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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绯红之月     革清txt下载     革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6章 第四次大败(五)

    “高奇,出列!”

    “是!”高奇从队伍中跑了出来。虽然不解,却按照规定以立正的姿势站好。

    “马上去武装部。”指导员命道。

    高奇进了县武装部,就见屋里已经等了几个人。之后陆陆续续又进来几个,当武装部的副头进来关上门,会议开始了。

    “你们现在回家。让家里赶紧避避。”

    听完简单的命令,这帮人都变了脸色。高奇完全没想明白,为啥自己家竟然在这样的时候不赶紧避难。疯了么?清军来了,可是真要杀人!

    副头没多话,下打完命令就散会。高奇哪里还能等,拿了武装部发给的命令和路条,冲回住处就准备东西。连里头已经给他配了两名同志,三人立刻赶往高家。

    急匆匆一路不敢停,总算看到自己家的时候正好是清晨。高家的院子有炊烟,只是这淡淡的烟雾就让高奇鼻子一酸,几乎流下泪来。

    进了村子,就见家家户户空无一人,冷冷清清的感觉令人有些背后发毛。

    呯呯呯一阵敲门,里头终于响起人声,有人小心的问道:“是谁?”

    “俺,高奇。俺回来了!”高奇一颗心全然落回肚里。

    两位同行的战友并没有要进来,反倒往村里去了。高奇管不了其他,冲进门就开始让家里人赶紧避难。还把清军在各处劫掠的事情讲给家里人听。

    急忙忙说完,高奇总算有心情看家里人反应。却见到家里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高奇急了,“爷爷在么?我要见爷爷。”

    “老爷这会儿正睡着呢。”

    “让他起来。”

    “不行。”

    高奇明显感觉到不对,也不再要见家主,转身就回自己家。爹娘还是亲,听高奇说完发生的事情,恐惧已经出现在脸上。

    “爹,清军在陈庄被咱们打败了。咱们又堵住小清河,清军都往南跑。咱们去青州避避风头,等咱们把清军都杀喽。就能回来了。”

    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老爹说道:“啥叫把清军都杀喽!你现在就这么说官府么!”

    高奇无奈的扭过头。若是自己不这么说,早就被部队撵回来了。只是当下真的没有精力与爹娘斗嘴,高奇回过头,“爹,咱们现在就走。”

    “走喽家里东西咋办?”老爹不快的问。

    “爹,你觉得是东西注贵还是命注贵?清军被打跑之后,丢了他们带的辎重。就是吃的粮食。现在山东各地都是咱们村这样,大伙都跑去部队在的庄子避风头。官兵找不着吃的,就把没走的人家都给抢了。部队已经见着有清军往咱们这边来,咱赶紧走吧。”

    说到这个地步,高奇觉得爹娘应该知道厉害。不成想,老爹竟然不为所动,老娘则是一言不发。老爹甚至开始怀疑起高奇是不是危言耸听。

    高奇本就急的要命,此时被老爹的顽固弄得火气上涌。不禁提高了声量。

    没想到老爹登时大怒,骂道:“你个狗东西,就知道向着外人。让你去当兵,是为了让你帮家里。这一年,你就知道给人家卖命。俺问你,你给家里弄回来一点好处没有?”

    高奇被骂的莫名其妙,反问道:“部队里头说的给家里分地,浇地,给种子,教咋用新农具,不都给了么!”

    “你再吵吵!再吵吵!”老爹气的上来就给了高奇两巴掌。

    高奇在军中接受了各种格斗训练,本能就要抵挡。最后还是没动手,就这么挨了两下。

    然而老头子并没有因此消气,更是怒骂起来,“原来是收租,现在没人给咱们种地,咱们还得交税。让你当兵,是让你能把这个给弄喽。你看那帮穷鬼,当了兵,就敢对咱们家动手。你看你当的啥兵!给人家卖命,还让家里受欺负……”

    高奇完全没想到自家人对于当兵是这样的态度,已经愣住了。

    老爹这么大骂,老娘看不下去了,“中了!骂几句就中了。孩儿跑回来不还是想住咱们么!”

    听老娘这么讲,老爹只是稍微停了停。就换了个话题,“这时候你还骂官军。官军咋了……”

    听老爹竟然提到军事话题,高奇有了自信,反驳道:“爹,官军是不是人,他会不会饿?”

    “咋了,你还想说俺?”老爹怒道。

    “我不说你!说你弄啥?我就问,清军是不是活人,活人要不要吃饭?现在坚壁清野为的啥,就是让他们找不着粮食吃。”

    老爹怒道:“他们摘点野菜都不能吃了?”

    “爹,俺们部队训练,有个就是拉练。一天走几十里。平日里每天都得有肉吃有油炒菜,拉练的时候顿顿都得有肉,油更不能少。吃不好,没营养,走两天都走不动了……”

    “你装啥咧!你装啥咧!”老爹暴怒了,“咋了,你是说在家没吃好,跟住人家就吃好了么?啊!你是说俺对不起你了,是吧!”

    被老爹这般怒骂,高奇也怒了,“爹,你到底咋了?我回来是想救咱家,官兵让部队撵的到处跑,现在他们都没功夫摘野菜。就算是摘了,也没功夫做。他们现在就跟狗一样乱窜,让他们找出一家有人有粮的,你觉得他们会咋办吧。肯定是抢啊!这时候还不赶紧跑,留这里不中啊!”

    说完,高奇看着老爹那愤怒的模样,突然间不愿意搭理老爹。他转身对老娘说道:“娘,咱们走,带住弟弟妹妹先走。我把你们安顿到安全的地方,我才能放心。”

    不仅是高奇,回到家的那些战士们只有少数才说服了家里人。而且能被说服的也是那些原本就开始觉得不安的,只要认为清军比汉军更亲切的,都不愿意走。

    在临淄,霍崇到参谋部,没进门就听到里头的人正开心的聊道:“这次咱们压住速度,撵住清军往那些地方走。正好把那帮士绅都给弄死。得劲啊!”

    参谋部里一阵笑声,屋内弥漫着欢乐的气息。

    霍崇也感受到一丝欢乐,然而片刻后就觉得有些不妥。这边推门进去,众人见霍崇进来,立正敬礼。霍崇回礼之后要大伙讲述作战现状。

    参谋部自信的把最新消息讲述给霍崇听。十五个营最近几天已经歼灭了八千多清军,加上在陈庄干掉的一万两千多,五万清军剩下三万。这是三万人也已经分散开,向南逃窜。

    霍崇已经知道了这些,问道:“有啥最新进展?”

    “还没有最新消息传回来。不过请都督看这里。”代理参谋长指着青州南部,“咱们已经追上了清军主帅巴赛那一伙,大概要包围歼灭。”

    霍崇看了看地图,与计划差不多。等参谋部没啥好汇报的,想说点啥,还是没说。

    等回到司令部,霍崇把政治部的头头叫来。这边选来选去,最后选出来的竟然是三师弟李铁牛。铁牛听霍崇提到清军抢掠士绅的事情,有些为难的说道:“大师兄,咱们为啥一定要去救他们?他们都已经投靠了满清,被满清抢了之后,不挺好么。”

    “铁牛,你真这么想的么?”霍崇问道。

    铁牛皱了皱眉,摇摇头,“大师兄,俺也觉得他们有点可怜。可那些人也不是啥好东西。”

    “铁牛,你跟着我快十年了。你猜猜,我这些年那件事干的让我觉得问心无愧。”

    铁牛想了一阵,摇摇头,“大师兄,事情这么多,俺猜不出来。”

    “就是救灾那次。我不许大家低价买大伙的东西。让把东西都给还了。别的事情,我都是为了自己想,那次的事情我是真的为了大家想。我是真的生气了!怎么能欺负人呢!”

    铁牛想了一阵,才想起那件事,他连连点头,“对。那件事真是那样。原来我也觉得大师兄你太好了,亏了自己,也替大家想。”

    “这次也是。那些人不是好东西,可那些人家里个个都该死么?这次仗打完,整个山东都是咱们的。到时候得罪过咱们的,都要把他们杀光么?铁牛,我觉得这么干,不地道。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对于自己的利益看得比谁都清楚。你觉得群众会怎么看,会觉得咱们是好人么?清军是坏人,是没本事的坏人。咱们呢,只是有本事。和清军一样,也是坏人。啥叫坏人,坏人就是欺负人。”

    铁牛皱起眉头,左思右想一番,“大师兄,咱们不是拿到了塞楞额的名单么。那些人都给满清送了信,要给满清当内应。”

    “所以啊,明正典刑。犯了罪,咱们作为官府就要管。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再说,咱们虽然有名单,但是咱们拿到信了么?那些人肯定是写了信,不过这并非是咱们故意害他们的理由。处决罪犯,和暗地里害人不是一码事。”

    铁牛又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最后说道:“大师兄,俺还是想不明白。不过你说吧,要怎么做,俺去做。”

    “嗯。我想了。凡是有参加咱们军队的那些,都派一个排,哪怕是绑人,最少也把咱们部队的直系亲属带走。其他的能带走的都带走。凡是没有人在咱们这边参军的,起码把老人孩子带走。把骑兵都调动起来,抓紧办这件事。清军已经犯下滔天罪行,就算是搞宣传,也已经够多了。这次,咱们得尽力。”

    高奇这边怎么劝都没用。老爹还来劲了,不仅坚决否定高奇的看法,更不许高奇把家人带走。这把高奇给急的,如同热锅上蚂蚁般。

    然而连上他,一共三个人。别说把人带走,若是惹急了家人,他们三个只怕反要被抓。

    在村里待了两天,突然外面有了动静。高奇三人一直戒备着清军来袭,马上警觉起来。等看清来人的装束,高奇等人大大松了口气。原来是来了部队。

    部队领头的正是高奇的排长。高奇等人马上归队,和三十名带着武器的战友在一起,三人立刻就安下心。整个人都支棱起来。

    “高奇,咱们要强行带人。你可别说大家不够客气。”排长交代道。

    一个立正,高奇欢喜的答道:“我听命令!”

第257章 第四次大败(六)

    高家人被强行带到大宅外,一个个瑟瑟发抖,不敢动弹。面对的汉军击败了清军,摧毁了满清在青州的统治。成千上万朝廷的人死在汉军手里,高家现在这点力量根本无法对抗。

    “都督下了令,俺们就和你们说点实话。俺们知道,你们高家里头有人给满清写了书信,信上说,要是满清打回来,你们给他们当内应。”

    工作队长的话令高家一些人脸上肌肉抽搐,像是被挨了鞭子。

    “都督是个善人。他说你们对恨俺们心中怨恨是很正常的事情,都督不肯眼瞅着你们死。好歹你们家里有人在俺们这里当兵,若是眼看着你们死在清军手里,俺们亏良心。这次你们都跟着俺们走,到州城躲过清军。现在,你们带上行李,跟咱们走。”

    听闻汉军并非要把高家上下杀了,高家人倒是松了口气。然而高家人对汉军的恐惧并没有减少,如果不是现在杀,而是带走之后杀呢?

    汉军懒得废话。有高奇这内应,先将高家人按照每户的父母兄弟一批隔开,各自用绳索连起来。再牵着这队人去拿了他们自己的铺盖与衣物,分队带走。

    高家哭声震天,然而汉军手里有枪。随便打碎几样东西,就让高家人明白他们抵抗不了。

    眼瞅汉军已经控制了局面,高老爷把心一横,大声喊道:“你们要杀就杀,俺不走。死在官军手里,也比死在你们手里强。”

    工作队长听完忍不住皱眉,正想骂,突然想起来之前得到的交代。摸出文件来看了一阵,队长大声问道:“你们还有谁不想走?”

    高家这边又没人敢说啥,只有两户低声说不想走。队长就让战士解开了这两户人中几名看着身强力壮腿脚灵便的男子。这才对着文件念起来,“你们家女人孩子俺们带走,放心,他们不会死,也不会被欺负。你们这些人留下,见到清军的时候就有人出去躲一下。到底会不会死,到时候就知道了。”

    说完,队长觉得已经完成了工作,压着高家大部分人组成的队伍向着安全的地区撤退。将高老爷一家和其他几名男子一起留在高家。

    高奇毕竟是高家人,知道部队不是来作恶的。眼见留下的高家人,心中还是不忍。他们毕竟是高家人,是高奇的亲人。就前去试图说服。没想到这几人过来就推搡高奇,要不是部队没走远,只怕还要揍高奇呢。

    不过高老爷阻止了这些人,他满面怒容的对高奇喝道:“高奇,你若还是高家的人,就赶紧跟着那些人走。别让他们被人给害了。若是他们有个闪失,俺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高奇眼见自己完全没有机会,叹口气,跟着队伍离开了。

    这边高家见人都走了,赶紧关上大门。想到家人很可能遇害,几个壮汉都忍不住垂泪。到了第二天就听村里有了动静,偷偷看了,竟然是官军进了村。

    高家众人都很高兴,只觉得可是来了救星。高老爷却命众人不要出去,也不要有动静。

    又躲了一阵,就听已经有人踹门,还有人喊道:“门从里头上了锁,翻墙过去,把锁砸了。”

    不得以,高老爷只能让人开门。刚摘下锁,清军已经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就将高家的人都给绑了起来,接着直奔粮仓。

    再过片刻,有军官冲了进来,也不搭理高家的人,先问官军找到多少粮食。青黄不接之时,粮食当然没多少。

    军官立刻骂骂咧咧的让人把高家的人押过来,“你们把粮食藏哪里了!”

    高老爷脸色大变,已经知道事情不对头了。看来汉军没说错,这帮官军打了败仗,已经是败军了。高老爷的儿子大概是没想明白,还试图说明高家人都是良民,愿意领着官军去打霍崇这些贼人。

    话音未落,高老爷的儿子就挨了几脚。脸有菜色的军官眼睛瞪得如同牛眼,“俺问你们,把粮食藏到哪里了。”

    高老爷的儿子试图辩解,“俺们没有藏粮食啊。”

    军官看来有经验,咬牙切齿的喝道:“打!狠狠打!先往死里打!”

    官军们立刻扑上来,拽住几人就动手,院子里立刻响起一片惨叫声。

    高老爷觉得自己好像身处梦魇之中,他脑子能想明白发生了什么,心脏却狂跳到头晕眼花。强烈的念头在高老爷心中盘旋,自己想错了,自己本该想到官军很可能是败军。却没想到真会遇到败军。

    此时留在高家的人已经被打的口鼻冒血,熬不过刑,那些人开始向着没被打的高老爷求救。

    高老爷心如刀绞。家人遭难,的确是难以接受。然而自己更不能接受的是家产被掠夺一空。官军没猜错,高家的确藏了一批粮食,还是挺大一批粮食。最近市面上粮食价格不低,高老爷准备把这批粮食卖出去赚一笔。如果被官军发现位置,再不用想拿到一文钱。

    在这绝望之际,高老爷大声喊道:“别打了,别打了。你们不是官军么?你们不是来杀贼的么?”

    这次没等军官发话,军官身边的官兵已经骂道:“俺们就是来杀贼的,你们不拿出来粮食,是要把俺们饿死么?饿死官军,你就没点良心么!”

    骂完,官兵好像还不解气,上来就给了高老爷几个大耳刮子。打的高老爷头晕眼花。

    在这眩晕中,高老爷迷迷糊糊想起件事,又喊道:“你们是官军,你们不是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么!你们有纪律啊!你们有纪律!”

    “啊?你这老东西说什么呢!什么纪律,什么注意!瞎说什么呢!”

    被这么骂,高老爷这才想起。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是霍崇手下人马的规矩,高老爷现在面对的是官军。

    虽然这么想了,高老爷还觉得不应该。既然贼军都明白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怎么官军反倒还不如贼军!

    不等高老爷想好该怎么讲,就听高家挨揍的人终于绝望的喊道:“别打了,别打了!俺带你们去拿粮食。”

    这嗓子让高老爷一个激灵,当即喝道:“你敢!你敢带外人……”

    飞来的一个嘴巴打的高老爷脑袋乱晃,鲜血从口鼻中喷了出来,再说不出话来。

    再过一阵,官军终于找到了粮食。大概是因为高家没什么女人,众人也不指望高家男丁们懂得做饭。自行开始烧饭。

    又过一阵,院子里响起一阵“给大帅请安”的喊叫。高老爷在关押高家的屋子里靠墙坐着,心中又生出些希望。如果来的是大帅,总是个能讲道理的。搞不好还与高家有什么渊源。

    拼命站起身,高老爷跑到窗口,对外面大声喊道:“大帅,大帅救命!俺们都是好人!俺们都是好人!”

    屋门被打开,官军把高家人都给带出来,推推搡搡带到正屋。就见原本是高老爷的主位上坐了位穿着黄马褂的清军将领,高老爷连忙跪倒行礼,自报家门。

    将令一副听都没听过的神色,只是用奇怪的眼光打量着高家上下,边看还满意的微微点头。高老爷只觉得那眼神如同饿狼一样,闪动着令人胆寒的东西。连忙低下头。

    过了一阵,高老爷就听这位大将军突然问身边的人,“你们是不是和这家……叫什么来的,祖上有过往来?”

