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装神弄鬼(一)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霍崇心里念叨着苏东坡的诗,做着出门的准备。老三老四都已经准备完毕,站在独轮车边等着霍崇。想起师弟们对土豆烧酒的评价,霍崇更是失落。
土豆烧酒简单明快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浓了呛人,淡了更突显出如同酒精兑水的不爽口感。如果把这个酒与其他酒勾兑,大概是霍崇与朱二牛的水平不行,总是有种不好形容的口感。但是霍崇也没了其他办法,此时能拿出手的也就这种酒了。
狠下心,霍崇出门就走。同时宽慰自己,至少土豆很便宜,真的很便宜。一斤才一文钱,再买两千斤,霍崇压箱底的钱还够。但是,买了两千斤之后,霍崇也就啥也不剩了。这场赌博如果失败,霍崇只怕没有翻身的机会。
出门走了几步,就见村头刘猎户从屋里出来招呼霍崇。霍崇打了招呼,就见刘猎户神色比较奇怪,只能过去问问。等霍崇走近,刘猎户压低声音说道:“霍兄弟,朱有全昨日来找俺,说你没学会刘叔的法术。没办法靠种福钱赐福。”
“哦。”霍崇觉得不意外。朱有全一直想夺取霍崇现在的位置,就算是朱有全自己放弃了,他背后那些人只怕也不会放弃。
刘猎户担忧的说道:“俺还见了其他人,朱有全已经把他们都找了一遍。”
霍崇本就对天理教的这个位置并不在意,如果可以的话,霍崇反倒希望能有机会摆脱这个令人不快的名头。看刘猎户神色中的不安,霍崇笑道:“刘大哥,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朱有全爱怎么说就让他说呗。若是大伙要俺还了种福钱,年关前俺把钱还了大伙。”
刘猎户欲言又止,只是摇头。
霍崇此时有事,就告辞了刘猎户,继续前去买土豆。有了上次经验,这次老爷子没出来,还是那个儿子出来见得霍崇。两边讨价还价一阵,最终以霍崇能接受的100斤110文价钱成交。
土豆运到朱二牛作坊,朱二牛赶紧关了门,“霍兄弟,俺听说朱有全想夺了你的位置。”
“俺也听说了。”霍崇答道。
“朱有全还说要让人找你,你可得小心。”
“呵呵。”霍崇都懒得回答。朱有全除了找人之外还有别的办法么。上次捕头出面并没有真的弹压各村的人,但是各村的头面人物都知道霍崇认识官府的人。仅这一点,这帮人都没办法走官府路线。如果是私下的路线,霍崇并不畏惧这帮人。
约定好明天过来帮朱二牛处理土豆,霍崇就带了人回家。还没到门口,就已经见到十好几个陌生人正堵在霍崇家门口。霍崇停下脚步,让师弟们赶紧掏出东西防身,留在原地别乱动。自己则整理好匕首,直奔家门口而去。
这帮人都带了家伙,一看就不是善类。等霍崇走近,这些人已经隐隐摆出包围的架势。霍崇在一个安全的位置停下,大声问道:“不知几位在俺家门口干啥?”
其中一人越众而出,走到霍崇面前大声问道:“你就是霍崇?”
“你是谁?”霍崇反问。
“俺是天理教兑字门刘延年。”
霍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刘叔只是把一些天理教的只是讲给霍崇听。霍崇知道自己这支属于天理教兑字门下,却也仅止于此。至于如何与教里其他人打交道,霍崇一概不知。
可这么傻站着也不是个办法,霍崇只能问候道:“原来是刘门主。失敬失敬。”
刘门主明显没想到霍崇居然这么一个反应,惊讶的上下打量霍崇几眼,怒道:“你师父是怎么教你的。你就这么一句?”
霍崇并不在意这位刘门主的反应,不就是一个乡下小地方的舵主身份么。真没有了又能如何,便以正常的礼数应对,“不瞒门主。俺入了师父门中不过半个月,师父就任命俺当了大师兄。当日他被朱有全气的吐血,一家子都去找医生看病。现在都没回来。俺真不知道教里该是什么礼数。”
这刘门主皱起眉头上下打量了霍崇一阵才问道:“你师父走了这么久,你都没去找过他?”
霍崇心中暗笑。刘叔为了逼祸逃走,哪里还敢重新露面。若是霍崇真知道刘叔所在,大概就把这个消息卖给徐右林了。看对方这副模样,霍崇觉得他们很有可能就是朱有全找来的人。忍不住出言挤兑。
“俺师父将位置传给俺的那天,朱有全当众打俺,还把师父气的吐血。俺师父把朱有全赶出师门。门主若是问问朱有全,他或许知道俺师父所在。”
刘门主脸色登时黑下来。他盯着霍崇,霍崇也盯着他。看得出,这位刘门主大概明白霍崇为什么要这么讲。很快,刘门主憋出了愤怒的模样,怒道:“你这等样子,哪里还像是俺们天理教的人。你这舵主别做了!”
霍崇很想直接怼回去,‘和你有个毛的关系’。不过从所谓道理上讲,这件事还真的与这位刘门主有关。刘门主本身的确有权发布下面所谓天理教舵主是否被总舵认同的宣言。
既然本就没想着吊死在天理教这棵树上,霍崇倒是有点掉刁难这货一下。“喂,这位刘大哥,你说你是天理教兑字门的门主。不知你怎么让俺明白,你就是你说的那位刘门主?”
说完,霍崇已经做好战斗的心理准备。自己就是要用‘你给俺证明你是你’的把戏怼这位刘门主,对方恼羞成怒也是可以预期的发展。
果然,刘门主大概从没听说过这样的问题,愣了愣就已经勃然大怒,“你说啥?”
霍崇毫不迟疑的再次大声说道:“俺说,你咋让俺了你是刘门主。要么你自己弄到俺信,要么你就请俺师父过来,让俺师父告诉俺,你就是刘门主。不然的话,俺不能信。”
刘门主并没有如霍崇想象的那般勃然大怒,反倒露出了些诧异。看来这是他第一次被人提出这样的问题。片刻后,他才突然大怒起来,喝道:“你再也不是俺们天理教的人啦!”
霍崇只是笑了笑,心里面做好打一架的准备。见到门主暴怒,跟着他一起来的人也已经围上来,大有要动手的意思。
从腰里抽出了短棍,霍崇准备好和这帮人干起来。
见到霍崇的姿势,这边的人居然没有扑上来,而是警惕的护住了刘门主。刘门主对一人命道:“老七,试试这小子的身手。”
一人越众而出。霍崇看了看他的步伐,就把短棍插回腰间。这时代练武的人都是一个问题,对于人体运动学的认识水平太低。
老七腰里挂着一把刀,见霍崇竟然空手应对。傲慢的笑了笑,摘下刀交给旁边的同伴。也空着手向霍崇逼近。
以前霍崇都是等对方先动手,这次霍崇懒得这么内敛。抢步上前,挥拳就打。老七力气不小,双方手臂一碰,霍崇就感受到对方在双臂上下过功夫。但是这不重要,趁着与老七较力之时,霍崇腿上移动,借力打力,直接把老七甩了出去。
这老七被摔的不轻。气恼的爬起来就与霍崇动手。然而冲动并不能让身体机能得到真正提高,霍崇在好多次被教练打得动弹不得的时候,被教练冷酷的给与指导。
看着老七的动作,霍崇仿佛看到了当时的自己。然后老七同样被一次次摔出去。
老七的同伴一看霍崇如此对付老七,一个家伙大喝一声,拎着棍子就冲了过来。霍崇抽取短棍迎上去。双方几个回合下来,霍崇已经明白这厮只会点套路。
趁着对方一棍轮来,短棍架在胳膊上挡下横扫,反手抓住对方长棍,切入对方近身。短棍就直接捅在那厮小腹上。趁着对方吃痛,几棍下去就打得对方双手扶着小腹,跪倒在地。
其他几人看到霍崇干净利落的解决了两名同伴,已经吓得挺起枪,拔出刀,全然摆出防御的姿势。
霍崇立刻用话将住他们,“一个个的打不过,要一起上么?你们若是一起上,俺可就不客气了。”
刘门主赶紧喊道:“霍崇,你这是要欺师灭祖么?”
霍崇立刻怼回去,“哈哈,俺的师父是刘丰刘舵主。俺师父不在,是你们就要欺负俺。”
没想到刘门主并没有露出黑社会好勇斗狠的反应,只能喝道:“明日俺就当众把你赶出门墙,你给俺等着。”
随即让其他人扶起两人,一溜烟走了。
这下霍崇反倒有些讶异了。这时代在霍崇印象中是个完全不讲道理的时代,强者肆意横行,若是备受欺凌。没想到自己见过的捕快和眼前的这些家伙并不是那种随意杀人横行不法的模样。这还真的是,有点王法的意思。
当天晚上,霍崇带着匕首和衣而睡。第二天醒来之后,并没有出现半夜烧屋的事情。甚至当霍崇完成了早上的课程和功课,才听到外头有人骂骂咧咧的敲门。
现在才开始,古人的生活节奏可真慢啊。霍崇忍不住在心里小小嘲讽一下。
第32章 装神弄鬼(二)
既然门外已经骂起来,霍崇决定不再当做没听到。拎着棍子到门口开了门。见门口的几人是见过的刘老五的手下,霍崇便指着他们骂道:“你们骂啥呢?”
几人见到霍崇神色不善,吓得立刻逃开。霍崇拎着棍子走出来,就见刘老五也在门外远一点的地方。见到霍崇出门,刘老五也被吓到的样子,连退几步,刘老五喊道:“霍崇,门主已经到了村里,你该死了!”
霍崇也不回答,拎着棍子就冲向刘老五。刘老五吓得转身就跑,霍崇慢慢撵着刘老五,看看这厮准备跑哪里。跑出去一段,却见前面一个土台上旁已经围了不少村民。
刘老五高喊着:“霍崇打人啦!”一溜烟逃到土台边。
大概是因为霍崇并非第一次打人。不管是痛打槽帮的人还是昨天动手,都有村民远远围观。所以刘老五虽然喊着,却没人上来和霍崇对打。
既然对方摆下阵势,霍崇也想看看他们到底搞什么把戏。拎着短棍走到土台子前,就见刘家村与朱家村的几个头面人物都在台子前,朱有全站在他们身边,一副恭顺的模样。
刘老五此次并没有跳在最前头,也躲在其他人背后。倒是地主三瓦缸站了出来,走到台上有些不自信的说道:“大伙!霍崇不是教里的人……”
霍崇非常赞同地主三瓦缸的话,自己从来不信教。除了霍崇是个理工男之外,有句话让霍崇觉得找到了一个逻辑思维。穷人更喜欢信神。但是世界上如果真的有神,那么这些穷人的悲惨命运不就是神创造出来的么?
但是霍崇却大喝道:“三瓦缸,你瞎说啥呢。俺师父把位置交给俺的那天,你可当场看着呢。这么多乡亲都看着呢。你说不是就不是了,那天的事儿是被你给吃了?”
下面的村民中传出一阵笑声,从声音判断,霍崇猛怼地主三瓦缸,可是实实在在给大家带来了欢乐。
三瓦缸楞住了,一时也没办法说出什么来。
眼见三瓦缸被霍崇直接用实事给呛住,台下的朱大爷跳上土台喊道:“大伙!那天俺没见刘师父把位置传给霍崇……”
这话直接引发了一阵低笑,有人已经喊道:“俺看到了。”
朱大爷听到这话,气的脸色不善。不过他接着喊道:“俺就见到霍崇把他师父气的吐血!”
霍崇没想到朱大爷从这个事情上入手,而不是直接煽动众人要钱。这还挺有意思么。要从道义上抹杀霍崇的所有正义性,这帮货们真不是黑社会么?
“放屁!是朱有全气的刘叔吐血,俺们可是都看到了!”台下响起刘猎户的骂声。
霍崇心中一暖。刘猎户虽然抠门,没想到这时候能豪爽的为霍崇说话。
而经过刘猎户这么一喊,不少见过那次事情的刘家村村民也纷纷点头。
见事情竟然变成这样,刘老虎急了,直接跳上台子,对着村民们喊道:“大伙!俺们请来了天理教的门主,是霍崇师父的师父。刘门主不认霍崇,认的是朱有全。”
说完,刘老五又跳下台子,拉着昨天那位刘门主。刘门主的手下一把推开对刘门主拉拉扯扯的刘门主。另外的人扶着刘门主登上台子。
“大伙,俺是天理教兑字门门主。”刘门主对众人打了个招呼。
刘猎户疑惑的问:“你就是刘叔的师父?你多大了?”
下头的村民也纷纷对五十多岁的刘叔怎么会有个比他小起码十来岁的师父表示不解。
刘门主看来是经历过好多次这样的质疑,他坦率的解释了几句,甚至把霍崇当了大师兄也拿来做了例子。
原来天理教采取门主就是所有舵主师父的规矩,就如霍崇入门早晚不等于霍崇不能当大师兄。大师兄在天理教里面不是按入门时间排列,而是一个称号。每一个分舵的掌门自然是师父,师父之下管事的就是大师兄。
也亏得刘门主伶牙俐齿,对着一群没啥概念的人居然给讲清楚了。
村民也不知道天理教到底是啥组织结构,听了之后也不再发表什么质疑。
刘门主看村民们至少听明白了,随即说道:“俺们天理教有自己的经文,刘丰应该给大家念过。朱有全在俺们天理教里头好多年,经文法事都很熟。霍崇根本不会俺们天理教的经文。你们觉得是朱有全能当这个位置,还是啥也不懂的霍崇能给大伙种福运。霍崇啥都不懂,他完全种不了!”
霍崇觉得自己学到了一招。这么讲对于普通百姓足够了,因为刘延年这货直接指出了一个事实,霍崇其实真的不懂。
既然用这个做切入点,接下来就是想办法证明喽……
就听刘延年喊道:“若是大伙不信,就让他们两个人在这台子上给大伙做法看看。”
霍崇心中感叹。以后特么自己有机会也得用这办法试试看。虽然都是装神弄鬼,但是这帮天理教上层却根本装神弄鬼来做,而是从现实入手。只要百姓相信装神弄鬼是真的,那么大家都不懂装神弄鬼的情况下,谁能把水搅浑,谁就能掌握主动。
可这只是一个设想,这帮人到底会怎么做呢?霍崇越来越有兴趣了。
就听刘延年对霍崇喊道:“霍崇,你说你接了刘丰的位置。刘丰会的东西一定教给你了。你上来给大伙施展一下看看。”
哦!原来是这样,霍崇觉得明白了。
这帮货对于各种装神弄鬼的把戏都非常清楚,做什么都难不住他们。只要当众戳穿霍崇的把戏,就能让村民对霍崇完全失去信心。
既然这样,霍崇也不想让这帮人得逞。霍崇脚尖点地,已经用漂亮的姿势跃上了台子。下面传来些惊讶的呼声,这姿势应该是看着挺帅的。
而刘延年已经下意识的退了两步,大概是因为昨天霍崇揍他的手下给他造成了些心理阴影吧。
霍崇当然不会揍这个刘延年,转向村民,霍崇大声说道:“大伙!这些人是来给朱有全撑腰的,俺做了啥,他们都会说俺做的不对。如果要比,那就让朱有全先给大伙演示一番。这才公平么!”
刘猎户在下面高喊道:“对!让朱有全先做。不然你们光说霍兄弟不对,俺们也不知道朱有全做的是不是对。”
“对,都得让俺们看看!”村民一听这热闹有的看,已经有人跟着喊了起来。
刘延年瞪了刘猎户一眼,转过头板着脸对朱有全喊道:“朱有全,上来给大伙演示!”
霍崇跳下台,站在一个安全的位置等着看戏。
几分钟后,朱有全的表演开始了。再过几分钟,下面的村民们已经一脸的茫然,甚至有些人无聊的开始打起哈欠。
是的,如果一个人只是跳大神般的来回转动,口中念念有词。最初的时候的确会吸引人,但是时间一长就没意思了。
看到别人打哈欠,霍崇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本以为朱有全好歹会变个小魔术,但是这算啥呢?跳大神也比这个好看啊。
然而这套东西偏偏用了比较长的时间,也亏得朱有全真能记住这么冗长的一套玩意。看来他是真的花了心思好好学习过。
好不容易等这些搞完,朱有全跳下台子。刘门主又上了台子,对着霍崇喊道:“霍崇,这是咱们天理教的种福术。你若是能如朱有全这般做下来,俺就让你当这个舵主。”
霍崇知道自己不会。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霍崇也没有什么不干就当场认输的道理。
喊了句,“等俺片刻。”霍崇直奔家里而去。
拎了浓度最高的一瓶土豆酒精,霍崇拿了几捆草,把草束起来,中间插上酒精。点起两支火把,又在草束里面浇上酒精。又拿了打火机直奔出来。
奔到土台前面,就听人群里有人喊道:“霍崇没跑!他没跑!”
看来是霍崇回去的片刻,已经有人在散播霍崇被吓跑的谣言。
霍崇跳上台子,直接把草束连着的木棍插在了土台上。又将火把也插在台上太,这才对众人喊道:“大伙,俺师父之前把他压箱底的法术教给了俺。俺就施展了给大伙看看。”
说完,霍崇拿出玻璃瓶,将里头的酒精倒在手上。接着扬天长啸,“无生老母!真空世界!无生老母!真空世界!”
喊完,霍崇已经把手伸到了火把上。随着一阵炙热感,酒精就被引燃了。
高高举起手,霍崇让台下众人看着霍崇手上的火焰。离得远的还有眼神不好的人并没有看到。但是距离近的眼尖的村民隐约看到霍崇手上的变化,已经有人喊道:“霍崇手着火啦!”
霍崇不等手上的酒精烧尽,更不等燃烧的酒精把手烫伤。霍崇的手就按在了草束上。
片刻后,霍崇已经感觉到手掌已经有些发烫。而在此时,霍崇也见到干草束上浸泡的酒精也同样出现了一层蓝色的火焰。
霍崇担心还不够,另一只手也按在干草束上。打火机轻轻一响,在大伙看不到的角度,一道小火苗就开始炙烧干草。
片刻后,火焰终于起来。
霍崇连忙松开打火机按键,连退几步。
“着了!着了!”在眼见村民们的呼喊声中,干草束开始冒出自身燃烧时的青烟。
第33章 装神弄鬼(三)
自己看人变魔术,总想看到最神奇绚丽不可思议的场面。霍崇自己玩这种把戏,心里头只担心被人直接看穿,注意到的都是种种明显会穿帮的部分。
等两插在台子上的三个干草束都燃烧起来,霍崇只觉得脸在热辐射烘烤下有些发烫,也可能是自己的羞愧不安才让脸变成这样。
第一个干草束燃烧起来的时候,台下一阵沸腾。惊讶于叹息的声音在第二个烧着的时候就小了许多。第三个燃烧之后,霍崇停了片刻,整顿好心情才向土台子下面看去。却见众人目光都落在熊熊燃烧的干草束上。
朱有全脸有点发白,呆愣愣的站在原地一副不知所措。兑字门的门主李延年毕竟是老江湖,他倒是没有太吃惊,只是面色阴沉的站在原地不知想什么。
突然间,台下传来一声喊叫,“霍崇懂妖法,以后大伙谁家失火,都是霍崇干的!”
