杀为业,莫非也有畏惧死生之时么?”他这句话与高师盛先前的戏弄之言差相仿佛,

    高师盛不以今川氏真的调笑为意,严肃庄重的回答道:“外臣德行鄙薄,才知短浅。以新九郎之能,行阵代军事,正所谓‘如履薄冰’。唯有忠恪祗顺,才能上不负骏府所托,下无愧家名门迹。若因新九郎,使得天下讥讽骏府所用非人,以至于折损我今川家的威势,新九郎罪大矣!是以每思及此,总难免辗转难眠。”

    今川氏真听他为骏府威声考虑,甚是欢喜,笑道:“卿自谦过甚···,新九郎我知好刑名,有志才,原本想将你重新召回骏府与清十郎一并担任侧近。不过转念一想,而今骏府清平,你来骏府担任侧近无非只是管些不值一提的闲杂琐事,未免有些大材小用。”

    “刚好松井判官任期以满,当转任别职。汝父对我言明,卿有意求任地方为一佐吏,本殿素知你通晓律令,明察内敏,公廉敢为,行法不避豪强;又怀家学,忠勇仁孝,爱人如子,行恩义能感化恶党。本殿思之,豪猾久在为祸,致使郡乡不宁,若表你为检非违使判官押领远州引佐、叁州八名这两郡乡里,不知此议可合乎卿意?”

    “主公厚恩,错爱外臣,新九郎惭愧无地。”高师盛略感惊讶,先前祖父只告知他会押领引佐郡,却是不知为何又会多出八名郡,但还是立刻舞拜谢恩。

    对於远江高氏求取美职,骏府略略权衡利弊,就选择了接受这等提议,不过为了制衡高氏,便也将刚刚受到今川军弹压的八名郡也一并交给高师盛监管,为得就是牵扯住远江高氏的精力。

    倘若真的出现超出骏府难以掌控的局面,便可以暗中唆使三河豪族故意扰乱地方,借口弹压不力,将高师盛罢免掉。

    再者并未在御馆内正式任免,除去顾及松井氏的颜面,日后也可以无有一人押领两郡之先例,直接将其改任八名郡检非违使,将引佐郡交由骏河国内的大姓弹压,这可谓一石三鸟之计,骏府进一步强化对西远江的控制。

第二十二章奈何不得而为之

    “卿祖父上书恳请骏府,欲为你求取井伊信浓守遗女,本殿已应允此婚约,另准井伊家将减封的两千一百石转赐予你,只是具体何时能够成婚,还需看治部大殿的意思,你可明白?”

    今川氏真待人向来以诚,委任检非违使乃是不折不扣的工事,他身为家督,自然当以今川军的利益为先。

    可高师盛与井伊家的联姻,却是公私结合的复杂情况。

    对这种需要骏府之内,家臣团需要反而和议之后,再交由自己父殿今川义元定夺的事情,是以并没有玩弄权术,来用虚言欺诈隐瞒,而是直截了当的坦然相告。

    从私人情谊上来讲,今川氏真也是希望高师盛这个旧友故臣,能够从远江高氏中分离出来过继井伊家,谋求一份锦绣前程,但作为家督,他却不能坐视远江高氏与井伊家合流,让本就不顺服的西远江再徒增变数。

    井伊家作为前远江国主,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受到骏府的严密监视,若高师盛真个承嗣井伊家,日后主从二人难免要出现纠纷,若因此毁伤忠信友义,时非今川氏真所愿意见到的。

    井伊家占据的引佐郡全郡,拢共一万七千九百於石高,再加上旁边丰田郡、三河国八名郡的宛行也不过三万一千石表高。

    此回一次便削去二千一百石高的宛行,对井伊家的打击可想而知,更不用说其中还包括一座临近远滨淡海的宿场町,每年光从町中就可征得七八百贯的座敷钱。

    将之赐下去,除去恩赏信浓合战的功绩之外,亦是在隐晦的敦促高师盛,只需尽心奉公,日后自会有更多的御恩功赏。

    对於骏府这种干涉举动,高师盛早有预料,故而再次恭谨拜道:“一切当悉以骏府法度为主,主公宽仁,无怪家中父祖的孟浪之言,新九郎已是感激涕零!”

    高师盛虽然不愿意当个有名无权的侧近众,但却并不代表就不愿意同今川氏真这位骏府的现任家督,进一步加深双方之间的联系,若能有御殿在后面背书,他动手清洗辖郡内不驯服的豪族,扩张平山党的威势,就更具有大义方面名分。

    今川氏真连连摆手,让人代自己高师盛扶起来,推心置腹地说道:“法性院大居士与师平公老成谋国,新九郎与本殿都算是晚辈,岂能在背后非议长者?”不愿再深究家中权谋,改而问道:“新九郎且与来说说,你这个检非判官打算怎么来巡查两郡?”