    旁边的官兵听到后连忙表示与高老爷家的先人好像有过往来。

    将军听完笑道:“既然如此,就带他们先去祠堂祭拜一下。为难了人家,不去祭拜,说不过去。”

    官兵听到吩咐,架起高老爷与高家人就往外走。高老爷又惊又喜,既然大将军这么讲,应该是不想继续为难高家。

    打起精神,高老爷带着官兵前往祠堂。快到门口,这些官兵竟然没进门,而是转了方向,拖着高家众人绕着祠堂走。

    “几位老爷,你们怎么不进去。”

    官兵中为首的应道:“不急。先看看有没有埋伏。”

    绕了一圈,见没什么人,为首的官兵也没进祠堂,只是叹道:“几位,你们都是良民。这时候知道要跟着官府,真的是辛苦你们了。”

    想到被抢走的粮食,高老爷心如刀绞。实在是说不出话来。就听为首的官兵继续说道:“人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们说是不是。”

    高老爷连忙喊道:“老爷,俺们家真的啥也没有了!”

    为首的官兵摇摇头,叹口气。就见他面对高家祠堂,双手合十,开始念起来。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往生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诵经声发自肺腑,那种感染力令高老爷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或许这些官兵的先人真的与高家先人有什么渊源。若非如此,断然不会有这么诚恳的诵经。

    经文不长,念了三遍也没话费多少时间。放下合十的手掌,为首的官军叹道:“几位,你们都是良民。俺也让你们明白,现在官军没肉吃,着实没力气跑。几位还要明白,若是官军活不下去,你们也活不下去。这都是上面的交代,俺们不过是奉命行事。等俺们都到了南边朝廷的地盘上,一定会再请高僧做法事。”

    “你……你们要做啥?”高老爷听出了巨大的危险。

    为首的官军已经收起念经时候的严肃神色,脸上都是狰狞,“俺们请诸位祭了俺们的五脏庙,好有力气行军!动手!”

    话音放落,高老爷就觉得后背一凉,小腹中随即变得火热。低头一看,就见自己胸口处竟然冒出一截带血的刀。

    惨叫声连连,官兵们已经对着高家人下了毒手。高老爷被人在背后用力蹬了一脚,身体从刀上脱出,巨大的疼痛让高老爷半声惨叫,随即喉头腥甜,一股东西堵住了嗓子眼。再也发不出声音。

    倒在地上,有声音仿佛从极远处传来,“快点放血,在凉了变硬前就切肉!”

    忍受着窒息的痛苦,念经声从仿佛极远的地方再次响起,“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

第258章 第四次大败(七)

    坤隆元年。霍崇与清军第四次大激战,在战争开始阶段就突袭临沂,并且一举拿下。拿下临沂就意味着霍崇已经夺取了山东南部。

    从济南出发的清军北路军在之后的战斗中失败,这支清军发现无法返回济南后果断掉头南下,试图逃到江苏。负责追击的总指挥乃是杨望富,也是霍崇的二徒弟。

    看着最新文件,杨望富已经忍不住咬起了嘴唇。这边参谋更直白的叹了口气,“都督这是难为咱们,追着清军走多好。”

    杨望富抬起视线,目光里比较复杂。有对参谋的某些赞同,也有被参谋对霍崇抱怨引发的反感。听了片刻,杨望富喝道:“都督让咱们怎么打,咱们就怎么打!”

    追击的总指挥下令,参谋也不敢多说什么。然而吭吭哧哧好一阵,也没能拿出什么像样的计划。杨望富看着已经做出的计划,心中更是不快。这个计划要调动各个已经分散的营进行追击,将清军全部歼灭。

    然而部队已经追击了好几天,别说清军的具**置,连汉军的位置都无法确定。一时间要解决,杨望富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

    无奈之下,杨望富带上骑兵直奔不到一天路程的临淄。既然是霍崇下的命令,最好是由霍崇指出办法。看参谋这吭吭哧哧的样子,再给他们一天时间也未必能有好办法。

    此时道路上没什么人,一行骑兵跑得飞快。抵达临淄之后直奔霍崇所在,通报之时见到一些十三四岁的小鬼们穿着军服,充当了传递消息的勤务兵。

    叫住其中一人,杨望富说道:“于浅,都督在么。”

    “在。”

    “帮我通禀一下。”

    于浅快步进去。看着这孩子的背影,杨望富心里面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小孩子在霍崇军中并不多,于浅又是格外不同的一个。霍崇曾经下令购买过出售的小孩子,于浅却是霍崇亲自路遇后买下来的极少几个孩子之一。

    大家甚至觉得于浅和他弟弟是被拐来的,因为卖人的已经记不清于浅多大了。在这些往来的少数小鬼里面,于浅是唯一一个这等出身的孩子。其他小鬼的父母都是从种福社时代就追随霍崇的可靠人员。

    没多久,于浅跑出来说道:“杨司令,都督请你进去。”

    一见到霍崇,杨望富立刻把自己遇到的问题讲给霍崇。说完问题,杨望富请求道:“先生,这样局面下,我该怎么办?”

    霍崇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思起来。杨望富心中不安,赶紧补充,“先生,若是要批评俺,等打完仗再批评,行不?”

    “唉……,做事情若是一直追求结果,总会把思路限制起来。”霍崇说道。

    杨望富觉得身上发麻,被打只是皮肉受苦,被教育是精神受折磨。二者相较,宁肯是被打更舒服些。

    然而霍崇明显不会动手揍杨望富,而是继续讲下去,“人若是做不了决定,一般有两个原因。第一是想要的太多,第二是觉悟不够。你觉得你是哪一种。”

    “我……再详细些。”杨望富有点绝望的请求道。

    霍崇没有继续逼迫杨望富对他自己做分析,转而要杨望富说出他当下掌握的情况。杨望富就把已知的情况讲了出来。讲完,就看着霍崇,等霍崇给出一个指示。

    “于浅,你怎么看?”霍崇开口问道。

    杨望富连忙看向于浅,就见这孩子虽然站着,眼神中却有着不一样的神采。

    听霍崇提问,于浅不急不缓的答道:“既然知道清军主帅的位置,他们又是清军最大的一股。何不先追击这一股敌人?”

    听于浅说的从容淡定,杨望富当时就忍不住反问:“其他清军呢?”

    “主帅被歼灭,其他清军不就成了散兵游勇。老师说清军平级之间无法协作。比较起来,清军主帅更重要。既然不知道全部清军的所在,从大到小一个个打。打的过程之中,我们也能得知其他清军位置。”

    杨望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要是夸于浅,岂不是承认一群三十好几的老爷们还不如一个十三岁的娃。

    正为难间,就听霍崇开口了,“你们若是制定出一个全部追击的计划,明显是想要的太多。这就是无法做出决定的原因之一。”

    听霍崇又开始补刀。杨望富觉得自己很想立刻逃走,索性说道:“先生,把于浅借给我。”

    “不行。”

    “为啥?”杨望富搞不明白霍崇怎么会这么不给面子。

    “你还是好面子,把于浅借给你,你们更多会想着怎么保全面子。而且这孩子突然得到这样的机会,对他也不好。”

    “先生,俺不会亏待于浅。”

    霍崇摆摆手,“两码事。你们都是我的学生,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们没有发掘出你们自己的实力。于浅当下的能力,方才发言就是他的上限。他要的是通过学习增加基础……”

    杨望富立刻打消了其他想法。准备赶紧逃回前线指挥战斗。好在霍崇也没有难为他,同意杨望富赶紧回去。

    回到前线,杨望富立刻下了命令。这一路上左思右想,最初的时候杨望富心思还在于浅身上。觉得自己在霍崇面前丢了脸。不过想着想着,还是把思路放到作战上。

    此时下令之后,杨望富终于觉得自己能脚踏实地了。就如以前跟在霍崇身边那样,能够具体执行每一个想法。这时候杨望富才发现,自己此时掌握的部队实力很强,但是数量远没有答道可以随心所欲的地步。

    或许这就是做不出一个对清军发动全面进攻计划的原因吧。

    距离杨望富四十几里远的巴赛大将军已经率军直线南下。从青州到江苏已经没有什么山路,可以算是一马平川。

    在一个高家庄子与班隆汇合后,两支人马并没有合兵一处,而是继续各自前进。这边南下之后,巴赛将军身边的亲信还是忍不住问:“大帅,为何不让班隆做先锋?让他当后卫也行。”

    “不用。”

    亲信并没有因为巴赛大将军的镇定而释怀,忍不住继续问道:“若是前后遇到贼人,咱们还能有个照应。”

    “不用!”巴赛大将军的神色更加难看起来,吓得亲信不敢吭气。

    继续向前走,巴赛大将军神色冷峻。心中反倒没有神色那么严厉。

    让班隆做挡箭牌的事情很容易就考虑得到,然而巴赛大将军还是排除了这样的考量。在战前,大将军已经算过霍崇种种可能。万万没想到这厮竟然采取坚壁清野的办法。

    这让大将军感受到当年跟随康熙打准噶尔的状况。然而准噶尔在草原与荒漠行动,霍崇竟然能把山东搞成这样空空荡荡,真的够阴狠。

    可这办法却极为有效。大军丢失了粮草的同时也无法自由行动,在与霍崇作战前,先得为获取食物而行动。如此局面甚至还不如和准噶尔打仗。毕竟在那种时候,后方会想方设法加紧运输粮草,缺粮少水都是暂时的。实在不行,还能后撤,缩短与运量队伍之间的距离。

    现在若是与班隆合兵一处,反倒要背负起班隆的粮草。都是麻烦,不如自己行动更轻松。

    大将军率军一路南下,他手里五千多人带了七万多斤粮食,还有七千多斤肉。每人每天一斤口粮,二两肉。虽然还是觉得饿,却不至于影响行军。

    走出去两天。巴赛将军的探马就见后面一小队清军骑兵追了上来,拦住一问,竟然是班隆的人。原来班隆这边行动速度比较迟缓,被汉军从后面追上,陷入了苦战。眼瞅抵挡不住,班隆派人来追巴赛大将军的人马,请求大将军派兵援助。

    巴赛听完神色冷峻起来,“告诉班隆,不要和贼人纠缠,赶紧撤下来。”

    “大帅,若是没有相助,俺们撤不下来啊!”班隆手下恳求道。

    正说话间,又是一阵扰动。很快,几十骑兵被带了过来,为首的正是班隆。

    见到巴赛大将军,班隆咕咚跪倒,“大帅,俺……对不起大帅,打了败仗。”

    大将军甚至没有询问怎么打了败仗,只是说道:“不用废话。赶紧走。”

    清军本就没有停顿,此时更没有停。带上了只剩下几十骑兵的班隆,巴赛大将军继续向南逃命。

    击溃班隆所部的乃是杨从容率领的部队。这边一路狂追,以为抓住了清军主力。打了胜仗后审问俘虏,才知道竟然弄错了。主力倒是没错,然而只是一支。清军主帅巴赛竟然跑了。

    来不及打扫战场,杨望富继续率军追赶。这些日子,不管是行军还是打仗,汉军对自己实力越来越有信心。却没想到,前面没啥食物的清军竟然跑得飞快。连追两天就没能追上。

    到了第三天,沿路上已经能看到倒毙的马匹。可清军还是继续挺近,并没有丝毫停顿迹象。

    杨从容看着不知道是第二十匹还是三十匹马,气的仰天长啸,“清军还能吃风屙末么!他们到底吃了啥,这么有劲!”

第259章 第四次大败(八)

    “今天是什么日子?”巴赛询问身边的参军。

    参军掰着指头算了一阵,不自信的答道:“三月三十?还是四月初一?”

    巴塞大将军又问道:“咱们是三月十五开始南下的吧?”

    “大将军说的是。”参军赶紧回答。

    巴赛大将军觉得事情应该如此,又觉得完全不该如此。既然大家都没记错,他不过打了半个月多的仗。半个月就让自己变成这个样子不成?事情简直是离谱!

    然而老将军连愤怒都愤怒不起来。率领五万大军南下不过是半个月前的事情,却感觉是一个月甚至更久之前的事情。

    自从围攻陈庄开始,自己就一路败退。每天除了继续向南撤退之外,就是为第二天继续南撤退做准备。

    不等巴赛大将军从思考带来的困惑中搞明白,亲兵已经领了人过来,来人见到巴赛就跪倒行礼,“大将军,奴才给大将军请安。”

    大量这人一番,巴赛认出来了。此人名叫周子福,乃是汉八旗镶蓝旗的旗人,以前曾经在巴赛手下打过仗。这次围攻霍崇的战斗中,周子福是在南线作战。

    周子福倒是没有叙旧,他起身后赶紧说道:“大将军,俺们将军已经听说了当下局面。渡船已经准备好,就等与大将军合兵一处,向南进发。”

    还要向南么?巴赛大将军只觉得心中又开始迷惑起来,这是要向南撤退到哪里呢?

    疑惑片刻,巴赛大将军还是恢复了起码的心情,问道:“这是要撤过运河,还是撤过黄河?”

    周子福赶紧答道:“过黄河!过了黄河,贼人就追不过来了!”

    四月初四,杨望富生平第一次抵达了黄河北岸。看着宽阔河面上的滚滚浊流自西向东横亘面前,说不出的感觉在心中萦绕。杨望富长叹道:“清军是吃错了什么东西么?这么能跑!”

    和杨望富差不多,一同追到黄河边的汉军将令们神色间都是疲惫。大伙从临淄出发,在临淄北部陈庄击败了清军,追到北边小清河。又从小清河一路追下来,追了十几天。

    沿途中又要解决遇到的各路清军,又要追击清军主帅巴赛所部。其中辛苦难以言表。

    本以为清军在这坚壁清野的山东没有补给,会饿的跑不动。事实也真的如此,大部分清军是饿的真的跑不动了。

    没想到巴赛这一股清军却一个劲的跑,马都累死了许多。清军只是草草割了马肉,继续南逃。巴赛所部走的最远,跑得最快。最后还是让他们与南路清军合流,逃过了黄河。

    在陈庄战斗中表现出色的营长王维昌气愤的对着黄河宽阔的河面吼道:“巴赛,下次再让俺遇到你。蛋子给你挤出来!”

    这句颇为失落的怒吼很快被河风吹散,倒是引得大伙哄笑。一时间,气氛倒是轻松了许多。

    巴赛并不知道有人对他的卵子念念不忘,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遭遇如此大败,五万人马逃出来的只有五千。其他尽数失陷在山东境内。巴赛知道自己定然会遭到严惩。

    与心中的痛苦相比,被挂念卵子反倒不算啥。过了黄河,巴赛第三次派人传递消息。告知中路的统帅鄂尔泰当下局面。

    早在刚与南路清军联络上之时,巴赛就已经派人前去联络鄂尔泰。既然已经败了,就不能再让大伙还蒙在鼓里。至于罢官免职,甚至是斩首示众,对于巴赛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实际上在渡过黄河之后,巴赛已经考虑着是否要自杀谢罪。

    有巴赛的通告,王维昌的怒骂消失在河风中之时,鄂尔泰与岳钟琪不约而同的提出了退兵的计划。

    岳钟琪神色严峻,语气却没有了往日激烈,“总督,退兵就让俺来下令吧。”

    鄂尔泰脸色发白,不快的答道:“糊涂!哪里有副将下令退兵的道理!岳兄,自然由我下令。给朝廷的奏折也由我来写。”

    说完,鄂尔泰提起笔,然而笔悬在半空,始终落不下去。倒不是鄂尔泰不认字,更不是鄂尔泰写不出好文章。虽然鄂尔泰是满人进士,满人的学问普遍被认为不如汉人,但是能考上进士的满人只是不如汉人进士,也不至于写不出东西。

    纠结片刻,鄂尔泰把心一横,刷刷点点开始写奏折。分析了近一个月间对三万汉军的观察与接触,鄂尔泰不得不承认,霍崇的部下训练有素。攻守极为有章法。更可怕的是,这支贼军火器已经无比犀利,纪律之严明更胜于火器。

    既然南北两路官军都已经战败,霍崇就能调动人马前来增援。官军没了兵力优势,立刻就会陷入全面被动。所以鄂尔泰下令留一定人马守住济宁,其余官军都撤到运河以西。济宁以南,继续与贼军对峙。

    写完。鄂尔泰长叹一口气。不管如何运用文字,清军实际上没办法继续与霍崇手下进行野战的实事都不会改变。朝廷里面是十三爷和十四爷主政,两人眼里可不揉沙子。一定会看出这个实事来。到时候自己是被撤职或者革职下狱,只能听天由命。

    清军的调动很快就引起了汉军侦查骑兵的注意,这边胡悦赶紧找到钱清,询问要不要追击。钱清板着脸,并没有回答。胡悦忍不住劝道:“司令,咱们何不再打一下,好歹多些战功。”

    “不!”钱清果断否定了。

    “为何?”胡悦连忙问。

    “我说不出道理。胡说,你觉得若是都督在我这个位置,他会不会答应你追击?”

    “这个……若是都督在,我也会问。不过问之前就知道都督大概不会答应。”

    “为啥?”