发出喊声的是刘老五。其他村民听到这一嗓子,神色都大为震惊。霍崇没想到刘老五会这么说,气的跳下台直奔刘老五冲去。
看霍崇冲过来,村民本能的从霍崇眼前躲开。刘老五见到自己与霍崇之间出现了一条通道,转头就跑,边跑边喊:“要杀人啦!霍崇要杀人啦!”
人群中又发出倒吸凉气与惊恐的叹气,仿佛霍崇接下来就真的要杀死刘老五一样。
见到刘老五逃走,霍崇并没有直接追上去的打算。而且周围村民眼中的惊恐也让霍崇感觉事情不对头。
自己不过是玩弄个小把戏,不过是个装神弄鬼。大家应该是用看场把戏的心态来对待吧。即便不给热烈的掌声,好歹也有点欢声笑语。把这玩意当真的模样是啥意思?
正不安中,就听背后土台上的李延年大声喊道:“霍崇,你这妖术从何处学来!”
人群中又发出一阵惊叹。霍崇大惊。自己本来只是想通过装神弄鬼来对抗装神弄鬼,可从效果来看,自己明显想错了。
比装神弄鬼,自己给天理教门主相比,真的是给人家提鞋都不配。自己才玩过几次,人家这辈子都在钻研这个。随便一句‘妖术’就把霍崇置于极为不利的地步。
看着周围众人的表情,霍崇想反驳,却想不出怎么反驳。越想说话,就越不知道该说什么。霍崇发现自己把自己给套进去了。
就在这时候,有人高声喊道:“台上的是刘门主吧!”
沉寂中,这一嗓子让压抑的气氛得到了点缓解。霍崇反倒有点担心,是不是刘延年又叫来了帮手。不过转念一想,如果刘延年的帮手过来打架,反倒能转移大伙的注意力。
就见两名从未谋面的汉子跳到土台上,给刘延年躬身施礼。刘延年认识这两人,还礼后问道:“两位舵主想找俺派人告诉俺就好,哪里用跑来这里。”
两人招呼一下跟随来的人,随从立刻抬过两条火腿。为首的那位又行了个礼,大声说道:“刘门主,俺们是来求你救人呢!”
刘延年脸上登时露出谦逊中夹杂着自得的神色,嘴上还客气道:“两位兄弟何必如此客气。”
为首的舵主继续说道:“俺们也不知道刘门主在这里,既然遇到刘门主,俺就请刘门主对这里一位叫霍崇的舵主说说,请他救救俺们的兄弟。”
虽然态度很客气,舵主声音洪亮,台下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霍崇身上。霍崇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到不知所措。怎么突然就有人找自己来救人呢,
刘延年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虽然他很想极力掩饰,但是对面的两位舵主又不是傻子,已经看出再明显不过的端倪。为首的应该对刘延年如此不善的脸色感到不快,难看着脸问道:“难道刘门主不愿意帮俺们么?”
刘延年想了片刻,干脆直接答道:“洪舵主,俺不知道霍崇与诸位有什么过节,俺来这里就是来告诉大伙,霍崇已经不是俺们天理教的人,更不是俺们的舵主。诸位要如何他,与俺们无关。”
听到这话,反对霍崇的人神色都放松下来。朱有全更是复活般用炫耀般的眼神瞪了霍崇一眼。
“不是你们的人了?这是什么意思?”洪舵主也有些迷糊了。
刘延年犹豫了一阵才继续说道:“不知几位想救谁?”
“俺们帮里的兄弟,受了伤。”
刘延年松了口气,“俺可以派人去看看。”
“不用劳烦,俺们为了赶紧救人,已经把人都抬来了。”舵主说完,回身打了个招呼。立刻有人抬过三个担架。
刘延年跳下土台,掀开三人身上盖的东西。
此时村民也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纷纷挤过去围观。最前头的人立刻发出一声‘妈耶!’的惊呼,开始向后逃。后面的人努力挤过去看,看清楚病人的模样,也同样发出‘妈耶’的惊叫,跟着往后逃。片刻后,看到伤势的人都逃的老远,全然是避之不及的模样。
刘延年脸色也很是难看,他转过身,不让自己看到伤者。有些气恼的说道:“洪舵主,霍崇何时打伤你们的人。你们要找他报仇,俺帮忙!”
“刘门主,你这是啥意思!俺的人在河上受了伤,来这里是请霍兄弟救人。什么打人?打什么人?难道刘门主这话是不想救人?”
刘延年看洪舵主真的不是来找霍崇算账,又被洪舵主用话逼住,索性答道:“俺想救你们的兄弟。要么几位容俺……”说到这里,刘延年又盘算片刻,终于艰难的说道:“洪舵主,俺救不了你们的人。”
洪舵主一直用请求的身份向刘延年请求帮助,听刘延年说了实话,立刻大怒:“你早说啊!给俺瞎扯一通,想耽误俺的功夫!”
说完,洪舵主转身对台下的众人喊道:“诸位乡亲,俺是大清河上槽帮舵主,俺姓洪!这次来是找一位叫做霍崇的兄弟,请他救人。大伙谁知道霍崇兄弟在哪里住,还请告诉俺知道。俺谢谢大伙了!”
没人回答,但是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霍崇身上。洪舵主一看这模样,立刻跳下台子到了霍崇面前,先行了礼,随即问道:“这位兄弟,你知道霍霍兄弟住哪里么?”
“俺就是霍崇。”霍崇只能答道。
洪舵主上前一把抓住霍崇的手臂,“霍兄弟,可是见到你了。霍兄弟,请你一定要救救俺们的人。”
霍崇忍不住后退一步,担心对面这位洪舵主突然袭击。洪舵主看到霍崇的表现,连忙送开手后退两步,“对不住霍兄弟,吓到你了。还请霍兄弟过来看看俺们的人。”
走到担架前面,掀开被刘延年随后抛下的床单,霍崇也倒吸口凉气。这人身上有个外伤的口子,已经化脓。红的白的混合在一起,加上渗出的组织液,看上去就令人难受。怪不得村民看到之后都吓得倒退,霍崇也很想退开。
霍崇转头对洪舵主说道:“洪舵主,俺肯治治看。可你们的人伤成这样,俺可不敢说能治好。”
“霍兄弟,俺也不赖着你。若是能治好,这是他们的命。若是治不好,也是霍兄弟尽力了。”
听到这话,刘延年脸上露出了些后悔的神色。不过之前他已经把话说死,此时再不能反悔。霍崇就见刘延年气恼的绷紧了嘴唇。
可霍崇还是不敢答应,只能拉着洪舵主的手臂,带着他往远处走。也不用霍崇多拉,洪舵主很自然的跟了上来。
走到众人听不到的位置,霍崇低声说道:“洪舵主,俺觉得你是从徐兄弟那里听到的消息吧?”
“是。”
“那徐兄弟有没有告诉你,俺治伤的办法可有些邪乎。”
“俺听说过。”洪舵主应道:“徐兄弟说,若不是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来找你。可俺这几名兄弟是真的不能死。只要能救了他们的命,什么法子都行!”
“洪舵主,俺一定尽力。可是你们的人能不能活下来,都看他们的命够不够硬。若是没救过来,洪舵主可不能说什么。”
“霍兄弟,不瞒你说,俺见这种伤势也有些回数。现在就是请最好的医生也救不过来。这才会前来请霍兄弟相救。只请霍兄弟无论如何都要出手。其他的事情,俺听天由命。”
“好!抬了人去俺家。”霍崇答道。
这种外伤引发的伤口化脓在这个时代完全没有应对手段,只能等着浓自己干了。这边的蛆虫一直有养,霍崇准备用来喂鸡。等三人运到霍崇家,霍崇一边命师弟给这发着高烧的三人额头、脖颈、耳后涂抹酒精,用来降低体温。
又请大清河上槽帮的人出去。洪舵主低声说道:“俺听徐兄弟说了,霍崇兄弟的手段。俺要留下来看。”
霍崇觉得有人看着也行,立刻从面粉里挑出些蛆虫放入化脓的伤口。
等大量蛆虫开始在溃烂化脓的伤口上聚餐,霍崇才精疲力竭的坐到凳子上。
今天的事情已经弄到霍崇完全搞不明白的地步。霍崇虽然不知道自己怎么被自己给弄到圈套里去的。想了一阵,霍崇还是没搞明白。
但霍崇还是得出了一个结论。自己搞这个真的搞不过别人。既然搞不过别人,那就再也不搞装神弄鬼的事情。
既然都是失败,与其背负失败与污名,还不如清清白白的承认失败!
第34章 脚踏实地(一)
洪舵主坐在手**边,却不敢看手下的伤口上那些蠕动的小玩意。霍崇并没有一直观察,这不仅仅是霍崇也不喜欢看哪种场面,还有更多事情要做。
赶紧用水尽可能化开饴糖,往里面掺入盐,搅拌成容易吸收的流体食物。如果只是伤口化脓,蛆虫就可以有效治疗。但是这三位伤者运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发了多长时间的高烧。
虽然高烧能够最大限度的遏制体内细菌繁殖,高烧也会大量消耗人体的营养。霍崇不懂得如何制作输液设备,也根本没有准备。只能通过非输液的办法为人体补充糖类了。
见到霍崇拿来的东西,洪舵主一脸的不安。面对这么失礼的表现,霍崇直接舀了两勺吃下去。然后把木勺和碗递给洪舵主。洪舵主明白霍崇这是要他也吃两口,虽然明显不大情缘,洪舵主还是小心的舀了一点送到嘴边,抿了一下。
品了几下,洪舵主又尝了点。这次明显就比第一勺吃的多。皱着眉头,洪舵主问道:“甜的?怎么还有咸味?”
霍崇实话实说,“俺用饴糖调水,加了盐。这些兄弟现在啥也吃不了,得用这些让兄弟填填肚子。”
洪舵主还是皱着眉头,不知道是不敢相信霍崇的话,还是不敢相信这东西能有多大用。
就在此时,只听身边一名手下发出了低微的**声。洪舵主连忙扭头去看,霍崇则伸手在这人额头摸了摸。经过酒精降温,这位的高烧得到很大缓解。不过此时明显感觉他体温又上来了。霍崇命六师弟继续给这人涂抹酒精。
六师弟却捂着嘴说道:“大师兄,俺想出去一会儿。”
“嗨!叫你师妹过来。”霍崇叹道。心中觉得这六师弟真的是靠不住。
没多久,钱清进来了。霍崇命令钱清给这三人涂抹烈酒降温。
钱清看到那人伤口上的动静,吓得连退几步。虽然被吓得不轻,钱清却没有尖叫,而是看向霍崇。随即低着头,别过身体,背对着伤口。用棉布蘸了酒精给这三人因为擦拭过烈酒而格外干净的位置继续轻轻擦拭。
伤者伤口上的脓液正在逐渐被蛆虫吞噬,体温也逐渐降低。终于,原本轻微的**声变大了,而且明显听出意识开始恢复。
等这帮人总算有点清醒,霍崇让洪舵主一起给这几个人灌调和好的营养液。
屋里面逐渐暗了下来,霍崇扭头看向窗口,就见照在窗户纸上的阳光完全不见了踪影。走到院子里,就见原本被阳光照亮的窗户纸已经再见不到光影。
走到院子里,日头都偏西了。霍崇正想招呼师兄弟们做饭,三师弟已经跑过来,激动而且尽力压低声音说道:“大师兄,外头聚了好多人。也不知道他们要做啥。”
霍崇走到门口,从门缝里就见到果然门口外路对面已经坐满了人。从门缝看出去那点视角里,根本看不到空地。
打开大门,果然,外头都是人。搞不好整个村子的人都在门外了。见到霍崇走出来,众人都有些退缩,却没人被跑掉。
霍崇左看右看,就见居中的位置上又两伙人。其中一伙就是刘老五,另外一伙是朱大爷、朱有全,还有门主刘延年。向这几个人走了几步,霍崇站定后问道:“你们撺掇这么多人过来,是想做啥?”
“霍崇,你那妖术的事情得给大伙说个清楚!”刘老五扯着喉咙喊道。
霍崇叹口气,自己的确是太小看装神弄鬼了。
自己方才看护病人的时候又忍不住把这件事反复想过,觉得找出了点思路。
朱有全他们各种念经,跳大神。这都是普通人能够重复的,至于朱有全说能赐福,更是随便谁都能做。大家愿意信就信,不愿意信就不信。这才叫做装神弄鬼。
霍崇玩的这套是霍崇能做,但是其他人根本做不到的事情。招手就弄到手掌上着火,这些火还能引燃干草束。村民不仅不知道原理,更是完全无法模仿。如果村民相信霍崇是真的能召唤火焰,那他们就相信霍崇能用火焰随意杀人,随意躲在暗处焚烧村民的房屋。
朱有全那种虚套把戏伤不到人,甚至吓不住人。霍崇搞得可不是虚的,而是用实实在在的火焰在恐吓村民。
是可忍孰不可忍。正常人都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威胁,刘老五他们一招呼,村民们当然要来找霍崇讨个说法。
霍崇扭头对畏畏缩缩跟在后头的三师弟命道:“老三,把酒拿来。再拿个木板,弄个草捆。还有,拿个点着的火把。”
老三此时也懵了,不是忘这就是忘那,来来回回跑了四趟才把东西都拿出来。
霍崇把木板放到凳子上,吨吨吨倒上酒,用火把一点,土豆酒精就燃烧起来。村民都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容易燃烧的东西,都惊住了。
霍崇又对着干草束浇了一些酒,弯腰伸手在木板上摸了一把。抬起手,粘在手上的酒精燃烧着。
看到这架势,村民又惊呼起来。但是这次可就没有之前霍崇装神弄鬼时候那种不知所以然。因为清清楚楚看到了全过程,脑子比较灵光的已经盯着霍崇身边装了酒的琉璃瓶子看。
霍崇把燃烧的手按在撒了酒的干草束上,和之前一样,干草束上的酒被引燃了。很快,燃烧的酒又点燃了干草束。
村民们又发出了惊叹。但是霍崇听到,已经有‘聪明人’大声的对其他人嚷道:“俺看明白了!俺知道了!都是靠那瓶子里的……那什么水。”
霍崇早就见到了刘猎户,此时甩灭了手上的火焰。过去请刘猎户出来。
听霍崇说自己也可以这么玩一把,刘猎户当时就连连摆手。可那跃跃欲试的模样根本掩藏不住。
“刘大哥,若是烧伤了,俺赔给你钱。”霍崇用刘猎户最在意的钱说事儿。
果然,刘猎户登时壮起了胆子。虽然抓火的时候还是很胆怯,但是看到自己的手果然着火了,可是并不炙热的时候,刘猎户已经惊喜的看着燃烧在手上的火焰,大声喊道:“不热,真不热!”:
随着刘猎户的喊叫,一个早就跃跃欲试的小子也跑过来,大大在木板上抓了一把燃烧的酒精。然后高高举起燃烧的手掌对着圈里的家人喊道:“真的能着火!真能着火!”
人群里立刻冲出来来个中年人,对这小子当头一巴掌,直接拍在他脑门上,同时骂道:“你不要命了!?”
小子不服气,还把燃烧的手掌伸到老爹面前。不等他说话,他老爹连忙快速拍打这小子的手,很快就拍灭了火焰。然后又心疼的抓住这小子的手左看右看。
见儿子的手竟然没事,中年人扭头瞪了霍崇一眼,抓住儿子的耳朵喝道:“跟俺回家。回去揍死你!”
看着这对父子的热闹,众人哄然大笑。方才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登时不见了。
等刘猎户把霍崇的火焰表演重复了一遍,众人更是放下心。反倒是刘猎户还不满足,又是玩了一遍,这才意犹未尽的走到人群里。
走到一半,刘猎户停下脚步,抽着鼻子闻了闻,不解的说道:“真好闻!”
霍崇干笑两声,酒精这东西挥发到某个浓度,就是挺好闻。而鼻子尖的村民已经嚷道:“俺早就闻出来了,这是酒味。是酒味。”
见大伙敌意已经消散到一个安全范围,霍崇趁机喊道:“大伙!这是俺用俺的法子酿的酒,特别烈。点火就烧着。不是啥妖法。”
众人不信,霍崇就拿了几个碗出来,倒了几碗,请大家品尝。
没人敢喝,都是凑在鼻子边闻。便是如此,许多人都已经受不了,赶紧放下酒碗。
霍崇用火把在那些酒碗上点过,见到酒碗里都着了火,村民有些人后退,有些人往前挤。这下,场面混乱中却更是降低了危险度。
眼瞅霍崇竟然化解了这场‘猎巫危机’,刘老虎扯着喉咙喊道:“霍崇,你敢当众骗大伙!你就是个骗子!你就是个骗子!”
听到刘老五这么吵吵,村民们又愣住了。虽然不再对霍崇投向敌意的目光,但是他们目光里也有怀疑。
霍崇立刻回骂道:“俺骗大伙什么了?俺这酒能烧着,就是能烧着!大伙可都亲眼见到了。”
“你……你!”刘老五不是搞骗钱的,被霍崇这话直接怼住。
不等刘延年插话进来,霍崇大声喊道:“至于种福的事情,俺要说,你们才是骗子。请神这种事,你在台子上跳一跳,哼哼些也不知道是啥的哼哼,就能请到神?你们这是请神,还是叫鬼呢!别说请神,你们这么到大伙家这么干,大伙觉得这是来请咱们,还是来笑话咱们呢?”
之前被刘延年给坑了,霍崇觉得自己要放下,其实并没有放下。
刘延年是靠经验,先营造了一个他有判断权的氛围。霍崇这次就要先创造出一个自己也有解释权的氛围。
见到村民们对霍崇描述的‘礼数’有了共鸣的感觉,霍崇正想继续说下路去,背后的门却响起来,洪舵主冲了出来,对着霍崇大声喊道:“霍兄弟,俺的人有救啦!他们有救了!”
不少村民可是亲眼见到那化脓的伤口,听到霍崇居然能救下那样的人,人群中传出了一阵惊叹。真心的钦佩的惊叹。
第35章 脚踏实地(二)
洪舵主喊出人被霍崇救了,霍崇立刻就坡下驴,马上跟着洪舵主回到家里。检查了创口,蛆虫们按照自己的习性吃掉了能吃的一切。在人类看来,那些可怕的脓液以及恶心的组织液汇成的可怕创口变得干净,嫩肉逐渐被覆盖上了健康的痂层,下面是红色的嫩肉。
伸手按在病人额头,体温明显下降。虽然还有点热,却不是那种致死的高烧。
霍崇长长叹口气,对洪舵主说道:“方才洪舵主帮着解围,实在是感激。”
洪舵主一脸‘就是俺帮了你’的表情,却非常谦虚的说道:“霍兄弟说什么呢,你救了俺的人,俺不过是出去叫你回来帮着看看。”
霍崇却不敢得意,这帮人身体依旧虚弱,霍崇这里也没有更进一步的治疗设备。若是他们自己身体不行一命呜呼,霍崇可担不起责任。便叹道:“还得看这帮兄弟命够不够硬。”
洪舵主拉了霍崇一把,两人到了院子里低声交谈起来。
“霍兄弟,现在还不行?”
