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只能选择的道路(二)
霍崇不在山东,统领山东的重任自然要交到霍崇最信任的人手中。遍观整个大汉政权,从职务到威望,钱清自然而然就承担起这个责任。
钱清并没有表现出压力,每日里有条不紊的处理事务。尤其是每天都要派人前去问询霍崇的老婆。此时霍夫人的家人被接到霍崇住处,一家人围着霍夫人转。
前来回报的蔷薇告诉钱清,“夫人最近孕吐好了许多。”
“哦。”钱清应了一声。
蔷薇不解的问道:“大姐,你怎么好像不上心。”
钱清眉毛一挑,“蔷薇,我怎么会不上心。那可是先生的孩子。”
“俺是说夫人。”
钱清忍住不快,尽力随和的强调重点,“夫人?她还不是夫人。先生想要的是孩子,我们别让孩子出事。”
蔷薇对这细微又复杂的情绪不太能理解,但是作为钱清手下混出来的女性干部,蔷薇担心钱清得罪了霍崇的后宫,劝道:“大姐。那毕竟是先生孩子的娘。”
钱清摇摇头,“我怕的就是这个。你们还是不懂先生的心思。先生若是想找个有势力的亲家,他做不到么?他为什么不做?”
蔷薇从来没想过这一层,左思右想一番,问道:“难道不是因为那女人长得好看?”
“长得好看?你我长得就难看么!”钱清大大不快起来。
一提长相,蔷薇也觉得不能输人。便把焦点放到出身上了,“俺听说,有人想请先生娶了孔家的小姐。是真的么?”
“是真的。不过先生说,孔家面对蒙古人,当了汉奸。面对满人,又当了汉奸。娶他家的闺女,丢人。”
“哦。这么说……那就没有合适的。”
“所以,先生找个小门户。只不过图生个孩子。所谓外戚,先生根本不指望。蔷薇,别人犯傻,我管不了。你别犯傻。若是他们找你办事,你听听就好。按规矩办事。放心,谁敢因为这个做啥,我拾掇他们。”
蔷薇也是上过好几次战场,领着女兵部队正面与清军交战。霍崇的老婆并没有被蔷薇放到眼里,此时又得到钱清如此明确的指点,更是心中放下重担。
论远近亲疏,蔷薇只是本能的担心霍崇会更在意那个相处就没几天的婆娘。此时就只在意霍崇的骨血。
钱清让亲近的部下搞明白事情要害,却并没有高兴,甚至相当不高兴。这边处理一阵事务,见到主要公文都是讲地方上申请设备与农具。心情愈发的不快。
打仗已经难不倒钱清,尤其是与鄂尔泰与岳钟琪交手之后,钱清对于用兵更有感觉。
政务就不一样,下面的人的确有困难就直接上报,钱清对此熟悉得很。她原本就是有困难就上报的人员之一。现在身为要解决苦难的人,钱清发现自己并没有从霍崇身上学到解决政务问题的精髓。
耐着性子处理公务,有人送来一份紧急公文。钱清放下手中的日常文件拿起紧急公文。这一看,立刻就觉得不困了。不仅不困了,不好的情绪也飞到九霄云外。“等文件里面说赶来的人到了,立刻让他来见我。”
然而这股刺激带来的情绪只维持了三十分钟,钱清面对生产部门的家伙爆发起来,“现在各地要的是维修提水机的部件,你给我一个整机数量有啥用!”
技术部门的家伙与钱清联络的一直非常有限,并没有军中这帮家伙般敬畏。听钱清这么讲,直接就给怼回来了,“钱司令,俺们有任务,每个月生产多少设备。你这么讲,俺们就不用生产设备了么!”
钱清觉得对面这厮肯定有什么地方在隐瞒真实,可她暂时想不到。正想再发火,就听技术部门的那家伙答道:“钱司令,俺们要是生产零件,就没办法生产机器。生产机器,就没办法生产零件。你觉得哪个行,就下令吧。”
“你们就这么点能耐?!丢不丢人!”钱清喝道。
本以为这话能让对面技术部门的家伙鼓起干劲,没想到这家伙脸色变了变,竟然破罐破摔起来,“中中中。俺不中,你换人!这中吧!”
不用钱清发怒,在屋里的杨望富一拍桌子,对着技术部门的家伙吼道:“你现在给我滚蛋!”
钱清本来也想这么骂,既然表弟杨望富骂过了,钱清倒是有所发泄。心情舒坦一点点。不过稍微轻松下来,她突然觉得不对头。果然,杨望富刚骂完,对面这位两手一摊,“俺不干了,你爱找谁找谁去。”
杨望富哪里受过这等气,上去就想拽这家伙的衣领,好好收拾这家伙。钱清上前拦住杨望富,不让他动手。
技术部门的家伙气呼呼转头就走,杨望富冲着这家伙背影就是一顿骂。此时钱清只觉得杀心大起,却感觉事情好像有问题。
技术部门这家伙是被霍崇非常看好的一个,虽然脾气很臭,却也不是能轻易得罪的。而且这家伙敢这么来事,那定然有所仰仗。霍崇可是不许军队内部动粗,凡是这么干过的没一个能轻轻放过。便是收拾这厮,也得先弄清楚问题在哪里。
见杨望富还在骂,钱清一把拽住杨望富衣领,“行了!望富,别犯傻。你不许动人家。先去造设备的那边,找你信得过的,先不提这件事。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问不清楚,把人带来我问。”
杨望富毕竟也承担过许多重任,见钱清已经清醒过来,也很快冷静许多。想了想,受命而去。
钱清实在是没心情再处理公务。思考一阵之后,突然有些后怕。回想霍崇在这边的时候,不管多艰难的事情都能处理。自己不过是一个月已经得罪人了,还得罪了不少人。
非得说分别在哪里,大概就是霍崇即便不能亲自解决问题,至少霍崇也能指出怎么解决问题。出路在哪里。
钱清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就会命令对方必须把问题解决了。
倒不是钱清不想学霍崇,而是钱清只有一部分事情能解决。更多事情似是而非的萧规曹随。还有一部分事情,钱清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后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钱清心中期盼霍崇能早点回来主持局面,要是霍崇不会来,钱清知道自己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糕。
后怕了好一阵,又有人进来,乃是与京城联络的人员。之前的急件中提到此人会比急件晚到了半天,他还是赶到了。
就见这兄弟累的呼呼直喘,大冬天,额头上汗水往下淌。钱清连忙命人给这兄弟倒洗脸水和茶水。再让准备点吃的。
这兄弟擦了把脸,立刻说道:“司令。京城有人想买咱们的左轮。那边的兄弟说,觉得这人只怕是要搞暗杀。”
钱清点点头。急件里头写的还算清楚,京城的满人要买八支左轮以及相应弹药。
虽然还是不知道配方,钱清却知道汉军火器的核心并非是火枪、刺刀、弹壳。这些只要被人看到,就能模仿。甚至颗粒火药这玩意也不是不能模仿。
汉军武器系统中的核心乃是铜火帽。铜火帽里头那种在扳机敲击下就能引发的东西才是核心。便是钱清也不知道火帽的配方,极少量核心技术人员才知道如何制作。
如果没有人知道这个配方,并且制作出大量铜火帽。汉军的武器顷刻就会变成烧火棍,失去全部威力。
所以对方购买八支左轮不是问题,汉军班长都会配备左轮。这玩意只是近战使用,有十米距离的话,钱清自己都未必想用。
“京城的兄弟觉得满人应该不是用来仿造,也未必是用来对付咱们的人。不过他只是这么感觉,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满人口风非常紧,除了买枪之外,什么都不肯说。一百两一支左轮,子弹另外算。”
钱清又询问了几句,大概知道了情报部门的感觉。京城已经乱了,北京朝廷与盛京朝廷要决出个胜负。盛京看着人马不多,却得到了满人的支持。此时一些满人想购买左轮,钱清也判断对方目的是为了刺杀。
不过这个判断如果是错的,钱清决定卖枪给满人,就是私下出售军火。以当下的局面,开会商议,大伙一定不会肯承担这个责任。便是杨望富也不会帮着钱清承担。
如果想让这些人知道的话,钱清甚至不用事前告诉他们。只用下了决定之后,把结果告诉给这些人知道就好。
这么干的话,只怕还不如不说呢。
左右为难间,钱清更期待霍崇归来。如果把所有责任都抛给霍崇,或者说有霍崇当靠山。自己做事可就太轻松了啊。
思前想后,钱清问道:“现在的左轮,装弹五发对吧?”
“对。”
“卖八支。每一支配十五发子弹。”钱清决定自己承担责任了。
京城各个城门紧闭,非得有令牌才能入内。鄂尔泰自己虽然没有令牌,前来迎接鄂尔泰与岳钟琪的侍卫们却有。
看着严阵以待的兵马,两名老将都知道局面已经紧张到什么地步。岳钟琪叹道:“总督,此次俺不太想领兵。你呢?”
鄂尔泰出发前就知道这十几万绿营到京城的目的何在,此时听岳钟琪一个劲想缩,只能叹道:“若是咱们都能卸下重任,还请岳兄到俺这里喝酒。”
岳钟琪苦笑道:“总督在京城可有宅子?”
“宅子没有。小屋行么?”鄂尔泰强打精神开着玩笑。
人马沿着街道向前走,前面突然传来动静。片刻后,借口人马已经叫喊着行动起来。
侍卫们赶紧把两人护住,没多久已经有八旗军跑来禀报,“前面有人闹事。还请老爷从右边大路走。”
见事情这么麻烦,侍卫们知道弘昼急着见两人,只能绕道。这边八旗军赶紧前面一路小跑的开路,引着人马沿着大路绕到另外一条通往紫禁城的大路上。
到了路口,八旗也没有再向前,为首的行礼,“这位爷,前面就不是俺们管,你们是等俺们去招呼那边的兄弟,还是自己过去。”
侍卫眉头一皱,“都到这里了,你们为啥不把管那条街的叫过来?”
为首的八旗头目赶紧让手下先停下,一溜烟向前面跑去。侍卫们看着这厮的背影,却觉得眼角有东西晃动。回过头,却见留在侍卫们身边的八旗兵中有四人突然掏出了些攥在手里的东西指向鄂尔泰与岳钟琪。
不等侍卫们反应过来,就见那短小的东西发出响亮的枪声。四名八旗军对着鄂尔泰与岳钟琪猛烈开火。
弘昼只觉得右眼皮一个劲的跳。却想不起到底是左眼跳灾还是右眼跳灾。心中越想越是不得劲,就见有侍卫连滚带爬的冲进来,跪倒在地就喊道:“皇上,八旗军刺杀了鄂尔泰与岳钟琪两位大人。”
听到这话,弘昼的眼皮突然就不跳了。他只觉得心脏猛然停顿,整个人好像向着无底的深渊坠落下去。
只比弘昼晚了一天多点,统领盛京军的老八就得到了相同的消息。而且消息更详尽。
刺杀了鄂尔泰与岳钟琪的八旗军完成刺杀之后并没有逃走,而是束手就擒。审问之时,八旗军爽快的告诉审问的官员,他们就是跟着岳钟琪去济南作战,战败后逃出来。然而一起参战的兄弟死在霍崇手里。
这些八旗军坚信岳钟琪这个汉人与大清不是一条心,害死了那么多八旗军不说,还伙同鄂尔泰要调动绿营汉人人马来杀满人。这是要把关外满人杀光的意思。
所以宁肯自己不活了,也要杀了岳钟琪与鄂尔泰,阻止汉人出关屠戮关外的老满人。
老八听得热泪盈眶,边擦眼泪边赞道:“这都是咱们满人的好汉!这可都是咱们满人的好汉啊!”
盛京将令们也深受感动,跟着老八一起赞叹只有满人才真心疼满人。感叹完毕,又开始痛骂弘昼和他爹雍正只会重用汉人。自从雍正上台之后,重用的要么是汉人,要么是雍正亲近的那些旗人。
真正康熙朝的旗人,都惨遭雍正毒手。下狱的下狱,杀头的杀头。
不把弘昼从这皇位上拽下来,行么?!
老八感叹完,随即说道:“诸位王爷,诸位兄弟。当下已经有五十九位都统都倾向咱们。不过他们当中不少人还是不肯见到咱们满人自相残杀。他们派来的人说,最后谁坐上京城的宝座,他们就支持谁。咱们也不用逼迫他们,毕竟么,咱们满人与蒙古一家,大家都是自己人。若不是弘昼和他爹一样,只是知道对付咱们满人,咱们也不愿意动手。”
众将令纷纷点头。
看着大伙热切的目光,老八没有继续说这些虚的,“诸位,咱们先不用急着进兵。既然鄂尔泰与岳钟琪已经死了。咱们就等几日。弘昼定然会对城内的满人动手,那时候大伙就能看清楚弘昼到底是什么人。”
提到这么现实的问题,当即有将令问道:“八爷,京城的兄弟本就不愿意出来和咱们打。可那十几万绿营都是汉人,他们可是要来攻打咱们。”
老八自信的说道:“让他们来。满人不过万,过万不可敌。咱们现在有七万满人,怎么会怕他们。”
当老八这边根据情报进行谋划之时,京城的弘昼已经拿到了完整的审问口供。虽然有人也提出要不要弘昼直接询问行凶刺杀的满人,弘昼立刻拒绝了。倒不是弘昼怕他们,而是担心自己见到这些人之后会忍不住下令直接处决他们。
现在当务之急乃是拷问出这些人还有多少同党。行凶的左轮枪乃是山东霍崇部下所用的武器,难道老八已经与霍崇勾结到一起了么?
如果不问清楚就弄死这些家伙,弘昼会觉得寝食难安。
军机处这边气氛极为压抑。作为内阁总理大臣的老十四只觉得身心俱疲,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当下局面。
到现在为止,造反的是满人,公开投敌的是满人,背叛的还是满人。现在行凶杀人的还是满人。
最新消息中,霍崇这家伙正率军进攻江南。北京朝廷的敌人已经不是霍崇这个纯汉人的反贼,而是纯满人。
满清实际上采取满汉隔离政策,满人身边的汉人可要比满人还少得多。也就是说,忠于弘昼的人必须时时刻刻提防身边占大多数得满人。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怎么才能甄别出到底谁是忠诚的,谁又是不忠诚的呢?
只要考虑这个问题,老十四就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根本找不出办法来。
弘昼叹口气,打破了沉默,“命绿营前往滦州参战。务必尽数歼灭逆贼。”
“皇上。由谁统领人马?”老十四赶紧问。
“十四叔,你打过仗。当过大将军王,由你来统领如何?”弘昼答道。
老十四一惊,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真的要和八哥生死相搏。真的是天大的嘲讽。
第287章 只能选择的道路(三)
“十三叔,我信不过十四叔。”
“皇上,你觉得你皇阿玛和你皇爷爷有什么不同?”
弘昼看着病恹恹的十三叔,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个问题与其说是问题,更像是某种对于生死的态度。而询问这种问题的时候,往往意味着面临十分严峻的考验。既然想不出答案,弘昼摇摇头。
“皇上。你皇爷爷是皇上,你皇阿玛要当皇上。咱们满人跟着你皇爷爷熬过无数风浪,终于坐稳了江山。他们为你皇爷爷出力,也从你皇爷爷这里得到了高官厚禄。就觉得这些乃是理所应当。你皇阿玛并不觉得这理所应当,自然要整顿朝纲。之后的事情你也见过些,你猜猜他们心里头怎么想。”
“请十三叔指点。”弘昼说完,非常用心的等老十三发话。
老十三苦笑一下,“他们以为,你爹从他们那里拿走的,都是他们的东西。至于这江山,乃是你爹的东西。”
弘昼愣了愣,不禁喊道:“这不是失心疯了么!”
“他们没有疯。他们知道打不过霍崇,便是上了战场也会死。就想着能不能有退路。老八若是赢了,他会死守京城么?我看老八不会。咱们满人本就在关外为生,打不过,大不了退出关外。可他们就不明白,霍崇怎么会放过咱们。”
弘昼气的脸都有些发白。他曾经想过无数解释,却没想到十三叔点出的这样的要点。若十三叔所说是真的,投奔盛京那些满人的心思可就太龌龊了!简直令人恶心!
“让你十四叔领军,不是他一定能打赢,也不是他多可靠。而是你十四叔不想回关外,便是守不住京城,你十四叔也会……呃咳咳咳……”
老十三剧烈咳嗽起来,这一顿咳嗽,仿佛要把肺都给咳出来。弘昼先是帮老十三捶背,然而一点用都没有。无奈之下,只能请太医进来。
见弘昼要走,老十三伸手拉住弘昼的衣袖,用尽最后的力气,在咳嗽中勉强说道:“皇上呃咳咳……咳咳……主帅……咳咳……看的是心境。若是……咳咳……主帅都要跑……呃咳咳……那不行……”
弘昼连连点头,却吩咐太医赶紧给老十三治疗。
这一路回去,弘昼反复回味十三叔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越觉得有道理,就越觉得生气。若是按照十三叔所说,成了弘昼要为满人效力,而不是满人向皇上弘昼效力。好好的天下竟然有种大难来时各自飞的味道。
回宫之后,弘昼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睡不着觉的不仅是弘昼,老十四也一样。想到自己真的要与八哥生死相搏,怎么能睡得着呢?左思右想,却找不出一举击败八哥的计谋。
实在是睡不着,老十四翻身坐起,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屋外没有想象的那么冷,却见空中飘飘洒洒,竟然下起了雪。
此时已经是阴历十一月,也该下雪了。老十四看着影影绰绰的雪花,猛然有了个想法。如果截断粮道呢?关内下雪之后运输就十分艰难。老八从山海关杀入,他的运输线更漫长。只要切断粮道,困只怕也将老八困死在滦州。
有了个初步设想,老十四关上窗户。躺回床上去睡了。
大将军王再次出马,京城为之震动。老十四领着十万人马直奔滦州,最初的时候倒还好,雪地并不算太冷,道路甚至不是很湿滑。
然而走出去两天,从京城先后来了两个消息。第一份自然是老十四的人送来的。当了这两年内阁总理大臣,虽然党羽多是趋炎附势,至少已经不会让老十四两眼一抹黑。
看到老十三竟然归天的消息,老十四一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绪。若是说悲痛,当然也有些难过。说是没有高兴,老十四并不觉得自己很高兴。就在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时候,一股子情绪冒了出来,老十四恨恨的骂道:“你可是死了……十三哥。”
多年来老十三一直是哥哥雍正的铁杆,老十四与老十三之间也不知道发生过多少争斗。然而骂完,老十四只觉得悲从中来,‘十三哥’出口之后,已经呜呜哭出声来。
哭了一阵,刚平复了心情。老十四就接到了弘昼派人送来的消息。见到弘昼并没有隐瞒,老十四松了口气。如果自己的这侄子耍心眼,大概就不会这么快送消息来。老十四可不想看到自己背后的京城里坐着的皇上,是不相信自己的皇上。
既然知道了老十三已经去世,老十四更是振奋精神,指挥人马冒雪行军。
鄂尔泰与岳钟琪生前带回来十二万大军,弘昼先给了老十四四分之一,三万人马。三万人马不可能排成一字长蛇阵。而是分好几路进军。
两天后,三万人马全部抵达了滦州外的清军大营。爱新觉罗·巴赛毕竟是老将,营地修建的相当坚固,得知老十四要率军前来,已经以掎角之势开始修建新营地。
三万人马抵达营地之后已经有火可烤,住处虽然拥挤,挤挤也能用。然而老八却没有消停,立刻派出人马来进攻这边的取水之地。
巴赛立刻派人前去与盛京叛军争夺水源。双方激战一番,死了不少人。把尸体从汩汩流动的河水里捞出来,水中的血腥气散去之后,巴赛的部下赶紧打水回去。
虽然雪化了就是水,然而这办法只能应急。道理非常简单,天寒地冻之时雪不会自己融化。想让雪融化,就得用火烧。雪其实很蓬松,一大锅雪融化,往往只是淹没了锅底那点。
融化这么多的水需要许多柴火,得不偿失。雪水直接喝的话会感觉很碜,有种土味。
相较起来,冬天的河水可就好太多,澄清干净。
取了足够的水,放下心的老十四与巴赛商议起截断老八粮道的设想。巴赛遗憾的表示,“十四爷,俺已经试过。盛京逆贼防守的十分用心,反倒折损了咱们不少人马。”
老十四本想着有可能一举成功,却没想到自己并非是唯一想到这个办法的人。但是老十四还是不太死心,“是不是派的人太少?”
巴赛能理解老十四的心情,若是能掐断老八的粮草,就能把老八钉在滦州动弹不得。然而巴赛还是率直的答道:“不行。大雪天,若是我军派遣大军,反倒会让盛京逆贼们断了那支人马的粮道。便是动手,也得等雪将化之时。”
老十四毕竟放过兵,知道打仗不是儿戏。只能叹息道:“这么讲,竟然不知道该不该想着雪早日化了。”
第二天,老八竟然又派人与老十四争夺水源。老十四这边没想到老八竟然如此执着,派去打水的人马遭到了小小的埋伏,折损不少人。好在水源距离老十四的大营很近,等大队人马出动,老八的人马就撤了下去。
第三天,打水的人马又遭到了突袭,双反血战一场。小河里又死了不少人,直到夜里才打了水。
老八如此骚扰,气的老十四下令率先埋伏。不成想前去埋伏的人冻了整晚,甚至冻死了两个人,都没等到老八前来骚扰的人。
老十四气的没了办法,只能又派人前去继续埋伏。
连着三天,始终没有见到继续来偷袭的。老十四气不过,派人去偷袭老八取水的所在。却被老八给埋伏了,水源地都没见到,就折损不少人马。
双方就这么坚持了几日,雪已经停了。最初雪化了些,突然又刮了两天北风。硬是把湿漉漉的地面吹的干焦。却见彤云密布,又下起雪来。这一下就是两天,这次与之前不同,雪花落到地上竟然不带化的,没多久积雪就有了一尺多厚。
到了此时,老十四明白不可能突袭滦州。至少在雪化之前不太可能突袭。不过老八也没办法出来,双方就得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对视。
坤隆元年十二月初一,老十四正与巴赛商议怎么办,就见巴赛的亲兵红着脸微微摇动。小半个时辰前,老十四已经注意到了。不过那是巴赛的亲兵,老十四也不想说什么。然而这亲兵左晃右晃的幅度越来越大,等老十四与巴赛不得不停下,看向这厮的时候,就见这厮红着脸,如同醉酒般软软倒地。
旁边的亲兵连忙上前查看,伸手一摸这厮的脸,就惊叫道:“他好烫!”
好几个名巴赛的亲兵也试过,赶紧禀报,“王爷,大将军,这兄弟发了高烧。”
巴赛传令,“送下去休息。”
老十四也没觉得有什么,然而军营中发高烧的很快就越来越多。第二天上午,也就是十二月初二上午,各个营官都前来禀报,他们营中出现了许多。
从此时开始到十二月初五,军营中伤寒与霍乱爆发起来。起码有一成五的人马不是高烧就是上吐下泻。或者高烧的同时还上吐下泻。
本来营地就拥挤,士兵们此时哪里还能顾得上那么多。生病之时随地便溺,使得本就不好闻的军营更笼罩在难闻的气味之下。
便是老十四也知道事情大条了。在这么下去,别说打仗,光是病倒就已经要击垮这七多万人马。
与巴赛商议,巴赛也知道事情不对。但是他并没有提出要撤军,而是建议立刻给弘昼上奏折,讲述当下军中的窘境。
虽然路上行走艰难,消息还是一天就送到了京城。弘昼看完这些,就将内容给了军机处的大臣。刘统勋看过,脸色很是惊惧。不等弘昼询问,刘统勋主动说道:“皇上,当年李闯前往一片石前,军中就是瘟疫横行。此时非得小心!”
弘昼知道刘统勋曾经研读过顺治时代攻灭山东逆贼的历史,却不知道刘统勋研读过八旗入关之时的历史。询问之下才知道那时候是怎么回事。
原来一片石就是指山海关。吴三桂率兵四万原驻守宁远(今辽宁兴城),阻止清军径入山海关。在大顺军直逼京畿时,吴三桂奉命率兵进关入卫京师,行抵丰润(今属河北),闻京师已破,崇祯帝朱由检自缢,遂折返山海关。
李自成乃令明降将唐通领兵八千赴山海关招降。吴三桂反复思虑后决意归顺,率军离山海关进京,行至永平(今卢龙)西沙河驿时,遇从北京逃出的家人,得知父吴襄在京遭农民军拷掠,爱妾陈圆圆被夺占,于是顿改初衷,打着为崇祯帝复仇旗号,拒降李自成,还师山海关,袭击唐通部。
李自成闻讯,即召文武大臣商讨对策,确定征抚兼施。在唐通一再告急求援时,李自成于四月十三命权将军刘宗敏等率兵约十万(一说六万)向山海关进发。为争取吴三桂,携明朝太子朱慈烺和吴襄随军同行。
吴三桂料不能敌,遂遣使致书多尔衮求援。清军在翁后(在今辽宁阜新境)遇吴三桂使者,遂改道从连山(在今葫芦岛市境)、宁远一线日夜兼程,疾趋山海关。清兵自四月初九出发,四月二十日,清兵抵连山(今葫芦岛市连山区),吴三桂一再催兵,清兵知李自成军迫近山海关,日夜急行,一日夜疾行二百余里,共行军十三日。
李自成人马在京城染了瘟疫,行军之时已经出现许多问题。却因为攻破京城,逼死崇祯。又与明军交战之时很有信心。就不顾疫情与清军与吴三桂联军在一片石交战。
其间大顺军打的其实不错,然而最终还是因为兵力不足,又没想到清军竟然加入。最终大败。
而清军在此战中不仅夺取了山海关,更歼灭了李闯核心老营数万人。使得李闯元气耗尽,再没有争夺天下的力量。曾经毁灭了大明的李闯就此进入了覆灭的倒计时。
听刘统勋讲述这么一件旧事,弘昼心中不安起来。这心中不确定,立刻想询问十三叔。随即想到十三叔已经去世,从此生死相隔,再不能借助十三叔的智慧。弘昼眼圈一红,差点落泪。
旁边的军机大臣们各个都是人精,立刻劝说弘昼不要过于怀念老十三。还是赶紧做决定吧。
弘昼第一念头就是讲军队先撤回来。然而十三叔遗表上明确说过,不能撤军。一旦将人马撤到通州,只会让京城内那些动摇份子们作出选择。
可是不撤兵,就等着滦州城外七万多人马病死大半么?