    “呃……都督总是尽快干完一件事。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拖拖拉拉。俺觉得他不想把仗打的太长。”

    钱清眉头舒展开,脸上有了点笑意,“你说得好!我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什么?”胡悦来了兴趣。

    “我们来这里是迎战,不是力求歼灭这支清军。既然清军不肯接战,又主动撤退。就让他们退下去吧。我们姑且打到这里。”

    “接下来怎么办?”胡悦来了兴趣。

    见胡悦此时的反应竟然和胡悦面对霍崇时候的反应差不多,钱清心中欢喜之余更是敞亮,“接下来先不打济宁,撤到运河以东待命。”

    钱清作为东线司令,做出了战役结束,脱离战斗的决定后立刻施行。同时将自己的决定快速传递给霍崇。

    鄂尔泰给满清朝廷的奏折与钱清给霍崇的报告几乎同时送到目的地。霍崇看到之后花了一分钟做了个局面判断,心中十分欢喜。

    眼见霍崇如释重负的模样,高庞不禁问道:“都督,为何不要钱司令追击。追击下去或许会有很大战果。”

    霍崇越来越喜欢和高庞聊天,在大汉政权里面,能够理解世界的人真的不多。高庞就是其中之一。

    竖起两根手指,霍崇笑道:“原因有二,第一,现在已经进入四月,又是农忙时节。脱离战斗是个非常好的选择。第二,现在我军也已经疲惫。再打下去,不好说谁会昏头。对方肯脱离战线,我觉得非常好。”

    高庞明显理解了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却还是问道:“都督不考虑战功么?”

    霍崇想看看高庞现在的认知水平,反问道:“高庞,战功是结果,是过程,还是原因?”

    高庞本想说是结果,可话到嘴边,他感觉不对劲。又想了好一阵才答道:“那得看大家的目的。”

    “正是如此。对我来说,我要最大限度追求大汉政权的利益,而我对世界的看法是唯物。哪怕从战争的角度来看,如果钱清有八万人,你觉得她会放清军走么?”

    高庞连连摇头。

    “这次秋收之后,我们能扩军到十万。到了明年,也就是坤隆二年,你觉得清军在济宁能抵挡住八万人么?”

    高庞还是摇头。

    “我军少损失的人员可以当教官,可以搞土改,可以充当基层干部。哪怕没战果,看到家里亲人从战场上安全回到家里,这些军人的家属不高兴么?至少在我的逻辑判断中,人才是最重要的。”

    高庞本来只想搞明白霍崇为何能知足,却没想到听了霍崇对价值的判断。高庞来了兴趣,“都督,既然如此。为何要教给我?”

    “你是我们的一员,未来要承担重要责任。我要求你得有这样的价值观!”

第260章 婚姻大事(一)

    满清朝堂中充满了正常的人性表露,上奏的官员都在指责鄂尔泰与岳钟琪畏敌如虎,仿佛他们就能打赢的样子。

    弘昼当然不喜欢看到鄂尔泰与岳钟琪的折子,然而看到巴赛大将军与南路清军统帅上的奏折,他已经明白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何种对手。

    等几名主要反对者咋呼完,弘昼一句‘够了’,就暂时压制住了场面。面对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朝臣,弘昼谈起了其他问题。

    终于下朝,弘昼立刻命侍卫准备,没多久他就坐进了老十四的车中。和被害的哥哥弘历不同,弘昼属于相当随意的性子,这段日子倒是与十四叔相处的越来越好。

    “十四叔,你还是觉得鄂尔泰与岳钟琪能打仗么?”

    老十四捡干货讲:“是。皇上别听那些人乱说,他们在意的其实是漕运。若是漕运中断,这些人日子可就不好过。”

    听到这里,弘昼倒是有些迟疑,“十四叔,有人说,不如挖开小清河与黄河往山东灌,当年顺治朝就是这么赢的。”

    “皇上,臣没干过此类事,真不知道。”老十四立刻向弘昼表达了自己不适合指挥此类行动的理由。停了片刻,他又补充了一句,“当下已经是四月,若是要挖河灌山东,得快。”

    叔侄两人就这么谈着,很快到了老十三的府上。这边到了老十三的卧室,就见老十三正靠坐在床头,身边摆放了一张大桌子,上面放了许多公文。

    弘昼连忙上前说道:“十三叔,你身子还没好,可不要再累着。公务什么时候都能办,身子才要紧。”

    老十三想下床行礼,已经被弘昼按住。老十三也知道弘昼这个性子,就说道:“皇上,臣担心霍崇截断运河。却不知朝堂上官员怎么讲。”

    弘昼无奈的摇摇头,“还是把责任都推到鄂尔泰与岳钟琪身上。说的好像鄂尔泰与岳钟琪真的与霍崇决战,就能打赢一般。”

    老十三早就知道大概会如此,没再多说。他想了片刻,说道:“皇上,臣发现另外一件事。霍崇一定是从其他地方运来了硫磺。”

    弘昼忍不住眨巴了好几下眼睛,才勉强知道老十三在说啥,却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说。

    老十三拿出了一份东西递给弘昼,弘昼放到桌案上,与老十四一起看起来。上面讲述的是山东的硫磺产量,以及硫磺能够造出多少火药的判断。

    看完,弘昼心中还有疑惑,“十三叔,这个写的我倒是看明白了些。只是霍崇手下不过四万人。也不见得供应不上。”

    老十三连忙摇头,“皇上,这上头有一部分没写。与霍崇打了这么多次,每次都有人讲,霍崇这边的火器打的极快。官军打出一发,霍崇那边能打出四五发。说是两万军,用的火药量顶的上十万军。他四万军,火药用量就得是二十万军。山东哪里有这么多硫磺!”

    满清皇室在教育上的确非常努力,康熙本人就接受过西方数学教育。老十三小时候就跟着雍正学习数学。弘昼虽然不至于明白微积分,简单的算术却也不是问题。稍一心算就明白了老十三说的没错。

    这下弘昼与老十四神色都严峻起来,老十四想了想,就把满清产硫磺的地方讲了出来。

    位于满清顶层的三人考虑着霍崇到底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么多硫磺,却没想到倭国。霍崇此时的船队再次抵达了当下大汉政权最大的硫磺贸易地江户港,靠着蒸汽明轮辅助,船只很轻松的就进入泊位,下了船锚。

    毕竟是与中国直接贸易了上千年,江户政权很轻松就接受了霍崇的贸易线。这边已经有大量小船靠过来,大汉船队的吊车也转动了横梁,把一箱箱的饴糖类食物转运到小船上。贸易代表冯玉宽上了小船,上了岸。

    这边马上就有人接上冯玉宽,进了一个很大的建筑。至少对德川幕府时代来说,这个建筑并不小。围墙内大概有一百乘以一百米左右的一整块地。此时土地上已经建起些建筑,其中不少都是仓库。

    拉着架子车的日本雇员已经列队等候,只要冯玉宽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前往不远处的港口把货物拉回来与幕府进行贸易交割。

    没进仓库,就闻到刺鼻的味道。打开仓库大门,就见里头已经堆满了硫磺矿石。再到旁边的仓库,里面堆放着铜矿。

    已经有库管跑来送上清单,“冯先生,这次没有水银。”

    冯玉宽只是嗯了一声,当下已经不怎么需要水银,需要的是硫磺。制作火药的配方需要的东西挺多,关键的是硝石、硫磺、木炭。木炭随便都能烧制,连那些制作纽扣的椰子壳剩余边角料都能用。

    硝石是沤出来的,当下大汉政权的城市,以及乡里都建了公厕,大量收集尿液沤硝。当下大汉政权下上百万人口,硝石供应也没了问题。

    剩下的就是硫磺,山东是真的缺乏硫磺。

    “冯桑。”背后传来呼叫声。

    冯玉宽转过身,见到是德川幕府的一位新奉行,加藤鹰一。也是幕府专门为大汉政权贸易任命的一位奉行。

    低头看着这个矮壮的男子,就见他一身奉行装束,腰间插了一把日本刀。冯玉宽用十分结巴的日语说道:“加藤桑,准备交货。”

    加藤鹰一却指了指旁边,冯玉宽就引着这位奉行进了旁边的小隔间。这种草草建立的隔间里是中国陈设,也就是说,泥地上放了几把椅子。加藤鹰一很不习惯的坐下,又取下日本刀递给站立在身边的部下,这才说道:“冯桑,你们有大米卖么?”

    冯玉宽没想到加藤鹰一竟然提出这么一个问题,皱眉沉思后才答道:“这次没带。”

    “请冯桑下次一定要带。”

    “为什么?”

    “这都是冯桑的错!”加藤鹰一马上给冯玉宽扣了个帽子。

    “什么就叫俺的错了!”冯玉宽立刻怼回去。倒也不是冯玉宽性子就这么激烈,而是倭国人谈生意就这样。先把责任扣到对方头上,之后就各种瞎扯淡。冯玉宽对此很是了解,更是清楚,决不能惯着倭国人的臭毛病。

    “吃了你们的这个饴糖。泛酸水!”

    冯玉宽立刻打断,“等等,你告诉俺,你们怎么吃的。每天吃多少!”

    加藤鹰一在冯玉宽逼迫下,不情不愿的讲述了倭国这边一天两顿饭,每顿都得有比大米还便宜的饴糖食物。

    冯玉宽又气又乐,“你们这种吃法,不泛酸水才怪!”

    见坑不住冯玉宽,加藤鹰一只能装作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副混不吝的神色,“下次请务必送来大米交易。”

    山东没几个种稻子,基本是吃面。冯玉宽不想增加不必要的麻烦,就建议道:“你们不如吃面吧。”

    “吃面?什么意思?”

    “馒头啊。雪白的大馒头!”冯玉宽比划着。

    加藤鹰一想了想,连连摇头,“不不不,俺们还是吃米饭吧。”

    冯玉宽也不想为难自己,建议道:“要么这样。俺听说你们这些饴糖是给进江户的地方大名吃,对吧?”

    “嗯。”加藤鹰一点点头。

    “俺们和你们一起开几个食堂,让那些人到食堂吃饭。俺们就在食堂里面给你们做面食。你们学会了,不就好说了么。”

    “冯桑,这个只怕不能向将军大人交代。”

    “所以让俺们来开这个食堂,你都没吃过,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喜欢。”

    两边纠缠了好一阵,冯玉宽寸步不让,最后加藤鹰一只得表示回去与将军大人禀报。

    送走了这帮人,冯玉宽这边才开始忙活。所谓开设食堂是霍崇早就提出过的建议,冯玉宽最初也不明白。但是霍崇强调‘培育市场’。说的那套听着也不是没有道理。

    冯玉宽很清楚倭国人其实没钱,却没想到突然就有了机会。

    货物交割的很快,倭国这边虽然吹毛求疵的臭毛病不改,却还是在这快速交割中显露出他们的急切心情。

    大汉政权的急切心情并没有不同,硫磺同样是急需的物资。这次买到了二十几万斤,总算是能够让部队用上一阵子。

    刚弄完,加藤鹰一就跑来要冯玉宽请他吃顿饭。冯玉宽立刻明白了这厮的心思,马上命船队的厨师做了一顿。

    头道菜自然是腌菜。就是霍崇说的什么乳酸杆菌腌制加工的腌菜。

    四样开胃小菜摆上,两荤两素。分别是腌黄瓜,腌萝卜。兔肉丝,牛肉片。

    之后则是主菜,一碗热腾腾的拉面上了席面。

    加藤鹰一也算是在倭国里头有见识的,只是闻到香喷喷的面汤味道,嘴就忍不住蠕动,开始不自觉的咽口水了。

    冯玉宽心中暗笑,却也不揭穿,“加藤桑,咱们开动吧。”

第261章 婚姻大事(二)

    西边的天空中最后一缕橙色消散,夜色降临在海面上。冯玉宽站在船头,身边挤满了船员。大家看向西边,那里有一颗远比任何星星都更明亮的星光。

    星光照耀下,众人能隐约看到星星附近的朦胧影子。虽然在出航的白天好几次见到这高达十几丈的灯塔正在修建,然而亲眼看到这座灯塔的光芒,现在还是第一次。

    “海图!水平仪测量!”冯玉宽对瞭望员喊道。

    甲板上响起一阵脚步声。设备早就架好,根据水平仪与夹角测量仪器,测量员得到了一个距离海岸线的距离。

    听闻距离海岸还有将近十里地,冯玉宽心中盘算着航线,并没有想到附近有什么需要注意的礁石。也就是说,船只不用担心会搁浅或者撞击,只用继续向南航行就好。

    继续向南走,深夜时分,远处黑暗的地平线又出现了一颗新的明星。这是另外一座灯塔的光芒。有两个灯塔指引,更能确定航线位置。在以前绝不敢近岸航行的黑夜中,船队继续向南边的即墨港进发。

    用了以往三分之二的时间,船队运载着大量倭国硫磺矿抵达目的地。等货物卸下,冯玉宽一颗心终于落回到肚子里。码头上已经是堆积如山的货物,冯玉宽穿行其间,甚至生出种幻觉。自己也许是大梦未醒。

    从满清朝廷下达全面禁海令到大汉政权主动开始航海贸易,不过是几年时间。冯玉宽在这非常有限的航行中已经运输了超过他之前全部运输总量的货物。

    如果这不是梦,冯玉宽就只能怀疑以前的自己是身处梦中。

    然而到了港口的办公地,冯玉宽听到这边负责人询问‘都督啥时候成亲’的问题。所有身处梦境的感觉陡然消散,冯玉宽发现自己其实身处在一个完全现实的世界。

    到了四五十岁的年龄,冯玉宽看事情早就不再纠结。霍崇到现在还没老婆孩子的事情让冯玉宽感受到了危机。

    既然霍崇已经拥有山东,跟着霍崇的大伙就得为霍崇的天下考虑。如果霍崇能活个七八十岁自然好,可便是活一百岁,霍崇也会死。霍崇死后怎么办呢?自然是霍崇的子孙继承这份家业。

    这边的负责人说道:“冯大哥,俺们也想给都督提亲。只是俺们都不配。冯大哥与都督认识这么久,你最合适。”

    被这么讲,冯玉宽不仅没有感觉有啥不对,更是觉得顺理成章。想了想,冯玉宽叹道:“霍兄弟这般人才,当找个读书家里的姑娘才配得上。不过……”

    “咱们已经打下济南啦!”负责人赶紧接上话。

    啪的一拍对面这小子的肩头,冯玉宽觉得这厮真机灵,“好,现在就给俺备驴车!”

    “不用。马匹已经有了!”

    冯玉宽也不歇息,上马就往临淄赶。晓行夜宿,赶到临淄后就直奔霍崇所在。警卫员拦住想径直进去的冯玉宽,冯玉宽立刻说道:“俺这次来是要给都督说媒,你们快点办手续,让俺进去。”

    听冯玉宽说出这样的话,警卫们也不敢怠慢,立刻抓紧办手续。冯玉宽大步进了办公室,就见霍崇正在批文件,抬头见到冯玉宽的时候很是惊讶,“冯大哥,这次货物如何?”

    “不用担心,货好得很。这个以后再说,俺这次是来问问霍兄弟想要何种女子成亲。”

    霍崇有些无奈的叹口气,“高庞真是能折腾!”

    “原来是状元公想到的!不愧是状元公!”冯玉宽由衷的赞道。山东这地方学习风气很重,虽然高庞是个外地人,但是有了状元公的身份,哪怕是满清的状元,也让冯玉宽很服气。

    唉……,霍崇叹口气。生孩子这件事的意义已经被高庞为首的这些人讲的透彻,霍崇自己也很清楚这时代继承人的重要性。

    一个造反组织若是没有成型,为首的就娶妻生子,会非常伤士气。大家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造反,同志们肯定是不服气的。

    现在霍崇已经拥有了基本上整个山东。北以大清河为界,西以运河为界,南以黄河为界。东边则是浩瀚的太平洋。

    这块地虽然也不是什么好地界,却是个被山带河的真正割据势力。这种时候霍崇有没有儿子的重要性就显现出来了。只要局面没有恶化,霍崇死了,一众追随者们还有幼主可以辅佐。天然就有了权力核心。

    冯玉宽已经爽快的说道:“霍兄弟,济南城内有不少好人家。你想要啥样的,给俺说。俺回去给你张罗。”

    “我也想过。读书人家出身,长相自然是越好看越好,身材个头越高越好。不过有件事,我十分在意。冯大哥,你知道我要在山东推行禁止裹小脚。所以我要一个不裹脚的。不然没办法向大家交代。”

    听到这些标准,冯玉宽想了一阵,“济南城里只怕没有。”

    “所以说么。这事还不容易呢。”霍崇叹道。

    冯玉宽左想右想,索性问道:“霍兄弟为何对裹脚这么痛恨?”

    “因为裹脚是残害人。冯大哥到了倭国,看倭国那边女子也很辛苦的劳作。裹脚的话,能干啥?”

    “……算了,不提裹脚的事情了。霍兄弟,俺现在就回济南,再问问有没有合适的。不过俺觉得霍兄弟若是娶了衍圣公府的女儿,也不错么。”

    衍圣公府在山东势力极大,又是山东千年家族。霍崇能理解冯玉宽的建议,甚至对冯玉宽的胆子变化有些欣喜。如果是以前,给冯玉宽十个胆子,他都不敢把主意打到衍圣公府头上。逼着孔子的后人献出女儿,对于山东人是要很大的自信才敢提出来的。一个偷偷跑海路的家伙提出这样的想法,可见冯玉宽已经有足够的自信了。

    “冯大哥,就算是娶了,也会被说是逼着孔家献女儿。而且孔家女人一定是裹脚的,这特么干了啊。孔子他亲娘要是裹脚,干不了活,估计孔子早就饿死了。”

    话音放落,就听外面高庞笑道:“都督这么讲,听起来真的是振聋发聩。”

    冯玉宽主动向高庞问候,“状元公,你觉得孔家的小姐就不配霍兄弟么?”