“洪舵主,俺也不知道这帮兄弟发了多久的烧。若是他们发了三四天高烧……”
“俺见过好些回,连着发烧别说三四天,连着两天人就不行了。霍兄弟,俺们的兄弟都是昨天才开始发烧。”
“若是昨天,六成能救回来。”霍崇保持着谦虚谨慎的态度。
本以为洪舵主还会搅缠关于死亡的事情,没想到这位老兄却说道:“看他们的命了。霍兄弟,有啥吃的么?”
之前想给刘延年的火腿早被拿回送给了霍崇,霍崇立刻命师弟们把火腿切片,用松枝柴火熏烤。自己也赶紧准备晚饭,天色刚黑下来,矿灯挂起,众人开饭。
有肉总得有酒,虽然洪舵主稍微抱怨了一句,“有没有别的酒。”
却还是不得不喝着霍崇家的土豆酿,但是高度酒与肉类这种硬菜其实超搭配,几片肉下肚,也没人在意烈酒。吃喝一阵,洪舵主舌头都大了,“霍……霍兄弟。俺没想到你这法子可够邪乎的。”
“哈哈。”霍崇只能干笑几声。有时候霍崇还挺羡慕能喝醉的人,自己这种喝晕却喝不醉的体质在酒场上其实很吃亏。别人借着酒劲干着干那,胡说八道。自己就做不出来。
如果是自己也能醉,洪舵主说这屁话,自己也能怼回去。可自己喝不醉,偏偏就做不出这等事。也是一种遗憾。
“霍兄弟,俺们的人要活下来。”洪舵主大着舌头说着。
霍崇只能点头。但是酒场上的经验让霍崇很怀疑洪舵主这会儿到底真的能看到别人点头么?
再吃一会儿,随着一阵噼里啪啦,洪舵主的八名手下相继喝倒。洪舵主倒是直着腰杆,看着是想再多说点。然而他就保持着如此姿势,直接向桌面倒了下去。
霍崇伸手挡住这家伙,省的他直接被面前大碗里的汤汁给溺死。没想到洪舵主居然还能紧紧抓住霍崇的手臂,在失去意识前说道:“霍兄弟,俺们的……人……,呃……得救活……”
这一晚上,霍崇领着师弟师妹们轮流值夜。等天亮了,霍崇立刻开始用探针试探伤口,从中挑出一片片留在肉里的树皮,挑出一根根木刺。
等干完,天已经大亮。安置大清河槽帮的人们一阵折腾,没多久这帮货冲出来,问了茅坑在哪里,就直奔而去。
折腾完早上的事情,洪舵主又来看他们的兄弟。见到这帮人都是病怏怏的,又开始询问怎么回事。
霍崇只是答道:“洪舵主,此时请大夫过来应该有用。”
洪舵主立刻派了手下出门,又在霍崇这里吃了早饭,居然也出门去了。
到了下午,洪舵主回来了。跟在他后面的居然是刘延年和他的手下。见到霍崇,那两个挨过揍的立刻按住家伙。洪舵主一声怒喝:“咋了?俺请你们来,你们还要在俺面前动手么?”
刘延年挥手让两名挨过揍的下属恢复了最起码的礼貌,也就是把手从兵器上放开。
接着才说道:“洪舵主,你这是何意?”
洪舵主一副自来熟的模样,让手下搬了凳子,请刘延年与霍崇坐下,这才说道:“俺想做个和事佬,请两边都说开。”
刘延年嘲讽道:“呵呵!洪舵主,你这面子也忒大了吧?”
洪舵主根本不为所动,也笑道:“呵呵!刘门主,刘丰得罪了槽帮的人,闹出了人命!这事儿你不会不知道吧?”
刘延年脸色大大动摇起来,却还是负隅顽抗,“洪舵主这是啥意思?”
“刘舵主。俺们槽帮的兄弟都知道这事儿,你要是非得说不知道,俺们就得找人评评理。”
霍崇听得很想笑,却也更是迷惑了。因为从来没有混过黑社会,霍崇也不知道黑社会的做法。不过霍崇觉得,所谓的评评理绝非是简单的字面意思。
刘延年黑着脸沉默了一阵,这才说道:“那也是霍崇的师父干的事!”
“哦?霍崇不是被你撵出去了么。怎么和他师父又有干系了?”洪舵主逼问道。
“洪舵主,你这是要插手俺们教门的事情么?”刘延年不快的反问。
“刘丰的大弟子李秀念捅了俺们两个人,你是想让这件事算了?”
院子里的气氛登时就到了冰点,刘延年沉默着做了片刻后猛然站起身,大声说道:“下半晌再说。”
等刘延年走了,霍崇刚想说点啥,洪舵主摆摆手,“霍兄弟,不提这事。和你没关。”
霍崇只能不提此事,却忍不住问道:“让俺说点俺的事儿。洪舵主,不知道这酒能在运河上卖么?”
“这酒太厉害了。”洪舵主叹道。
霍崇知道这就是自己这酒的问题,但是自己已经尽力了。就听洪舵主问道:“这酒咋卖?”
“两文钱一碗。”霍崇说出了自己的定价。这时代一碗酒大概就是两文,一碗顶多二两。这时代一斤十六两,霍崇的酒一斤大概能卖出去25-30文。一百斤就是2000文,相当于二两银子。
买两千斤土豆也不过2200文。两千斤土豆酒最少也能出200斤酒。实际上可能出到300斤以上。霍崇也是努力提高自己的赚钱率。
“这个价钱……”洪舵主沉吟着,过了一阵才说道:“也行。”
霍崇赶紧问:“那洪舵主可否帮俺联系买家?”
洪舵主倒是够豪爽,“你先给俺一百斤,俺卖着看看。若是能卖出去,俺就帮你卖。”
霍崇心里头轻松许多,就换了个话题,“洪舵主,不知道槽帮船上兄弟有啥想要的么。俺不是说买过的,就是觉得有啥肯出钱又应付不了的。”
洪舵主点点头,“俺见你烧那酒,倒是想起件事。你这酒能当灯油烧么?”
霍崇早就想过,但是酒精这玩意挥发性太强。而且灯焰燃烧比较充分,所以没办法当成灯油。若是可以的话,霍崇早就开发出这玩意了。
不过这段时间苦思冥想,霍崇也的确有个路数。让洪舵主等一下,霍崇进屋去拿了几块东西出来。
这玩意外表有点像是蜡。洪舵主拿起来看了看,就觉得这东西表面有些发涩,也不知道是啥。
霍崇点了点柴草,把这玩意凑在火焰边,没多久就见小块居然燃烧起来。霍崇把燃烧的固态酒精放到一个铁板上,槽帮的众人都傻呆呆的看着燃烧着淡蓝色与橙黄色火焰的小块。
小块持续燃烧着,自身则逐渐萎缩。等火焰自行熄灭后,留下了一块看似干瘪的东西。
“这是啥?”洪舵主讶异的问。
霍崇随便解释道:“俺做的点小东西。要是买,可比酒卖的贵几倍。”
洪舵主完全来了兴趣,“这东西……能卖。只是俺还没想出来卖给谁。霍兄弟,你给俺个价钱,俺得想想。”
午饭后,槽帮的三人已经完全退了烧。然而这帮人的体温却如过山车般,经过高烧的顶点,就直奔深谷而去。即便是霍崇早就尽量给他们补充营养液,这些人的手依旧凉的吓人。霍崇只能在阴历五月天升起火盆,保持屋内温度,让这些人不至于过度失温而死。
烤了好一阵火,这帮人靠外部温度总算是回了点温。而屋里的人已经热的个个额头冒汗。就在此时,有人来敲门,居然是刘延年的手下。他黑着脸要霍崇去土台子那边。
霍崇带了师弟们应邀而去,这次台子下面的人可就之前多。霍崇觉得这是好事,说明村名对这场烂戏再无兴趣。
见到霍崇等人到了,刘延年阴沉着脸说道:“大伙!霍崇已经求过俺,不想被撵走。俺看他可怜,答应他了。”
前来的村民里几乎一半都是刘老五和他的手下那票人,听了这话都变了脸色。
而刘延年知道自己出尔反尔必然被人嘲笑,快速说道:“朱有全是刘丰的徒弟,俺觉得他也不该被撵出去。”
霍崇立刻明白李延年这是想掺沙子,立刻跳上台喊道:“门主,咱们这门派讲的是忠义!气的老师吐血算是哪一门子的忠?”
有了之前的经验,霍崇也选择和这帮货一样的手段。抓住一点,不论其他。
忠义这等事到哪里都说得通,霍崇先把这个推出来当做自己的挡箭牌。果然,台下朱大爷已经气得大骂,“霍崇你个狗贼!明明你把你师父气吐血的!”
“大伙都看的清楚,俺也不想和你吵。”怼完朱大爷,霍崇转向刘延年,“门主想让朱有全留在教里,那是门主的事。俺的师父是把朱有全撵出师门,若是门主想让朱有全回俺这里,就请俺师父回来说话。俺师父让朱有全回来,俺就让朱有全回来。”
霍崇说完,心头大畅。刘叔挖了个坑给霍崇跳,霍崇当然记恨此事。现在逃得无影无踪的刘叔反倒成了霍崇最好的挡箭牌,只要刘叔不回来,霍崇当然可以把一切都丢到刘叔头上去。
既然会跑路,刘叔一定不想别人找到他。天理教若是肯花这功夫,霍崇是真心的期待她们如愿以偿。
看着刘延年那怨毒的眼神,霍崇友善了对他笑了笑。如果一个集团老总,被下头一个小代理商往死里怼。却因为些原因不能中断与这个小代理商的关系。小代理商只要不是脑子进水,再也不会生出能与这老总恢复友好关系的痴人妄想。
既然如此,保持起码的礼貌,也是愉悦自己的好手段。要是刘延年能暴跳如雷,那可就让这份礼貌得到了加倍回应。
刘延年明显不想继续受辱,丢下一句,“你等着刘丰回来!”就在他的人簇拥下离开。
等就等。霍崇很期待重新看到刘叔。有些账即便算不清,好歹也得当面说出来!
回了家里,霍崇继续给三名槽帮的兄弟治疗。这清代人身体还真不错,熬过了高烧与营养不足导致的体温下降。三人就这么一日日恢复了。
见这三人不会立刻死掉。洪舵主就想把三人留下修养。霍崇可不敢答应,洪舵主走的时候三人看着没事,万一这三人病情有反复,到时候责任可都得霍崇来背。
在这个没有第三方公证的医疗机构做尸检的1717年,霍崇被人讹上可就没机会说理去。
见霍崇坚决不答应留这三人将养,洪舵主很是不解,“霍兄弟,你这又是为何?”
“洪舵主,你抬着你的人到俺这里,是为了让俺治他们的伤。对吧?”
“对,”
“你觉得伤治好了么?”
“俺觉得治好了。”洪舵主爽快的答道。
见洪舵主够爽快,霍崇也爽快的继续说道:“洪舵主,伤好了,可这几位兄弟只怕还有病在身。俺不过是知道点治伤的手段,却不懂治病。俺觉得这几位兄弟只怕还有些别的病,还请洪舵主带他们去看大夫。”
“看大夫……得花钱。”洪舵主叹道。
霍崇一看这样,更不敢留人了,“洪舵主,俺没有咒这几位兄弟的想法。只是若几位兄弟若是发病,俺到时候可说不清了。还请洪舵主带几位兄弟一起回去。”
洪舵主眉头皱起,不快的说道:“霍兄弟,你咋这样呢!”
“洪舵主,这不是俺不想帮你。俺真不是医生。俺干不了医生的事儿。俺就是想让这几位兄弟全好了。所以才让洪舵主带着兄弟们去找医生。”
也不知道这位洪舵主是听明白了,又或者是单纯的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总之,他气哼哼的让手下用担架抬上这三人,气呼呼的走了。
等他们走后,霍崇才突然想起,这几个货除去带来的两条猪腿之外,没给钱,还特么蹭了饭。自己虽然没吃亏,也绝没有赚到啥。
但是送走这几位麻烦人物,霍崇也觉得能松口气。这帮人能干出这等事,他们的人若是死在霍崇这边,霍崇定然有大麻烦。
第36章 土地(一)
清晨的日光照耀着院子里,背诵九九乘法表的考试进入了尾声。哪怕是进境最慢的老四,也凭借着肌肉记忆背诵着,“……**七十二……嗯,九九……嗯……八十一。”
“好!”霍崇赞道:“来,给老四鼓掌。”
有霍崇带头,鼓掌声让老四如释重负。但是称赞结束后没多久,霍崇一句‘今后一个月,每天早上都要背诵’,让老四露出绝望的模样。
霍崇并不在意这帮家伙的反应,学习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学习过程中感受到的痛苦是真实存在的,感受到痛苦这件事本身就令人不愉快。
但是强化痛苦也没啥意义,既然都完成了背诵,霍崇领着师弟师妹们开始做饭。吃饭这件事本身也能带给大家快感,尽可能减少痛苦感受并非坏事。
吃完饭,霍崇看了看日程安排。现在是五月二十六日。之前接连不断的破事终于结束了几天,霍崇一点都不想再回想。如果徐右林的约定还有效,他应该在七月十五左右到这边。霍崇准备货物的时间不算长。
正准备开课,又有人敲门。老三立刻不安的看向霍崇。霍崇心里叹口气,不光是老三,霍崇现在听见有人敲门就感觉不舒服。
开门一瞅,原来是租了霍崇从刘叔继承那几块地的佃户刘四金。正想请刘四金进来,他已经拉住霍崇的手臂,“霍兄弟,出事了。”
好吧,又出事了。霍崇也不能说啥,回去拎了短棍别腰上,要钱清带她师兄们认字,霍崇自己跟着刘四金出发。
到了地里,就见刘叔传下来的这片连块土地的一角的庄稼被什么给糟蹋了。刘四金又是气愤又是心疼,对霍崇说道:“霍兄弟,俺今天就搬过来住。抓住是谁干的,俺要打死他!”
霍崇看着这人为破坏的一片快收割的庄稼,心里面同样怒火中烧。大伙辛辛苦苦种一年,靠的就是这些庄稼。直接毁了庄稼,比抢粮只怕更可恶些。想到这里,霍崇怒道:“刘四哥,你听到啥风声么?哪个干的!”
刘四金愁眉苦脸的叹口气,“唉!霍兄弟,你……得罪了不少人。你觉得是哪个?俺也是受牵连。”
霍崇当然知道自己得罪了许多人。莫说一块地,那帮人只怕都有杀自己的心。但是霍崇现在真不知道是谁干的。听刘四金这个佃户一个劲抱怨,霍崇连忙安抚刘四金,“刘四哥。你看这块地有多大,今年打粮食把这块地刨掉。都算俺的。”
听到这话,刘四金神色稍微好了一点点,“霍兄弟,人家都说你会种福。俺也不求你会种福,你能让以后别出事好么?”
霍崇当然也不想出事,可自己树敌这么多,也没有足够的人手在这边看着。只能尽力安抚刘四金。
回到家,就见师弟们并没有如霍崇交代的那帮跟着钱清学认字,而是满院子乱走。钱清气的嘟着嘴坐在小板凳上。
霍崇只觉得怒气上涌,揪住师弟们一个个在屁股上用笤帚抽了几下。这帮人这下才老实了,霍崇坐在凳子上,指着这帮人就骂:“你们是不是觉得俺教你们认字是害你们?说!一个个说!”
老三老四低着头不敢吭声,老六一脸知道错的神色,对霍崇说道:“大师兄,你别生气。你不是说今天要带俺们种土豆么?”
霍崇想对老六呵斥,但是老六一脸可怜模样,霍崇也发作不出来。再一想,自己的确这么安排的。之前发土豆已经发出来了三百多棵,霍崇本来想着在屋子外面开一小片地把土豆种下去。这的确是今天安排好的工作。
想到这里,霍崇喝道:“你们知道你们不读书是错的么?”
师弟们赶紧回应,“俺知道了”“知道了”
“你们知道,请人教你们读书有多难么?”霍崇接着喝道。
这次师弟们明显没有服气钱清,但是看着霍崇是真生气了,老三低声说道:“大师兄,以后俺不敢了!”
既然师弟认错了,霍崇也不想再往死里追,只能叹道:“师弟,只要人家肯教,咱们就得谢谢人家。你们以后别看不起人。别看不起咱们自己人。”
说完,霍崇又对钱清说道:“师妹,过来。你也别生气了。俺让这帮货给你赔不是。”
钱清却站起身,转身回屋去了。三师弟立刻又想炸刺,指着钱清的背影说道:“大师兄,她不给你面子。”
这下霍崇忍不住又在三师弟铁牛背上呼了两巴掌,“这都是你挑头!你还敢说人家!”
铁牛连忙求饶。霍崇本来也不想让钱清下地,就带着师弟们搬着土豆去了地里。这年头的地种的很稀,与21世纪那种密密麻麻的农田大不相同。
这边霍崇领着师弟们把被毁掉的庄稼拔了,把土豆种下。刘四金就在旁边看。等霍崇种完了,他才过来询问。霍崇只能说了这是地豆子,其他的霍崇也不知道。
刘四金嘟囔着‘这地豆子种的这么密,长不好啊。’霍崇心念一动,想了那句著名的‘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现代农业的手段总结起来很简单,靠的就是良种、化肥与农药。肥料早就备下,现在到了该看效果的时候了。
回去蚯蚓房,就见那些并不宽大的腐质堆,的确有一堆已经完全变了颜色。用棍子挑开看,里面已经没了多少蚯蚓。
霍崇运了一部分蚯蚓土回到种了土豆的地边。先在土豆两边用小铁锄开条浅浅的小沟,把蚯蚓土倒进去一些,再盖上土,又挑了水浇过。
只是这么些简单的种植,已经累的霍崇浑身冒汗,气喘吁吁。看自己的师弟们也一球样。霍崇这才深刻体会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辛苦。心中再无对农民的小觑。
以这样的劳动强度,农民伯伯们一年可不是得农闲时候休息。每天都这么干,非得累出人命不可。
六月初一,麦子成熟,开镰收割。霍崇不敢有丝毫大意,带着师弟们参加了收割。几天下来,霍崇觉得腰椎一定受了受损。那种疼痛不正常,这么多年来,自己从未经受过这样的痛楚。
刘四金也同样疲惫,但是脸上有着收获后的喜悦。霍崇则是以如蒙大赦的心情对刘四金说完,“四哥,俺想趁着播种前种些地豆子,还有大麦。”
“为啥要种那种东西?”刘四金很是不解。霍崇不想解释自己要做饴糖与酒,只能说道:“俺想要这些。”
“俺每种过,不会种啊。”刘四金脸色看着很不善的样子。
霍崇劝道:“四哥,种种看呗。”
刘四金的眉毛抽动起来,他满怀疑虑的看了霍崇一阵,一声不吭的转头就走。
霍崇没想到刘四金竟然如此反应,知道自己大概是说错了话,却不知道错在哪里。
既然刘四金不愿意,霍崇也不逼他。而且霍崇有自己的安排,也没空在这等事上瞎整腾。想搞出些思路太容易了。但霍崇很清楚能执行的思路才有价值,譬如现在的霍崇其实没有选择。只能在制作琉璃器皿、养兔子两方面下手。
英雄的兔子妈妈熬到了小兔子断奶后一命呜呼。除了那些琉璃之外,霍崇手里有利用价值的只剩这几只刚能吃东西的兔崽子。
每天的事情相当简单,按照日程表上值班就好。张店这里气温明显比平原低,晚上还睡的不错。
第三天,刘猎户上门了,见到霍崇就问:“兄弟,你怎么能夺佃呢?”
