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纪律的目的(二)
便是霍崇,想见一下长信道长也不是那么容易。这位玄学大师现在越来越忙于他个人的研究,真真是深居简出,高人气派。
然而这次霍崇到了长信道长门口,甚至没有通禀,道童就引着霍崇进去。
两人见面,长信道长叹口气:“霍修士,那都是命。你不用太在意。”
霍崇觉得道长所指的是这次被杀的工作组人员,之前推荐这些人给霍崇的时候,道长就说过这帮家伙‘聪明不到自己身上’。以霍崇的感觉,这些人都有着简单明快的善恶观念。对于恶性没什么容忍度,属于正义感非常强烈的人。
但霍崇还不太敢确定,就叹道:“毕竟是道长推荐,那些人都是好人。”
道长神色中有着淡淡的遗憾,“好人不长命。若认定世上非黑即白,那就是处处为敌。唉,这是命!”
霍崇心中觉得有些不舒服。每次道长这么讲,都让霍崇感觉到世界充满了玄学的那种缥缈。如果人类真认知真能达到极为底层,大概真的能对未来有比较正确的预测。
然而这些人的死亡却是实实在在,尤其是作为监察人员的这些人是真的努力完成了监察任务。霍崇真的没办法对这样的死亡视若无睹,或者更简单的功利化处置。
正在想,就听道长说道:“霍修士,我看最近天相有变。虽然被移出紫微宫,却意外有生机浮现。”
“……啊?哦。”霍崇费了点功夫才明白道长说的是大事,所指的大概是满清。然而满清会怎么样,霍崇已经不怎么在意。霍崇是坚信,眼下的这些事情就是决定华夏政权未来的关键。
长信道长看了看霍崇,语气冷淡的说道:“修士。命就是命,若是用你所想去断定那些孩子们的所想,修士未免太傲慢了!难道你真以为那些孩子不过是你手中玩偶不成?”
霍崇一个激灵,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这么久以来,长信道长很少用如此不客气的话,然而这次的严厉让霍崇感觉被直击心灵。
震动下就听长信道长继续说道:“那些孩子们所做的事情,都是他们自己坚信的事情。便是他们眼中只有黑白,难道他们所做就不是他们所信么?若是那些孩子真是你手里傀儡,那他们做事就该如你一样,你可不会把事情弄到这样地步。”
被如此指责,霍崇却觉得心情好了些。稍一想,霍崇感觉自己竟然再找到了能令自己安心的点。
一个组织从建立开始,其实就在腐化。哪怕是所谓的对个人的忠诚,也会随着时间与事件逐渐被消磨侵蚀。
与其将注意力全部放到开始腐化的那一部分,还不如分出一部分看看这些为了组织原则奋不顾身的牺牲者。在组织开始腐化的同时,至少这些人正在用自己的努力去逆转腐化的趋势,与那些腐化份子作斗争。
也不管霍崇所想,长信道长继续说道:“霍修士,你乃是入世之人。既然入世,便要在这尘世打滚。既然在尘世,自然有你的道义。在我看来,那些孩子们死了,是他们的命。然而以你的道义,你可否觉得那些孩子死得其所,或是你有没有让他们死得其所?”
“是。多谢道长。”霍崇赞道。话说到这里,霍崇决定先把自己的心情放下,就转向长信道长的话题,“却不知道长所说的退出紫微宫,却寻得一线生机,是怎么讲?”
“老道只管老道的那些,若是按老道所信的道,就是这么一回事。至于什么事一线生机,老道也不明白。”
被长信道长这么讲,霍崇一时无语。玄学大师们的话就是这样,真的是“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
反正知道玄之又玄就好。真的深究,那就是裤裆里放屁,两头出气。
能谈的已经谈了,霍崇之后请道长再推荐点人,果然被道长无情拒绝。理由是,时机不到,道长并没有感觉到心血来潮,非做不可。
霍崇只能告辞。
看着霍崇的背影,长信道长微微叹口气,神色间终于露出些伤心失落来。
这边有小道士上前劝道:“老师,想来霍修士不会让那些道友枉死。”
长信道长无奈的摇摇头,“虽然是天命,俺还是心疼他们。”
小道士听到这话,低下了头。长信道长转头看向小道士,“明心,俺知道你不想再修道,想追随霍修士在凡俗中做出番事业。不过俺觉得时机未到……”
明心抬头看向长信道长,“老师,你之前给我起了一卦,说的可不是这般。”
“唉,那一卦含混不清。着实不知道卦象是何意。已经有人死了,我不想让你……”
明心眼中目光明亮,“老师,你上次所说变卦之事,我很在意。或许天下已经变卦了呢?”
听到这话,长信道长知道明心是真的想入这俗世,所以将变卦之说都搬了出来。
见徒弟已然动了凡心,长信道长决定再努力一下。就询问明心怎么看变卦。
明心则口齿清晰的解释起来。
想求卦,并不复杂。三枚铜钱也好,或者是三片树叶,又或者是三根草。有正面与反面,被认为能够收到阴阳明确影响的物件都能用来求卦。
正面为阳,背面为阴。丢下去,按照次序就能推出卦象。
排在前面的第一个卦,叫本卦,又叫主卦、原卦。它体现的是事物初始、开始阶段的信息,或目前的情况。
然而易经并非这么简单的东西,每一卦都有六爻。代表着事物发展的六种方向,或者六个阶段。
当下所处的阶段是不稳定的,所以六爻会变化,所谓爻变。
易经要看事物变化的吉凶趋势,变化的不仅是六爻,连本卦都会变化。同一卦象中的六爻变化代表着某个阶段事务之间的影响导致的变化与发展。大道永不停歇,变化更不终止。到了一定时候,就会出现变卦,变卦就是卦变,所谓牵一发动全身,变卦就完全变了。
变卦是由本卦变动而来的。变卦代表着事物发展变化的最终结果。所以变卦代表了未来事物发展变化的走势和趋势,预测占卦结果的吉凶祸福,本卦和变卦是需要结合起来看的,缺一不可。
讲完这些,明心说道:“我在老师这里修习,感谢老师教诲。然而我反思我这性子,实在是做不到茕茕孑立。还是想在世间洪流中与人相伴。还请老师成全。”
长信道长听明心对变卦的解释的确到位。然而言谈间已经再无修真之人的心境,这修真本该视为根本的大道,在明心的心中已经不再是主心骨。便明白自己这徒弟再无修道的意思。至少此时他再无修道的心境。
叹口气,长信道长命道:“既然你已经如此,俺只有一事要你做到,你可要听明白!记心里!”
见老师答应自己出山,明心满脸喜色,“请老师教导!”
“明心,大道之事从来都是自己的事,你既然是俺的弟子,以后段不可求别人为你起卦。自己起卦就好。”说到这里,长信道长突然感觉心血来潮,随口说道:“若是你哪一日请别人为你起卦,便是你气数已尽之日。断然要记得此事。”
明心愣住了。然而片刻后却见他目光明亮的随手从桌上抽了三根草筹,抛在地上。
师徒二人一起低头看去,同时说道:“乾卦。”
明心还是不太自信,就念出了乾卦的卦辞,“元亨利贞。”
长信道长看着弟子还是不自信,心中倒有些欢喜。之前长信道长给明心起卦,却是谦卦。虽然看着六爻皆吉,却不是出头的模样。
乾卦是《周易》六十四卦第1卦,主卦和客卦都是1卦乾卦,三条爻当位,三条爻不当位,不存在有应关系。卦象是天,特性是强健。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卦辞为“元亨利贞”。
乾卦主显,是“显学”,坤卦主隐,是隐学。两卦不可分割,乃是一个整体,是万物运动最本质的过程。乾卦讲的是一个事物从发生到繁荣的过程,即春生--夏长,与坤卦相反,坤卦讲秋收冬藏的过程。
主方和客方都很强健,主卦和客卦的阳数比是1:1,是二个最大阳数的比,主客双方势均力敌,双方都有强大的力量,也都有同样的高亢缺点,可以是强健的竞争者,也可能是双赢的合作者,关键在于主方如何巧妙地处理。
不管此卦也未必是多么吉利,却已经是显学。所主的就是出山。
长信道长就念起乾卦的六爻中的三条,“潜龙,勿用。见龙在田,利见大人。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俺给你写信,你就去见霍修士,请霍修士收你做弟子。”
师徒就在搞着‘封建迷信’之时,上百里外的霍崇二徒弟杨望富正在用着钱清给他写的询问要点,套着宋庆坤的话,“我知道那些监察的人就是要找事,若是不找出些事情,怎么能显得他们的功劳。你也是吃苦了。”
宋庆坤觉得杨望富的话着实贴心,心中感动,也跟着叹道:“杨大哥,那些人就是jb爱找事。其实找俺说说下头的事不就中了。非得装的跟拿了圣旨一样。咱们的人用住就是好用,贴心。出啥事找咱们商量一下,大家不就过去了么。非得找人弄他们,他们才知道不是那回事么?”
杨望富心中仿佛被重重敲了一下。突然生出些愤恨来。为了掩饰激动的心情,杨望富拿出烟来,给对面的宋庆坤与旁边的两名监察部门的人都散了,又给他们点上烟。
抽了几口,微微颤抖的手指才逐渐稳定下来。杨望富猛然一阵悲凉。看来这宋庆坤并非如他之前所说,只是把下头的人叫来骂一顿。
或者说,这宋庆坤其实如钱清所料,他不认为是霍崇这边派去的监察部门的主张是正确的,而是相信宋庆坤自己是正确的。既然相信自己是对的,那么与宋庆坤对着干的当然是错的喽。
对于错的事情,当然不能允许。对于错的人,当然要教训。
正在想,杨望富就听宋庆坤试探着问道:“杨大哥,俺也知道不能打死人。下次俺说啥都不敢了。俺会好好管教下头的人,杨大哥,你说俺是不是去见见都督,给都督跪那?”
钱清所写的东西里面有一条就是关于宋庆坤对于当下地位的认知,杨望富觉得宋庆坤好歹是打过仗的,也很讲义气,总是不至于糊涂到以为这样的事情糊弄一下就能过去。
更没想到宋庆坤竟然认为自己能全身而退,不管他这边死了多少人。
抱着最后的期待,杨望富叹道:“你也知道杀人得偿命吧?”
“是。大哥,下头那些人,我不管了。该咋杀咋杀。其实都是他们的事!要不是他们,俺也不会被弄成这样!”说到这里,宋庆坤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看来是真的恼起来了。
杨望富问道:“你是不知道他们会弄死人。你给我说说,你到底给他们说了啥?”
宋庆坤看着两边的人,欲言又止。杨望富对两人说道:“你们先出去,让俺们说说话。”
两名监察部门的干部也没吭声,起身就出去了。到了门外僻静处,就低声交流起来。
“这个宋庆坤是下令了。”
“嗯。”
“你觉得杨委员会不会把宋庆坤的话给咱们说?”
这个问题让两名监察干部都暂时沉默下来。作为霍崇的二徒弟,杨望富虽然没有钱清这样的霍崇代理人的地位,却也有着极高的地位。
如果杨望富不说,监察干部也拿杨望富没什么办法。沉默一阵,提问的那位干部叹道:“我看杨委员也是往那边在引,咱们一会儿问他。要是他不说,咱们就把这个写报告里。”
虽然两人这么说,但是两人神色中都没有公事公办的轻松。这毕竟牵扯到不少人,县令虽然在华夏朝廷里不算特别大的官,却也不是两名监察人员的级别能比。至于杨望富,就更不是他们能动的人。
这次事情之所以难办,不是事情本身有啥难的。而是这些人背后都有人。就算是两位搞不不要命了,直接怼杨望富。杨望富还有钱清这个表亲,便是监察部门再觉得自己占了所有道理,可大家都明白,钱清说句话,比监察部门说个大天下来都管用。
面对这样的现实,监察部门的两位只能等着。除了等待之外,他们也知道自己啥都干不了。
过了好一阵子,杨望富出来。看他神色中有愤怒,有遗憾,还有些伤心。两位监察干部都不敢吭声。
杨望富站定,喘了好几口大气,低声叹道:“唉!我给你们说,宋庆坤说了,他是让底下的人想办法弄平这事。能和那几位……牺牲的同志说好,那就好好说。如果说不好,就想办法把这件事压住。我只能给你们说这个,你们……”
“放心吧,杨委员。俺们绝不会说这是你说的,那些人自己不要脸,俺们可不会让他们把你再给牵连进去。”监察干部欢喜的答道。
杨望富知道两人为啥这么高兴,心中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事情搞到这个地步,真的出乎杨望富所料。原本杨望富是真的以为县里的人不知道底下乡里的人干了啥。对于钱清认为县里的人知道的看法并不认同。
然而现在杨望富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表情钱清就是不一样。钱清说过,霍崇定下的调子是非常仁义的,目的就是不想杀太多人,随意把那些人的罪定的轻。
只是说那些人不受纪律,没有做到不该说的不说,更没做到保守秘密。
要是按照霍崇所说,这次的事情就是有人不懂事,不明白厉害。所以才让干部被杀。
然而现实中这些人可没有那么傻,他们不仅不是不懂事,而是太懂事。他们太懂自己做的事情要被揭发出来,那是要出事。
为了不被揭发,他们就想着把事情压下去。至于怎么压下去,能说通自然是最好。说不通,就动手。
这样的话,他们虽然没有下杀人的命令。却是根本不在乎那些工作组的干部们是死是活。
要是这样的报告上去,这些县里的人不死也得脱层皮。
至于他们还想着自己能把事情糊弄过去之后继续当官,真的是让杨望富觉得他们是不是疯了。
如果他们没有疯的话……杨望富打了个寒颤。要是他们没有疯,那这帮人和满清那些官又有啥不一样呢?
所谓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为了这些人的官位,死多少人根本不是啥事。只要能保住官位,这些人是做啥都无所谓的。
眼见监察干部们继续回去问话,杨望富心情沉重的往回走。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啥好说了,要是杨望富再护着他们,别说杨望富自己不愿意。要是被钱清知道,大概就敢打上杨望富家去。
钱清就是这气势,就是这么认道理!
第317章 纪律的目的(三)
回到临淄,杨望富去见了钱清,将自己的失望讲给表姐。
本以为钱清会很愤怒,不成想钱清端庄的脸上没多大波动。反倒是询问杨望富,“你想咋办?”
“俺不管了!以后这种事俺统统不管。”杨望富还是有些气恼。
钱清盯着杨望富,对杨望富的话不置可否。弄的杨望富感觉自己仿佛被猛兽给盯上,浑身感受到强大的压力。只能试探道:“姐,你想说啥?”
“你可以不管他们。先生的话,好好听。望富,大家现在都出息了,越来越不肯听先生的话。别的人有监察部门管,咱们不能混到那一步。”
杨望富连连点头,完全没有反驳,更没有反驳的意思。这次的事情太出乎意料之外,好好的人变成那个样子,杨望富不想落到那般田地。
或许是看出杨望富真心接受,钱清突然换了个话题,“对了。先生又收了个学生,是长信道长推荐的。以前是长信道长门下的那个小道童,叫明心。”
听自己多了个师弟,杨望富有些讶异。然而这个小师弟竟然是长信道长那边的人,杨望富就不想评价。而且杨望富与长信道长之间关系很一般,双方不怎么见面,更不知道那个明心是哪个。
小插曲过去,杨望富就投身到工作之中。霍崇这边先下令确定‘周’的新日期单位,按照中国传统,逢五休一。就是工作五天,休息一天。
阴历是每个月30天,自然就成了一个月5周。
同时霍崇还在发布消息中表示,以后随着劳动生产率提升,会逢五休二。就是工作五天,休息两天。
众人看到这个之后,有些莫名其妙。然而在文件后面,规定华夏朝廷各部,每周三都要学习。周三是个正常工作日,因为有正常工作,还不能把工作撂下。众人需要在工作时间结束之后进行学习。
第一个要学习的事情,就是学习监察部门的职权,以及这次英雄牺牲的监察部门人员的事迹。
霍崇采取的手段非常简单,就是强化学习,弘扬先进,指出落后,宣布惩罚。
先搞了两周宣传,组织学习就将此次惩罚讲述出来。杀人者被杀,参与殴打者被判刑。三名县令被一撸到底。其中的宋庆坤因为参与指使,还被下狱。
见到这是来真的,体制内的人员都不敢无视了。
各单位负责此事的都拿着丝网印刷的临时文件,念着上面重点内容,“遵守纪律,保守秘密。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听的不听。”
念完,这帮人按照参加的学习班内容讲述着,“大伙别觉得纪律只是在管咱们。纪律的确在管咱们,可纪律设定也是为了大家好。如果那几名县令守纪律,不把他们和监察部门的矛盾讲给那帮下头被查的货,大伙觉得那帮下头被查的货,敢说打人么?”
众人都关心这件事,学习会都有书记员,负责组织大伙讨论。这个话题说出来,就开始分析讨论。
与其他课程相同,讨论先从矛盾的内因与外因入手。
在诸多内在关系中,宋庆坤并不认为自己与监察部门是自己人,而是认为他与乡里那帮人是自己人。因为乡里那帮人能够满足宋庆坤的利益追求。
这就已经确定的立场。
霍崇并不去隐瞒这个事情,反倒明白的指出,“我们华夏朝廷是一个政治组织,政治组织的基础是政治理念。土地国有,土地公有,是几个基础政治根基。谁都不能因为任何理由破坏这个基础。凡是认为这个基础可以破坏的,都可以证明与我们华夏朝廷在基础上就不是一路人……”
不仅山东在学习,其他地方也在学习。镇江这边,高庞就在学习,甚至把内容给了老师陈铭泰在办公室看。
陈铭泰看完之后轻笑一声,毫不意外的说道:“这不就是清除朋党么。”
高庞是很希望老师这样的人能出来支持华夏朝廷,就问道:“老师应该是支持清理朋党吧?”
“雍正死前一直尽力清理朋党,他大概没想到杀他的霍崇,在治国上也是同样的理念。”
陈铭泰说完,被自己这个对比弄得很想笑。在雍正死前,江南普通人对于霍崇与雍正之间的关系看法相当质朴,‘王爷成了反贼,官员成了反贼。现在一个工匠也成了反贼。’
在江南文化人之中,看法就比较深刻些。大伙不太理解霍崇一个工匠,怎么就被雍正看出有造反的心思。单纯这个角度上看,雍正与霍崇还是某种知音。
雍正死于霍崇之手,这个看法暂时被忘记。然而霍崇当下执行的手段,让陈铭泰看到霍崇与雍正两人之间的某种相似。起码两人都刚毅果决,执政风格上都充满了强悍。
对于君主来说,想能够执行强有力的政策,就必须严厉打击朋党。
高庞对雍正没什么了解,也没啥感觉。听老师这么讲,也来了兴趣,就请陈铭泰讲述一下为什么会这么说。
此时华夏朝廷在江南占据了越来越多的城市,看着自己这个江浙总督的学生,陈铭泰觉得越看越顺眼。就把自己所知讲给高庞。
朋党即为因不同的政治背景和经济利益而形成的相互对立的特殊政治集团或利益集团,它既是权力内部斗争的必然产物。
因朋党之间的党争而造成的官场**和吏治败坏对于王朝的持续健康发展造成了极为严重的负面影响,同时朋党之争也加剧了王朝统治阶层内部的矛盾,一直严重破坏了国家政治和经济的稳定,阻碍了生产力的发展。
讲了要领,陈铭泰笑道:“我看霍崇有句话说得好,什么叫做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朋党就是江湖。霍先生不亏是个江湖儿女。雍正也是。”
高庞听得哈哈大笑,又有些讶异。以前跟着陈铭泰读书的时候还真没看出陈铭泰竟然是这么一个颇具幽默感的人。
然而陈铭泰并不是为了抨击霍崇或者雍正,他继续给高庞讲述着雍正的事情。
陈铭泰是货真价实的举人,有着实实在在的功名。在满清时代,举人就等于是预备官员,朝廷的旨意下达到地方,陈铭泰这样的举人是要知道的。
单纯从这个角度来说,霍崇当年那种根本没有任何实缺的捐官反倒连这样的待遇都没有。
既然有权力接触这些旨意,又是地方上的知名文人,陈铭泰对雍正朝的事情了解的颇深。
历朝历代都痛恨结党,在不少朝代,结党就是死罪。之所以不遗余力的打击朋党,消除朋党之争,更根本的原因在于朋党的存在会严重威胁到皇权的稳固甚至王朝的存亡。
清朝领教了太多因为“朋党之争”而将封建王朝彻底葬送的经验教训,清朝皇帝对于朝臣结党一般采取零容忍的镇压态势。而在康熙朝晚年经历过“九王夺嫡”事件的雍正皇帝,更对朋党之害深痛恶觉。所以,雍正皇帝初一登基便开始通过各种举措打击和消除朋党。
雍正的手段之一就是秘密立储。
雍正元年八月,雍正发布了一份著名的上谕:建储一事,理宜夙定。去年十一月之事,仓卒之间,一言而定。圣祖神圣,非朕所及。今朕亲写密封,缄置锦匣,藏於正大光明匾额之后,诸卿其识之。
自此确定了‘秘密立储’。手段则是写好了储君的名字,藏於正大光明匾额之后。
说完,陈铭泰正色说道:“这手段雍正用得,霍先生看来得多娶些女人才行。”
高庞不知道怎么应对这话。霍崇并非好女色之人,当然也不是好男风。就高庞的观察,霍崇或许是很想自己教育皇子,却觉得力不从心。倒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这么感觉而已。
正在想,就听陈铭泰继续讲述。雍正皇帝初一登基,将任命了皇八子胤禩、皇十三子胤祥,大学士马齐和张廷玉为总理事务王大臣。
其中,除了胤祥为自己的坚定支持者外,皇八子胤禩和马齐都属于“八爷党”,张廷玉在“九王夺嫡”事件并未进行公开站位,所以初初登帝位的雍正皇帝政治势力非常薄弱。
雍正当时在朝中处于相当孤立的不利境地,除了胤祥和隆科多,满朝的文武大臣中竟找不出可以信赖的得力助手,这与胤禩、胤禟等人得到众多重臣勋贵的支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毫无疑问,胤禩等人组成的皇室朋党,已经严重威胁到了雍正皇帝的地位和权威。
面对如此境地,雍正皇帝也倍感焦心,雍正在日常批老八的时候,也有对下面的人发出消息。应该是想得到下面官员的认同。
朕受皇考付托之重,临御以来,于国家政务,悉心办理,联自揣精神力量,可以经理有余。惟于弟兄之中,此数人万难化诲,既不感恩,又不畏法,使朕心力俱困。
所以雍正的手段有二,首先是文字狱。其次是密折制度。
讲述完之后,陈铭泰做了个大概评价。霍崇的手段与雍正说法不同,其实目的一样。
霍崇要建立以政治理念为核心的华夏朝廷,霍崇要建立定期学习的制度。
两者中前者是建立一个明确标准用以界定,朋党们无一例外都是为了利益,华夏朝廷的政治理念是为人民求解放,自然是反对朋党的私利。
至于学习班制度,第一要讲纪律,第二要把理念与案例拿出来讲。这些都能让朝廷本身在保密与统一思想上得到促进。
最后陈铭泰又按照之前那般给了个评价,“霍先生果然是要将马上治天下坚持到底。”
高庞已经不像以前那般敬畏老师,听老师这么讲,就笑道:“老师还是这么看不上么?”
