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喜讯
殷绮见了顾仁远之后,内心十分触动。
他说了很多关于自己亲姐的事,看神色就知道,姐弟两个感情十分深厚。
顾仁远还给殷绮做了很多打算。若殷绮想留下来,她可以选择待在善邺,亦或回到博陵本家。
殷绮的外祖父已经过世,如今顾家的当家正是顾仁远,殷绮可以在那里过得很好。
除此之外,年迈的外祖母对女儿的逝去十分伤心,也盼望着殷绮能够回到顾家。
殷绮相信舅舅的承诺,若在一年以前,她很可能会选择顾家提供的这条路,但是经历过这么多事后,心境几变,她无法安心去过那富家千金的日子。
“我不是一个人,”殷绮想让顾仁远放心,“那些同伴都很可靠,否则我们也不敢逃出来。”
“你们的确很厉害,”顾仁远仍一脸担忧,“可殷家不会善罢甘休,据我所知,他们的势力在焱国也有所渗透。你们一旦离开善邺,很快就会失去庇护,凶险难料!”
这些情况,殷绮也听陶莹提到过。可焱国毕竟是焱国,地广人多,只要他们动作够快,行动够隐秘,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抓到。
殷绮将杨成的建议告诉他,又道:“舅父不用操心,我们都想好了办法应对。”
听到这个称呼,顾仁远瞬间释怀,他微笑道:“那就好。将来若有机会,一定记得来博陵探望。”
殷绮欣然点头,起身拜别。她匆匆回了所住的院子,发现姜月奴已经开始收拾东西。
她正要帮忙,姜月奴却道:“这些我来做。你先去公子那边,姓毕的那个术师在等你。”
殷绮差点忘了这事儿,毕云生刚才说过要来请教。她急忙赶过去,那年轻术师果然立在院中,殷廷修也在。
“和顾将军谈得怎样?”殷廷修问道。
“很好。”
殷廷修放心地点头,忽而一脸坏笑,“毕博士想了解木甲术,何不让他见见莲火?”
殷绮闻言,将折扇从怀中取出,递给毕云生,他小心接过,拿到手里仔细端详,旁边的殷廷修则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几步。
“这木扇的确有些玄妙,可怎样才能让他变化?”
殷绮轻喊一声:“莲火。”
一只活蹦乱跳的木鸟很快出现在毕云生掌心。莲火见近前的并非主人,展翅欲朝殷绮飞去。
毕云生还没看个清楚,哪里能让她跑掉,掌心相合,将鸟儿握在手中。
“当心!”殷绮急忙提醒,话音刚落,那边便现出一团火光。
毕云生到底是高手,及时施用了御气术抵御,因而只烧断几根头发。
殷绮伸出手让莲火立在食指上,她让毕云生走近来看,这样更加安全。
毕云生很快发现了莲火嘴里的文字,感叹道:“真是了不起的秘术,”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幽暗,“禾族不可小觑!”
如此看了一会儿,殷绮的手臂都有些酸痛,毕云生便道:“可否让她变回折扇,让我拿回去研究一晚,明日再还。”
殷绮婉言拒绝,“对不住,我们今晚就准备离开。”
毕云生没有勉强,笑道:“那便罢了。日后若来到帝都,姑娘一定要来太常府做客。”
“我记下了,多谢!”
送走毕云生,大家继续为离城做着准备。
依照杨成的指点,他们将发饰衣着再次精简,不止如此,殷廷修还特意将脸涂黑,姜月奴在面上画了不少斑点。
白银和杨成一人一顶草帽扣在头上,兼具少年气质的殷绮则一身男子打扮。
天色刚黑,萧珩和毕云生悄悄跑过来送行。顾仁远并没有出现,以免惊动他人。
萧珩打量了片刻,连连点头,“虽然称不上完美,但效果还算不错,”他上下看了殷绮几眼,又道:“这身打扮更适合你。”
殷绮也喜欢简单利落的男装,可萧珩这话却不一定是在夸她。
懒得与他理论,殷绮随同伴一起朝府外走去。
前门太过扎眼,马车和马匹都在后门的巷子里等候。
月色朦胧,萧珩负手立在门前,微风吹起他的衣襟,姿容若仙。
“真是个祸害!”殷绮心想,“家世显赫、才华冠绝也就罢了,还有这样一副皮囊,老天对他实在偏心。”
“祸害”并不知道殷绮正在那里不平,他缓缓伸出手臂,拱手轻揖,“前路难测,诸位多多保重!”