“啥?”霍崇遇到了自己完全不明白的词。
刘猎户黑着脸继续说道:“你这么干坏良心啊!”
“啥呀?俺都不明白你说啥!”
“俺说你坏良心!”
“不是这句,是你进门后那句。”霍崇问道。
两人纠缠了半天,刘猎户才终于明白霍崇不明白啥叫做‘夺佃’。一直黑着脸的刘猎户被气乐了,向霍崇解释了‘夺佃’就是指地主中断与佃户之间的租地约定。
霍崇不明白了,“俺啥时候要夺佃了?”
“你说你没有?”刘猎户大声问。
“俺没有!”霍崇果断答道,然后就见刘猎户径直出门,没多久就把刘四金给拉了进来。
“那你上次对四金说了啥?”刘猎户一副主持正义的样子。
霍崇就把之前说的话再讲了一次,刘四金与刘猎户脸色都是非常难看,刘猎户大声质问:“你这不就是要夺佃么!”
“俺日!”霍崇真的怒了,“刘大哥,你这是啥意思?你这是要在俺头上扣屎盆子么?”
大概是见到霍崇如此理直气壮,刘猎户也大声质问:“那俺问你,四金要是种不出,你要咋样。”
“他种不出,俺又能咋样。俺想办法从别地方弄大麦和地豆子。”
“你这就是膀话!”刘猎户指责起霍崇了。
霍崇终于觉得哪里不对头。干脆请两人坐下,直截了当的询问起这地方夺佃都是怎么一个流程。
刘猎户倒也爽快,直接把这手法讲了一遍。原来地主要夺佃,一般不会简单一句‘明年地不给你种’,然后就完事。他们总会先找个借口,然后用这个借口制造佃户不是啥好人的舆论。最后才会召集一些人,对‘坏人’做判决。
听到这里,霍崇忍不住笑出声,“这不是那些人对付俺的手段么?”
然而看对面两人的神色十分严峻,霍崇也不好意思再笑。但是心中却有些敞亮,怪不得以前那么喜欢搞‘好人’‘坏人’。因为有这么一种好人就可以无底限的处置坏人的氛围。
正因为有这种风气,怪不得特么有能耐的家伙宁肯当大魔头的小说,还那么流行。在故事当中把这种‘好人’群体都特么杀光,的确是一件令人心怀大畅的事情。
第37章 土地(二)
进过了好一阵的沟通,霍崇态度认真的对刘四金说道:“四哥,俺说错了话,俺给你赔不是了。”
刘四金听了这话,一脸受委屈的模样,居然还不回答,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摆谱。霍崇仔细观察着这刘四金,心里面也有些疑惑,难道刘四金如此还不满意么?
如果在21世纪,霍崇说啥都不敢说‘你是个好人’的话。‘你是好人’在这个工业化时代就是骂人的话,代表着**裸的否定与刻骨的嘲讽。
但是霍崇准备试试看,竭尽全力鼓起勇气说道:“四哥,你是个好人。兄弟俺说错了话,你可别计较。”
听霍崇给出了‘好人’的评价,刘四金突然就气顺了,受委屈的模样没有了,脸色也因为满足而显得精神很多。
见这件事总算是解开,刘猎户也松了口气,对着刘四金说道:“俺就说霍兄弟不是坏人,你看,果然是吧。”
“是是是!”刘四金连忙应道。
霍崇只能趁着这机会说道:“两位哥哥,都来了,俺请你们喝酒。”
一听‘酒’字,两人眼睛都是一亮。半小时后,两人都皱着眉头,看着手里酒碗里头的烈酒。霍崇也不多说,只是慢慢的抿了一点。没有肉,干喝高度酒,的确是挺折磨人的。
放下酒碗,刘猎户岔开话题,“霍兄弟怎么想着要大麦呢?”
“做饴糖。”霍崇果断答道。
“四金兄弟,你没种过大麦?”刘猎户又问刘四金。
刘四金连忙摇头,“俺没种过。”
“那就算了。”刘猎户叹道。
霍崇觉得总算是找到了与刘四金沟通的方式,用放低身段的请教态度问道:“四哥,俺想种些地豆子。你能不能帮俺。种不出来就算了,能种出来咱们对半分,你看咋样。”
刘四金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这都六月了,怎么能种东西呢?”
“四哥,俺种种看。你就帮兄弟一下如何?”霍崇继续请求帮助。
刘四金明显不答应。然而刘猎户啪的拍了桌子,“四金,你这是不给面子么?!人家都求你了,你帮一把又咋样?”
被刘猎户把话给挤住,刘四金苦着脸说道:“俺是怕帮不上忙。哪儿听说过六月种地的!”
“霍兄弟,要是种不出来东西……”
听刘猎户帮着自己说话,霍崇把胸口拍的山响,“种不出来,都算俺的。这样,这次种地豆子,俺一天给四哥两斤麦。你看咋样。”
有了现实的好处,刘四金神色总算舒缓下来了。又喝了半两酒,刘四金终于答应下来。
此时麦还没全收完,而且收麦之后还有好多事情要做。霍崇先继续自己的事情,六月初七,这边烧出一炉比较澄清的琉璃。霍崇努力把这些琉璃尽量做平整,还是不能太满意。可是怎么才能做的更平整呢?霍崇想起了‘磨玻璃’的名词。
反正有的是时间,霍崇做了个手摇的传动装置,带动的是一个能不断旋转的皮带。以前磨制得往复,有了皮带打磨,就可以单方向走。
两天后,一个还是有些许扭曲的眼镜片出来了。霍崇在磨制中已经浓了松烟熏制,有了镜片,总算是搞出烟熏镜片来。
把这玩意带上,直视熔炉与坩埚里变化的时候,那种双眼仿佛遭受针刺的感觉大大降低。
刚弄完,刘四金就来找霍崇。霍崇到了地边就感觉腰部在有种隐隐作痛的感觉。即便知道这是被吓出来的,霍崇还是心有余悸。但这也没办法,该动手时就得上。
好在刘四金种地的时候一点都不偷懒,哪怕他满心怀疑,干起活的时候可没有受到影响。而且霍崇也只发出了三百多个土豆芽。之前在被毁了的那一小片地上种了些。这次劳动量并不大,两天就把剩余的土豆苗都给种下了。
到了六月十五,霍崇正在家继续烧炉子,刘四金再次跑来。把霍崇吓了一跳,赶紧问:“又有人干坏事了?”
“俺在地边搭了个棚子,一直看着。”刘四金答道。
霍崇兴奋起来,“那就是见到了?”
“不是。这些天没人去。”刘四金絮絮叨叨的说着:“俺就是见霍兄弟的地豆子长得不错。”
听刘四金这么讲,霍崇觉得这特么不是废话么。蚯蚓土是用在果树与苗圃施肥,用了这玩意的果树和苗圃都长势喜人,生命力顽强的土豆用了蚯蚓土长势不错是应该的。
然而刘四金翻来覆去的轱辘话,一直说这个。霍崇觉得哪里不对劲,仔细想了后问道:“四哥,你是想用俺的肥?”
“真的?”刘四金立刻应道。然而说完之后他又连连摇头,“俺就是说说,说说。”
霍崇见刘四金这模样,心里面也觉得好笑。想想觉得刘四金好歹租的是自己的土地,若是产量增加,自己也能多打点。“四哥,今年种麦子的时候,你去俺这里拉肥。”
刘四金满脸的愿意,却很是扭捏。这让霍崇又搞不明白他想干啥,经过霍崇询问,刘四金才说出他的担心,‘会不会用了霍崇的肥,就得多给霍崇粮食’。
霍崇觉得这时代的人真可爱,爽快的答道:“明年秋收前,咱们不提这事!明年和今年一样!”
送走了刘四金,霍崇觉得这时代的人也忒那个了。不管是思维模式还是民风,都不是霍崇喜欢的。再想一阵,霍崇倒也释然了。这两个时代本就没啥可比性,要是在21世纪,霍崇向刘四金收地租,还是收50%这种‘租取其半’。
刘四金把这个发到网上,大概淄博市的领导就得亲自督阵处理这件事。而霍崇也会成为全国著名的‘乡贤’代表,被工业党们口诛笔伐。要是霍崇的个人联系方式再被公布,霍崇天天会被电话骂死。
时代不同,社会制度不同。一切都没有可比性。
而且霍崇此时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再过一个月徐右林就要来了。霍崇必须抓紧琉璃制作。现在积累的经验的确越来越丰富,但是距离霍崇能拿出看着就给人购买想法的东西却总是差口气。
瓷器与陶器是先做模具,所以模具可以做的非常精致。烧制之后,至少该圆的就圆。给琉璃定型需要在高温下,这温度下根本没办法用制作瓷器陶器的方法。所以别看烧制琉璃并不算特别难,但是制作琉璃器本身还真的很有技术含量。
能否用模具来做玻璃器皿呢?霍崇从来没看过这方面的资料,也没了信心。
七月初七,牛郎织女会面的日子。霍崇把红热的琉璃浆倒入烧热铁板的凹槽里,然后用大铁钳夹起一个在炉子里加热的铁家伙,盖在了琉璃浆上。
经过十几次整改,这个铁家伙四边加都加上了长短一致的支柱。当四根支柱都牢牢插到铁板的四个对应空洞底部,一个琉璃碗就压制出来了。
等温度稍微降低,霍崇赶紧移开模具把凝固的琉璃碗取出来,趁热划掉多余的部分。等琉璃碗温度降低到常温,就用皮带砂轮开始打磨。
刚弄完一个碗,又有人敲门。自从解决了刘门主亲自来支持朱有全的事情之后,李童山也表示愿意与霍崇继续合作。他负责做琉璃瓶子,把小工给叫回去开工。
霍崇可不想被人看到自己这边的新家伙,连忙把东西掩盖好,这才去开门。就见门外站着的居然是徐右林。真的是大出霍崇意料之外。
没想到徐右林脸色阴沉,进来之后直接把霍崇拉去正厅,开口就说:“你没能把洪舵主的人都救过来!”
霍崇先是一惊,然后心中骂道:俺x!果然那些人还是有人死了。
“俺又不是医生,怎么能救命。”霍崇立刻反驳道。这么一说,霍崇又觉得自己占了道理,“那些人走的时候,身上的口子可是被俺治过了!”
见霍崇这么气焰嚣张,徐右林叹口气,“霍兄弟,我见了两个没死的兄弟,他们身上的口子那么大,能活下来就是他们命大。不过洪舵主就那样子,话里话外好像是说我推荐你,你不够意思。”
终于能用‘我’而不是‘俺’,霍崇就是想和徐右林多说几句,“我……”
徐右林打断了霍崇的话,“我知道你尽力了。死了那人定然不是因为那口子。我也知道你不想摊上人命。只是被洪舵主说我那些,我不高兴。忍不住说说。”
第38章 土地(三)
徐右林先来一番抱怨,弄得霍崇心里很是不快。只是两人在这里干生气也没用,霍崇出去拿了两个多月弄出来的东西摆在桌上。就见徐右林只是拿起看了一阵,脸上没有丝毫惊喜。
带着根本没被商品打动的模样,徐右林问道:“只有这些?”
虽然自己的产品被人如此小看的确窝火,霍崇也知道自己的这些东西真没到能坐地起价的程度。亲眼见识过清代瓷器展上的展品,那些精致完美的瓷器完成度极高,霍崇的产品从品相到形状根本没办法和那些比。
但是现在手里只有这些,霍崇只能果断答道:“只有这些。”
徐右林叹口气,“唉……你也尽力了。你想卖什么价?”
“总不能比陶碗还便宜。”霍崇说出了自己的底线。
“哈!”徐右林被逗的大笑一声,“他们想用陶碗的价钱买这个,我还不愿意呢!”
霍崇说出了自己的要价,“这东西比不了瓷器,却不能比那种挂釉的陶碗低。”
徐右林愣了愣,盯着霍崇看了片刻才应道:“这个自然。”
“徐兄弟,你若是用这个价往外卖,准备什么价进?”
徐右林欲言又止,换了个话题,“你有多少个?”
“现在造了一百多个。你要是等几天,能再给你几百个。”
摸了会儿下巴,徐右林说道:“一千个琉璃盏,我给你十五两。”
根据霍崇逐渐积累的经验,这价钱折合成现代货币,大概就是两元店的水平。不过自己这玩意的品质的确远不如两元店的水平,也只能认了。
先谈完琉璃器皿,接着就是酒。徐右林喝了一口,脸上的表情依旧是痛苦。但是这次的痛苦中居然还有点赞许的感觉。
吃了点霍崇端出来的面点压了压酒劲,徐右林叹道:“这酒比上次更厉害了。”
霍崇正准备提价钱,徐右林说道:“三两一百斤。先给我一千斤。”
徐右林这么爽快,看来他是找到销路了啊。霍崇心中感叹,却也不多问,只是答应下来。
心里盘算总价钱,这几天加班加点的生产琉璃盏,能挣十五两。朱二牛那边的酒也大概有一千斤酒,这又是三十两。几个月下来自己挣了四十五两银子。这个真不好说是多是少。
把该给朱二牛的钱给了,霍崇只挣了三十五两出头……
“霍兄弟,你脖子上挂的这东西我看了半天。到底是个什么?”徐右林问道。
霍崇这才注意到墨镜还挂在自己脖子上呢。摘下来递给徐右林,徐右林戴上试了试,随即跑出门去,对着大太阳仰起头。
看了一阵,徐右林回到屋内,“这个咋卖?”
“这个不便宜。”霍崇制作烟熏镜片费了不少力气,一点都不想卖。
徐右林爽快的答道:“我知道不便宜。说个价。”
“你要这个做什么?”霍崇反倒讶异起来。
“我们整天在河上走,晃得眼都要瞎了。这东西有用。”
哦哦。果然是有需求才有市场,霍崇心中高兴。自己没跑过船,对水面反光的事情毫无印象。虽然徐右林稍微这么一提,霍崇立刻就明白了。可徐右林若是不说,霍崇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有这么一个用途。
考虑了劳动成本以及烧制比较透明琉璃的几率,霍崇说道:“两百文。”
“霍兄弟,你做架子的手艺不成。”徐右林直指霍崇的问题。
便是知道人家说的没错,霍崇心中也是大大的不快。就听徐右林继续说道:“你卖给我镜片就好。一对镜片一百文。”
这价钱的确不高,相对霍崇的其他产品已经高了太多。霍崇想了想,终于咬牙答应下来。
然而经这镜片提醒,霍崇想起了另外的东西。回去拿了个铁托盘,放了一块固态酒精在上头。
徐右林左看右看,还拿起来闻了闻,始终没搞明白这是什么。直到霍崇把固态酒精点燃,徐右林终于露出惊讶的神色。虽然他以前就见过霍崇造出来的东西,也有过讶异的神色。但是真正惊到这位槽帮头目,这是第一次。
看着固态酒精烧啊烧的烧了好一阵,徐右林讶异的问:“这东西不会灭?”
“怎么会不灭,只是稍微有点耐烧罢了。”霍崇尽可能用不显摆的语气回答,心里终于有些爽快。满清比起工业国来说的确落后,但是明显没有落后到野蛮状态。
固态酒精的确是超越这个时代的产品,而其他产品并没有在这个时代显得惊世骇俗。其实想想就能理解,如果满清真的无比落后,没有能与工业品对抗的同类手工产品。英国佬也不可能被逼得非得用鸦片来赚满清的钱。
不管是烈酒,琉璃器皿,甚至是眼镜。想卖出去只能靠霍崇有没有办法找到市场,没有这些东西并不会让1717年的人们生活更难过。但是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掏钱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便利,那是得认真思考反复斟酌才行。
非得比较,大概日本的低**社会有点与眼前这个1717年的满清感觉比较类似吧。
直到固态酒精烧的只剩下少量硬块,徐右林问:“怎么卖?”
“一斤一两是不是太贵?”霍崇问。
“哈哈!”徐右林笑道:“一两五斤。你有多少?”
“还剩一小块,一两多吧。”霍崇笑道。
徐右林果断答道:“我先买十斤。银子给你留下。过几天我再来拿。”
大概是急着出货,徐右林甚至只拿走了酒和一百多个酒盏,就带着手下穿过朱家村,沿着大路往回走。
朱二牛眼巴巴的送走了徐右林,已经搓着手蹭到霍崇身边。不用朱二牛开腔,霍崇立刻开始分钱。朱二牛倒也不贪,拿了五两银子就喜滋滋的大赞霍崇做人爽快仗义。
霍崇也觉得这个价钱值,就和朱二牛聊起最近村里变化。朱二牛立刻吹起自己的酒如何好,如何在村里被人高看一眼。吹着吹着还来了劲,把钱袋子在桌上拍得啪啪响,“谁敢看不起俺,俺就把这钱拍他脸上。那些人这辈子有过五两银子么!啊!”
看着朱二牛这表情,霍崇也觉得挺开心。合作方开心就意味着下次合作会更顺畅。不过看着朱二牛这模样,霍崇有点担心他乐极生悲。于是说道:“二哥。俺想问问你,你以前不是酿醋的么?”