陈铭泰摇摇头,“不是看不上,只是我一直认为霍先生是在这么做。我其实并不赞成。不过最近看来,霍先生的手段非同一般。至少比历朝历代都向前进了一步。我以前说过,想看看霍先生怎么搞盐政。本以为霍先生折腾几年,又重蹈覆辙。不成想霍先生竟然一年就解决了几百年盐政的腌臜破事,着实令人佩服。”
高庞赶紧劝道:“老师,我之前就想请你出来做盐政。现在能请老师出山么?”
陈铭泰想了想,一时难以决断。最后只能说道:“我的理念与霍先生大大不同,虽然盐政之事,霍先生令人耳目一新。不过百万漕工又该如何?江南百姓们受益甚广,可天下哪里有所有人都受益的事情。若是霍先生能应对了百万漕工之事,我便为霍先生效力又如何!”
高庞没继续劝说。只是把准备好的一份官员考试内容给了陈铭泰。见陈铭泰并没有拒绝,霍崇觉得老师真的动心了。
华夏朝廷的公务员考试题库都是公开的,考试格式也是公开的。陈铭泰家想考试的就是陈铭泰的女儿,既然陈铭泰不拒绝,说明陈铭泰已经不反对家人出来为华夏朝廷效力。这也算是巨大的进步吧。
送走了陈铭泰,高庞就开始推动农学院建立的工作。身为江浙总督,高庞还得执行朝廷的决定。
所谓旨意,就是整个朝廷做出的决定。虽然下旨的是以皇帝霍崇的名义,作出决定的却是朝廷各部,也就是现在的委员会。一旦旨意出来,整个朝廷各部都得执行。作为地方大员的江浙总督当然也得执行。
如果江浙总督不执行,那就是抗旨。这对抗的不是霍崇,而是整个朝廷各部。
当然,相对于旨意这种朝廷的决定,霍崇个人也有他的特权,就是‘谕’,也就是‘谕令’。
谕令本身指霍崇直接对某个部门下达的命令,譬如霍崇可以对江浙总督高庞下谕令,要高庞去做什么事情。
可谕令就没有朝廷旨意这么深厚的支持背景,在历史上,尤其是明代,上谕不仅会遭到六科给事中的封驳,接到上谕的官员也经常会直接拒绝。毕竟么,皇帝个人的决定在面对整个朝廷的时候,就显得势单力孤。
所谓抗旨,基本指的都是对抗上谕,拒绝执行谕令,而不是真的对抗朝廷旨意。
对抗上谕,那是对抗皇帝。官员们是在和皇帝单挑。这个经常能博名头。
对抗旨意,就是对抗朝廷。官员们只要不是真的下了必死的决心,那就不敢把自己弄到这个一人对抗整个朝廷的位置上。
所以高庞乖乖的执行着计划,而且高庞自己也是真的支持这个计划。
所谓朝廷旨意,并不是简单的一句话,要求高庞做到‘xxx’,然后一切都丢给高庞来做。
原本高庞还真的以为是这样。等高庞真的当了华夏朝廷的官,才明白事情并非如此。
旨意只是一份旨意,后面如果没有相应的一系列执行规定,旨意就是瞎咧咧。
譬如建设农业学院,目的是什么,规模多大。要请什么人当老师,老师的标准是什么。执行过程中不可知与可知的内容,以及各个阶段的规划。
这不仅要高庞以及相关人等做出决定,还要对如何执行做出考核。
旨意之所以是旨意,必然有其要合理的地方。如果旨意完全是瞎哔哔,那就说明整个朝廷已经沦为瞎哔哔的场所。
正在努力做着这份工作的各个环节,高庞的另外一位老师来了。
对于这位老师,高庞并不想见他。之前差点被书院开除的事情,高庞可没办法当成完全没发生。
在那次的事情中,只有陈铭泰是以老师的身份给与高庞严厉的教导。便是如此,也弄得高庞觉得没了前途,不得不跑去霍崇那里寻求帮助。
将高庞逼到这个份上,真真不能当做没发生。高庞想起来就非常不愉快。
最后高庞还是觉得要见一下,起码可以给对方明确的拒绝。因为上次这位先生就表示了立场,他对于盐商阶层的整个崩溃十分不满。
果然如高庞所料,这位先生上来就讲了百万漕工的事情。
所谓“奈何百万漕工衣食所系”,乃是江南的大事。
这为老师倒是很爽快的开始危言耸听,十六世纪初仅通州(今江苏南通)至仪真(今江苏仪征)漕河河道的法定劳役就达四万七千余人,其中很多由于工作性质要求使得他们可以将家人一起带到工地生活,加上特殊情况下的劳役,需要注意的是有明一朝种种所谓“特殊情况”日后愈加成为常态......所有这些,必然决定了明中后期依附于漕河生存的人口数目相当可观。
既然渤海湾海运粮食时“漂没”都能成为普遍接受的潜规则,大运河绵延千里,养活的人口及其相关的利益链条又岂是一个简单的海运所能取代?联想到崇祯裁撤精简国家公务员,裁出来下岗邮差李自成。明廷哪位皇帝要是真狠了心以海代漕,没准闯王进京这出戏就提前演了。
高庞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来,“先生所说的是不是江南要反?”
第318章 纪律的目的(四)
从曾经的老师眼中看到震惊无奈的吃瘪神色,高庞心中感受到一些乐趣。然而能在书院当先生的毕竟不是一般人,老师很快恢复了镇定,无奈的叹道:“高庞,你就这么想用人脑袋换你功名?”
老师的话仿佛一道闪电,让高庞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在这般震惊中,高庞看到老师的眼中露出快意的神色。看来老师很清楚高庞之前嘲讽造反的心思。
自己被弄到这样,高庞心中恼怒之余,又有点心虚。老师虽然十分不客气,却也说到点子上去了,高庞如果在镇压造反中表现出优异的能力,的确对高庞个人前程有好处。毕竟么,高庞当下最缺乏的就是在战争方面的表现。
稍微整顿一下情绪,高庞问道:“先生以为朝廷哪些旨意有错?”
“盐商已经哀鸿遍野!”
切!高庞心中有些失望。如果真的要谈因为战争而中断的漕运,那的确能说百万漕工衣食所系。一群盐商们受到的冲击根本谈不上。
想到这里,高庞笑道:“竟然能让盐商哀鸿遍野,若先生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天下到处都是盐商呢。”
双方不欢而散。高庞心中高兴的同时又不免觉得自己有些幼稚,或许应该更多听听自己的这位老师到底要给谁说情吧。不过高庞也知道自己一点都不想听,之前来求情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各个说的盐商们好像可怜的要死。然而城内的食盐价格暴跌,供应足,品质高。利用没收来的土地组建的众多新村都有供销社,食盐价格也便宜许多。起码百姓们并没有从这里吃亏。
把这件事抛在一边,高庞开始继续最近的农业学校的事情,把负责人请来开会。朝廷的旨意并非简单的几句话,而是厚厚的一份指导方案。
这边学校的人纷纷表示了各种困难,高庞这次听得认真。等大家把难处说完,高庞敲了敲桌面,“朝廷旨意说的清楚,考核事情分成两种。一种是有没有做完,一种是有没有做好。这做好可不止咱们能决定,接受咱们提供服务的对象们能够把咱们提供的服务用上,还能达成咱们的预期,这才叫做好。咱们能做的不是做好,而是做完。种植树苗的苗圃,能够生产树苗么?各个村子的人能够按照咱们计划得到树苗?种植树苗之后,后续管理,有人教么?有人管么?这就是做完……”
高庞按照旨意附带的内容讲述着,刚说了个大概,苏州府工部局负责此事的人已经问到:“总督,若是这么做,咱们的人手不足。”
“人手不足,所以才要开考试,招收人员。这也是工作,看的是能否完成。”高庞答道。
这边苏州府工部厅桑蚕局的愣了愣,有些无奈的说道:“那就快点开始吧。”
坤隆三年,西历1732年十月,考试正式进行。陈铭泰看着女儿脚步有些蹒跚的模样,忍不住长叹口气。
当年给女儿裹脚,女儿痛的大哭。陈铭泰觉得心疼。现在女儿放了脚,为了能正常行走,又痛城这般。陈铭泰更是心疼。
然而陈铭泰又说不出抱歉的话,只能让女儿坐下,“你考的那些我已经看过,都是要背诵的题库,你若是考不上,那就是运气不到。”
“爹爹,我能考上。”陈姑娘有些倔强的答道。
“你……能行。”陈铭泰不想打击女儿的信心,只能表示赞同。然后陈铭泰正色说道:“你可知此次考官,与之前的朝廷有何不同么?”
女儿答道:“女子也能考官了。还有就是不看有没有功名。”
陈铭泰等女儿说完,补充道:“这次考官其实与之前有许多相同。先要有身份证明,你是好的,我能证明,你高师兄也能证明。这就算是满人举人吧。与之前不同则是考试无需长辈有功名,也没有了出身限制……”
满清科举对出身限制特别严格。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就是由出身决定的。而出身是读书人无法自行选择的,是父、祖辈决定的,因此,一旦论出身,自然有拼爹拼祖宗的意思。
首先是出身得正,参加进士考试的不仅是自己得是举人,起码也得是举人。所以早期康熙搞的恩科,就不管这些。
可这一条就刷掉许多人。所以满清里面三代进士的家族其实很多。譬如刘墉家,刘墉的爷爷是进士,老爹是进士,刘墉是进士。这放到其他朝代是不太现实的。
当然,陈铭泰自己就是举人,谈起这些的时候就非常有自信。论家学渊源,陈铭泰有极大的自信。
说了出身正的,自然有出身不正的。按照清朝的定制,凡出身不正不准参加考试。出身不正是指什么样的人呢?总结起来有如下几类。府衙杂役子孙,戏子,贱民,奴隶子孙。
这些人别说参加进士考试,更是连科举都不能参加。
当然,这是针对汉人。满人里面有旗主和旗奴之分,可这个旗奴并非奴隶。高贵的满人,便是奴才,也比汉人高贵。主子们的事情,轮不到汉人说什么。
陈姑娘虽然也知道一二,却从来没有被老爹这么认真的讲述科举的事情,不禁好奇的问:“爹,那些府衙当差为何被看做贱人?”
“是杂役!杂役!”陈铭泰纠正道。
杂役,在有地位人的眼中是低贱的。杂役之间还有分类的。
门子指在官衙中侍侯官员的差役,不是看门的,就如官员所说:“今世所谓门子,乃牙(衙)署中侍茶捧衣之贱役也。”就是指那些帮官员端茶倒水,穿衣卸袜等贴身保姆性质的人员。
“长随本中官之次等,受役於大璫者……今俗所谓长随,则官场雇用之仆人。”官府雇用的仆役,相当于干活的苦力。
“所以命之曰番役者,其义殆不可晓,盖相沿明季厂役之名也。明季厂卫有番役,其迹最横。”
“本朝所设番子,专司缉捕盗贼、访拿逃亡及娼赌凶棍等事。”其实就是底层特务。
马快和步快,快手和捕役则是基层暴力人员,“凡衙署应役之皁隶、马快、步快……皆为贱役。”
官署中担任缉捕事务的役吏。就是抓飞贼罪犯一类人的。“捕役,捕拿盗匪之官役也”。
说到这些人,陈铭泰叹口气,“这类人所应对的都是恶徒,恶人须得恶人磨,他们皆是凶强侠气,并非善类。你若是考上,万万不可填写志愿报考!”
陈姑娘看老爹一副担心的模样,不禁笑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要与恶徒搏斗,这等事避之不及,怎么可能自己主动请求。
皂隶是衙门的低贱苦力,皂是颜色词,代表玄色,即黑色,隶就是奴隶。专指那些穿着青黑色麻布衣,腰系青丝带的衙门奴隶。
禁卒、仵作、弓兵也是贱役。
禁卒并非禁军,而是看守牢房的人员。仵作就是检验命案死尸的人,就是法医,不过现在的法医是专业技术人才,不像古代那么低贱。弓兵在宋朝以前指操纵弓弩的兵种,类似于近代的机枪手,宋至清朝专指负责地方巡逻、缉捕之事的兵士,也属于贱役。
至于其他的戏子,完全被认为是酱缸里头的人。天生就已经低贱了,更认为他们极为善于逢迎,那是天生的坏人。
所以倡优、乐户、吹鼓手、丐户、疍户的子孙,更是有原罪。根本就是杀之不可惜。更别说让他们有机会当官。
奴隶性质的人员的子孙也禁止参加科举考试。奴隶可以分为政事奴隶和生活奴隶。政事奴隶还包括马夫,看门人,寺人(太监)等。生活奴隶包括僚、仆、台、圉、牧、竖、奴、婢、徒人。其中圉是指养马的人,竖这里指有做过童仆的人,徒人指犯过法的人。
“朝廷这次考试,倒是禁止犯法的子孙考试,还算思虑有些周祥。不过,女儿,你可要记住,这华夏朝廷用的是军法。军法之下,霍先生才敢重用他所说的劳动者!就我看的题库,说是几千道题里面挑选几百道,然而题目设置十分有深意。或许就是那些大题所讲,劳动最光荣。这个要害,你若是想考上,可不要弄错。”
陈姑娘有些不解,“爹,我看的大题所讲,乃是科学与民主。”
“霍先生要马上治天下,当然用的是法家。法家讲的是法、术、势。科学与民主是术,你可不要弄错。若是你还不明白,就去找你高师兄询问。他当年就是以为孔孟之道是法,却不知道孔孟之道不过是术而已。见了霍先生之后,听了霍先生教导,这才恍然大悟。之后就考上了状元。你可不要犯他当年的错,科学与民主乃是术。”
陈姑娘听老爹要自己去请教高庞,脸就有些红了。不过见老爹完全没有想到儿女私情,而是专心讲述考试,稍微有些安心。就认真听老爹讲述。
“霍先生讲述科学,给了标准。科学不仅要能证明,还得能证伪。我虽然还是觉得科学太过于功利实用,却觉得这话倒是言之有理。而且霍先生说科学,还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譬如,我们脚下大地是个圆球,其中证明时所用的命题,就是在水面上看远处的船,先看到的定然是最高的桅杆顶端。这就是证明与证伪,我还请人问过许多水手,自己也去看过。竟然是真的。”
陈姑娘听到这里,有些讶异。她之前跟着高庞给她请的人员听课,作为地理学基础的地球是圆的,就用了这样的证明方法。
然而老爹看着不把这些当回事,不成想老爹其实偷偷研究过,还研究的很认真呢。
陈铭泰此时谈起学问,完全来了感悟,“唉,霍先生虽然是马背上打天下的,却是个读书人。若是别人,就讲地球是圆的,非得信他所说。霍先生就用科学,提出任何人都能来实验的这套东西,着实是个有学问有心胸的。若大地是平的,看到的就该是整艘船。绝非先看到桅杆。虽然我还是不太信,然而从这道理上,至少大地是平的,就没办法证明。不过这也有个麻烦所在,科学并非单独。按霍先生所说,一切事物都有内在联系。既然脚下大地是个圆球,就得在地球是圆的这个基础之上推导出经度纬度。若是地球绕着太阳转,就有北回归线与南回归线。整套地理知识就做出来了。”
说到这里,陈铭泰又长叹口气,“唉!女儿,这些知识看着零散,其实都脉络可寻。你考试的时候看着是几千道题,其实分门别类,十分庞杂。你看霍先生在大题的提纲中所写,要大伙都不断学习,还要在朝廷内组织定期学习。你看最新的旨意,霍先生创造出一个周的时间,每周三要固定学习,你可不要以为是拍了脑袋想出来的,这都有脉络……”
陈姑娘最初觉得很兴奋,因为看着对华夏朝廷考试根本不在意的老爹竟然亲自指点,这可是陈姑娘从来没有过的经历。
以前陈姑娘也想学孔孟之道,作为大学问家的老爹却每每泼凉水,表示女孩家学了也学不会,反倒会因为学错而弄的自己生出错误的念头。
此时以老爹的学生听课,这感觉的确非常不一样。
然而听着听着,陈姑娘已经跟不上老爹的思路。听了一个多时辰,就觉得有些头晕脑胀。原本看着清晰的题库竟然变了模样,至少跟着老爹的想法去考虑,那些简单明快的考题竟然不是一个个看着新奇的点,而是一个复杂的网络。尤其是整个网络竟然互相连通,考题内容不仅分出了先后次序,更是出现一个看似简单的题目,其实是由许多不同知识脉络结合出来的感觉。
实在是接受不了老爹的教导,陈姑娘说道:“爹,我听不下去了……”
本以为老爹会如同教育那些师兄师弟般板起脸训斥,不成想陈铭泰笑道:“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你能听到这里,我其实也很讶异。”
陈姑娘得到老爹的赞许,激动的突然眼眶都热了。起身走到老爹身边,陈姑娘问道:“爹,要不我给你捶捶背?”
“我还不老。”陈铭泰叹息道。
陈姑娘就赶紧去给老爹换了热茶,然后拉了凳子做到老爹身边,静静的看着老爹喝茶。
陈铭泰看女儿这么贴心,本来想让女儿休息一会儿,却还是忍不住说道:“霍先生之能,不在其能做什么,而是在其不做什么。不在其做对了什么,而在其教导人如何判断自己做错在哪里。真乃是教书育人的法子。我虽然不喜欢他马上治天下的路数,却也不愿说他错了。我便说说我真正在意的事情,你却不要把这些说给别人听。”
“是。”陈姑娘赶紧答道。
“霍先生所图的乃是解放华夏人民,这就是他的志向。我看他虽然没有说的特别清楚,却也说了。何为解放,就是有钱,有权。”
陈姑娘惊呆了,愕然中想听老爹继续说下去,却见老爹不吭声了。过了一阵,陈姑娘突然扑哧笑出声来。老爹的形象与他一贯给人的感觉如此不同,至少以前的老爹无论如何都不会强调有钱有权的。
“莫笑!这才是真意。”陈铭泰板着脸说道:“若是没钱,就读不了书。霍先生要推行义务教育,学习固然要人上进,然而上进的表现是什么?就是赚到钱,并且有大展拳脚的机会。想大展拳脚,你就得有权。然而天下能读书的人极少,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陈姑娘想了一阵,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不是天下人不知道读书好,而是他们读不起书。便是读了点书,也没有施展所学的地方。每年当官的就那么点人,土地又被地主士绅所有。这就是霍先生说的生产资料。一个人没钱读书,没有生产资料,也就是没有土地。便是想搞你高师兄最近倡导的种植桑树,他凭什么搞?靠想么!”
陈姑娘觉得自己好像理解了,又完全理解不了。下意识的点头,又觉得不能这么做,赶紧就摇头。
陈铭泰叹道:“所以说,我看了几千题的题库,每日里思考。觉得霍先生说要解放人民,未必是言不由心。倒是这解放的法子,却不能说的太明白。我看他所图甚大,竟然想将义利之辨,变为义利一统。所以霍先生讲,华夏朝廷并不反对人拥有土地耕种的权力,华夏朝廷反对的是利用拥有土地耕种权,去剥削别人的权力。最重要的是,霍先生知道百姓其实茫然无知,百姓们觉得佃农就是没有地主尊贵,却不知道为何会有这般感觉。说白了,就是地主们拥有生产资料,并且利用拥有生产资料榨取别人的劳动成果。霍先生现在还不敢说的太明白,其实也是他知道,这才是那些佃农们的心思,这是那些没多少土地的农户的心思。霍先生真的把这个给百姓说明白了,呵呵呵……”
说到这里,陈铭泰忍不住冷笑起来,“这才是最有意思的事情,道理真的要是说到这般透彻,霍先生就是逆天而行。天下人便是受了他的好处,也会责怪霍先生挡了他们解放的道路。哈哈,天下滑稽的事情莫过于此。”
第319章 纪律的目的(五)
江浙两省有一千一百多人参加考试,通过的有九十九人。其中四十九人是部队出身的人员,四十九人是本地读书人。
高庞看了看名列第一的名字,竟然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考第一的乃是自己的师妹陈姑娘。当然了,在考卷上,陈姑娘有个学名。高庞知道自己师妹是有名字的,叫陈娇娇。可这是闺名,就是在家里父母起的名字。
学名不一样,这个是在外面与社会交流中使用的名字。所以参加考试前,陈铭泰给女儿起了个学名,陈退一。
考试第一名的叫陈退一……这个名字也有种说不出的奇妙感觉。
“不愧是老高你的师妹,见识不错。大题答的有点意思。”胡悦赞道。
高庞是阅卷官之一,拆了封名之后,高庞仔细看了师妹的答卷。虽然不少解释看着有些幼稚,然而好几道大题的确回答的非常有见地。尤其是科学与民主有关的几题,让高庞仿佛看到了老师的影子。
胡悦见高庞没说话,就继续说道:“老高,这次三个女子考上了,得宣传啊!要不要披红挂彩,游街夸官?”