    高庞摇摇头,“倒也不是。强娶了孔家的小姐,只会让人觉得都督强抢民女。”

    “抢他是给孔家面子。都督是什么人物,杀了雍正,斩首几十万官军。这份能耐说出去还丢了孔家的人不成?”

    高庞觉得自己没办法和冯玉宽这种草莽讲道理。是的,草莽自有草莽的道理。单纯从征服者的角度,霍崇已经够生猛了。然而读书人可不认这个,即便是霍崇以后当了皇帝,强抢民女就是强抢民女。尤其牵扯到孔家,更不会被读书人当做没看到。

    “冯大哥,先给都督找几个女人,有了孩子才好。”

    冯玉宽摇摇头,“俺们山东不认这个。既然是孩子,他爹啥出身很要紧。可孩子他娘家若是没有名头,大家还是看不起。要找就得找好的。”

第262章 婚姻大事(三)

    高庞与冯玉宽一起从霍崇这里出来,看着身边这位快五十岁的老海商,高庞就觉得心里面有气。正想径直离开,就听冯玉宽说道:“状元公,俺觉得你还是别和都督说那有的没的。这事就两条路。一条是都督找几个女人开始生孩子,一条就是大操大办,风风光光的娶个好人家的闺女。你讲的那些都太虚。”

    被这么讲,高庞不乐意了,“冯先生,都督娶亲乃是大事……”

    冯玉宽听了这么个开头,立刻立刻打断高庞的话,“状元公,你就没弄明白。都督是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什么?”

    “切,俺以为你挑起这事,已经想明白了呢。”冯玉宽语气中有些不屑。

    高庞真的搞不明白了,只能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状元公,当下要务不是娶什么样的女人。俺见过这么多人,没一个能与霍兄弟比。他定然能当上皇帝。当下要务是早点生出个孩子,让大伙安心。至于生孩子的是什么人,要紧么?”

    高庞一时无语。冯玉宽的话充满了江湖气,却抓住了事情要点。

    冯玉宽继续说道:“霍兄弟是个读书人,和你就挺像。都是想太多。他早明白这剜到篮里才是菜,现在怎么会缺娃!他得几个娃满地跑!”

    面对这样现实的阐述,高庞忍不住想起了陈铭泰先生家的小姐。那姑娘的倩影让高庞格外不能接受冯玉宽的说法。

    “状元公,你还是去劝劝霍兄弟。就去孔家抓个姑娘娶了,要是怕生不出来,就多抓几个。啥强抢民女,咱们去他家那是看得起他们。咋了,他们还比雍正金贵么?”说完,冯玉宽就告辞离开,丢下有些傻愣愣的高庞在原地无语。

    高庞是真的很无语。按理说山东人对于衍圣公府应该很尊重,冯玉宽言语中有着奇妙的感觉。一方面是很看得起孔家,应该是觉得孔家的姑娘才配得上霍崇。另一反面却有要凌驾孔家的那种冲动,颇有暴发户的味道。

    回想冯玉宽的话,高庞自己也有些糊涂了。他开始搞不清楚,对于霍崇这样的人来说,家庭到底算是什么呢?是生孩子的工具,还是一个归宿。

    事情就这么短暂停了下来。日子就这么进入五月。一到五月,就要准备开始收麦。大汉政权内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霍崇也忙碌起来。

    这次忙碌并非是准备继续打仗,或者说是投身到另外一个战场上。巡回授课开始了。

    授课自然从临淄这边开始,针对对象乃是地方农会上的干部以及积极份子。没想到授课计划刚发出去,临淄农会就禀报说丁举人为首的本地地主们竟然请求听课。

    如果是其他地方,士绅们要么早早起来造反,被打掉了。或者是在清军不久前的逃跑途中被摧毁。便是幸运的躲过这两拨危机,因为士绅很不受待见,也不会给他们机会。

    然而丁举人却是很早前就帮着霍崇与老八的党羽穿针引线,算是有功之人。农会最初也拒绝过,然而丁举人态度坚定的一定要参加,才把事情给捅到了霍崇这里。

    霍崇本来也不想让士绅和农会的人员一起听课,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是个机会观察。索性答应下来。

    时间紧任务重,霍崇很快就到了学习班。一众人围坐,霍崇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下头已经惊了。许多人只是听说过霍崇,或者远远见到过。不成想打的官军落花流水的霍崇霍都督竟然亲自来了。

    “不少人问过俺,俺为什么要带着大伙造反。俺告诉问俺的人,大家日子过得太苦了。”霍崇做了个很简单的开头。

    “然后俺就问那些人,他们的日子为啥过得这么苦。俺现在就问问大伙,你们觉得日子为啥过得这么苦。”

    便是农会的人,一时也回答不上来。倒是丁举人开口说道:“日子过得苦,因为地租高,税收多。”

    这话一说出来,农会的普通百姓们连连点头。看得出,他们很认同这话。

    霍崇看了看丁举人,搞不明白这厮是什么意思。不过这话既然没错,霍崇也不想反驳。继续说了下去,“咱们算个帐。租地到底得花多少钱。”

    没有回到这时代之前,霍崇真不知道地主对农民的剥削有多沉重。真的回到这个时代,进行了调查之后,霍崇才明白满清时代的地主们到底有多反动。

    面前的这帮农会中的人差不多一半是自耕农,不过他们在乡里也非常熟悉局面。霍崇不担心这帮人听不懂。就讲述起来。

    地主们佃地从来不是把所有土地都佃出去。而是一定要留下来一部分土地不佃。原因很简单,如果把土地都佃出去,地租就没办法维持在高位上。

    饥饿营销这个名词虽然在新中国出现的比较晚,但地主们无疑是玩弄这套的高手高手高高手。

    如果有十个人要佃土地,地主只提供七份地,利润反倒更高。

    听到这里,农民们不解了。有人询问为啥。

    霍崇随便列了一个乘法。如果是十块地,十个人佃。一个人大概就是四成地租,地主收到的是40。

    如果是十块地,佃出去七块,每块收六成租。地主们收入就是42。

    任由一部分土地抛荒,不仅没有让地主收入降低,反倒提高了那么一点点。而操纵地租本身,又抬高了地租。这可是个很好的买卖。

    不少农民根本不懂数学。也有些比较懂。反正众人掰着手指头数数,花了好一阵之后才算清楚。

    中间过程对于农民来说是无比艰难的事情,然而等农民算清楚了之后,会场里的农民们沉默下来。他们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看得出,任由土地抛荒反倒赚更多的事情完全超出了农民的想象之外。

    突然有人喊了起来,“这帮黑心的!真不是东西!”

    有人带头,农民们,尤其是佃户们都跟着骂了起来。

    霍崇看了看丁举人和丁举人身后那些地主士绅。或许这帮人也可以给扣个开明地主的帽子,然而地主就是地主。开明不过是地主们为了自己的利益而选择对现实屈服,并不意味着他们本人不会用这样的手段来榨取利润。

    丁举人身后的那些地主士绅们脸色无比难看,有些人低着头,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愤怒。

    坐在这些人最前面的丁举人倒是微微点头,大有仔细品味的意思。

    此时农民们也骂的差不多了,有人提问,“霍爷,有些地主就不这么做啊。”

    “凡是不这么做的地主,定然是那一片本来就缺地。把地都佃出去,十个人也只能分到六七块地。地主们当然可以利用挣着佃地,提高地租。”

    听霍崇这么一讲,农民朋友们豁然开朗,再次骂起地主们都是黑了心肝的坏人。

    霍崇看这个要点已经讲完,就讲接下来的要点。

    地主们既然已经制造出了土地短缺,想佃地的佃户们就不得不接受地主们的要价。反正他们不去佃,自然有别人来争。

    这种时候,地主们就要先收保证金。都沦落到佃土地,哪里有钱。于是地主们就放起了印子钱。

    霍崇以前真不知道为啥穷人们要向地主们借钱。在一个小农社会中,讲究的就是个自给自足。而且大伙都不傻,怎么会不明白借债的可怕。

    回到清代一调查,这才明白p2p上那些消费贷和裸贷真不是独创。在清代就已经这么搞了。这帮人不过是拾人牙慧,跟在前辈屁股后头跑。

    霍崇甚至搞明白了,为啥这些手段曾经一度完全消失几十年,以至于年轻人根本就不知道曾经有过这样的事情。

    因为新中国是真的将这些把戏完全铲除,至少在毛爷爷在世的时候,谁敢这么搞,那是要掉脑袋的。

    利用土地稀缺来抬高地租,利用保证金套路让农民欠下士绅的钱,士绅们就完全掌握了农民们的生计。

    霍崇边讲,边加入了算术题。农民们艰难的计算着,过程十分吃力。但是算出结果后,农民们就明白了。

    “乡亲们。你们这么一算就知道了。你们一年辛辛苦苦,最后六七成的收成都被拿走了。这日子能不苦么?这日子不苦才怪呢!”霍崇大声说道。

    本以为说完这些,农民们就愤怒了。不成想农民的情绪并没有向着愤怒发展,在愕然之后,会场中突然有人放声大哭。霍崇看去,就见一个四十来岁的老人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正想上前去安慰,旁边的人也已经红了眼眶,随即跟着嚎哭起来,边哭边喊:“俺好惨啊!俺好惨!怪不得!怪不得!”

    霍崇心中一阵烦躁。哭什么,要是哭有用的话,大家遇到苦难往地上一坐放声大哭不就好了么。

    然而会场里哭的人越来越多,其他人也都神色悲戚。

    倒是有几名士绅已经听不下去,站起身就冲出了会场。

    霍崇本想让大家振作起来,却被这气氛莫名感染,最后眼角也莫名的湿润。

    走到大哭的佃户身前,霍崇对众人说道:“哭吧,哭吧。等哭完,俺就带着大伙一起过好日子!”

第263章 婚姻大事(四)

    “俺从不反对个人拥有耕种的土地。俺不答应的是什么?老乡们,你们觉得俺不答应的是什么!俺不答应的是通过占有土地去把耕地人种出来的粮食弄走他们兜里的事!这种干法叫什么,这叫做不杀穷汉不富!俺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一直干下去……”

    霍崇本来并没考虑过要发表这样激昂慷慨的发言,然而摆事实讲道理到了这个地步,霍崇自然而然就讲到了这个高度。

    农会众人情绪明显被调动起来,然而众农民却没敢喊出那句话。最后霍崇只能亲自振臂喊道:“打倒地主老财!”

    一众大汉政权的人员跟着喊了起来“打倒地主老财!”

    “打倒满清士绅!”霍崇不得不喊出了彻底革命的口号。

    最后情绪提升了,但是没达到霍崇期待的水平。

    这边农会会议结束,丁举人立刻起身靠近霍崇。警卫马上挡住了这厮,丁举人脸色发白,却态度坚定的说道:“霍兄,容俺和你说说话。”

    “好。”霍崇很想看看丁举人这位地主士绅代表到底想说啥,就答应下来。

    与丁举人一起来的还有三名脸色惨白,身体微微颤抖的地主士绅。四人在霍崇对面坐下,丁举人率先开口,“霍兄,俺佩服你。只是没想到霍兄竟然不想当地主。”

    霍崇点点头,“没错。”

    “霍兄,俺这些日子以来看到这大汉官府的确厉害。却百思不得其解,你们的人看着其实也就那样了。除了能打仗之外,并不多么聪明伶俐。很多时候傻得很。为啥你们的人就是能干。还请霍兄弟给点拨点拨。”

    丁举人的话让警卫们皱起眉头。霍崇知道大家不能接受‘傻’的评价。不过霍崇也没生气,毕竟丁举人是真的豁出去,这样的话都敢说。既然他这么诚恳,也就没什么好说。霍崇解释道:“因为俺的人参与的是经营。你们不经营,自然就不行。。”

    丁举人当过官,听霍崇说的还挺诚恳,立刻追问:“啥叫做经营。”

    “譬如你们见到的抽水机,造出抽水机,并且能把抽水机用在大家需要的地方,在种地需要抽水的时候就给大家抽水。同样的土地,同样种地的人,同样的农具、牲口。花同样种地的力气,我这边种出来的粮食就是比以前多,这就叫经营。”

    说完,霍崇观察着丁举人。看得出,丁举人最初是憋着股劲想和霍崇争辩一番。等霍崇简单讲述了经营是什么,丁举人已经一脸茫然的左思右想,竟然没吭声。

    霍崇没想到丁举人竟然有能力思考这个问题,倒是觉得有趣。不过此时霍崇准备赶紧修改自己的讲稿和讲义。这次在农会的会议上有许多感悟,得立刻写下来。不然就会忘记。

    最后霍崇还是没有赶走面前几名士绅,低下头刷刷点点开始写起来。这次会议最大感悟莫过于霍崇还是没旗帜鲜明的打出旗号,最初没做这样设想的理由是担心这个反剥削的旗号会被人利用。

    但是当下已经没有余地这么藏着掖着。农民们哪怕是明白了自己遭到过残酷剥削,却只是放声大哭,而没有立刻跳起来要对敌人发动进攻。从心理学角度来看,农民们要么不知道谁是敌人,便是知道了,也对敌人存在敬畏心理。

    想打破这种自我的牢笼,以大无畏的精神将所有敌人打倒在地,再踩上一万脚,让剥削制度彻底毁灭。需要的是大智大勇。普通人大概一辈子都达不到这样的能力与境界。

    所以必须有一个核心理念,这个理念必须以最鲜明的用语,以及绝不会被误解的描述呈现出来。霍崇之前着实找不出这样的描述。

    然而参加了这次会议之后,霍崇觉得找出了问题所在。当下问题归根结底就是‘推翻三座大山。’

    刷刷点点,霍崇在纸上写下了推翻三座大山的内容。反对封建主义,反对压迫,反对官僚资本主义。

    随即根据这个核心要点开始对讲稿与讲义进行修改。正写的来劲,就听丁举人咳嗽一声,试探着问道:“霍兄,可否打扰一下。”

    霍崇写完整句话,放下笔。抬头就见丁举人脸上已经满是迟疑与隐约的痛苦,这是用脑子思考问题带来的反应。真可怜呢。

    丁举人绝望的问道:“霍兄,不知你眼中的士绅何等不堪,才让霍兄如此小看士绅。”

    “我认为士绅忠于满清。又或者丁兄以为士绅其实不忠于满清?可否请丁兄给个解释。”

    丁举人脸上都是尴尬,又痛苦的考虑一阵,他叹道:“罢罢罢。若是说不忠于朝廷,那就是不忠不孝。便是忠于满清朝廷好吧。”

    霍崇对丁举人评价高了些,“既然忠于满清,士绅根本没帮上满清什么忙。满清被歼灭十几万军队,雍正都被杀了。还有不少士绅偷偷勾结满清,结果满清战败之后逃窜,反倒被满清抢掠杀戮。这珠玉在前,我怎敢借重士绅。”

    丁举人神色惨淡,却应道:“果然是不忠不孝。可霍兄,士绅起码能安定地方。难不成霍崇准备马上打天下,还马上治天下不成?”

    “问得好!”霍崇由衷的赞了一句。这丁举人是真的当过官的,说出来的问题可比那帮只会读书的强出去几条街。

    “我也当过大户,很清楚当下税收,士绅若是不抗税,不裹挟百姓偷税漏税,破产用不了几年。咱们以士绅收五成地租算,绝无士绅会缴纳两成给官府。咱们姑且认为士绅交了两成。可我直接通过村里的农会收税,就是三成税。更不用说我们还会努力经营,让农民打的粮食多一倍。三乘二,可就是六了。一边是二,一边是六。丁兄觉得该选哪一项!”

    丁举人心算一下,登时明白了所谓‘六’是怎么回事。便应道:“这还是马上治天下的路数。”

    “或许有些像。可丁兄有没有想过,我便是拿出三成来养活官吏,我手下就得有多少效力之人。只要我有经营之力,用士绅治国只会吃大亏。不知道丁兄觉得如何?”

    丁举人又陷入痛苦的思考之中。霍崇看了看丁举人背后的三名士绅,发现他们神色间没多大变化,不知道是没听进去,还是干脆没听懂。

    虽然有些失望,霍崇还是拿起笔继续修改自己的文本。这番交谈对霍崇也是个促进,既然道理没错,剩下就是干到底喽。至于自己能否活着看到这场革命成功,霍崇倒也无所谓了。这等事真得看运气。

    又改了几段,就听丁举人说道:“霍兄所说,俺很不服气。”

    “嗯。能理解。”霍崇抬起头表示认同。

    “此次前来并非为向霍兄讨教。而是想提个亲。”丁举人意气消沉的说道。

    说完,他回身指了指后面一位,“这位是罗兄,他家的女儿待字闺中,俺本是想给霍兄提个亲。只是这么一讲,也没了心思。”

    “不妨事。见见面可好?”霍崇问道。

    “这……既然霍兄如此讲,俺就陪霍兄前去。不知霍兄何时有空闲?”