这是拿他们当作朋友了!殷绮和殷廷修也赶紧还礼,“多谢!世子请留步。”
萧珩颔首微笑,看着马车渐渐走远,忽的发出一声叹息。
毕云生理解他的心情,笑道:“恭喜世子,交到了很不错的朋友。”
“嗯,”萧珩转身进门,边走边道,“不过可惜,以后多半不会再见了!”
毕云生在他身后劝道:“世子不能这样想。你们都还年少,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他这话虽说得顺口,但心中满是不详的预感。
殷家是什么情况?顾仁远并不清楚,萧珩也不清楚,毕云生却心知肚明。
博陵侯十分信任顾仁远,可也只在军务上重用他。诛天会和十巫殿的种种,他其实一概不知。
不要说顾仁远,即便是自己的家人,萧侯爷亦瞒得死紧。满朝廷里,真正协助他处理诛天会事务的,除了毕云生,就只有几个无权无势的亲卫,剩下的全是在野之人。
太常卿师延倒是知道他在做什么,但也只是观察而已,绝不插手干预。
毕云生明白博陵侯的心思,他是想让这些争端止于江湖,不再扩散到朝野之中。
殷家的背后便是十巫殿,这个组织行踪诡秘,高深莫测,若消息传了过来,定会开始行动。
所以殷家那两兄妹的境况远比他们自己想像的凶险百倍!
心里即便清楚,毕云生却什么都不能说。他眼前的要紧事只有一件:保证小世子的安全,直到北边的战事结束。
正想着,忽听得前院里一片欢呼雀跃之声。萧珩立刻拔腿疾奔,毕云生也随他跑起来。
夜已深,院子里竟灯火通明。几位兵将见他进来,齐齐祝贺道:“世子!大喜啊!侯爷在汜州大胜,叛军已然全部归降了!”
萧珩满脸掩不住的高兴,进屋去找顾仁远了解详情。
后面的毕云生长长舒了口气。这“看孩子”的差事总算要结束了,他终于可以回到侯爷身边!
第七十七章 杀机
黎明将至,燕泽看了眼东边渐红的云彩,悠长地打了个哈欠。
几道不满的视线立刻朝他射来,燕泽悻悻地闭上嘴,重新将身体挺直。
领头的大人物已然回转过身,关切问道:“燕泽,你可还好?”
他连忙点头,“很好!侯爷无需挂心。”
萧询微微一笑,继续和身边的将领们讨论战后部署。
见无人再关注自己,燕泽在后头暗暗松了口气,眼睛飘向天边绚丽的风景。
哼哼!他根本一点都不好!
自从上次随萧家父子去了趟昭华城,燕泽一直被萧询留在身边。
起初不过是让他帮忙教导世子,带着萧珩游历市井,接接地气。燕泽觉得这事简单有趣,便没有回绝。
接下来,萧询开始让他帮忙处理一些朝堂之外的事。
顺利办成了几件后,燕泽突然发觉,自己竟在萧家耗了有半年之久。
太可怕了!他可是立志要逍遥一世的,哪能真应了沈田的预言!
燕泽立即去找萧询辞行,没想到被告知了诛天会的存在。
原来萧询虽为宗主,在会中仍缺少比较得力的手下,他便想让燕泽加入进来。
燕泽当然没打算去,奈何博陵侯言辞恳切,他实在招架不住,便应付道先试试看。
路是越走越偏,三个月后,他不仅接手了不少诛天会的事务,还稀里糊涂地成为了组织的高层。
如今燕泽披上战甲,跟着萧询来到汜州平叛。虽然明面上只是幕僚,但已有不少人开始称呼他为燕将军。
这样不行啊,燕泽心想,必须尽快抽身出来,再晚就真难了。
前面萧询已经巡视完,带着一帮手下离开墙头。
城里一片凌乱,走动的兵将也是满脸倦色,不过看到博陵侯一大早亲自出来巡视,马上又重新振奋起来。
原本跟在萧询身边的矮个术师突然减慢步伐,渐渐蹭到燕泽身边,低声道:“师叔什么时候回来?”