高庞当即把脑袋摇的如拨浪鼓,“不用不用。”
胡悦眉毛一挑,“嘿!你当了状元之后又是上金銮殿,又是打马御街前。怎么到了女子考上官员,你就当不存在了?”
高庞知道自己老师的性子,那是坚决反对任何夸耀。正想继续反对,看着胡悦的神色,高庞心念一动,叹道:“要不,委员会投个票。”
当下华夏朝廷内部除了正常的级别制度之外,还有投票制度。拥有投票权本身就意味着话语权。投票当然是少数服从多数,但是霍崇专门讲过这个投票适用范围。凡是暂时没有规定的内容,可以投票。然而有了规定的,就得按照规定走。
如此一说,委员们登时来了兴趣,众人哗啦啦开始撕纸投票。便是记名投票,高庞觉得这帮人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除了高庞之外,都投了赞成票。
没办法,等晚上的时候,高庞就请了老师前来。陈铭泰一听竟然要自己的女儿披红挂彩游街夸官,脸色就很不好看。然而高庞本来以为老师要反对,不成想老师叹口气,“既然你们要如此,便这么做吧?”
“老师!这……这不像你会说的话。”高庞有些懵。
“我可没你那般清高。论学识,才气,我知道自己不过是个中人之姿。得是你这般自命不凡之人,才敢如此自以为是。我既然让你师妹出来考试,当然是朝廷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听老师说的如此谦逊,甚至有些低声下气,高庞又是讶异又是不解,连忙询问:“老师,我觉得我虽然不稳重,却好歹也没有不识好歹啊。”
“切!状元公,以后霍先生若是夺了天下,你定然会在史书中大书一笔。考上状元,又弃若敝履。几千年来大概就你一个而已。呵呵。”陈铭泰嘲讽道。
高庞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老师的话,不过还是不认同就是了。
本以为接下来会是一个尴尬的沉默,不成想老师却坦然问道:“你们说的投票是怎么回事?难道大事还能如此儿戏不成?”
高庞正好借此摆脱尴尬,就解释了一下。允许投票的范围并不大,完全是针对大家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处置的事情。按照霍崇所说,在既没有理论也没有先例的时候,又不牵扯一个核心理念。这种时候就得靠大家的直觉来决定。
然而牵扯理念的话,自然就不行了。譬如,脚下的大地是不是个球体,这玩意就不能通过投票决定。
“哦?这倒是有点意思。”陈铭泰笑道。
高庞也觉得霍崇的想法很赞,就说道:“都督说,投票,少数服从多数,不能无限展开。若是无限制的使用民主中的选举,就不是选举,而是票举。那就变成了所谓民主,就是人民有愚蠢和胡作非为的权力。若是有这样的权力,民主就成了闹剧,成了少数人玩弄统治多数人的制度。”
陈铭泰听得放声大笑,连连点头。
高庞说的来了兴致,“都督认同的是共和制,而非民主选票制。共和制首先是有一个标准,通过标准选拔出人才。有了这些被选拔出来的基础之后,在有共同基础的之上,才有民主,才有投票。若是没有基础,那就是单纯的民主选票制度。那种制度就是自作自受的制度。”
“世上还有那种制度么?”陈铭泰一脸嘲讽的问。
“还真有。据说两千年前,在欧罗巴的一隅,有个叫希腊的国家,就是用的这种制度。就是所谓公民选举,一切都通过公民人人投票的制度决定国家大事。”
陈铭泰愣了愣,讶异的问道:“然后呢?那个国家如何了?”
“那个国家先败给了另一个国家,后来两个国家都被一个君主制国家消灭吞并了。”
听到希腊的结局,陈铭泰冷笑道:“哼哼,德以配位,就该如此。”
和老师这样的文人聊天,总是让高庞觉得舒服。便是恶毒的话,也能说的优雅。然而细品其中的恶意,着实有些痛快。
不过舒服了片刻,高庞又对老师心生敬佩,忍不住叹道:“老师,你这随遇而安的心境,我差的太远。”
“我以前看不惯你,就是你这自以为是的性子。别人千难万难才能得到的东西,在你眼中一文不值。高庞,你是命好。我可不敢如此,朝廷有用的事,我既然让你师妹投奔了朝廷,当然得听。这和我愿意不愿意毫无干系。”
高庞低下头不敢说话。每次老师展现出做人的道德,高庞就觉得比不上老师。在这样人性光辉面前,除了低头之外,还能怎么样呢?
若是以官位高低压人,高庞觉得自己还没堕落到那个程度。
之后的事情轰动了三城。三位女子一位是镇江人,一位是杭州人,一位是苏州人。三位女子通过考试,成为正式官员的事情通过公开夸官三天,让江浙看到这个事实。
高庞觉得自己会挨训,等霍崇的文件送来,高庞仔细看过,却不见霍崇有一字提及。霍崇提出的乃是官员出身问题。
此次考试本地读书人与军队出身的平分秋色,已经证明了本地读书人已经展现出巨大优势。虽然看着人数没什么不同,军队出身的人员却是学了好久。尤其是有内在培训。
在这样的情况下,军队出身的人员竟然没有占据巨大优势,就意味着军队已经处于劣势。平分秋色更是证明至少在这一次中,在这一批考试通过的人员之中,浙江本地读书人展现出他们在学习能力上的优势。
高庞看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开会传达霍崇的意见。大伙也都不知道该说啥,最后这件事就这么听完就暂时完事。
众人讨论的就是接下来怎么使用这些通过考试的人,胡悦率先说道:“既然都督有些担心,咱们就按照正常规定走。这些人从基层干起。”
“对对对!不能因为他们读过书,就直接当官。”
“咱们的人有基层经验,俺觉得可以先跳过。”
胡悦的看法立刻得到了支持。
高庞表达了反对,“咱们的人打过仗,我看履历,没见他们怎么干过基层。既然这样,就都从基层干起。”
“那三个小姑娘也让他们跑村里不成?”胡悦问道。
这话听得其他人放声大笑。高庞感受到了没读过书的家伙们表达恶意的率直。但是这态度也不能说是错,三个小姑娘跑基层,听起来就不怎么靠谱。在高庞心中,跑基层的小姑娘怎么也得是钱清这样的人物。不仅做事干练,更有一身武艺。
沉吟中,就听委员笑道:“状元公,你别说俺们为难那些小姑娘。规定就是规定。咱们所有人都是要从基层干起。大姐当年如此,其他的女子们也是如此。咱们华夏朝廷里面的女官员,哪个不是上过战场的。仗打得多不多,打得好不好,咱们且不说。她们可都是打过仗,杀过敌人。”
被人这么讲,高庞也很无奈,左思右想只能搬出霍崇的命令,“咱们就按照都督所说,按照规章来吧。”
“规章第一条,统统参加军训。”胡悦带着坏笑答道。
高庞听到这话,突然就觉得放心了。
陈退一接到命令前去报道之时,心中惴惴不安。夸官的事情对她来说和梦一样,还不是什么美梦。被无数人盯着看,还起哄。这种压力着实令人不快。
然而父亲说过,既然决定要当官,就要面对这样的局面。以后还会有更多令人不快的事情出现。
受命来这次报道之后,立刻被叫去集合。为首的乃是军人,他板着脸告诉众人,“从现在开始,你们就要先接受军事训练。记住,在咱们华夏朝廷里面,所有人都是战士。什么是战士,就是通过学习,通过训练,拥有能够保护自己,保护别人的能力。还能实实在在保护自己保护别人。现在,先分班。”
陈姑娘本以为当官就是从事文书工作,不成想就如羊群般被人驱赶着行动起来。
分班,领取军服,选了宿舍。之后就是领包括脸盆,茶缸,牙刷,毛巾之类的军用品。
当天下午,就从队列开始训练。
军训真的是极为辛苦,报数,看左右,这些倒还容易。然而之后的站姿,齐步走,跑步。三天下来,陈姑娘只觉得浑身都如同散架一般。
这些已经不单纯是咬咬牙就能挺过去的,就在这样艰苦的折磨中,负责训练的队长还对着陈姑娘吼道:“大声点!大声点!不要小声嘀咕,用嗓子喊出来。”
说完,还拍着他脖颈下的位置,“不要用声带喊,那就把嗓子喊劈了。用这里,用这里发力!”
陈姑娘这辈子都没有大声喊过,从小说话的时候,父母就要她温言细语。要不急不忙。
而军队里的要求全然不同,说话不仅要清晰,更要声音响亮。要一声喊出来,大伙都能听到。
陈姑娘试了好多次,都完全不知道怎么才能用脖颈下的部分喊出声音来。最后只能低下头,眼泪汪汪的差点哭出声来。
“俺再说一次,咱们华夏朝廷就是要让大伙说话。但是说话就要大声,哭,可以哭!要哭也大声哭!”队长喊道。
陈姑娘只觉得胸膛里一股怒气上涌,伸手擦了眼泪,抬起头尽可能用清晰的声音说道:“我不哭了!我只是不会用你说的那法子发出声音!”
“很好的回答!记住,就要说的这么清楚。”队长赞道。
这称赞让陈姑娘很是不解,原本她是准备被队长呵斥一顿的。因为在很多时候,队长是非常严厉的呵斥那些做动作不到位的男人们。
正惊讶中,就听旁边有人嘀咕了一句。队长转头就对那人喝道:“有什么话,大声说!大声说!”
嘀咕的那位一看就是江南男子,年纪不大,却有些阴柔的气息。被队长这么呵斥,这位嘟囔道:“我站立就是站不稳……”
“大声说!大声说!”队长继续吼道。他声音洪亮,却不是那种尖锐的声音,听着就充满了力量。
这人不得不大声说道:“队长,为何我总是站不长。你说力气不足,我不可能比力气比不过一个女人吧。”
这家伙声音虽然大,却很尖利。听起来满是不高兴,却没有队长的声音那种浑厚。
队长应道:“女子虽然力气不如你,但是她身体轻。带给身体的负担也小。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咱们一会儿休息的时候可以给你看为什么。还有,你既然能大声说话,下次有问题,就先说报告!把报告两个字说出来,也好让人知道你要做什么。”
“这么说话不行么?”那位江南男子不解的问。
队长没有呵斥,而是爽快的解答了问题,“战场上有战场的纪律,不得私自说话。凡是说话,得先表示你要说话。这就是纪律。”
又训练一会儿,到了休息时间。队长拿来些小棍与木块。同样重量的木块,数量越多的草棍才能撑起来。然而木块越轻,需要的草棍就越少。
做了这样明白的实验,队长解释了陈姑娘为何看着就能站姿维持的久些。因为她体重轻,便是肌肉力量不足,但是负担小。肌肉能够承担。
大伙看着这位胖乎乎的男子,再看陈姑娘苗条的身材,都笑了。道理有了,实验有了,大伙自然能够明白结果为何不同。
第四天,众人都被肌肉的疼痛折磨的够呛。再次训练的时候却不再是身体训练,队长请来了几个唱戏的,让他们使用不同的部位发声。众人可以用手指按在他们脖颈、喉头、与脖颈之下的位置感受。
这些鲜活的实验之后,众人有了些感觉。再由唱戏的指点众人如何调动不同的位置发声。
陈姑娘本来说自己不会,固然是因为真的不会,心中恼火也是重要的原因。私下回想,陈姑娘觉得自己有些如老爹所批评的,有些破罐破摔自暴自弃。着实对自己很不满意。
然而跟着唱戏的学习发声,陈姑娘这才发现自己的心情固然是自暴自弃,然而坦率承认自己不会如何发声,却是没错。
原来想有效的发出声音来,真不是嘴的事情,甚至未必是脖子的事情。从比较小范围的,胸腔,胸肌发力,是能最有力发出声音的方法。
而唱戏的还显摆了一下,用一众军训成员根本没有办法模仿的方式发出了响亮优美的声音。这就不仅仅是胸腔,而是从丹田处开始。虽然戏子是被人看不起的,然而他们展现出来的技法,真有点神乎其技的意思了。
等唱戏的领了报酬离开,队长直接把上衣脱掉,露出精壮的上身。就见肌肉粗壮明显,看的男人们瞠目结舌,看的陈姑娘只觉得心中如小鹿乱撞。
队长却没有丝毫的色情成份在其中,他就通过动作向众人解释身体肌肉。解释了一番,就嘲讽那些唱戏的还是忍不住故弄玄虚。这世上其实没啥真正的气沉丹田,这些都是利用胸腹核心三角肌肉群发力。
讲了个大概,队长穿上衣服,“如果诸位好好训练,人人都能有这一身肌肉。所谓力气不足,其实就是肌肉量不足。想有足够的肌肉量,除了刻苦训练之外,别无他法。我们的军训不仅仅是要诸位明白那些军事动作,更是要让诸位明白这些动作是什么通过调动身体肌肉来完成。”
日子一天天过去,四周的军训终于结束了。这眼瞅着就要到了元旦,众人先放假回家。
眼见女儿回来,陈铭泰心中欢喜,索性带着家人上街。
就见镇江街头人来人往,都是采办年货之人。一家人欢欢喜喜,准备采办之后过年。
很快,小车上已经堆满了东西。就在陈铭泰给钱之时,突然窜出来人,抢了陈铭泰手中的钱袋就走。
陈铭泰等人大惊,然而那厮脚步飞快,应该是飞贼。眼看就已经跑远。陈姑娘心中惊怒,眼见远处街头有巡捕的身影,她跳到街道中间,对着巡捕方向,用脖颈下的胸腔力量大声喊道:“前面的巡捕,有飞贼过去了,抓住飞贼!”
陈铭泰就站在女儿身边,就见女儿纤细的身体挺胸抬头,发出声音高亢悦耳,甚至震得耳朵都有些嗡嗡作响。
第320章 纪律的目的(六)
飞贼还是没能立刻抓住。陈退一有些失望,看着老娘满脸的不高兴,陈退一就笑道:“娘,我发了俸禄,就把钱给你。”
陈夫人一点都没有因为这话而高兴,她有些迁怒的说道:“你那点钱,能养得了自己么?从九品兼未人流31两5钱,禄米31斛半。现在的朝廷能拿得出这么多钱粮?”
陈退一没想到平素里好像什么都不管的老娘竟然如此懂行,不解的问道:“娘,谁和你讲的这些?”
“还不是要为你出嫁……算了!不说了!”陈夫人不愿意说下去。
陈退一感觉老娘这是通过俸禄来评判未来陈退一夫婿,心中着实不高兴。想了一圈又不想发火,只能嘟囔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就算是吹,也给我想的好些么。”
“放屁!”陈夫人怒喝起来。
吓得陈退打了个个激灵。转眼看去,就见老娘怒喝道:“你跟我来,去见你爹!”
陈退一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傻愣愣的不敢动。陈夫人见陈退一不动弹,虽然还裹着脚,依旧用最快的脚步出去。
没多久,陈铭泰坐在家里的祖宗牌位下,怒喝道:“你为什么那么讲!”
陈退一被吓得泪水滚滚而落,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陈铭泰却没有丝毫容情,大声喝道:“你为什么那么讲!”
“我……我开玩笑的。”陈退一哽咽着答道。
“开什么玩笑!你也懂开玩笑!”陈铭泰气的七窍生烟,手都有点哆嗦了,“我讲给你听!别下次还说你不知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那是惯例,孝敬钱!且不说你这个算是什么,就算是你当了知府,你以为这是装到你自己兜里的么?这十万雪花银里面又有多少是给上头打点,又有多少是同年同乡的冰炭钱,还有多少是雇佣师爷幕僚的钱。你知道么?开玩笑,你懂个屁的开玩笑!”
陈退一虽然被老爹的怒吼弄到恐慌不已,心中却有一丝清亮。原来这句话竟然是这么一个意思,并非是对敛财的简单描述。
陈铭泰看着女儿的神色,脸上有些疑惑。他问道:“你在想什么?”
“爹,我知道我不学无术,胡乱说话了。还请爹责罚。下次我再也不敢了。”陈退一答道。说完,看老爹貌似还是不相信,就继续说道:“我再也不争强好胜了,爹。你信我么,我再也不和人斗嘴了。”
“唉……”陈铭泰长叹一声。过了好一阵子才说道:“人心不足,争强好胜。你若是不能警惕这事,定然会做些错事。女儿啊,咱们家缺的是能干的儿女,还不缺养育儿女的这点钱。你放心,你便是一辈子不嫁人,咱们家也养的起你,不会让你没口饭吃。可你当了官,就全然不同。那等事情一失足就是千古恨。”
“是。”陈退一答道。
“你把《劝学篇》念一个时辰!起来念!”陈铭泰说完,起身就走。
看爹总算是没有继续生气,陈退一跑回书房拿了书过来,老老实实念诵起来。
听女儿念起书,偷听的陈铭泰停了一阵才转身回了书房。陈夫人此时却有些心疼女儿,忍不住叹道:“她能记住么?”
“这得和她讲啊。咱们的女儿也是人,我不能让她被人杀头流放!”陈铭泰叹道。
陈夫人点点头,“老爷,雍正爷在世的时候杀贪官如割草,霍爷如你所说,乃是个马上治天下的。他怎能容下这等事。我也讲不出什么道理,还得老爷多费心。”说到这里,陈夫人压低声音,“老爹,不如就不让她再去当这么个官。”
陈铭泰无奈的摇摇头,“如果是咱们的儿子中用,我说什么都不会让女儿出去。可这个世道,没有人能撑门面可不行。我与霍崇理念不同,平心而论,若是看霍崇犯错,我心里只怕是高兴。就是这心思,已经没办法现在出去做官。没办法啊。”
陈夫人连忙劝慰道:“老爷人品贵重,看不得那些飞扬跋扈之人。”
“打天下的哪里有什么谨小慎微之辈,你看高庞那性子,太平年间只会死无葬身之地。然而天下一变,高庞就乘风而起。前一阵子我听闻书院的先生说,他去见高庞为盐商求情,高庞就笑话说,盐商还敢造反不成?这等欺师灭祖的话说出来又如何,高庞若是真能站稳,杀造反的杀的越多,功劳就越大。这就是命啊。”
听高庞竟然干出这等事,陈夫人也是一惊。最后有些紧张的说道:“那舅舅家……”
“此事得忍了。”
坤隆三年转眼就过了,春节间过的热热闹闹。然而初五一过,陈退一就立刻赶回驻地继续训练。
队列操演训练虽然结束,不等于这帮人的培训就结束了。陈退一等人开始在各个部门站岗。队长先命令众人列队,接着从头到尾走了一遍,这才喝道:“站岗执勤,是最基本的职务。你们不要把自己当根木桩子,熬过时间就完事。你们执勤不利,被坏人闯进来,大家可要遭殃。大伙能在里面安心做事,靠的就是执勤的人员能够尽职尽责。你们执勤的时候觉得辛苦,却要想想你们不执勤的时候那种安心。记住都督的话,这世上没有什么自然而然的岁月静好,如果有岁月静好,必然有人在为大家负重前行。好吧,现在开始!出发!”
陈退一没想到自己也被分了一个小门,就与另外一人在一起执勤。两人没有配火枪,却给了一人一把刀。
街上人来人往,不少人都看过来。陈退一已经不那么在意别人看了,毕竟被看过这么久,这感触完全不同。
不仅不在意别人看自己,陈退一还要看着往来的人。本以为这是个很枯燥的差事,不成想看着人来人往,陈退一才发现街上永远都有自己从未见过的人。
那些人的脸无所谓,这边穿着短衣的,用一根绳子或者布条扎紧腰带,衣服下摆和大腿齐平。基本都是做工。
穿长衣的自然是有些身份的,他们就没有短衣帮的行色匆匆。迈着平稳的脚步向前走。而短衣帮们则行色匆匆,推车、挑担、手搬肩抗。
与陈退一从小所见到的不同,短衣帮永远都是大多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军服,就是标准的短衣帮。这让陈退一想起题库的一道题,“是劳动者多,还是剥削者多。团结谁才是团结大多数。”
在真正出门之前,陈退一是以为这世界上都是长衣帮,或者大多数都是长衣帮。
现在她总算是明白,长衣帮才是少数。而且长衣帮们有种类似,倒是短衣帮们各不相同,譬如街道那头有几个短衣帮就不太一样,别人都在忙活,他们却坐在不同位置不动。脸虽然没有向着门口,却不时看过来。
想起了队长的话,陈退一说道:“喂,组长。那边有几个人……”
刘老爷这边在庙里一刀切了大公鸡的脑袋,把一腔子血倒进许多碗里。血滴入酒中,立刻形成了不同的模样,随即沉入碗底。刘老爷把还在弹腾的无头公鸡扔去一边,对着一众汉子们说道:“诸位兄弟,咱们把酒起了。这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大伙可不要耽误了自己!”
说罢,就率先端起一碗酒来。
其他人也端了酒,为首的说道:“刘老爷,这朝廷的话不会是骗咱们吧?”
“朝廷人马已经动了,当下咱们至少杀进官府,把那个什么总督杀了,咱们就大功一件。朝廷派来的人你们都见过,若是不信朝廷,你们还要信谁?”说罢,刘老爷举起歃血为盟的酒碗,“来,兄弟们,干了!”
众人也不多话,端起酒来一饮而尽。随即抄起家伙塞进各种稻草柴火等物中,随即推车挑担,向着不远的城内出发。
等到了城内,远远看到那些眼线。眼线们中有人起身,看着跟别人一样向着别处走,双方绕了一圈,在僻静之处碰头,“大哥,你们可是来了。我看门口看门的那女人站了好久,生怕你们不来。”
这边的人不解的问道:“这不是来了么。不过用女人守门,那门通向何处?不会是什么不中用的门吧。”
“怎么会!那门虽然是小门,却直通后院。那高庞进去之后就没出来,应该在后面。”
交流了消息,这边有人问道:“就不能等没人的时候么?”