    检非违使是要职,东海道三国因郡乡有大有小,故而并非每个郡内都会设有检非违使巡查。

    尤其是三河国,因刚被骏府收入囊中不久,且三河国因是足利一门的兴起之地,武家名门甚多,哪怕只是一个寻常地头,往祖上攀扯都可能是幕府的奉公番役众或是相伴众。

    即便这些武士团,迫于压力因而归降,顺遂二字却是根本无从谈起,一直打着历任足利将军赐予的‘不输不入’权,来公然对抗骏府。

    高师盛可以说是第一任被派去三河国的检非违使判官,故而今川氏真随将此职授予高师盛,但却不能像对其他厅部那样,就此袖手不管。

    临行上任前,来询问一二也是应有之意。

    高师盛对这个问题早准备有腹案,答道:“新九郎长年於骏府奉公,对引佐郡都不算熟悉,更不用说三河国的八名郡了,打算先微服私行,观历各乡,采风问民,查探百姓疾苦,待将乡里豪强的品行,各庄所内代官的好坏以及地头武士是奉公守法,还是姿耀私威,待都了解过后,再做决断也不迟。”

    “嗯,此法正合朱子公的《中庸》之道,检非违使干系郡中吏民,正该深重行事。”今川氏真显是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弹压地方豪右,并非一味强硬就能达成目的,更多的还是要搜集不法的证据,而后在出面以法度律令,勒逼对方认罪俯首。

    以《论语》、《中庸》等儒家典籍为代表的朱子理学,在镰仓初年便被传入,由首任武家征夷大将军源赖朝定为官学,足利氏开办校学,训教御家人忠义之道。

    后来的北条执权也曾大力推广,建武新政最初的义理就是深受朱子学说的影响,各地武士团兴举‘尊王倒幕,大政奉还’的旗帜,起兵推翻镰仓幕府,南北朝对立之时,诸多北朝将士因‘忠信义理’而频繁倒戈南朝。

    后又京室町幕府的东山文化,江户幕府的水户学说数百年推广,直至深入人心,可见朱子学说对武家的影响之深。

    今川家在骏府开办的东海书社,主要传授的就是朱子理学为代表的忠孝仁义之道,其中忠孝说的便是对今川家的忠孝,高师盛诸多对答中,都甚合其中真意,无怪今川氏真大为满意。

    随后笑问道:“你打算何时前去赴任?”

    “原本打算今夜拜望父母后,明早谒见主公,既然今日已经先与主公会过面了,晚间问候后家中严慈后,明早就回转远江。”

    “也不用这么急,且留在骏府城内休息几日,正好明日家中要有一场评定会,你不妨随我同去,也好见见过去的旧友,他们可是早就想跟你一会。”

    高师盛不这么想,他规劝道:“骏府法度森严,外臣不可参与家中评定会议,且不说我如今尚未正式叙任押领使,即便真的叙任,身为检非违使也无权利参与评定,反而应早早归於地方才是。”

    “言之有理。”今川氏真从善如流,“既然如此,便按你所说。”

    星月朦胧,夜色悄然,微风吹拂庭院中的竹林,簌簌飒飒,拂入亭中,不觉多了些许凉意。

    案几上蜡烛随风曳动,满堂摇红。姊小路公景听了大半天,早就殊为不耐烦,这会儿两人终于谈完俗事,摇头抱怨道:“彦五郎何必跟我义兄这拘谨无趣之人多聊,远江高氏一门,言必法度,行则规章,倒是比我这个正经出身公家的羽林还要迂腐。以本弹正来看,你二人倒是不似源氏武家,反倒更适合去京都当个寓居的客卿。”

    今川氏真哈哈笑道:“若做寓公,恐难在有如此骄婢侈童、车仗虎士相随,鹤千代岂会不知其中道理,非是喜爱俗世,奈何不得不如此为之!”

第二十三章闲步里坊言洛京

    今川氏真往亭外看了看,说道:“只顾与卿说话,不觉夜色已至······,倒是有些饿了,你我二人便在羽林家中再叨扰一阵,讨些酒食罢。”

    高师盛应诺,随后借着机会,说道:“公馆门外亦我之随从,皆是在出阵信浓中立下诸多功绩的武士,外臣斗胆,恳请主公召其入府一并用餐。”

    “既然皆是有功於骏府的武士,卿便早该一起带来,早些与我相见才是。”今川氏真笑着埋怨道,两人正是宾主尽欢之际,自不会驳斥此等些许小事。

    自有亭外候着的婢女领命,吩咐厨中准备宴席,另有一名武士,转身出门前去传召青木大膳等人入府谒见。

    今川氏真为主,高师盛做客,姊小路公景、蒲原氏清作陪,青木大膳等人仅仅是在亭外遥遥拜望了一番,连骏府御殿的正容都未见到,就被安置去了偏院用餐。

    在丝竹歌舞的相伴下,这晚间的一餐吃了近两个时辰。待今川氏真动身准备离去时,夜已深沉。高师盛与姊小路公景二人作为主人,於是率馆内诸人,一直将他送至馆门外。

    公馆门外的街道上早无人踪,今川氏真仰望天色,并未登车,反倒是屏退掉不相干的外人后,说道:“夜临宵禁,你我等人倒是长乐未央······,新九郎,我本该还有许多话等来日聚会在与你详谈,你有意明日便归还远江赴任。这样吧,本殿长话短说,你我二人便就在这里巷之中叙谈几句,如何?”