左思右想,弘昼询问群臣觉得该如何应对如此局面。
军机大臣们都没有说话,弘昼看着他们也没有确定的想法。好几个满人大臣就偷眼看弘昼,仿佛想从弘昼脸上寻求出答案来。这可把弘昼气到了,自己要的是这帮位高权重的大臣们拿出计策,可不是让这帮大臣说弘昼喜欢听的计策。若是只想听自己想听的,弘昼觉得自己还不如抓阄呢!至少抓阄得到的答案可能还能算是真正的天意。
军机大臣们或许是看出了弘昼看穿了军机大臣们的心思,最终没人提出看法。气的弘昼问这里头最年轻的刘统勋,“你觉得该如何应对?”
刘统勋果断答道:“先派医生治疗。”
弘昼当时就觉得这办法可行,马上命御医们赶紧准备治疗方案,需要什么草药就赶紧准备。
下达了一个还算靠谱的命令后,弘昼继续问道:“接下来如何?”
刘统勋又想了想,“回禀皇上,臣觉得的确不能撤。若是撤下来,要将这些人马安置到何处?他们已经染病,所到之处定然令当地也染病。若是让他们回京,岂不是京城也不保。”
弘昼原本想的还是十三叔的遗表,所以不认同撤军。此时刘统勋指出更现实更残酷的局面,弘昼除了叹息一声之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时在滦州,老八亲自出城。面前的雪地上排开了上万人马。每一队士兵身边都是出行装备。
站上高台,老八高高举起手中酒碗。这上万人马已经倒上了酒,除了酒之外,士兵们还从怀里掏出捂热的纸包,从里面拿出麻辣兔腿。
碗里的酒散发出山东土豆烧酒特有的味道,直接喝的话胃里头真的受不了。非得有肉配合才能感觉舒服。
老八举起酒碗,对着台下众人喊道:“诸位兄弟都是咱们满洲好汉,此次出击,虽然凶险,却难不住大伙。本王就在这里预祝大家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来,先干了这碗酒。等打赢了,本王在京城为大伙摆酒庆功!”
说完,老八将土豆烧酒一口喝下。只觉得从喉头到胃里,仿佛是一股火般穿过,随即又如烈火般扩张开来。
酒喝了,肉吃了。上万人马开始行动起来。就在雪地中,人马向着南边前进。
上万人马也都一口喝了酒,随即把兔子腿直接啃了。兔子肉不多,好在够味道。吃起来很满足。
酒喝了,肉吃了。上万人马开始行动起来。就在雪地中,人马向着南边前进。
第288章 只能选择的道路(四)
酒入腹,辣入胃。满人汉子们只觉得体内燃烧着热量,热烘烘的仿佛灶膛般向外冒着热力。
马匹拉着雪橇走在被步兵踩出来的临时雪路上,让道路变得更瓷实了一点点。跟在雪橇后头的步兵让众多雪橇压出来的路更瓷实一点点。也不知道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
前头的部队走累了,后面还有体力的部队就顶上去开道。一万盛京人马穿过无人的雪地,绕过清军的大股据点,突袭歼灭北京的小据点。再沿着大道一路西进,直奔京城而去。
京城还是管理森严,早晨,只有从玉泉山运水的车队,以及从皇宫把便溺运出来的车队才能定期进出。
十二月十五日,车队离开之时,有几辆覆盖着草席的车子赶紧跟了上去。
守城的营官一看这局面,立刻从城头冲下来喝止住。跟着营官的奴才看营官并没有完全要阻止的意思,觉得大概是可以捞一笔的机会。自然要替主子说话。奴才立刻上去喝止,言谈举止间露出懂行的人就会懂的那种。
推车的也是个小官,看他的表现就知道他懂了。不过小官并没有要给钱的意思,而是对营官喊道:“大人,公文里所说的就是这些。”
奴才一听可就怒了。
公文所说?守门这么辛苦,要是都听公文所说,大家就去喝西北风吧。
不用营官吭声,奴才已经开骂。
“让俺来看看。”营官的声音传来。
奴才立刻不再骂。既然主子发话,那就该主子话事。反正之前该做的都做了,奴才们能少说几句,也留口热气暖暖肚子。
小官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等营官靠近之后就掀开掩盖整齐的草席。奴才也跟过去看,看到车里的东西,不仅倒吸口凉气。
车里都是尸体,被草席遮盖严实的尸体。往后看,七八辆车那模样,都是尸体。瞅数量,一辆车上有起码十几具尸体。小车队运载的得有百十号。
奴才虽然很想怒骂,却见营官一声不吭,也知道事情并不会简单。此时自己怒骂还不是时候,非得等主子发话才能开动。就见营官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奴才别开脸,余光看到这些尸体全都是破衣烂衫,应该是乞丐。
想到这里,奴才突然想起,最近一两个月里头,城内管的格外严。以前靠在城门这边的乞丐都被撵走。而且没人进出城门,自然没有施舍。乞丐们走了之后就没回到城门这里继续乞讨。
这两个月没见到乞丐,奴才就把京城内有这等人的事情给忘记了。
就听营官问道:“文公说还有人要往外头运?你要运多久?”
“城内已经死了这么两三百人,还有更多病倒了。眼见撑不了多久。”小京官语气中都是无奈。
“快点运走!晦气!”营官啐了一口,转身就走。
奴才知道这次没啥好处可捞。向车上尸体上索要好处明显不现实,若是逼着小京官给好处。这厮就能公事公办,直接把车停到城门口。正如营官所说,晦气啊!
虽然跟着营官走了,奴才还是回头盯着小京官的身影。这么几年来,竟然有人能不给点好处就从城门出去,真是不习惯呢。
小京官出了城,直奔城南的乱葬岗。京城南边都是穷人居住,自然买不起墓地。原本只是为了让死者入土为安,后来埋的越来越多,就成了乱葬岗。
到了目的地,已经有人在挖坑,坑还不小。小京官上前看了看,有几丈长宽,七八尺深。就从怀里掏出钱来递给指挥挖坑的汉子。
汉子接过来颠了颠,连忙说道:“大人,这给的太多。”
小京官神色无奈的摇摇头,“本就被人克扣过,只剩下这么点。俺也想积点阴德。兄弟你挖这么大坑,是真用了心力。这不,你还准备了火盆,给这些人备了些香烛纸马。若是再克扣你,俺觉得不安心。”
正如小京官所说,挖坑的虽然没有给每一名死者都准备各自的丧事,却也准备了整个丧事的。
这汉子也没有多话,收起银子就开始命人干活。尸体各自用草席裹了,充当棺椁,放入坑内,很快就摞起四五尺深,把坑填的满满的。
众人挥动铁铲,土又填了回去。没多久,除了覆盖信土的地面没有雪之外,已经看不出这下面竟然掩埋了百十号人。
这汉子对小京官说道:“张大人,俺就住附近。不如去吃杯酒,暖暖身子。”
“李兄弟……也好。”张京官答应下来。
穷人的房子就那样。有屋顶,有墙壁。却不用仔细考虑墙壁与屋顶是啥样的。
李兄弟屋里还有个火盆,比外头是暖和不少。火盆边放了酒,除了蒸的黄面馍馍之外,还有兔子肉。
张京官坐下,李兄弟又请张京官先起身,给他凳子上垫了个破破烂烂的棉垫。张京官觉得垫子又软又暖和,伸手一摸,竟然是山东的兔皮里衬。
酒一开封,那股凛冽的酒气证明酒也是山东来的酒。张京官叹口气,虽然这些都是从山东沿着运河运来。价格却比本地的东西要便宜。更重要的是,本地的肉类供应与酒类供应还有个时效,有时候有的卖,有的时候没得卖。
山东这边的货一年四季,从不停歇。虽然两边打了不少年仗,山东货不仅没有变少,反倒不知有之前多少倍的规模。
张京官一口酒下肚,胸中有了热力,不禁叹道:“每买一块山东里衬,就等于让逆贼有钱造一颗铅丸。每日京城买这么多东西,就是帮着逆贼们打造兵器。我大清不是亡于火器,而是亡于贸易啊!”
李兄弟一脸茫然的看着张京官,为了凑趣,只能眨巴眨巴眼睛。看张京官一脸苦涩,又喝了一杯。李兄弟这才问道:“张大人,你方才说的是啥?”
张京官叹口气,“唉,是朝中大人们上的奏折。”
“这是啥意思?”李兄弟追问道。
“朝中有人要严查从山东运来的货物,不许再买山东货。”
李兄弟听明白了,登时也急了,或许是酒劲也上来,李兄弟焦急的说道:“张大人,若是不许买山东运来的东西,俺们吃啥啊!现在的粮食卖的比这兔子肉还贵。京城本地的肉卖出了的价钱要上天去了。俺们真的要饿死啦。”
听到这话,张京官心中一阵难受。他乃是负责京城内的民政,说是负责也太高。乃是跑腿的小官。
收容这些穷人的地方早就没什么吃的,他亲眼见过那些连孩子都卖不出去的母亲形容枯槁,搂着瘦骨嶙峋的孩子哀求给口饭吃。
可京城家家户户都没吃的,别说当下管的这么严,根本不许这些人沿街乞讨。就算是他们去讨饭,也没吃的了。
张京官从没想到自己竟然能亲眼看到有人饿死在他眼前。以前见到的尸体,说是饿死,直接死因大概能归于病死。活生生饿死,是真的从所未见。
一想到这里,张京官心中就沉重的几乎无法呼吸。他端起热乎乎的土豆烧酒一口灌下去,以前的时候这么个喝法,很快就会醉倒。然而今天不知为何,三四杯酒下肚,脑子反倒更灵活起来。
即便面前是个不懂朝政的汉子,张京官也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或许正因为面前是个啥也不懂的汉子,张京官才敢说些心里话吧。
大清京城的粮食无法完全依靠直隶地区,或者直隶以及周边各省的运输。想要满足京城的粮食供应,漕运占了大头。
所以漕粮被称之为“天庾正供”,朝廷向江苏、浙江、江西、安徽、湖南、湖北、河南、山东八省征收漕粮,额定400万石。除去改征折色及截留他用的部分,实际征收一般在300万石左右。漕粮是宫廷及王公百官、京师八旗兵丁的主要食粮来源,因而漕粮的征、运受到清政府的高度重视。
江、浙、皖、赣、湘、鄂六省所征漕粮为征米,是漕粮的主要部分,作为八旗旗人兵丁饷米和王公百官的俸米。其中22万石为糯米,又称白粮,从江苏省的苏州、松江、常州三府与太仓州,以及浙江省的嘉兴、湖州二府征收,供应内务府、光禄寺,也作为宫廷和紫禁城兵丁、内监与王公官员俸米等。
小麦主要征于河南,供内务府宫廷之用。豆(黑豆)征于山东、河南二省,作为京师官兵畜养马、驼的饲料。
每年这大批漕粮,都是由水路,主要是大运河北运至通州,在通州卸船以后,将其中一部分运往京师,分仓储存。其中输送京师粮仓的部分,称为“正兑米”,供八旗兵丁饷米;留储通州仓的部分,称为“改兑米”,是供王公百官的俸米。王公百官的俸米,须自行前往通州领取。以上几项,以入京仓的八旗甲兵之米粮数额最大,每年约240万石。
自打霍崇造反之后,山东粮食进京受到极大影响。朝廷别说从山东运粮,反倒要为围剿山东霍崇的官军提供粮草。这就使得河南的粮食也需要向山东运输。
今年战争格外惨烈,山东霍崇已经占据山东全境。更出兵在直隶与河南祸害。朝廷不仅指望不上山东、河南的粮食,因为直隶南部官府也遭到霍崇人马的屠戮,直隶自己都收不上来粮食。
霍崇又掐断了运河运输,漕运彻底中断。自入秋以来,本就不富裕的粮仓已经面临着彻底被搬空的威胁。
一旦粮仓搬空,可不是说装满就能装满。京官们再小,也不是没见识的。张京官很清楚此时的威胁所在。
清代漕运较之明代的一个重大变化,是改军民交兑为官收官兑。将所交漕粮交给运漕粮的运军称为“兑”。所谓军民交兑,是指交漕粮之户将粮运至本州县码头,交兑给运军,由运军代为北运,但漕粮纳户须贴给运军耗米(补贴费)等。
清初也曾沿用这一旧制,不久,因运军借机向漕粮纳户随意勒索,此项费用大增,民不堪其苦,遂于顺治九年改为官收官兑,即纳户将漕粮交与所在州县官,与各省运军互不相见。
朝廷粮食供应中断,为了与盛京叛贼作战,又调动了十二万绿营从河南抵达京城。消耗的粮食不仅没有减少,粮食支出反倒增加了。
此时与京城接壤的还有山西。想在冬天通过太行八陉运粮,大概就可以洗洗睡了。在梦里啥都有。
要是有人能从九万绿营并没有进京城驻扎,甚至没有前往丰台大营接受京营统一管理。弘昼决定将这支经过战火考验的绿营兵作为自己的可以随时操控的一把刀。
虽然眼看朝廷在今年并没有如前几年动辄损失几万乃至于十万大军,可朝廷却被一步步逼入死地。不是被杀死,而是被饿死。
说了一通,张京官看向李兄弟。就见李兄弟傻愣愣的听着,眉头皱起。
看来这些穷人是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张京官心中又吐露心声的轻松,也有无人相助的无奈。又喝了一口土豆烧酒,正拿起最后剩下的两个兔子腿中的一条咬了一口,就听李兄弟说道:“张大人,是不是还会死更多人?俺得埋更多人?”
张京官一口肉几乎咽不下去。可吐出来又不合适,只能随便嚼了几口,吞下去。
想到自己以后每天都要这么往外头运尸体,不知要运到什么时候。张京官真的是食不下咽。
最后的兔子腿被李兄弟包起来,连同没喝完的半瓶酒被李兄弟一起强塞给张京官。张京官作势拒绝,最后还是收下。
缺粮的不仅是百姓,连低阶京官们都面对这样的局面。低阶京官生活本就贫苦,此时在大伙中更是流传着‘只能靠吃土活下去’的自嘲。
别看或者兔子腿与半瓶酒不多,在当下局面之中,填两三个烧饼,两条兔子腿,已经能撑起三个小京官的一次‘酒会’。
张京官道别之后走出去一阵,突然想起什么,又转了回来。李兄弟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一脸的惊讶。张京官压低声音问道:“你可否再给我弄些……”说着,点了点手中的纸包。
李兄弟满脸为难,吞吞吐吐。张京官说道:“最近埋尸体的差事,俺都交给你来做。”
在紫禁城内,弘昼看着只放了两个菜的桌面,心中七上八下。减少皇上伙食的命令是他下的,如果是以前,定然不会如此。
据说在康熙年间,一顿饭从看菜开始上桌,摆的都是看着就有胃口,其实并不吃的饭菜。真正的饭菜都是御厨根据皇帝胃口做的那些。也就是四五道,最多七八道。
然而就如十三叔过世前所说,皇爷爷康熙与皇阿玛雍正的分别就在于此。康熙是皇帝,大家都要通过效忠来换取利益。雍正却需要对手下进行打击,干掉不听话,还上听话的,来推行政令。
康熙一顿饭几百上千两银子倒是没什么,因为这些钱自然有下头的人去赚。雍正却得自己先想办法捞钱赚钱,充实国库,再进行各种细致算计之后将银子花出去。
这就是康熙与雍正的不同。如果不是十三叔的话,没有人会从这个角度把问题讲给弘昼,弘昼自己大概也不会考虑到这些。
然而现在弘昼知道了这些的同时,又发现知道了没用。
从道理上讲,弘昼依旧是天下的皇帝。除了山东陷落霍崇之手,关外落入盛京叛贼之手,天下照样是弘昼的。叛贼拥有的地盘根本没办法与弘昼拥有的比较。
可现实中,霍崇只是摧毁了京城周边,掐断运河。盛京逆贼只是夺取山海关与滦州,就已经将绞索套在弘昼脖子上,让弘昼感受到窒息般的痛苦。
十三叔过世前按照规矩上了遗表,又写了一封密信。遗表遵守了身为臣子的所有的礼仪。密信中更是掏心掏肺的告诉弘昼,若是不行,就西迁。西安坐拥表里山河,又连通巴蜀。西北清军素来精锐,又极为忠诚。守住关中,坐看关东等地厮杀。一旦有机会就通过山西的太行八陉与河洛杀出来,就能恢复天下。
天下本就是大清打下来的,顶多再打一次。若是折损在京城,那就万事皆休。
弘昼看着饭菜,心中想的都是十三叔的密信所说。虽然绝不想这么做,却发现局面正在向那种方向发展。
屋里寂静无声,终于有太监小心的打破了沉寂,“皇上,吃饭吧。这菜都热过一次了。”
“再热一次。”弘昼冷冷的命道。
十二月十六,天虽然没下雪,依旧阴云密布。张京官指挥着十辆车跟随着皇宫出来的车辆走。等着开门的时候,运送便溺的车夫们聚拢在一起挤暖和,张京官就听车夫们低声说道:“这宫里的御厨都哭了,说是听说过饿死当兵的,没听说饿死火头军。可他们这些御厨竟然要饿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切。就这味,哪里还有油水足的味道。”
听这说法新奇,立刻有车夫问道:“啥叫油水足?那是啥味?”
第289章 只能选择的道路(五)
回到窝棚里,就感觉稍微暖和些。陈怀东赶紧钻进被窝里,用破破烂烂的棉被将自己完整裹起来。刚感觉身体不再和之前那般冰冷,手脚有了点麻木。就听同一个窝棚里的兄弟放出一个长长的响屁。
陈怀东白了这家伙一眼,却见他行若无事。大家都一个窝棚里挤着,四处透风,倒也没人说什么。没过多久,这兄弟昂起头,挺起胸,摆出了姿势。片刻间又是悠长的声响传来。
另一位兄弟打趣的说道:“今天这都第几几个了。你就不能憋住,好歹暖暖肚子。”
吟唱完的兄弟气哼哼说道:“要是能憋住,俺也憋住。这特么憋不住哇!再说,响屁不臭,不用担心。”
这话说完,缩在各自破棉被里的兄弟稍微有了点活力,有人叹道:“别说响屁不臭,现在每天都给咱们吃些啥啊!别说放的屁不臭,拉的都跟羊屎蛋一样。连个臭味都没有!”
虽然把便溺与吃饭联系在一起不合适,然而没人在意这些。大伙的愤怒都针对此时的伙食。在河南的时候,便是吃不太饱,也没整天挨饿。
众人到了京城这里,住的是城南这边的临时营地。当官的住在房子里,当兵的就挤在临时搭建的窝棚之中。外头下着雪,大伙又冷又饿,真的是动都不想动。如果不是被迫巡逻与吃饭,真的是一步都不想出破棉被。
抱怨声并没有持续太久。大伙不仅没有力气抱怨,其实也不知道该抱怨谁。
在河南的时候还能骂霍崇,恨山东人。此时绿营在远离山东的京城之外,再骂霍崇就显得太奇怪。可不骂霍崇同样很奇怪。
如果所有的罪魁祸首不是霍崇,那又该是谁?
整个军营都是差不多的局面,所有人都在冬天的雪地里苦熬苦撑。当兵的麻木的缩着不动,当官的渴望冬天能尽早过去,温暖的春天能早日来临。这样起码可以把当兵拉出去做些什么。
营地就笼罩在如此近乎冬眠的气氛之中,静静的毫无生气。直到一队八旗兵到了门口。
听闻有八旗军前来,绿营营官连忙前来迎接,开口就问道:“老爷,朝廷啥时候送粮食来。”
八旗军官一听,脸上堆起了笑容。这笑容让每次都热脸贴个冷屁股的绿营营官心中有了暖意,尤其是有了期待。
就听八旗军官指了指后面,“俺们奉皇上旨意,给你们送粮食来了。”
“啊?”营官惊了,“老爷,不是该是九门提督么?怎么会是皇上呢?”
八旗军官压低了声音,“兄弟,九门提督现在粮食都给俺们八旗。这是皇上知道绿营兄弟的苦处,私下派俺们来送粮食。你们可不能声张。”
营官从未见过皇上,听闻自己这么一个小小营官竟然能劳动皇上派人来送粮,已经感动到眼中含泪。给八旗军官作了个揖,绿营营官由衷的说道:“老爷,俺替兄弟们谢你啦!要是再没粮食,俺们可都要饿死啦。”
“不用谢俺,谢皇上。是皇上命俺们来的。”八旗军官说道。说完,他指了指背后那些雪橇,“东西都在上头,领路,俺们把东西运进去。”
绿营并没有设置什么不得了的防御,就是拉了些据马,设置点路障。与其说是防御,不如说是一个标志,想周围的人示意这里驻扎了人马。
眼见那些雪橇在马匹拖动与人推下合力进入营地内部,从未见过雪橇的汉军都觉得好奇,又觉得开了眼。
这队八旗军进了营地,那些冻得瑟瑟发抖的人马被招呼过来,由营官带着准备聆听八旗军官来讲述皇上的恩典。
就听八旗军官大声说道:“皇上有旨意,绿营造反,尽数杀了!”
话音放落,八旗军官身边的亲兵已经抽出刀,一刀捅入旁边营官的小腹。其他八旗军已经挥动兵器,向着聚集起来的这帮手无寸铁的绿营砍杀起来。
那些雪橇上蒙的布被掀开,从里头跳出好多八旗兵加入了这场砍杀。原来雪橇上根本没有什么粮食,那些看着是粮草的袋子,不过是伪装,让人看不到里头埋伏的人马。
虽然这一小队人看着不多,也就是百十人。实际上里头有五六百之多,这一顿砍杀。绿营兵们尸横遍地,没死伤的也被吓的逃出营地。
八旗军把窝棚搜查一番,随即点起火来。
这边火头升起之时,其他绿营兵的营地也纷纷冒出烟火。本就昏暗的天地间,被弄得更加灰蒙蒙一片。
绿营并没有驻扎成一个联营,而是分部的比较开阔。这么分部或许是有目的的,也可能是因地制宜,让大伙能住在有个能挡风的所在。
不管目的如何,从营地中逃出来的绿营兵们并没有能汇聚成一股乱军。营官被杀,下头的这些人又听闻是皇上派遣八旗兵来杀绿营。理由是‘绿营造反’。这可把绿营兵们给吓到了,造反可是死罪。被杀的营官造反,自己会不会被牵连呢?
绿营兵们也不敢回去,只能开始无头苍蝇般四处逃窜。
等京城八旗发现绿营营地这边升起许多火头,派兵前来查看。他们看到的是毁掉了大概三分之一的营地,即便是没有毁掉的营地,里头的营官也跑掉了不少。留在营地里头的都是无处可去的绿营兵。
弘昼得到比较清晰的禀报已经是第二天,虽然还有许多事情不甚明了,大概情况有了个眉目。盛京逆贼采用雪橇行军,在厚厚的雪地里绕过清军在雪天里疏忽的防御,绕到了京城南边,化妆成北京清军,以送粮食的名义杀入绿营,大杀大砍。之后又一路南下,沿着来路返回。前去追击的八旗军除了见到雪橇印迹之外,再没见到任何盛京逆贼的踪影。
逆贼们虽然跑了,绿营兵遭到了沉重的打击。九万绿营兵的三十几个临时营地有十几个被焚毁。绿营兵逃散了起码一半。已经发现的有上千人被冻死在雪地里。
逃散的绿营兵如历史上那般化为溃兵,他们洗劫了附近的田庄村落,杀了不少人,抢了不少东西。从溃兵的整体动向来看,这些溃兵们正向南边,也就是他们的故乡那边逃去。
至于绿营营官,有三分之一左右被杀,三分之一不知所终。三分之一胆战心惊的缩在营地里。
曾经被弘昼视为最晚开春时分就能用来歼灭盛京叛军的九万绿营兵,此时兵不知官,官不知兵,不仅战力全失,连重整都面临极大的困难。
弘昼气的七窍生烟,愤怒中混杂着绝望与惶恐,弘昼自己也没办法判断到底是愤怒多些,还是惶恐多些。
感受着煎熬的年轻人脑子中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老八这么能干,怎么面对霍崇的时候他就什么都没干呢?