“已经看了好几天,高庞也是怕的很,所有门都有守门的。还是这女人守门的最好办。”
“好!上吧!”为首的恶狠狠说道。
这边众人又转回门口,看门口还是陈退一在值班。便用各自模样靠过去,眼见有人距离陈退一还有十几步,却见陈退一转过身指着这些人喝道:“站住!我让你站住!”
大家都是混道上的,有些则是从军出身。一看陈退一这表现就知道已经被认出。
他们也不停步,径直冲了上去。本以为门口这女子就是女子,不成想她见势不妙,转身就跑回门内。连同和她一起守门的男子也跟着跑了。
众人见到打草惊蛇,却也知道以后只会更难,发声喊:“杀!”就冲进门内,杀了进去。
想着女子应该逃往安全所在,而且女人都裹了脚,哪里跑得动。就跟着陈退一的身影追下去。不成想眼前的女子跑得虽然没有兔子快,却也不满。本就和她有距离,追了两条通道都没能追上。
眼见前面突然有个院子,女子已经冲了进去。众人知道这是后院,立刻冲进去。却见女子站在门口,抽出个东西放进嘴里,就鼓起腮帮子。随即,尖锐的哨子声响了起来。
众好汉都愣了愣。吹哨子乃是个技术活,哪里见过这么随意塞进嘴里,就能吹出这么响亮动静的。
就这么一愣,女子吹了两声,就沿着屋子旁边的过道转身就跑。
好汉们赶紧追下去。却再不见女子身影。正不知怎么回事,就听枪声响起。随着枪声,当即有好汉发出惨叫。为首的抬头一看,却见在屋顶站起人来,对着下面的开始放枪。
“中埋伏了!走!”为首的也不敢再冲,转身就逃。
然而警卫们已经布置好了位置,他们从各处涌出,开始围攻敌人。若不是为了尽量抓活口,早就乱枪击毙这帮人了。
不仅是总督衙门遭到袭击,镇江城内好几处所在都遭到了袭击。尤其是粮库这边,一众人冲近官府的粮库,就开始用火枪射击。
粮库守卫们开始还击,却发现这些人的火力十分凶猛。火枪上完全没有火绳,装填弹药之后扣动扳机,火枪就被激发。子弹射了过来。
虽然尽力抵抗,然而眼见敌人数量还不少,比粮库的人多太多。最后只能败退下去。
袭击者们眼见华夏军守卫逃走,立刻冲到粮库门口。有人挥动大斧头,一斧头砍落铁锁。哗啦啦撤掉了铁链,粮库大门就开了。
“点火!点火!”有人高声喊着。
此行众人都用着华夏朝廷供销社提供的打火工具,长长的铁片上固定了小滑轨,滑轨上固定着火石。用力拉动,就迸发出一串火星,片刻就引燃了火煤,点燃起火把。
还有人拎着许多瓶瓶罐罐,里面都是烈酒。把酒倒在谷垛的外围上,用火把引燃。没多久,烧木头的味道就弥漫开来。
眼见谷垛起火,这些人就开始撤。然而为首的却觉得不对劲,他叫过刀斧手,命刀斧手砍开一处谷垛。
这种谷垛是木头修成的一个大桶装物体,里面倒满稻谷。要吃米的时候打开下方的口,就可以放出谷子,送去舂米。不成想将谷垛砍开,却不见一粒米出来。不仅如此,里面只是堆放了些稻草,上面却用那些看着封顶的方式封着。
如果不砍开,还真以为里面都放满了稻谷呢。
为首的大惊,连忙砍开好几个,却见各个都是如此。这下为首的心知中计,大声喊着:“兄弟们,赶紧走,赶紧走。”喊的同时,为首的转头就跑,生怕被堵在粮仓里。
然而华夏军既然早就做好准备,当然就不会唱戏唱半套。诱敌深入是前半场,那么瓮中捉鳖就是后半段。
很快,部队就分两路追了过来。对敌人展开了前后围攻。
这边的连长排开队伍,手持军刀高高扬起,“上子弹!”
哗哗声响,部队已经做好准备。连长看着敌人们也开始装弹,轻蔑的一笑,喝道:“开火!”
随着命令,手中军刀如指挥棒如军旗般用力挥下。呯呯呯的排枪响起,对面的敌人登时被打倒十几个。
然而敌人却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傻了,他们不仅没有四散奔逃,没有被打中的反倒继续装填,就在华夏军排枪结束之后,那些贼人也举起火枪,对着华夏军开火了。
没有火绳,没有明火。然而对方的火枪中也喷吐出火焰与弹丸来。华夏军这边当即有好几人受伤。连长从未见过这样的局面,惊讶中竟然愣住了。
然而就这么一顿,队伍中已经响起了惨叫,中枪的士兵们捂着伤处喊了起来。这么一闹,队伍竟然有些混乱。
就在此时,却见对方的贼人已经继续装填子弹。虽然华夏军这边用的是后装步枪,然而敌人硬是比华夏军更早一步装填完毕,率先对华夏军射出了第二轮。
三个小时之后,高庞得知了袭击粮库的敌人竟然没有被围歼,有一部分硬生生杀出包围,逃出去了。
听到这消息,高庞只觉得怀疑自己的耳朵。华夏军与清军作战,素来是简单明快。战斗结果只有胜利与歼灭。怎么可能出现这样的事情。
然而后续的报告就是如此。伤亡人数,华夏军五十九伤,十八死。打死了四十几名敌人,活捉了三十多人。这交换比,甚至是吃了大亏!
很快,报告就上来。一些火枪送到了高庞面前。
高庞一看就觉得不对头。这些火枪有步枪,有手铳。单从外观上看,竟然与华夏军的火枪十分类似。
这下高庞大惊,“有叛徒!有叛徒么?”
这边的胡说赶过来,拿起火枪看了看,叹道:“不是叛徒。”
“不是叛徒,这是什么?”高庞不敢相信胡悦的话。
胡悦叹口气,“我只是听都督说过,有这种燧发枪,不成想还真见到了。”
燧发枪,由1547年(16世纪中叶)出生在枪炮工匠、锁匠和钟表匠家庭的法国人马汉发明,在转轮火枪的基础上改进而成,取掉了发条钢轮,在击锤的钳口上夹一块燧石,传火孔边设有一击砧,射击时,扣引扳机,在弹簧的作用下,将燧石重重地打在火门边上,冒出火星,引燃火药击发。大大简化了射击过程,提高了发火率和射击精度,使用方便,而且成本较低,便于大量生产。17世纪中叶,很多欧洲军队普遍装备燧发枪。
霍崇当然不会造燧发枪,也没兴趣费劲打造。华夏军更不可能对这样的玩意有兴趣。
然而此时燧发枪出现在战斗中,还数量不少。见过燧发枪样品的胡悦看了一阵,叹口气,“果然还是来了。”
第321章 纪律的目的(七)
满清是从哪里来的?到底派来了多少人?
高庞对此非常在意。都杀到了镇江的总督府,若不是防御非常有效,会损失不少人手。只要想到这里,高庞就一阵阵的难受。
眼见胡悦一副高深莫测的凝重,并没有露出要真正投入战争的意思。高庞更是不快,就问道:“胡说,你到底知道什么?能不能说清楚!”
“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只是听都督说过,满清有实力制造燧发枪,不成想满清还真的造了。”胡悦边说,边拿起桌子上的手铳在手里摆弄着。
“这火枪很厉害么?”高庞知道自己的那点的军事水平,直接请教起胡悦。
胡悦皱着眉头,“我也只是听闻,不如咱们一起去试试看。”
既然是高庞与胡悦这样级别的人前去靶场,防卫是相当森严。高庞只是在军训的时候使用过火绳枪与华夏朝廷的步枪,此时使用燧发枪打了几发,脸色就变得非常难看。
胡悦有个绰号叫做‘胡说’,就是因为他口无遮拦,经常敢说些别人不敢说的话。便在是霍崇面前就敢瞎咧咧,或者说胡悦就是喜欢在霍崇面前瞎咧咧,才混了‘胡说’的诨号。
见到胡悦竟然如此遵守纪律,高庞很是讶异。左等右等都不见胡悦说什么,一众军官以及其他人员都在低声评价着对燧发枪的试用。
看胡悦竟然啥也不说,高庞只能撂下武器,请胡悦进了靶场的谈话间。“老胡,你怎么看?”
“状元公,你难道没有想法么?”胡悦神色并不好看。
高庞心中有些紧张,只能说了自己看法,“这火枪看起来能偷袭,突然靠近偷袭一下。”
“嗯。然后呢?”胡悦还是神色阴郁的问。
高庞心中讶异,只能勉力应对:“别的么……我看比火绳枪打的快。却不知道快了多少。”
“状元公,我只能和你说。燧发枪比火绳枪强些,真对打起来,强的有限。这物件真正厉害的就是第一枪。毕竟不用火绳,掏出来就能用。状元公须得小心些。”
“你是说刺杀?”高庞有点被吓到了。
“嗯。”胡悦点点头,“我这话说给你,你要讲纪律,不能出去说。咱们自己人会瞎担心害怕,贼人或许还学了一手。”
高庞也不知道该怎么讲,要是说不担心,又是骗自己。最后高庞问道:“能将那些贼子抓出来么?需要多久?”
胡悦摇摇头,“并不知道多久。贼子们又不傻,怎么会乖乖被杀。高总督,这次的事情我给你讲,你不要出去乱说。比暗杀,贼子们根本和咱们比不了。咱们可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高庞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胡悦所说关于没必要引发无意义恐慌的话是对的。只是想到满清这边竟然不是故步自封,着实有些担心。
这边胡说的确没有胡说八道,与高庞等人试过枪,就立刻开始组织人手进行剿灭。那些被俘的人自然要严加拷问,胡悦却把各部队的头头叫来,“俺觉得部队打成那样子,是被打懵了,没想到敌人竟然用上了燧发枪。各部队都要抓紧训练,还要增加见识。”
眼见胡悦竟然没有要追责的意思,众人很是讶异。就听胡悦叹道:“接下来又要打仗,大伙可别跟不上。这次满清可是要玩命!”
霍崇这边也已经得到了消息。刚过去的冬季,在河南靠北的人马发现一支骑兵始终在黄河北边盘踞,看他们的意思貌似是想着渡过黄河。
之后则是清军在虎牢关的人马瞅着也不是很安生,大有想动弹一下的意思。
燧发枪的事情传回到临淄,委员会里面有了种‘明白过来’的感觉。应该是满清有了这样的家伙之后,又有了胆子与华夏军作战。
霍崇觉得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然而霍崇实在是不太想给大伙造成压力,就问道:“你们真以为如此么?”
众人一听有些不解,“都督,难道不是么?”
虽然觉得满清很可能就这么点眼力价,然而霍崇笑道:“满清又不是傻子,他们难道不知道这东西其实没用么?燧发枪比起火绳枪好用很多,比起火帽枪就完全不是一回事。”
听霍崇这么讲,众委员也都放下心来。雷虎笑道:“都督,或许满清没了火帽,已经没办法作比较,自己忘记了呢?”
霍崇呵呵笑起来,其他人也被雷虎这话逗得大笑。钱清只是嘴角翘起,仅此而已。等会议做出了全面在河南推行土改的决定,钱清趁着散会的时候问道:“先生完全不怕这个么?”
“不怕。当下纪律组织的很好。我其实怕的是满清通过什么渠道搞出咱们的火帽配方。那时候咱们的装备优势就没有了。”
钱清点点头,既然霍崇已经说出了担心的内容,钱清就不想多说什么。
与此同时,西安城内的火器局散发着有些辛辣的香料气味。这气温甚至越过围墙,到了墙外。前来询问进度的太监闻到这个气味,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
进到火器局,太监熟门熟路到了研究的所在。这边就见外面堆放着许多洋艾、茴香、艾草之类的东西。有人正在用瓶瓶罐罐制作着什么。
太监进去之后就闻到一股酒香,知道这些人正在努力寻求火帽里面那种发火石的配方,所以想方设法打听着霍崇到底用了什么奇特之物。最好的办法就是搞清楚霍崇到底购买了什么与众不同的物件,这才能从里面弄清楚霍崇到底弄了什么。
“几位大人,进度如何?”太监很客气的询问道。
就见这几人脸色有点红润,好像是喝了两杯的样子。为首的研发官员无奈的答道:“霍崇所用的发火石应该与这些洋艾、小茴香无关。这东西定然是用来酿制苦艾酒而用。”
太监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失望,至少到现在为止,这帮人的确找出了一个问题。而之前在宫里以及朝廷上,不少人还真的相信洋艾等物可以制作出奇妙的打火石。
第323章 纪律的目的(八)
弘昼听闻研究依旧没成效,心中虽然失望,却没有因此骂人。只是问道:“这么讲,那些人可有什么思路?”
“回禀皇上,奴才听几位火器局的大人说,他们觉得还得从硝石上入手。或许是霍崇用什么法子将硝石提炼出什么不同之物。”太监用这个行当特有的嗓音答道。
弘昼听完之后说道:“既然如此,不如好好学习一下霍崇那火药做法。还有,就是看看有没有办法将硝石产量增加一些。”
“遵旨。”太监这边应道,却没动弹。
弘昼知道这几个太监是等着弘昼继续明确以什么形式将这话传下去。是用圣旨的方式,还是用手谕,还是用口谕。总之,这都不是太监们能决定的。
最后弘昼下了一道手谕,之后就召集了军机处的军机大臣前来商议。这边老十四率先提及发生的一件事,“盛京那边的骑兵在黄河北岸等了一冬天,也没见到黄河结冰。现在已经退下去了。”
“盛京用的是蒙古人的法子吧?”抚远大将军巴赛问道。
弘昼没吭声,倒是老十四继续说了这路数。北方入侵南方,黄河一直是北方的巨大障碍。所以北方想进攻,往往是等着冬天黄河结冰,众人直接从冰面上过河,到黄河以南进行掠夺。
至少在霍崇炸开铜瓦厢之前,每年黄河都会上冻。然而自打铜瓦厢决堤,黄河北归之后,这气候全然变了。不仅气候温暖,雨水也下的多了起来。盛京那边的图谋也化作泡影。
巴赛着实有些失望,“若是结冰就好啦!”众人纷纷点头,却没说什么。毕竟在座众人没一个能一口气吹得黄河结冰。
大将军巴赛则继续说道:“皇上,何不前往攻打盛京?”
老十四听到这个建议,连忙反对,“还不如限于追噶尔打一仗。皇上,臣看准噶尔最近又是蠢蠢欲动。策零继位之后已经稳住局面,看来又想与蒙古争夺草场。”
弘昼有些不解,若是按照老十四所说,应该是完全当没看到才对。毕竟当下草原上的蒙古各部都倾向于和盛京结盟,让敌人之间互殴,还有比这个更爽的不成?
老十四明白弘昼的想法,连忙劝道:“皇上,若是那种驱虎吞狼之计,大伙都不是三岁娃娃,难道不懂么?当下臣之所以请皇上先与准噶尔打一仗,就是不想让局面不对……”
老十四这边讲述着发生的事情,已经有人偷偷从火药局送了消息出来。消息一路向北,很快就进入蒙古八旗的地盘,又顺着专门的商路将消息往盛京方向传去。
半个月后,老八这边已经得到了消息。听闻弘昼他们并没有搞出来火帽,盛京的王爷们都颇为失落,老八笑道:“大家伙也不用想的太好。若是老十四做出来,咱们也未必就能真的拿到。再说行军打仗全靠自己,火器虽然犀利,使用火器的还是人!”
这话说的漂亮,却没有人真的听进去。火帽的威胁的确太大了,盛京的王爷见识过火帽枪之后,都被这凶猛的火力吓到。
当即有人说起弘昼他们仿造出了燧发枪,想用这个说服老八。老八看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叹道:“我就说这么一次,诸位王爷,我这边已经派人偷偷前去霍崇那边联络,看看能不能弄出火帽的配方。只是现在还没消息,若是王爷们知道这里头的厉害,还是不要乱说。”
听老八说了这个,众人才算是安下心来。不过接下来就有人问道:“廉亲王,现在咱们可是缺银子。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听到这么一个无比现实的问题,盛京城的金銮殿里面安静下来。以前盛京是靠京城皇帝的赏赐获得白银,皇帝们的赏赐只是让盛京的王爷们感觉非常不满。
此次老八带着盛京人马从北京城回来的时候,搜刮走了大半个北京城的钱财。然而这些钱财却还是不够。不仅不够,更是远远不够。
老八也知道这话到底有多大份量,心中也很是无奈。盛京缺钱,这是大伙都知道的。正因为如此,朝廷每年给盛京的钱都让盛京很不满。然而这些钱完全没有了的现在,盛京只能靠自己解决财政问题。之所以陈兵黄河北岸,就是为了能够到霍崇的地盘上抢一把。黄河却没有冰冻,众人过不了河,只能作罢。
想到这里,老八就安排了河北各路州府县城的人员。盛京众人对此非常满意,关外苦寒,日子难过。河北却是比关外富裕多了。到河北做官,无疑能捞取大量好处。
老八安排完,就对着这帮人喝道:“诸位的辛苦,朝廷自有俸禄。然而诸位还是要清楚,当下西有弘昼,南有霍崇。若是大伙只会中饱私囊,河北是守不住的。河北守不住,大伙又怎能有自己的俸禄?何去何从,还要诸位想明白。”
虽然老八不敢相信这帮王爷们真的能做好,至少看着他们露出听明白的神色,让老八只能权当王爷们搞明白了。
此时已经是坤隆三年二月末,指望黄河得等明年。盛京朝廷只能收拢人马,同时加快了与霍崇控制的山东等人联络。
丁举人突然得知这边有人是八爷派来的,心中着实有些惆怅。自己与霍崇的勾连就是从八爷开始,那时候八爷的手下们承受着雍正的沉重打击,反倒团结起来。他们寻找到的对抗雍正的工具就是霍崇。
现在物是人非,雍正被杀,八爷护着废太子的儿子去盛京立起朝廷。丁举人却完全没有前去盛京追随的打算。
正在确定自己的立场,来者用威胁的语气说道:“丁举人,八爷也不要你刺杀霍崇,也不要你做什么大事。八爷只是想弄到霍崇那火帽的配方。只要你能做到,八爷在盛京那边给你高官厚禄。”
听到高官厚禄,丁举人登时有了决定,他尽量温和的说道:“兄弟,你现在就从我家走,我就当你没来过。你若是再给我胡说八道,许什么大愿。我就要去华夏朝廷那边搞发你。”
“你……”来人楞住了。
丁举人却没再废话,只是喝道:“还不赶紧滚!等着俺叫人么?”
第324章 纪律的目的(九)
“国丈……”
丁举人话音未落,罗秀才脸一沉,“丁兄,你也要开我玩笑么?”
丁举人苦着脸说道:“罗兄莫要怪罪,俺遇到件事,非得罗兄才能相助。”
说完,丁举人就将八爷派人来寻求火帽配方的事情讲给罗秀才。说完之后,丁举人看着罗秀才严肃的神色,赶紧补充道:“若是以前,俺还能见见皇上。最近哪里见得到。”
罗秀才脑袋一个劲的摇动,“俺闺女不能帮咱们这个忙。丁兄,你还是赶紧去报官。”
丁举人痛苦的摇摇头,压低声音,“若是能报官,俺就去了。这次是陈兄的一个亲戚……”
“啊?陈兄……那个陈兄?”罗秀才也有些吃惊。
“要不是他,俺才不管!”丁举人无奈的答道。
双方嘀咕了一阵,都觉得事情不能这么做。想来这件事未必能藏得住,万一那厮被抓,到时候丁举人知情不举,可是要罪加一等。
罗秀才被丁举人拖下水,万分无奈之下只能跑了一趟。霍崇听完老丈人的话,笑道:“当下我朝已经恢复了锦衣卫,找他们不就好了。”
听霍崇这么讲,罗秀才试探道:“可否请皇上下旨?”
“锦衣卫又不是阎王殿,华夏朝可是讲规矩的地方……”说着,霍崇见到比自己还小半岁的老丈人一脸的为难。苦笑着写了份手谕,叫人请来锦衣卫都指挥使,把手谕给了他。
“岳丈,人,我请到了。不过锦衣卫本就有职责在身,他们询问的事情,岳丈避不开。还望岳丈配合锦衣卫的差事。”
听霍崇说完,罗秀才叹口气,“若是询问,俺定然要应答。皇上不用担心,这点事俺还懂。”
眼看着岳丈一副知道敬畏的神色,霍崇心里面压力骤减。忍不住说道:“感谢岳丈能配合我的工作。”
罗秀才听到这话愣了愣,心中生出些异样的感觉。
锦衣卫并没有拖延,更没有因为罗秀才的出身就对他别样对待。询问进行的很认真,罗秀才也回答的很认真。最后罗秀才还看了询问文件,在好几处位置上按了指印。
这下罗秀才的夫人不高兴了,“那些人不过是些奴才,怎么就敢要你按指印。”
罗秀才也不喜欢按指印,然而见到霍崇的时候听霍崇所说,罗秀才感觉霍崇并不依靠罗家。既然如此,罗秀才也没胆子摆谱。
又过几日,神色有些憔悴的丁举人在工作后请罗秀才喝酒。罗秀才不是太想去,却又好奇,还是去了。
询问之后,丁举人就把经历讲了一番。锦衣卫最初询问的都是最近发生的事情,丁举人一一讲了。之后就询问起为何丁举人竟然与八爷有这么深瓜葛。丁举人也没有隐瞒太多,就讲述他曾经作为八爷的人,与霍崇联络过。不过说完之后,丁举人就有些后悔。
罗秀才也连连点头,这样的事情若是说了,不合适。若是不说,也没办法交代过去。他关切的问道:“然后呢?”