“啊……是。”朱二牛登时就没了方才的嚣张,看来他酿醋的经历并不如意。但是朱二牛立刻挺起胸,“霍兄弟,俺的醋就是有点酸。”
“真的?那二哥先给俺按照最酸的那种酿二十斤。”
“你笑话俺么?”朱二牛怒了。
“二哥,咱们搭伙干了这么多次,俺在这等事上啥时候开过玩笑。俺就想要最酸的醋,酸到不能喝才是最好。”
朱二牛楞住了。看得出他完全不理解霍崇想要做什么,但是又知道霍崇不是在开玩笑。
好不容易说服了朱二牛放心干,霍崇才往家走。到了村口前就见有人撒丫子往村里跑,瞅背影是刘老五的人。霍崇回到家就把账本翻出来,将里头夹的借据都拿了出来。
之前已经统计过,现在看着那张清单。刘叔跑路之前是真的竭尽全力筹钱,而且还筹了两笔钱。看日期,霍崇猜测第一笔就是导致前任大师兄李秀念死于非命的那次。那次的钱属于无抵押借款,刘叔直接向三个村子,也就是刘家村、朱家村、李家村的人借了十几家的钱。总数在五十六两。
第二笔应该是出事后,也不知道刘叔的目的是什么。他用抵押土地的方式把十几亩连片地还有零零碎碎的十几亩地都给抵押出去。以一亩一两的价钱向刘家村的富户们又借了三十两。
刘老五没让霍崇失望,刚把这些拿出来又看了一遍,大门就被拍的山响。霍崇叫上师弟们开了门。刘老五这次就没敢往前靠,拍门的后生见霍崇出来,也立刻跑回了一堆人中。
“霍崇,俺看你又卖了些东西吧。该还钱了!”刘老五扯着嗓子喊道。
霍崇原本觉得这刘老五十分可恶,不过今天见到一直颇为蔫的朱二牛拿到五两银子,就敢吵吵着把银子拍在看不起他的人脸上。霍崇好像觉得刘老五也不是单纯的无理取闹。
大家都不是傻子,刘叔的确通过小把戏顺利脱身。但是刘老五等借了钱给刘叔的人难道就没有起一点疑心?霍崇是不太相信的。
看着刘老五还在蹦,霍崇扭头对铁牛命道:“老三,搬张桌子出来。”
很快,桌子放在门口。霍崇对刘老五喊道:“你拿了字据没有?”
刘老五一愣,大概是没想到霍崇居然这么爽快,迟疑片刻后喊道:“你还真要还钱?”
“不还钱,我问这个做啥?”霍崇继续怼刘老五。却没想到刘老五听到这话,立刻转头派了人离开。随即在众人护卫下靠近了桌边。
“你这是要抢钱么?”霍崇边说边摸了摸腰间的短棍。
刘老五虽然面露畏惧,却让他的人往后站,接着喊道:“你让你的人也往后靠!”
于是,霍崇与刘老五和黑社会谈数般坐到了桌子两边。
第39章 土地(四)
与刘老五这么面对坐着,却没有对打对骂,霍崇觉得有点不真实。然而真实的东西很快就到了面前。字据拿来了。霍崇对了对两份,内容一样。就从钱袋里掏出银子。见到散碎银两,刘老五的眼睛几乎要放出光来。他转身问道:“拿秤了么?”
霍崇也对铁牛命道:“铁牛,咱们的秤呢?”
白银这玩意麻烦就在于此,尤其是散碎银子,成色不均,重量各不相同。所以清代中后期,来自墨西哥的鹰洋就在满清大行其道。这不是没原因的。
刘老五之前虽然各种扯淡,弄得霍崇想弄死他。不过此时反倒意外的严谨。反倒是霍崇没这么交易过,心里面惴惴不安下还有些着急上火。
最终事情竟然就这么成了,霍崇把钱还给了刘老五,刘老五神色中的敌意也大减。把钱装回到钱袋里,刘老五语气颇为平静的问:“霍兄弟,俺的种福钱……”
霍崇果断堵死了这个念想,“等年关再说。”
“霍兄弟这是发财了么?”刘老五试探道。
“这是俺的自家事。”霍崇冷冷答道。
正说话,却见好几个村里有钱人已经从住处赶了过来。刘老五大概是已经收到了钱,此时显得神定气闲。居然没有火上浇油。不过通知这些人的定然是刘老五没跑。
霍崇并没有生气,刘老五这么干反倒省了霍崇一家家去的麻烦。等那些人满脸焦急的到了桌边,霍崇抢在他们头里说道:“诸位,咱们一家家算。都别急。”
说完,又对刘老五笑道:“五叔,你让个位?”
还别说,这帮人之前对霍崇各种刁难。此时见霍崇拿了银子还钱,个个都很是礼貌。而且刘叔借的两笔钱,头一笔在借据上说的清楚,年关还钱。虽然也有人问,一听霍崇回答若是提前还,利息就没了。借钱给刘叔的这些人都不再提。
加上利息还了三十几两,霍崇把地契全部收回。这帮人临走的时候还比较客气的和霍崇到了个别。仿佛之前根本没有对霍崇下过狠手一般。
这下霍崇可有点不明白了。这帮人之前那么干到底是为了啥?如果说他们是担心自己的钱收不回,那么直接逼死霍崇就能收回钱了么?
可转念一想,霍崇又觉得能理解,当平台顺风顺水的时候,那些投资人排着队挤着要把钱投入平台。一旦平台稍微有些风吹草动的不利消息,立刻就会有大票人排着队去挤兑。只要他们的钱不受损失,平台会不会倒其实无所谓。
看来只要是干这种平台的,啥时代都一样。
回到家,把地契小心放好。以前好多消息,谋上市集团遇到财政危机,于是卖了在北京或者上海的一套房,结果单纯的资金方面除了支付了欠款,还有了账面盈余。
任何项目都不如固定资产来的可靠,这才是霍崇最在意的东西,即便以后霍崇还完了钱之后没了项目,光是这三十亩地和这套房就能让霍崇在这个时代活下去。
这一晚上,霍崇睡得深沉,醒来之后只觉得神清气爽,又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茫然感。
走出门,就见钱清居然已经起来了,正在扫地。
“老七,起来的好早。”霍崇有了和小师妹打招呼的心情。
钱清点头示意,“大师兄早。”
有了这么良好的感觉,霍崇精神百倍,脑瓜好像都灵便了些。土豆是个好东西,尤其是土豆成分单一。酿出来的酒极为单纯,可视为酒精。那么用土豆酿醋会不会有同样效果?若是土豆能酿出单纯的醋酸来,那可就是霍崇梦寐以求的结果。
等上完了课。霍崇叫过四师弟,要他前去朱二牛那边,请朱二牛考虑一下有没有用土豆酿醋的可行性。可是四师弟怎么都说不囫囵,霍崇干脆写了个纸条教给四师弟。
四师弟接过字条,霍崇突然想起件事。也不知道朱二牛认不认字。霍崇一直没问过。
要是在21世纪,你问别人认字不认字,对方一定会觉得这是指责对方没文化。绝不会从这个问题的字面意思去想。
霍崇以前也这样。但是这习惯放到1717年可就不对劲了。据说新中国建立的时候识字人口不到20%。甚至有说法不到10%。满清时代未必就比这个比例高。如果按照10%的比例来看,朱二牛不识字的概率是超过90%的。
想来想去也没办法,霍崇只能期待四师弟能准确带话。
派出去了四师弟,霍崇继续自己的工作。没有醋,或者说没有醋酸,就做不了醋酸钙。没有醋酸钙与酒精混合,就做不成固体酒精。而且现代固体酒精一般都会再添加些脂肪酸。霍崇更是弄不到。
既然如此,霍崇就放弃了制作固体酒精,直接开始做眼镜片。众人从早上开始忙活,眼瞅着要到中午。就听外面响起了铜锣声。没多久,铜锣声停到了霍崇门口,有人开始敲门。
这动静明显是有官差的味道,霍崇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刚挣了俩钱,连官差都知道了么?
好在有徐右林这个姑且称为靠山的合作者,霍崇也没太担心,直接去开了门。门外果然是官差,见到霍崇就说道:“赶紧前往村口。要交税了!”
交税?交的哪门子税?
霍崇一时觉得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过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这想法简直是莫名其妙。这些年霍崇一直是新中国的光荣纳税人。从没能逃脱过一次。
而霍崇并非明末东林党,现在当皇帝的康熙更不是崇祯。被收税简直是再正常不过。
交代师弟们守好家,霍崇跟着衙役出发。还是上次的土台子,好几个穿着官府衣服的差役在那边等着。村里的头面人物都到了,看他们一个个神色惨淡,霍崇心里面就感觉很开心。
为首的像是个师爷或者账房之类的家伙,等村里的富户都到了,他板着脸开口说道:“朝廷下令摊丁入亩,今年这丁亩钱可得交了!”
富户们脸色都不咋好看,霍崇从他们脸上没看出情绪波动,便是听到‘摊丁入亩’的说法之后也没有任何波动。霍崇只觉得心跳加速,被这人话里的信息弄到情绪波动。
摊丁入亩这个词霍崇很有印象。满清皇帝里头雍正算是勉强不被工业党们唾弃,这待遇比起满清历代皇帝已经算是高上了天。而雍正著名的政策之一不就是摊丁入亩么?怎么还在康熙朝就出来了?难道是自己穿越直接引发了改变不成!
“得交多少?”刘老五几乎是嘟囔着问道。
管事的看了册子,噼噼啪啪拨打着算盘,很快算出了个数,“你家纳银五两。”
霍崇也不知道这税基是怎么个算法,想上前问问。管事的一看霍崇靠前,立刻问道:“你是哪家的?”
“刘丰家。”霍崇答道。
“刘丰……”管事的看了册子,又算了片刻,“你家纳银一两五钱。”
这时代一斤是十六两,一两是十钱,一钱是十分。只是三十亩地就要缴纳一两五钱。特么一两五钱,霍崇能买1500斤土豆了。这税负令霍崇心中大惊,真特么是吃人的旧社会啊!
但是此时也没办法拒绝,霍崇掏了钱缴了税。居然还收到一张‘收据’。没想到康熙朝居然办事还这么讲究么?
其他富户都用一种看敌人的目光看着霍崇,不少富户说没带钱,得回去拿。就这么转身走了。霍崇心中疑惑,难道这帮货们能逃税?
虽然也后悔,不过自己是新来的。虽然以后有机会逃税,至少现在暂时还别触霉头。见到了官差桌前暂时没了人,就试探着询问这税收每亩怎么算。
也许是闲着无聊,又或者是霍崇第一个交了税,管事的想对霍崇客气点,便解释起来,“朝廷免了大家的徭役,只收徭役的银子。又不再收丁税,这丁税都归到每一亩地里头……”
霍崇听懂了,却生出一种怀疑。难道满清就不交实物税,只收银子不成?
因为没研究过这方面的历史,霍崇也不敢乱问。只能挑一个适合自己身份的话题问:“这位老爷,俺家的地一亩收了多少银子?”
“田赋,徭役银子,摊丁入亩银子。你家一亩收四分九厘。”
霍崇心算了一下,这个还不对,自己这地是按照一亩五分来收的。正想着该怎么问,却见管事的好像看透了自己的心思,不满的说道:“今年是第一年在山东摊丁入亩,知府说不让你们叫太多火耗。只收你们一厘银子。怎么,这还敢嫌多么!”
霍崇哪里敢说什么,只能低着头赶紧走了。
没想到摊丁入亩、火耗,这样的词今日都听到了。这还真的是一次有趣的经历。一两五钱的银子对现在的霍崇也谈不上多。刘老五被直接收了五两。
此时回想起刘老五与村里那些富户逼债的事情,霍崇开始觉得他们这么做大概就是因为很快要缴税了,而手里的钱都被刘叔借走。
朱二牛有了五两银子就那么嚣张。按照每一亩地收五分银子的税率,朱二牛的收入可就等于有100亩地的刘老五缴纳的税。怪不得这家伙如此激动。
虽然还是不能接受村里富户们对自己的做法,但是霍崇**得心平气和了许多。
第40章 土地(五)
税吏们离开的第三天,徐右林回来了。见到这位曾经是仇敌的合作者,霍崇上前就给徐右林施礼,“徐兄弟,你急急忙忙赶来帮我,我真的是感激不尽。”
徐右林拉着霍崇笑道:“霍兄弟,我也不知道你们这里竟然提早收钱。只是赶上了。”
又说了几句,两人坐下。老六端了托盘过来,托盘的麻布上放了霍崇赶制出来的二十对镜片。徐右林一一仔细放到眼前看过,等他检查完,霍崇才示意老六把其他的拿过来。
徐右林看过后有些讶异,“霍兄弟,这种黄色是镜片自带的么?”
“是,我很想烧出没有颜色的镜片,可我这抹太潮,做不到。”
徐右林喜道:“不不不,这黄色的很好啊!我觉得很舒服。”
霍崇心中松了口气。21世纪的主流太阳镜就是黑色、褐色。徐右林这话又证明了这两种颜色地区附和正常人的需求。霍崇指着两个托盘上的四十对镜片,“若是徐兄弟觉得好,俺到下个月就能给你再造100对镜片。”
“我都收了。”徐右林笑道:“不过俺最想要的是霍兄弟造的点火的料。霍兄弟,俺真的急着要。”
“最多一个半月,我能给你几十斤。”霍崇劝道。
徐右林摇摇头,“霍兄弟,不瞒你说。我本家要送人冰炭敬,这东西可稀罕的很。我本家就信佛,见了你的东西觉得就是琉璃净火。这东西能在京城卖。”
霍崇没想到徐右林有如此野心,忍不住调侃,“我其他的东西可就入不了京城人法眼。”
“哈哈。霍兄弟,我要是说你造的琉璃碗看着好看,你自己信么?”徐右林爽快的调侃道。
霍崇本来就有自知之明,听徐右林的话之后也是大笑。笑完之后,霍崇说道:“这东西需要的东西多。我只能再造一两斤,更多的真的是办不到。”
徐右林神色认真,“起码两斤。越多越好。”
既然徐右林说得如此明白,霍崇立刻行动起来。找了朱二牛前去寻找酿醋的。,没想到运气好,居然遇到一个把醋酿坏的。伸了指头在撒发出强烈酸味的醋缸表面划过,又舔了舔味道。酸涩喂让霍崇觉得脸都木了。
把醋酿坏的这位此时看自己的醋有可能卖出去,立刻腆着脸吹嘘起他的醋酿的与众不同。作为酿醋行家的朱二牛马上大加嘲讽,同行的话如同刀子,弄得这货尴尬到不敢再吭声。
两人先买了三十斤醋,就在村外野地里架起蒸馏器皿开始蒸醋酸。看着连接口居然是琉璃而不是铜。朱二牛甚是不解,“霍兄弟,你为何要用这么贵重的东西。”
“你把铜泡在醋里会咋样?”霍崇边干边问。
朱二牛倒是很明白,“搅醋的勺子连铁都不能用。用铜那一定毁了。”
“俺也知道这个,自然不能用铜管。”
“这东西看着那么脆。”朱二牛的问题证明他并不清楚琉璃管有多耐腐蚀。
霍崇也不解释,赶紧干活。蒸馏出的醋酸倒进放了石灰石颗粒的琉璃容器内,很快就出现了细微的气泡。石灰石加的自然多些,等液体不再反应。过滤出小碎块,玻璃容器内剩下的都是醋酸钙。
霍崇把通过添加生石灰来除去水份的酒精倒入醋酸钙里慢慢搅拌,最终制成了一种类似糊状的固体酒精。如果想做成现代的固体酒精,就必须加入硝化纤维与脂肪酸。这醋涩味太重,实在是没办法入口。醋酸量并不低,关键是便宜。
四天后,徐右林再次来了。见到霍崇居然命人抬出一个大箱子,就叹道:“霍兄弟,一点点琼脂何必用这么大的箱子。”
打开一看。就见一个个勉强算是长方形的琉璃器皿垒了几层。每一个里头都放了
此时也没办法求全责备。霍崇与朱二牛在野地里睡了一晚,第二天才回去把那一大缸几百斤的坏醋都给卖下。折腾了两天才带了几十斤固体酒精回到刘家村。
徐右林已经等急了,见到霍崇居然拿出一个不小的箱子,脸色很不高兴的打开。见到里面都是一个木框,木框里放着琉璃盒子,上面加了木盖,里头全部都是固体酒精。半透明的固态酒精放在颇为透明的琉璃盒子里,光是看就感觉这东西不一般。
拿起来一个看了好一阵,徐右林有些失望的问:“这……不会运送中碎了吧?”
“盒子若是碎了,里面的东西不会坏。照样能烧。我只是觉得有这么个盒子,比用瓦罐装要好看。若是徐兄弟觉得盒子容易碎,我这次不问你要盒子钱。”
徐右林走的时候按照之前一两五斤的约定,买了二百斤。又买了一百对镜片。送走徐右林,霍崇立刻回去翻看不多的借据。土地赎回等于还掉了刘叔借的第二笔钱。至少霍崇拿到的借据剩下年关前要还的钱。
如果这笔钱现在还上,霍崇可以节省几两利息。几两的利息就意味着霍崇两年的税银。霍崇是真的不想让那帮刁难过自己的货们拿到这笔利息。
第一个目标是李家村。霍崇先去见了李童山,李童山开口就问:“俺听说霍兄弟还清了卖地的钱?
“不是卖地。是押地借的钱。”霍崇不快的答道。
李童山嘿嘿一笑,“那今日前来是为了啥事?”
“俺想问问李家村的人,要不要现在就把更早的债给结了。提前结债,利息就不会按着一年的给。”
李童山再次打量了霍崇片刻,才问道:“你是要俺带你去见那些人?”
“俺本就是来还钱的,不过李兄弟上次说过俺欠钱的事。俺觉得若是李兄弟亲自带着俺还了钱,让李兄弟看看俺不是欠钱不还的人。以后也好和李兄弟一起做料。”
听霍崇这么讲,李童山皱着眉头看了霍崇片刻,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霍崇任由李童山笑,看李童山笑个不停,干脆拉了个凳子坐下。
李童山笑了好大一阵,终于勉强停下,擦了擦眼泪,他喘息着说道:“霍……霍兄弟。俺就是随便说说,你也当真了?”
“俺想和李兄弟一起做东西。不想让李兄弟觉得俺靠不住。”
“哈哈!”李童山又被逗得大笑。
霍崇有点担心起李童山的精神是不是有啥问题。这事情有啥好笑的,还笑成这样。
等笑不下去,李童山也拉个凳子,软软坐在上面。“霍兄弟,你师父逃债走了,留下你的时候是知道你能帮他还上么?”
霍崇有些惊了。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这是啥人说的?”
“哈!俺家里就有人借了钱给你师父,等你师父走了之后,大家就觉得不对劲。俺们村还有朱家村的人好几次到俺这里商议怎么讨债。”
看着跟没事人般说着如此过往的李童山,霍崇皱起眉头,“李兄弟,那你还愿意给俺烧东西?”
“你那罗盘那么邪乎,俺也害怕。再说,槽帮的几十人打到你门上,还被你给打了。俺见到槽帮的头领竟然跟着你来,换了你,你不赶紧敷衍一下么?”
霍崇把自己与李童山这段时间的交往回想一遍,这算是彻底弄明白为啥李童山一直有些代答不理。弄清楚自己在李童山心里的骗子徒弟形象,李童山的反应并非拒绝,反倒是用尽了最大程度的客气。
如果村里人已经用尽了最大程度的客气……,岂不是说霍崇才是坏人了!