    姊小路馆外很安静,一个路人也没有,诸人被屏退后,只剩几名大岳众的武士随行。

    高师盛应道:“是。”心中却是奇怪,想道“主公却是不知有何事要与我来说?竟然这么急切,先前要我留在骏府几日,相看并非是全为叙念旧情。”

    跟着今川氏真沿路慢行,蒲原氏清也跟了过来,今川氏真负手踱步,放低声音,说道:“你在信浓之时,应该也已经见过了幕府使者。”

    “是。”

    “那你想必已经知晓幕府广结四方大名,意欲借助诸国兵马上洛勤王,驱逐三筑之事,并非与先前那般空穴来风。”

    “外臣听说,长尾越后已经打算今年五月率领五千精锐上洛,声援幕府。”

    “不错,本家身为足利一门的连枝众,你觉得是否有必要分出军势支援幕府?”

    “此非外臣所能言及之事,自有家中重臣合议。”听到这里,高师盛心中咯噔一声,约莫猜出了几分今川氏真想要说什么,暗道:“莫非和上洛有关?难不成今年就要出阵尾张不成?”

    今川氏真对於高师盛的回答早有预料,干脆顺着自己的话往下去说:“三筑跋扈,以至於公方流亡朽木谷,三好兄弟的朋党布列近畿州郡,三好氏不过小笠原庶流出身,四国土豪,典厩细川氏的家宰执事,只不过因主家内讧,凭借拥立之功才得以从中脱颖而出,窃取主家细川氏的实权,前几任权臣皆不足为据。”

    “然三好长庆此人,实乃天下枭雄,当世豪桀,自把持幕政以来,对外屡屡挫败诸多豪强的包围网,对内镇抚家中不平,公方前些时日命那古野殿传书本家,意欲想从本家求取军势相助,来逼迫三筑退出山城国,将幕政奉还,允诺事成之后曾任本殿为尾张、三河、美浓三州守护···家中虽说自有公论···可本殿心中却总觉有所难以决断,身边侧近多不偕军法,故而想请新九郎教我。”

    那也古殿本名今川氏丰,乃是今川义元的五弟,早年便过继去了今川氏於尾张国内的分家傍流那野古家。尾张国那野古今川氏,乃是明德年间今川仲秋担任尾张国守护时,流传下来的一系分家。

    享禄五年,为胜幡城主织田信秀以奇策攻入城中,并攻陷那野古城,将今川氏在尾张的重要分家给覆灭掉。

    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那野古城沦陷后,今川氏真并未返回骏河,而是而是逃亡去了京都,不过也正是因此而避免卷入后来的‘花仓之乱’,得以保全几身,现今受领了幕府左马助的官途和相伴众的身份,由今川家的供奉日常开销,专门负责今川家与幕府之间的联络。

    今川氏真在前稳步当车,高师盛与蒲原氏清、姊小路公景三人亦步亦趋,跟在身旁,大岳众的武士护卫辎车随行在后,最后的则是平山党及几名牵马的姊小路家的仆役。

    “你或许还不知晓,今年年初,强情公方苦苦等不到勤王义军,在细川藤孝等幕臣的劝说下,与三好长庆再次达成和睦,被重新迎回京都幕府,但是三好长庆的权力依然很大,政所执事伊势贞孝更是三好家的派在幕府内部,监视公方的爪牙。”

    “被排除在幕府之外的近畿大名,畠山播磨和六角左京大夫对此非常不满,遂有在畿内举兵反对三好氏之意,公方将军看到机会,於是一番联络下,又定下了驱逐三筑,再兴幕府的方略。”

    播磨守说的是三管领之家的河内畠山氏现任家督畠山高政,他本为家臣安见直政兵谏追放,后在三好长庆出面调解下,才被游佐长教重新扶持回高屋城,继续担任傀儡家督,权势仍旧操持於游佐长教、木泽长政、安见直政三名逆贼之手,而且还多了三好氏家臣松永久秀的欺凌,遂同三好长庆反目。

    畠山家河内国的州郡虽然尽数落於河内三人众之手,但在纪伊、大和两国仍颇有影响力,诸多豪族与武士团、寺院愿意奉其为主,先前畠山高政被放逐时,就前往纪伊发动纪州豪族,又募雇杂贺众、平一揆武士团,以及根来寺僧兵队跟镰仓三人众对峙。

    如果真的破釜沉舟,畠山高政未必不能凭借三管领的名号,纪伊、大和、河内三国煽动出一支上万众的一揆联军,同三好家决一死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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