“然后那些人不信,俺就说,你们若是不信,可以问皇上。”丁举人说完,举起酒杯给两人倒上,眼眶里已经有些泪水。摸了摸泪水,丁举人继续说道:“不成想,皇上果然给俺写了手谕,让俺把事情写清楚。俺就写了。”
“丁兄……”罗秀才紧张的问。
“放心,俺可没有不识好歹。发生了什么事,俺就写了什么事。昨天,锦衣卫的人叫俺过去,就把皇上的朱批给俺看了。皇上写,经过回忆,此文所写中与我相识部分为真。特此批示。锦衣卫虽然心里面还是怀疑俺,却没有再刁难俺。此事就此过去了。”
“恭喜丁兄能洗脱罪责。不过,丁兄按了指印么?”罗秀才问。
“当然按了。”丁秀才答道。说完,他叹道:“满纸上都要按,俺也觉得不知道这些人是在防谁。”
“放谁?丁兄觉得是要防谁?”罗秀才赶紧追问。
丁举人看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答道:“若是这么小心,就是怕有人在文件里动手脚。若是写了三页,只在最后一页上按指印,有人换了其中一页该怎么办?你想想,咱们上次丢了书页中的几页,最后不是让咱们给每页写编号么?”
“哦!的确如此!”罗秀才恍然大悟。
两人吃着酒,谈论着华夏朝不过几年,做事已经如此森严。便是与满清几十年积累相比,也已经不遑多让。都是佩服。
等两人吃了酒,各自散去,监视两人的锦衣卫回去写了个报告,递交上去。这边得到了命令,不用继续监视。引得年轻的锦衣卫有些诧异。不等年轻人询问,这边已经板着脸说道:“有件事要大伙去查一下。有人在朝廷的耕牛使用里头中饱私囊。敢这么干的,后头定然有人。”
一听说有人竟然敢在耕牛事情上搞事,一众年轻的锦衣卫们都来了精神。
这边的头头叹道:“上次咱们还没查到这里,就有人出来作梗。还杀了咱们不少人。这次要查,就查清楚!诸位愿意为朝廷把那些贪官揪出来么!”
“愿意为朝廷效力!”年轻的锦衣卫们齐声应道。
既然年轻人们抱着敌我态度去查,内容纷纷被查了出来。霍崇最初还没太当回事,等看到好几个内容被报上来,霍崇当即放下手里的工作,到了锦衣卫这边。
这边办案的都被叫了回来,从上到下全都叫回来。年轻人们只觉得是自己的工作得到重视,有些年纪的却不会这么想。
霍崇先和这几百人一一握手,这才上了主席台,揉着有些酸胀的手腕说道:“这次大伙都很努力,我十分欢喜。之后我要说的绝不是否定大伙的努力。为了不产生歧义……就是不要弄成裤裆里放屁两头出气的局面,我先问同志们一个问题。你们是在为朝廷效力对吧?”
“是!我们为朝廷效力!”锦衣卫们异口同声的应道。
“那么为朝廷效力,你们是按照朝廷的规矩办事,还是按照你们的心情做事?”
这个问题就让年轻人们一时无法回答。霍崇见分歧在此,就起身问道:“朝廷组建锦衣卫,就是知道有贪官,有各种浑水摸鱼之辈。诸位同志也知道有贪官,有各种浑水摸鱼。咱们在这件事上是否是一起的?”
“是!”
“俺们对朝廷忠心耿耿。”
锦衣卫们立刻回到了共识状态,霍崇继续问:“那么决定何人是贪官,何人是浑水摸鱼。界定这个规定,是该朝廷来定,还是诸位同志来定?”
说到这里,年轻人才算明白过来,众人立刻答道:“当然是朝廷来定。”
总算是有了共识,霍崇这才坐会位置上,讲起了锦衣卫们提出的案例。
甲村现在百姓没有自己的牛,就雇佣了村里的牛马来耕地。之后出现了牛生了小牛的局面,这时候耕地那户人家通过些关系把小牛买下。由于价格便宜,还不是单个案例,此事就被锦衣卫们报上来。
讲完之后,一众锦衣卫中不少人涨红了脸,有人已经忍不住喊道:“报告!我要发言!”
霍崇摆摆手,“我不能让你们先发言。因为我还没说完。我要说,他们有没有占便宜,那是有的。然而这次我要给大伙说一个事情,那就是谁是我们的敌人,怎么分辨谁是我们的敌人。如果是没有给钱,就把公家的牛犊给带走了。这就是盗窃国家财物。这是犯罪。如果只是因为没钱,或者有关系,就想捡便宜。我觉得虽然令人厌恶,还不至于到敌我矛盾。最关键的是,他们的行为没办法定性。真的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情。我先说到这里,大伙可以说话了。”
“报告,我要发言!”方才那位立刻举手要求发言。
获得允许之后,年轻人立刻大声说道:“都督,难道盗窃就不叫偷么?”
“我看了你们的报告,里面都显示,这么干的是家里没有牛马的人家。”
“都督,里面有好几家都是这么干了之后,又把小牛放到家里有大牛的家里,帮他们养。”
“在我看来,这帮人大概就是不自量力。养牛养马是很专业的事情,大伙能到锦衣卫里面来,都是经过许多事情,经过许多学习。我认为大家都很努力,然而世上的人并非都是如此。我要说的是,很多人想过好,却不知道办法。我现在问大家一个问题,给你们头小牛,你们敢养么?”
这话一出,下面的年轻人愣了愣,随即不少人笑起来。霍崇看了看,下面不少人虽然还是不高兴,但是表情也已经没有那么敌我分明。
等情绪变得平和些,霍崇才继续说道:“大伙知道自己没那个能耐,或者不是做这个的。就是因为大伙有见识。然而世上没见识的人是很多的,看到一个鸡蛋,就想着把鸡蛋孵出来,然后蛋生鸡,鸡生蛋。这么子子孙孙无穷,他从此就变了养鸡大户……”
或许是故意用了轻松的语气,年轻人们中笑声一片。
霍崇最怕的就是锦衣卫这帮人太过于追求敌我,所以为了立功,抓住小事不放过。如果这样的话,就只会把矛盾快速放大。最后弄到大家变得对立。
见年轻人还是有年轻人的清爽与正直,霍崇心中放心不少,“同志们,想学会一件事不容易。过程莫过于模仿、学习、结构。若是坏人,他们就是不断干,不断学着如何把别人的东西变成他们自己的。我说的这种,是那些不懂事的人想模仿。看着别人有,他们觉得能少出钱,然后别人有,他们也有。以为最后事情能变成他们见过的最好的结果。这是模仿。而我们不仅模仿过,我们也学习过,现在去分析他们,就是对世界进行解构。也就是断人间善恶。断人间善恶是很大的事情,是非常大的事情。而人人都想决定别人善恶,我请同志们回来,就是要通过学习交流,与大家一起学习,一起进步。使得大家都有能明辨是非,最终决断善恶的能力。”
年轻的锦衣卫们听到这里,纷纷鼓起掌来。霍崇一边向大伙招手,一边看着那些坐在头排不吭声的成年人。看着这帮家伙们阴郁或者阴冷的神色,霍崇也不知道这帮家伙到底可否值得完全信赖。
但是这些成年人必须得用,还得尽量用好。但是霍崇已经明白,啥叫做大浪淘沙。这些老家伙们在一定时候还是得调离锦衣卫。
第325章 纪律的目的(十)
年轻的锦衣卫们在会议结束之后询问了霍崇很多事情,仿佛霍崇一直在做这样的事情。霍崇本想拒绝,然而年轻人的问题并不算难,尤其是没有涉及到具体办案。他们询问的都是关于面对的那些人是怎么想的。
听到这些问题,霍崇觉得自己就不困了。心理学虽然看着复杂,其实远没有到达玄学的程度。霍崇抓住‘模仿、学习、解构’三个层次,又加入了需求层次。不少年轻人听得一头雾水,然而有些在心理感受方面比较强的年轻人已经忍不住惊呼赞叹起来。
就在眼看会面要进入到情绪亢奋的阶段,霍崇的秘书过来说道:“都督,安排的时间到了。”
霍崇也觉得自己没能控制住局面,赶紧就此打断。与锦衣卫负责人一起开会。
在会议室里坐下,锦衣卫的头头们面色或者阴沉,或者凝重。竟然都一言不发。让霍崇不得不询问道:“你们是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锦衣卫都指挥使这才开口,“俺们是不是办事不利,让都督生气了?”
霍崇叹道:“你们若是说我生气,我觉得被小看了。便是如此,我也没有生气。”
“都督没生气,俺生气了。俺觉得被小看了。”都指挥使大声说道。
这话一出,其他头头们都变了脸色。霍崇看着这位老部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判断他。就问道:“为什么生气?”
都指挥使怒道:“都督,俺们不就是该对付那些坏人么?可都督对那些人也太好了。今天他们拿头牛,明天呢?只怕还敢造反!”
霍崇摇摇头,“这么说也不是没道理。不过锦衣卫不是和大伙对着干,而是要和大伙一起往前走。大伙说对不对?”
“都督到底要我们做什么?”都指挥使有些绝望的问。
“你们做的没啥问题,我请大伙回来开会,不是说你们做错了什么。我只是要大伙能把心态调整好。大伙的工作就是监视,就是监察。若是锦衣卫不这么做,我建立锦衣卫就没用啦。然而,锦衣卫是在工作中发现敌人,而不是抱着所见之人都是敌人的心态去工作。这是我在意的。”
“他们本来就做的不对!都督,你到下面去就知道了,只要问话,一个个躲躲闪闪。要么胡说八道……”都指挥使抱怨起来。
霍崇静静的听着,心中逐渐改变了看法。如果只是这么一个局面,就意味着都指挥使本身能力不足,而是不是霍崇认为的这个人有问题。
然而听了一堆鸡毛蒜皮的事情,霍崇又觉得这位都指挥使说的未免太多鸡毛蒜皮。心中又觉得有些警惕起来。
等都指挥使说的口干舌燥,端起水杯喝了起来,霍崇才问其他锦衣卫头头,“这么多事情,你们自己有没有开会?有没有总结出来一个分析这些事情的方法?”
头头们大多愣住了,还有两个低下头。霍崇心中有了判断,不等锦衣卫都指挥使继续说什么,就命道:“针对不同问题,总得有办法。不学无术,诸位都是经历过不少事情的人物,这种时候先不说有没有能够分析心理的能力,难道就没有人提出要拿出一个分析方法么?”
都指挥使愣了楞,“还请都督给讲讲怎么做。”
霍崇心中不快,却也知道这就是问题所在。当下霍崇手里其实没有太多优秀的人才,所以就出现了这帮人有意无意的不拿出一套科学体系的结果。
毕竟么,主导局面是人类的本性。如果有了一套凌驾自己之上的体系,个人的主观能动性当然会遭到严重的限制。这就等于是给自己脖子上拴狗绳,普通人是不可能认同这样的事情。所以21世纪的中国才会有一种说法,历史就是各种草台班子你方唱罢我登场。
一个集团的首脑想扭转这种局面,就会面对方才的问题‘请xx拿出一套办法来’。
霍崇觉得自己还算是有点权威的人,拿出来的东西大概会是被装模作样的学习,其实会被拿来作为下面人各种行动的借口。
如果是没有权威的,拿出来的东西只会被各种品头论足。每一次变法,高呼‘利不百,法不变’的才是常态。
然而这等事情怎么办呢?除了捏着鼻子干下去,还有就是扩大教育范围。
霍崇也没有生气,就宣布,让锦衣卫全体都准备一次为期两周的学习和讨论。
此时的两周是12天,听到这个命令。锦衣卫头头们都有些讶异,然而没人说什么。大概是捏着鼻子认了。
霍崇也没逼着这帮家伙做事,而是召开了朝廷的委员会。锦衣卫们虽然做的事情并不让霍崇满意,然而他们起码拿到了一手消息,尤其是对民间的描述,从一个本就充满敌意的视角看,反倒很有意思。
听霍崇说完了关系户们弄牛犊的事情,不少委员脸色非常难看。霍崇问道:“觉得这是锦衣卫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举手。”
没人举手,不过看他们的脸色,大概就是认为锦衣卫拿着鸡毛当令箭。
既然这帮人不老实,霍崇笑道:“既然不举手,那就说明不是。哈哈。那么觉得是下面的人瞎搞,甚至是以权谋私的,举手。”
还是没人举手。但是大多数委员的脸色已经变得很有意思。
就在此时,代理户部尚书韦伯开口问道:“主公,我觉得两者都有。不过想问问主公要如何做?”
韦伯这读书人貌似能谈出个道理,霍崇叹道:“我不是来分对错的,我是要来解决问题。我问诸位,大伙觉得每家每户是不是都想有自家牲口。同意的举手。”
这次所有人齐刷刷举手。
“有自家牲口的,每个人都想把自家牲口养好。同意的举手。”
这次九成的都举手了,韦伯就没举手。
霍崇其实挺认同韦伯的冷酷,但是此刻不是党同伐异,霍崇继续问:“认为每家都能把牲口养好的,举手。”
这次无一人举手。让霍崇觉得自己的手下起码还算有基本理性。既然大伙都有理性,霍崇继续问:“那么我们的目的是什么?让每一家都获得把牲口养好的能力,还是让每一家都在需要的时候获得牲口的畜力?”
讨论进行了两天,两天后,朝廷各部都召开自己部门的会议。这边霍崇则针对锦衣卫进行了会议。
“诸位的基层审查得到了很好的结果,这是功劳。”霍崇用称赞做了开场白。
锦衣卫众人不明就里,赶紧询问是怎么回事。霍崇就将讨论结果讲给大伙。朝廷都不认为每一家每一户都能养好自己的马匹。霍崇询问锦衣卫们怎么看,锦衣卫不管级别高地,都认同这样的看法。
其中有懂得养牲口的锦衣卫还言之有物的指出会遇到的问题。从口蹄疫到各种疾病,光是如此就足够让牲口存活率大大降低。
满意于众人的基本知识,霍崇继续说道:“既然如此,办法就是增加牲口存栏总量,减少容易患口蹄疫的牲口。尤其是要扩大饲料生产,组建专门负责提供畜力的机构。总之,靠总量增加,来弥补。”
“怎么一个靠总量?”锦衣卫都指挥使问出了符合他身份该有的知识水平的问题。
“譬如,畜力需求是100,我们提供105。”霍崇爽快的答道。
“这……这太糟蹋了吧!”都指挥使大惊。
霍崇果断答道:“所以,农业要改革!要改革!要充分的改变现在农业模式,把中国的农业推进到一个农牧共存的模式。”
第326章 纪律的目的(十一)
江浙总督高庞前往了徐州,江苏巡抚孔不更早早就在门口等待,接了高庞之后就进到徐州的巡抚衙门。
此时衙门内已经等了许多官员,高庞亲自开始了讲述:“都督有令,这次农业改革,各处可以因为没经验,最后做的慢。却不能强行逼迫百姓做,更不能有丝毫欺瞒。”
说到这里,高庞看了看众人,问道:“什么叫做没欺瞒?”
众人纷纷表示不太清楚。高庞觉得自己这种寻求沟通的模式是越来越接近霍崇的味道,然而当了这么些日子的江浙总督,高庞不得不承认,寻求最低程度的共识的确有效。
“没有欺瞒,就是诸位在报告中提交的关于各地方内有多少人真正参加农业改革,这些人各自种植了多少亩的牲口饲料,总共有多少亩的牲口饲料田。这些数据都得是真的。别说朝廷派遣调查组一查,这些都是假的。如果是假的,这就叫没有欺瞒,如果这些数据是真的,就叫做没有欺瞒。”
等高庞说完,与会的官员们都有些惊了。沉默一阵,有人问道:“难道朝廷不相信俺们么?俺们做完事,还得看着俺们?”
高庞看向说话的这人,之后就听孔不更喝道:“孙县令,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朝廷就不能查看你的差事么?”
听孔不更语气中尽力压制的不快与反感,高庞觉得孔不更表达出了该有的不满。这帮跟着霍崇起来造反的众人的确是非常厌恶别人审查。
孔不更的话的确在一众官员中造成了很强的压迫感,同样,也收获了官员们的不满。
高庞扬了扬手里的文件,接着说道:“都督这次评价农业生产模式改革,里面有很有意思的描述。我来给大伙讲讲。”
虽然情绪受到影响,然而官员中的大多数听了一阵,却听进去了。虽然农业模式改革是个很大的命题,霍崇谈论起来并不这么宏大。霍崇的着眼点甚至很小,很低。
想不想过好日子,是霍崇的切入点。过好日子与活下去,并非同一种概念。如果活不下去,就会死。做得到与做不到之间的分别天差地别,一旦失败,就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好日子就没有一个非常确定的标准。到底多好才叫做好呢?好一点叫做好,没有好一点,或者差了一点就不叫做好日子么?
最重要的是,不管有没有过上好日子。年复一年,日子可以这么周而复始的过下去。不可能出现生死、胜负那般绝对的结果。
便是对于监督非常不高兴的官员也接受了这样的认知基础,高庞趁热打铁,“数字统计就跟生死一样,要么就有,要么没有。大伙都打过仗,给你们发了枪,我记得每次战前出发都要报数。要说,报告,一连有实有一百零一人,实到一百零人。武器装备俱全。如果有连长这么喊了之后,部队一查,不是这样。收拾这连长,大伙觉得不对么?”
会议结束,孔不更请高庞喝茶。刚喝了一口,孔不更就叹道:“状元公所说的让兄弟茅塞顿开。这些人竟然得这么说才能明白。”
高庞劝孔不更,“孔兄的才干在我之上,孔兄的心胸也很大。然而都督说过,所谓容人之量,不是真的能容下不平之事。不平之事如鲠在喉,谁能受得了。我虽然不喜欢快意恩仇,却也不是逆来顺受之辈,孔兄也应当不是那种寄人篱下忍气吞声之辈。”
孔不更连连点头,但是高庞看得出,孔不更虽然由衷的认同不能忍气吞声,却并非是完全认同高庞的不少看法。
这让高庞觉得很有意思。与文人接触,就这点好。跟着霍崇从战火里杀出来的家伙们虽然看着凶恶,然而他们却太浅了,浅的如同小水洼,掌握了方法之后就能一眼看透。
孔不更这样的家伙虽然不至于完全看不透,却有着更深的思想层次,以及有着更不可简单断定的未来发展。高庞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尤其在高庞拥有权力层级优势的时候。从孔不更身上能够学到的东西可比普通人多得多。
会议并没有搞出一个系统全面的新农业模式,高庞认为自己对文字的认知,霍崇的文件里面讲的也是开始推行与建设,并不要求立刻全面建成。霍崇甚至明确表态,现在就要求全面建成,只会搞出‘改稻为桑乃是国策’的闹剧出来。
毕竟当下根据地的第一要务是让大伙能够不饿死,靠正常的生产劳动能够有吃的。
新农业模式的标准是过的更好,而不是更基础的不饿死。
之所以高庞下来布置工作,目的不是全面推动新农业,而是提防有人接着要全面落实新农业模式的借口胡作非为。也就是所谓的反保守,更反激进。
与江苏官员们聊了之后,高庞就到了基层去。基层巡视自然由江苏决定,等高庞到了海边,看着不断被侵蚀的黄河故道的入海口,忍不住叹道:“没想到局面竟然变成这样。”
“是。如此多的好土都被侵蚀殆尽,我看着就难受。”陪同的孔不更叹道。
说完,孔不更跟了一句,“总督,我并没有要为那些盐商说话的意思。到现在这局面,过去的盐场早就彻底毁了。他们也知道事情不可挽回,已经不来聒噪这些。”
高庞看着浑黄一片的海水,也不知道眼前看到的这大片大片的浊水到底算是海,还是淤泥河滩。原本只是在报告中看到这样的描述,海岸线一年被摧毁起码二里地,琼州出身的高庞是真的不理解。因为琼州那地方海岸线是不会变化的。
现在高庞不得不叹道:“所谓沧海桑田,大概就是指这个意思吧。即便是黄河带来几百年的泥沙,并非此地之物还是没办法在此地久存。”
“总督,都督可是说能解决此事!”孔不更并没有高庞这样顺其自然的意思。
高庞心念一动,“孔兄,那帮盐商们真没有造反的意思?”
孔不更斩钉截铁的答道:“当然没有!他们有家有空,造反了被杀九族么!”
第327章 纪律的目的(十二)
坤隆三年四月,霍崇到了徐州。先是整体见过江苏的文武,之后就分别接见。
首先见得乃是武官。从各方面的情报汇总,满清西安朝廷很可能会发动一次针对江宁与河南的进攻。
江宁乃是长江上最重要的城市之一,守住江浙西边门户。河南则是天下之中,四战之地。不管是哪一边,都会引发激烈的战斗。
为了应对接下来的战斗,华夏军在规模上要扩大到十万,同时要强化军队的指挥能力。
军队这边当然战意十足,只是请求霍崇尽快把调动去军校的各路骨干送回来带兵。同时请求霍崇别再大力从部队里面抽调精干人手。
谈完之后,说起了江苏政务。军队这边不快的表示,自从高庞与孔不更在许州会面之后,两人做了个决定,让那帮盐商们搞牲口养殖场。
“你们从哪里看到的?”霍崇问。
部队的人甚是惊讶,“都督不知道么?他们都写在公文里了!”
“那你们最不满的地方在哪里?”霍崇继续问。
部队的人挠挠头,最后也没有找出什么能立刻彻底否定如此政策的说法,最后只能嘟囔道:“都督,这么搞,钱不都让这帮盐商给赚走了么?都督难道不说说他们么?”
霍崇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们不满意的是什么?”
部队的人登时说道:“都督,若是用那些人的骡马,俺们不放心。”
“我知道。还有别的不放心么?”