霍崇不太能接受这样的自我认知,连忙问:“李兄弟,按你如此讲,大伙都觉得俺是坏人?”
李童山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叹口气,岔开了话题,“既然霍兄弟是真的要还钱,俺就帮你。不然俺亲戚见俺搭理你,整日来找俺询问。烦也烦死了!”
说完,他起身就带了霍崇出发。有当地人带路,霍崇的还钱过程异常顺利。在过程中,听到霍崇居然上门还钱,有几位大概在家睡觉,是提着裤子冲出来的。那些人惊喜交集的神色让霍崇确认了自己在村里人的形象。
这形象与霍崇自认的挽狂澜于既倒的伟大光荣正确形象完全相反。正常人类得知已经大概率要不回来的债务竟然能如数归还,才会爆发出如此激烈的欢喜。
而霍崇更是确定,刘叔那急匆匆逃走的举动是对的。若是他不逃走,就必须面对这些追债的人。前后欠了近百两银子,等于是把三个村子能拿出手的钱都给哗啦到了兜里。从这方面讲,刘叔还真能干。可还不上钱的时候,三个村子的人只怕会把刘叔生吞活剥。
按照借据,李家村的钱都还上了。也没什么突然冒出来自称借给刘叔钱的人出现。霍崇和李童山刚回到李童山家,就见李童山家门口已经聚集了好多普通村民。
见到霍崇回来,他们立刻围上来,为首的喊道:“霍崇,把俺们的种福钱还给俺们!”
霍崇心里本就不高兴,把脸一黑,“啥事都讲规矩,种福钱俺会在年关给你们!”
听霍崇这么讲,为首那人急头怪脑的冲过来就想抓霍崇衣服,霍崇直接把这货推开,喝道:“你这是想干啥?”
被推开的这货居然不依不饶的喊着“还俺钱”,又冲了过来。霍崇一个小擒拿制住了这货,再次把他推向人群。人群里头立刻有人伸出手扶住这货。
这人倒是不敢再冲撞霍崇,却扯着喉咙喊:“咱们去村里叫人!不能让霍崇跑了。”其他人立刻行动,向着霍崇刚还了钱的人家方向跑去。
那些人都是村里的富户,没多久,只出现了两个。大概是刚和霍崇清了帐,这两个人都满脸不乐意,是被人强拉来的。
为首那穷汉见终于有富户来,扯着脖子喊道:“二大爷,霍崇欠了你的钱,俺们堵住他了。你说一声,俺们帮你要回来!”
霍崇有点讶异,这货如此表现到底是啥意思。想替富人出头?穷人替富人出头,这还真没见过呢。
被叫做二大爷的此时还有点装腔作势的说道:“霍崇欠了你们什么钱?”
“俺们要种福钱!霍崇非说年关才能还!”
李二大爷听了这话,看向霍崇。霍崇也回看这货,倒是想看看他能搞出啥来。李二大爷突然放软了声音,“霍崇,你就把种福钱还给他们又咋样呢?”
“规矩就是规矩!”霍崇觉得不能退让。
听霍崇这么讲,李二大爷转身就走。他的家人正好追上来,护送着李二大爷回家去了。
见唯二的富户居然走了一个,众人立刻围住了仅剩的一个,那个糙汉喊道:“三叔,你上次还问我们要不要揍霍崇,帮你要回钱。你这次发个话,俺们马上就帮你!”
这位李三叔连忙喊道:“俺没说过!俺可没说过!”
几个看着挺暴躁的小伙听李三叔这么回答,也怒了,“三叔,你咋说瞎话呢!你的钱不想要了!你要是不想要,俺们以后可不帮你了!”
看着这帮货在找由头,霍崇确定这帮货们是想找人背责任。也不是要为富人出头。
要从这个角度看,虽然还是‘好人’与‘坏人’的戏码,至少这帮货们不是那种怒上心头就动手的无法无天之徒。
就在霍崇觉得有趣,看着这场闹剧的时候,三叔也被逼急了,他扯着喉咙喊道:“霍崇已经把钱都还给俺了。你们想抢他,你们自己抢。俺可不帮你们背着!”
说完,李三叔推开众人,头也不回的走了。把一群目瞪口呆的家伙丢在原地。片刻后就有人上前拉着李三叔,询问这是不是真的。李三叔气呼呼的根本不想回答,最后被几个人拉住问,逼急了,回头大喊:“霍崇今日来村里,就是还俺们的钱。俺问过了,村里的钱他都给还了。你们愿意找谁找谁,别再来找俺!”
看着李三叔气哼哼的背影,这帮人都呆在原地。看样子,他们不想相信李三叔的话,不过他们也明白,除了自己亲自和霍崇发生冲突,富人是指望不上了。
霍崇看为首几人面色不善,觉得今天不打一架是不行了。就听身边的李童山叹道:“俺帮不了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李童山也溜了。
霍崇摸了摸腰间短棍,也不知道和这么多人干起来,自己会不会失手打死人。
就在气氛到了一触即发之时,就见一个中年人走了过来,在距离霍崇三米外站定,大声说道:“霍兄弟,官府逼着俺们交钱。要是再不交就得被官府抓走。现在能想到的只有种福钱了,俺求你,把钱还给俺吧!”
第41章 官身(一)
朱家村的村头摆好了桌子。税吏往桌子后面一坐,村民们陪着笑靠了上去。税吏见到霍崇也在人堆里,这眉头就皱了起来。
霍崇也知道这次自己和税吏是真的打了照面,心中大大不愿意。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只能走过去给税吏行了个礼,“这位官爷,俺要给这里的一些人口缴税。”
税吏本来已经打开了名簿,听霍崇这么讲,眉毛一立,啪的合上了名簿,瞪着霍崇喝道:“你这是要做啥?”
霍崇陪着笑说道:“村里的人在俺那里放了种福钱,为了交税都向俺要。俺觉得与其给他们,不如一次都给官府交了税。以后就不用再被他们烦。若不是大伙逼得紧,俺也不愿意在官爷面前这么晃荡。”
税吏锐利的目光在霍崇身上扫了好几遍,突然冷笑起来:“哈哈!俺就听说你们这些人只是从别人身上拿钱,没听说过给人还钱!好好好,俺也不计较了,就看你还钱!”
说完,税吏重新打开账簿,按照名簿开始点名。霍崇也掏出一张纸,上面也写了许多名字。税吏念一个,如果纸上有记录的,霍崇就用炭笔做个标记。等税吏再念出这人要缴纳的税金,霍崇也赶紧记录。
税吏念完,却也不再说话,就盯着霍崇。这目光让霍崇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可此时也已经没啥好顾忌的。
霍崇赶紧到远处的桌子上,让那帮入了种福钱的村民过来,根据记录数据进行计算。
刘家村、朱家村、李家村。三个村子有四百多号人,刘叔这天理教业务能力颇强,竟然有六成以上的人都在他这里投了种福钱。种福钱标准是100文起,大多数普通村民都投了100文,少数投了200文。
按照霍崇打听到的那点信息,山东这边作为‘摊丁入亩’的试运行地区。所谓丁税就是人头税。以前是每个丁口都得交银子,摊丁入亩的税收制度之后,作为人头税的丁税取消了。这部分丁税钱全部摊入田赋里面。
那帮有地的农民看到今年的田税增加,个个唉声叹气。但叹气没用,税吏身边跟着差役。看他们拿着水火无情棍,腰间携带着锁人的铁链。也不敢不交钱。
这些有地农民到霍崇这里,根据霍崇账本上记录的内容,根据这次要缴纳的税钱减去在刘叔那边投入的种福钱,把剩下的钱给了霍崇。霍崇收完了钱后,算出了这些人总共要给的银子数目。便拿着名单与银子到了税吏面前。
税吏不屑的看着霍崇这番折腾,等霍崇到了面前,冷笑道:“算清楚了?”
“官爷说俺算清了,俺才算是算清了。”霍崇笑道。
税吏听了这话,才开始与霍崇对账。一笔笔的算下来,税吏脸上的傲慢已经逐渐消失。等他噼噼啪啪打着算盘,最终算出一个总数。与霍崇的数字一对,税吏脸色又不好看起来。
“把那纸给俺。”税吏沉着脸命道。
霍崇把自己的记账演算纸双手送上,税吏接过来看了一阵,板着脸说道:“这字写的跟狗爬一样!”
被这么讲,霍崇心里面生气,脸上挤出苦笑来。自己决不能再横生枝节,这是一定的。再大的气也得受了。而且税吏对霍崇的字也没说错,与名簿上的毛笔字相比,霍崇的炭笔字真如狗爬。
大概是因为霍崇大量使用了阿拉伯数字,税吏带着疑惑又看了一阵才把纸拍在桌上,“给钱吧。”
霍崇赶紧把准备好的银子送上。经过分辨成色,称量重量。税吏开始向没在霍崇代缴范围内的那些村民开始收税。
大大松口气。霍崇拿回记账单子。到了税吏看不到的地方,那些无地的人已经等在这里。
摊丁入亩政策实施之后,无地的佃农不用交丁税和田赋。满清也不征发徭役,等于是完全不纳税。
收了有地农民这么多的铜钱,霍崇正好有充足的钱把所有无地农民的种福钱都给还上。只是看到了这么多铜钱,无地农民们的脸上就有了笑容。
等一串串铜钱发到他们手上,这帮人的笑容更是灿烂。不过这灿烂并没有持续多久,朱家村里头的有钱人已经堵在这旁边,开始要这些无地的佃农赶紧还钱。笑容消散了,愁苦与无奈再次回到这些人脸上。
在李家村的时候,霍崇就见过一次这种场面。刚看到的时候,霍崇心里面别提多开心了。尤其是那个吆喝着‘要揍霍崇’的那厮被李家村的富人堵住,竟然推开要债的人落荒而逃的样子。看的霍崇心怀大畅,就差笑出声。
但那股子怨气消散,霍崇觉得这笔种福钱大概是村民们唯一还能弄到的活钱。用这笔钱应付了今年的税收,还上些债务之后,也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能如何。
此时已经还完了朱家村所有的种福钱,霍崇抓紧时间收拾东西。现在天色还没晚,霍崇觉得税吏若是走的快,还能赶到刘家村。
把刘家村普通村民的种福钱再给还上,霍崇就从债务陷阱中挣脱出了一大半。当然了,钱还是有缺口。霍崇还完了刘叔靠压地借的钱之后,想先把第一轮的钱也还清。这就不用遭到富户们年关时候的讨债。没想到这次被挤兑住了,只能先把李家村与朱家村的钱全部还清。
这么下来,霍崇手里的钱只够还掉刘家村普通村民的部分。那帮富户还得先欠着。
正考虑面对刘老五这种货讨债时候该怎么应对,就听面前已经有人哭喊起来,“不就是欠了七十文钱,等俺几个月!”
面对欠债农民的哀求,讨债的富户手下骂道:“等什么等?你看霍崇这骗子都知道还钱,你还不如他?”
这话引发了周围众人的一阵哄笑。霍崇抬起头,就见骂自己的有点脸熟。大概或许可能是朱大爷的手下。看他那身材,应该是在之前品酒冲突里面被霍崇揍过的。
那些围观者的笑声让霍崇只觉得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如果可以的话,霍崇很想再揍这货一顿。但霍崇把收拾好的东西背起,带着三师弟起身就走。
背后就听那厮继续骂道:“以前霍崇那骗子骗了你们的钱,你们问他要利息!能要出来利息,就能还上了!”
听到这恶毒的撺掇,铁牛气的回头就骂:“你说啥呢!”
霍崇一把拉住铁牛,拽着他就走。铁牛还不肯走,居然还有想挣脱的意思。气的霍崇大声骂道:“铁牛!他们就是想让咱们生气。咱们不生气。已经把钱都还上了,你还想留在这里等人请你吃饭么!”
听霍崇这么讲,人群里面又传出一阵哄笑。铁牛力气比不过霍崇,被拉的踉踉跄跄的跟着霍崇走出牛家村。等出了村口,霍崇才放开手。铁牛指着牛家村方向,跳着脚骂起来,“什么东西啊!xxoo……xoxo……”
无能狂怒让霍崇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不过有铁牛这么一骂,霍崇也觉得心情好了太多。霍崇想起平台最初建设的时候遇到那些极为恶劣的投资人,那时候霍崇也要打电话接电话,为此平台还专门建设了一间完全隔音吸音的‘骂街房’,让受了客户鸟气的员工们进到里面破口大骂,发泄愤怒。霍崇自己其实
听着铁牛骂,霍崇也觉得心情好了些。再回想那帮穷人被富户追讨债务的窘态,霍崇心中再没同情。
这帮人都把主意打到了种福钱上,说明他们真的没了余钱。那么多对于清代地主凶残的描述岂是假的。虽然霍崇也没亲眼见过,不过霍崇期待这都是真的。最晚到明年,这帮货们就能知道日子越来越不好过才是他们的命运!
心里面发了阵狠!霍崇觉得想到这些人的悲惨未来的确有令人心怀大畅的作用。铁牛此时也骂累了,霍崇叫上铁牛赶紧回家。
果然,日头西斜之际,随着铜锣声响,税吏到了刘家村。
一天里面跑了三个村子,税吏看来也是累的够呛。他是昨天晚上带着人到的李家村,今天天刚亮就开始收税。或许是有霍崇配合,收税过程很顺利。加上三个村子距离不远,税吏才能如神行太保般跑了这么远。
到了刘家村,见到霍崇又来一次。税吏完全没了情绪反应,完全是照本宣科的把名字和税金喊了一遍。
霍崇赶紧干活,总算是在傍晚前将穷人的种福钱全部结清。
搞定这些,霍崇赶紧回家紧紧关上门。此时税吏身上带了大量的钱,霍崇可不敢再招惹这些人。若是他们提出要到霍崇家留宿,第二天突然说钱丢了。不管县衙门怎么判,霍崇脱几层皮的命运都不可避免。
那些税吏爱住哪里就住哪里,只要别来霍崇家住就行。
这一晚,霍崇早早睡下。却睡不着。
白天的事情在脑海里一个劲的反复回放,霍崇考虑着以后怎么办。
徐右林大概是合作一阵,但是霍崇并不想把自己的命运依托在这家伙身上。且不说徐右林那细长的眼睛和鹰钩鼻,看着就不是好人。
就算徐右林不是坏人,他却是个商人。经销商么,永远都是要与霍崇这种生产者进行激烈博弈。信他们和自杀也没多大分别。
第42章 官身(二)
税吏走了。刘家村暂时恢复了平和。
霍崇继续自己的工作,镜片已经是现在最大的收入来源,霍崇升起炉子继续加工。
到了下午,有人敲门。铁牛去开门,没多久竟然领着刘老五进来。刘老五一看霍崇的神色,马上挤出了笑容,“霍兄弟,俺今天不是来要债的。真的不是!”
霍崇上下打量了刘老五几眼,就见他是一个人来的,并没有和之前那样带着家里年轻人。从这个角度看,至少刘老五不是来寻衅滋事。
“到屋里说话。”霍崇发出了邀请。
两人坐下,霍崇很是冷漠,刘老五则是面露尴尬。就这么沉默一阵,霍崇觉得自己可以请刘老五走人了。不等霍崇开口,刘老五干笑两声,“呵呵。霍兄弟,之前得罪你了。”
“嗯。”霍崇爽快的表示赞同。
刘老五叹息着继续说道:“俺也是没办法。你那师父拿了俺们的钱跑的不见踪影。你说你要是见到这样,你能咋办?”
“嗯。”霍崇还是表示赞同。如果是自己遇到这等事,无论如何不会采取刘老五这种简单低效的手段,而是会采用更狠辣的方法。
“霍兄弟,俺的那些钱你啥时候还都行。俺的种福钱是不会问你要。俺们见你这么能干,还想多和霍兄弟亲近。”
“你们?”霍崇觉得这个词着实可疑。
刘老五大概觉得如此问题是个由头,连忙说道:“霍兄弟。俺们是气你师父骗俺们。霍兄弟可没骗过俺们,赚到钱就还。俺们是觉得,霍兄弟这么能办事,你想不想收学徒啊。”
“什么?”霍崇没搞明白。
“霍兄弟,你手下就这么几个人。俺看你每天奔波,人都累瘦了。俺是想问问,你要不要收学徒。咱们都是乡里乡亲,你手下多几个学徒,也不用你这么累。”
刘老五的话……,不,是刘老五这决定让霍崇大为惊讶。之前这货差点就要和霍崇火并,现在居然还敢请求霍崇收他们的学徒。且不说霍崇答应不答应,刘老五就不怕霍崇答应下来之后把刘老五推荐的学徒往死里整么?
想到这里,霍崇干笑几声,“五哥,俺咋觉得你这是想让俺不好过呢?”
“不不不!”刘老五手摆的跟风车一样。准备往下说之前又叹口气,“唉!霍兄弟,那些人是想请你喝酒。俺见你是个爽快人,觉得你也不会去。就和你说些心里话。俺当时觉得你和你师父是一伙的。现在俺才觉得你和你师父不一伙。俺把怪罪你师父的心,放到你身上了。你要是为了这个想骂俺,你就骂。可俺觉得放你也这么想。”
“哈!”霍崇很想现在就揍刘老五。但是霍崇觉得刘老五说的的确是大实话。边问道:“五哥,你咋会现在觉得俺和俺师父不是一路人了?”
刘老五爽快的答道:“要是你和你师父是一路人,你师父肯定知道你的能耐。你能把事摆平,能把钱还上。你师父还跑什么跑!他到现在都没回来,你们肯定不一路!”
霍崇心里的不快全被刘老五的判断给惊走了,哪怕是这么一个穷山僻壤也不缺乏聪明人呢。这判断同时指出了事实和真实,还是以极为简单明快的逻辑完成。虽然刘老五肯定不知道逻辑这个词,可他的判断就是完成了逻辑形式。
“五哥,俺就是想把作坊做大。”霍崇对刘老五说了自己的预期。
“那就好。俺愿意和你搭伙。”刘老五也欣然接受,“只是咱们之间怄过气,那是咱们的事!你别拿俺这边的学徒撒气!”
“哼哼!”霍崇很欣赏刘老五的敏锐,“五哥,俺想多挖些煤。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捣俺的鸡毛?”