老八这边已经得知偷袭的部队得手,心中终于放下一块大石。最近他秘密派人联络京城里头的满人名门,随着京城粮食供应越来越糟糕,名门的态度也愈发动摇。
大伙都是满人,互相有的说。绿营却是汉人,即便老八觉得绿营未必不能收买,然而这么做的话定然会引发盛京这边满人的不满。
毕竟么,汉人在盛京满人眼中不过是被征服的奴才。怎么能与满人相提并论。
左等右等,等到了消息。去山东的人又运回来一批物资,尤其是烧酒。一次就运回来十万斤。老八心中感慨,对身边的众满人高官说道:“等咱们为皇上夺回皇位,定然要让霍崇粉身碎骨。把咱们的钱都拿回来。”
一种盛京满人听了这话,大加赞同。不过老八听他们言不由衷,也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立刻命各部前去领会该给他们的物资。
不提汉人天生就该为满人效力,卖肝卖肾的缴纳贡品的问题。单论价格,山东的烧酒可太便宜了。不仅比关外的烧酒便宜,哪怕比起直隶最便宜的酒作坊里头的劣酒也便宜了许多。
幸好霍崇贪财,愿意用这个价钱不断出售烧酒。不然的话,这大冬天的,没有酒喝着,没有点麻辣兔腿啃着,大家真没办法在这冰天雪地里出兵。光靠啃冻到硬如铁石的馒头,满人大概只能维持不冻死吧。
在盛京政权花了大价钱购买物资相比,霍崇这边也花掉了太多钱购买以前要送往京城的漕运。
正如龚宇所言,漕运本身的粮食在本地价格非常低。
各省漕粮的征兑截至限期为每年十一月,届时,各监兑官须坐守码头,验明米色,将各船米数兑足,面交押运官。漕船起运日期,各省不同,根据路程远近而定,南方六省的漕粮称为“南粮”,南粮定有运过淮安的时间期限,称为“过淮之限”。
漕粮由征收到运抵通州入仓,手续繁杂,运费繁巨。所谓“南粮三四百万石,连樯五千余艘,载黄达卫,以行一线运河之间,层层倒闸,节节挽牵,合计修堤防、设官吏、造船只,每漕一石抵都,常二三倍于东南之市价,虽不能知其确数,所费岁皆以千万计矣!”
各种漕耗、漕费与漕粮一起征收,由漕粮纳户负担,而纳户的实际负担,要超出额定之征。各州县征收漕米之时,利用淋尖、踢斛、划削斛底、改换斛面、取样米、取斛面余米,以及利用米价的变化折征等手段,盘剥纳户。
贪官污吏利用浮收勒折中饱私囊,道光以后“浮收中饱由来已久,官民习以为常,故每办一漕,额多至州县官,立可富有数十万之巨资”。
虽然霍崇根本不用支付过多费用,也不等于霍崇就可以一毛不拔。
等霍崇的人马抵达镇江之时,高庞又前去拜见老师陈铭泰。本以为老师会拒绝见自己,不成想刚一通报,老师就派人把高庞叫进去。
见过老师,刚坐下,陈铭泰就问道:“高庞,听闻将军收了漕运的粮食,还都按数给钱。”
高庞没想到老师竟然这么在意,忍不住显摆,“老师可知,我大汉军队征兵,入伍者都要先学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歌中唱……”
用江浙口音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难免有些古怪,不过高庞还是唱了。唱到一半,忽然听得有人笑着端茶进来。却是老师的女儿陈小姐。
她一手端着托盘,一手掩着嘴,差点大笑。高庞刚把歌曲全部唱完,陈小姐忍不住问道:“高师兄,难道你们唱这歌就不会脸红么?”
高庞苦笑道:“我最初倒是脸红,可那些军人没有。毕竟这歌里头字字句句都关乎大家生活,甚至是关乎百姓生死。他们大多都是山东人,若是军队军纪败坏,遭殃的先是山东。”
陈小姐愣住了,思忖片刻连忙道歉:“高师兄莫怪。我没见识,只是随便说说。”
陈铭泰从头到尾都没笑,他双目微闭,此时才睁开眼说道:“霍将军所做,就是歌里所唱,买卖要公平,不许抢掠。对吧?”
高庞连忙答道:“正是。”
陈铭泰随即问道:“既然霍将军要用这办法安定人心,他又不会点石成金。不知会派人做盐务?”
高庞本来努力维持脸上的微笑,听老师如此说,这份挤出来的从容再维持不住。定定神,高庞说道:“老师。都督问过我,可否愿意做盐务。我倒是愿意,只是没有适合的人。虽然我从未做过盐务,至少是听说过里面种种,着实水很深。”
陈铭泰哼了一声,“你这能耐,我不怕水太深,而是担心你克制不住贪念。”
“呵呵。老师,几万两银子在面前,我不会不动心。只是拿了钱,就洗脱不干净。都督是个极为聪明的人,我跟着他出将入相,以后荣华哪里是几万两银子能比。再说,我以前提起这等事,就觉得必须铲除。让我与他们同流合污,却也不是我本意。”
陈铭泰听到这话,盯着高庞看。高庞感受到不小压力,就问道:“老师,若是可以,我想请老师出山一起做盐政。若是老师在,我就敢放心接这个差事。”
本以为老师听闻徒弟要招揽老师,会被老师骂。高庞也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不成想陈铭泰冷冷的说道:“若那霍崇真如你所说,有那般能耐。可以马上打天下,还能马上治天下。他就不会专用你这一个人来垄断盐务。若是他任用你一人来垄断盐务,也不过是个满清第二。又有什么好追随的。”
高庞不高兴了。老师的话对不对没啥好说,但是老师的话对于霍崇着实贬低的很,连带着把高庞也给取笑了。
大概是高庞脸色太难看,就听陈铭泰笑道:“哈哈,你是不服气,还是无计可施?”
高庞也有些气不过,反问道:“既然老师如此看不起人,那为何还要考功名?”
陈铭泰明显被这话打击到了,脸色登时变得极为难看。不过他竟然没有撵高庞走,更没有立刻发怒。而是气冲冲站起身走到窗口。
高庞也过意不去,然而刚开口,就听老师喝道:“闭嘴,老实坐着!”
高庞哪里敢坐,站起身。就见陈小姐也一脸怒气盯着自己,应该是为老爹遭到侮辱而不满。
过了一阵,陈铭泰转过头,“唉,高庞,你说的没错。我是看不起满清,可我还是去满清哪里求了功名。霍崇这人起身草莽,寂寂无名。眼见他这样的人突然有了今日地位,又攻克江宁,祭拜朱元璋墓地,成了反清正统。我心里的确不忿,就刻薄了。若没遇到这等事,我也不知道自己心胸不过如此而已。”
陈小姐气鼓鼓大声说道:“爹!你没错!是高师兄胡说八道!错的是他!哪里见过当面顶撞老师的!”
女儿如此站在自己这边,陈铭泰不禁有了笑容,“说得好,就该骂高庞。你去外面找根棍,回来揍他!”
高庞一阵尴尬,却见陈小姐向父亲行了个礼,“爹,高师兄,我先告退。”
等陈小姐离开,陈铭泰坐会座位上,“高庞,我虽然刻薄了些,不过那话却没错。明清几百年来,盐政养活了几百年的无数贪官。便是朱洪武剥皮萱草,痛下杀手,也没能治理过来。盐政继续贪,百姓们继续受苦。若是你追随的霍将军真如你之前所说的那般英明。不,你是说他圣明。若是他真圣明如你所说,此事定然可解。真到有解之时,不用你劝,我就到霍将军麾下效力。”
老师说到这个地步,高庞已经没心情请老师出山相助自己。告辞之后回去的路上,高庞左思右想,把知道的盐政事务在心中理了又理。却找不出治理的思路出来。
正如老师所说,盐政几百年来养出无数贪官,若是能解决,几百年中无数聪明有德之人早就解决了。怎么会到现在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连剥皮萱草都只能短暂起效,到底该怎么才能解决呢?
怎么都找不出思路,高庞索性去见霍崇,将疑问讲了出来。
霍崇听完哈哈大笑:“没想到陈先生果然是名士。竟然提出这么一个刁钻的问题来。”
高庞干笑两声,“都督可有破解之法?”
“有啊。”霍崇果断答道:“既然食盐引发的问题在于暴利,天下人又需要吃盐。那就增加食盐产量,降低销售价格。没有了暴利,贪污就在可控范围之内。”
高庞眨巴几下眼睛,只觉得这话每一句都能听明白,可合到一起就完全不明白了。
第290章 只能选择的道路(六)
弟子头天走,第二天就回来。陈铭泰差点派人让弟子高庞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只是想了片刻,又觉得得当面骂这个蠢徒弟才能解气,这就命人带高庞进来。
“先生,你昨天说的事情,都督给解决了。”
陈铭泰听完之后气到都不生气啦,带着看热闹的心情,陈铭泰示意高庞继续说下去。
“都督以为食盐乃是百姓们每日需要用到的产品,直接从盐田买盐,我们自己加工,把夫子的工钱和各种消耗算进去。运盐的收个运输费用,按照这个价钱算出运输到各地的价钱。举个例子,江宁府的盐价会是现在的一半。既然没有暴利,自然没有贪污。官盐比私盐还便宜,就无人走私。这么下来,贪污、走私、大家能用上好吃的官盐,三全其美。”
讲述的内容非常简单,结论极为明快。陈铭泰登时听明白了。学者陈铭泰觉得很对啊,可又觉得哪里不对,非常不对。左思右想,突然明白过来,惊道:“高庞,那霍将军不赚钱了么?”
“赚钱肯定还是能赚到。赚一成也是赚,赚十成也是赚。将军觉得两成就够。”
“那……那……那霍将军可知朝廷一年要从盐税中赚到多少么?”陈铭泰都有些结巴了。
高庞回想自己提出过同样的问题,自信的答道:“先生,都督本就不靠盐铁这种掐着人脖子的事情赚钱。百姓都把心思花到这等事情上,谁还有心思搞生产。”
感受到话里的傲慢,陈铭泰怒道:“若霍崇真能如你吹的这么厉害,他可就远胜汉唐,堪比三代!盐铁论近两千年无人能动摇,高庞你不过是考上个状元,真以为古人都不如你?”
高庞有点委屈的答道:“先生,我既然已经追随都督,便是谈不上鞠躬尽瘁,好歹也得尽些心力。再说不用盐政敛财,亿兆苍生起码落得些实实在在的好处。便是无人记着我的好处,我自己回想起来还顾影自怜……”
“胡说八道!”陈铭泰气的拍案而起。来回走了几步,突然脸色一变,“高庞,你前去告诉霍崇,若是他想那么做,总得有人相助。我虽老朽,跑个腿的事情还做得。”
六个小时之后,霍崇就见到了陈铭泰。看了看这个家伙瓜皮帽前额处缀了块玉石,脑袋后头有金钱鼠尾。长袍马褂下有肚腩。其他的就是眼神还算锐利。一个标准的四十来岁士绅模样。
陈铭泰没有跪拜的意思,霍崇反倒觉得舒服。上前握手,这就落座。听完陈铭泰的话,霍崇笑道:“陈先生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陈铭泰很想说“是”。因为担心被杀,只能敷衍两句。
霍崇倒是无所谓,“我制盐的法子比较简单粗暴,产量一时也上不去。食盐销量这么大,陈先生若是想看到大规模生产,得半年一年。那种工作都是重复劳动,陈先生未必合适。”
陈铭泰心中再不敢小看,他见识过这么多人,过半都是读书人,甚至还有高庞这种混蛋状元。能够把一件事描述到如此简单明快的人还真没有。尤其是霍崇反对陈铭泰的理由更是直率坦荡,陈铭泰按照霍崇对制盐的描述想象一下,竟然觉得自己的确不适合那种简单的重复劳动,还是体力劳动。
如此感受反倒激发了陈铭泰的兴趣,“将军,长久的不行,几日的总行吧。听高庞所说,将军有制盐的手段。何不让在下开开眼。”
霍崇并不反对这个,此次远征让霍崇觉得思路顿开。甚至想明白了自己之前畏首畏尾的原因所在。
毕竟是对新中国艰苦卓绝的解放史印象深刻,自然觉得筚路褴褛。然而此次下江南,一路上的敌人水平真的是‘清朝水平’。在更先进的火器面前,曾经的牛鬼蛇神们土崩瓦解。
最重要的是,满清背后没有洋爹滴相助。霍崇可以在毫无列强干涉的情况下纵横华夏,就更没有需要害怕的。
既然陈铭泰乃是江浙名人,霍崇又想尽早开辟抵达长江的海上贸易线,带着老头子走一遭也挺好。
出乎霍崇意料之外,陈铭泰竟然还是个有行动力的老头子。四十岁在这时代就算是老头子了。陈铭泰拉上了些人同行,高庞私下介绍,都是扬州与镇江的读书人。
汉军留下人把守镇江与扬州,又派出两路人马,一路进攻杭州,一路乘船沿江而下,攻打镇江与扬州下游的城池。
本以为沿途的城池不会遭遇激烈抵抗,不成想南通城拒不投降,更有一支人马驻守。
陈铭泰是第一次亲眼看打仗,高庞陪在老师身边,眼瞅老师明显还有些恐惧,安抚道:“先生,很快的。”
这话仿佛说给空气听,没人应答。南通虽然不是特别的名城,也不至于好像举手就能拿下。尤其是城头上晃动着不少人马的身影。
陈铭泰看了高庞一眼,满脸的不信任。其他名流不敢瞪高庞,就看向陈铭泰。也是满脸的不相信。
或许等的太无聊,有位三十左右的家伙打破了沉默,“诸位以为城门左右,哪一支能先登城?”
如此不体面的做派引得高庞瞪了这厮一眼,此时汉军的迫击炮已经对着城头轰击。从上方落下的炮弹纷纷在城头炸裂,观战众人被吓得面容失色,方才那位吓得一声尖叫。或许是太尖利,感觉和女人一样。
陈铭泰没吭声,不过他身体不自觉的也有些颤抖。尤其看到城头不断有清军被爆炸的气浪从城头掀下来,活生生坠落地面。陈铭泰已经闭上眼睛,看来是受不了如此血腥的场面。
好在城头清军远没到死战不退的地步,眼见局面不对,已经各自奔逃。汉军迅速架起云梯,登上城头。再过一阵,城门洞开,部队杀进城内。
方才如女人般尖叫的士绅脸色发白,凑过来低眉顺眼的问道:“高状元,这就完了么?”
高庞白了这厮一眼,“现在只是攻下城墙,打开城门。城内如何厮杀,我怎么知道。”
这话本就是高庞气恼下说出的话,不成想高庞就见老师转过头看向自己,目光中颇有深意。又仔细打量自己。高庞不知道老师这是怎么了,也不敢问。
好在攻城战到了这个程度,城内清军完全没有了斗志。很快就投降了。
部队留下些人把手南通,收拾残局。大队人马休息一晚,继续进发。
第二日顺风顺水,终于抵达松江府。松江府也进行了抵抗,在双方巨大的实力差距下,也不好说算不算是血战。
松江府外就是大海。船队都是内河船只,不好驶入大海。霍崇就派人审问这边可否有官营的盐田。这一询问,果然有。
霍崇听完都觉得好奇。松江府处于梅雨带,每年总有几个月不断下雨。根本不是适合晒盐的地方,没想到连这里都有盐田。
陈铭泰只是个读书人,也不搞这等买卖。虽然觉得有道理,也只能一言不发。
既然是官田,众人总觉得有啥不一样。去了一看,很是失望。就见这盐田不大,竟然位于一个高处。此时正是退潮,就见海水距离盐田有老远的距离。
同行的人中有做食盐生意,看到这局面,已经赞道:“竟然是好地。”
大伙不明,连忙请教。这位便解释起来。晒盐需要尽快晒干水,盐田距离水面越高,晒的越快。而位置高,就需要盐田不漏水。想不漏水,光靠想可不行。得对盐田进行很好的护理。
霍崇听了之后觉得豁然开朗。没想里头还有这样的细节。根据这些细节,霍崇绕着盐田走了几圈,已经眼前这块盐田布局的搞明白了。
指挥着人将准备好的抽水机搬下,架设到一个看着很奇怪的台子上。那个搞食盐生意的老板不仅讶异的问道:“将军怎知这里是放置水车的所在?”
霍崇不想解释。这时候就是越解释越low。什么都不说,反倒有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果然,到了傍晚开始涨潮,水面上升。那个原本看着没啥鸟用的凹处中已经开始有了海水。等水变深,抽水机发动起来,轰鸣声中开始想盐田里头抽水。
到了半夜,几亩地大小的盐田中已经注满了海水。
业内人士围着盐田转了好几圈,突然到了霍崇面前作了个大揖,“霍将军,霍将军做的这机器好啊,真的好啊!”
其他士绅各个神色委顿。折腾了大半夜,又是这帮读书人完全不懂的事,更是疲惫不堪。若不是海风够冷,只怕早就坐地睡着。
此时见到有点热闹看,都围了过来。
从事食盐买卖的士绅看了看霍崇,欲言又止。霍崇笑道:“我从不怕被人看到诀窍,说出来也没什么。”
这位士绅听到这话,才小心的解释起来。原来晒盐并不需要整年的晴天,如果风大,气温高,十天半个月就能晒出来一大池子盐。
然而盐份在海水中含量并不高,得不断向盐田内注入新的海水。这可是个超重的体力活。雇人用水车往盐田内注入海水,花费其实相当大。而且海水涨潮退潮,还有时效性。
文人们都不懂,最后只能问道:“那做出来的盐会便宜么?”
这位懂行的把脑袋瓜要的和拨浪鼓一样,“和那无关,和那无关。”然后就带着这样有点看似癫狂的模样问霍崇,“将军准备修几层晒盐场?”
霍崇没想到这厮真的懂行,答道:“三层,你觉得如何?”
听到这话,这位激动的几乎要跳脚。看其他读书士绅一脸茫然,这位大声喊道:“诸位,若是三层田,那产出来的都是上等盐。要多少,就有多少。真的是要多少就有多少!”
真是隔行如隔山,霍崇与懂行的只用两句问答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士绅们就是不懂,除了傻愣愣的站在夜风中,他们什么都做不到。更不明白怎么做。
又过了十日,在另外一家制盐大户的两层盐田旁,大户如同佣人般心甘情愿的跟在霍崇身边侍候着。陈铭泰看着最高一层盐田内因为风吹而降低的水面,一言不发。
经过十天,他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所谓三层盐田,最下面一层的目的是取得尽可能纯净的海水。
海水并不干净,需要过滤与沉淀才能得到澄清海水。第二层就是注入这样的海水进行蒸发。形成盐卤,第三层则是注入取自第二层的纯净的浓盐水,直至晒出盐来。
根据行家们所说,还不能等盐完全晒干。因为海水晒出来的除了盐,还有盐卤,也就是卤水。卤水喝下去会死人的。即便没有到致死量的盐卤,只要卤水浓到一定程度,盐就会有种苦味。
所以等盐田内出现一定量的盐,就要把盐取出。之后将卤水放掉,再注入新的浓盐水。
霍崇提供的这种抽水机,可以确保最大限度的取水。把第二层的盐田始终灌满。
陈铭泰最初还不信,等亲自品尝了不同的食盐后才明白,什么叫做‘上等盐’。上等盐就是很单纯的咸味。不是那么上等的盐,就会有苦涩的味道。
至于下等盐,不仅咸味中苦涩味很重,还会混杂进去不少泥土之类的杂质。非常糟糕。
明白了这些,陈铭泰下了决心,到霍崇面前道谢:“霍将军,我听闻你乃是极高明的匠人,没想到不仅是懂得制作琉璃火。此次可是受教了。”
霍崇觉得陈铭泰或许愿意做盐政了,这才问道:“若是陈先生做了盐政,不知要如何应对贪财渎职之事?”
陈铭泰愣了楞,片刻后才答道:“我听闻将军马上打天下,也要马上治天下。想来将军是要用严刑峻法了。”
“严刑峻法治理贪墨有何不对?”霍崇调侃道。
陈铭泰摇摇头,“严刑峻法治理贪墨没什么不对。不过若是有用,怎么会到现在还没能治得住?严刑峻法不能没有,教化才是王道。只是……唉……教化也只是有用,却不能全功。将军才具无双,还请将军教我。”
霍崇对陈铭泰的登时评价高了不少,“陈先生,只是严刑峻法当然没用,只是教化也没用。便是严刑峻法与教化一同做,只怕还是没用。”
陈铭泰点点头,又叹口气。
“然而为何没用?那是因为管理的人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管理什么。他们以为世上有一种叫做盐的东西。然后自己在管理盐。”
陈铭泰皱起眉头,“难道世上没有盐么?”
“陈先生,世上是先有这种被叫做盐的东西,还是先有盐这个称呼?”
陈铭泰愣住了,思索好一阵才答道:“当然是先有叫做盐的东西。”
“我读过一本书,书上有人提出个问题。取一根木头,每天取一半,什么时候取完。”
陈铭泰愣了愣,“将军,这未免太玄学。我等不如说些更务实的。”
霍崇没想到陈铭泰这么果断,索性说出了目的,“若是真想管理盐政,就得明白盐到底是什么,制盐的原理是什么,流程是什么。把流程搞清楚到这个程度,严刑峻法就有了依据。惩处的原因就无可辩驳。”
陈铭泰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好像在思考什么,又好像是要辩驳什么。
霍崇则继续说道:“搞清楚我们到底在做什么,就可以基于这些讨论道德教化。我曾经告诉过高庞,不管具体情况,只讲人性的人,是没人性的。不管具体情况,只讲道德的人,也必然是没道德的人。”
“将军这么讲,岂不是作奸犯科之人就可自辩么?”
“他们当然可以自辩。为何不许人自辩?”
陈铭泰愣了愣,讶异间突然有些明白。他又问道:“若是如此,将军所讲的道理也可以判定将军是否有罪,决断将军是否有道德。”
霍崇摸不清陈铭泰到底是想反对还是想刁难,便坦率答道:“对。正是如此。正该如此。”
陈铭泰嘿然不语。沉默好一阵才答道:“将军如此傲慢,定然有所仰仗。能诛杀先帝,屠戮数十万官军。一日破南通。若是再有天命垂青,将军一统天下并不奇怪。然将军马上得天下,又要马上治天下。酷烈之何如,不问可知。我虽不敢逆天命而为,却也不敢追随将军。此次随将军前来,着实受教。便告辞了。”
说完,陈铭泰转身就走,竟不再停留。
看着陈铭泰的背影,霍崇心中一阵翻腾。被人用如此高的格调拒绝不算是太难受的事情,然而心里面还是有些不好受。
难道自己就是这么一个令人不待见的家伙么?霍崇不得不生出这样的质疑。
到了下午时分,高庞前来见霍崇,“都督,我老师已经先回镇江去了。”
“陈先生说为什么离开了么?”
高庞应道:“我老师讲了与都督交谈的事情。他托我告诉先生,见微知著虽然对,但着眼点若是太细微,只怕会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霍崇点点头,“高庞,我教的化学中,原子那部分你可明白了?”
“明白了。只是没空背下那么多化学方程式。”
“能明白原子就够了。我也没想让你一辈子当盐务。这盐务教给你来做。”
高庞并没有因为得到盐务的差事而高兴,他迟疑着问道:“都督,我老师德才兼备。又有声望,何不再请我老师一次?”
霍崇摇摇头,“高庞,我知道接下来要说的你可能不明白。不过我还是要说,你老师不是坏人。但他并不能成为新时代的人。新时代的人通过学习,眼中的世界与旧时代的人完全不同。除非你老师也能通过学习知道这个世界就是由原子组成,否则他只不过是个旧时代里头道德高洁之人。正在展开的新时代与他这样旧时代的人是格格不入。不用强求他了。该轮到你啦!”
第291章 只能选择的道路(七)
食盐生产再重要,也犯不上让霍崇待十天。这十天里霍崇按照印象对长江口的松江府进行了复盘。霍崇决定在松江建立起一个武装壁垒,建设一个长江据点。
高庞的老师陈铭泰离开,霍崇命令高庞出任盐务。这才留下王维昌,自己率领其他人马返回山东。
龚宇是头一次来山东,看什么都新鲜。到了临淄之后竟然问道:“都督,稷下学宫今安在?”
霍崇可是真正考察过稷下学宫的事情,叹道:“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龚宇愣了愣,“都督寻找过稷下学宫了?”
“嗯。没找到任何痕迹。”说完,霍崇又担心龚宇会误解,补充了一个例子,“开封数次被水淹,以前的城市都在当下开封的地下。山东没有出现过这般水淹局面,既然地上找不到,就是真的没有了。”
龚宇神色变了变,“想请问都督到底读过多少书?”
霍崇也懒得编造什么历史,索性率直的答道:“很多很多。不过是天书。”
龚宇并不奇怪的答道:“我也以为都督读的都是天书。这视角实在是太脱俗,一言中的。”
此时钱清已经率领留在山东的众将前来迎接,也顾不上休息,霍崇先开会听取最新动向。山东征兵完成目标,虽然还没到二月,征兵人数已经达到十万。新兵已经开始集结训练,等开春之后就可以成建制的投入各方面工作。
至于满清那边,因为北方大雪的缘故,只能确定京城那边的战局对于弘昼越发不利。尤其是绿营遭到沉重打击之后一部分直接溃散,南下的溃兵打家劫舍,将直隶南部弄得鸡飞狗跳。
连续三天的会议后,霍崇掌握了局面,这才回家一趟。回到家里,罗姑娘见到霍崇就泪光盈盈。虽然知道罗姑娘是自己老婆,然而霍崇怎么瞅罗姑娘就觉得她还是太陌生。
面对如此陌生的模样,霍崇竟然有些不知所措。然而干瞪眼也不对,霍崇只能按照电视里见过的,上前拉住老婆的手,问候道:“你辛苦了。”
罗姑娘愣了愣,揽住霍崇的手臂,尽量想不哭。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这么近距离接触一阵,陌生感消失不少。霍崇见到老婆和老婆肚子里的孩子没出事,算是放下心。
此时为了照顾肚子里的孩子,老婆的娘家人过来同住。既然回家了,那就吃饭吧。
大概能称为岳母的老太太刘罗氏吃完饭,与霍崇拉着家常。先说了她闺女怀孕如何不容易,又说女人怀孕之后心情不会太好,不能受气。霍崇耐心的听着,同时也敷衍几句。毕竟么,丈母娘这种存在肯定要说她闺女如何不容易。
聊了一阵,刘罗氏老太太试探着说道:“王爷,你那女徒弟做事啊,有些不地道。”
没想到老太太竟然攻击起钱清,霍崇心中大大不快。虽然还想挤出点笑容,然而霍崇只觉得面部肌肉有些僵硬,别说笑出来,不快的神色收都收不回来。
老太太看出霍崇的反应,却不知道她怎么想的,竟然试着问道:“王爷,钱清只是没成亲,不懂事……”
霍崇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脑门,然而看到老婆的微微鼓起的小腹,霍崇咬住嘴唇,不想立刻喷着老太太。
打量着岳母,霍崇觉得说刘罗氏是个老太太貌似不太合适。霍崇比老丈罗秀才还大半岁,更比岳母刘罗氏大了好几岁。这么一个小姑娘在霍崇面前抨击霍崇的徒弟钱清不懂事,霍崇怀疑这刘罗氏是不是疯了。
“你说的就不对!钱清怎么不懂事了?”