部队的人最后也没有说出些特别的事情,反对的理由除了不放心就是觉得孔电霸偏心。
与部队谈完,就与民政部门谈。江苏省在长江以北的土地中一半都已经归了国有,华夏朝廷并不是租地,而是以土地使用权的方式签订新的地契。整个江苏的土地并没有出现任何抛荒行为。孔电霸虽然不说话,却也看着户部农业厅的干部大吹特吹。脸上颇有自得。
当霍崇要求江苏提供战时粮食的要求,农业厅的干部排着胸脯表示没问题。
霍崇当即拿出纪律手册,笑道:“同志们,咱们一起念一下。”
众人听到这话,觉得事情不太对,却也只能赶紧拿出干部纪律手册。
手册很新,并非文官独有。军队各兵种都有各自的手册,陆军有陆军操典手册,水军有水军操典手册。上面写的都是各种要遵守的纪律,以及遇到基本情况的应对模式。
这边的文官们拿出手册,霍崇让众人翻开第四页,与众人一起念道:“听到上级问题,不要大包大揽的立刻答应。而是询问具体内容。”
念完,霍崇看着农业厅的官员们,就见农业厅的官员们已经涨红了脸。神色间有羞愧,也有些不服气。
“大家不要觉得我们编写这样的手册,是难为大伙。纪律绝不是难为大伙,而是保护大伙。大伙觉得我对大伙是不是真心爱护?”
霍崇问完,众人倒是爽快点头。
霍崇这才继续说道:“大伙的感受没错,所以我不会因为大伙在我面前说了什么,所以把大伙往死里逼。但是,别的人肯定会出事,那时候大伙就知道把人逼死有多容易。为什么要建设纪律,就是一条,谁也不能把别人逼死。”
说到这里,霍崇看不少人并不明白,赶紧跟了一句,“也不能拿自己的死去逼别人。”
本来霍崇不想讲课,最后还是不得不讲了一堂课。众官员神色中有兴奋,也有不安,还有人神色间明显是知道自己错了。
霍崇却没有点破。对于现在华夏朝能做到的地步,霍崇已经很讶异了。原本霍崇一直以为来自基层的人很糊涂,没想到糊涂的人的确有。但是比例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多。
至少能够晋升到可以见到霍崇的这帮人里面的确有不够聪明的,却没有傻子。这些人缺乏的并非智力与理解能力,他们缺乏的只是教育。
天色已经晚了,官员们就与霍崇聚餐。纪律手册上已经将聚餐规定写清楚,饭菜虽然符合官方食堂该有的水准,却也没有出现大排宴宴的事情。
吃完饭,霍崇就与孔不更喝茶聊天。孔不更叹道:“主公的仁爱,我的确不及。”
霍崇见孔不更有点奉承的意思,稍有些意外,“老孔,纪律是尽量让大伙一起向前走。若是用偏袒之心,还不如没有纪律。按照说书的那说法,什么十七律五十四斩。不过你这般自诩人才的家伙,怎么看着这么丧气。不应该啊。”
孔不更的神色,应该是很想尽可能表达出符合君臣之间关系的模样。就是服从,却也希望霍崇能够给与信任。
然而几次努力都没能成功,孔不更最后索性一脸郁闷的率直说道:“主公的仁慈,我着实没有。应该是我才薄德浅,大伙其实不把我当回事。见主公一呼百应,所以羡慕。”
“老孔,你瞅着他们现在这么老实,那是没见到最初的时候他们啥模样。我不是从现在才开始教他们读书,读规章。我教这帮人十几年了,这十几年来我都是这么教。你要是觉得他们很气人,那是没见过他们最初什么模样。我是反对体罚的,所以军中斗殴,绝对不行。尤其是上级殴打下级,更是不行。刁难这事不可避免,毕竟很多人脾气就那样。但是一旦被闹出来,也不行。但是,那时候我的确很想把这帮家伙痛打一顿……”
霍崇讲了个大概,就把曾经遇到过的破事讲给孔不更听。孔不更最初是一脸不行,听了几个故事,也被逗得苦笑起来。
看孔不更心情变好,霍崇才劝道:“老孔,大家需要的是学习。你在这个位置上,不求你什么都会做。因为本来也不存在这样什么都会的人。你的聪明,能用在领着大伙在纪律之下不断尝试完成工作,并且能够有效的运用纪律,并且能够对纪律的条文与具体执行进行改进。你就是大功。以你的聪明,能做到。”
孔不更觉得有些感动,但是孔不更却没有因此而放下戒备,“可是……,主公,你这般仁德哪里是一般人能有。就如最近我召集那帮没了营生的盐商,说了提升畜力的事情。就有不少人各种说法。若是按他们所说,我就该杀了。”
霍崇听孔不更说的小心,就笑道:“哈哈,那事有人说过。你觉得我会怎么回答?”
孔不更连忙小心的答道:“不知道主公会如何回答。”
“我到现在什么都没说,既然你问了,我就告诉你。我会告诉那些人,如果你老孔只让盐商才能做饲养业,那就是你老孔只为有钱人打算。又或者是你老孔只帮助盐商,对于其他想做新农业模式中饲养业的盐商各种照顾,各种组织他们学习,让他们才能做到。而对其他人不闻不问,毫不帮忙。就是你老孔图利盐商。又或是你老孔只做具体事,没有对饲养业本身提出一套可操作的手法,也没有通过建立农学院饲养专业来推进饲养业的发展,那就是你老孔工作有失误。若是都没有,只有你老孔给盐商们推荐一条出路,你何错只有。”
孔不更心中惊讶,一时说不出话来。霍崇所说的完全超出孔不更的想象,竟然不牵扯任何善恶或者利益。仔细想来,孔不更恍然大悟,连忙问道:“主公所求的就是发展生产力么?”
霍崇点点头,却没提这件事本身,“老孔,你读过这么多书,若是你能做到这般,你觉得你算不算是名臣?”
孔不更稍一思索,就叹道:“便是不算名臣,起码也是能吏。”
“别小看自己。能吏就是名臣,只是能吏地位上不去,最后努力被上头的人拿走了。被谓名臣拿走了声望功劳。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样的破事。若是大伙的辛劳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报偿,得到该有的彰显,谁还肯费劲力气去做!咱们华夏朝的理念是解放,要建立一个不欺负人的朝廷,总不能咱们自己人先自己欺负起自己人吧。”
孔不更本想称赞霍崇一番,然而事情牵扯到自己,孔不更心中为难,不禁问道:“主公,真能建起这样的天下么?”
“老孔,你学习实践之后,难道当不了名臣么?我觉得你能成为名臣。天下这么大,我华夏人口这么多,只要给与教育,难道朝廷里面就能缺名臣?我对咱们华夏非常有信心。一定能有名臣。若是纪律到了,大伙也能从纪律中得到利益,为何不可能建成一个不欺负人的天下。当然了,这般天下不可能一蹴而就,但是我等活着的时候尽力推进,选拔出来的接替者们也能继承咱们的理想,这样的天下一定能随着生产力发展而实现。”
孔不更看着霍崇,搞不明白霍崇到底是大骗子或者是大圣人。为什么本该听着无比宏大,几千年都只是口头说说的事情,现在感觉就有落实的可能。
想了想,孔不更觉得自己不能和年轻人一样瞎激动。自己年轻时候就吃过亏,险些所托非人,丢了性命。虽然愤而跳船,突然获得了机会。自己若是再和以前那样轻狂,只怕下场会更惨。
但是话说到这个程度,不给霍崇一个交代也不行,孔不更把心一横,询问起霍崇所说的名臣具体执行标准。
这个标准当然不可能写在手册上,霍崇就与孔不更聊着。关于在农业改革中推动的科研与总结模式虽然很多,单纯写出来其实并不多。
等孔不更写完,霍崇就叮嘱道:“此事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三年五年也未必有成效。老孔,我对畜牧没什么了解,我建议你去搞这个的地方具体看看,请教一下做这个的老把式。他们懂这个,只要我们是诚心请教一些基本的内容,他们肯定会给咱们讲。”
孔不更赶紧问:“比如,请教什么?”
“比如,驴多少时间生一胎,这小驴多久才能成长到可以生下一代的阶段。除了驴,咱们养的牲畜就是牛、马。骡子是马和驴杂交的,是另外的一个很小规模的部分。”
“便听主公所命。”孔不更觉得心里有了底。如果霍崇只是要求到这个程度,孔不更对自己非常有信心。
而且不用去请教饲养牲口的老把式,光是华夏朝廷这边就提供了很多知识文献。
之前看资料,孔不更并没有认为自己能做什么,看也是随便看一看里面与各种责任有关的内容。此时将资料从头看起,只是看到大牲口的生育周期,登时就了感觉。
原来马匹怀孕周期是大概11个月,母马最好是四岁之后才开始生育。就意味着马匹得五年才能生下一轮。
放下资料,孔不更想了片刻,突然笑出声来。秘书不解的看着孔不更,孔不更却不解释,就是一个劲的笑。因为这事太搞笑了。
正常官员的任期大概是三年,很少有连任。也就是说,理论上官员想在一个任期内搞定马场的事情,完全不现实。
怪不得马政这么难搞,原来是货真价实的人亡政息。孔不更想明白这点,笑的更厉害了。
第328章 江宁之围(一)
西班牙船队再次抵达华夏朝廷的港口。,海关的引水小船只是看着吃水线,就忍不住嘀咕起来,“到底运了什么,能把吃水线压的这么低?”
等船只入港,检验货物,海关人员不仅皱眉。粘稠无比的黑色物体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温,着实令人不快。听闻是‘沥青’,很多人员根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很快,技术人员就赶到港口取走了一部分样品。再过几日,正在兴建的城市中,房屋的屋顶就开始用上了最初的样品。那是一种黑褐色的东西,几毫米厚,有些粘手。工程人员称其为‘油毛毡’。
城市内新式房屋采用的是框架式结构,楼顶的水泥上本来铺设了瓦片用以挡雨水。现在将瓦片都给取下。直径一米的大铁锅下面加热,里面都放了沥青。沥青受热完全融化,随即浇到楼顶。等沥青在楼顶凝固,再铺上油毛毡,用加热的铁家伙将油毛毡熨烫平整。
城市内做着实验,大船队的司令就与老朋友冯玉宽谈着价钱。冯玉宽听完报价,呵呵冷笑,“呵呵,织田,你别说俺给的价钱少。俺们都督说过,你们这沥青本来就是从海边涌出,没人要的东西。你们在海边收集,装船,运过来。运费俺们出了,也没让你们白辛苦。你再给俺加价,就把那沥青运回去。”
给自己起了个日本名字织田秀吉的西班牙司令见冯玉宽毫不退让,低声说道:“多出来的,咱们分了。”
“放你娘的屁!你们西班牙贵族做事无法无天,俺们中国哪里是你们能比的!你这是要害死俺么!”冯玉宽气的大骂。
织田秀吉见冯玉宽毫不退让,就问道:“那下次运来,你们还要么?”
“俺们都督说了,你们运来沥青,俺们就要。不过你们也别想着给俺们玩花样,就从墨西哥那边运。别以为俺们不识货。你们给俺玩花活,俺就不让你们通关。”
被冯玉宽威胁了一番,织田秀吉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只能感叹:“冯阁下的忠诚,堪比信徒对待上帝。我想求见总督阁下,还请冯阁下给引荐。”
冯玉宽前去见霍崇,不成想霍崇竟然不在。好在秘书帮了个忙,引着冯玉宽到了临淄的一处建筑工地,就见霍崇和工部建设厅的头头等人正在看铺设屋顶。冯玉宽上去就见到已经完成了屋顶的油毛毡铺设,正在屋顶刷着沥青。
揉了揉鼻子,冯玉宽觉得味道着实不好闻。然而霍崇却高兴的招呼冯玉宽过来,“冯大哥,这房子刷完顶,我可就不担心漏雨啦。”
“真的不漏水?”冯玉宽对于这从未见过的玩意将信将疑。
霍崇笑道:“哈哈,最少能顶几年。若是过几年再漏雨,可以用沥青修补。”
冯玉宽挠挠头,“这么说,和瓦片一样啊。”
“不一样。你看这屋顶,架上一层预制板,这楼顶就能够充分使用。架上瓦片,你敢上来么?”霍崇十分高兴的解释着。虽然21世纪的高层楼顶很少使用油毛毡与沥青等物做防水,然而再次见到油毛毡,真有种拉近了与21世纪的感觉。哪怕只是这样的感觉,就让霍崇十分满意。
冯玉宽倒是没兴趣,就将西班牙那边的请求讲给霍崇,最后说道:“霍兄弟,西班牙人怎么急急忙忙要买这么多火枪。是不是他们和什么人勾搭上了?”
“你是说他们与满清勾搭上了?”旁边一起来看的新房子的雷虎问。
霍崇点点头,觉得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就让冯玉宽再去和西班牙人交涉,“如果火枪只是用在欧罗巴地区,我们卖。不过总得让咱们放心,不然就没办法卖。”
这边冯玉宽下楼去了,雷虎又回头看了看这些新房子,试探道:“先生,真能如你所说那般的干爽么?”
“是不是干爽,每个人感觉不一样。江南来的同志肯定觉得干爽。有一点我能确定,屋顶会干的很快,不存水,不吸水。你又不住一楼,脚下不沾土,定然比以前干爽。”
雷虎听完,很是期待。不过就听霍崇说道:“不过你只怕是得几个月才能住进来。我带你来看这些,你真以为我只是在意住房么?”
“那都督是什么意思?”雷虎觉得心中所有疑惑都解开了。
“你前去江宁,在江宁的城内开始修建大型粮库。以应付之后的战斗。”
“大型粮库与战斗有什么关系?”雷虎大惑不解。
“打仗总得吃粮。你也见过粮库,就那种露天存放,在山东尚且容易腐坏,在江南那么湿热的所在,你觉得会如何?”
这边雷虎与霍崇和技术人员谈了一天时间,之后又调配了物资,运了大量沥青与制作油毛毡的材料南下去了。
这边冯玉宽也打听出来了消息,就向霍崇禀报了商议的结果。
原来当下的法国与西班牙都是‘波旁王朝’的后裔统治。
三十三年前,也就是1700年,西班牙哈布斯堡王室最后的男丁,卡洛斯二世的去世,结束了哈布斯堡家族对西班牙历5代的统治。卡洛斯二世的遗诏,是把王位传给了他的甥孙,来自波旁王室的法王路易十四之次孙安茹公爵菲利普,而非他的奥地利表亲。路易十四捍卫孙子继承权的强硬立场,导致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于1702年爆发。
战事持续到1711年,此时波旁王室已在西班牙站稳了脚,且表示愿意为英荷两国商人提供贸易优惠和保障,导致哈布斯堡联军的瓦解。
1714年,西奥两国签署和约,奥地利哈布斯堡王室承认波旁王室入主西班牙,但费利佩五世及其后代必须放弃对法国王位的继承权。自此,西法两国波旁王室正式分家,
虽然两家分开,波旁还是一个波旁,亲戚关系还依旧紧密。而波兰的国王快死了,欧洲各国都想让自己推荐的人成为波兰国王。而且欧罗巴各国之间也有矛盾,西班牙当然希望靠着先进的武器,在接下来的战争中获得胜利。
讲了这些事情之后,冯玉宽只觉得耗尽了精力,强行理解遥远欧罗巴大陆上的一些小国,着实是太没基础了。冯玉宽甩锅般的说道:“霍兄弟,俺能记得的都说了,剩下就看你吧。”
“好。你就告诉他们,卖了。”
冯玉宽愣了愣,“你不见他们?”
“安排见个面,说几句话也行。不过一些欧罗巴小国而已,你我已经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就不用指望说太多。”
这边西班牙人织田秀吉听闻可以买武器,简直是心花怒放。中国人竟然购买海边随意流淌的这种沥青,已经十分奇怪。正如冯玉宽所说,沥青根本不值钱,收集起来更是轻松。运过来能卖掉,就是赚到了。还赚大了。
光是卖沥青的钱就已经快够购买三千支火枪以及二十万发子弹的钱,只要中国人还肯购买这样看着肮脏污秽的粘稠玩意,织田秀吉就等于开辟了一条稳赚不赔的大买卖。
见到霍崇之后,西班牙人织田秀吉赶紧表达了深切的感谢。并且请求霍崇能够继续出售医用麻醉剂。毕竟战争就要受伤,受伤就得动手术。中国麻醉剂不仅在欧罗巴是紧俏的金贵物件,在墨西哥等西班牙殖民地同样是无比紧俏的商品。
霍崇就询问织田秀吉,“二手火枪,可以便宜些。你们要么?”
织田秀吉一听,连忙询问价格。听闻二手火枪要价只有全新火枪的一半,哪里肯放过,连忙点头表示同意。
很快,西班牙船队的吃水线就浮出了水面。然而船队还是了。既然携带的沥青卖光,又花光了携带的白银,留在中国并无用处。用尽了所有钱,船上装载的都是火枪、子弹、药物、丝绸。虽然重量并不大,却是运到欧洲就能赚钱的商品。
想着自己回到西班牙之后就能得到的奖赏,织田秀吉在船长室内倒上碧绿色的苦艾酒,品尝着其中的甘苦。期待着能够早日回到西班牙。
就在西班牙船队离开之时,雷虎所在的船队已经抵达了江宁。就在梅雨季节开始前的几天,原本的满城内,只要能投入的人员都开始忙碌起来。
便是如此,江宁城内也贴了招工告示。这么一年多下来,江宁城内百姓已经清楚华夏军军纪严明,更是从不欺负人。买卖公平,雇佣也很公平。
既然不怕华夏军赖账,不少人就前往当了短工。何坤穿了短衣草鞋,跟在其他人身后一起排队。到了这边之后有人给发了个腰牌,何坤分到丁组,就与丁组人一起进了满城。
回到以前的住处,何坤发现心中并没有激动。与他一样在满城撤离后潜伏在江宁城的人有好几个,那几个家伙们经常在私下各种怀念满城里的生活。正白旗的何坤并不怎么怀念,与满城内的日子相比,他倒是觉得汉人的聚集地更有意思。
在城内走着,何坤将所见记在心里。满城内的不少道路竟然都被拓宽,以前碍事的东西都被拆下来。
虽然不知道华夏逆贼们想做啥,何坤只是觉得以后朝廷杀回江宁之后,在这样的道路上冲杀肯定会更加方便。
丁组很快分到了一处房子,梯子搭好,众人开始上房顶揭下瓦片。
瓦片都架在椽子上,得小心点才行。何坤忍不住皱眉,却不知道华夏逆贼们想弄什么玄虚。如果是替换瓦片,就应该是把房顶某一边的取下来。不成想这边的华夏逆贼们竟然以房梁为中间部分,对称的取下瓦片。
等这帮小工们费力的干完。就有穿着华夏逆贼军的人沿着梯子上来,他们在椽子中间又钉上些木条,铺上竹篾,用钉子钉紧。之后把一些散发着恶心气味的长条东西铺在竹篾上,再次用钉子钉紧。之后用火将烤这些黑色的玩意。
火焰到处,恶臭扑鼻。小工们各个掩住口鼻,满脸的嫌恶。
不过干了一阵,何坤已经看出些端倪,好像是这帮华夏逆贼在用竹篾与那种黑乎乎的玩意加固房顶。
等中午开放的时候,同分到丁组的小工们边吃边聊,有人就说道:“那不知道什么片的东西看着好像不透水呀。”
何坤心中一愣。他并不怎么看得起汉人,然而这汉人不过是个小工,不成想已经看出了何坤看出来的变化。
白天忙完,晚上的时候汉人们点起了汽灯,将街道照的明亮。竟然是要通宵的赶工。
接连几天,小工们与城内华夏军几班倒的干活。要抢在梅雨来临之前将所有房子都改建好。天空阴沉沉的,云越来越浓,越来越低,站在房顶干活,仿佛伸手就能摸到云层。
然而雨却始终没落下来。直到房子全部改造完毕,瓦片又扑会到屋顶,细细的雨丝才从天上落下来。
小工们赶紧往结账的屋子里躲,空气中还残留着一点那种奇怪又难闻的气味,却很快被雨水驱散。小工们抬头看着阴暗天色下黑黢黢的屋顶,一时不知道该说啥。只有结账的对答声音在各个房间里传出。
过了好一阵,突然有人不解的问道:“大伙看到没有,果然没有漏雨。真的没有唉!”
这么一说,何坤心中又有些不高兴。没想到他注意到的事情也被人给注意到了。不管雨水怎么敲打瓦片,雨水都顺着瓦片流淌下来,沿着屋檐落入院内。
若是在满城外,便是大户人家的房子也做不到这般滴水不漏。更别说是站在屋外的房檐下。平常的房子,房檐下不说变成水帘洞,起码也各处漏水。
直到领完钱,何坤都没见到有任何地方漏水。地面上除了外面人脚上带来的水渍之外,其他地方都没有被打湿。
不仅如此,以前雨水打在房檐上,声音听得非常清楚。现在的雨声竟然并不大,好像被一层厚厚的东西隔绝在好远外外,只有些沉闷的响动传入屋内。让屋内的人声都显得清晰许多。
回到住处,何坤立刻觉得自己回到了正常的世界。雨水拍打在屋顶瓦片上的声音清晰可闻,一些没有来得及维修的屋顶开始往下滴水。
空气虽然潮湿,明显是满城内经过修理的房子内干爽了不少。何坤心中忍不住悲苦,只觉得满人们受了无尽的苦楚。正难过间,外面却有敲门声,打开门一看,乃是其他潜伏在城内的兄弟。
兄弟趁着雨溜进屋内,满脸欢喜的说道:“朝廷派来了人,说是等雨停了,就要打回来啦!”
“真的?”何坤大喜。朝廷只要夺回江宁,满城内那些房子就可以重归何坤等满人居住啦!