    霍崇见丁举人还挺刚硬,笑道:“选日不如撞日。既然今天提及,便今日去。见个面,吃个饭。觉得行就行,不行就拉倒。”

    听霍崇这么讲,这位四十来岁的罗兄登时两眼放光,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

    霍崇这才明白为啥同是前来的士绅,为何罗兄等人好像对如此激烈深刻的争论毫不在意。合着人家所求根本不是士绅们的将来,而是他个人的利益。

    与丁举人争论带来的哪点好心情登时消散的无影无踪,霍崇差点就不想去了。然而再想想,丁举人好歹当过官,见过世面。既然敢拿那姑娘容貌说事,定然得拿得出手才对。

    前几天冯玉宽的话又被想起,“霍兄弟,你没成过亲,总是觉得成亲之后得如何如何。真成了亲,就知道和你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别瞎想了,赶紧弄一个回去。你这一想就是半个月一个月。再一想,就是半年一年。你别想了,到了这个年纪,真的拖不下去。”

    霍崇站起身,对丁举人说道:“这三位,何不引荐一下?”

    当晚,霍崇就在这位比自己还小半岁的罗兄家见到了罗兄的女儿。第一眼见到,霍崇就感觉竟然不算白来。虽说灯下看妹纸,各个都是美女。然而有了灯火加持后,妹纸的美貌真把霍崇给感动到了。

    甚至脑子里回想起那个笑话。一哥们陪着别人相亲去,见到相亲妹纸之后,忍不住上前对妹纸说道:“看到你的眼睛,我就觉得我要融化在你的目光中。看到你的笑容,我连咱们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便是这么不怎么样的笑话,霍崇竟然觉得有点符合当下的局面。如果光看长相,霍崇觉得妹纸大概算是过关。这边刚和妹纸说了句话,听着一口地道的山东话。还没来得及感动,外面就有警卫跑了进来,在霍崇耳边低声说道:“都督,济南那边有消息,抓到了想掘河的清军。”

    霍崇不知为何突然就轻松起来。站起身向众人告了个罪,起身就走。丁举人送了出来,霍崇对他说道:“姑娘不错。若是没什么别的事情,就走娶亲的流程。”

    “流程?”丁举人被这个新词弄的很是疑惑。

    霍崇懒得解释,“我会派人来把娶亲的事情忙下去。”说完,随着警卫直奔衙门。清军竟然要挖河淹水,真真想不到呢。

第264章 丰收(一)

    左边一列是三师弟李铁牛,大徒弟钱清,二徒弟杨望富,六徒弟万茜。

    右边一列,状元公高庞,参谋长雷虎,海贸总管冯玉宽,六团长胡悦。

    帅府大办公室中央的座位上,霍崇正坐当中。还有其他一些文武官员在更外圈子坐着。

    万茜先起身报告了得到的消息,“……济南府发现从大清河渡河直奔小清河的清军,赶到之时,清军正在试图掘开小清河……”

    报告完,众人脸色都非常难看。霍崇知道大伙心中大恨,虽然霍崇也同样对满清的选择惊讶,却意外的没有恨意。和满清历代的恶行比较,这次行动真不算啥。

    倒是小清河,让霍崇感觉有着奇妙的缘分。自己好几次重要变化恰恰与小清河为中心串联起来的人有瓜葛。

    三师弟李铁牛怒道:“大师兄,咱们决不能放过此事。不如……咱们再派部队去杀清军。”

    “老三,咱们当然不能放过。不过……嗯……等秋后扩军十万,咱们先派部队过大清河,佯装要攻打京城。同时派兵再威胁济宁。这就差不多够了。”

    众人神色各异,李铁牛皱着眉头想了片刻,不解的问道:“大师兄,这是为何?”

    霍崇知道三师弟的忠诚心绝对没问题,对于百姓更是有朴素的感情。但是论起残酷的军事斗争是真跟不上思路。

    又不想让三师弟为难,霍崇索性把自己的想法讲了出来,“我听到小清河,就想起清军是读过大清河南下。若是咱们打过大清河,摆出要收拾清军的姿态,他们也未必怕。但是咱们摆出要直接进攻京城的架势,清军大概回想起咱们杀雍正,就得集结重兵防御京城。铁牛,你说是不是?”

    李铁牛想了好一阵,勉强点头,“应该是吧。”

    “那么咱们佯装进攻京城,再派兵攻打济宁。不管是打下来或者打不下来,至少都切断了运河漕运。这种时候清军就会面对缺粮的局面。粮饷不足,清军当然就得老实些。”

    说完,霍崇看向左右比较核心的文武重臣。就见左手的钱清若有所思,右手的高庞已经眼睛发亮。雷虎则微微皱眉,拼命思考的样子。

    至于其他人,则是神色各异。好像没能从霍崇如此跳跃的思路中找出线索。霍崇点将了,“高庞,接下来怎么做才好?”

    高庞当即应道:“南下江苏。”

    雷虎愣了愣,忍不住微微点头。钱清倒是没什么激动,只是瞅了瞅高庞。

    胡悦听到这话一个激灵,大声说道:“都督,南下可是好啊。真好。”

    “好不好,到时候看清军。”说完,霍崇突然想起了件事,“冯大哥,我突然想起件事。你说倭国的富士山前几天是不是喷发了一次。”

    冯玉宽没想到霍崇竟然突然问起这个。连忙回想片刻后,果断答道:“正是。富士山二十年前喷发了一次,老厉害了……”

    霍崇从冯玉宽这里得到了确定后,心中解开了一个问题。是关于此时天气的问题。

    按照冯玉宽所说,二十年多前,也就是1707年,日本西南部地区发生了一次大地震,名为"宝永地震"。它的震级应该非常高。在川崎落下的火山灰都积有埋过脚面那么深,应该有5-10厘米厚。地震与火山爆发导致约2万人死亡,6万多间房屋损毁。

    霍崇真不在意日本人民的生命财产损失,真的是一点都不在意。这个消息只是让霍崇觉得明白了为啥现在这么冷。

    原本霍崇以为是明末小冰河气候延续到现在。却没想到最近几十年,到处都地震。火山大爆发的时候会喷涂数以亿吨的火山灰喷入大气之中,遮蔽天空,引发寒冷气候。

    霍崇有印象的历史中最著名的是二叠纪末大灭绝,峨眉山暗色岩事件,不是地下火山熔岩库喷发,而是直接从地幔中升起的地幔柱喷发。硬是喷出一座峨眉山系来。

    百万年后的西伯利亚暗色岩事件,比峨眉山暗色岩事件生猛的多。宛如大动脉破裂般的熔岩从地幔柱中疯狂涌出火山口,硬是在西伯利亚地区喷出一个原始面积可能达到700万平方公里的火山岩地带。

    这两次地幔柱火山爆发,直接导致二叠纪末大灭绝。全球90%以上的生物物种灭绝。三叶动物亚门这个古老种族在这次浩劫中灭绝,创造了地球生命史中的‘灭门惨案’。

    霍崇有印象的历史中,最近一次著名的火山大爆发则是拿破仑战争最后一年,1815年印尼坦博拉火山爆发。那一年,全球都没有夏天。

    正在想,就听冯玉宽不解的问道:“都督,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帮高级人员都接受过霍崇强制教育,管他们信不信,都学过地球绕着太阳转的道理。也明白万物生长靠太阳的规律。

    霍崇就用纸挡住烛光,解释了火山灰进入平流层影响阳光进入大气层,导致气候变冷的理论。

    所与人都听得一脸的懵圈,完全搞不懂霍崇想说啥。

    最后钱清打破了困惑导致的沉默,“先生,然后呢?还是你想给俺们讲课。这是不是你说的知彼知己,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不穷。”

    霍崇觉得心里有些暖暖的。女儿就是小子们贴心啊,这种完全摸不着头脑的局面,钱清都能给霍崇找台阶下。

    心中欢喜,霍崇忍不住微笑,“讲课固然是一方面。让我讲完。火山灰总会在重力下沉降到地面,天空终究会恢复清澈透明。那个时候气温就会回升,降水增加,万物生长的更好。”

    高庞听得津津有味,连忙问道:“都督,那时候粮食产量又会继续增加喽!”

    霍崇摇摇头,“我在意的不是这个。一旦降水增加,就意味着黄河有水了。那时候我就要在汛期派遣人马到开封,把河北岸的河堤炸开。黄河就会一路向东,沿着大清河的河道入海。向南的河道就会干涸。”

    听霍崇拐弯抹角这么一通,竟然归结到炸黄河河堤上去了。大汉政权的高层们一个个瞠目结舌。脸上的表情从震惊、讶异,不明就里,到吓呆。真的是各种模样都有。

    霍崇对着满脸茫然的三师弟李铁牛说道:“铁牛,到时候咱们就可以报了满清想挖开小清河水淹咱们的仇啦。你听了之后高兴么?”

    李铁牛困惑的眨巴了几下眼,完全说不出话来。

第265章 丰收(二)

    “长信道长又来临淄了。”

    听到这句话,雷虎与高庞都抬起头,看向告知这个消息的钱清。高庞有些急不可耐的站起身,“不如去拜访一下吧。”

    “你想问什么?”

    “我想问东南是否有变。”高庞大大方方讲出了自己关心的内容。

    钱清盯着高庞看了片刻,转向雷虎,“老虎,你想问什么?”

    “俺……”雷虎想了想,突然鼓起勇气般答道:“俺想问问姻缘。”

    高庞心中暗笑,雷虎这家伙对钱清的心意大家都明白。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率直的讲出来。带着看热闹的心情,高庞盯着钱清。就见钱清长长的睫毛微微低垂,好像有情绪波动,却看不出是什么。

    这让高庞觉得很是佩服。钱清平日里就有一副大姐的派头。除了勇于任事之外,反应甚是果断。有种大大咧咧的意思。然而高庞觉得钱清的心思却是越来越深,至少现在的高庞都不能通过钱清的反应来判断钱清的心思。

    正在想,就听雷虎试探着问道:“你想问什么?”

    钱清嘿嘿一笑,露出狡黠的神色,“见到长信道长的时候,你们不就知道了。”

    三人既然做了决定,立刻就开始行动。也不骑马,直接步行前往长信道长那边。路上高庞问钱清,“司令,我读孙子兵法,读到知天知地,胜乃无穷。觉得先贤有些夸大。这次都督真的吓我一跳。你是都督的弟子,平素里也是如此么?”

    钱清的脸色本来挺有卖弄的得意,不过突然有其他情绪插入,让她端庄姣好的面孔仿佛笼罩在一层阴云之下。等阴云散去,压制住情绪的钱清淡然答道:“先生啥时候都能吓我一跳。”

    说着说着就到了目的地。钱清上前请道童前去通禀,没多久道童出来答道:“道长说,不见客。”

    雷虎微微叹口气,高庞也很是失望。这长信道长就是有这高人风范,说不见客就不见客。谁来也不行。

    正想着要不要识趣的询问道长何时有空,高庞就听钱清说道:“这次是状元公求见。”

    高庞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被钱清当成借口。以高庞对钱清的认知,之所以约上高庞一起来,应该是钱清已经算计过的。

    道童很快就带回道长的回应,“请进。”

    高庞见雷虎有些不爽,连忙借用霍崇的话打起圆场,“参谋长,别怪我。我也是司令的工具人。”

    雷虎被逗乐了,低笑两声,不快随即烟消云散。

    三人进了道长的大屋子,里头依旧挂满了写着各种无法理解的图案与符箓文字的纸长。

    道长也不寒暄,叫过高庞就开始询问他生辰八字等等。收集好数据,道长在几个算盘上一阵拨打,又拿过几张星图看。三人都不敢吭声,乖乖坐着。就见长信道长停下手里的动作,也不抬头,就说道:“你小子竟然是个贪狼星的命格。”

    “哈?”高庞不知道该说点啥。正想问,就见道长已经抬起手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三人都不敢打搅,只能大眼瞪小眼的互看。高庞自己也不信这个,更是接受过道长的教导。知道道长可不是靠算命糊口的人,那些以算命为生之人,会告诉来算命的人,‘你是xx命格,所以你的一生就一定会xxoo’什么的。

    长信道长坚信大道滚滚向前,任何人都只是大道创造的世界中的某个微不足道的存在,随着大道一起向前。所以命格只是这个存在偶然与某种东西并行前进,一旦想仰仗某种命格,就一定会被那‘妙不可言’的存在抛下。

    正因为相信道,反倒不会主动躺下不动。高庞对长信道长是真的非常佩服。

    回想着这些,就见长信道长放下手中的东西。抬起头,从烟盒里掏出根烟卷。钱清赶紧端了香过来帮道长点着,道长抽了一口,放松一下,才问道:“你们三个娃娃快点问,问完好让俺继续忙活。”

    高庞立刻开口,在另外两人说话前问道:“道长,江南可否有变?”

    “紫薇涌动,消长之势已成。至于在何方位消长,老道没学过,看不出来。”

    高庞心中有些失望,就换了个询问方向,“那华夷总会有分野吧?”

    道长微微眯缝起眼睛,脸上有些不耐烦,“早该对你们说清,每个人只能问一个。不过既然没先说,就答了你。”

    “多谢道长。”高庞连忙答道。

    长信道长也不多说,直接答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世界本就是大道所有,难道大道中还有华夷之辩么?”

    高庞一个激灵,有种被振聋发聩的感觉。带着豁然开朗时那种发自内心的震动,高庞觉得道长的境界果然远远高于自己。华夷之辩乃是高庞界定世界的标准,却不是大道本身的标准。既然整个世界都是大道所生,华夏是,难道同为世界一部分的蛮夷就不是了么?

    若是如此,岂不是说蛮夷就是脱离大道而独立存在的其特点了么!

    就在震撼感动之时,就听钱清开口问道:“道长,既然天上有银河,地上有江河,两者之间可否有呼应?”

    “丫头,你从霍崇那里听到了什么?”

    高庞一愣,没想到钱清提出的问题竟然让长信道长不得不反问,可见事情定然有什么奇特。看着钱清考虑该如何组织语言,高庞心中忍不住都有些嫉妒了。听得都是相同的讲述,可自己就问不出这样有深度的问题。

    此时钱清应该是想好了,就听她问道:“道长,难道地上江河就不与天上星河呼应。地上江河可比凡人更有力。”

    “未必如此。”长信道长说着的时候还摆摆手,强化了否定的态度,“江河乃是果,这脚下大地,哦,是地球。这日月与脚下地球才是因。这是霍崇与俺探讨地球形成与演化时候讲给俺的。俺深以为然。既然是果,怎会与星河呼应。倒是人,虽然也是果,却有主动性,会变化。是果,也是因。星河辉映,人才靠了那变化的可能有些机缘。”

    钱清并没有参与到这么高深的讨论之中,她率直的答道:“请道长把能看出来讲给俺听。”

    长信道长叹口气,“紫薇涌动,气数消长。看似细微,其实蕴含极大形势。两三年内,当有一大变。至于如何变化,到时候才能知道。”

    高庞几乎是竖着耳朵听,生怕少听了一个字。就听道长继续说道:“丫头,你已经问完。旁边这个,该你了。”

    道长这份果断让高庞又是佩服,觉得自己若是面对有兴趣的问题就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没想到道长点到为止,真真高人风范。

    雷虎被道长问起,他迟疑一下才答道:“俺把俺的问题让给钱司令。”

    道长有些乜斜着眼睛看向雷虎,高庞觉得这神色与霍崇说不出的类似,就听道长说道:“天狗天狗,一无所有。”

    话音方落,就听钱清问道:“道长,若是……”

    “俺已经答过这小子的问题,你们都给俺拔腚,别耽误俺的正事。”

    钱清急了,“道长,他什么都没问。”

    “俺已经答过了!”道长说完,抬手指向门口方向。

    三人也不敢和这得道高人刺挠,只能起身告辞。

    出了院子,钱清笑道:“老虎,没想到你竟然是天狗,可够威风。不过你是老虎,怎么成了天狗转世……”

    高庞也觉得奇怪,雷虎变天狗,还是一无所有的天狗。可天狗吞日吞月,的确是威风的很。然而怎么吞下去,最后还得吐出来。

    三人回到衙门,钱清就说道:“我要和大伙去济南,你们呢?”

    高庞把自己要随霍崇前往地方上进行农会工作讲给两人。

    雷虎叹道:“俺这边得准备部队配置。高兄弟说的没错,的确得有形势。若是有了形势,只用一面乃至两面对敌。没有形势,起码是三面对敌。若是光占个河南,那就是四战之地。以前看到这个词,觉得很威风。此时方知哪里是威风,而是凶险万分。”

    “放心,若是需要,我们会帮你。”钱清安抚道。

    雷虎又叹口气,“若是都督领着俺干此事,俺就不用担心。也不知道都督何时会回来。”

    说话同时,雷虎一直看着高庞。高庞要随霍崇去做农会的事情,只能答道:“若是有空,我就请都督看看何处该如何分派人马。”

    三人做好沟通,就此各自忙碌去了。高庞这边准备了好几个本子,准备好好将这一路上的事情记下。

    随着霍崇一起行进之时,就见霍崇双目微闭,若有所思,高庞觉得无聊,小心的问道:“都督,此次对农会主要是讲什么?”

    霍崇应道:“讲我们要做什么,以及为什么要这么做。”

    高庞有些没信心,“这么复杂的安排,他们能听明白么?”

    “所以,我在想,或许是我太追求结果。这等事情反倒要更公开透明,简明扼要,得有极大可操作性,还能被大伙都模仿了才行。”说到这里,霍崇突然自嘲了笑了几声,“这些年总是想着各种算计,没想到想做些光明磊落之事,反倒做不出来。”

第266章 丰收(三)

    “耕者有其田,人人吃饱饭!”