屋内响起了罗姑娘的声音。大概是第一次批评老娘吧,罗姑娘的神色不自信,非常的不自信。
岳母刘罗氏愣了楞,脸上不禁出现受伤害后的震惊模样。
霍崇没想到老婆罗姑娘竟然敢抨击她娘,那种隔阂感莫名的消退不少。甚至竟然有些替罗姑娘担心起来。这么一个小丫头能怼的她老娘么?
就听罗姑娘继续说道:“王爷又不是只收咱们家和舅舅家的地,咱们是一家人,为啥要和王爷作对?”
正月初九,也就是霍崇回家后的第二天。霍崇把汇报的钱清叫来,询问钱清怼了罗家的事情。
钱清微微咬着嘴唇,沉默不语。
“你就没啥要说的么?”
“先生要问什么?”
“你是有意这么做,还是被人认为有意这么做?”
“有啥分别?”
霍崇看钱清有股莫名的火气,放缓了声音,“要是有人说,你是故意这么做。我就找找是谁这么散播的。我不想让你受委屈。”
钱清低下头,却又抬起头盯着霍崇问:“俺要是有意这么做的呢?”
“那就无所谓了。我放心了。你想这么做,我觉得干的不错。”
愣了愣,钱清才叹道:“先生,你对我真好。”
“好个屁!咱们都是一路人,是你对我真好。”霍崇不太想听钱清说这种外气的话。
本来有件事没确定,此时确定钱清连霍崇的老婆家都敢压制,霍崇下了决心,“钱清,我准备称帝了。”
“先生早就该称帝。”钱清说着,已经露出了孩子般欢喜的神色。
霍崇很是无奈,如果可以的话还是现代政治更合霍崇胃口。然而合乎霍崇胃口的东西就不合乎这是个时代的胃口。如果钱清是个后世的共和主义者,听到霍崇竟然要称帝,便不会勃然大怒,起码也得马上反对。
然而钱清此时的欢喜发自内心,这才是当下时代的胃口。强者称帝,从龙者追随,加官进爵,安享富贵。
把心态调整为实事求是的模式,霍崇把源自当前时代又高过当前时代的决定讲了出来,“既然称帝,那就得封王。我决定封你做齐王。”
钱清脸上的笑容凝固住,很快就消散开来。
霍崇不等钱清拒绝,继续问:“怎么,觉得自己德不配位么?”
钱清毕竟是钱清,听闻质疑她实力的话,当即表示了反对,“怎么会!若是和先生比,我当个小兵就心满意足。和其他人比,我不比他们差。他们若是封王,我当然能。”
霍崇觉得搞定了钱清这边,也放下心。“我现在还没决定称帝,所你的这个齐王得等我这边弄完再说。”
没想到钱清突然又不自信了,“先生。这样弄……”
“我知道你辛苦了。不过你是我的徒弟,你就得站出来。我说过,我要解放女子。空对空的说无数次,不如给你封王这一下。大家听到女人当了王爷,肯定要问为什么啊?那时候一番争论下来,你有能力,做了这么多工作,所以封王。那时候再说解放女子,大家就知道了,解放后的女子能如何?封王!身居高位,执掌权柄。要是还有人敢说什么女子不能考科举,不能当官,不能出来做事。你带着女性干部去拾掇那帮渣渣。我知道你辛苦了,然而解放女性,从你我开始。”
“哈哈。说得好。俺愿意为先生出力!”钱清恢复了一贯的豪气,神色再有了率领小弟们的那股子劲头。
然而霍崇却觉得钱清这豪迈下却有种说不出的寂寥感觉。别的事情上,霍崇能理解钱清,这次却做不到了。
称帝封王却不是当下的要务。霍崇继续投入到当下的事情之中,回来之后就开始编写终极内容。
原本政府里头的文化人只有高庞、钱清、雷虎等少数。其他受过教育的干部们的确有文化,却没有知识阶层的自信。
毕竟么,一千多年的科举深入人心,没有正式科举考试,大家也没办法树立起自信。
现在队伍里又增加了龚宇,孔不更,韦伯,曾静这样的文人,霍崇写完政权与组织核心大纲之后,先把文化人叫来看看。
开头就是‘科学、民主、平等、进步’,四个词都有相关文章。众人读东西都颇快,看完一遍之后,孔不更等人眉头紧皱,龚宇脸色有点发青,“主公,最终这个解放,是说说而已,还是要来真的?”
霍崇盯着龚宇,“劳动人民挣脱的是枷锁,获得的是整个世界。我们要把所有人都解放出来。这等事不来真的,你以为有人会信么?”
龚宇脸色更难看了,“主公,若是来真的。定然有人会利用这个作妖,主公准备如何?”
“任何社会进步都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不是进步,更不是解放。真正的社会进步只会引发一种结果,那就是令大地起刀兵。作妖的人从来不会少,所以要组建以政治认知为标准的队伍,要组党。党同伐异。打满清的是一些人,和咱们打满清的是另外一些人。和咱们有共同政治共识,并且愿意按照这个纲领一起行动的,才是我们的同党。才是我们的同志,才是我们的自己人。党外作妖的要多少有多少,要点就是党内有没有共同的认知。”
龚宇听完点点头,却不吭声。这边曾静已经激动到声音都颤抖了,“主公,我所求的乃是均田地。可主公把均田地与士绅连在一起,是不是太苛?”
“曾先生,这个问题问的好。针对这个问题,我们就可以讨论了。而且不是你我讨论,也不是咱们这几个人进行讨论。而是要和愿意获得解放的人一起讨论。你把你的想法提出来,我们就在报纸上公开讨论。还要组织大伙一起讨论。解放与进步到底是耕者有其田,以及耕种等能力的提升。还是简单的一无所有的佃户变了自耕农或者地主。到底哪一种是提升呢?是获得耕种土地的权利是提升,还是获得利用土地去剥削别人的机会是提升。大胆写,不用担心。”
曾静皱起了眉头,看得出他的理解力没有其他人强。又或者曾静从来没机会成为掌握资本的统治阶级一员,所以没有构架或者理解资本所有权力的能力。
孔不更开口说道:“主公,这纲领若是发出去,立刻天下为敌。主公真要冒这么大风险?若是招降纳叛,以后缓缓图之,总是能将那些人清理掉。若是如此做,本来三年五载就能做到的事情,非得一二十年才行。主公,还请三思。”
霍崇一时有些动摇,思忖后才确定了信心,“有人说过,腐朽堕落的王朝都是因为农民起义而被摧毁。然而摧毁了旧王朝,建立起新朝廷。人民并没有获得解放,因为胜利成果都被地主阶级给篡夺了。为何地主阶级这么厉害,因为地主阶级提供了他们的一套理念。想治理国家,就得有一套理念,还有配合这套理念的技术手段。我看了那么多历史之后,我受够了。我不想再来一次。既然不想再来一次,就按照全新的理念来构架我们的官府,选拔文武官员。的确,我们能走捷径,招降纳叛,各种承诺。若是这么做,之后就得大兴昭狱,屠戮功臣。大家都读过书,咱们自己都是千年狐狸,就别整啥聊斋大戏。那些所谓的开国忠臣,到底是忠于开国皇帝多些,还是忠于他们自己升官发财的理念多些。呵呵。”
说完这话,霍崇突然觉得周围这气氛就有些变了。龚宇、孔不更、韦伯脸色都有些尴尬。高庞只是叹口气,雷虎眉头紧皱若有所思,钱清目光锐利,扫视着其他众人。霍崇甚至看到钱清的手还挪了个位置。
作为钱清的老师,将自己一身武艺交给这孩子的老师。霍崇知道那是钱清准备动手前的预备动作之一。摸一摸动手的家伙。
龚宇脸色从发青变得都有些发绿了,他恨恨咬了一下嘴唇,这才终于有了开口的勇气,“主公,你这么讲也对。不过主公不觉得这太苛刻么?”
“不是苛刻,是我相信诸位。相信诸位能理解我所说的革命理念是什么。若是别人,我还不敢这么说。因为这么说就会被人觉得我疯了。人和人之间的长久与忠诚,不是感觉是不是亲近。而是是否认同理念。生乎由是,死乎由是,夫是之谓德操。若是认同了德操,便是远隔千里,也不会有疑心。便是被万人挑拨,也敢前去询问真心话。不用忠于我个人,忠于我的理念就好。”
听到这里,龚宇神色稍微好了些。便是如此,这位看着精于算计的男子依旧神色难看,沉默间应该是做了思想斗争,龚宇猛然一拍大腿,“既然主公如此自信,不如我等先辩驳一番。若主公能让我信服,也请主公放心,我誓死追随。”
霍崇喜欢这样的局面,在p2p的世界里,看到的都是人性中最糟糕的一部分。而运营p2p的那群,便是在资本界里头也属于毒瘤。而霍崇接受的各种培训无疑是学习如何更有效的祸害世间。此时能为真理而斗争,霍崇觉得自己灵魂都好像被净化般的畅快。
“任何讨论都要有个基础。没有共同基础,就是鸡同鸭讲。我要给大家讲一个东西,就是逻辑学导论。咱们也别说你对,也别说我对。我不说,大家也不说。咱们就用逻辑学导论为基础,进行讨论。”
高庞、钱清、雷虎听到逻辑学导论五个字,脸都有些抽抽。不过其他几人明显没受过折磨。孔不更大声喝彩:“不亏是主公,果然做事持平公正。便请主公讲述一下所谓逻辑学导论是怎么一个东西。”
两天后,孔不更形容枯槁,猛然一拍脑门,突然就容光焕发起来。看到孔不更这模样,其他人疲惫的目光中并无波动。这门课太难了。
孔不更却大声喊道:“原来如此。玄学与逻辑学不是一码事。所谓玄学,乃是直觉而已。玄学结论有正确或者错误,却玄谈。无法理论证明。我明白了。”
龚宇听完毫无反应,低下头继续看文字。
逻辑学是研究推理和论证的学问。然而,推理论证广泛地渗透在人们的认知思维活动之中,逻辑学不可能并且也不需要研究推理论证的所有方面。逻辑学的研究目的是将正确的推理同错误的推理、可靠的论证同不可靠论证区分开来。[2]
正确推理又被称作有效推理。一个推理是有效的,那么在推理中,作为前提的语句真时作为结论的语句不可能假,不会出现前提真结论假的情况。论证则主要是由推理构成的。一个论证是可靠的首先要求构成论证的推理是有效推理。因此从狭义上讲,逻辑学是以推理的有效性及其根据为研究对象的。
一个推理实际上是一个语句的集合,但是这并不意味任意语句集合都可以表达一个推理。一个语句集合表达推理首先要求作为集合元素的语句必须表达的是命题。
命题是描述事件的,一个命题所描述的如果符合事实,它就是真的,如果不符合事实,它就是假的。因此,一个语句表达命题则它或者是真的或者是假的,无所谓真假的语句不表达命题。例如语句“王武当时在案发现场吗?”是一个疑问,它表达的是对某情况的疑问,无所谓真假,因此我们说它不表达命题。
……
不管每个人如何反应,霍崇却明白。孔不更竟然真学明白了。
第292章 只能选择的道路(八)
“同志们,浮力大小与浸入的物体的密度无关,浮力只与排开的那部分介质的密度与体积有关。”霍崇讲课的同时,左手上下颠着一块金属,右手同时颠着一块木头。
高庞等人坐在教室里面靠后的位置,盯着霍崇手里的东西。
霍崇接着讲道:“什么叫科学,什么叫做技术。区别就在这里。中国很早之前就拥有世界上最强的造船技术。然而只要一搞海禁,几十年没人造船,失去了造船业老师傅们的传承,造船技术就一落千丈。就我个人的看法,我们拥有的是造船技术,而不是一整与船舶有关的科学体系。浮力是一切造船的科学基础,流体力学则是船舶航行的科学基础。如果掌握了科学,即便是没有船舶下水,也未必会毁灭船舶建造的研发。你们觉得自己能明白么?”
在座的都是高级干部,不少人都学到了初中物理。霍崇却不太敢对这帮家伙们给予厚望,毕竟搞科研,初中水平的知识基础还是太弱。
在常见的沉默之中,韦伯举手了。霍崇让这位加入没多久的旧文人提问,韦伯站起来问道:“主公,我看你在讲义里头写的是液体,然而你在这上头说的是介质。这里头有什么不同?”
霍崇大喜。韦伯对文字的敏感度可真高,虽然到了临淄不过六天,却能凭借个人特点注意到霍崇故意搞出来的小细节。
让韦伯坐下,霍崇问其他人,“除了韦伯之外,有没有其他人看出这个问题?有的举手。”
只有两个人举手,其他人大多是茫然无知,少数眉头紧皱。霍崇这么讲当然是故意的,他就问众人,“我们被空气包围,空气也是介质。既然我们排开了介质,自然会产生相对的浮力。你们对此有什么想法?”
“难道我们可以借助这浮力漂浮起来?”孔不更大声答道。
台下一片哄笑,看来山东本地这帮人并没有建起科学的概念。至少听过科学这个名字,学习过科学是什么的解释,不等于大伙就对科学有认知,更不会直接把科学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霍崇不着急,而是利用已经讲述过的浮力公式,演算出制作一个载人孔明灯需要的浮力公式。
之后霍崇问道:“我们就算自己只有100斤重,为何要做一个能装在300斤物体的计算?大家有什么想法?”
高庞忍不住抢先答道:“都督,我以为因为要把人连到孔明灯上,需要很多装备。这300斤里头起码200斤是给装备准备的。”
说完,高庞听到周围响起一片叹息声,看来大伙听到这话之后就明白了。心中欢喜自豪,高庞没说下去。却听钱清答道:“先生,这200斤装备就是技术,计算这300斤负重的算法就是科学么?”
霍崇一拍桌子,“现阶段,这个回答我给你打满分。当然,这只是现阶段。”
钱清微微一笑,就不再说话。
霍崇也喜欢看自己的弟子能有引领作用,毕竟钱清要是当了齐王,她就必须有更令人追随的东西才行。拥有正确看待世界的能力就是令人追随的品质之一。
过犹不及,小小帮钱清一下就够了,霍崇继续问:“关于科学与技术的部分暂时到这里,诸位同志们觉得我接下来要提问的是什么,满分答案又会是什么?”
本以为这个空对空的问题会引发一番折腾,没想到孔不更立刻发言,“接下来是要用什么技术吧?如果提及技术,用什么技术才是最好的?”
霍崇赞道:“这就是个满分的回答。”
嘴上称赞孔不更,霍崇心里面对孔不更在逻辑上的天份非常讶异。这家伙能理解玄学与科学的不同,能分清天才的直觉对于逻辑的推动作用。并且本人还真有这样的直觉。真有意思。
本来霍崇给高层讲述造船,也不是为了教他们造船。此时目的达成,霍崇简单的领着这帮家伙们认识到造热气球飞上天空的理论与技术设计。
之后就以这个为核心,给他们安排了工作。以山东现有的实力,制作出一个载人热气球,并且飞行。
准备材料,制作设备,选拔人员。高层们都有经验,干的飞快。
四天后,一个丝绸热气球就做好了。唯一意外的是韦伯竟然要参与飞行,霍崇只问了一句,“你知道这么高掉下来,非死即伤么?”
“知道。”
“为何还要去?”
“忍不住,就是想去。”
“会不会后悔?”霍崇在意的是这个。
“出了事再说。”韦伯爽快的答道。
霍崇不再多说,只是叮嘱道:“小心安全。”
搞飞行的忙活自己的事情,看飞行的更多。不仅是高层,中层也被叫来许多。警卫团的官兵们严密的把守各处,几千人亲眼目睹这次平地飞升的首次演出。
这时间当然不能浪费,各个班级的班长与学习委员都趁着空闲学习“科学、民主、平等、进步”是啥。尤其要讲述四个词指向的‘解放’是什么意思。
大伙听着课,都不时扭头去看热气球那边。为了省时间,两个并排的高架子立起,中间横梁上吊起热气球外头的网兜,将连在网兜上的热气球丝绸充气体一并吊起。
大型酒精喷灯呼呼的往热气球里面喷着热气,随着热气球的球体逐渐膨胀,听讲课的这帮中高级干部们坐不住了,都站起身转向三个热气球。
班长与学习委员吆喝几声也没用,最终只能任由大家一起看。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充气,人群中猛然爆发出惊叹来,“浮起来了,真的浮起来了!”
后排的人看不清楚,就往前排挤。队列立刻就开始混乱。作为总指挥的钱清皱着眉头喝道:“吹哨,集合!”
尖利的哨声响起,干部们大多都当过兵,没当过兵的也接受过队列训练。即便十分不情愿,还是在招呼下集合起来。
不多久,一众人搬着自己的小板凳到了场地周围的观测区,按照不同班级坐下。如同小学生看科学报告般整齐做好。
霍崇也知道这帮人坐不住,对钱清比了个手势。钱清先把各班班长与纪律委员叫过来,下了命令之后,各班纪律委员们跑回各自班的阵列,允许不愿意坐下的人到板凳坐席区后面站着。但是不能跑去其他班的后面。
从远处看,阵列变化,霍崇觉得非常有意思。在同样的纪律下,就见女性们在中间靠前的座位上坐到一起交谈着。
一部分比较稳重的男性们坐在靠前的位置上,对呈现出起飞姿态的热气球指指点点,高谈阔论。
性子比较急的家伙们站在坐席后的空地上分成几波。还有些未必就是坐不下,只是规定抽烟不能坐着抽,老烟枪们聚集成一堆吞云吐雾。
组织部的众人沉默的看着人员来来往往,霍崇不知道组织部学习的课程培训的如何。如果他们学到了人类行为学导论的话,就该把这些表现记下来,对每个人的个性有相关的一些描述与记录。
热气球一起扶起一米多高,连在热气球框子与主吊索上的众多绳索有绷紧了。位于热气球两边的木架子开始向两侧缓缓倾斜,最终被平放到地面上。
筐子上的沙袋被一个个抛下,绳索也被逐渐放长。热气球缓慢却不停歇的向着空中升了上去。
下面所有人都站起身,亲眼见证着载人热气球向着空中逐渐升起。感叹与欢呼声此起彼伏,几千人的声音便是没有海啸般的激烈,也有松涛般的感觉。
“飞起来了!真的飞起来了啊!”霍崇身边的罗姑娘情不自禁的喊着,向前走去。
然而老婆此时拽着霍崇的手臂,霍崇只能反手拉住老婆,“在这里看也一样。”
被霍崇一拉,罗姑娘停下脚步,激动的转过头对霍崇说道:“前面看的更清楚。”
“那是错觉,想看的更清楚,等孩子生下来,我们亲自坐热气球。那才能看清楚。”
罗姑娘惊喜的问道:“真的?”
霍崇点点头。罗姑娘却迟疑了,“以后再说吧。”
“好。以后再说。”霍崇应道。话音方落,高庞已经与龚宇等文人冲到霍崇面前,龚宇有些失态的喊道:“先生,这个能飞么?能飞出去么?”
霍崇觉得有意思。原本三十岁左右的龚宇身上总是有种说不出的阴狠感觉,此时见到热气球真能载人上天,龚宇满心欢喜,激动万分。映入霍崇眼帘的竟然是个‘中年聊发少年狂’的欢乐大男孩。
心中想试试看龚宇的反应,霍崇安排了词汇,“这是热气球,不是飞艇。现在技术手段不到,为了安全,不能飞行。”
“什么时候可以飞?”龚宇激动的追问道。
“技术达到,就可以飞。”霍崇尽量字斟句酌。
“现在不行么?”龚宇有些失望。
“人命很重要。若是为了积累技术,有时候得用人命冒险。现在没必要为了好看,就拿人命冒险。”
龚宇脸上的激动消散许多,看他的神色应该是开始思考了。
霍崇身边又冲过来一人,却是杨望富,“先生,先生,能飞出去看看么?”
半个小时之后,热气球平稳落地。好多人涌上去,立刻被警卫团的人员拦在安全线之外。
大伙又蹦又跳,欢呼雀跃。霍崇本想当天完成的教学泡汤了。
可朝三暮四的事情逃不掉,第二天该上的课一点都不能少。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我提出浮力这个词用以描述这种自然规律,并不是我描述之后这种规律才存在。而是在我描述之前,这种规律已经存在了。大家不能把这个逻辑关系弄混。是先存在这种自然规律,我用浮力去描述。可不是我描述之后才出现了浮力。”
……科学是有明确的定义。如果提出的假说不能被证伪,这就不能叫做科学……
……科学研究的对象与提出者是谁无关,不能因为是我或者是别的什么人提出,就是科学的。某些人提出就不科学……
……为什么科学是我们大汉政权的基础,因为科学能推动生产力,生产力提升我们的主观能动性,我们想做到的事情,必然是通过科学与技术进步实现,而不是坐在那里空想而实现……
……满清与士绅制度下为什么不讲科学,因为科学就是力量,科学面前人人平等,掌握科学的人本身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满清与士绅们决不能接受人人平等。他们天然就反平等,自然不能允许咱们劳动者们掌握科学。如果咱们有能力,自然不会接受满清与士绅坐在咱们劳动者头上予取予求,咱们劳动者变强大了,满清与士绅就得完蛋……
……不拜师,推行现代教育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我们不搞这一套,我们是要推行现代教育。……
……科学、民主、平等、进步,如果不是为了解放,而是为了让压迫者们有更大力量压迫劳动人民,那就证明杀恶鬼的勇士变了恶鬼,我们的革命失败了……
便是有平地飞天的强烈刺激,然而课程本身需要的是理解能力,试图理解本身就是艰难与痛苦的事情。课堂气氛还是变得有些沉闷。
课终于讲完,龚宇等人又来求见。看着这些人的表情,霍崇觉得他们有可能是来告辞的。
这时代的人智商都没问题,不少人甚至非常优秀。譬如高庞的老师陈铭泰,他看完霍崇整理食盐生产,对食盐生产与盐务管理进行讨论,很快就明白了霍崇决不可能接受旧时代的模式。
“几位是不是对去留已经有了想法?”霍崇问。
通过与陈铭泰的讨论,霍崇明白了陈铭泰认知中的管理与自己熟知的管理有着天壤之别。某种意义上陈铭泰甚至帮助霍崇抛弃掉幻想。智商很高不等于就能合作,更不代表能够成为同志。
陈铭泰搞明白了霍崇的管理模式,所以坚决不接受。想来陈铭泰不知道科学与民主到底是什么,然而霍崇通过在清代的生活明白了本该在21世纪明白的道理。
在传统的中国政治中,那么一小群统治阶级主导了整个国家的命运。什么科学与民主顶多是一个噱头,就如那个著名的‘与民争利’的词汇一样,纯粹是统治阶级玩弄的辞藻。
如果是真正的相信了科学与民主,就必须抛弃个人能够主导什么的想法。有人说,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霍崇很讨厌流氓无产者,宁肯用劳动人民是历史创造者的说法。
科学与民主的革命就是让广大劳动人民获得解放,从而推翻一切压迫他们的大山。不仅让劳动人民翻身做主人,更能够以这样规模的共同努力,把人类和这种生物解放出来。
推翻压迫者并不是最终的目的,把人类从自己身的限制中解放出来,或许才是未来人类解放的命运。
这种自身解放并非是无数欧美日本的文艺作品描述的那什么狗屁人类补全,或者是某些超人玩弄人类。非得说到那样霍崇注定看不到的未来,也会是中国的修仙。只要追求这条道路的人,都会获得整个人的升华。
……霍崇突然觉得自己想的太远了。然后就发现,不是自己想太远,而是面前的龚宇、曾静、孔不更、韦伯等人没说话。他们沉默着,看上去非常困惑与纠结。
霍崇把思绪拉回当下,“几位都是爽快的好汉,要走要留就没有个思路么?”
孔不更连连摆手,“主公,我等原本就没想走。被主公这么一问,觉得是主公想赶我们走。所以在想是哪里惹得主公不高兴。”
霍崇这才明白果然是‘人类的悲欢无法感受’,同样身为读书人,面前这四个与陈铭泰倒是完全不同。陈铭泰即便不会给满清陪葬,也没有要与霍崇合作的意思。
想到这里,霍崇突然生出疑问来。眼前这四个到底是为了理想还是为了获得前程而留下来的呢?
至少曾静还能大概确定,他对于均田地有理想。其他三位么,都是人才。对付地主绅士这些营营苟且之辈的人才。他们对于解放又有多少兴趣?或者是对于自己通过解放获得压迫别人的力量有多大兴趣呢?
孔不更上前一步,“主公,我们前来其实想拜师。主公的学问惊天动地,能为人不敢想。振聋发聩尤其令人佩服。这科学的手段简直与成仙成佛没什么分别。但是我等也知道若是拜师难免会被人误解。别人倒也罢了,若是被主公误解,绝非我等本意。所以才迟疑不决。还请主公莫怪。”
“你们想拜师,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我们不搞这一套,我们是要推行现代教育。就是所有人都得学,你学得不好,还不能当官呢。所以你们想错了,你们要好好学习。必须好好学习。不学习就滚蛋。”
第293章 只能选择的道路(九)
刘罗氏絮絮叨叨的抱怨着‘女生外向’的传统话题,她虽然指责霍崇,却还是敢指责自己的女儿全然不顾家族利益,支持霍崇的土地国有政策。
罗秀才实在是听不下去,对坐在桌边的儿子女儿命道:“你们先出去。”
两个娃如蒙大赦,一溜烟跑了。等屋里只剩下夫妻二人,罗秀才喝道:“你不要命啦!敢说王爷的坏话。”
刘罗氏眉毛一扬,“俺没说王爷。俺说的是你闺女!”