“挖煤?你想挖煤去买?这可不行。”刘老五连忙说道。
“为啥?”霍崇很是不解。
刘老五赶紧解释起来。原来霍崇这种发自直觉的担心没错,这满清税吏这次来收的只是田赋。而每年春夏之间,这帮税吏还会下来再收一次税。这次税就是各种苛捐杂税。
如果村里有人养牛什么的,就要收税。如果村里有人开了作坊,还得收税。至于收多少税,完全由税吏说了算。如果觉得收税不合理,去县里说理。结果无一例外都是被惩罚。
至于想挖煤,只要有一个众所周知的矿坑,且不说官府会不会允许私自开矿。就算是官府睁只眼闭只眼,那只睁开的眼睛也会盯着这个矿坑。盯着能从开矿的人身上捞到多少好处。
刘老五的话当然罗里吧嗦,霍崇得花费很大劲才能理解刘老五的用词。不过刘老五的意思倒是很清楚明白。等说完这些,刘老五继续说道:“霍兄弟,你县里有人,才没见税吏问你收这些。俺看你有门路,以后跟着你能混。”
霍崇对刘老五的认同更上一层。至少这货是知道得有官府的保护伞才能少缴税甚至不交税。这么想的话,自己之所以没有被三个村子的人生吞活剥,徐右林请来的捕头的确起了巨大作用。
想到这里,霍崇倒是不太着急了。徐右林说过,现在的知县是他本家。而村里人说过,知县好像要任期满了。如果自己就这么嚣张起来,对刘老五等人许下各种不切实际的承诺。以后等现在的徐知县高升,霍崇还是会被这帮人生吞活剥。
送走了刘老五。霍崇继续自己的工作,就如刘老五根本没来过一样。
但是霍崇心里面可没有外表那般平静。怪不得张店其实并不缺煤,却只有人挖了几个煤眼,需要的时候才从里头挖点煤。霍崇其实很好奇,在这种没有环保监督的时代,有煤的地方居然没有出现霸占了煤坑的事情。
按照刘老五所说,先不说霸占煤坑需要如何与当地人进行斗争。只要官府知道了有这么一回事,税吏就会蜂拥而至,把开矿的给吸干。
接下来几天里,霍崇心里面如同插了干草花,只要想到这么丰富的资源就会有些神不守舍。如果可以的话,直接挖了煤和铁矿,冶炼金属制品。就算是不卖金属制品,光用金属制品也能让霍崇烧制琉璃的工作轻松许多。
但是这不是如何解决开矿后遇到的问题。自己虽然还了钱,和三个村的富户之间已经有了矛盾。只要自己动手挖出矿井,那些记恨霍崇的人就会去县里举报。霍崇就得面对从天而降的大麻烦。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阴历八月初一。租了霍崇地的刘四金上门了,喜滋滋讲述着地豆子的长势。霍崇耐心听刘四金说着,其间一个劲称赞刘四金会种地,是个老庄家把式。
在这样的称赞下,刘四金眉开眼笑。等爽完了,刘四金说道:“霍兄弟,俺也尽力了。可你的那个肥还是好啊。”
“四哥,俺说过,你要是想用肥,明年直接拉。”霍崇爽快的答道。
没想到刘四金并没露出欣喜,还是欲言又止。霍崇只能问:“四哥,有啥直说。”
刘四金试探着说道:“霍兄弟,你在北边那几块地,你想不想卖?”
“不卖!”霍崇斩钉截铁的答道。
刘四金愣了愣,试探着说道:“那几块地那么散……”
“那几块地旁边的地要是有人想卖,俺愿意买!”霍崇咬定青山不放松。
“霍兄弟,俺亲戚在那边有点地。俺是想着要是你卖地……”
“四哥!那地俺绝不卖!”霍崇打断了刘四金的话。看着刘四金讪讪的模样,霍崇尽力压住不快的情绪,“要么这样,那一片地,俺愿意都给佃下来!一大块地种着也舒服!”
“霍兄弟要佃?”刘四金问道,却没有太过于惊讶。
霍崇觉得土地成块经营当然有好处,虽然自己也是个小地主,却得佃别人的土地。这个问题的确稍微有点说着奇怪。不过更奇怪的是,刘四金居然对这个要求并不讶异。这个让霍崇很是不解。
难道地主也佃地的事情在这个时代很多么?为了证明自己的想法,霍崇说道:“四哥,要么这样。你帮俺把那一片地的人都请来,俺想招呼大家喝顿酒。”
人都来了,来了七八号。刘四金给霍崇介绍着这帮人,反正都是各种不同的辈分。
大伙对于烧酒都不喜欢,都喝药般一点点抿。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劲上头,或者从一开始就有想法。每个人都提出了差不多的想法,想把其他人的地买下来。
既然每个人都想买别人的地,自然是谁都买不了。霍崇受够了这帮货的扯淡,拿出山东酒桌上的风气。对众人说道:“几位,俺要说话,先干了!”
说完,在酒碗里倒了二两酒,在众人惊愕的目光里端起来一饮而尽。然后举起酒碗让众人看。
见到霍崇如此豪爽,几人都觉得自己酒量不行,乖乖闭上嘴准备听霍崇说什么。
“这块地,俺都要佃下!”霍崇接着酒劲,大声说道。
第43章 官身(三)
“先喝上,不喝就别吱声!”霍崇端起琉璃酒盏,对着要说话的那位大声说道。
所谓酒桌上的灌酒,要的就是这个气势。只要对方酒下肚,就会有一分醉意。有了醉意,嘴上就开始不把门。
这是霍崇对于所谓灌酒的看法。酒壮怂人胆,只要对方肯说话,那就容易沟通。
这一桌上其他人想说话之前都被霍崇给逼着‘先喝酒后说话’,于是喝了酒的都成了暂时盟友,一起要这位还没喝的先喝上。
一口酒下肚,这位赶紧拿了个煮鸡蛋吃起来。霍崇也陪了一杯,却没有拿鸡蛋吃。鸡蛋数量实在是不够,霍崇得给这帮货留下。这位咽下鸡蛋后才开口道:“霍兄弟,你方才说这地按大小分。俺的地又不赖,这么分不对吧。”
霍崇提出的分利方式是按照面积入股,其他人意见不大。现在这位刘老五,不知是从哪个柳家分支的老五,之前一直没说话。此时就以自己的土地比较肥沃为理由,提出了不同看法。
此言一出,其他人立刻脸红红的开始围攻这个刘老五。
霍崇听着群众斗群众,心里面盘算着。而众人最初说的都是谁的地最肥沃,曾经打过多少粮食。结果立刻有人开始出来拆穿这自吹自擂,提起那人的那一小片地最惨的时候产粮很少甚至近乎绝收的过往。
大家伙都知根知底,被这么揭老底,立刻恼羞成怒,开始攻击其他人。
看着场面有点失控,霍崇上去又逼着每个人喝了一口。等众人都喝完,霍崇说道:“大家伙,俺问你们个事。俺师父让你们种福,你们有没有想过,种的福得大家都不在了才有用。”
听霍崇提到生死,又想起自己已经退了种福钱。人人都不吭声。
霍崇本来就希望不受影响的讲下去,大伙不吭声正好,霍崇说道:“死了之后才有福了,种福不该是活着就有福么。”
听到这里,有人借着酒劲哈哈笑起来。这货一笑,其他人要么跟着笑,要么跟着苦笑。这位笑完之后问:“霍兄弟,俺听说你懂法术,难不成你懂怎么种摇钱树?”
霍崇干笑两声,“呵呵,怎么会有摇钱树这种东西。”
“要是没有摇钱树,怎么活着就有钱收。难道霍兄弟要放印子钱?”
“把地拿出来,我来安排。每个人先拿十文钱。秋里收的东西,俺都买下来。大伙到时候分钱,这不就是种福了么?”
这帮人一个个傻乎乎的听着霍崇的话,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听明白。
霍崇就和他们继续讲起来。其实霍崇想做的很简单,就是一个类似粮食期货的小项目。这帮人拿出土地由霍崇统一安排,耕地等工作都由霍崇安排。
出地人在这块土地上干活并非种自己家的地,而是如雇工一样,干多少活收多少钱。最后地里的收入由霍崇按照约定的价钱买走,霍崇给出地人钱。
这帮人都种过好多年地,霍崇也不和他们讲道理,就是从选种、开犁、播种、施肥、灌溉,一个个环节讲述。
因为都种过地,这帮人很清楚其中的每一个环节。听到自己干活也拿钱,收获又拿钱。他们就想不明白这最终的道理了。那位用种摇钱树来嘲笑霍崇的兄弟不解的问:“霍兄弟,你这么一直出钱,不就赔钱么?”
其他人也大概明白了,就插话进来,想糊弄过去,“霍兄弟不是说种福么,他肯定有法子。”
霍崇并非不想讲清楚,不过这个时代的人理解不了霍崇的想法,于是跟着着说法就坡下驴,“既然让大伙每个人先拿十文钱出来,就是要大家种了这个福。其他的事情俺现在说,不是瞎说么。万一明年出个灾,说啥都没用。”
大伙都没想明白,但是霍崇让刘四金做证人,众人虽然未必相信霍崇,对刘四金倒也有点信任。加上酒劲,就这么达成了协议。
看众人都喝的差不多了,霍崇和师弟们把这帮走路都飘的家伙送回家。
第二天,刘四金中午时候跑来找霍崇。见到霍崇就不解的问道:“霍兄弟,俺寻思你那法子就是赔钱了。”
霍崇不觉得自己赔钱了,秋里的收获可都落到了霍崇手里。不过这个心理把戏说给刘四金就没意思了。霍崇笑道:“既然要种福,借的就是福气。只要有福气,种什么都不会赔钱。”
见刘四金还是想说什么,霍崇催促道:“四哥,你带着俺去找这帮兄弟,他们既然答应了,那就把字据立下。喝着俺的酒,说的挺好。若是喝完之后就忘记,那不是在耍俺么!”
很明显,这帮人都不想耍霍崇。但是他们无一例外都提出,字据可以立,每个人的十文钱,得春天开犁之后再给。
霍崇爽快的答应下来,只是要这帮人立字据。这帮人的注意力都被霍崇给钱这件事吸引,明显没想到霍崇的目的。霍崇早就算过,向外头买,还不如直接从这块合作的地里买的大麦与土豆便宜。
甚至从本村买,只要对方的粮食已经打下来,就一定不会便宜卖。
以前这帮人种地卖粮,都是秋后收钱。现在霍崇把钱分了几个阶段给,不过是朝三暮四的一个小把戏而已。为了能让朝三暮四更有效率,霍崇还专门提出了‘种福钱’的概念,给这个本来很简单的小项目裹上一层神秘主义的面纱。
从结果来看,这个噱头的效果比设想的更好。七家人一共弄出来四亩地。但是这些人关心程度好像比四十亩地都大了许多。
土地亩产可以轻松超过一千斤,霍崇觉得几千斤土豆够用一阵子。便专心自己的事情,等着刘四金种的三百颗土豆有收成。
八月十四那天,霍崇正想着徐右林也该回来了,徐右林就敲响了门。
见到霍崇,徐右林开口就问:“霍兄弟,一两银子七斤。”
霍崇被吓了一跳,看着徐右林的神色,应该是联系到了了不得的大订单。不过这时代的人能这么生猛么?先让徐右林喝口水,霍崇试探着问道:“徐兄弟,你给我这个价钱,你准备买几千斤?”
“没有几千斤。两千斤。”徐右林有些得意的说道。说完又想起另外的事情,又接着说道:“你做的那个炉子,也再做些。”
霍崇盘算了一下。因为根本不在乎醋吃起来啥口感,土豆酿醋比预想的好。
所谓酿醋就是利用菌群先将淀粉发酵成酒精,再把酒精分解成醋酸。朱二牛自从采取了霍崇的酿酒建议后收益很好,这次也听了霍崇的劝说,采用了氧化法。就是用皮老虎往开始变酸的原液在注入空气。这效果的确非常的好,酿出来的玩意酸度能倒牙。当醋用,肯定是不能喝的。
看着霍崇迟疑,徐右林压低了声音,“霍兄弟,赶紧卖。我还有件好事给你。”
“啥事?”霍崇不知道徐右林又弄出了什么新项目。
徐右林欲言又止,却还是没忍住,用只有霍崇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山东巡抚要修小清河。这次许了各地士绅捐功名。”
“捐功名?”霍崇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不过霍崇觉得自己好像身处梦中,所谓卖官鬻爵这种事情怎么就落到了自己头上呢!
第二天一早,霍崇就带着师弟们抬了蒸馏器进山。蒸酒的味道就已经够大了,蒸醋的味道更是难闻。而且霍崇也不想弄得太张扬。到山里的煤眼附近蒸醋,一来安静,二来方面获取燃料。
蒸馏开始没多久,不少人都被高温下的酸气逼得待不住。霍崇也拉着徐右林离蒸馏器远些,仔细问起怎么回事。
原来现在的山东知府李树德受康熙所命疏通小清河,并且通过建堤坝的手段,让其他几条河汇入小清河,最终让小清河形成一条能顺利入海的河流。
这个工程除了能解决洪水问题,还能提供行舟方便。最重要的是,作为小清河重要支流的淄河就在淄博境内,也是整个小清河工程的重要一部分。
修工程就得花钱,朝廷没钱,就按照一直以来通过卖官鬻爵的手段让士绅交钱。
说完了知道的事情,徐右林就劝道:“霍兄弟,捐功名这等事可遇不可求。你运气可不错。”
霍崇不觉得自己运气好。考虑一阵后问道:“徐兄弟,我觉得这捐功名也不会是个人就能捐。总得是个地方士绅才行。你看俺,哪里像是士绅。若是有人到这次问,俺这名声……”
听着霍崇这么说,徐右林脸上露出有些鸡贼的笑容。当然,这是正常人的脸会看上去鸡贼,徐右林的脸看上去就很有鹰酱狗贼的味道了。
霍崇有点想明白了要点,“难道这个能由知县举荐?”
徐右林大大点头,“正是如此!李大人是正黄旗,皇上点的人。就是因为这次捐功名完全是为了修小清河。”
霍崇想了想,还是觉得算了,便对徐右林说道:“徐兄弟,这种捐官只怕不能上任。”
徐右林明显没弄明白霍崇的想法,他以为霍崇是想弄个能立刻上任的实缺,便继续劝道:“霍兄弟,我说你运气好。就是这次捐功名不用上任,所以便宜。”
说完,就向霍崇比了个‘六’的手势。
“六十两?”霍崇问道。
听到霍崇故意报了个明显不可能的价码,徐右林气的用不伦不类的山东话骂道:“你给俺拔腚!”
第44章 官身(四)
徐右林运了两千多斤固态酒精走了。霍崇又含了一口用食盐与碱面混合的漱口水,在嘴里咕噜一阵,吐了出去。
师弟师妹们也是如法炮制,以粗鲁或者文雅的姿势把漱口水给吐了。便是不喝,光是被熏着,就感觉牙都有点软。若是没有漱口水,霍崇担心自己这票人再做一次两次,牙都得掉光。
回到家,霍崇就觉得心神不宁。连平日里教师弟师妹认字、学算术,都经常在师弟师妹们背诵的时候自己胡思乱想。等师妹提醒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在讲课。
师弟们就是一群傻子,完全没有反应。倒是老七钱清趁着休息的时候过来说道:“大师兄,你是不是累到了?”
看着师妹也是文化人,或许是这刘家村里斗数得上的文化人。霍崇忍不住把捐功名的事情给师妹讲了。钱清明显听明白了,她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只是有些不解的问:“大师兄,你难道不想当官么?”
“当官?呵呵!”霍崇干笑几声。满清在霍崇心目中是个必须得消灭的朝代,不过霍崇更发现人类的适应性真可怕。哪怕是被霍崇视为奇耻大辱蛮族标志的金钱鼠尾,这几个月来也让霍崇习惯了。
即便如此,霍崇还是不愿意当官。首先,当了官的话就会失去很多。虽然也说不清楚到底会失去什么,至少霍崇没机会在民间搞项目了。其次,霍崇便是不起来造反,也没有为满清效力的打算。
而且徐右林提出的价格也的确不便宜。六百两银子只是捐功名的钱,想让徐知县举荐霍崇,还需要给徐知县四百两银子。
这徐知县最晚明年春天就任期到了。徐右林的暗示都快变成了明示,要霍崇在年底之前把钱凑齐。
如果是六十两银子,霍崇眉头都不皱。若是二百两,霍崇也能接受。因为这次霍崇卖固态酒精也挣了三百两。到了年底有可能挣到六百两。但是徐右林说的清楚,一千两一个子都别想少。
正在想,就听钱清低声说道:“大师兄,俺听俺爹说过,考功名当官其实也没好的。要是有啥好处,就是能有个地方说理。”
“啊?”霍崇被这说法弄得不知道该怎么反应。钱清这孩子实在是有点意思,啥叫做有地方说理?这……霍崇只觉得这话有种说不出的合理感觉,但是这个合理点在哪里,却难以把握。
于是就问道:“老七,这个说理的地方在哪里?”
然而钱清脸上却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悲伤,眼眶湿润了,鼻子也发红。再过片刻,她捂着脸哽咽起来。
霍崇也不去哄,只是打了盆水,水盆上搭了条手巾。钱清哭了一阵,就用手巾擦了脸,对霍崇说道:“让大师兄见笑了。”
“没事。”霍崇发自内心的安抚道:“俺想到你家造了文字狱,也觉得气。只是不知道该对你说啥。老七,你放心,俺不愿意当官也是为此。这些狗……狗东西都是坏人!”
钱清明显不想提这事,她镇定了一下精神才继续说道:“大师兄,俺爹也考上了举人。俺娘问过俺爹,为何花这么多大力气要读书。俺爹说,他也不想当官。只是没个功名,想说个理都没办法。俺爹每年都要回乡里,如果他不去,差役就按照一两银子一千文钱,只收铜钱。铜钱换银子,850文换一两银子。拿了铜钱换了银子,他们转手就赚150文。俺爹回乡里,差役就不敢。”
本来霍崇也没指望钱清能说出个啥来,此时一听只觉得豁然开朗。原来‘有地方说理’这个词让霍崇直觉赞成的理由就在这里。
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如果没有个功名,霍崇就没资格直接面对官员。那帮黑心差役们能把底下的人往死里弄。
交税到底是交铜钱还是白银已经是最简单直白的。所谓上头加一文钱的税,到了收税的地方就能加一两。就是这中间环节层层盘剥。
霍崇见了这段时间的清朝现状,并不认为自己捐了功名之后就在这张店无法无天。所以才不愿意花这笔钱。但是钱清的提醒让霍崇明白了,捐功名本身就意味着利益。尤其是对霍崇这样的家伙,一个官身就可以避免太多麻烦。避免了麻烦本身就能让霍崇省下来许多钱。
“老七,谢了。俺想明白了。”霍崇忍不住对钱清表示了感谢。
钱清迟疑了一下,低声说道:“大师兄,你是不是缺钱?”
霍崇愣了愣,又笑道:“你可别说你知道什么宝藏?”
大概是没听说过这样的玩笑,钱清愣了愣。她没有追问,而是接着说道:“俺家在临淄有亲戚,既然是捐功名的事。俺亲戚大概能帮大师兄找到放债的。”
霍崇有些笑不出来了。上下打量了钱清一番,霍崇问道:“老七,你是想去亲戚家?”