    “打倒土豪劣绅,百姓当家作主!”

    刚完成了课程的霍崇听到会场上响起的一阵阵口号,忍不住微笑起来。

    如果是21世纪,霍崇只会觉得这些口号太老土了,而且口号又简单粗暴,明显解释不了更多细致与现实的问题。

    在霍崇旁边的高庞则听得有些肝颤,忍不住说道:“先生,这……会不会杀气太重。”

    霍崇摇摇头,“高庞,你怕了么?”

    高庞连忙摇头,却迟疑起来。过了一阵,他点点头,“着实骇人。”

    “不用怕。百姓们可比你想的要淳朴的多。这口号与其是要打倒谁,不如说是他们决定不再承受苦难的生活。”

    听着口号中的‘打倒’‘消灭’等词,高庞实在是生不出认同的心思,这阵阵口号声让高庞感觉杀气腾腾。如果此时有人敢带头,只怕这些人就要把地主们都拖出来杀了。

    看着高庞面对人民的革命情绪时候流露出的恐惧,霍崇觉得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以前的自己面对革命难免会挑三拣四各种指摘,觉得革命不够细致精妙,不够从容不迫,缺乏深刻认知带来的天鹅绒手套下钢爪般的文质彬彬。

    现在霍崇再不这么想。见到那么多百姓受了半辈子苦,却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苦的茫然。见到了那么多得知自己受苦缘由后,委屈痛苦到放声大哭的百姓。霍崇觉得革命就是该是暴烈的,就该是狂风暴雨般将旧制度尽快荡平,然后建起一个新世界的猛烈过程。

    如果进行着革命的同时还想要保留旧时代的东西,甚至试图与旧时代共存。革命即便未必变成了反革命,至少也能证明这样的革命已经被篡夺了革命果实,失败了。

    可霍崇觉得高庞明显没有这样的觉悟,只是听到些口号,看到那杂乱的情绪乱流,就把高庞吓到了。

    如果高庞不是一个革命者的话,其他期待高庞能称为一个革命工作的执行者。霍崇说道:“你若是留在这里继续后面的工作,你觉得能做到我之前会上提及的那些么?”

    高庞想了一阵才回答:“先生,俺觉得能办到。不过得花费不少时间。”

    “建立新东西哪里能那么容易。尤其是,百姓们真的没有接受过教育。都不说文化教育,他们甚至都没接受过劳动教育。”霍崇点出自己认为的要点。

    高庞很是不解,“先生,农民种了这么多年地,竟然连如何更好种地都不知道么?”

    “天下读书的人那么多,读了几十年书的人多得是。为何每次科举只有那么点人能考上进士?”

    说起读书的事情,高庞稍一思索,立刻答道:“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正是如此。种地那么辛苦,没几个人会乐在其中。农民们感受到辛苦,当然不会钻研。越钻研,越痛苦。所以呢,不学无术才是常态。更何况大多数人只是模仿,连学习的程度都谈不上。”

    高庞连连点头,这描述的确是高庞所见的读书人的常态。是个读书人都知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的道理。能囫囵吞枣的把四书五经都背诵下来的人,大多数也不懂背诵下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可能真正背诵下来的读书人,在整个读书人群体里头也是少数。

    “高庞,你也跟着我走了这么多地方。该听的该见的都差不多见到了。不如找个你觉得还可以的地方,留下来,和大伙一起劳动,帮着大伙更好的劳动。做不到这些,你就不会真的进步。”

    听霍崇这么讲,高庞觉得很对。把心一横,就答道:“好。我就留在这里吧。”

    霍崇不可能在一个地方待太久,讲完一个地方的课,就要前往下一个地方。

    高庞则留在了青州附近的一个农村,这边也有家姓高的地主,此时高家众人刚取下孝带。负责这边的地方联络的乃是叫董阳的战士。听董阳向高庞介绍,这家姓高的人最初完全不想离开宅子,非得等清军前来。

    当时霍崇已经下了命令,要把地主家的人带去安全的地方。最后高家大部分人都被带走了。等他们回来才发现高家的人竟然不见,仔细寻找,在高家祠堂附近发现了新挖掘过的痕迹,扒开土一看,里面竟然堆积着高家人的尸体残骸。留在宅子里的高家人竟然都遇害了。

    听董阳语气中都是气愤,高庞很是不解,“董阳同志和这家人有这么大的仇么?”

    董阳一惊,连忙反驳道:“哪里!俺和他们没啥仇!俺只是气不过,高家人竟然说是咱们的人偷偷杀了留在宅子里的高家人。真没见过这么没良心的!若是想杀他们,他们一个都跑不掉,各个都得死!”

    从董阳恼怒无比的反应中,高庞已经确定董阳与高家肯定有很大怨恨。

    只是揭穿这个毫无意义,高庞就问后续。

    “后来俺们抓了些俘虏。就把到过这边的俘虏找出来,在村里做了个公审。俘虏们都说是官军跑来,抢了东西之后杀了这些人。不管高家信不信,乡亲们都信了。这件事才算拉倒。”

    “这不挺好么。”高庞赞道。

    董阳神色郑重起来,他摇摇头,“这事就邪乎。清军俘虏说,杀这些人的乃是清军的一个什么将军。他们只知道杀了人,却没见到是怎么杀的。连这些清军都不清楚那个将军为啥要把人剁碎了。高家是怎么得罪了清军将军,谁都不知道。”

    “真剁碎了?”高庞也没听说有这样的事情。

    “真的!坑里见到的都是手脚,人头,还有腰上的骨头。真不知道其他胳膊和腿什么的都去了哪里。”

    说到这里,董阳压低声音,“有人说这些人是被吃了。俺觉得这就是个膀话。哪里有吃人的!……”

    如果已经返回京城的巴赛大将军听到董阳的话,大概会冷笑甚至是大笑吧。靠了一路上不断杀害和收集到被害者的胳膊腿等部位的肉,这才能带着近七千清军逃回。在这件事上,巴赛大将军不仅不觉得有什么错,甚至觉得自己干的非常对。

第267章 丰收(三)

    坤隆元年6月,老十三家门外街道上,前来拜见的文武官员数量少了许多。这些人见到皇帝的车驾抵达,赶紧在道路两旁跪下。

    弘昼根本没有去看这些官员,他在门口稍微等了一下,同来的老十四下了轿子快步跟上,两人就进了怡亲王府。

    老十三身体好了些,听闻皇上弘昼抵达,赶紧出来迎接。远远见到弘昼,就听弘昼喊道:“十三叔不必多礼。”

    虽然弘昼的话出自内心,老十三还是跪倒行礼,丝毫没有恃宠而骄的意思。弘昼连忙赶上来,与侍卫一起扶起老十三,“十三叔,这次巴赛带回来了霍崇用的火器,可是得与十三叔一起看看。”

    没多久,弘昼、老十三、老十四、火器局、兵部等人就看着四名清军在使用上了刺刀的步枪与使用其他武器的清军对练。

    按照清军已知的情报,对练双方都穿着八旗军的棉甲,分别进行长枪对刺刀、单刀对刺刀、刀盾对刺刀的兵器对抗。

    等看完,老十三见到众人目光都击中在自己身上,便答道:“皇上,臣没有放过兵,若是论这些还得请放过兵的说。”

    这下,众人的目光才落到老十四身上。在眼下的这群人中,只有老十四放过兵。连同来的兵部尚书都没有放过兵。老十四答道:“这东西就是个短枪。”

    说着,接过一支步枪。就见这步枪本身长一米多些,加上刺刀也不过一米三四左右。的确是一支短枪。“皇上,霍崇的手下都使用这样的兵器。远了用枪打,近了用枪扎。防御全靠棉甲,也算是攻守兼并。”

    老十三练过武,只是练武的时候要么是长枪,要么是短刀。看这步枪用了套筒刺刀,十分不习惯。就问道:“既然是火枪,看着怎么如此奇怪。”

    弘昼叹口气,却没吭声。只是从兜里掏出几颗子弹。老十三接过一颗,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见这东西一寸多长。其中一寸多点是铜壳,凹凸不平。头部是铅制,还算是比较平整。

    咔的一声,就见弘昼打开了步枪上的机关,枪后面竟然出现了一个往里填放东西的长孔。

    便是老十三见多识广,也惊了。见到这子弹,老十三直觉的感到,这大概就是火药与弹头的合体。正想着怎么从枪口处装进去,看到这长条孔,已经觉得很可能要从这里把子弹装进去。

    正如老十三所料,弘昼把子弹放入其中,接着一转一推,咔哒一声,后面的长条孔就被黑色的铁给盖住了。

    已经有侍卫在墙边摆好靶子,弘昼把枪托抵住肩头,端着步枪瞄准。呯的一声,正中靶子。

    老十三更惊。弘昼也练过武,却不是特别喜欢鸟枪打猎。这一瞄一打就命中了靶子,厉害的只怕不是弘昼,而是这支火枪。

    也来不及说什么,老十三请求试试。兵部尚书赶紧给老十三装好子弹,老十三也瞄准靶子射击,同样击中了靶子。亲自在儿子搀扶下走过去,老十三见到自己竟然命中靶心。脸色可就更难看了。

    自己身体羸弱,大病还没好,尚且能打这么准,可见这种火枪极为容易操作。

    被儿子搀扶回弘昼之前,老十三急切的说道:“皇上,可确定这是霍崇手下用的都是这般火枪?”

    弘昼长叹一声,“唉……,十三叔。霍崇手下都用的这种火枪。也亏得你建言,没有撤换鄂尔泰与岳钟琪。若是别的人领军……”说完,弘昼脸上已经浮现出后怕的神色。

    老十三建议要信任鄂尔泰与岳钟琪的理由只是因为两人值得信赖,此时见识了霍崇部队普遍装备了这样的武器,也被撤换鄂尔泰与岳钟琪的可能吓到了。

    面对装备这样武器的三万人,鄂尔泰与岳钟琪竟然没有大败,而是通过各种调兵布阵维持了一个对峙,可见两人是真的有实力。对峙之时稍有不慎,就会被打败。

    正想询问这火器到底有什么玄机,火药局的头头仿佛有了读心术般,上前开始讲解。

    满清现在使用的是火绳枪,在枪管底部有个横过来的药孔。先从枪口往枪管里倒火药,之后塞入铅子。把火绳枪端平之后,再往药孔里头倒入火药。

    这个药孔不是一个孔,而是类似于烟袋锅的装置,只是中间的杆非常短。向里面倒入精制火药之后,瞄准目标扣动扳机。经过传动,一根燃着的棉绳转动,点燃药孔装置上的精制火药,药孔内的火药燃烧,顺着连接枪管后方的孔喷入枪管,引燃枪管里头的火药。子弹被火药推动发射出去。

    如此过程十分繁复,便是积年老兵,全套动作下来得一分多钟。那些新手们操作,更是手忙脚乱,往往两三分钟才打出去一发。

    与霍崇这种只是三两下就打出去一发的火枪比较,满清普遍装备的火绳枪简直是废物一般。

    火药局的头头当然不敢做这样的评价,他只是做了简单的解释,“……十三爷,也不知道霍崇用了什么妖法,将发火的东西做成这么大点。”说着,火药局的头头把一颗拆卸下来的‘火帽’递给了老十三。

    虽然满清通过八股来钳制汉人的思想,满人自己倒是不搞愚民教育。康熙又是格外对新鲜事物感兴趣,连带着老十三也接受过很好的教育,绝非废物。

    老十三拿着已经拆开的子弹,看了片刻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原来铜壳子弹是包裹住火药,弹壳尾部后一个可以安装火帽的孔洞。霍崇火枪的扳机连动的是一个击锤,扣动扳机后击锤敲击火帽,使得火帽发火,引发子弹壳内的火药。

    对霍崇的火枪之精妙佩服的同时,老十三看向老十四,“十四弟,你觉得这是霍崇自己造的么?”

    老十四叹口气,“那霍崇乃是极为高明的匠人。”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老十四就不再对霍崇做任何评价。

    眼前这帮人也都不评价。说起来,这帮人中,老十四与霍崇打过交道,弘昼和老十三还私下见过霍崇。在霍崇造反之前,他在京城内也不是毫无名气。因为琉璃火的缘故,上到王公贵人,下到普通官员,只要用过琉璃火的,都知道能造出这般玩意的定然是极为厉害的工匠。

    老十三问道:“弄清楚火帽里装的是什么物件么?”

    火药局的人先是低下头,随即咕咚跪倒:“皇上,十三爷。奴才没用,拿到这东西之后,奴才们没日没夜的找人分辨,可真的分辨不出这物件到底是怎么制成。皇上,十三爷,奴才会尽力弄清楚。奴才会尽力!”

    话音未落,弘昼与老十四脸上都浮现出怒气。兵部尚书法海瞪着眼,怒喝道:“你们就知道说不知道,要分辨。分辨这么久,连个路数都找不出来!这就是用心么!”

    看此局面火药局的头头已经恐惧的浑身颤抖,老十三本能的生出恨铁不成钢的怒气同时,却有些同情起这人。

    霍崇的火枪如此犀利方便,结构反倒简单。想来仿造并不难。但是以霍崇的狡诈,他怎么可能想不到这样的事情,既然敢这么造,定然有仰仗。

    回想起霍崇制作的琉璃火,老十三就知道事情定然不那么简单。那种东西烧起来非常方便,烧的过程中干干净净,完全没有烟熏火燎。最后剩下来的东西也只是极为干净的小块残余物。

    老十三用了之后就请教做法,去琉璃厂看过。虽然用的物件都是便宜的物件,却要经过几十道工序才能造出来。只要一个工序不清楚原理,就造不出琉璃火来。

    别看火帽里头那一小点东西份量轻飘飘的,也应该经过几十道工序,绝非是天然生成的东西。如果以琉璃火的造法为准,想仿制哪里那么容易。

    弘昼脸上怒气翻涌,最后却没发作,只是语气严厉的让火药局的人赶紧回去继续研究。

    一众人回到屋里,弘昼问道:“十三叔,既然知道了霍崇用的火枪。咱们总得找个克制的法子。”

    “皇上,这火枪下雨天会不会……”

    不等老十三问完,弘昼就一个劲摇头,“十三叔,俺们试过了。把火枪泡水里一刻钟,拉出来打,三支枪里头竟然还有一支能打响。”

    真的是最怕自己人吓自己人,听到这话,老十三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差点晕过去。

    满清的火绳枪别说泡水里,只要雨大些,十支枪里面就得有**支用不成。弘昼这话说的已经很含蓄了,他等于是说,要是下雨天打仗,霍崇这边根本不会受多大影响。清军可就得拿着不如烧火棍的火枪单方面挨打。

    等脑子清醒了一些,老十三快速考虑该怎么应付眼下崩溃般的局面。

    此时兵部尚书法海在弘昼的示意下开口了,他将双方武器装备对比一番,得出了结论,“兵部本以为霍崇这些年是拉拢了许多山东响马和大盗,加上霍崇手下招揽的一些流寇,充当霍崇的心腹。在裹挟一些刁民给霍崇虚张声势。不过是霍崇奸猾,善于偷袭。而前去剿灭的官员颟顸怠惰,被霍崇抓住机会。便是战败的官员上了请罪折子,也觉得他们文过饰非。没想到官员固然是为他们战败找理由,说的却也不是全错。当下霍崇裹挟的刁民,都能为他所用……”

    法海的话字字句句都如重锤,敲打在老十三心上。老十三知道,法海所提出的疑问,自己都有过。当时老十三并不能理解,为何十万精锐与两万贼军激战,竟然被两万贼军正面击破。

    知道了这个结果的时候,老十三只能归结为年羹尧死前的祈命折所说,霍崇‘用兵飘逸,作战扎实’。只有将成败归咎于个人的超凡实力,才能解释得通朝廷为何败的这么惨。

    而越是把战胜失败归咎于霍崇的个人实力,就越能解释得通这莫名其妙不合常理的局面。

    绝望的摇摇头,老十三不禁哀叹道:“还是皇上……还是先帝有眼光,早就看出了霍崇的不臣之心。当时先帝偶然见到关于霍崇的事情,就知道霍崇想造反。我虽然觉得先帝所说的绝对没错,却还是想错了。”

    “十三叔,皇阿玛那时候到底说了什么?”弘昼情不自禁的问道。

    老十三就将那时候的局面讲给弘昼等人。原来那时候雍正觉得霍崇利用邪教收揽人心,绝对是要造反。决不能给霍崇任意发展,随便扩大的机会。要早早将霍崇的势力掐灭在萌芽状态。

    听了这话,老十三当然是支持。不过那时候老十三却见到雍正有些许迟疑。而老十三也有些迟疑。当然,老十三的迟疑完全是不知道将霍崇抓捕归案之后,是否要定霍崇死罪。

    那时候的霍崇在老十三看来不过是个急功近利,披着张官皮的大户。这种人虽然有罪,可真的把他抓起来杀了,也有点小题大做的意思。

    试探着问了问,却没想到雍正的迟疑竟然大大不同。老十三这才发现,雍正已经怀疑霍崇到底积攒起了多大实力,这个实力是否已经很危险。

    这才有了雍正立刻派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调动几百山东人马对霍崇发动突袭,而且还先用计策诓骗霍崇自投罗网的事情。