罗秀才见老婆顶嘴,想抨击又没勇气。这么多年就是如此过来的,老婆娘家颇有势力,也帮过罗秀才这穷秀才不少忙。可罗秀才还是鼓起勇气,“你见到当官的敢这么说话?”
刘罗氏愣了愣,接不下去。
罗秀才准备再说点啥,儿子跑了进来,“爹,丁叔叔来了。”
其实罗秀才也没有那么强的冲动抨击老婆,女婿霍崇所作所为也超出了罗秀才的想象之外。此时有了借口,他就坡下驴的起身去门口。果然见到说媒的媒婆……是媒公丁秀才在门口。
见到罗秀才出来,丁举人神色似笑非笑,拱拱手,“罗国丈,俺有事找你。”
罗秀才苦笑起来,请丁举人进来的时候心中暗自叹气。若是自己真能如那些评书中所说的‘国丈’就好了。
丁举人没有试探,直接说出了此行目的,“听闻王爷要立国号啦。”
罗秀才立刻来了兴趣,“王爷要称帝?”
“不好说。”丁举人摇摇头,“当下王爷只有山东一地,这么快称帝也没什么好处。”
罗秀才搞不明白丁举人这是啥意思,“王爷称帝有什么错么?至少很威风。”
丁举人听到这话,就觉得自己来错了地方。罗秀才看不明白问题所在。又说了几句,丁举人就告辞了。
离开罗秀才这里,丁举人站了一阵,终于决定前去寻找那些放弃了对抗才活到现在的举人兄弟。有段时间没和他们见面了。
雇了毛驴,又开出了通行证明,丁举人在道路上行进。虽然只是早春,本该春寒料峭,却感觉很暖和。抬头看着明亮的太阳照着,丁举人竟然有种出行踏青的欢乐。
太阳并非只是明亮的照耀着山东,直隶的滦州一样有着明亮的阳光。雪化了,道路湿滑不堪。老十四得知通往京城的道路已经能够自由通行,只觉得宛如一场梦。在过去一个多月之中,老十四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活到现在。
先是伤寒与痢疾爆发,七万多人死了两三千。之后靠京城赶来的医生给送来药,又有些汉军运走了病患。兵营里少了不少人,又分出去些人马修建营垒。这才算是熬过了第一波。
第二波则是盛京叛军不断趁着大雪进攻,几次偷袭差点得手。弄得老十四心惊胆战,每日里巡营,不敢有丝毫放松。
突然一夜东南风来,连着刮了几天。还在正月里,就突然冰消雪化,从寒冬变成了春天。老十四便是亲眼看到,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按照以往,非得到二月末才能出现冰雪彻底消融。
就在继续准备之时,京城来了圣旨,要老十四赶紧回京。老十四不敢拒绝,带着亲兵侍卫赶了回去。走出去二十里不到,就闻到一阵恶臭。这味道对老十四来说再熟悉不过,那是尸体在阴冷天气下发出的气温。
本以为只是这里发生过血战,留下的尸体发出的味道。可再走一阵,味道不仅没有消失,反倒更浓了些。
此时人马到了一个高处,老十四的侍卫看着坡下面的场面,不禁捂住了嘴。
之间地面上都是尸体,大片大片的尸体堆积在路边的农田里,仿佛一眼望不到边。从外型上看,这些人是被丢在这里的,一度覆盖在厚厚积雪之下。此时雪化了,埋在雪下的尸体完全暴露出来,那恶臭就是从这大片的尸体堆中飘来。
老十四转过来,喝道:“走!快走!”便一马当先直接跑路。他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之前被拖走的生病人马并没有真正接受治疗,而是送到这里自生自灭。这种残酷的手段虽然有必要,却是极为惨烈。
赶回京城,老十四就得到了弘昼的召见。老十四看到弘昼桌上摆着一张地图,被弘昼叫过去,才发现竟然是太行八陉的地图。
陉,音xing,即山脉中断的地方。太行山中多东西向横谷(陉),著名的有军都陉、蒲阴陉、飞狐陉、井陉、滏口陉、白陉、太行陉、轵关陉等,古称太行八陉,即古代晋冀豫三省穿越太行山相互往来的8条咽喉通道,是三省边界的重要军事关隘所在之地。
太行山延袤千里,百岭互连,千峰耸立,万壑沟深。山西的许多条河流切穿太行山。自南而北有:沁河、丹河、漳河、滹沱河、唐河、桑干河等等,于是形成几条穿越太行山的峡谷。
东晋末年郭缘生在《述征记》中载:太行山首始于河内,自河内北至幽州,凡有八陉:第一曰轵关陉,今属河南府济源县,在县理西十一里;第二太行陉,第三白陉,此两陉今在河内;第四滏口陉,对邺西;第五井陉;第六飞狐陉,一名望都关;第七蒲阴陉,此三陉在中山;第八军都陉,在幽州。太行陉,阔三步,长四十里。
老十四当年放兵前去西北走的就是太行八陉里头的军都陉,距离京城很近,可以直接从京城抵达山西。
正有些怀念,就听弘昼问道:“十四叔,若是派你先去山西,可愿意么?”
老十四愣住了,“皇上,为何要派臣去山西。”
弘昼不语,静静等着老十四说话。老十四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只能再次问道:“还请皇上指明。”
听到这话,弘昼忍不住叹气。这么多年来,弘昼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当年九子夺嫡的时候老八这一派始终遭到打压的原因。就这样的眼力价,怎么可能被委以重任呢?
当然,弘昼当年可不敢询问自己老爹雍正。以雍正的脾气,那是真敢打死弘昼。
现在虽然当事人不在,弘昼只觉得自己看的反倒更清楚许多。八叔那边搞投放病人,使得老十四的人马染病,不过是蒙古与八旗几十年前就用过的手段。尤其是蒙古八旗,最擅长搞这个。据说从成吉思汗时代就这么搞。
然而刘统勋给了建议,把患病的人马领出营地,很快就遏制住在疫情营地里的蔓延。之后便是十四叔也能挡住八叔率领的盛京叛军。
可十四叔也就这点能耐了。顶多是有个苦劳。论忠诚,十三叔死前的密信,讲述了迁都的必要性。霍崇奸诈狡猾,切断运河漕运,杀光河南到直隶南部的官吏。不求击溃朝廷人马,而是断绝京城粮食供应。
二三十万人马与官员之外,还有几十万家属要养活。以直隶这么小小的地盘,根本养活不起。消耗极大的京城已经成了死地。
留在这里只有自行崩溃,迁都虽然损了颜面。也是唯一能解决的手段。
不仅十三叔看明白了,弘昼私下找了些老爹雍正重用提拔的年轻汉人官员,他们其实也想明白了。
然而面前的十四叔貌似没想明白。
弘昼此时倒是希望十四叔是没想明白,如果十四叔想明白了而不说。那就不是蠢,而是坏。坏人比蠢人更可恶。
“若十四叔不想前往山西,就先留在京城负责京城防御吧。”弘昼再次试探道。
老十四还是没听明白,只能应了一声。
谈到这里已经没办法再谈,弘昼结束了这次本该十分重要的谈判。
除了请老十四回来,弘昼也派遣了刘统勋前去见前线真正的指挥,爱新觉罗·巴赛。巴赛只是听了一句,就先让手下退出去,低声问道:“难道皇上要去太原?”
刘统勋没想到巴赛如此敏锐,连忙摇摇头,低声说道:“皇上要去西安。”
“西安将军……倒是忠诚。”巴赛做了个判断。
刘统勋见巴赛已经明白,就问道:“皇上派我前来询问将军,可否能率领十万人马殿后。这十万人马可否能带到西安去?”
巴赛思忖好一阵,“回禀皇上的问话,臣担心的只是粮食。不知可否让山西巡抚沿途布置好了粮站。只要粮食够吃,臣定然能率领十万汉军抵达西安。”
双方又谈了一阵,刘统勋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就赶紧回到了京城回禀。
弘昼这边已经下了决心,可话到嘴边还是说不出来。迁都便是再对,也是逃跑。是完全待不下去之后不得不离开。京城乃是天下要地,迁都真的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即便不在乎这些,脸面也是要保持下来。弘昼从未感受过这么强烈的羞耻感,不仅脸如同火烧般,身上更是如此。尤其是五脏六腑,火烧火燎的难受。
最后弘昼摸出一枚雍正通宝,高高抛起。铜钱快速旋转着,宛如一个圆球,闪动着金属光泽。随着铜钱转速降低,它也落到地上,几下弹跳,停在金砖铺地的地面上。
“正面还是反面?”弘昼问。
大臣们也不知道弘昼是什么意思,都不敢吭声。太监们连忙上前,跪倒在地看去。
“正面还是反面?”弘昼再问。
太监连忙叩头,“回禀皇上,是反面。”
弘昼其实是希望正面的。因为抛出铜钱之前,弘昼就决定,如果是正面向上,就以为这是‘乾’,乾为阳,为刚,自然要再与老八打一次。如果是背面向上,就是‘坤’,坤为阴,为柔,就果断撤退,保存实力。
听闻竟然反面,那就是避之则吉。弘昼叹口气,命道:“唉,先护送太皇太后西狩。”
滦州这边对于突然变暖的天气完全没有准备,这气候太过于异常。好像之前维持了好些年的寒冬都是假的一般。
尤其是在盛京众将已经制定出一次行的行动,要绕到京城去,看看京城那边有意投奔的人马会不会如他们自己吹嘘的那般里应外合对通州守军发动一次奇袭。
这么做的要点就得是气候如往年般寒冷,如果能再下一场雪是最好。那样就可以更好发挥出雪橇的优势。
可军中的巫师并没有操纵天气的能力,盛京众将只能表示,天气如此异常,想来还会有一次倒春寒。那时候搞不好还会下大雪。
老八期待会出现这般局面,却也不太敢相信。因为化雪的不仅是河北,连山海关外的道路都化雪了。此时天气晴朗,不仅太阳暖暖的晒,东南风竟然不带停的。老厚的雪不过一两天就消融。便是再下大雪又能如何呢?
泥泞的土地比之前更限制了行军,老八别说打仗,连出战都做不到。
温暖的天气继续维持了大概十天,终于到了二月。山东各地都传来好消息,降雪融化等于是免费浇了地。对于春耕非常有好处。
而霍崇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个没人注意的消息,因为雪化的太快,今年黄河春汛来的颇为猛烈。
把这份消息放到一边,霍崇叫来委员会众人。自打正式将纯现代的政治理念作为组建系统的核心,并且开始宣传之后,霍崇就更倾向于委员会这个令现代人非常有感觉的名称。
除了委员会之外,还有提出过挖开黄河的龚宇参加。众人听了竟然要让黄河北归的说法,都傻了眼。其中还有人不解的询问:“都督想让黄河北归,是什么意思?黄河以前在北边么?”
霍崇听到这话,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对于新中国的人来说,黄河南下才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从霍崇也不知道三四岁第一次看地图,还是上初中时候对着地球仪考虑征服世界路线图的时候,中国地图上黄河与长江都是东西向的两条大河。
所谓黄河夺淮,不仅是一个历史传说,更是后来中国生态灾难的典型负面案例。
虽然还不知道怎么才能最大限度利用此事,霍崇只能随便讲起历史。
金国以前,黄河也曾有过数次向南决口,洪水侵夺淮河流域,自西汉以来,淮河流域多为黄河所侵,“多在泗(州)、凤(阳)以上”,“颍(上)、亳(县)、怀远之间”,但黄河主流一直保持北流在今河北、山东一带入海(入海口多有迁徙)。
从金世宗大定末年开始,由于统治者女真贵族和中原的汉族地主阶级沆瀣一气、朝政渐趋**,金世宗死后,皇孙完颜璟(金章宗)即位,任用自己的经童管理政务。黄河乏人管理,金章宗拒绝水监丞田栎的正确建议,明昌五年(1194年)黄河在阳武故堤决口,洪水吞没封丘县,一路南下侵夺了淮阳以下的淮河河道。
自明中叶以来,“每淮水盛时,西风激浪,白波如山,淮扬数百里中,公私惶惶,莫敢安枕者,数百年矣”,破釜塘、白水塘、富陵湖、泥墩湖、万家湖等陂塘和小湖连接成洪泽湖。淮河长期不再有入海口,改在三江营汇入长江。
军事委员会有些将令简单听说过宋代杜冲掘开黄河的事情,却不知道的这么清楚。霍崇是把成立的历史研究会的报告拿出来讲。
讲完之后有些将令大怒,“满清不过是通古斯野人,不要脸的非得贴同为野人的金兵当祖宗。看看金兵所做,是人干的事情么?”
龚宇等众人气愤骂完之后才说道:“主公,不知这是何人所写?”
霍崇答道:“乃是最新的历史研究会的那帮人所写。我也不想赶尽杀绝,就让一些太过于老实,以至于不能动他们的举人秀才参与到这些历史研究之中。”
龚宇听了之后愣住了,却也不再说什么。
霍崇指了指地图,按照他的大概记忆,黄河在河南铜瓦厢决口改道,此后大致以山东济水入海。此时的济水就是山东大清河。而此时的山东大清河又不是新中国时代的大清河。这样就恢复了霍崇对于地理的认知。
讲完大概想法,霍崇提出了自己的问题,“这件事必须要做。问题在于是利用春汛还是秋汛。”
三军司令钱清皱起形状美好的眉头,“先生,区别何在?”
“区别就在于春汛后一部分土地肯定没办法再用。如果救灾,得抢种补种。秋汛的话,给了满清几个月时间,我担心夜长梦多。”
听到这里,钱清果断答道:“既然如此,便现在动手。”
其他人貌似对掘开黄河根本没有概念,听霍崇决定掘开黄河,又有大家不愿意轻易去对抗的钱清支持春汛。于是众人纷纷提出春汛动手的附和。
霍崇看向提出这个建议的龚宇,就见龚宇神色间有些茫然。过了一阵,龚宇不自信的问道:“主公,这么做有件事得想到。没有黄河的话,航宇又该如何办?”
黄河夺淮之后,如果说有一点好处,就是航运便利。这也是很多时候没人愿意黄河南归的利益所在。
第294章 只能选择的道路(十)
军事委员会的讨论已经进入尾声,霍崇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要出动六万人马前去迁移。”
一众委员们大惑不解,有人想提出问题,却又不敢。眼瞅着如果没人提出问题,事情就要这么过去。霍崇反倒不想让大伙这么轻易过去,“如果你们不反对出动六万人的话,给我讲讲为啥支持六万人。这六万人出动的理由何在?”
钱清率先答道:“让这么多人快速离开大清河一带,六万人速度快。”
霍崇评价了自己学生的答案,“方向正确,不够具体。”
又问道:“还有其他更具体的想法么?”
这问题果然让其他人愣住了。然而霍崇没有放过这些人的意思。有些事情是得弄明白的,因为这次的事情做下去一定会引发很惨烈的结果。
高庞打破了沉默,“能不能给个逻辑?”
霍崇赞道:“这个问法好。逻辑,逻辑就在于。百姓们听到咱们的话,和百姓相信咱们的话,是不是一回事。”
当天,军事委员会通过北归计划,还是全票通过。
晚上给高级班的突击培训课结束,天都黑了。龚宇等四人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他们自己开了个小会。
龚宇感叹道:“开国气象竟然如此,真是开了眼。”
曾静一直很佩服龚宇等人的才气,询问开国气象到底是怎么回事。龚宇看了看孔不更,孔不更知道此时非得好好利用曾静不可。就耐心的给曾静解释。
所谓‘开国气象’指的就是如此大事上能做出决定。霍崇绝不可能是唯一觉得黄河北归有好处的人,但是到现在为止霍崇大概是唯一能推行黄河北归计划的头头。所谓开国气象的清新,很大一部分表现就是要做啥就真能做。还上下一心,布置得当。
讲完,曾静皱起眉头开始思考。这样的解释听着很对,却是曾静不太能理解的事情。
孔不更不喜欢曾静的迂腐,就让韦伯向曾静继续解释。他自己向龚宇扬了扬下巴,两人一起先到了院子里。没人打搅,孔不更低声感叹:“龚兄,本以为主公乃是猛将,现在方知主公竟然如此有学问。”
龚宇完全赞成。霍崇在会议上提出的那个逻辑也很简单。霍崇认为大清河流域的百姓并不会相信霍崇,更遑论相信霍崇他们所说的话。
如果相信霍崇的话,就会相信霍崇组织人实施黄河北归工程。就会知道身处未来河流冲击区域的自己会面对滚滚而来的黄河水。
建立在相信霍崇基础之上,百姓们要考虑的是自己面对黄河水能否活下去。
要是根本不相信霍崇,只会考虑霍崇为啥跑来这里‘妖言惑众’。
出动六万人的目的不是为了尽快通知百姓,而是为了尽快强制那些不相信霍崇的人离开他们现在的居住地。
孔不更见龚宇只是赞同,却不说话,有些忍耐不住,就问道:“主公若是做事如此讲逻辑,有条理,那是真的马上治天下。龚兄不担心么?”
龚宇失落的摇摇头,“担心若是有用,我就担心。现在主公果然如他所说的那般以公道行事,我等是不用想着别的。”
孔不更摇摇头,“嗯。主公一直这么做事,我等的确没什么好担心。真没想到。本来以为主公会更阴狠。”
龚宇知道孔不更的心思。这么一个乱世,孔不更这样的家伙以谋主自居的家伙自然期待能够飞黄腾达。飞黄腾达的手段自然是靠出谋划策。
霍崇不仅自己讲逻辑,还把他的逻辑教授给部下。高级班,中级班已经在培训。想来霍崇不会撒谎,那么低级班也会讲。
人人有逻辑,自然是人人都能做谋主。期待成为谋主的孔不更当然感觉到自己的作用会大大降低。
龚宇劝道:“孔兄弟不用担心,那些人当不了谋主。”
“若是他们能学会……”
“他们学不会。”龚宇果断的答道。
孔不更眉头皱起,想信又不敢信。
“孔兄弟,主公说过,在建成逻辑之前,因果关系靠直觉。天才的直觉。孔兄弟有天份,如玄学般的直觉。若是孔兄弟之前不是瞎客气,那你可是说过很多次,我比你能谋划。然而以逻辑学看,也是孔兄弟提出逻辑形式,我来做因果关系。让我做逻辑形式,我真想不到。”
孔不更心中好受了一点,却不想再谈这个,他再压低点声音,“龚兄,曾静要用到什么时候?”
龚宇用同样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答道:“曾静均田地的想法与主公的想法相同。主公既然是用逻辑决定一定要土地国有,我等就一定要学明白。这乃是我等的机会。若是让你我领军打仗,哪里还有我等机会。”
孔不更点点头。觉得龚宇和以前那般点出了问题的关键。
弘昼在霍崇这边并没有奸细,不过这不耽误弘昼判断霍崇一定做出了决定。情报虽然滞后,弘昼还是得到了最近的消息。霍崇南下夺取了江宁,又挥军北上。
这样的消息让弘昼理解了为啥冬季的时候霍崇那边毫无动静,以霍崇的奸猾,他既然回到山东,就不可能不做些啥。
护送太皇太后与太后的人马已经接近了太原,这让弘昼放下心来。最为难的人已经到了安全所在,接下来就该轮到不那么麻烦的人开始迁移。
弘昼下令还算是能信得过的八旗军开始西迁。不过这个并不强迫,若是不想西迁的话也可以不走。
旨意颁布下去,弘昼好好睡了一晚。第二天上朝,朝堂上群臣立刻跪倒一片,都是请求弘昼不要西迁,留下来与逆贼决一死战的大臣。
若是以前,弘昼定然要呵斥群臣。或者向群臣讲述西迁的理由所在。
这次弘昼没有表达自己的想法,而是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帮家伙。如果不是有些人跪的腿部发麻摇摇欲坠,弘昼还准备继续看下去。
让众人起来,众人如蒙大赦,连忙爬起。弘昼问道:“有谁愿意领军前去讨伐盛京逆贼?”
按照方才那些人的反应,应该是起码两三成人主动请缨。然而弘昼问完,竟然无人请缨。
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失望。弘昼发现自己遇到了一个为难的问题。
好在以前有了备案,弘昼继续问道:“若是诸位还没想好,今日下朝之后可以到兵部前去请求出兵。兵部会登记造册。”
只是这么只言片语,事情解决了。竟然没有官员再提及前去打仗的事情,却也没有官员再提出任何与朝政有关的事情。
弘昼没想到这帮人撂挑子的速度竟然这么快,回到宫内就叫来一众选好的官员。最先询问的自然是弘昼现在最相信的人,“孙嘉淦。粮食可曾布置好?”
孙嘉淦赶紧回禀,“皇上,粮食分配已经好了。只是……”
“不用担心。把手沿途粮站的都是廉亲王推荐之人。可以信得过他们。”弘昼答道。只是提起十三叔,弘昼心中又是一阵难过。
孙嘉淦好名,所以分配粮食供应这样非得好名之人才不会染指的差事就交给他来做。
等孙嘉淦禀报完毕,弘昼又听取了包括刘统勋等官员在内的回报。整个西迁的准备已经完成,或许是因为奇怪的暖和,执行的速度甚至比之前安排的要快。
确定一路上的安排没问题,弘昼问:“让你等联络的大臣可都联络过了?”
众人齐声答道:“都联络过了。”
弘昼命道:“便请他们先出发。”
“皇上,有些大臣不是很想走。”
弘昼毫不为所动,“若是不想走,就让他们留下。”
当事情搞到这个地步,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当晚,就有好些人向滦州赶去。
第二天下午,已经有人开始南下,向着山东赶去。
就在此时,京城西北的城门内,好些官员以及家属的队伍开始出城,进入军都陉。
老八听闻弘昼竟然要迁都,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赶紧派人前去打探。
这一来一回,又是四天。等打探的人带回了消息,确定弘昼是真的西迁,霍崇这边也得到了消息。
会议上,一众正忙着要收拢大清河两岸百姓的将令与官员感觉莫名其妙。
霍崇只能让这帮家伙相信弘昼没有疯,“什么叫做大浪淘沙?就是跟得上就带着,跟不上的就放弃,就淘汰。弘昼这么做,跟着他走的,大概就是忠于弘昼的人。所以我觉得弘昼这么做虽然凶险,却不是错了。”
龚宇只觉得心中震动,扭头看向孔不更。就见孔不更此时也已经扭头过来,目光与龚宇相交。两人目光里都有着震动,霍崇的话点到两人都感叹过的事情。也就是所谓‘开国气象’。
霍崇手下当然有各自的个性,虽然追随霍崇,却也不是傻乎乎的跟着那种。
相对的,弘昼手下的文武官员之中应该有些是三朝老臣。弘昼想使唤这些人,定然是极为不顺畅。
然而弘昼只要能安然抵达西边,跟着他走的那些人就只能听从弘昼一人命令。那时候弘昼再应对朝政,就不用和当下般混乱。霍崇果然是看透了这点,才会称赞。
孔不更心中苦笑,这本是谋主的事情。结果主公比谋主还清楚的话,谋主又该靠什么吃饭呢?
就在此时,钱清开口了,“先生,若是如此的话,这弘昼的危险在哪里。”
“嗯……,我觉得应该是在太行八陉会不会被人截断吧。”霍崇不自信的答道。
没多久,关于太行八陉的简单地图被挂起。有了图纸,众人看了看就明白了。
韦伯先开口了,“不知满清张家口守军站在哪一边。”
这个军事话题让一众将令们突然就不快起来。不过韦伯并不在意这点,他继续问霍崇,“主公,弘昼这么做固然能大浪淘沙,却也泥沙俱下。许多人非得做出选择。西北清军素来忠诚,京城的清军与张家口守军会怎么样呢?”
一提起张家口,霍崇想起的却是那个网上精神罗马人的诸多笑话之一,“罗马正统张家口。”不过这里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更不用说开了玩笑也没人能明白。
霍崇答道:“此时管不了那么多了。赶紧开始行动。河北大乱,满清更没有办法南下,我等就可以在黄河以南纵横驰骋。”
说完,霍崇心念一动,问道:“韦伯,在河南有何要点?”
韦伯果断答道:“虎牢关。”
霍崇听完忍不住笑了一声。然后就发现自己的老部下们对于这个笑容颇有反应,而且是比较不快的反应。看来‘嫉妒使人面目全非’果然是对的。
此时,河南巡抚田文镜正率领人马到了虎牢关。眼见虎牢关北边是层层山峦土坡,南边是河流。河道深,河水急。完全不适合行军。田文镜不禁叹道:“果然是雄关。”
周围的随从也表示相同的看法。倒也不是这帮人拍马屁,事实果然如此。
虎牢关,又称汜水关、成皋关、古崤关,是古京都洛阳东边门户和重要的关隘,位于今河南省荥阳市西北部16公里的汜水镇境内。虎牢关作为洛阳东边门户和重要的关隘,因周穆王在此牢虎而得名。此关南连嵩岳,北濒黄河,山岭交错,自成天险。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就在田文镜下令修建炮台等防御堡垒之时,在开封的官员们又是另外的反应。
这些年痛恨田文镜乃是河南官员的共性,如果田文镜死了的话,这帮人是要放鞭炮庆贺才行。
不过此时河南官员明显不准备这么干,毕竟田文镜只是逼得官员日子很难过,霍崇是真的派人在河南境内大大杀戮一番。杀官倒也罢了,官员们来自五湖四海。杀小吏就是对本地人动手,很是影响心情。
当下众人都觉得田文镜要跑路,毕竟河南河北隔条河。有种玩笑的说法,河南巡抚晚上在黄河里丢块砖头,第二天京城就能知道。
京城这边的消息也已经传到河南。皇上弘昼要迁都。众人都不太相信,却也不敢不信。
商议下,信息汇集起来。逐渐有了条理。
河南本身一马平川,四战之地。来自东西南北的兵力想进入河南,都很容易。守河南的就得放着四面八方的敌人。
整个河南能够自守的地方竟然只有‘河南府’,就是洛阳府。洛阳府位于洛阳盆地之中。是熊耳山、嵩山、外方山、周山、邙山之间的洛河、伊河冲积平原。
盆地内南北高,中间低,略呈槽形。北部为邙山黄土丘陵,中部是呈**阶地的伊、洛河冲积平原,南部为万安山低山丘陵和山前洪积冲积坡地。盆地呈东西狭长的椭圆形,地势自东向西倾斜。
盆地内是广袤的平原,地势平坦开阔,交通便利;气候温暖,物产丰茂。肥沃的冲积平原保证了农业生产的丰收,使之能够养活密集的人口。相对封闭的自然环境显然也有利于军事防卫,盆地周围山峦相交处的交通孔道上,历代设有多处关隘要塞,号称"东有成皋轩辕之险,西有函谷崤函之固"。因此,洛阳盆地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帝王建都之所。
当即就有人质疑为何不定都洛阳。然而官员是读书人,虽然大多数不知道洛阳是怎么一回事,却从历史书上读过许多故事。当即有人嘲讽道:“哪里听说过定都洛阳前线!”