钱清连忙摆手,“不。俺不想。大师兄可别误会。”
霍崇并不觉得钱清想投奔亲戚有什么错,就算钱清不这么拐弯抹角的说话,而是早说在临淄有亲戚,霍崇也会把钱清送去临淄亲戚家。
救下钱清是个很意外的事情,霍崇只是对这个敢杀狼的女娃的刚烈很有兴趣而已。见钱清一个劲否定,霍崇倒也不戳穿她,爽快的说道:“老七。临淄距离张店没多远,这两天正好没事。俺也想去临淄看看。你和俺一起去。”
钱清低下了头,沉吟一阵后才说道:“俺跟大师兄一起去。”
张店在淄博市西边一点点,临淄在淄博东边几十里。这两个地方在21世纪都是淄博市的一个区,现在却不是。霍崇现在手里有钱了,的确想去这些地方瞅瞅。虽然现在的淄博肯定很烂,但是却有着21世纪看不到的东西。
第二天,霍崇把银子藏好。也不多准备,带了些钱就领着钱清和老四老六一起出发。
走在路上,霍崇想起藏起来的银子,心里面实在是有些放不下。老六问道:“大师兄,你皱着眉头,有啥事么?”
霍崇也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放不开,索性就和师弟们讲起‘此地无银三百两,邻居xx没有偷’的故事。
这故事逗得大家都大笑起来。欢声笑语中,一群人直奔淄博。
第45章 官身(五)
一片田地附近,霍崇来来回回走了几遍。看到像是石碑的东西就走过去看,看了一会儿就失望的向下一个可疑地点走。
跟着霍崇走了一阵,三师弟铁牛忍不住问,“大师兄,你在找什么?”
“稷下学宫。”霍崇遗憾的答道。“稷”是齐国国都临淄城一处城门的名称。“稷下”即齐都临淄城的稷门附近,齐国君主在此设立学宫。故因学宫地处稷门附近而得名为“稷下学宫”
这都是从那仿制建筑的介绍中看来的,作为山东人,霍崇对于稷下学宫还是挺骄傲的
“大师兄,是啥学啊?”师弟们第一次听说,连重复全称都办不到。
霍崇弯腰写了‘下学宫’,稷字却记不清楚,只写了个禾字旁。左想右想也没想明白,钱清忍不住蹲下把稷字写出来。
“对对,就是这个字。”霍崇赞道。
听霍崇称赞钱清,铁牛不快的说道:“你还比大师兄认得字多?”
“认字多有什么不对?”霍崇批评了铁牛一句,然后对师弟师妹说道:“走,进城。”
临淄,战国时代齐国首都。此时的小小县城只有简单的几条街,往来的那点人都穿着非常一般,完全没办法让人联想起这里曾经是几十万人口的大城。更别说靠这点东西联想起战国时代中国最大城市的风采。
城里商铺也不多,东西更是一般。师弟师妹们走着走着就没了兴趣。
到了一处院落,钱清不是很有信心的指了指门。霍崇让师弟师妹们到街口等着,自己上前敲响了大门。此时大门虚掩,很快有人应声而来。打开门后,霍崇和前来的人都愣了愣,对面这人的长相应该是打过照面。只是霍崇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来开门的这位好像想起来,转身就奔回院子,没多久一阵脚步声,从内院冲出来几个家伙。见到为首那位,霍崇终于想起来。这位不就是朱大爷请来的什么八极门的打手么。
如果不是徐右林叫来的捕头打断了那次战斗,当时很快就会分出胜负来。
这位八极门的兄弟也认出霍崇,他倒是没有立刻扑上来继续之前的格斗,而是先阻止了当时跟随他一起参与斗殴的两人,打量了霍崇两眼才问道:“你是要堵门?”
霍崇摇摇头,“俺不是来打架。这位兄弟,能不能走近点,我和你说点别的事。”
其他人一听霍崇的话,立刻吵吵起来,“你这是要打架么?”
霍崇看不太可能用其他人听不到的声音和这位八极门的头头交流,只能说道:“请问兄弟姓杨么?”
“咋了?”这位头头的目光立刻锐利起来。
“请问杨兄弟可否有姓钱的亲戚。”霍崇继续问。
杨兄弟脸色完全凝重起来。他指了指里面,“霍兄弟,里头说话如何?”
霍崇也不停留,直接走过其他几名不知道咋回事的八极门门人身边,跟着杨兄弟往里头去。让几名门人守在院子里,杨兄弟把霍崇领进了里屋。
不等这家伙问,霍崇已经掏出钱清写好的信递给杨兄弟。杨兄弟狐疑的打开一看,神色变得很是复杂。迟疑一阵,杨兄弟问道:“人在你那儿?”
“就在外面街口。”霍崇觉得终于能把钱清交给她的亲戚,心里面也轻松许多。
“你……咋会救了俺外甥女?”杨兄弟低声问。
霍崇就把回来路上见到钱清杀狼,自己忍不住出手相救讲了讲。尤其是大赞钱清这孩子勇敢果断。
杨兄弟沉默的听着,等霍崇说完,他神色中都是纠结。最后闷声闷气的说道:“你不安好心?”
“啥?”霍崇被搞糊涂了。
“你救人,没安好心。”杨兄弟像是在尽力表达什么,又像是想说服什么人。
霍崇对这货极为失望,也不想和他哔哔,只是问:“人就在外面街口,你要不要见见?”
“俺信不过你。你拔腚!”杨兄弟恶狠狠说着,同时开始推霍崇,“你给俺拔腚!”
对这样的货,霍崇完全没兴趣搭理。也不等他再赶,霍崇转身就走。出了门,霍崇只是有些遗憾。钱清这么好的孩子,居然有这等亲戚。真是可怜。
见到师弟师妹,霍崇也没说发生了什么。只是带着他们继续在县城里逛游。这里的确没啥好玩,在这里住了一晚,霍崇带着大伙就回家去了。
到家第二天晚上,有人敲门。霍崇拎着家伙小心到了门口,“是谁?”
“是俺。”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低声回答。回想一下居然是杨兄弟。
霍崇小心的打开门,就见黑暗里站着一个人,看身材应该是杨兄弟。见霍崇左看右看,视力应该不错的杨兄弟低声说道:“放心,俺没带别人。霍兄弟,你也别声张。”
这话提醒的有理,霍崇没把杨兄弟领进家,而是回去把钱清叫了出来。霍崇拎了盏矿灯,关上门带着两人往村外走。
在僻静处点起灯,钱清还有些不安的打量着杨兄弟,杨兄弟已经上前拉住钱清的手,“孩儿,俺以为你死了。可是难受死俺了!”
亲人相见的场景并没有特别的感人,杨兄弟也没有因为钱清的陌生而不高兴。他拉住霍崇,一个劲感谢。“霍兄弟,谢你救了俺外甥女。她年两年前过世,俺和她爹就没怎么走动。听说他爹遭了难,俺就牵挂这外甥女。俺还以为她不知道死在哪里!”
见到杨兄弟亲自来看外甥女钱清,霍崇对他的恶感已经烟消云散。此时就和两人坐下,听他们说话。杨兄弟也做了自我介绍。他叫杨友芳,是八极门里头的人。
霍崇没想到钱清倒是没有对她舅舅格外亲切,反倒是坐在靠霍崇这边。大家聊了一阵,大概知道些钱清的情况。钱清是蒙阴县人,在临沂那边。
霍崇对蒙阴县最大印象就是孟良崮。国民党五大主力之一的整编七十四师在孟良崮被歼灭。至于这时代的蒙阴县啥样,霍崇完全不清楚。能确定的是位于沂蒙山内的蒙阴县肯定很穷。
钱清的父亲考的有功名,她母亲是八极门的后人。这大概就是钱清为何习文练武的原因吧。而钱清的父亲因为文字狱遭到灭门,钱清逃了出来。大概是道路不明,本该逃到临淄县的钱清跑到了现在还不叫淄博的滋川县,被霍崇偶然救下。
说了一阵,杨友芳听着外甥女一路遭遇,伸手抹了眼泪,“霍兄弟,让俺和俺外甥女说会儿话如何?”
已经确定了杨友芳是钱清的舅舅,霍崇吹灭了矿灯里的蜡烛。自己到旁边去巡视。
夜里的丘陵地区颇凉,尤其是已经九月,做了一阵已经让霍崇觉得有点冷了。看现在这局面,钱清之前说借钱给霍崇的事情是指望不了。霍崇只能靠自己解决捐功名的事情。
钱清之前说有了官身的好处就是‘有地方说理’。霍崇越想越觉得有理。
自己看着稳住了局面,却也只是在这么一个小山村里头稳住局面。前两天在县城的时候倒是觉得那县城小的令人发指,随便一个21世纪的镇子都比这破县城好得多。
但是真回到刘家村,霍崇就立刻感觉那县城也有可取之处。至少给霍崇一种有人气的感觉。自己知道自己的想法。霍崇确信自己根本不想在这么一个山村里终老一生。即便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反正还远没到自己颐养天年的时候。这样的话,一个官身的意义可就太大了。
只是徐右林绝非易与之辈,霍崇觉得他一定在筹划什么阴谋。
走了好一阵,霍崇觉得越来越冷。便走回两人说话的地方。杨友芳见霍崇回来,又拉着霍崇到了旁边,“霍兄弟,以前的事就算了。以后你若是有啥事,到县城找俺。俺一定帮你。”
“好说。好说。”霍崇笑道。能化敌为友是很不错的选择,霍崇自己可不想和这位八极门的人保持敌对状态。
“霍兄弟。人多嘴杂,俺不能带俺外甥女回去。她得留在你这里。”虽然有些迟疑,杨友芳还是说出了他的为难。
“可以。”霍崇也不在意。
杨友芳靠近了霍崇一些,低声说道:“霍兄弟,官府的人来过俺这里,询问俺外甥女的下落。你救了俺外甥女,俺都不知道该如何谢你。霍兄弟还要小心啊。”
霍崇并不害怕什么官府的追查,只是没想到官府对这么一个小孩子都不放过。有些气愤的答道:“官府那些人连个孩子都不放过。犯得上如此么!”
杨友芳一个劲摇头,“唉……他们说文字狱是朝廷下的旨意。俺也觉得他们这也太狠了。”
送走了杨友芳,霍崇觉得轻松不少。虽然以前也没怀疑过钱清什么,可知道钱清更多情报的感觉就是好了不少。
霍崇还继续自己的工作,让钱清承担责任的时候也更放心自如。就在土豆快收获之时,徐右林又回来了。
见到霍崇,徐右林直接说道:“霍兄弟,上次说捐功名的事,你想的如何了?”
“我想捐功名。却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想徐兄弟这一步一步教我。”
“四百两,先给徐知县。”徐右林果断的答道。
霍崇觉得徐右林这明显是想借机捞钱。难道他贩卖固态酒精的利润就不够补上他和已故的李秀念大师兄一起被骗的钱么?
忍不住嘲讽道:“徐兄弟。你和我大师兄一起被人骗的时候,是不是也有人这么骗你们?”
徐右林脸一红,恨恨的说道:“霍兄弟,那事我肯定不会放过骗我们的人。不过这次并非我要趁机从你这里捞钱。霍兄弟,我看你出身不错。也该明白衙门里头的事情。”
“衙门口向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霍崇嘲讽道。
“正是如此。我本家颇为清廉,可他一个清廉没用。若没有上头提拔,他又能如何。想让上头提拔,除去给上头用力办事,更少不了银子。”
“嗯。我晓得这个。只是此事真能办成么?”霍崇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徐右林叹口气,就讲述起如何修河的事情。原来满清搞修河之类的项目并非是搞徭役。就是直接命令地方上的百姓集合起来,在官府勒令下修河。而是出钱雇佣劳工。
这的确是个不错的手段,却面对一个问题。就是钱从哪里来。如果不给劳工钱,劳工当然不会干活。甚至一走了之。
霍崇当然知道这时代的工业水平,即便是21世纪,每次城市河流整顿工程都不是小数目。动辄以亿来计算的资金。满清朝廷没有这么多钱,那就只能从地方上弄钱。弄钱的手段之一自然是‘捐功名’喽。
“霍兄弟,你是个聪明人。咱们做了这多生意,你可见有差役来你这里收税?”
霍崇摇摇头。
“你以为差役不知道你和我一起做这个么?”
霍崇想了想,再次摇头。
“我本家在这里,差役不敢动你。可我本家一走,差役马上就要来你这里。若是让新来的知县知道你赚了许多钱,知县亲自下手,你还想活么?”
霍崇知道徐右林说的没错,只能叹道:“有了官身,只怕这税也少不了。”
“你有了官身,拿了银子就能办事。没有官身,你的钱就是知县的钱。这些知县在一个地方干一任,既然都不会回来,他们何必把钱留给下一任。呵呵。”徐右林描述着未来的局面,已经忍不住冷笑起来。
霍崇只觉得背后发凉。这话说的冷酷,然而却是人类的正常思维。现在是1717年,可不是新中国。新中国的话,哪怕是政绩,有一个赚钱的产业也得维持下去。满清时代不可能如此,要是他们真能如此重视产业,就不可能出现遭到外国入侵的局面。
没有官身的霍崇就是肥羊,正如徐右林所说,一个人独吞肥羊,比几个人吃肥羊可是爽得多。没有官身的霍崇还能移民告官么?
杨乃武与小白菜的电视剧里面可是说的清楚。以民告官,哪怕是赢了,照样要流放三千里。在这个时代没有官身就没地方讲理。
确定了这个,霍崇果断问道:“徐兄弟,我只能靠你了!对吧?”
徐右林愣了愣,思忖一阵才说道:“霍兄弟,我看你是条汉子,咱们又有往来。这才想帮你。你若是信得过我,我自然会尽全力。”
霍崇也不废话,“那三百两里面有几十两被我用来还账。只剩了二百多两,剩下的七百多两,咱们这几个月能挣出来么?”
“京城那边暂时买不了多少。我估摸着还能卖二百多两。加上别的,最多还能卖出来三百两。我再过两个月才能回来。剩下的四百多两,你得自己想办法。”
“我会尽力。”霍崇叹道。
等徐右林押着一堆东西离开,霍崇心里面只觉得掏心挖肝般难受。这可是一笔大投资,如果投资成功,也未必能有多大好处。若是投资失败……自己难道要跑路么?
想来想去,霍崇最终自己前往临淄。这次杨友芳很热情的接待了霍崇,听霍崇居然是来借钱的,杨友芳并没有立刻拒绝。而是问道:“霍兄弟,捐功名是个好事。可霍兄弟你拿什么抵押?”
霍崇也不多话,直接拿出了酒、琉璃、眼镜片、固态酒精。一一让杨友芳看过,试过,霍崇才说道:“这些东西转不了什么钱,只是能赚钱。俺若是能捐上功名,这些东西也是个赚钱的路子。便是慢慢还,还不至于还不起。”
杨友芳明显对固态酒精很有兴趣,想了一阵问道:“霍兄弟,你可敢前去见见海上的朋友?”
霍崇一听,又惊又喜。张店距离最近的海边也就是200里路。虽然满清肯定是禁海,但是吃海上饭的人肯定有。自己的东西若是能卖去海上,向朝鲜与日本销售,一定可以赚到钱。
“若是杨兄弟陪我去,我当然敢。”霍崇果断答道。
杨友芳大概是被霍崇的爽快吓到,反倒安抚起霍崇来,“霍兄弟,俺不是要你出海。只要海上的兄弟肯买你的货,俺就能请吃这路的兄弟借钱。你明白么?”
“当然明白。”霍崇被杨友芳紧张的神情给逗乐了。这么一个时代,钱清这种能孤身跑出去几百里的女孩,其见识大概能超过同时代90%的人。
就如朱二牛拿到五两银子就已经兴奋到咋呼起来。这时代很多人连银子都没怎么用过,更别说经手几百两银子。至于借了这么多银子,更是超出他们想象之外。
而霍崇就是搞这个出身,经手过的钱换成银子,怎么也得几百万两。甚至有可能过了千万两。能吓得霍崇不敢动手的不是钱多钱少。而是项目的风险性。至少到现在为止,风险还没有超过危险线。
甚至可以说,霍崇现在唯一值得担心的是自己的人身安全,而不是钱的问题。
既然自己已经决定搏一搏,霍崇问道:“杨兄弟,何时可以动身?”
第三天,霍崇准备好了东西,和杨友芳一起出发了。此行目的地却不是直接向海边去,居然是向东,往济南方向去了。
霍崇觉得事情完全超出了想象,找吃海路的兄弟,为何要直接向更加内陆的济南走?
杨友芳给了霍崇一个理由,“俺认识的兄弟,家就在济南。”
如此理由真的是令霍崇十分意外。可杨友芳的神色如此坦诚,霍崇也说不出什么来。再想想也有道理。要是21世纪,吃海上饭的当然在海边城市扎堆。就算是不知道当地有什么,霍崇还能去当地先走走,问问,看看。再打几个电话,总是能联络到一些可靠或者不可靠的业内人士。
在满清时代当然不可能出现如此局面,如果吃海上饭的兄弟老窝就是在济南,霍崇也只能去济南。至于未来怎么运输,完全得听人家安排。什么物流方便,什么目的地顺畅,都不是第一要务。
用小推车推着东西,霍崇乖乖跟着这杨友芳向济南出发。这一路上只能心里自我安慰,这时代的泉城济南肯定比21世纪的济南要好很多才对。别的不说,光是这个地下水的丰富程度就可以让霍崇亲眼看到济南泉城的风貌。
从临沂到济南直线距离也是200里,走起来只怕得有三百里。两人就这么一路进发,真的是风餐露宿。天黑了就找地方休息,甚至躺在小车上睡。天亮了就出发。
走出去三天,霍崇就觉得自己对不起杨友芳。光是这一路的辛苦就够难受了。
第四天,霍崇觉得还行,杨友芳自己有点蔫了。两人都没有牲口骑,这两条路赶路实在是辛苦。好在距离济南近了,两人终于上到大路。大路两边可是有不少骡马铺子。
看着杨友芳的神色,霍崇也不多说,直接去了最近的骡马铺子。走到附近,就已经闻到一股牲口的尿骚味。此时这味道意味着能靠骡马行动,霍崇觉得这味道甚至有点可爱了。
“老板!”霍崇站在门口喊道。
“喂!这里有医生么?”几乎在同时,有人喊道。
霍崇转头一看,就见背后大路上一人坐在马上焦急的大声喊着。见没人回答,这人又用京腔继续喊道:“有医生么?有人跌断了腿!有医生么?”
霍崇又看了两眼,马上这人见霍崇一个劲看他,催马过来,居高临下的喝道:“你看什么看?”
霍崇见这货穿着貌似是电影里侍卫的衣服,觉得有趣才看的。此时连忙低下头。没想到这动作反倒让这人大大不高兴起来,他喝道:“你是不是医生?”
“我不是医生。”霍崇只能答道。
“不是医生,你看什么看?找打么!”马上的人骂道。
霍崇只能向店里面走,尽量避开这位也不知道是哪家高官的手下。就听那人又喊几声,后面道路上已经传来马蹄声。一队人马沿着大路过来,其中一人喊道:“找到医生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