    那次勾心斗角,兵戎相见的事情之后,老十三才确定了霍崇是真的早早就抱着谋反的心思。

    老十三说完,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陷入到对过去的回忆中。正想告罪,就见这帮人都目光灼灼,听得十分用心。稍微一想,老十三就明白过来。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弘昼还小,老十四被关在家里不许出门。其他的人注意力都放到年羹尧身上。

    满清年年有造反,与年羹尧这样的大将军一等公相比,那时候刚造反的霍崇,又算是个屁啊。甚至年羹尧上了祈命折子,满朝文武都认为年羹尧玩的是养寇自重,很多人还嘲笑年羹尧真的是走投无路,竟然连一个小小的山东反贼都要成为他的救命稻草。由此对年羹尧更加鄙视。

    然而随着事情的发展,霍崇造反两年后,提起年羹尧来,连雍正都有些后悔。认为当时不该操之过急,便是要杀年羹尧,也让年羹尧先剿灭了霍崇再说。

    讲完了这些旧事,老十三讲出了他的看法,“皇上,先帝已经看出了霍崇定然有仰仗。只是霍崇太过于奸猾,别人都是韬光养晦,收敛锋芒。霍崇竟然知道逃不过朝廷耳目,所以行事间内外两套。朝廷耳目所见之处,霍崇也做些惊人之事,朝廷下令责问,他就据理力争。让朝廷以为霍崇想靠朝廷恩典获取荣华富贵。根本没想到霍崇竟然早就谋反。这真的是大奸似忠,大伪似真。”

    听老十三讲了这么多,老十四也忍不住把当年康熙、老四、老十四,‘三堂会审’霍崇的事情讲了出来。

    弘昼听到一半,就已经极为认真的竖起耳朵听。除了老十三听说过有这么一回事之外,其他的官员也是第一次听闻康熙都见过霍崇,还有中间这么多事情。

    老十四到没有骂霍崇,讲述完前面的事情后,他有些怀念的感叹道:“皇上,那时候你皇爷爷要派臣放兵,还用霍崇所说的点拨臣。要臣知道人得有用,得靠得住,这才能立得住。霍崇之所以这么久以来并没有被看破,不就是他在地方上做代收钱粮的差事,从来不拖欠。使得许多官员都能靠着他得到极好的考评,升官升得快。这才让那些官们都纵容霍崇,护着他。”

    弘昼听到这里已经皱起了眉头,“十四叔,若是这么讲,岂不是说外面的那些风言风语就成了对的么?外头说,皇阿玛在世,办事的王爷成了反贼,效力的总督成了反贼,御史们上奏折就成了反贼。后来连一个工匠都成了反贼。康熙朝一片升平,大家都为大清效力,等到皇阿玛登基,这么多人当了反贼,岂不是朕的皇阿玛错了么!”

    老十四听弘昼这么讲,一时讪讪的低下头不再说话。老十三难得心中暗笑,老十四这人就是没有主心骨,真的是任性,想到哪里就弄到哪里。方才的话大概是老十四回想起过去,有感而发。未必就有什么恶意。

    不过老十四没有恶意,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就莫名的触及了弘昼的霉头。被这么说了一顿。

    轻松片刻,心境得到了调整。老十三把心一横,说出了自己方才盘算的思路,“皇上,让臣和你十四叔向皇上说几句。”

    弘昼挥挥手,其他人赶紧离开。只剩下爱新觉罗家的叔侄们留在屋内。

    老十三低声说道:“皇上,臣知道此事难为,不过臣以为霍崇极为狡诈,或许能智取。皇上便派人前去秘密与霍崇接洽,问问他若是想降,他想要什么。”

第268章 丰收(四)

    弘昼很奇怪自己的感受。霍崇杀了他爹雍正,如果有人说要试探着招降霍崇,哪怕是权宜之计,哪怕是为了之后把霍崇大卸八块做准备。弘昼觉得自己也想杀了提出如此建议的人。

    然而提出这个建议的乃是十三叔,弘昼立刻就感觉自己便是再明白自己是真的气恼这个建议,却还是完全没办法对十三叔生气。

    并没有沉浸在这样的思辨中,弘昼仔细考虑了一番,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仔细理解,原来十三叔是希望给霍崇发出缓和的信号,单纯为了麻痹霍崇。为朝廷争取到应对的时间。

    弘昼只能判断出此事不能公之于众,一旦公之于众,与杀父仇人和谈的事情会给皇室造成沉重压力。

    再想想,弘昼又觉得可是未必。满清面对强敌的时候向来是表达恭顺,敌人越强,就会越发恭顺。

    道理都能懂,可一想到竟然要向霍崇这样的贼人低声下气,弘昼胸膛仿佛燃烧起猛烈的火焰,让他不禁站起身来回走动。太可恶了,太耻辱了。与这愤怒相比,死亡反倒是更容易接受。

    上朝之时,群臣继续上表弹劾鄂尔泰与岳钟琪。仿佛这两人才是罪魁祸首,只要杀了这两人,满清立刻就能反败为胜,将霍崇的叛军杀个干净。

    弘昼不仅回想起父皇下朝之后批示奏折,经常会气的大骂。听闻父皇甚至在朝堂之上也会大骂朝臣,不给他们留下丝毫脸面。

    如果可以的话,弘昼也希望自己能够这么做。看着十四叔黑着脸,一言不发。弘昼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上层知道霍崇真正实力就够了,如果下头的人知道,这些好像是想对鄂尔泰与岳钟琪取而代之的官员,大概立刻就会主降了吧。

    弘昼很想试试看,却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这么做。

    等这帮朝臣咋呼完,弘昼开口说道:“那些文武官员奋战后陷落贼人手中,他们虽然有罪,也不能任由逆贼将其关押。朕想派人前去山东,要霍崇放人。可有人愿意做这个差事。”

    一时间无人应对。弘昼目光扫过朝堂上的官员。这帮人片刻前还咋咋呼呼,仿佛立刻就能挥动兵器前去杀了霍崇。可真轮到他们面对霍崇,他们全都蔫了。

    再问一次,还是没人肯担当出使的差事。弘昼猛然想起段话来,竟然与当下局面极为契合。

    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

    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

    这是当年孔子对于何谓‘士’的问题提出的判断标准。做事的时候有知耻之心,出使诸侯,能够完成君主交付的使命,可以叫做士。

    面前朝堂上衮衮诸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一窝蜂的攻讦。真的要他们出使敌人所在,完成君命。这帮人又闭口不言,仿佛个个变了哑巴。

    这帮人可是都是读圣贤书,通过层层考试选拔出来的进士。难道就只有这点能耐了么?

    既然这些人不给力,弘昼索性退朝。也没回书房,直奔军机处而去。

    进了军机处,弘昼立刻问道:“今日是那几人值班?”

    有人赶紧把今日值班的军机大臣名单讲给弘昼,弘昼听到工部侍郎孙嘉淦的名字,立刻命道:“让孙嘉淦赶紧来。”

    霍崇突袭京城的时候,孙嘉淦因为丁忧回家守孝。却是躲过一劫。弘昼登基后立刻让他回来当差。只是孙嘉淦前几日去了外地督办火器,没想到回来的这么快。

    不多久,这位以‘好名’‘直谏’著称的大臣到了弘昼面前。弘昼将派人出使霍崇那边的想法告诉给孙嘉淦。这位名臣答道:“皇上,请让臣想想。”

    弘昼批了七八份奏折,正拿起下一份,就听孙嘉淦开口说道:“皇上。”

    放下了手中奏折,弘昼准备听听这位好名的臣下有什么建议。

    孙嘉淦试探着说道:“皇上,若是朝廷派人前去霍崇哪里,朝廷又要做什么准备。”

    弘昼心中大大赞赏起来,“自然是备战。”

    “若是备战,准备真打,还是假打。”

    弘昼迟疑了一下。真打只怕是打不过,可假打又是怎么一个打法。此时弘昼只觉得皇帝这个位置带来的巨大压力。集天下大权于一身,的确能令人感觉到掌握了巨大的力量。然而这份力量虽然庞大,可敌人若是如霍崇这般强横,虽然只是山东一地,就能应对阴山以南各省力量的合击。这种时候,便是天下的力量于一身,反倒更感觉那破灭的虚幻。

    孙嘉淦倒是没有卖关子,“皇上,臣以为若是能招降霍崇,也不是不能做。若是不能招降霍崇,也得招降霍崇手下干将。若是派人前往霍崇那边,不如就将此事讲给霍崇的手下听。或许其中也有不甘屈居霍崇之下的贼人。”

    “这又该如何讲?”弘昼觉得思路被孙嘉淦打开了。

    此时太监悄悄走到了军机处外面,弘昼瞅了太监一眼,太监立刻跪倒禀报,“皇上,军机大臣们已经来值班了。”

    弘昼本想叫上孙嘉淦单独谈。不过话到嘴边又停下,只是摆摆手让太监离开。没多久,军机大臣们就进了值班处。见到孙嘉淦正在向弘昼奏对,也都在旁边静静的听。

    孙嘉淦也没有说什么套话,只是率直的指出当下局面。霍崇自己肯定有不少非常贴心的干将,但是任何政权都不会那么单纯。既然霍崇乃是反贼,反贼手下定然有不少是为了自己想出人头地的目的才加入霍崇的反贼。

    霍崇是个真正的大奸大恶之辈,大奸大恶必有大智大勇,想诓骗霍崇并不容易。那么就得从霍崇的手下入手,让一部分期待从霍崇这边获得飞黄腾达之辈投奔朝廷。

    只要有这么样的人,霍崇的手下定然会出现分裂。一旦裂痕出现,朝廷就可以利用裂痕,让霍崇手下继续分化瓦解。

    弘昼觉得有些不太明白,就看向了另一位以方正著称的刘统勋。刘统勋也没有等弘昼点名,就解释道:“皇上,朝廷里的大臣都是读书人。知道读书的艰苦,虽然想幸进,却知道这是命,而非臣下想幸进就能幸进。然而霍崇手下都是穷人,突然间飞黄腾达,只会欲壑难填。只要霍崇没能给他们想要的,朝廷稍加挑拨,那些人就可能会投奔朝廷。只要他们来了,自然要把知道的都讲出来。朝廷有的是手段让他们觉得得偿所愿。”

    听完这话,弘昼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奇怪的东西。这刘统勋可是被认为极为方正,是个很正直的大臣。他说出如此阴狠的策略,真的与平日里的名声不太一样。

    可转念一想,刘统勋可是仔细研读顺治年间如何剿灭山东造反的人。根据以前的经验,刘统勋建议用蒙古八旗的骑兵进入山东大杀特杀,其实起到了极好的作用。

    至少在当时,的确杀了许多人,引发了霍崇地盘上的许多恐慌。被认为是针对霍崇这坐寇的诸多政策中少数成功的案例。

    能够提出拔开堤坝,引发洪水。使用骑兵屠杀普通民众的官员,无论如何都不是爱民如此的官员。甚至可以称为是屠夫。

    指望一个屠夫有忠诚心,倒不是难事。指望一个屠夫有道德,总感觉哪里非常违和。

    弘昼没有挑刺,只是问刘统勋,“既然这样,诸位可有适合的人选?”

    刘统勋应道:“须得是个有胆识的。”

    “得有见识,能与霍崇有的谈。”

    “还得有和霍崇相似之处。”其他军机大臣跟着提出了建议。

    军机大臣们都是精选出来的才干之辈,你一言我一句,虽然言简意赅,却都是经过思量的看法。

    很快,一个大概人选的范畴就被提了出来。与霍崇有相似经历,得有些匪气,得胆子够大,有看透不少事情的能力。能和匪帮合作与镇压并行手段。

    等等条件提出来,众人开始从一众官员中挑选符合这些条件的人。最后吏部尚书性桂突然眼睛一亮,“回禀皇上,奴才想到一个人。”

    眼见就到了七月,山东的粮食成熟。整个大汉政权全部开始了紧张的收割工作。

    霍崇这边已经没有精力管那么细,只能对各个部分发出命令,同时对各个部门的回应做出判断与反应。

    好在各个部门提出的都是物质上的要求,最多的要求莫过于经过这一两年的努力,作为消耗品的镰刀供应有缺口,而作为农业机械化先锋的热球机也出现了巨大的磨损,需要大量人员进行维护,或者更换已经损坏的热球机。

    霍崇一直认为,如果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那就不叫问题。这样的局面下,就得靠工业部门的生产能力来解决问题。

    这边正忙着,突然有人前来禀报,满清派遣了特使前来求见。

    霍崇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叫人把所谓特使大卸八块。不过这念头只是转动几次,还是被霍崇按捺下来。所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作为最基本的礼数,连凶恶残暴的蒙古人都知道要保护敌人的使者。

    大汉政权以文明人自居,直接杀使者也有些太蛮横了。不过霍崇还是命令现在的警卫团团长王东陆,如果对方使者有丝毫让霍崇觉得不能忍受的地方,立刻拖出去大卸八块。

    下达了命令之后,霍崇就带着毫不宽容的心情让人把满清的特使带来。

    来人是个精神老小伙,见到霍崇之后拱手行礼。

    霍崇正想骂人,警卫团长王东陆已经喝道:“仙人板板,狗贼,跪下行礼。”

    王东陆乃是四川人,一句仙人板板骂出来,听得霍崇笑出声。杀气倒是消散了不少。

    本以为对方这特使会气急败坏的反驳,没想到这人又是作了个揖,“霍爷,先不用急着杀俺。俺来了这里,就知道一句说的不合霍爷的心意,就会死。俺只想问问,霍爷,为何要俺跪下行礼?”

    霍崇没想到对方如此机灵,忍不住问道:“你叫啥来着?”

    “俺叫李卫。”来人答道。

    “李卫?!”霍崇一惊,叫这个名字的人并不少,霍崇这边就有起码两个叫这个名字的连长级别的军官。

    但是雍正时代叫李卫的名臣倒是有,不过真的只有这么一个。

    于是霍崇就询问起李卫的出身来历。李卫并没有藏着掖着,爽快的将他的出身讲述给霍崇。

    康熙二十七年正月初一(1688年2月2日),李卫出生于江苏丰县一户家境比较富裕的人家。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李卫捐资员外郎,随后不久便入朝廷任兵部员外郎一职。康熙五十八年(1719年),李卫任户部郎中一职。

    雍正即位后,便立即任命李卫为直隶驿传道,未到任又改任命为云南盐驿道。在盐驿道任上,李卫政绩显著,不久后的雍正二年(1724年),李卫升任布政使,主管全省财政税赋,但仍然兼管盐务的职务。

    雍正三年(1725年),李卫被提拔为浙江巡抚。雍正四年(1726年),李卫兼任两浙盐政使,整理盐政,查处私盐贩卖。雍正五年(1727年),李卫升任浙江总督,管巡抚事。

    霍崇对于历史上那个李卫的印象是,他在艺术作品中是雍正家的包衣奴才。这个李卫却是一个捐官,和文艺作品中相差很大。

    但是文艺作品大概是瞎编乱造,霍崇也不敢相信是不是。但是有些东西是不会错的。

    霍崇就问道:“李卫,你是不是很擅长缉盗?”

    李卫立刻应道:“霍爷过赞了。俺不过是知道大伙只是为了谋生,所以江湖上的兄弟们给点面子。”

    “别废话。我就问你是不是善于缉捕盗匪。”霍崇催促道。

    李卫想了想,突然哈哈一笑,“哈哈,不愧是霍爷。俺只是和沈家都过。不成想却被霍爷听闻过。”

    说完客套话,李卫就讲述了一下自己这方面的历史。

    清代划分十几个盐区,浙江盐区是其中之一,浙盐在浙、苏、皖、赣四省行销。但清代体制僵化,在浙盐区靠近两淮盐区的地方,不能买就近便宜的两淮之盐,只能吃价高的浙盐,因此导致越区贩私盛行,官盐运销不畅。李卫加强缉私队伍力量,重点打击具有强大组织的大盐枭。沈氏是著名的盐枭,其部下数百名,拥有大船数艘,经常击败官兵,走私气焰非常嚣张。李卫任用韩景琦,与沈氏斗法,终于将其擒拿。

    虽然李卫说得简单,霍崇已经能够确定面前这位的确是历史上的那个李卫。

    纵览李卫的任职经历,不难发现,其长期主管或兼管一方的盐政工作。早在雍正即位的第一年,李卫便被任命为云南盐驿道,一年后升任布政使但仍兼管盐务工作。两年之后,已经任职浙江巡抚的李卫又被命令兼任两浙盐政使的要职,由此说明,李卫在管理盐政、缉查私盐方面,是很在行的。

    既然对方是雍正名臣,霍崇本能的就想弄死李卫。

    板起脸,霍崇说道:“你乃是满狗的狗奴才,你这狗奴才见到你的狗主子,什么时候够跪的跟狗一样。见到我们堂堂正正的汉人,你还想装的跟人一样。你想太多。跪还是不跪,你这狗东西,赶紧选。”

    李卫原本嬉皮笑脸,此时也已经再忍不住。不过李卫却没有发作,他大大方方撩起衣襟,咕咚就给霍崇跪下了,“霍爷,俺给你跪,不过是想完成使命。至于霍爷所说的话,俺不和你争执,只是霍爷你自以为是英雄,却这么折辱人,不像是英雄所为。”

    “你个狗东西也配这么问我么?呵呵。”霍崇冷笑道。

    李卫坦然答道:“若不是霍爷心中忌惮俺,远本不用这般。没错,俺就是善于缉拿盗匪,霍爷这做派,还真真有盗匪的做派。只是俺就不明白了,霍爷为何会这般忌惮俺。若是霍爷接下来要砍俺的脑袋,甚至把俺大卸八块,千刀万剐。却还是想请霍爷讲个明白。霍爷这般人物,不至于不知道自己为啥要杀俺吧?”