这人名叫温子怀,他口中的师叔正是毕云生。
自荣朝起,军队出征一般都会有术师相随,以术法相助。但萧询身边的术师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那便是保护侯爷的安全,让他免受十巫殿的刺杀。
自从李惊澜出现,毕云生便开始很放心地偷懒,经常待在太常府。
不料出征之前,这个游医被一纸书信所惊,急匆匆赶去西边探望重病的亲友,毕云生就又跟过来。
同行的还有一直吵吵着要上战场的小世子萧珩。
战事进行了几天,他们这边还未有过败绩,萧询却有些担心,让毕云生护送着儿子到善邺去。
如此一来,博陵侯身边的空缺便由这位常驻汜州的术师补上。
博陵侯在介意什么,燕泽渐渐也看了出来。
敌军势力分散,表面上声势浩大,但往往稍加打击便会溃逃,他们大部分的精力竟都消耗在追捕、安置逃兵上头。
此次反叛更像是一个局,只是不知这背后的布局人是谁?可还有什么后招?
不过此时应不用再担心这个问题,因为汜州的所有兵力都已在控制之中,任谁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他今天能到吗?”温子怀又补了一句。
燕泽摇摇头,“最快也得明日早上。”
听到这话,温子怀失望地垂下头,看上去更显矮小瘦弱,给人一种尚未成年的错觉。
“我有种不详的预感,”他怯怯道。
“怎的不详?”
“我说不准,占卜也没有结果,只是感觉而已。”
燕泽紧了紧拳头,很想把这一直哭丧着脸的术师扔回家去。
过了片刻,拳头到底还是松开,他轻轻拍了拍温子怀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你只是太紧张了,回去睡一觉就好。”
刚说完前面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燕泽暗道了声乌鸦嘴,快步冲到萧询身前。
博陵侯伸手将他拨到旁边,笑道:“没事,你看,不过是些百姓。”
燕泽定神一看,果然见七八个人在墙角围成一圈,似是在看什么热闹,隐隐还能听到女子的啼哭声。
两个兵将上前查看情况,百姓们立时散开,只留下一个哭泣不止的妇人。
她衣衫褴褛,怀中抱着一个四岁左右的女童,边哭边道:“韵儿!我的韵儿啊!谁来救救你啊?!”
女童紧闭双眼,面色潮红,一看便知是得了重病,所以人事不省。
萧询叫过温子怀,“你去看看。”
自古巫医不分家,温子怀正是现成的大夫。
这大夫远比想象中靠谱,看过几眼便确定了病症:是风寒侵体引发的高烧。
温子怀从妇人怀中接过女童,准备帮她打通气脉,尽快退烧。
妇人朝温子怀连声称谢,接着又走到萧询身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民妇拜谢将军!”
萧询为避嫌,悄悄向后退了一步,道:“举手之劳,你无须多礼,快请起。”
妇人站了起来,道:“奴家身无长物,唯有把此物献给您,以报大恩。”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小心打开,里面是数百个寒光闪闪的铁针。
铁针?为什么要献这种东西?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妇人挥手一扬,半空中顿时金光点点,接着便是阵阵细弱的破风之声。
燕泽只来得及将剑拔出来一半,铁针已然朝他射来,眼见就要刺中各处皮肉。
恍然间腰部一疼,他突然腾空而起,摔到数米以外的墙上。
其他人便没有这么幸运。被刺中要害的立即倒地身亡,伤势不重的却也大口大口地吐着黑血,挣扎几下便不动了。
铁针上有剧毒,这妇人是刺客!燕泽趴在地上,一眼便判断出此时的情形。他很想站起来,无奈刚才摔得不轻,脑袋昏昏沉沉,手脚也使不上劲。
萧询站在原处一动未动,刚才虽然他反应最快,却也只能勉强救下燕泽,没给自己留下闪躲的机会。
可射向他的铁针竟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全都从身边环绕过去,生生偏离了方向。
“命真好啊,萧侯爷!竟有这么强的祝祷保护你!”
妇人已经换作一副阴冷的笑脸,跟刚才那个软弱无助的母亲判若两人。
第七十八章 血祭
萧询看了眼女童那边,孩子小小的身体亦被刺中,已经毒发身亡,旁边的温子怀也伏倒于地,不知生死。
他拔出剑横到女子颈边,沉声道:“你的术法伤不了我。拿出解药,说出幕后主使,我便暂时饶你一命!”