想想也是,如果洛阳与西安都在手中,当然是守住虎牢关等要地,防备敌人从河南平原地区杀入洛阳。
等天下有变,大军可以从洛阳出发,杀出虎牢关,开始在河南平原肆虐。
众人讨论着讨论着,发现弘昼要迁都西安的办法竟然没问题。西北的清军数量众多,又都是精锐。掌握了西北军,又掌握四川与湖广。便是霍崇夺取了江宁又如何呢?
这边有江宁出身的官员。讲述着如果是从上游顺江而下,及万大军可以轻易冲到江宁,对江宁城实施围攻。霍崇这边难以防备。
不过说了这么一圈,最后众人还是得面对现实。朝廷全面反攻霍崇得好几年之后,当下河南注定要陷落霍崇之手。这些官员们到底要怎么做呢?
不少人眼神闪烁,他们当了这么多年官,在河南也有不少土地。若是投降就能换取到自身安泰,想来许多人就敢将面前的同僚绑了,送给霍崇当见面礼。
然而霍崇在山东的做法已经轰动天下,紧挨着山东的河南更是清楚的很。
那些官员家的土地早就被霍崇没收,士绅家的土地也被霍崇夺走。霍崇在山东这么干,在河南肯定会这么干。投降霍崇就意味着家里土地要被夺走,谁也不愿意啊。
商议就在这样毫无结果的局面下结束了。河南官员发现自己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上。自己的上头皇帝要跑路,可自己竟然连投降都没办法。史书上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第295章 只能选择的道路(十一)
盛京八旗的正白旗副都统海兰眼见前面军都陉山道上逃窜的绿营人马,对着身边的盛京八旗军喊道:“兄弟们,追上把他们都杀了。”
眼见敌人玩命逃窜,盛京八旗自然不肯放过。加快脚步追击着逃窜者。
绿营兵们见背后敌人紧追不舍,跑得更快。追出去几里地。突然号炮声响,盛京八旗背后喊杀声大作。海兰连忙叫住人马,就听上方轰轰隆隆有如雷鸣般。不等他抬头,碎石已经雨点般落下。盛京正白旗旗丁只要被砸中,重则立刻毙命,轻了也骨断筋折。
心知陷入重围,海兰哪里敢停留。后方想来已经退不回去,海兰指挥清军继续向前冲。
然而逃走的绿营已经停下脚步,反身杀回,与海兰手下在山间道路上展开了厮杀。杀声震天,从坡上到坡下,到处都是混战的人马。
见双方已经混战在一起,海兰心中稍稍有点安定,更多的却是后悔。如果自己没有小看绿营,如果自己停在军都陉入口,而不是这么追下来的话……
也没时间给海兰继续后悔。激烈的交战已经有了分出胜负的迹象。八旗军与绿营军服号坎大不相同,便是曾经同属清军,完全相同的大概只剩下脑袋后头的金钱鼠尾。
身为绿营主子的八旗军正不断被击杀,绿营兵不断击杀八旗军的同时步步进逼。
这局面看的海兰一时无法理解。却也没时间再让他理解,后面喊杀声起,绿营兵后面杀了上来。八旗军腹背受敌,被围困在一处坡下。
海兰眼瞅部下挤在身边,被围的如同刺猬般缩成一团。只能奋力喊道:“巴赛大将军,可愿意出来相见。”
没多久,绿营停下进攻,放松了些围困。坡上方传来声音,“海兰,你还有脸见俺么?”
海兰有些尴尬。巴塞这话没毛病,海兰本是京城八旗的副都统,前去增员巴赛之时却反水跳到盛京一方,还从背后袭击巴赛。险些置巴赛于死地。从个人角度来说,巴赛有资格这么骂。
眼下局面已经容不得海兰不好意思,海兰大声喊道:“大将军,你也是咱们满洲汉子。满洲汉子要把咱们满洲汉子善尽杀绝不成?”
巴赛冷笑一声,却没立刻回答。过了一阵,巴赛才喊道:“你们投降,我饶你手下不死。”
海兰眼看自己这帮人被围的死死的,只能喊道:“俺可就信大将军的话啦!”
过了一阵,海兰绳捆索绑,被带到巴赛面前。巴赛乜斜着眼睛看向海兰,“海兰,俺饶你手下不死,却得你帮俺个忙。”
海兰知道自己已经没办法拒绝,只能答道:“全凭大将军吩咐。”
此时的京城已经没有了忠于弘昼的清军,各门守军全部替换成了盛京八旗。老八,也就是爱新觉罗·胤禩身为盛京朝廷的抚远大将军,在一众人马簇拥下抵达了京城。
看着熟悉的城门,老八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他的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这座城市里渡过。满清是非有圣旨,皇子不得出京。老八真正按照自己意志离开京城不过是过去这两年的事情。
与两年时间或者更早当皇子时候偶尔跟着父皇康熙出行的那点时间相比,留在京城的时间才是最多的。虽然京城门口挤满了迎接的人,老八的心思却飞回到过去那个熟悉的京城。
正恍惚间,就见有人到了马前行礼,“恭请大将军入城。”
老八点点头,在前呼后拥之中进入到京城。这是老八第一次是胜利者的姿态进入这座城市,左看右看,街道如旧。然而这番心境全然不同。
这帮人直接将老八护送到了紫禁城。就见紫禁城中门大开,左右列满人马。竟然是要请老八从正门直入紫禁城。
紫禁城的正门叫做午门。所谓推出午门斩首,其实说的是比较有身份的囚犯。一般囚犯则是直接牵到菜市口斩首。
午门东西北三面城台相连,环抱一个方形广场。北面门楼,面阔九间,重檐黄瓦庑殿顶。东西城台上各有庑房十三间,从门楼两侧向南排开,形如雁翅,也称雁翅楼。在东西雁翅楼南北两端各有重檐攒尖顶阙亭一座。威严的午门,宛如三峦环抱,五峰突起,气势雄伟,故俗称五凤楼。
老八莫名的生出拒绝的心思。不过在拒绝的同时,老八感受到自己其实很想从午门进入紫禁城。甚至可以说,在很久很久以前,老八就期待有朝一日能够让午门正门为他一个人敞开。
此时眼见午门正门三个门洞全都大开,老八楞在当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午门有五个门洞,可是从正面看,似乎是三个,实际上正面还有左右两个掖门,开在东西城台里侧,一个面向西,一个面向东。这两个门洞分别向东、向西伸进地台之中,再向北拐,从城台北面出去。
因此从午门的背面看,就有五个门洞了,所以有“明三暗五”之说。
当中的正门平时只有皇帝才能出入;皇帝大婚时,皇后可以进一次;殿试考中状元、榜眼、探花的三人可以从此门走出一次。
由于皇帝登基之时基本都已经成亲,所以到现在只有康熙这个为成亲就登基的皇上迎娶的皇后才从正门走过一遭。
文武大臣出入左侧门,宗室王公出入右侧门。左右掖门平时不开,皇帝在太和殿举行大典时,文武百官才由两掖门出入。
然而周围这些人哪个不是人精,簇拥起老八就向前走。这老八知道自己应该走宗室王公走的右侧门,却还是被人簇拥着从正门门洞进了紫禁城。
不过老八虽然过了一次瘾头,却没敢真的造次。这边商议事情的时候率先说道:“诸位,我也不怕有人说我从午门正门进来。以后京城就是盛京,这里已经不是京城啦。”
簇拥老八进来的人听到这话,神色间都有些讪讪的。他们的想法中的确有索性拥立老八的意思,然而老八这么讲就等于是堂而皇之的拒绝这样的拥立。那些人的感觉可非常不好。
老八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商议起如何追击弘昼。弘昼撤退的极为果断,首先是送走重要人物,包括太皇太后与太后。接着是愿意立刻走的王公大臣,接着是愿意追随弘昼的八旗军。
之后是普通官员拖家带口进入紧挨着京城的军都陉。殿后的乃是巴赛率领的六万绿营兵,这支人马在对抗盛京八旗之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盛京众将说起巴赛与这支绿营,各个气的咬牙切齿。之前制定计划中,盛京众将完全没考虑过绿营竟然能在决定满清命运的战争中表现出这样实力。正因为小看了绿营,所以盛京人马到最后都没能主动占领通州。
在原先计划中,京城八旗内不少人里应外合,盛京八旗杀到通州,丰台大营人马随即起义,里应外合解决掉弘昼。
正商议中,就有人将一个锦囊送到众人面前。老八叹口气,已经知道里面是什么。属下打开来,露出海兰的人头。就见海兰双目歪斜,舌头长长伸出。乃是被勒死之后才造人斩首。
杀害海兰的凶手巴赛还附送一封信,告诉老八等人,若是以后落到巴赛手中就是与海兰一样下场。
盛京众将气的大骂。却又无计可施。
既然已经让弘昼率领大军逃入紧挨着京城的军都陉,那就不可能再追上弘昼。负责追击的海兰已经用他的人头证明绿营并没有溃散,指挥绿营的巴赛依旧有能力指挥绿营反击追兵。
盛京将令们只能商议接下来怎么做,第二天就有人前来禀报,说是山东霍崇这边据说要绝开黄河,让黄河北归。
听到这话,盛京将令们一脸的茫然。黄河北归对于他们来说完全无法理解,因为他们从来不知道黄河原本河道是在哪里。
此时山东这边,钱清坐在长信道长面前,恭敬的问道:“道长既然让我进来,可否为我算上一卦。”
“不算。”长信道长果断拒绝。
钱清愣住了,片刻后不解的问道:“既然不肯为我算一卦,为何让我进来?”
道长笑道:“哈哈。让你进来是想看看你最近的气运。这按照霍崇那小子的话叫什么来着……呃!想起来,叫做验证。”
眼见长信道长笑嘻嘻的,钱清却从道长眼中看出了些同情,不禁再次问道:“道长知道我要算什么吗?”
长信道长脸上本就是挤出来的笑意消散了,他答道:“丫头,煞以攻身,似非美物,而大贵之格,多存七煞。盖控制得宜,煞为我用,如大英雄大豪杰,似难驾驭,而处之有方,则惊天动地之功,忽焉而就。我看你神色已满,不日将位极人臣。”
“此非我所求。”钱清果断否定。说完,却愣住了,皱眉问道:“难道道长听说了什么不成?”
道长摇摇头,“我修的乃是玄学,若是靠听闻,岂不是欺世盗名么。让你进来只是看看你,以确定我所见可否是真。”
钱清知道道长的神妙,叹道:“那对我如浮云。”
“正因不求,所以不去。”道长叹道:“然而七杀命格之中亲情淡薄,以贫道所见,杀气太重,损幼儿太甚。若是强求,只怕悔之晚矣。”
“道长是说我克亲人?”钱清有着怒了。
“你若是能克亲人,岂不是你成了天意。天意所在,岂是我凡人能左右。便是贵为天子,紫薇行动,人头落地。你与霍崇这么亲近,可曾见他是从一开始就想当皇帝?”
钱清愣住了。想了一阵才答道:“的确不曾。”
“凡人之愚不可及之处,就在于他们以为世界有始有终,还是他们认知道的有始有终。霍崇若是只想当皇帝,他一介凡人,定然死无葬身之地。皇帝之位不过是凡人所知,对于大道而言,毫无价值。倒是丫头你,若是以为凡人之事可照猫画虎,大错特错。大错特错。”
钱清心中难受,不禁喊道:“道长何不起一卦,也好让俺死心。”
“起卦是为了死心,倒也是对的。不过你并未死心,老道答应你。若是等你真死心那一日,就为你起一卦。今日到此为止。”
见道长要赶人,钱清不想走,只能换了个话题,“以道长所见,紫微星有何变化。”
这次长信道长没有推脱,爽快答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今紫微星以恢复澄清,只有一星可见。不过余波荡漾,却不知最后落到何人身上。”
听到这话,钱清想起了替自己前往执行命令的副司令雷虎。这家伙做事可是要干净利落写才好。
雷虎揉了揉鼻子,看着眼前的场面,一时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就见面前大堤外浊浪滔天,不断拍打堤坝。这处堤坝就是铜瓦厢。
铜瓦厢是清代黄河上一处著名的险工,它的形成经历了一个逐渐演变的过程,清初时,铜瓦厢险工“距交界九百余丈”。雍正三年(1725年)板厂(在铜瓦厢之东)堵口后,“自头堡起至七堡止依旧有堤形创临黄越堤一道”。这条越堤的头堡至四堡长四百七十一丈即为铜瓦厢险工。
如果只是如此倒也罢了,雷虎逃出河北之时并未渡过黄河。因为此时的黄河到了山东西边就转而南下,雷虎老家在保定,他一路南下只用渡过小小的大清河,就是济水,再渡过小清河,就抵达了他命中注定要遇到钱清的临淄。
此时顺着黄河走,才明白黄河是多么凶险的一条河流。就眼见到的黄河河道形势,它已经是一条很高的悬河,背河面堤高一般二丈至四丈余尺,个别地方达到五丈以上。
高悬的黄河如同一口利刃,随时会斩下来。而诸多凶险的堤坝之一就是眼前的铜瓦厢。
这是雷虎见到的,雷虎不知道的是这次洪水十分凶险。或许是因为气候突然变暖,整个北方都不止温暖如春,甚至温暖如夏了。
汛期来势猛,各路并涨。一月十四至十七日黄河、沁河、伊洛河,同时猛涨,洪峰遭遇。据报称,万锦滩黄河于一月十四日至十六日五次涨水共一丈五尺五寸,武陟沁河也在一月十四至十七日五次涨水一丈六寸,同时巩县洛河十六日酉时长水三尺。各路来水十六日十时之间共长一丈八尺五寸。三路来水均在几天之内“同时下注,过形猛骤”,致使下游河道宣泄不及“一月十五至十七日下北厅志桩骤长水,积至一丈一尺以外”,“两岸普律漫滩”,“间多堤水相平之处”
只是满清此时正陷入混轮,所以没人在意这些小事。
“系在兰阳汛三堡以下四堡以上无工处所”。决口的经过据十八日蒋启敭奏称,当六月十七日大雨一昼夜后,十八日即“水长下卸,下北厅兰阳汛铜瓦厢三堡以下无工之处登时塌宽三、四丈,仅存堤顶丈余”。二十六日河南巡抚所见相同:“讵料十八日河势忽然下卸于三堡无工处所,大溜奔腾,直注如射,数时之间将大堤溃塌四、五丈,仅存大堤顶宽数尺”。结果于十九日漫溢过水,初尚分溜三分,至二十日全行夺溜。
而历史上问题出在六月,其一,六月十八日和二十日蒋启敷都奏明决口地点是在三堡以下无工处所。但是朝廷似乎不太相信,因此责令“查明此次漫口是否实系无工处所,不得籍词掩饰。”结果东河总督李钧查勘后称实是无工之处“原奏尚无欺饰”。但是根据改道前资料分析,这一带应属有工地段。第一:嘉庆年间在兰阳汛头堡至四堡间就修过不少埽工、坝工,以后虽有些淤废,但是嘉庆末至道光初的情况仍然是:“越堤头堡至四堡埽坝相联,皆名铜瓦厢上下坝”。埽坝相联的说法证明这一带仍然工程很多。第二,道光十五年加邦兰阳三堡至四堡大堤时,堤顶宽度都很大,大部分工段子堰顶宽三丈,底宽四丈,大堤顶宽度更达到十丈。说明这一段是重点修守的要工。而当时一般无工处堤顶只有二、三丈。第三,咸丰五年决口前铜瓦厢就是连年出险的要工,道光以来,上、下坝抛石、厢埽筑坝的工程就一直没有中断。关于这方面的记载不乏文字。兹摘录若干段于下:
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八月钟祥奏:“下北厅兰阳汛铜瓦厢旧有碎石之上坝下首三埽,鸡嘴挑坝三埽……以上共二十六段,每段用石自一百八十余方至一千四百余方”。
道光二十八年(1849年)十月钟祥奏:“兰阳汛铜瓦厢上坝下首三埽,前道光二十二、三年及二十七年原抛、加抛碎石……三千三百三十二方。今加抛新石……九百八十五方。”
……
此时雷虎要做的,就是无情的破坏这条大堤,让汹涌的黄河水一路北上。同时要尽量堵住旧河道,让黄河不再北归。从而完成霍崇的命令。
第296章 解决问题(一)
“司令,装好了!”工兵营长跑来报告进度。
雷虎用力抿着嘴唇,感觉心中的抵触犹如眼前河道中的黄河水般奔涌。一时间,雷虎甚至生出拒绝命令,转身就令人回去的意思。
然而想到出发前与霍崇的商议,雷虎又觉得自己冷静下来了。霍崇与之前一样的坦率,讲黄河北归的目的,黄河北归会引发的问题都讲给雷虎。然后询问雷虎是否愿意承担这个工作。责任完全不用雷虎承担,霍崇表示这件事的所有责任都由霍崇这个发起者承担。
雷虎记得那时候的自己就有些迟疑。因为黄河北归之后自然要在山东与河北泛滥。便是大汉政权已经派兵前去即将成为灾区的地区通报消息,甚至是强行将不肯走的百姓带走。伤亡还是难以避免。
不过那时候雷虎感觉并不强烈。直到亲眼看到浩浩汤汤的黄河,雷虎才明白了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司令,要是没问题。咱们就再撤下去吧。”工兵营长追问道。
一想到自己的决定就得造成这么多人死亡,雷虎只觉得心中沉重的难以形容。就在此时,雷虎想起了之前会议上钱清有些不屑的说道:“先生,让我去。老虎不行的。”
雷虎叹口气,当时听到钱清这看不起人的发言,雷虎几乎是毫不迟疑的表示‘俺能行,俺没问题’。现在才知道,钱清不是看不起人,雷虎做不到霍崇这般决断,也没有钱清那种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
工兵营长又说道:“司令,船都准备好了。”
雷虎很想对工兵营长发火,却知道自己不过是迁怒。迁怒在学习课上被反复教育,包括雷虎在内的人都要讲述自己迁怒的经历,并且学着‘即便是迁怒,至少知道自己在迁怒’。
呵斥的话到了嘴边,雷虎还是没说出来。其实雷虎知道,自己必须完成任务。当他反复表示自己能行,自己不会坚持不下去。哪怕冲动的起因是因为钱清,雷虎也必须坚持到底。
“准备爆破。”雷虎对着工兵营长喝道。随即按照计划开始行动。
铜瓦厢上坝下首三埽……原抛、加抛碎石……三千三百三十二方。今加抛新石……九百八十五方……
满清为了加固这条堤坝,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等雷虎乘坐的船只在黄河的惊涛骇浪中抵达黄河南岸,就见远远耸立的河堤上猛然震动一下,冲天的泥土碎石随即如灿烂烟花般从河堤下好几处升起。
为了这次爆炸,霍崇专门调拨了几千斤烈性炸药,工兵部队分好几处埋设在这条悬河的河堤根基部位。
便是隔着黄河,雷虎觉得自己也能听到宛如牛吼般的动静。就见黄河河面上靠爆破的位置上很快形成了几个旋涡,旋涡越来越大,仿佛要吸起龙卷来。它们在那几个缺口处快速旋转,河堤开始在旋涡推动下动摇、崩坏、垮塌。
雷虎目不转睛的看着发生的一切,完全挪不开视线。就见旋涡每摧毁一排连着的堤坝,就会与附近的旋涡汇合成一个更大的旋涡。当浑浊的河面上只剩下一个大旋涡的时候,整条曾经看着还挺巍峨的河堤玩笑被旋涡吞噬,分崩离析成不知道多少碎块。
河水激荡,旋涡逐渐消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雷虎就看到脚下的黄河水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而目力尽头,河水向着东北方向滚滚而去。
历史记载:大塌初决时只分溜三分,夺溜后口门即刷宽至七、八十丈。一个时辰内,塌宽至一百七、八十丈,两个时辰内,水面宽度达到五百零九丈。坍塌十分迅速。
半日内,整条铜瓦厢荡然无存,从南宋建炎二年(1128年),杜冲下令掘开黄河,以阻挡金兵南下开始。600年后,黄河终于开始北归。
便是大汉政权之前进行了大量宣传工作,进行强制搬迁以及紧急人口迁移。此次黄河北归依旧波及河南、山东、河北等地10州40余县。大概有600万人口身处灾区。
山东大概算是受灾大户,大部分新河道都在山东境内。好在大汉政权依靠山东地区已经建成的基层组织进行了强行人口搬迁。失踪以及死亡人数控制在千人以内。
民众们最初觉得村里的干部都在瞎咧咧,黄河要经过山东?这是哪里的梦话呢?
直到亲眼看着黄河水滚滚而来,在河边看热闹的山东百姓又觉得自己在做梦。是不是自己疯了,才真看到有这么一条浑浊的大河从面前奔涌而过。
此时的新河道并未固定,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黄河水向着所有低处流淌。在山东与河北境内形成了一个扇面般的结构。在黄河对岸。赶来的老八当然不可能看到山东百姓,他和手下所处的位置距离此时的‘黄河下游另一边河岸’得有一两百里之远。
眼瞅着浑浊的黄河水,闻到扑鼻的土腥气,老八与那些同来的部下们都傻了眼。
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毕竟半个月前就有消息说,霍崇要掘开黄河河堤,让黄河北归。当时刚攻下京城的盛京朝廷的高官们都觉得霍崇在放出假消息蛊惑人心。
黄河要是这么容易就北归,几百年前就北归了。怎么会到现在才突然北归呢。这些人甚至觉得霍崇是害怕兵强马壮的八旗军夺取京城之后趁机南下,所以放出风声来吓唬盛京朝廷。
此时真的看到黄河北归,老八等人知道霍崇又如雍正所评价的那般,‘把实话说的跟瞎话一样’。可他们的感情还是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这可是黄河,不是御花园里一条人工小河。
说改道就改道,这不是开玩笑么!
最后老八实在是受不了赢面而来的夹杂着浓烈土腥气的湿润河风,勉强笑道:“看来霍崇是怕咱们怕到连黄河都要改道不可!”
盛京朝廷这帮人听闻这话,也跟着干笑几声。在北京朝廷逃去西安的时候,京城有差不多六成官员没有走,而是选择留下来。这边有新投奔盛京的文官随行,文官们,毕竟读过些书,尤其是历史书。
当即有人奉承道:“王爷,以前河北地方夏天能靠黄河抵挡南边的人北上,冬天则率领铁骑渡过结冰的河面,进入河南地区。霍崇这狗贼根本没有读过书。完全不知道这么干毫无用处。”
有文人附和。老八心情更好了几分,赞道:“霍崇一个捐官,又读过什么书呢。就让他先自以为得计吧。”
河南在黄河北归之时也有受灾,大概是受灾比较小的。至少比山东与河北受灾小很多。
河南巡抚田文镜站在铜瓦厢对面的黄河南岸,看着滚滚的黄河水沿着新的河口奔涌而去。这位被称为酷吏的河南巡抚沉默不语。身边的人看着面如死灰的田文镜,甚至不知道田文镜到底在想什么。
有人忍不住叹道:“这黄河隔绝南北,咱们河南已经孤悬河南啦!”
如果是以前,便是有人这么想,也不敢在田文镜身边说出来。这名河南巡抚做事极为简单粗暴,对待下属无比残酷。又有雍正的全面支持,连御史弹劾弹劾田文镜都会被雍正下狱。
然而雍正已经死在霍崇手里,现在黄河又被霍崇挖开。田文镜所有靠山都没了。大家也觉得田文镜没什么了不起。
有人说起孤悬河南,就有人完全赞同,又叹道:“这就是天意么?”
田文镜终于有了反应,他转身瞪着说话的官员。嘴唇颤抖着,仿佛要与以前相同,随时说出革职之类的话。
官员们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当霍崇的部下纵横河南,把各州府县城官吏们杀个精光的时候,就没人再怕田文镜了。
被革职又咋样。没有被革职而自行跑路的官员还少么?
就算是坚守职务,河南巡抚田文镜又能护得大家周全么?
霍崇的人马当时数量少,河南还有鄂尔泰与岳钟琪的十几万绿营,追击那些流动肆虐的霍崇手下。这才算是保住了开封。
现在鄂尔泰与岳钟琪进京之后被刺杀,十几万绿营被带去河北。河南就如**了衣服的人,面对虎狼般的霍崇部下。大家早就不把田文镜放到眼里了。
田文镜看来还挺把自己当回事,他指着说“天意”的官员喝道:“你好大胆!”
官员本能的一惊,却很快恢复了平静,毫不客气的回怼道:“不知巡抚说下官大胆,是怎么讲?”