第328章 江宁之围(三)
清晨时分,雷虎一觉醒来,只觉得竹席上有些黏糊糊。爬起身,到了屋外。外面的雨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虽然不是哗哗的大雨,也不是刻意无视的细雨。
院子里的大水缸边上架着几个接雨水的东西,昨天已经用掉大半的水缸再次蓄满了水。雷虎端了盆水进屋,用毛巾蘸了水,将竹席擦到再无丝毫黏糊的感觉。又让警卫守住门口,端了盆子,脱得赤条条的,舀了水缸里的水,在雨中爽快的洗了个澡。
擦干身子,换了身干净衣服。雷虎只觉得清爽到难以形容,只是……嘴里又不舒服。拿了牙刷与牙粉刷了牙。喝了一碗泡好的茶。终于是内外通透,再无别的不适。
此时已经到了早饭的时候,顶着斗笠去食堂打饭,吃饭。同桌的师长徐敏边吃边赞:“参谋长,这东西好啊。终于能睡个安稳觉啦。”
“有这么好?”雷虎故作谦虚的答道。
“当然!参谋长你没在江宁住过,这边一下雨就是外头大下,里头小下。”徐敏尽力在嘴里匀开舌头,努力说道。然而要喝汤,实在是没空,才不吭声了。
旁边的江宁司令部参谋长李东生已经咽下汤,跟着大赞:“那漏雨不是咱们北方那种只是一个地方漏,而是这次这里漏,下次那里漏。总不是一个地方。这次可是好了,几天下来,哪里都不漏水。可是不那么潮啦!”
雷虎听到这里,突然有些同情起这帮驻扎在江宁的战友。从山东赶到江宁前,参谋部培训部门的情况介绍列表里,梅雨季节排名极为靠前。便是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雷虎照样被江南的梅雨季节所震撼。
然而这样仿佛空气都是水气的环境,竟然被江宁司令部的同志们说成‘不是那么潮’,没有油毛毡遮雨的日子,同志们到底受了多少罪。
吃完早饭,忙活完房屋改造的江宁军区司令部终于开了个集体会。会议上大伙全部表达了感谢,那感觉大概能用谀词如潮来形容。雷虎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只能道歉:“诸位兄弟,你们别称赞了。再称赞,就是骂俺们没注意到大家以前受的苦。”
见雷虎被逼的说出这样的话,司令部的同志们才算是放过了雷虎。后勤处长立刻问道:“雷参谋长,这油毛毡还有多少?”
雷虎这才发现居住条件的改善固然让大家感受到了喜悦,却也出乎雷虎意料之外的激发了早就积累的不满。看这意思,大伙质疑的是有这样的手段,为何现在才开始。
见同志们的怨念不是一般的大,雷虎只能解释,这玩意是西班牙人刚运来的。十几艘大船,一艘船上运了一两千吨。两万吨沥青都给江南运来,山东并没有留下多少。
听雷虎交了底,司令部众人才没有追问这个问题。参谋长李东生问道:“司令,满清说不准啥时候就打过来。都督有没有别的交代?”
雷虎爽快的传达了命令,“都督让咱们最好满清围城的准备。等满清围的够多,大部队突然进军,一举歼灭城外清军。之所以运这么多东西,就是让大伙的条件能改善一下……”
梅雨季节并非一天开始,也不会一天结束。潜伏在江宁城的旗人探子何坤听闻华夏军工地又开工,赶紧前往。走到各个衙门,果然见到已经翻修的衙门外搭起了棚子。
棚子下的凳子上坐了不少人,结实的毛竹搭建的简易支架上搭着一条条那种油毛毡。以前江南也会搭建凉棚,却防晒不防雨。此时油毛毡下的人们各个坐的镇定。雨水被这油毛毡完全挡住,便是在街边的工棚下坐着,只怕比屋内还更不淋雨。
上前找了看着是工头的人询问,却被告知‘不招工’。何坤指着那些正忙活着的夫子,不解的问道:“他们怎么就能做工?”
工头上下打量了何坤几眼,有些傲然的说道:“老弟,你可有人推荐?”
“推荐?这位大哥,得什么人推荐才成?”何坤赶紧询问。
工头见何坤一副急不可耐想来挣钱的模样,笑道:“呵呵,老弟,你家若是有人在官府当差,就能推荐你来做工。要是家里没人,就找这样的人推荐,再有三户邻居一起担保,也能来。”
何坤见这工头一副有所依靠的模样,不禁觉得工头的嘴脸与之前为满城办事的汉人走狗一模一样。都是狗仗人势的模样。
这等人何坤见多了,他勉强陪着笑,低声说道:“这位大哥,能不能通融一下。我也是缺钱,挣了工钱,我给大哥卖茶。”
工头一听,立刻变了脸色,呵斥道:“你胡说什么,这是要我吃官司么!找不到人就赶紧哦组,哪里有空与你瞎扯!”
何坤不敢过分纠缠,只能一脸遗憾的转身离开。
找街坊推荐已经不现实,就更别说找给华夏朝廷当差的人推荐。何坤做不到,更不敢做。但是监视城内的差事不能不办,于是何坤每日里淋着雨,装作一个挑担做小买卖的,每日最少有半日在城内叫卖行走。
江宁城附近就有石料产地,城内道路颇多石子路乃至石板路。最新的工地一部分是各个城门附近,一部分则是沿着道路与城内水路展开。却也不知道是想做什么。
反正每个人都戴着斗笠在忙,干一阵子,就回到防雨的工棚下喝口热茶。歇息片刻。与这帮依附逆贼们的汉人相比,身为旗人的何坤却如同靠下力气讨生活的汉人夫子,每日里为了一口饭辛苦叫卖。
每天回到有些漏雨的住处,沿途就能看到工棚下的大锅里熬煮着浓汤,或者蒸了米饭。旁边的小锅里炒了菜。
梅雨天气并不暖和,光是闻到这饭菜的味道,何坤就感觉到心中的不甘。回到冰凉潮湿的住处,试着把带着湿气的柴火点燃,何坤往往流出泪来。不知道是被烟熏的,或者是因为心中悲苦。
好不容易熬过了这大半个月,低垂的阴云逐渐变淡,雨越来越小,最后停下来。随着风越来越大,灰色的云逐渐升高,变成白色。在云缝中逐渐透出些蔚蓝的天空。
再过几日,天就晴了。明亮的阳光照耀下,湿漉漉的街道上亮晶晶的,没干涸的小水洼反射着日光,升腾着清爽的感觉。
气温快速上升,家家户户都赶紧出来晾晒衣物。
江宁城内的人们也更加活跃起来,尤其是几个地方聚集了大量人手,开始修建大型工程。
何坤晒着太阳,感受着夏日的热力驱散了屋内的凉气。再看到工棚下那些人吃热乎饭,难受的感觉也降低了许多。
每天记录着发生的事情,何坤等着王师反攻的日子。然而左等右等,就见好些个大型的地基挖好了,泥土晾晒干,就开始建起些直愣愣的灰色方柱子。
再等一阵,好些散发着难闻气味的柏油就开始在那些建筑旁边开始熬煮,弄得周围的人经过之时就皱眉掩鼻。
建筑盖的飞快,与江南的纤细翘顶建筑不同,这些建筑就是方方正正,墙壁很厚。夫子们个个忙的汗流浃背,砖石挑进去修建后,还用那种柏油沥青挑进去。
转眼就到了阴历六月,稻田开始成熟。那些建筑也已经封顶。冯坤各方打听,只是知道那些大建筑都是不透风的。门本就不大,更没有任何窗户,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等稻子收割之后,晾晒之后就向那些建筑里运。何坤这才明白,这些建筑竟然是粮库。
看着如此巨大封闭的粮库,何坤只觉得是个大笑话。存放粮食须得通风透气。
江南的稻米除了漕运稻米会舂米之外,存放的时候都是各家放到阴凉所在。到了吃米的时候,就用带着谷壳的谷子去舂米。
如果直接舂米,不管怎么存放,几个月之后都会遇到大米变质。
即便是带着谷壳,也不能保证不变质,不被各种虫子啃。每年稻米存放都会遇到各种损失,剩到最后的谷子往往都只是一些空壳。
如此大规模存放,真心是闻所未闻。
此时其他潜伏下来的旗人也带来消息,在湖广的朝廷人马准备进军江宁。
何坤听到这消息,激动的站起身来。委屈了这么久,终于到了彻底清算的日子,何坤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都出来了。
其他旗人们也都一样的高兴,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又哭又笑。几人在秘密接头的地方发泄一阵,心情才平复下来。
再商议一阵,想到朝廷是确保了粮食之后才决定出兵,于是一起嘲笑起北方来的华夏逆贼明显不懂得粮食存放。
那样大规模的存放,且不说谷子里头的小虫子。光是老鼠就无法消灭。那么大的谷仓,还是全封闭的。里面黑黢黢的,要怎么才能抓老鼠。
江南说享受,常用‘老鼠掉到谷仓里’来比喻。黑洞洞的谷仓里,老鼠日子可是过得好啊。
要不了多久,越来越多的老鼠就把谷仓里的谷子吃光了!
说到这里,突然有人建议道:“不如咱们等谷子运入谷仓,咱们就放进去一些老鼠。大伙觉得可好?”
何坤大喜,一拍大腿。“好!好得很!就这么办。”
众人又商议一阵,决定见机行事。当然,先得准备好抓到老鼠再说。
看着华夏逆贼们开始押运谷子回来,开始晾晒。潜伏下来的旗人们就开始准备,先抓些老鼠养着。
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事情并没有想的那么容易,根据打探来的消息,那些谷仓修在比较凉爽的地方。有人马把守,并不能轻易接近。虽然北方来的逆贼不懂南方,然而便是南方人也没有办法凭空飞过去。
老鼠又不是狗,能够经过训练之后让它们做事。怎么讲老鼠投入谷仓才是要点。
这边何坤心急火燎,却突然得到消息。原来有假意投了逆贼的士绅得到了接近谷仓的机会。众人赶紧见面碰头,就见一个留着辫子,三缕长髯的读书人参加了会议,见到一众旗人,读书人赶紧行礼,口称死罪。
旗人们觉得心情好了许多,已经太久没有见到汉人表现出汉人该有的模样。读书人见旗人没有怪罪他投奔逆贼,就解释起来。原来这人本就是为了保住家里的土地才不得不假装投奔华夏朝廷。
然而土地最终还是没能保住。所以这位才决定全力相助朝廷。
何坤很是不解,“难道逆贼还抢了你的土地不成?”
读书人痛苦的连连摇头,“那些逆贼奸猾的很,他们不抢土地,只是执行摊丁入亩这恶政!现在那些佃户都跑去逆贼夺来的土地上耕种,佃土地的已经没多少人。我等又不能收原本的地租。却还得每年交纳摊丁入亩的银子。便是把粮食都卖了,也没那么多银子。只能先把一些地卖了!不成想那些逆贼买了土地之后又把土地佃给佃户,家里更是没人耕地。这摊丁入亩真真是天大的恶政!天大的恶政啊!”
何坤越听越不高兴。作为旗人,并不知道摊丁入亩是怎么回事。然而摊丁入亩乃是雍正爷定下的规矩。雍正爷定下的规矩,怎么轮到汉人在这里指摘。
虽然知道此时还得靠着读书人相助,但是何坤已经不想给这读书人好脸色看。
读书人明显看出来了,连忙陪着笑解释道:“几位爷,我不是指摘先帝的制度。先帝制定摊丁入亩,可是有规矩。租无所出,赋从何来。我等士绅可都是能加租。我说的是霍崇这狗贼,他借着雍正爷的制度,把田亩税都加到我们士绅身上。这是摆明了不让我们士绅过日子。几位爷千万不要多想……”
有旗人不耐烦的喝道:“别说这个,你说说怎么才能把老鼠送进去。”
“这个,只能想办法。如果几位爷能够躲在麻袋里,那是最好。”
“什么意思?”
“若是把老鼠放到麻袋里,它们万一弄不破麻袋,岂不是没用。如果它们能轻松弄破麻袋,搬运之时就会被人看到,那些逆贼虽然蠢的很,却不懒。他们一旦见到老鼠,定然要抓住老鼠。若是有人躲在麻袋里,把老鼠送进去。再趁着没人的时候出来,那就神不知鬼不觉……”
三天后,粮食开始向粮库里运输。何坤已经练习了三天,这边的旗人兄弟眼见就要到何坤要混进去的时候,都很是担心。何坤倒是没这么担心,只是说道:“咱们试了几次,还非得用这个办法。只要让我进去,就算是出来时候被抓,我也只是说想偷粮食。那些逆贼们还爱装个好人,不杀人。至多是皮肉受苦,我咬定是偷粮食就好。”
众人也没别的办法。之前那读书人虽然说得十分奇怪,然而旗人们试过之后,发现这竟然是真的。把老鼠埋到谷子下面,虽然老鼠不挣扎了,然而会被压死。
放到谷子上面,老鼠在麻袋里却不安分,一眼就能看出问题。非得是有人进去,携带着装在竹筒里的老鼠,才能稳稳当当的办成事。
几人也不知道该说啥,最后只是请何坤吃了酒。临行前,其中一人突然撩起衣襟给何坤跪下了,“兄弟,你这忠于朝廷的事,我们一定会讲给朝廷听。绝不会让你的功劳被埋没。”
其他几名旗人也都给何坤跪倒行礼。何坤上前搀扶,就想起自己这一年多来的种种,心中悲痛之余,又有种大仇得报的欢喜。
行动还挺成功,躲在大麻袋里虽然辛苦,却幸好没被人发现。随着人声逐渐散去,本就黑黢黢的麻袋里更是漆黑一片。
当沉重的大门关闭的声音响起,何坤只觉得周围安静的难以形容。能够听到的声音只剩下自己的心跳,还有怀里竹筒中小老鼠们爬动的动静。
掏出小刀隔开麻袋,何坤从麻袋里爬出来。点亮蜡烛,就见空荡荡的偌大粮库中堆放着一袋袋谷子。跳下来,就见谷子麻袋下面都是木板钉成的架子。空气中混合着麻袋、木板、还有谷子的气味。
本以为粮库里面会有那种恶心的柏油气味,却闻不到。倒是有些石灰的味道。
掏出竹筒,打开塞子,把小老鼠们都倒在麻袋上,何坤听着细微的动静,这才放下心。
正准备寻路出去,就听到一些像是什么东西被翻开的声音。随即,手里的蜡烛的火焰开始晃动起来。何坤大惊,这密闭的粮库里怎么起风了?
用手遮住蜡烛,何坤确定了不仅是起风了,风向还非常固定。
此时的粮库外,空气处理设备开始运行起来。每一个粮库内都在北边与南边建立了通风口。
经过燃烧的煤炭处理后的几个空气从北边吹进去,同时南边的几个通风口开始抽气。
负责的雷虎还是有些不自信,却还闭嘴不言。江宁司令部的军官们好久没有回山东,并不知道技术部门已经开发出了空气防蛀防鼠的技术。都一个劲的询问负责的技术干部。
干部虽然被问的烦不胜烦,却也知道这些级别更高的军人的确担心粮食供应,只能反复强调:“诸位师长团长,俺们在山东好些粮库试过。这些弄完,别说老鼠,蚂蚁虫子都活不下去。只要定期进去检查,再定期抽气。真没事,真没事!”
第329章 江宁之围(三)
江浙总督高庞一副毫无担心的神色,以至于高庞的老师陈铭泰直接将提亲的事情咽回肚子里。却问道:“高庞,你这是要劝我出来做官?难道霍先生竟然要开恩科?”
“霍先生向来尊重人,也很自尊。老师说的事情不会发生。只是我想请老师拉些人出来做文史人员。有很多研究,还是得老师们出力。”
陈铭泰被逗乐了,“哈哈,这兵荒马乱的,请人出来可不容易。说起来,高庞,你们这报纸是什么意思。清军六月十四已经集结,要进攻江宁。江宁距离镇江不过200里,你们这么讲,是不怕大伙不受惊吓?”
高庞不以为然,“华夏朝不怕大伙知道消息,只怕大伙不知道消息。”
陈铭泰看着自己的学生,只觉得高庞越来越超出自己的想象,此时已经超出自己的想象之外。定了定神稍一思索,陈铭泰已经搞清楚了高庞的意思。这下陈铭泰心中不快,只是应了句“知道了!”
高庞也没有逼着老师说什么,既然老师知道了,高庞就将请柬放到老师面前,“老师,这是开会的日子,还请老师过目。”
见陈铭泰一言不发,高庞起身告辞。等高庞走,陈夫人绕出来后不解的问道:“老爷,为何不与高庞说清楚?”
“那小子竟然是在要挟我!他就不想想,若是我不愿相助,怎么会答应让退一去考什么官!”
明白了陈铭泰的心思,陈夫人不禁揶揄道:“老爷,我记得老师对霍先生说过,若是霍先生能治理了盐政,就出来做盐政。高庞或许是担心老爷出尔反尔。”
被老婆无情揭发了这件事,陈铭泰叹口气,起身就走。到花园里生了一阵闷气,陈铭泰总算理清了老婆的意思。虽然知道老婆是好心,陈铭泰还是觉得很不高兴。毕竟么,被人直接揭发自己答应了霍崇做官之后又拒绝霍崇,总是有点不开心。
想明白这些,陈铭泰出了门,前去拜访镇江这边的读书人。先到一处,不成想这位立刻焦虑的问道:“陈兄,朝廷什么时候会打回来?”
“打回来?怎么打回来?”陈铭泰一时不明白这位是中了什么邪。
“陈兄,朝廷可以动用福建与两广和江西人马,打回来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陈铭泰着实受不了,嘲讽道:“你这么讲,是要论述五路伐夏?”
“什么五路伐夏?”这位兄台有些懵,想了想,紧张的问道:“何时殷商派人五路伐夏了?不是说鸣条之战,夏桀战败后就被流放了么。”
陈铭泰一时不知道该讲什么。然而这些人的学问大概也就是如此,说起四书五经,那是每一个字都能看出篇文章。若是说起真实发生的历史,就显露出个人读书总量的不足来。
五路伐夏乃是北宋对于西夏的进攻,一度表现出非常好的态势。然而最终毁于一旦。是宋代反攻西北的战略中的重大挫折。
这边大概讲给这位兄台听了,兄台刚接触到这个历史知识,完全没能正确理解到陈铭泰的心思,反倒更是担心起来,“陈兄,这么讲……朝廷从福建、江西、两广、湖广派兵,正好是五路伐夏么!”
“然后呢,五路伐夏什么下场?”陈铭泰只能询问结果。
“呃……难道是朝廷会失败?”这位兄台总算是明白了陈铭泰的意思。
陈铭泰实在是没了办法,只能把更有格调的局面判断降低到不需要读书都能明白的现实中来,“当下朝廷要组建文史局,要我等出来为朝廷翻译搜索古书,以做当下治国的借鉴。这么做固然不能当官,却也是表态。到底是支持华夏朝廷,还是支持满清朝廷。我此次前来,只是想与大伙说这些。”
“陈兄怎么想?”
陈铭泰本来还有些因为之前拒绝了霍崇而羞耻,此时见到文人们如此不给力,也有些气恼,索性答道:“之前霍先生邀我出来做盐政,那时候我觉得霍先生以马上治天下未免过于苛刻,所以不愿意出来做官。此时却有些后悔,若是觉得马上治天下过于苛刻,反倒应当出来做官。若是不出来做官,怎么能阻挡那些过于苛刻之事!此次的事情我已经有了决断,就是出来做官!此次就是向诸位说说我的心意。”
说完,陈铭泰也没有多说的心思,起身就告辞。
很快,陈铭泰要做官的消息就在镇江读书人之中传开来。众人议论纷纷,有说陈铭泰为了荣华富贵,终于要出山的。有说陈铭泰在这种局面含混不清之际出来,是浑水摸鱼,想抓住机会的。
也有一部分则认为陈铭泰已经确定了局面,要率先行事。
不管是坚持何种看法,一众文人们都没有立刻追随的意思。他们都想继续观望一番。
距离镇江不到200里的江宁,负责指挥战争的雷虎并不在意镇江文人的想法。此时雷虎正催促以各路国有的农场人员抓紧将粮食与物资运回江宁城,同时劝说与华夏朝廷达成土地租赁的民众也到江宁城避难,或者自行避难。
毕竟江宁一带的士绅地主甚多,他们对于华夏朝廷带来的剧烈变化是持反对态度。保不准这帮人会趁着清军反攻之际对这些新型农户发动进攻。
雷虎的建议提出来之后,师长徐敏当即表达了反对,“参谋长,若是这么讲,咱们何不告诉那帮地主们,若是敢这么干,绝不饶他们。”
这个建议让雷虎眼前一亮,真想说点啥,江宁司令部的参谋长李东生也跟着说道:“雷参谋长,俺也觉得派人警告是个办法。俺们早就想收拾那帮地主士绅,只是没机会。若是他们敢这么干,俺们就能动手啦!”
雷虎很是赞同,随即表示,“既然如此,能带回城内的就往回带,也要派人向那帮地主士绅说明白。”
这边工作两路并进,雷虎正忙活着自己的工作,秘书就前来禀报,“雷司令,有些城外的士绅前来求见,说是无论如何都要见司令。”
雷虎最早是在山东当参谋长,此次前来江宁是长江战区的司令兼参谋长。所以叫他参谋长的是老战友老部下,叫雷虎司令才是正确的称呼。
“不见!”雷虎不快的答道。这都啥时候了,士绅们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根本就不该来耽误雷虎的时间。
秘书出去一阵,负责江宁满城城防的团长就跑进来,“雷司令,不少士绅跪在城外求见,说是无论如何都想见见司令。他们那么哭天抹泪,拉都不起来。还是请司令见他们一面吧。”
雷虎心中极为不快,喝道:“把领头的叫来!”