    王东陆一听李卫这么嚣张,当时就看向霍崇,只要霍崇一声令下,立刻把李卫拖出去大卸八块。

    然而霍崇却被李卫的话打动了。虽然知道自己对雍正朝名臣非常有杀意,不过霍崇的感觉却是把这帮家伙杀光,就可以解决麻烦。但是李卫的话倒是给了霍崇一个新的思路,原来霍崇这冲动竟然是忌惮么。

    “起来吧。”霍崇对李卫命道。

    随即又对警卫说道:“给他个椅子。”

    就见李卫施施然坐下,竟然没有怕的。霍崇觉得都有点佩服了。

    思忖片刻,霍崇嘿嘿冷笑,“李兄,俺倒是觉得你说的对,俺对雍正重用之辈的确有些忌惮。多些李兄指出这些,不然的话,俺以为俺只是怕年羹尧一人。”

    李卫笑道:“哈哈,这还真是英雄识英雄,年大将军死前也颇为忌惮霍爷。不过霍爷到底怕什么,能讲给俺听么?”

第269章 丰收(五)

    “打仗这等事,轻松获胜才是最好。绞尽脑汁与厉害的名将打仗,杀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最终克敌制胜。好胜的心思起来的时候,自己偷偷想想就好。真的如此做,不过是找不痛快。年羹尧乃是名将,想赢他可不容易。便是不为我自己想,也得为部下着想。”

    李卫听完连连点头,“霍爷说的是。看来霍爷很忌惮先帝。”

    霍崇点点头。随着自己对雍正表达了认可,霍崇只觉得心中有些东西发生了变化。那是承认自己软弱时候带来的羞愧,然而随着承认,羞愧之后却有种解脱。

    是的,自己的确软弱,然而霍崇靠自己的力量征服了强大的敌人,解除了威胁。

    即便这也不可能让霍崇变成一个毫不无畏的家伙,然而霍崇又不是超人,自然不可能没有畏惧,不可能没有软弱的一面。

    李卫一副混不吝的样子,虽然匪气些,却没有无礼的感觉。他继续说道:“霍爷,朝廷派俺来是想赎回落入霍爷之手的文武官员。不知霍爷可否答应。”

    “付赎金。”霍崇果断应道。

    “多少钱?”

    定价是个麻烦事,霍崇其实也没想好。看着李卫这坦率的模样,突然想起这厮也是捐官,忍不住笑道:“呵呵,买那个官需要多少钱,就付多少赎金。”

    “这……有点高。”

    “难道李兄想打个八折?”霍崇半调侃的答道。

    “要么三折吧。”李卫还是那种好像什么都不为所动的模样。

    “喂,如此砍价,和人贩子市场上买卖人口一个价钱了。说出去,那些人只怕都觉得李兄小看了他们。”

    “不会。他们现在穷的要死,哪里有钱。自然是便宜一文就是一文。”

    看着李卫这样子,霍崇觉得自己的理性还是想除掉这么能干的家伙,不过心情中完全没有了杀气。

    然而李卫已经换了个话题,“霍爷,在下想请问,霍爷为何要造反。在先帝下旨抓霍爷之前,霍爷早就开始准备造反。俺倒是奇怪,霍爷为何有如未卜先知。既然霍爷料到先帝不会放过霍爷,为何霍爷不逃去其他地方避祸。反倒全力准备造反。”

    王东陆又开始一个劲的看霍崇,看来李卫的问题引发了王东陆的杀意。

    霍崇倒是不想拒绝,“既然李兄这么问,不如这样。你问一个问题,我回答。我也问一个问题,李兄回答。你看这公平吧。”

    李卫好像什么都没想,立刻答应下来。然而霍崇却看到李卫眼神中的一瞬迟疑。不过片刻后,李卫还是放下了,“方才所问,请霍爷给在下解惑。”

    “因为满清是一个欺负人的朝廷。大多数满清官员大概都敢说,他们当官的时候没有因为自己的贪念杀过人,没有为了抢夺百姓家的财产杀过人。这或许是真的,满清官员没有明抢。可天下每年平白死去了多少百姓,既然满清坐江山,自然有责任。满清不死,百姓就得大量死。就请满清去死吧。”

    自打与李卫正面交谈以来,霍崇第一次见到李卫神色有了动摇。在这样的动摇下,李卫问道:“若是霍爷打下这天下,就能让天下百姓不受苦么?”

    “做事哪有不辛苦。想长进,更是得吃苦。然而我打下天下,人民不会朝不保夕。”

    李卫点点头,表示认同霍崇对吃苦的评价。然而李卫却神色坚定的问道:“还请霍爷指点,如何才能让百姓摆脱这枉死的绝境!”

    “你还是不要问的好。我讲给你听,难免想起你乃是个狗官,一时气不过,就下令把你杀了。”霍崇半真半假的说着心里话。

    李卫哈哈一笑,爽快的答道:“霍爷末要看不起人。俺的确是满清的官,当盐务这些年,该拿的孝敬也一文没有少收。不过有件事,俺却与霍爷相同,有人若是个狗官,杀了一点都不可惜。”

    没想到李卫真是个性情中人,霍崇决定看看这时代优秀的官员到底是个啥水平。也不藏着掖着,霍崇将推翻三座大山的理念讲给了李卫听。

    虽然听的途中,李卫神色越来越严肃,甚至有些愤怒。但是霍崇看得出,李卫有点听明白了。怕李卫还是没搞明白,霍崇索性继续点出了满清的核心问题,“当下满清朝廷,满人之下乃是士绅。满人靠武力压制住士绅,靠士绅统治天下。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士绅们不事生产,不搞经营。他们啥都不会,只会盘剥百姓。这些人就是趴在干活的百姓身上吸血的毒蛇!”

    说到这里,霍崇觉得自己情绪有些过分激动,停下来平复一下情绪。趁着这个时间,霍崇观察着李卫,发现这厮脸上竟然出现了羞愧。那是发自内心的羞愧,是早就感受到的东西被无情揭发出来时候的羞愧。

    没想到李卫不是光嘴上吹吹,或许他心里面还**得百姓们不该被盘剥致死。

    霍崇忍不住想再刺激一下这厮,看满清有识之士的窘态,挺有意思的。

    “李卫,只会盘剥与吸血,不能创造出新财富的朝廷,就是一个只会创造出狗官的朝廷。上头是狗皇帝,狗皇帝身边是狗鞑子。再下来就是你们这些狗官。你们一边从狗士绅身上收税,一边纵容帮助狗士绅们盘剥百姓。让每年数以万计的百姓横死。你方才说狗官就该被杀,可你就没想明白,你只要是满清这个朝廷的一员,不管你有没有直接杀人,你就已经是这个盗匪团伙的一员,你就已经是狗官了。”

    看李卫脸涨的通红,霍崇觉得出了胸中的恶气,而且再次强化了自己革命的决心。疗愈了心情,分清了敌我的霍崇轻松的问道:“怎么样,李大人。我的回答可否解开你之前的迷惑?”

    听到这调侃,李卫抬眼恨恨的瞪了霍崇。看来李卫此时若是可以的话,他是很想把霍崇捅死的。只是李卫做不到,便是拼了命也做不到。

    既然杀不了霍崇,李卫低下头,腮边肌肉扭动,大概是在咬牙切齿。过了好一阵,李卫突然叹口气,抬起头的时候神色中没有了凶恶,“霍爷,你方才所说的,俺也不是没想到。只是没有霍爷想的这么透彻。以前俺只是觉得百姓可怜,俺虽然有心相助,却爱莫能助。此时才知道,不光那些人是狗官,俺与他们一样是狗官。受教了。”

    “那就该我问你了。你来这里,只是想赎人么?有没有别的差事。”

    李卫愣住了,迟疑片刻突然明白过来,“既然霍爷说过,你回答一事,俺也回答一事。便不瞒着霍爷,朝廷自然不能招安霍爷。不过这么打下去,也是同归于尽。不知霍爷可否想过为霍爷手下兄弟们谋个好处。”

    “让他们去你们满清那边当狗官么?”霍崇嘲讽道。

    李卫竟然毫不尴尬,“霍爷,以你大才,朝廷竟然没请霍爷出将入相,乃是朝廷识人不明。既然已经如此,何不请霍爷的兄弟谋个出身。大家都不用觉得朝不保夕,还能让百姓少受些苦楚。”

    “真不愧是李兄你,我以前只是知道满清的官员未必都是废物,没想到李兄起止不是废物,还很优秀呢。”

    李卫仿佛完全没听出霍崇的嘲讽,继续说道:“霍爷。按在江浙见过霍爷的檄文,讲述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俺就是江苏人,知道朝廷入关后的确杀了许多人。不过霍爷这才几年,已经杀了二十万官军。进京一次就杀了上千人。死在霍爷手里的士绅没有五万也得有三万。霍爷若是打下天下,又准备杀多少人。旗人几百万,当过朝廷官员的人都是有家有口,还有霍爷说的那些士绅,加起来也得有一两千万人口吧。霍爷容不下他们,他们都得死。改朝换代就是如此,为了这江山,人命算得了什么。朝廷入关杀了许多人,霍爷打江山杀几千万人。谁都别说谁好到哪里。”

    霍崇心中感叹李卫这厮看着匪气,肚子里有真东西的。哪怕是诡辩,说的也颇有点悲天悯人的意思。

    “既然霍爷有惊天动地之能,何不让天下少死些人。若是霍爷肯把人命当人命看,派人到朝廷做官吧。只要霍爷的人真能救百姓,不让百姓枉死。这可是功德一件。起码这几千万人都明白霍爷的好处。”

    霍崇本想让李卫住嘴,别说这屁话了。不过转念一想,既然不想杀李卫,就把他打发走吧。“李卫,你回去告诉弘昼,把河南与江苏的官员委任都交给我,我就不进京杀他。”

    “这……”

    “你给我闭嘴!”霍崇喝止了李卫,“就这样。他愿意,我今年就不派十万人马杀进京城。他不肯,就在京城洗干净脖子等着吧。从山东到京城的道路,我熟得很。”

    李卫还想说点啥,霍崇对王东陆命道:“把他带出去。别杀他。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王东陆立刻命警卫们架起李卫就走。李卫嚷道:“霍爷,让俺说完。”

    然而警卫们快步拖走了李卫,“霍爷,你不要开玩笑……”李卫的呼喊声快速远离,最后完全听不到了。

第270章 丰收(六)

    李卫回去的路上,就见道路边的庄稼长势都非常好。开镰收割的百姓们忙忙碌碌,把金黄的麦子割倒。看到麦田的密度,李卫皱起了眉头,想停下马,到路边看看。

    刚有了动作,负责押运李卫的人员喝道:“别乱动。”

    “几位兄弟,俺只是想看看你们的麦子,怎么就敢种这么密。俺种过地,只是想看看。”

    “看什么看!”一直对李卫十分严厉的押送人员喝道。话音方落,负责押送的队长说道:“都督下令,他只要不跑,可以让他看。”

    听到是霍崇允许,李卫心中生出警觉来。离开淄博的路上,李卫心中就没停止过翻腾。对霍崇的恨意如怒涛般在心中翻滚。作为雍正的忠臣,李卫想为君父报仇雪恨。

    然而凌驾在这恨意之上的还有更激烈的情绪。回想起与霍崇坦率的交谈,李卫不得不承认霍崇的确指出了当下最核心的问题。士绅们已经完全成为一群只懂得靠占有土地颐指气使肆意剥削掠夺百姓的恶棍。

    仅仅是恶棍也罢了,失去了经营能力的士绅们更成了一群废物,一群精于算计凶狠狡诈的废物。而大清江山就建立在这群废物之上。

    霍崇这个反贼不仅拥有力量,更拥有见识。认清了这个事实的李卫跟感觉到警惕,以及伴随警惕的惶恐不安。缉捕了这么多盗匪,李卫其实看不起盗匪。因为他们是坏人,智勇全都用在为非作歹之上。

    此时李卫倒是宁肯霍崇只是个普通逆贼。只有这样,大清才有可能保住江山。建立在无能之辈基础之上的大清,面对霍崇这般大智大勇的逆贼,真有可能会输个干净。

    但此时也已经不是瞎想的时候。李卫跳下马,走到了田边。地里的麦子刚割下,土地还没有翻耕。就见到一排排一列列的残梗清晰展现出耕种密度,地上的麦子则饱满丰盈。只是看过去,就知道丰收已经注定。

    眼前的丰收已经无可置疑,这份丰盈让李卫陷入了完全的绝望。霍崇可以轻松利用丰收的粮食征召更多军队,之前关于‘十万人杀入京城’未必是一个简单的威胁。

    回京城的道路上看到好些土地,整个山东仿佛被祝福过一样,李卫见到的都是丰收。

    从抓紧收获的百姓身上完全看不出被霍崇这逆贼统治的恐慌,百姓们很开心的收获着自己的粮食。这场面看的李卫更加恐惧。这些百姓是真的把霍崇的大汉政权当了朝廷啊!

    离开山东,李卫日夜兼程往京城赶。进京之后立刻求见弘昼。在军机处,李卫先将自己写好的厚厚一份奏折交给弘昼,随即向弘昼复命。将此次出使的过程事无巨细的讲述给弘昼。

    旁边是军机处的大臣们,他们的脸色越来越差,却没人喝止李卫。

    弘昼年轻的面孔稍稍有些扭曲,看来他的承受力可比这些军机大臣和李卫差远了。

    听李卫讲述了霍崇对满清政治体系的描述,弘昼再忍不住,大声喝道:“够了!”

    李卫低下头,心中叹气。他完全能理解弘昼为何不能接受,因为李卫也是这一路上反复挑战自己的心情,才勉强接受了霍崇对于满清制度的描述。

    然而接受了霍崇的描述,就只能承认霍崇的评价。满清制度内人员就是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的毒蛇,满清制度本身只会产生狗皇帝与狗官。再洁身自好的官员,进入这个制度之后就成了狗皇帝与狗官的帮凶。

    承认这些就否定了自己所有正义性,对于自以为是朝廷的人来说,绝不能忍。

    “李卫,你这是要为逆贼张目么!”已经有人怒喝道。

    李卫没吭声,静静忍受着指责。

    军机大臣们纷纷指责着李卫,仿佛李卫就是霍崇的党羽。甚至有股杀了李卫,霍崇引发的叛乱就能就此消灭的味道。

    “都不要说话!”弘昼喝道。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与痛苦,“让他说,让他说完!”

    李卫感觉弘昼是准备等说完之后再处置,大概会把李卫拖出去杀头吧。

    想到死,李卫心中更是痛楚。李卫深恨自己没有万夫不当之勇,如果有,见到霍崇的时候就会拼了性命击杀霍崇。只要杀了霍崇,便是被霍崇的手下剁成肉酱也在所不惜。

    李卫深恨自己没有经世济民之才,如果自己有,就可以让大清变得富裕。自然不会给霍崇作乱的空间。更不用承受霍崇冷酷额度的评价,‘满清制度只会让整个天下陷入整体贫困,百姓们贫困致死,便是士绅其实也过的朝不保夕,战战兢兢。整个天下沿着穷困的坡一路滚下去,一直滚落到深不见底的坡底,在那里撒发着恶臭,自行腐烂。’

    李卫深恨自己没有霍崇那样无比精妙高深的奇巧淫技,能制作出犀利无比的火器,让一群泥腿子仓促间组成的人马轻松以碾压朝廷训练有素的官军。

    与这些对自己无能引发的羞耻与痛苦相比,被杀反倒没什么了。反正李卫要为朝廷尽忠,等霍崇打进京城,李卫也是个死。

    既然如此,把大清朝廷面临的深渊清楚的指给皇上看,或许就是李卫现在能做的最大的忠诚了。

    随着李卫继续开始讲述,那深渊越来越清晰,军机处内陷入了可怕的沉寂。仿佛屋内没有别人,李卫只是一个人疯疯癫癫的自言自语着离奇的幻觉。

    讲述完霍崇的见识,李卫又讲述了沿途所见的丰收局面。配合之前已经知道的许多事,大汉政权在山东完全站稳脚跟,霍崇这个坐寇成功转化为山东官府的现实也被揭露出来。

    最后一段讲述完毕,李卫只觉得身体仿佛被掏空。挤出最后一点精力与勇气,李卫说道:“皇上,臣已经将所见都写在奏折之中。若是再给霍崇三年两载,他只会更凶恶。无论如何,都请皇上赶紧做出定夺。靠等,只怕等不来霍崇内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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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清介绍:
简介:本以为P2P平台是种创新,回到清朝康熙末年却发现这模式其实历史悠久,只是名字不同罢了。好吧,士绅、帮派、官员、皇帝、朝廷,你有平台,我也有平台,到底谁能在残酷竞争中屹立不倒?胜负终结之日自有分晓。革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革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革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