看到曾经唯唯诺诺忍气吞声的部下突然硬气起来,田文镜大怒,上前几步,好像要亲手痛打这不知死活的下属。
然而田文镜等人站在大堤上,此时大堤上很是湿滑,田文镜一脚不稳,就摔倒在地。
周围的官员没有一拥而上搀扶起田文镜,而是躲避瘟神般连忙闪开。田文镜挣扎着爬起,又站立不稳,再次滑倒。这次他却进入一个斜坡,就这么翻滚着向着大堤下滑落。
官员们愣了愣,立刻高喊着:“大人小心。”“大人不要掉下去啊。”“大人,别乱动。”
虽然喊的都是不希望田文镜落水的话,众人都向着安全的位置跑,更远离田文镜。
河南巡抚田文镜还试图站起,然而老头子七十了,根本没能力在这样从未遇到的局面下稳住身体。他每一次努力反倒使得他更快沿着斜坡下滑。
就在众官员围观之中,田文镜发出一声惊呼,从大堤上坠落河中。
见田文镜完全落水,官员们才赶紧到了岸边。就见田文镜在水里浮上来,试图挣扎着,却被河水卷着向河道中间去了。
官员们连忙喊着:“救人,救大人啊!”喊着喊着,嘴角已经露出笑容。或者干脆已经眉开眼笑。甚至呼救声中都夹杂着笑意。
田文镜沉沉浮浮,没多久就消失在水面之下。只余下一群神清气爽心花怒放的官员们在河边毫无用处喊着找人救出田文镜的废话。
河南巡抚田文镜,坤隆二年三月初一,溺水而亡。
弘昼并没有心灵感应能力,自然不知道他爹非常倚重的田文镜死了。不过冷酷点说,便是弘昼立刻感应到了,大概也只会‘嗯’一声,至多来一句‘知道了。’
当辛辛苦苦赶路,进入西安之后,弘昼已经没有力气再注意到别的事情。
从小到大,弘昼从来没有骑过这么久的马。连大腿磨破的地方都愈合之后再磨破,磨破之后又愈合了好几次。
至于身体,仿佛散架后又慢慢恢复点力气。又在每天的行进中耗尽这点力气,整个人又进入掏空和散架状态。
最初弘昼还觉得难受,此时他已经无所谓了。当进入西安城之后,弘昼只觉得心平气和,别说田文镜死了,就算是整个河南所有官员都被大卸八块甚至千刀万剐,弘昼都不会有什么精神波动。
追随弘昼一起抵达西安的文武官员们的模样也差不多,一个个神色冷峻,闭口不言。甚至有些呆如木鸡的感觉。
弘昼下了马,对于西安本地官员请弘昼先去行宫的请求只说了一句‘不必’。
西安本地官员愣住了,脸上露出些委屈的模样。弘昼看到了这模样,也没发火,只是说道:“现在领朕去拜见太皇太后与太后。这么久没见到两位,朕心中十分挂念。不知两位一路劳顿,身体可好。”
或许是因为毫无情绪波动,这话反倒听着情真意切。西安本地官员当即被感动了,连忙应道:“皇上真的是以孝治天下。奴才现在就带路。”
弘昼也没说话。在这一路上他不得不学会沉默。因为不沉默,除了会感受到更多痛苦之外,还会死。有人就是在马上说话,咬到舌头。结果嘴里上火,咽喉肿胀,吃不了饭。又被逼着赶路,没几天就死了。
前去拜见太皇太后与太后的路上,弘昼看着西安满城的构造。心中逐渐有些安定下来。
西安满城很大,非常大。比弘昼想的要好很多。
顺治六年(1649年),清延统治者将西安明秦府外城(萧墙)的东墙从今尚德路拓至西安东城墙;北墙从今后宰门街拓至西安北城墙;南墙从今西一路拓至东大街以南;西墙从今尚朴路拓至北大街。构筑成“满城”,专供满族人居住。“满城”的南墙从长乐门南侧至钟楼东供门南侧,西墙从钟楼北拱门东侧至安远门东侧,东、北两墙借用西安府城城墙。
满城周二千六百三十丈,为十四里六分零。“东西距七百四十五丈,为四里二分零;南北距五百七十五丈,为三里一一分零。”占西安府城四分之一强。
初始,有五座城门:东门为西安府城长乐门;南门在南墙西段,因该处系明代地方官员进入秦王府前端履整衣之处,取名端履门,其址在今东大街柏树林街北口;西南方向以钟楼东拱门为出入口;西墙偏南处有西华门,它是原秦王府外城西外门的外移和易名,门址在今西新街西口;西墙偏北处还有一门,因系拓筑满城时辟建,故名新城门,门址在今后宰门街西口。
太皇太后等人已经被安顿好,却与弘昼并非在一处行宫。这点是弘昼专门安排的,他现在不想再与太皇太后与皇后处在同一个院落。也不是因为讨厌她们,而是弘昼知道自己接下来根本没有休息的时间,若是每日里忙碌,在这个并不大的满城里头,太皇太后与太后定然会受到惊扰。
考虑清楚这点的确需要时间,然而弘昼有的是时间。这一路上既然不能说话,就得保持沉默。既然保持沉默,就有太多时间可以用于思考。
最初弘昼思考是为了寻求解决问题的方法。等漫长的道路上时时刻刻感受到身体的痛苦,思考就成了弘昼逃避痛苦的所在。
虽然思考也会带来精神上的痛苦,然而这种精神上的痛苦却能有效降低**上的痛苦。
太皇太后与太后见到弘昼,再顾忌不了那么多。太后哭着上前拉住弘昼,已经哭喊道:“我的儿,你可是到了。”
弘昼心中一暖,连忙按照规矩回应,“这一路上都挂念太皇太后与太后身体,每天听闻前面护送太皇太后与太后的奴才说两位身体还好,朕心中也踏实许多。”
听弘昼说的贴心,太皇太后叹口气,垂下泪来。太后则拉住弘昼,呜呜的哭。
弘昼虽然是这里头最年幼的,却还是尽力安抚两位年长者。之后又陪着两位太后吃了饭,这才回到住处。往床上一躺,弘昼酣然入梦,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接下来几日,最新消息不断传来。西北清军统领纷纷表达了对弘昼的忠诚。
河南那边则传来守住虎牢关的准备已经做好。
至于四川、两湖等地,也派人前来问安。满清在西北稳住了的样子,弘昼不知道这样的局面能维持多久。
第297章 解决问题(二)
“皇上,臣以为要派人刺杀霍逆。”
“嗯。”弘昼简单的应了一声,好像没多大兴趣。
对面的巴赛冷冷看了孙嘉淦一眼。旁边的户部尚书纳亲倒是来了极大兴趣,赶紧问道:“可行么?”
孙嘉淦板着脸继续说道:“须得派几十个可靠之人,从各处想办法混进霍崇手下。徐徐图之。若是想一日就成功,不可能。”
纳亲听完,当即没了兴趣。孙嘉淦也不管冷眼与失望,继续说道:“皇上,霍崇到现在尚未成亲。以前他命悬一线,有了孩子乃是个累赘。当下霍崇已经有了些权势。不少趋炎附势之徒甚至以为霍崇能成大事。此时若是杀了霍崇,那些人的野心勃发,霍贼之乱当可平息。还请皇上不要因为艰难就不做。”
弘昼听到这里才说道:“此事交给孙卿,可否完成?”
孙嘉淦连忙摇摇头,“此事臣做不了,须得交给一个善识人心之人。”
弘昼点点头,却没继续说这个话题,而是说起当下西北的局面。
北京朝廷此时还拥有的地盘并不小,整个西北、新疆、四川、汉中、康、藏。便是霍崇南下,夺取了江宁。
可霍崇除了江宁、杭州、江苏之外,其他地盘名义上依旧归弘昼所有。
抵达西安的朝廷官员不到京城的一半,面对这稀稀拉拉的官员,弘昼让这些人都有了个板凳坐着。刘统勋起身说道:“皇上,臣以为不如在江浙等地筹集刺客吧。”
弘昼没想到刘统勋此时突然弄出这么一个话题来,不解的问道:“为何?”
“人说,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然而真正的刺客,吴越反倒更出名。”
弘昼被刘统勋的话弄到不知如何回答,按照《刺客列传》里面所说的五大刺客,燕赵刺客占了大优势,不过专诸刺杀夫差也是一个很出名的。
但是这么一想,弘昼只觉得后背发凉。刺客这种事情可不是那么简单,又很是简单。不久之前就出现了八旗刺杀鄂尔泰与岳钟琪。不过几个人突然暴起,就杀了两位大臣。想起来就令人恐慌。
就在弘昼想拒绝的时候,巴赛已经喝道:“哪里用寻找刺客,派人去不就行了么。不过大家战场上见胜负不就行了!用这种事情,让人觉得不佩服。”
弘昼立刻就坡下驴,说道:“此事就此打住。”
刘统勋等汉臣听到这话,也不敢多说。眼见寻找刺客的事情就此拉倒。
下朝之后,孙嘉淦找到了刘统勋,“你觉得为何不能派遣刺客?”
刘统勋研究过一些历史用以对付霍崇,见孙嘉淦这思路明显太过于坚持,忍不住叹道:“皇上是怕霍崇派遣刺客。”
孙嘉淦愣了愣,已经明白过来。刘统勋其实也有点想派遣刺客,只是知道弘昼担心的事情,这才没有附和。沉默片刻他也没忍住,就与孙嘉淦分析起霍崇的弱点来。
研究霍崇弱点的事情早就在进行,只是以前的研究内容都没有能成功。最初雍正觉得霍崇不过是收买人心,派了几百人马去收拾霍崇,没想到霍崇实力强悍,反过来歼灭了几百人。
之后又觉得霍崇不过刚刚造反,就派遣了大军。依旧被霍崇歼灭。到现在霍崇成了气候,满清才不认为能够以简单的军事斗争获胜。
刘统勋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霍崇没有成亲是最大的机会。孙嘉淦也觉得这是当下唯一的机会。如果霍崇死了,霍崇手下第一反应自然是立刻起来争夺霍崇的地位。那时候就没什么好怕的。
商议一阵,刘统勋突然有了想法,“何不给霍崇送些女人?”
“啊?”孙嘉淦一时没听明白。
“霍崇若是填充宫室,总是要女人吧。他手下又没有什么功臣之女,只能与各路豪强联姻。如果给霍崇送些女人呢?”
孙嘉淦很是不屑,“女人又能干什么。不过是狐媚而已。”
刘统勋摇摇头,“若是能有西施之类的……”
孙嘉淦被逗乐了,“若是真有,哪里能送的出去。这边许多人定然要留下。”
刘统勋本来只是一个劲的瞎想,听孙嘉淦突然说起现实,被逗乐了,摇头苦笑不止。
就在满清这边考虑刺杀霍崇,龚宇也向霍崇提出了建议,“主公,如果刺杀了弘昼,满清大概就完蛋了吧。”
霍崇摇摇头,“若是弘昼死了,大概就是盛京吃下北京朝廷。咱们还是让那些人狗咬狗吧。”
龚宇坚持着自己的看法,“未必。弘昼死了,只怕是老八与那个什么废太子的儿子决裂。”
霍崇对此烦不胜烦,“我对这些事情毫无兴趣。而且所谓阴谋,在于猜测敌人心里头怎么想。比起阴谋,我还是喜欢阳谋。阳谋坦坦荡荡,双方都能把话放到太阳下头来说。多简单明快。阳谋牵扯的还都是些非常现实的事情,譬如土地革命,大家之所以要土地,虽然目的不同,却还是一目了然。何必费那么大力气在那些虚无缥缈的个人私心之上。”
听霍崇这么讲,龚宇有些失落。相对于土地改革的阳谋,龚宇更喜欢阴谋一些。
不过霍崇既然说了,龚宇只能听从。这边高庞已经拿出了一叠纸,“都督,当下已经可以称帝。只是这个国号该怎么确定。”
“国号中华。”霍崇很轻松的答道。
高庞愣了愣才说道:“我以为不可。但凡是国号,定然与出身有关。夏所来者,尚不清楚。周可就有了明确出处。秦、汉、魏晋等朝无不如此。便是朱元璋的明朝,说是日月光明,或许与明教有关,至于这大清,原本是金,后来自称满洲……”
听高庞这么讲,觉得高庞胡乱联系的韦伯受不了,打断了高庞的话,“这些都没什么意思。我倒是以为主公所说的没错,表示叫做中华朝。我等解释华夏儿女,叫中华有何不妥。”
高庞立刻反驳道:“国号为双字,不合传统。”
霍崇着实听不下去,让众人先停下。又看了看其他人,就见大部分高级干部们一脸懵圈的听着这些有文化的家伙们瞎咧咧。看来这帮掌握了很多具体专业技能的人们并没有相应文化知识。心中不觉有些不舒服。
但是文化学习这个并非是一朝一夕,霍崇只能先把自己的理念讲出来。
“凡是建国,须得有一个理念。我不喜欢弄个所谓的圈把自己套住,以前的朝廷是给自己找理由解释。其实这个解释不过是天命所归。所以天下的众多人之中,某一家一姓成为天子。我这么讲,你们能明白么?”
高庞等人连连点头,没有相关文化知识的一众人继续一脸懵圈。好在霍崇讲述的还算浅显些,等霍崇说出:“若是按照以前的传统,以后这天下就是霍家天下。你等乃是我霍崇臣下,以后你等子孙乃是霍家子孙臣下。这么说,大伙明白么?”
如此一说,众人都明白了。不仅明白了,大伙还诚恳或者不那么诚恳的表示着自己对霍崇的忠诚。甚至把自己子孙对于霍家的忠臣也大力的表达出来。
霍崇听着大伙的附和,心中有些失落。摆摆手,众人暂时安静下来。
“几千年都是如此,于是朝代更替,人民百姓在各个朝代过的惨的很。这说明了什么?如此封建制度有问题,这种制度没办法解决更多问题。若是还按照之前的那套,我用个鲁朝,齐朝就行。然而这就成了国家为我服务,还是我为国家服务。所以,国家得有一个政治逻辑。这个逻辑的根本是什么,在我看来,就是权力与义务。得用这样的逻辑组建国家机器,才能千秋万代让国家变强,人民得到解放。否则少则几十年,多则几百年,照样得完蛋。”
有文化的被这个话题吓得不敢说话,没文化的被这个话题弄到不知道该说啥。大厅内又是沉默下来。
霍崇觉得一时半会儿讲不清楚,而且这个问题靠讲也没用。就回到之前的话题,“便是叫中华朝。有人问起理由何在,理由就是这个国家乃是为中华人民服务的朝廷。”
“朝廷为中华人民服务?岂不是自甘奴仆?”龚宇提出了关键点。
“所以我们要讲平等。以前提起服务,就是身居下位之人,只能靠服务来获取存身之处。若是平等的世界,每个人只有职务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们朝廷是能够为人民提供最大公共服务的组织,自然是由朝廷来掌握权力。”
龚宇更是惊愕,“主公,这么做可不合适。会被人小看。”
“小看?我不这么认为。当年燧人氏、有巢氏、神农氏。他们取火、建房、种植,哪一项不是为人民服务。所以成为上古皇帝。所以这个核心不是服务是高低贵贱,而是有没有能力为大家服务。或者说的更理论一点,就是发展生产力。我们能不能发展生产力,让拥有劳动力的人得到解放。”
有文化的人听到这里都有些懵了,胡悦突然开口问道:“都督,你这么说,是不是让俺们出力的过上好日子。”
“对对对。”霍崇只觉得心花怒放,这没文化的反倒说出了真理。这感觉可太好了。
“胡说,你又胡说了。”钱清也终于开口了。
胡悦听钱清的声音里面看着是嘲讽,实际上是鼓励,立刻来了精神,“哈哈,俺一直喜欢胡说,便是司令叫俺胡说,可俺还是要胡说一下。都督,咱们先不说别的,都督准备何时称帝。你当了皇帝,俺也觉得跟着你,没白混。”
有胡悦带头,一众没文化的立刻跟着喊了起来,“都督当皇帝,都督当皇帝!”
霍崇眼见气氛热烈,觉得有点传销的意思了。虽然霍崇本人是很没兴趣当皇帝,然而这局面之下不得不考虑一众兄弟们的心情。尤其是这帮人的想法其实很简单,霍崇当了皇帝之后就要大封群臣,大伙就可以升官。甚至是各种赏赐纷纷到手。
担心自己搞错了,霍崇便说道:“此次做事,俺有个想法。不如先把大伙的这个工资待遇先确定一下,大伙觉得可好?”
“好!太好了!”
“都督要怎么确定?”
众人马上被自己的实际利益吸引,霍崇当皇帝的事情顷刻就被抛在了脑后。
霍崇早就开始规划工资体系,此时就拿了出来。不过在此之前,霍崇拿出了几张纸,递给众人,“你们看看这东西是不是很容易仿造。”
众人接过,就见这纸有半尺长,三寸宽。上面花花绿绿的印刷了不少图案,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就问道:“这是什么?年画么?”
“怎么会是年画,这摆明了是画册!”
众人争论不休,霍崇让书记把东西给众人分了,原来是一份学习资料。
众人打开来一看,竟然是关于纸币的说明。
纸币是代替金属货币执行流通手段的由国家(或某些地区)发行的强制使用的价值符号。人们最初认为,只有金属货币才是货币。纸币、银行券等价值符号出现后,人们又把它们纳入货币范围之内。后来逐渐认识到,银行存款也具有与纸币一样的性质,利用它能够购买商品,支付劳务。并且,银行存款与金属货币和纸币等之间存在着频繁的对等转化。金属货币、纸币等存入银行,即为银行存款,从银行取出即为金属货币、纸币等货币。金属货币、纸币等与银行存款的这种转化,不是货币与非货币的转化,而是两种不同货币形式之间的转化
看了介绍,众人都惊了,胡悦也不管是不是会被叫做‘胡说’,赶紧问道:“用纸来当钱么?这不中吧?”
霍崇哈哈一笑,“不用担心,胡说。谁敢仿造,杀头!你看背面,上面有内容。”
胡悦等人把纸币翻过来,就见背面印刷了一些文字,便读了起来。
任何商家不得据守纸币。
纸币不得仿造,仿造者触发货币法。伪币制造者,杀头。
纸币面额为其对应货币价值,不得涂改
……
霍崇看着这帮家伙们读着,心中觉得有些感触。虽然纸币在这个时代是货币主体,然而霍崇自己其实好些年都没用过这玩意了。
在清代没啥纸币,在新中国,移动支付已经取代了很大一部分货币,大家自己也不用了。
不过纸币这玩意说是纸币,不如说是‘布币’。说起来超级好笑,霍崇自己是不用纸币之后,突然想起了研究纸币的制作,才明白了这点。
纸张是印制钞票的主要材料,人民币纸张主要成份是短棉绒,用95%的棉短绒和5%的木桨制造的印钞纸采用一类一级棉短绒,印钞纸未加增白剂,在紫光灯下不会有荧光反应。人民币纸张是采用专用钞纸,纸张光洁、坚韧、耐折、挺度好,并有一定的抗化学腐蚀性,可以在较长的时间内使用而不易损坏。
人民币的挺度是很高的,抖动时能发出假币所没有的清脆声,人民币折叠时不会断裂,把人民币团成一团放在手心里搓也不会搓坏。并且在纸张上加强了水印、彩色纤维、安全线等防伪措施。另外在印刷纸币的油墨及印刷工艺上也有防伪措施。
1731年的当下,纸币虽然没有那么挺,起码晃动起来也有些哗哗啦啦。而且手感的确非常有颗粒感,手指的感触与纸是完全不同的。
等众人疑惑完毕,霍崇继续讲述道:“称帝不称帝,咱们以后再说。这个人民币,必须建立起来。不然这纸币岂不是没用了么。你们看看这纸币上的文字。”
众人再次仔细读了起来,就见纸币正面上面有一行小字,‘中华人民银行’。
“我不喜欢钱庄,听起来着实太俗气了。所以用银行来代替。”霍崇解释道。
大伙纷纷点头称赞,觉得银行这名字着实不错。
霍崇心中感叹,这文化就是有独特性。中国人虽然喜欢金子,但是黄金更多的被视为是一种贵金属,与首饰与装饰的联系更多些。
说起白银,大家就自然而然的感觉是一种货币。这完全是因为大伙有机会接触白银,而比较少的接触到黄金。
之后霍崇掏出一个钱袋,拎在手里颠了颠。里面哗哗响动,让霍崇听得心情大好。
倒不是霍崇是个守财奴。这种比较清脆的金属货币碰撞的声音,听起来就是让人感觉很好。单纯的比较悦耳罢了。
打开钱袋,把一堆铸造的银币与铜币倒在桌上,霍崇把这堆东西推到桌子中央,不少人立刻起身去拿了几个到手里。看来喜欢这玩意的不止是霍崇。
霍崇解释道:“最初的交子由商人自由发行。北宋初年,四川成都出现了专为携带巨款的商人经营现钱保管业务的“交子铺户”。存款人把现金交付给铺户,铺户把存款人存放现金的数额临时填写在用楮纸制作的卷面上,再交还存款人,当存款人提取现金时,每贯付给铺户30文钱的利息,即付3%的保管费。你们猜猜,我们的银行要收多少保管费?”
第298章 解决问题(三)
新货币制度首先在制度内展开。万茜被叫到霍崇面前,正沉浸在新婚欢喜中的万茜一开始甚至有点走神,对霍崇所说的一切都不是很在意。直到霍崇问道:“你觉得你会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放自己口袋里么?”
万茜愣了愣,猛然就红了脸,“先生,你把俺看成啥人啦!”
“老六,你不偷也不抢,我当然知道。”霍崇淡然面对着自己的六徒弟。
已经有阵子没听师父霍崇叫自己‘老六’,万茜心中一暖,也不生气啦。
“如果一个东西看着像是鸭子,走起路来像是鸭子,叫唤起来也像是鸭子。你觉得那是不是鸭子?”
万茜听完心中不解。不过以老师的习惯,肯定是不希望万茜认为这是鸭子。于是爽快的答道:“有没有别的办法证明那是不是鸭子?”
霍崇摇摇头,“如果有一笔钱,放到你才能进去的库房里,非得经过你的允许才能取出来,还得你决定怎么花。你觉得这笔钱是不是你的?”
万茜想了想,突然笑出声,“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
然而笑容片刻就消退,万茜看得出霍崇根本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万茜连忙郑重起来,“先生,真的有这样的事情么?”
“你坐下,我来给你讲讲是怎么一回事。”霍崇让不经意已经站起身的六徒弟坐回到位置上。
杨望富进办公室的时候眼见六师妹万茜低着头出门,感觉很是讶异。见到霍崇之后,就听霍崇问道:“老二,你觉得你能只管规章不顾别人的人情么?”
被这么称呼,杨望富当时就觉得事情定然麻烦。虽然知道事情必然很严重,杨望富还是拼死抗住诱惑,艰难的答道:“老师,俺做不到。俺做事向来讲义气。”
霍崇明白杨望富的回答。如果不是山东人有义气,在霍崇最初的时候也不会有这么多人会跟随霍崇起来与满清作战。正是义气让霍崇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没有陷入人力极度匮乏的局面。
但是义气这种东西有个非常简单明快的结果,决定对谁讲义气就是个人选择。
杨望富已经是霍崇非常喜欢的弟子,霍崇觉得从能力上,杨望富很不错,起码知道拒绝。
然而,一个只讲义气的人,会不会拥护钢铁纪律。这就是个问题。
想到这里,霍崇只能让杨望富先回去。
接连见了好几个人,结果都不令人满意。最后霍崇突然想起一人,如果是此人的话,大概能够让所有凡人诱惑尽数无用。
便是这位没拒绝,却也忍不住抱怨道:“霍修士,你未免太会打搅人。”
“道长,我也是走投无路,这才来找你求助。”
长信道长上下打量了霍崇几眼,“你是要我举荐人么?”
霍崇便是知道道长绝不是打听出来,不过还是被玄学大师展现出来的无法描述的应景所感动。
这种反应可真有点吓人呢。
“你要什么样的人呢?”长信道长继续问。
霍崇把自己所希望的特质讲给道长,长信道长听完,摸了摸下巴,“在学习中成长,在成长中进步。霍修士的话越来越有意思了。”
“我也是努力在接地气。”
“霍修士,你是把你自己的经历讲出来,其实常人并不这么想。”
听长信道长话里满是讽刺,霍崇也有些无奈,只能干笑几声。
长信道长想了想,“前一阵子正好见到几人。很有意思的小家伙,想修道,却毫无修道的天份。当时老道就觉得他们只能干些管理钱财的事情,没想到见到霍修士就觉得他们倒是来的是时候。”
“道长为什么觉得他们适合管钱?”霍崇很是好奇。
“他们就没有把钱据为己有的意思。不过这种性子会吃亏,所以非得你这种才行。”
霍崇便是知道长信道长这玄学大师的话不能去理解,尝试理解的话就会各种错误理解。这种几乎是心血来潮的感觉就是玄学大师们的特点,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为啥,只是‘直觉’的认为就该如此。
如果玄学大师们讲道理,那定然不是凡人能懂的。至少霍崇知道自己一定会错误理解。
可便是如此,霍崇还是忍不住问:“那些人是喜欢拥有权力的感觉么?”