没多久,来了三个领头的。见到雷虎,他们就想跪倒。好在警卫们都已经有了准备,直接给抓起摁住,喝道:“别乱动。”
遭到这样的处置,为首的已经喊道:“将军,我等前来是求饶的。还请朝廷打了胜仗之后不要杀我们。”
“谁要杀你们了!俺只是下令,若是你们敢带着清军祸害和朝廷签约的农民,俺们就不会饶过。你们这么胡说八道,是要先构陷朝廷吧!”好歹是读书人,雷虎也用了不少读书人才明白的用词。
这边前来求饶的地主士绅立刻抱屈起来,“将军,你这么下令,岂不是死了人都要扣到俺们头上么?难道将军以为满清乃是华夏军这般军纪严明?他们乱杀人,就要算到俺们头上。俺们岂不是死定了!”
噗哧!雷虎忍俊不止,笑出声来。真的是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这帮人居然承认华夏军的军纪严明。
雷虎仔细打量为首的这位,就见他三十来岁,看着很精神。其他两人也差不多是这般年龄。应该是江宁一带地主士绅中的少壮派。
雷虎让人给这三人准备了椅子,问道:“这位兄弟,你说华夏军军纪严明,算是有见识的。然而你说华夏军会用那般手段杀人,我觉得你未免小看了我们。”
三人不敢坐,为首的昂然说道:“将军,此战若是你等大胜,以清军的军纪,四散之际怎么会不掠夺乡里。到时候乡民受损,他们说是我等指使纵容,到时候将军会如何处置?真的会一一调查么?更不用说朝廷早就有收所有土地为国有的旨意,现在岂不是好机会么?”
雷虎更是喜欢起这家伙,“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嗯,在下雷虎。请教兄弟尊姓大名。”
“在下免贵姓傅,叫傅平欢。”为首这位赶紧答道。
“原来是傅兄弟。其他两位呢?”雷虎继续询问。
其他两人也赶紧自报家门。等互相介绍完毕,雷虎收起笑容,“你等若是真的担心安危,不如就搬进城里。一来不会被人告,二来也不会受清军扰乱。若是你们想自寻出路,或是想在其间找出什么左右逢源的机会。俺也只能祝几位好运。俺们霍崇都督有句话,其实说的很好。哪个庙里没有冤死的鬼。若是说明察秋毫,俺们也想做到,却做不到。只能说是尽力吧。”
听雷虎这么讲,傅平欢神色间有失落,却也没有更加难过的模样。他叹口气,“将军是说不会主动找人告我们么?”
雷虎点点头,“这等手段虽然看着有效,其实未必。满清不要脸,俺们华夏军好歹要脸。诸位不用担心俺们急功近利,俺们真不会这么做。毕竟,若是没有些内应,满清也真不敢跑来打江宁。”
傅平欢猛的愣在当场,雷虎看他这模样,好像是……听明白了。
沉默一阵,傅平欢开口问道:“不知若是搬进城内,将军要把俺们安置在何处居住?”
雷虎呵呵笑了两声,“江宁城这么大,怎么会没地方给大伙住。放心搬进来,有的是地方!”
如果是在满清时代其他城市这么讲,那是真的吹牛皮。然而雷虎对南京城这么讲,却是没问题。
明代的南京就是清代的江宁城。之所以不再叫南京,就是因为明代是有南京北京,满清时代只有北京这一座京城。既然名不副实,南京就改回江宁的名字。
哪怕是到了21世纪,南京明城墙包括明朝京师应天府(南京)的宫城、皇城、京城和外郭城四重城墙,除了因为城市建设不得不拆除的部分,整个南京古城是保存完好的京城城墙,是世界最长、规模最大、保存原真性最好的古代城垣。
南京明城墙始建于元朝至正廿六年(1366年),完工于明朝洪武廿六年(1393年),历时达28年,动用全国1部、3卫、5省、37府、162州县,共28万民工,约3.5亿块城砖,终完成四重城垣的格局。
之后也不断修缮,到了1733年,城市根本没有出现城墙崩溃问题。朱元璋修建的城市依旧起着完整的作用。
南京明城墙的营造一改以往取方形或矩形的旧制,在六朝建康城和南唐金陵城的基础上,依山脉、水系的走向筑城。得山川之利,空江湖之势。南以外秦淮河为天然护城河、东有钟山为依、北有后湖为屏、西纳石城入内,形成独具防御特色的立体军事要塞。
不仅其中京城城墙长达35.3千米,是中国规模最大的城墙,也是世界第一大城垣。
雷虎仰仗的是江宁城外的外郭城墙,这些城墙超过60千米,也就是120里。在如此漫长的城墙保护下,围合出面积逾230平方公里的广大地区。
只要有足够的兵力保护,光是南京城内的这些土地上就能进行相当的耕种。至于往江宁城内塞进来几万人甚至是十几万人,根本就是毛毛雨。无需在意的。
傅平欢等士绅都是不肯给满清背锅的,等傅平欢出来讲述与雷虎交谈的内容,士绅们都松了口气。不等他们散去,已经有部队领着众人到了城内几处地方。
却见这里开阔的土地上,已经出现了不少明显是临时建筑的东西。那些毛竹制作成的屋门墙壁什么的并没有太奇怪。只是屋顶看起来有些怪异。
傅平欢等人在江宁城外面居住,不少人本就在城内有住处。说的可怜兮兮的目的完全是为了获得更多同情,并不是真的到了没地方住的程度。然而见到这么多临时住处,倒是来了兴趣。
询问领着他们参观的华夏军军人,军人告知他们,这些临时住处是给城外那些国营农场以及国家农民们进城后居住的场所。
傅平欢忍不住啧啧称奇,“雷将军做事这哪里是武将,文官们别说做不到,只怕都想不到!”
其他士绅们都是与满清官府打过交道,知道傅平欢绝没有胡说八道。以满清的尿性,只要不牵扯收税与捞好处,他们就根本想不起任何事情来。
给人民建房?满清自己人都不给自己人建房,至于普通百姓们住到哪里,老爷们哪里会在意。
这边的雷虎并不知道自己奉命执行的公务得到如此之高的评价。他正在领着江宁的文官们学习霍崇根据手下文史局提供的资料写出来的《百万漕工研究报告》。
已经学完了前面好几大段,雷虎自己都觉得太累了,毕竟这些数字完全没啥概念。山东从来不是漕运的目标,而雷虎也从来没能混到吃漕运粮食的水平。
这边休息一阵,雷虎继续努力领导着江宁这个必须要面对百万漕工以及漕运粮食供应的文官们学习着这篇东西。
……
海禁可能是一个重要的原因,但远没有上升到决定性的地步。黄也曾在书中例举,1560年因辽东地区粮食短缺,明廷暂许渤海湾进行海运。他是将此事作为明廷海禁之严厉的证明,而从另一方面讲,既然对粮食短缺的辽东可以暂开海禁,那么明中后期自嘉靖始国力渐衰,以大量人力物力进行漕运所耗代价必然大大超出海运。且以海代漕尚不能等同于解除海禁,加之嘉靖年间倭寇基本消除,明廷压力开始来自于北方蒙古和后来崛起于东北的后金,海运取代漕运似乎越来越有充足的理由。
船夫自不必说,十六世纪初仅通州(今江苏南通)至仪真(今江苏仪征)漕河河道的法定劳役就达四万七千余人,其中很多由于工作性质要求使得他们可以将家人一起带到工地生活,加上特殊情况下的劳役,需要注意的是有明一朝种种所谓“特殊情况”日后愈加成为常态......所有这些,必然决定了明中后期依附于漕河生存的人口数目相当可观。既然渤海湾海运粮食时“漂没”都能成为普遍接受的潜规则,大运河绵延千里,养活的人口及其相关的利益链条又岂是一个简单的海运所能取代?联想到崇祯裁撤精简国家公务员,裁出来下岗邮差李自成。明廷哪位皇帝要是真狠了心以海代漕,没准闯王进京这出戏就提前演了。
第330章 江宁之围(四)
船队离开安庆码头,长江水推动船身,船上的水手们奋力划桨。每一次划桨,都在滚滚江水中激起一道水花,水花反射着明亮的秋日阳光,又落回到长江滚滚江水之中。
顺水而行,船夫们更多注意力都放在驶船上。船帆都拉起,在风与水流的推动下,船只运载着大量清军向着目的地,江宁而去。
要是有人能飞到极高处,大概能看到船队分为前后两拨。第一拨船只不算太大,划桨的人数量很多。以远超第二波的速度在前进。
第二波船队的数量是第一拨的几倍,船只也普遍要大很多。不少船甚至是双桅杆,两根桅杆上都升起了中国式硬帆,依旧没有跑的特别快。
在第二波的最大一艘船的船舱里,好些红顶子官员正在商议接下来的战争。
“大将军,我等当沿着秦淮河突进,到了城下,就登城而战。”
“大将军,我等当先进军句容,威逼江宁与镇江。调动贼军出城,那时候官军是与贼军野战,或是与水军一起攻打镇江与扬州,或是将贼军引开,挥军突袭江宁。如此种种,都在官军掌握之中。”
“大将军,贼军火器犀利,野战之中只怕反倒失算。”
“哼!既然贼军火器犀利,难道沿着秦淮河突袭就有胜算么!”
很明显,清军分成了两派人马。一派主张攻击江宁城,另一派主张以容苟为屯兵之处,从此处进攻江宁。
此次领军的乃是新上任的江宁将军富察·傅清,此人乃是李荣保的儿子。这个李荣保既不姓李,更不是汉人,而是货真价实的老满人。李荣保的女儿就嫁给了当今满清皇帝弘昼的各个弘历,属于忠诚于雍正这边的一员。
傅清三十来岁,很年轻。听着两派的争执,心中也着实没有底。江宁八旗军从江宁城灰头土脸的逃出生天,一部分留在安庆把守,大队人马携带着家属抵达了武汉三镇。
发起逃窜的杭州将军被弘昼下旨革职下狱,江宁将军因为被‘裹挟’,所以革职,在军前效力。傅清本来是在西藏当都统,就被调了过来当江宁八旗的将军。
皇恩浩荡,见得皇上的重视。傅清也已经尽力,调集武汉三镇的匠人,将部队的几万支火枪都按照皇上弘昼给的图纸改装成了燧发枪。得到了弘昼的极大赞扬。
傅清一年多来除了练兵之外,就是研究如何与霍崇贼军作战。时间飞逝,傅清依旧没找出能够打胜仗的必胜之道。
尤其是这两边的说法其实是傅清认真准备时候找出的两套办法,听着他们争执,傅清心中更是烦躁。既然每一种都是傅清考虑过的,若是失败了,只怕也有人会把责任推到傅清头上。
两边争论一阵,最后也没能争论出来个什么。口干舌燥之间,都停下争执。
有一直没吭声的官员起身问道:“大将军,官军这次动员了十余万人马,又是走水路。何不在江宁城外建立起江南大营与江北大营?在容苟地方也放下一支人马,等江西来的官军抵达,就一起围攻。”
傅清哼了一声,却不说话。这官员乃是新来的,大概是看了看地图,就开始编故事。
秦淮河在江宁城西,通往江宁城一道城门。因为是水路,可以很轻松的调动人马。即便奇袭不成,从这里进攻,还有秦淮河可以当做屏障。这才有从秦淮河突袭之说。
至于容苟,江宁城在长江以南,秦淮河在江宁城西边,容苟在江宁城东南。
这里位置还行,盛产粮食。同样有道路直通镇江。是一个能够同时威胁江宁与镇江的所在。占领容苟之后,大概有更多手段可以使用。
然而,傅清还是不愿意这么干。因为容苟与江宁或者镇江之间并无天然屏障,驻扎在容苟威胁贼军的同时,也会面对贼军的威胁。傅清并没有完全的信心。
正好有这么一个新来的官员插话,傅清直接把矛头针对了这名官员。冷冷的哼了一声,傅清站起身指着地图,“若是建立江北大营,看着能够横贯长江,互相呼应。然而贼军若是从扬州杀来,你要如何应对?”
官员一愣,又看了一阵地图后迟疑的问道:“贼军怎么会分兵?”
傅清喝道:“你也知道不能分兵么!那设置江北大营,不就是让官军分兵么!”
官员的脸涨的通红,尴尬的说不出话来。
傅清并没有搭理这名官员,而是做出了决断,“先锋已经受命沿着秦淮河突袭,若是能攻下城头,当然最好。若是攻不下,我等就准备前往容苟。”
此时清军先头部队正劈波斩浪,向着江宁城突进。船夫人各个喊着号子,拼命的划桨。船夫的号子并非千篇一律的嘿嘿哈哈,而是有歌词的。
譬如这次,清军先锋也很清楚兵贵神速,要打的敌人措手不及。所以船老大的号子就是,“八旗老爷,发了话。大家奋力,把船划。五日到江宁,工钱立刻给。四日到江宁,工钱加三成。若是大伙玩了命,三天赶到江宁城。人人工钱领双份,欢欢喜喜往家回!”
船夫们并不需要什么优美的举子,好听的曲调。这样简单明快的号子喊了几遍,每个人都明显憋了一股劲。双倍的工钱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当下。
虽然船夫们并不知道‘百万漕工衣食所系’的话,可战争开始之后漕运中断,大家的日子可立时就变糟糕起来。
百万漕工们固然要靠漕运为生,然而百万漕工并不只依靠漕运为生。他们一年里头有半年在走漕运,而且漕运只有单程是为漕运奔波,回程的时候就是买些北方的东西往南方运。
回到南方之后,大伙就要在长江上运货为生。并不是就此躺在家里坐吃山空。
霍崇逆贼夺取江宁城之后,长江下游的买卖就中断了。至少百万漕工里面不肯到华夏朝廷控制的长江下游谋生的这帮家伙,日子更加难过。双份工钱对大伙来说,是真的太重要了!
船夫们用力,行船速度就大大提升。船队白天行船,晚上竟然也没休息,各个船只都点起灯来。那些驾船能耐最高的老水手在前,每一艘船都盯着前面前面一艘船尾部的灯火,鱼贯前行。还走走停停。
虽然行船速度比白天要慢,但起码还在继续前进。
所谓不怕慢,就怕站。晚上行船,就算是天黑的五个时辰中只行船三十里,却也是实实在在的三十里。
两天加起来就是六十里,三天就是九十里。而每天白天,船只速度大大提升,行舟距离超过一百五十里。
从安庆到江宁,水路不过是五百五十里。清晨时分,船队就卡在三个整天内赶到了江宁附近。
船老大心中不安,虽然是三个整天,若是按白天算,却是四天了。见到清军首领,船老大想挤出笑容,却因为太累,脸上肌肉抽抽几下,好像不起作用。船老大索性直接问道:“大人,咱们可是要按照时辰来算船钱。”
清军首领听罢,冷笑一声,“哼哼,没想到你们竟然做到了。俺这人从来不会骗人,你们把俺们运到秦淮河里,只要见到江宁城,俺就给你们双份。”
船老大虽然欢喜,却不敢完全相信。清军首领也看的出来,索性叫过手下,“把船钱给他们,双份!”
说完,清军统领转回头喝道:“你可挺好。俺是要你把俺们送到见到城墙所在,若是半路就跑,小心你们的狗命!”
船老大嘴上唯唯诺诺,心中却是老大的看不起清军统领。这厮虽然是军官,却好像以为这夜里行舟不过是常见一样。若不是水手们饿了这么久,着实手中没了钱。但凡手里有一点点,谁肯玩命呢!
然而在外行人眼中,譬如这清军统领眼中,水手们好像贪生怕死一样。
若不是钱没到手,船老大是很想与清军统领说道两句的。
秦淮河古称龙藏浦,汉代起称淮水,唐以后改称秦淮。有南北两源,北源句容河发源于句容市宝华山南麓,南源溧水河发源于南京市溧水区东庐山,两河在南京市江宁区方山埭西北村汇合成秦淮河干流。
主干流绕过方山向西北至外城城门上坊门从东水关流入南京城,由东向西横贯南京主城,南部从西水关流出,注入长江。由于秦淮河大部分在南京市境内,所以是南京市最大的地区性河流。
由于秦淮河从江宁城西水关流出,所以被清军认为是江宁城西。
清军这边将工钱给了船老大。船老大知道此时,局面,赶紧向管理各船的头头发旗号,赶紧进入秦淮河,向江宁城前进。同时派出小船,将工钱带离大船。
官府的人已经恨不可靠,官兵就更不可靠。这些钱留在大船上是完全不靠谱。
船队沿着秦淮河北上,行进了没多久,就见前面出现一大片芦苇荡。清军统领叫过船老大,“就在这里停下。”
船老大一听有些讶异,这和之前说的不一样啊。但是船老大也不傻,靠城墙越近越是危险,此时停船不是坏事。当即下令船队靠岸。清军们此时也接到号令,纷纷下船。
芦苇荡好大一片,清军们却不畏惧。好像很熟悉一般,纷纷进入芦苇荡,很快就不见踪影。船老大赶紧下令船队各船都调转船头,后队变前队,尽快从这并不宽阔的秦淮河中开出去。
清军并没有走远,有人隔一段时间就将船队动静并报给清军首领,等得知船队已经开往江上,副官不解的问道:“副统领,为何不让他们往城那边开?”
“他们都鬼的很,若是让他们往城那边开,他们就知道咱们是想让他们勾引贼军出来。”副统领冷冷的说道。
“那么……”
“不必担心。贼军们定然已经知道这支船队所在。不会让他们轻易离开。只要贼军出来追赶,追的越远,对咱们越好!”
听副统领这么讲,八旗军官们恍然大悟,有人已经跟着副统领冷笑。
然而副统领却喝道:“我等为了朝廷效力,此次是命都不要,只为突袭江宁。大伙定然要死战,决不可贪生怕死。咱们大多都是江宁的,这江宁城哪里那么好攻破。大伙一会儿可要拼命!”
这边船队众人都玩了命的向前划水。然而秦淮河水量根本不能与长江相比,大伙累了这么久,体力大大不如从前。此时虽然尽力,速度却上不去。
就在后队前部刚出了秦淮河口,进入长江,却见长江上有船上竖着喷吐了浓烟的烟囱。船身两侧各有一个大轮子,大轮子不停旋转,拍出一丈高的水花,竟然逆着长江飞驰而来。
船队中有人听说过贼军有这样一种奇妙的船只,然而绝大多数都是第一次见到。可不等船队有什么反应,这喷吐着烟雾,如同怪物般的船已经拦在船队前面。
接着就见船上几声炮响,水面上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水柱。
船队众人都是吃水上饭的,一看这架势,就明白了若是自己的船挨上一炮,当即就要沉没。各个吓得脸色发白。
还有其他两艘喷着烟雾的船在后面赶来,前面已经堵住航道的船上,一众人等高声用江宁话喊道:“对面的人听着,俺们不想伤人性命。就想问你们,你们是官军,还是槽帮!”
船队的槽帮众人是听明白了,却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正迟疑间,就听对面扯着喉咙喊了一段槽帮切口。虽然切口与日常的话已经完全不同,然而所说的内容与前面那段完全相同。
不仅如此,切口里面还报了家门。竟然是江宁、江西、湖北的槽帮里面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下槽帮众人稍微松了口气,至少敢和对面的这这帮人对话了。大伙吆喝一阵,总算是搞明白了意思。
原来这些槽帮的人投奔了华夏朝廷,华夏朝廷挡住大伙,只是要询问槽帮的众人到底运了多少清军,那帮清军现在去了哪里。
至于槽帮的这些水手,华夏朝廷表示并无为难他们的意思。这帮人靠运输官兵赚钱,也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投奔华夏朝廷的槽帮告诉这些槽帮兄弟,运人的话,不妨派人到槽帮日常停船碰头的地方,与自己槽帮兄弟们见个面,交个底。
另外就是千万不要参加官军,虽然在船上的时候大伙还好说话。一旦槽帮兄弟投奔了清军,为清军打仗。那就不再是兄弟,而是互相厮杀的敌人。
兄弟,要讲兄弟义气。敌人,那就是你死我活,非得互相杀戮不可。
讲完,华夏朝廷的船队就让开道路。运输清军的槽帮兄弟们不敢相信有这等好事,各个如同漏网之鱼,拼命往外划船。
等船只进入长江,先往长江北岸划,脱离危险境地。之后就开始逆流而上,想从华夏军奇怪的船只身边远远逃走。
船队终于经过一番折腾,脱离了危险境地。然而船队的老大却叫停了自己的船,看了看已经安然脱离危险的兄弟,又看了看远处影影绰绰的华夏军船只,船老大命道:“掉头,咱们回去和那帮兄弟们见见面!”
“老大?你说什么呐?”二当家被吓到了。
“人家都放了咱们,难道不见个面么!”船老大不快的问。
槽帮的船队老大决定与投奔华夏朝的槽帮兄弟见面,抵达江宁城下的清军准备与战斗。
统领此次战役的富察·傅清则命令清军登陆,绕陆路先前往容苟。
句容是江苏省镇江市代管的县级市,地处苏南,东连镇江,西接南京,是南京的东南门户,
以山取名。明弘治《句容县志》、民国《今县释名》均注明:县内有勾曲山(即茅山),山形似“已”,勾曲而有所容,故名勾容,又名句曲。古代句勾二字相通。因此逐渐写成句容。
二、以山、水取名。清乾隆《句容县志》转载明万历(句容县志)称:“句容有句曲山,山形如‘已’字。箕距三茅绛岭,襟带九曲秦淮,县治四面山水环抱,俨若城池。”清《茅山志》载:江水之东,金陵之左,右间有一小泽(今赤山湖管委会),周时名其源泽,为曲水之穴。泽东为句曲山,形如“已”字,故名句曲。山源曲而有容,故其境为句容里。观《赤山湖志》:县境北、东、南三面环山呈“勺”形,“勺”上之水注入赤山湖,湖为“口”,四岸有所容,所以叫句容。还有一说,是以秦淮河取名的。境内宝华山东南侧系秦淮河发源地之一,山水由县城之东北绕经城南流向西南进赤山湖而入秦淮河,弯曲成“勺”状,县城为“口”处于“勺”中,为“句”字;县城有高地,古之称为“容山”,因而县名为“句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