“有点那个意思,又全然不同。非得说,就是他们其实根本不懂钱财能带给他们自己什么。大概就是聪明不到自己身上吧。”
听了这么一个解释,霍崇也不敢再问。一个人聪明不到自己身上,大概就会聪明到别人身上。虽然还是不明白这算是不算是利他,至少霍崇希望这些人能够利他。
搞过几年p2p,霍崇对于人性的评价已经低到往海沟里头去,只要是正常人类,大概就是这么不可取。
既然所谓正常人类靠不住,只能考虑依靠不正常的人类。
索要名单,长信道长却表示“懒得给你,过几日派人过去”。
这样的高人做派让霍崇无言以对。长信道长只是给大家两个选择,要么接受,要么不接受。完全没有什么讨论的空间。
就如那个笑话。有没有女人,1以下就是0。从不存在小数点后多少多少的。
正要走,却被长信道长叫住,“让贫道你给看看相。”
“这是要拿我做实验么?”霍崇也直觉的感受到道长的目的。
道长也不回答,盯着霍崇就是一阵看,有拿起霍崇的手掌研究一阵。
最后又让霍崇扔了三枚铜钱,接着就告诉霍崇,“咱们两清了。”
“别。你这么一说,我可就不想走了。”
听霍崇这么问,道长淡然说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你竟然也会迟疑不前么?”
霍崇摇摇头,“心中担忧。我见过很多人就这么被毁了。”
“立秋十八日,寸草结籽。你一个人又能怎么样。”
霍崇叹道:“那我说实话,有没有用?”
“老道每次都想说实话,可每次都说不出准确的箴言。老道所见,你或许是唯一一个听了老道的话之后不受其害的人。你尚且只能做到不受害,其他人又能如何。”
霍崇嘿然不语。虽然长信道长是个玄学大师,然而长信道长让霍崇所佩服的却是道长这种不知道是不是该说看透天意后的无情。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所有的事情非得走过去之后才知道自己到底干了什么。
“霍修士。老道听你吹牛的时候说,社会进步从来不会导致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社会进步只会让大地起刀兵。既然你选了这条道,何不走到死。若是你起了什么幡然悔悟的心思,之前死掉的人就白死了么?”
听到这话,霍崇只觉得一度动摇的心情再次稳定,甚至向着钢铁般意志的那种失去感动的方向恢复。
虽然还是没能彻底硬下心肠,霍崇还是向长信道长告辞。
本以为要过好几天才能接到人,没想到第三天,好几个家伙就来了。霍崇与这几人一谈话,立刻感觉到这几个家伙独特之处。
以他们那种另类的坚持,能活到今天可不容易啊。
霍崇也没客气,就让管财务的对这几个人进行培训。同时把新的财政心理培训内容写完。
就在霍崇忙碌的同时,其他部门也把最新的规划给拿了出来。
体制内的工资分三部分。基本工资,岗位工资,津贴。
基本工资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十八级工资只论级别,不管男女老幼。
岗位工资则是与职务挂钩。
津贴则是与工作环境有关。
这套东西套在军队上就极为自洽。从列兵到元帅,按照军阶给钱。部队里面的监察机构只是看有没有符合从军标准,有没有吃空饷之类。
岗位工资则是与掌握的技术,与承担的工作有关。譬如炮兵作为技术兵种,工资就会高一些。同样,炮兵考核可不是开玩笑的。如果考核不通过,有人敢瞎整,按照军纪,最起码要承担责任,很可能会被一撸到底。
如果是战争中出了问题,枪毙也是众多事后追责中诸多惩处中的一种。
津贴则是与是否参战有关,在军营里面修整训练,当然没有出勤的补贴……
想到这里,霍崇叫来杨望富,“老二,我上次问你要不要去军纪部门,你考虑得如何?”
杨望富听到霍崇这么问,叹了口气,“老师,俺还是觉得俺不行。”
“你真不愿意做这个就罢了。我想问你,怎么有人说起你给人说情。”霍崇硬下心肠问道。
“不是说情。”杨望富赶紧解释。
“不是说情,还是按照纪律处置么?”霍崇打断了杨望富的说情。
杨望富愣了愣,有些红了脸,“老师,咋就不能替他们说几句话了。要是不能说点啥,俺能说不就只剩下说该杀了么!”
霍崇忍不住叹口气。这就是最大的问题所在,“老二,你觉得那人编瞎话骗补贴对么?”
“不对!”
“按照纪律惩处,对么?”
“该惩处。可那么惩处下来,他之前的那么多功劳不都毁了么。老师,把他撵出部队,他回去之后还怎么做人。我不是说他对,骗补贴就是不对。打仗的时候说是有100个人,结果只来了80个。这仗还怎么打!他就是不对。可是,老师,这惩处太重了。”
霍崇又叹口气。一个挺老实的连长在打完仗之后把一个生病的士兵编入了作战名单里面。目的是让这名士兵能够得到晋升。部队里头的报告讲述的挺详细,尤其是这名士兵其实遭到了些不合理的对待。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补偿吧。
认为这名士兵有些冤屈的人是有的,认为这名连长比较冤枉的更多。
霍崇把这件事拿出来问杨望富,也是因为杨望富就在会议上表示,这两人的处置太重。
这边又聊了几句,霍崇觉得杨望富还是没能明白纪律最重要。只能让二徒弟先回去。
正郁闷中,调去军法局的韦伯来了。韦伯身材高大,看着有些凶恶。某种意义上倒是挺适合军法部门。霍崇就与韦伯聊起了工资设置的问题。想看看这位旧文人会有什么评价。
“主公,我以为主公的安排很好。比满清和明代的强的多。”韦伯当即表示完全赞同。
“为何?”霍崇有些打起了精神。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我听闻一些做官的朋友讲述,在满清手下当官,若是不贪,就是真清官。谁愿意当什么清官。”
哈哈哈!霍崇被韦伯逗得放声大笑。这位旧文人身上有霍崇非常喜欢的地方,虽然韦伯不苟言笑,却是一个非常正常的人。
所谓正常,并不是韦伯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而是这厮非常清楚自己不愿意求名。
在求利方面,韦伯很懂得什么叫做争取利益。
然而韦伯却继续讲述着满清的薪水制度,看来是想用实事证明自己所说的不是开玩笑。
以京师武职为例。一品岁俸银180两,禄米90石;二品155两,禄米77石5斗;三品130两,禄米65石;四品105两,禄米52石5斗;五品80两,禄米40石;六品60两,禄米30石;七品45两,禄米22石5斗;八品40两,禄米20石;正九品33两1.14钱;从九品31两5钱。
一品也不过180两。按照一两银子200块钱计算,就是一年36000块钱。一个月2000块。
这工资放到21世纪,着实是非常低。与一品武官的身份什么的完全不搭配。
而作为基层承担最具体工作的,一年80两,16000块。也就是21世纪贫困线。
虽然时代不同,工资不同。但是收入的确是个大问题。
与之相对的,只要是皇亲国戚,有爵位的,或者是必须满清仰仗的,那就截然不同。
对于这帮人,满清可是不吝给钱。
一等公岁支俸银700两,二等公685两,三等公660两,一等侯又一云骑尉635两,一等侯***两,二等侯585两,三等侯560两,一等伯又一云骑尉535两,一等伯510两,二等伯485两,三等伯460两,一等子又一云骑尉435两,一等子410两,二等子385两,三等子360两,一等男又一云骑尉335两,一等男310两,二等男285两,三等男260两,一等轻车都尉又一云骑尉235两,一等轻车都尉210两,二等轻车都尉185两,三等轻车都尉160两,骑都尉又一云骑尉135两,骑都尉110两,云骑尉85两,恩骑尉45两。还有不列等的闲散公255两,闲散侯230两,伯品级官205两,子品级官180两,男品级官155两,轻车都尉品级官130两,骑都尉品级官105两,云骑尉品级官80两。凡在京八旗世爵,每俸银1两,兼支给米1斛(一说半斛)。
文职官俸:
顺治元年按明例支给俸禄柴直,十三年裁汉官柴薪银,雍正三年(1725年)定在京汉官照俸银支给俸米。清代文职官俸计分十等:一品岁俸银180两,禄米180斛;二品155两,禄米155斛;三品130两,禄米130斛;四品105两,禄米105斛;五品80两,禄米80斛;六品60两,禄米60斛;七品45两,禄米45斛;八品40两,禄米40斛;正九品33两1.14钱,禄米33斛1.14斗;从九品兼未人流31两5钱,禄米31斛半。从雍正起,由于京官清苦,特支双俸(米除外),称“恩俸”。(一些高级大臣俸米也加倍支给)
外藩蒙古俸禄:
分九等:汗岁支银2500两,缎40匹;亲王2000两,缎20匹;世子1500两,缎20匹;郡王1200两,缎15匹;长子、贝勒各800两,缎13匹;贝子500两,缎10匹;镇国公300两,缎9匹;辅国公200两,缎7匹;札萨可一等台吉100两,缎4匹。又,科尔沁部亲王照汗例支俸,赐有达尔汉号者岁支银20两,锻4匹。轮值充当乾清门行走者有专门俸银:一等台吉100两,二等台吉80两,三等台吉60两。加有子、男、轻车都尉、骑都尉、云骑尉世爵的,照八旗世职,减半给俸。另有一部分蒙古官员,比照八旗武职减半给俸。
韦伯对此大大抨击了一番之后,建议道:“主公既然以常备军为骨干,这收入实在是太低。一个毫无用处的勋贵之家的钱,足够让基层骨干日子过的好不少。只要没了这帮人,主公其实可以很轻松负担。”
说着,韦伯又举了个例子。回爵之俸。
主要是编入札萨克的哈密、吐鲁番两地之王公、台吉。最高的郡王岁支银800两,辅国公200两,一等台吉100两,二等台吉80两,三等台吉60两,四等台吉40两。又有不列等的内大臣,照八旗减半支俸,侍卫照八旗支俸。还规定每俸银1两,兼支米1斛。
见霍崇皱起眉头,韦伯说道:“这些人其实可以有用,却没给多少。若是不给,索性就不让他们出力。若是给了,就得让他们出力,并且和咱们的骨干一样有晋升的机会。养人就跟养猪一样。可猪不会在意,人却会在意。总得把人当人看吧。”
“把人当人看么?”霍崇觉得韦伯说的很有道理。
第299章 解决问题(四)
和韦伯谈工作,不知怎么就把孔不更叫来了。桌上很快放了不少纸片,每一张上头都写着名词。粮食、布匹、调味料、食盐、农具。甚至连碗筷都被写上。
最后这些内容被分成两部分,却没有泾渭分明。一部分内容被放到中间的线上,孔不更为难的说道:“主公,看来划分这些东西的标准还得变化点。单纯的生产能力划分好像不行。”
韦伯还是一脸凶恶,“生产力若不能作为标准,以获得的难易度为标准如何?”
孔不更一拍桌子,“妙!本该如此!”
第二天,这套东西被拿到委员会上讨论,很快就遭到了民政部门的质疑。
“这些东西咱们也能做,为何要从外面买?”
“香料也就是做肉的时候才用得到,为何要花这么大力气买?”
山东大汉们是很诚恳的,然而这份诚恳也让他们的坚持显得格外坚持。
霍崇并不认同这份坚持,“因为我要努力实施第一次货币革命。货币革命意味着劳动力以及劳动力带来的产品都得有货币价格。”
霍崇的坚持立刻遭到了反对,“都督,商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就知道赚钱。”
面对这样的反驳,霍崇只能拿出一个理论来应对,“我们又不是商人的奴才,当然不会拼死拼活的让商人赚钱。我说的货币革命,指的是劳动本身要有价值。劳役本身就是无偿劳动,就是剥夺劳动力。如果劳动力本身没有价钱,大家干活岂不是白干了。没有劳动力的自由买卖,就没有个人自由发展。”
这话听得一众人等全都懵圈了。只有少数干部才大概明白霍崇到底在说什么。
譬如钱清与高庞就听明白了。毕竟两人接触霍崇时间比较长,每次政治课都学习的相当认真。而霍崇所说的就是政治课的内容。
其他人此时不肯放弃,只能跟进。就询问所谓劳动力的问题。
霍崇只能把‘内卷’讲给大家。所谓内卷,本意是指人类社会在一个发展阶段达到某种确定的形式后,停滞不前或无法转化为另一种高级模式的现象。
当社会资源无法满足所有人的需求时,人们通过竞争来获取更多资源。
“山东就这么一点土地,包括中国也就这么多土地。平均到一个人身上能有多少。大家都是种地的,也知道有些地根本没办法种粮食。之所以要让劳动力能够自由交换,不过是让大伙有地方去。当然了,这就有个非常搞笑的地方。这种劳动力的自由交易,直接会催生新的封建关系,进而催生封建团伙。”
说到后面,霍崇忍不住又吐槽起封建制度来。
讲到这里,曾静不解的提问,所谓催生的封建制度是啥意思。
“村里头百姓耕种这么多年,有多少地,大家都熟悉。谁也不会真的服气谁。均田地,反倒好做的多。只要派到村里的人不会欺压百姓,能够按照规定执行,基本都不会有大问题。再派巡视人员到地方巡视,只要土地不私有化,便是有大事,也只是村级行政单位。”
曾静听得似懂非懂,霍崇换了更具有斗争性的说辞,“曾委员,你觉得当下山东会出现拥有几万亩地的大地主么?便是有,这种大地主还能躲起来不被发现么?”
这下曾静恍然大悟,不禁笑道:“的确如此。既然没有大地主,土地自然被百姓用以耕种。”
霍崇看了看其他人,“乡村会出什么事,大家工作中就会遇到。当下我们要发展城市,城市里面如果没有严格的管理体系,会导致什么结果?自然是城市其实没办法管理。譬如临淄突然来了一群人,咱们先得知道来了这么一群人。接着就得派人前去管理。管理第一条,得知道这些人是什么人。咱们能做到么?得花费多少力气?”
讲到这里,孔不更已经明白过来,“主公,这么讲,岂不是与劳动力自由买卖违背了?”
霍崇摆摆手,“自由买卖指的是在规则下自由买卖。不是想怎么买卖就怎么买卖。那不叫自由,那是无法无天。然而制定规则的时候,我指的是当下规则。不能把城乡完全割裂。乡下人得能到城里来寻求出售劳动力的机会。同时,还得通过兴办教育,帮助人民群众掌握更多能够出售劳动力的机会。原本只能扛包的,通过学习,可以当工人,当文员,当技术人员,当开发人员。我们收税的目的就在于有资源,能够提供社会服务。而且咱们也干起来了,很早之前咱们就兴办教育。只是规模不够大,还不够大。要覆盖整个华夏朝才行。义务教育是要强制的!”
讲完这些,霍崇看了看众人的反应。但从那思忖中,看得出大部分还是弄懂了。没弄懂的很有可能是曾静。然而霍崇吸收曾静的目的并不是真的让曾静掌握什么权力。而是利用曾静作为一个宣传。如果文人不支持均田地,就不太好进入华夏朝廷的制度内。
停了片刻,钱清叹道:“难。太费劲。”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露出赞同的模样,
霍崇嘿嘿一笑,“我知道很多人都在讨论工资的事情。大家的算法我听说过一些。大概就是先打听了每年的收入。然后各自按照各自认可的范围,定了个可以拿钱的人数。把收入除以拿钱人数,就得出了一个工资数。我还听说,有些算法硬是算出一个人一年能拿几十万两银子的数。”
说到这里,霍崇扫视了一圈眼前的这帮家伙。登时有几个人已经不禁低下头,看来算出这样数字的家伙也知道不合适。
这次可没人笑,便是有了点笑容,也很快消散的无影无踪。霍崇要的就是这样的反应,若是华夏朝也搞出个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对于现代人出身的霍崇来说就是绝对的耻辱。
“和大伙讲了这么多,就是想让大伙明白。要花钱的地方很多,钱是货币,是一般等价物。通过货币流通来实现劳动力的交易,进而让大伙都得到解放。掌握了这种货币发行与运行的人的确能够掌握国家的命脉,所以我们不该允许恶意的剥削。要让钱成为华夏朝人民的解放的工具……”
在临淄,霍崇定着花钱的基调。在西安,弘昼也定着基调。不管是处于攻势或者守势,大家都要努力活下去。
“各王府,全部要转为田庄庄主。自行耕种,向朝廷纳粮。”
弘昼说完,面前的王府王爷们并没有太激动。因为走得非常紧急,只有那帮能够爽快的抛下所有难以运输的家具,只带细软跑路的王公才能跟着弘昼跑到西安。除此之外的那些王公要么留在北京城,向盛京政权投诚。要么是留在京城,期待着盛京政权不会加害他们。
既然跑得这么坚定,当然希望弘昼能够在这场三方大战中赢得最后的胜利,
见没人反对,弘昼继续说道:“土地之事当是难为,非得拿到才行。便是加税,也加不了多少。还得派兵前去打仗。朕要建西北绿营,肯从军者,当可减免赋税。”
“兵从何来?”王爷们总算是觉得有可以讨论的事情。
“西北回回众多,从他们中来。”
“汉军不行么?”
弘昼摇摇头,“汉军绿营已经够忠心了。当下若是再让他们耗尽,朝廷只怕就没了可用之兵。得用些别的绿营。”
这么一说,满人都明白弘昼所说的内在奥妙。满人并不是靠自己打天下的,从来不是。
努尔哈赤时代就已经是满人趋势蒙古与汉八旗,后来有了三藩叛军,叛变的明军什么就成了冲锋陷阵的主力。灭三藩的时候,绿营就成了驱使的对象。
现在建立回回为主的绿营,完美符合满清的传统。
大方向已经确定,弘昼又表示火药局完成了新式火枪的设计。说着,就命人拿来了几支火枪。
满清都知道霍崇的火器犀利无比,虽然也有些缴获,命火器局研究仿造。其他部件都已经仿造成功,却被那铜火帽给卡住了。
没人知道铜火帽里头的那种发火的物件是什么东西。这就跟变魔术一样,只要被击打,就会爆炸发火。
然而用湿了水的棉花做垫子,不管是怎么摔、碰、撞,那小小的铜火帽就是安然无恙,直到被装进火枪之后,才会继续施展出可怕的效果。
眼前这火枪,整体结构与霍崇的火枪一样。木质枪托上固定着枪管,火枪配了套管刺刀,可以远打,也可以当做一支短枪来近战。
再看最重要的火绳部分,大臣们都惊到了。倒是王爷们没有说什么。尤其是老十四。
这玩意其实超简单,就是一支燧发枪。康熙时代就已经是康熙打猎时候经常使用的武器。
老十四其实私下问过康熙,既然燧发枪比起火绳枪有诸多好处,为何不给八旗全员装备燧发枪。而是继续使用火绳枪呢?
康熙冷冷的答了一句,“火药局的人是汉人多还是满人多?”
一句话让老十四完全明白要点所在。康熙不是不知道燧发枪比火绳枪好,正因为太了解了,所以康熙才不允许普及燧发枪。
然而当下已经无所谓了,燧发枪也未必是霍崇火器的对手,给所有终于大清的部队装备尽可能先进的火器才是要紧。
第300章 解决问题(五)
“陈兄,高庞乃是你的学生。又在霍崇手**居高位,陈兄把小姐嫁给他正是门当户对,亲上加亲……”
陈铭泰听着对面这家伙的劝说,心里面大大不高兴。某种意义上,对面的这几个家伙也算是高庞诸多老师。毕竟么,都是一个书院的,这份香火自然不能当不存在。
然而这几个家伙的居心着实可恶。他们就算是没有适合出嫁的女儿,也不能把主意打到陈铭泰头上吧。
不过陈铭泰也没有立刻反对,过去一段日子,陈铭泰知道女儿对师兄高庞产生了兴趣。是个人就有缺点,高庞怎么可能没有。单纯从个人角度来看,陈铭泰并不觉得高庞是坏人。
在这个纷乱的当下,陈铭泰并不想让女儿随便嫁了。可不让这孩子出嫁,年龄上也不行。一个快二十岁的姑娘在家留着,只会越来越不好出嫁。
纠结中,陈铭泰下令送客。即便是把女儿嫁给高庞,也得是陈铭泰自己做决定,而不能是被其他人给忽悠!
刚送走了几人,仆人跑进来说道:“卢先生来了。”
把好友请进来,却见卢先生背后又跟着刚走的几个。卢枫见到陈铭泰就说道:“我才知道消息,霍崇把黄河铜瓦厢炸开,黄河北归了!”
陈铭泰花了十几秒才明白怎么回事,只觉得两腿一软,竟然一屁股跌坐回椅子里。其他文人也没有了说媒的心思,一脸困惑恐慌的看着陈铭泰与卢枫,令黄河北归这件事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然而霍崇说干就干。文人们已经无法想象干出这事的霍崇竟然是人类。
憋出“我知道了”四个字,陈铭泰送走众人,让仆人扶着自己前往书房。尽管极力控制,陈铭泰的手依旧微微颤抖。只要想到黄河北归,陈铭泰的心脏就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
用这样的手写好信,陈铭泰命人前去送给高庞。
出乎陈铭泰意料之外,半个月多后,高庞竟然来了。而且是以华夏朝廷江浙总督的身份前来。
自己的徒弟先考上了满清状元,又当上了华夏朝的江浙总督。陈铭泰看着面前行礼的高庞,简直想好好嘲讽几句“怎么以前就没看出你能出将入相呢”。
最后陈铭泰只是叹道:“这总督的差事不好做。”
高庞苦笑道:“老师,我只是先来安抚一下局面。所谓千金马骨,连我都能当总督,想来江浙士绅心情会稍微好些。”
“你们都把黄河挖开,士绅怎敢安心。”陈铭泰摇头感叹。
“挖开黄河,满清再不可能从山东或者河南冲下来,士绅反倒该安心。”
陈铭泰愣了愣,只觉得徒弟说起话来切中肯綮,真的长进了太多。不过想起霍崇,陈铭泰忍不住就想嘲讽几句,“士绅便是不担心朝廷,至少也要担心霍崇。”
“只担心华夏朝,也比既要担心朝廷,又要担心华夏朝要好太多。人最怕的是不知道选什么。”
陈铭泰不想与高庞谈论这些,“你既然来当了总督,准备做什么?”
“先没收满清官员的土地。”
陈铭泰压制住不快,“你若是如此做,江南定然要反。”
“江南现在也没有归顺,何来反叛之说。”
“你……”陈铭泰指着大门,“给我滚出去!”
看着徒弟行礼后施施然离开的背影,陈铭泰发现心中的愤怒竟然无法维持,快速消散。对徒弟的欣赏之情就这么汩汩而出,满溢在心。
如果是以前,高庞定然要整那么没用的孔孟之道,质疑满清的汉人官员士绅为什么要当汉奸。现在高庞身上再无那股子傻缺书生气,处理事情冷酷果断。这才是读书读明白的样子。
虽然还是不怎么想把宝贝女儿嫁给高庞,陈铭泰至少不再想着把女儿嫁给别人。因为门当户对的那些年轻子弟们马上就要面对一场灭顶之灾。只有真正聪明的人才可以躲过这场灾难,从死亡的暴风雨中活下来。
在前途未明的当下把女儿嫁出去,只会害了女儿。
高庞是做好了全面军事斗争的准备,他此次南下带领了一万多人马,由胡悦、王东陆、荆柯守等团长领军。这些人最大的特点在于,山东本地人不多。
以镇江为驻扎中心,江浙总督高庞发布了没收满清朝廷一切财产的公文。
江苏紧挨着山东,江苏巡抚孔不更给高庞的公文中表示,江苏已经公布了没收所有满清官员土地的命令。在杭州的浙江巡抚龚宇则表示他那边也准备开始动手。希望高庞做好随时出动军队镇压反革命的准备。
华夏朝廷已经占据了杭州满城,从杭州到镇江非常近,送信不过两日。此时满城外已经大票人求见‘杭州老乡’龚宇。
龚宇父母就是杭州人,只是后来前往安徽做买卖。听闻龚宇老爷荣归故里,满心惶恐的杭州地方士绅当然得前来拉拉家常。
作为浙江巡抚,龚宇召见了这帮人。士绅目的十分明确,也不藏着掖着,众人先表示坚决支持龚宇没收满清财产的决定。却对没收满清官员土地的命令提出了些质疑,“巡抚大人,官员的土地能否宽容些。”
“华夏已经光复,满清乃是贼寇。哪里见过允许贼寇留着抢来的东西。若是答应这么做,岂不是说贼人的贼赃来的合理合法么?”龚宇毫不留情。
前来求情的这帮人也知道这样的事情不现实。见龚宇态度强硬,只能说道:“老爷,若是把地收了,那些人的家人又该如何生活?”
“朝廷留他们性命已经是仁慈,想活下去的办法多得是。我便给他们指一条明路,前去投奔满清,又能全了他们名节。岂不美哉。”
士绅们眨巴着眼睛左看右看,心中盘算着局面。龚宇索性把话说得更加直白,“一般来说,新朝初立,当斩杀旧朝官员立威。而满清乃是蛮夷,更要杀从贼的汉奸。不过我不太想大开杀戒。他们交出土地,就可以走人。我绝不拦截,更不会半路追杀。他们带着自己的东西离开,我不会难为他们。”
士绅们想尽办法阻止,“既不愿意难为他们,何不允许他们归顺?”
龚宇冷笑道:“我们华夏朝廷进入江浙之前投降,那叫做归顺。现在我们自己打进来,他们再投降。哪里有这等好事。你们回去告诉那些人,赶紧走,我不会为难他们。若是他们以为我没力量收拾他们,想留在本地为满清当内应。可是打错了算盘。”
开完这场会。龚宇连着三天一直没什么大动作,只是派出人马整顿仓库,联络乡间穷苦。
第四天晚上,满城外突然聚集起许多人大声聒噪。同时城内也有许多人抹黑上了街,跑到其他地方就开始举起火把四处放起火来。
然而不等事情闹大。华夏军已经从满城中杀了出来,开道的竟然都是本地人,他们敲着锣,用杭州本地化大声喊着“众人不要出门,上街者格杀勿论”。
不仅冲到街上的人都这么喊,更是这么做的。那些拿着刀枪与少量火器的贼人遭到正规军无情的诛杀。
从天黑杀到天亮,街上再无任何正规军之外的活人。然而正规军并没有停手,开始挨家挨户敲门入户,搜捕半夜逃入这里的人马。
此时杭州百姓才发现,不知道何时的杭州城内已经有了数万人马。华夏军的数量远比想象的要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