女子没有反抗,森然笑道:“解药和主使都没有,我是来讨债的!赤松岭那么多人命,您难道已经忘了?”
赤松岭三个字令萧询神魂震惊,握剑的手颓然垂下,不敢置信,道:“你是裴家人?”
对方没有回答,反而一脸痛苦神情,脚步也开始踉跄。
“来得还真快,”女子咬牙低声道,“还没杀了你,怎么可以化作玄鬼!”
她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萧询回过神来准备挥剑格挡,可那匕首却被女子反手扎入自己的心口。
鲜血喷薄而出,她却好似觉得还不够,将扎在胸前的匕首拧转一圈。
血流的更加汹涌,瞬间便将衣袍浸透,那女子一身鲜红,却仍能不死,咬牙站立着。
墙头下,燕泽终于站了起来,看到这般怪异凶残的场景,一时愣住。
萧询则收起了剑,朝女子伸出右手。他满脸悲悯,看来是打算制止女子的动作。
微弱的叫喊声从另一边传来,“侯爷不要过去!快杀了她!那是血祭啊!”
是温子怀,他还活着!
燕泽拔刀冲向女子,萧询也握住了女子的手腕,同时血也在地上画出一个诡异的圆圈,
正好围住萧询。
一阵血雾当头袭来,燕泽被迫停下攻势,伸手抹了一把脸。
视线重新变得清晰,眼前的两人皆已倒地。那女子血几乎流尽,一看便知毙命。
燕泽冲向博陵侯,英勇半生的将领闭着眼躺在地上,身上犹在渗出血液,却看不到伤口在哪儿。
他颤抖着去摸脉搏,手腕竟被萧询突然握住。
手心一凉,有什么东西塞了进来。
燕泽赶紧去看萧询的脸,只见他的眼睛微睁,嘴角竟露出一丝微笑,缓缓道:“天道轮回,有些债终究是要还的。”
他直直盯住燕泽,气息愈见衰弱,“诛…天…会…”
手腕上的力道紧了紧,“你要……”
燕泽连连点头,“我明白!我都明白!您先别说话,我去把温子怀拖过来,他一定能……”
萧询没有松开手,再次艰难开口:“珩儿……”
后面的话竟再也说不出来,只见他微微摇头,眼睛便合上了。
手上的禁锢突然消失,燕泽呆愣地跪在地上,将手心翻转过来。
一枚方形铜牌静静地反射着朝阳的光辉,上面布满刀剑纹样,环绕着中间的“诛天”两个字。
这是诛天会的宗主令牌。
几声低沉的呜咽在空中飘散。这位向来不知悲痛为何物的洒脱青年,就这样在街巷中央哭了起来。
帝都洛城,清耀山。
时值午夜,明亮的月色照向山顶的平台。一名身着儒衫的男子凭栏而立,安然地观赏着峭壁下的景色。
不远处,与他形影不离的黑衣女子突然开口:“神主,巫即到了。”
魏凌风转过身来,看向刚刚伏跪下去的白发老者,道:“起来吧!可是有西边的消息了?”
巫即慢慢起身,回道:“正是,萧询已于今早毙命。”
听闻敌手的死讯,魏凌风面色如常,平静问道:“朝中可有何反应?”
“太常府最先得到消息,师延此时应该刚刚进宫。”
巫即见神主不语,继续道:“那个人怎么办?若他前来报复,属下们是不是该提早防范?”
“无须担心,他不会那样做,”魏凌风声音笃定,“你只要尽力对付诛天会便可。”
巫即低头领命,又听神主道:“此事如此顺利,你功不可没。”
“您言重了,我只是碰巧遇到那个女子而已。若非神主教导,她也无力复仇。”
女子姓裴,生于博陵郡赤松县裴家庄。十七年前,当地县令贪得无厌,索要庄内祖传宝物,百姓不从,便令兵士过来抢杀,逼得一村人进山为匪。
赤松县地形险恶,偏僻封闭,外面并不知道县令的恶行。
萧询那时刚刚二十出头,打了几场胜仗,又娶了名动帝都的美女,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听闻自己的属地出了匪徒,未查明详情,便亲自过来督战清剿。
由于县令从中作梗,进了赤松岭的裴家人全被萧询下令斩杀。
好在萧询进山去查看尸体,立刻就发觉出端倪。
很快,县令的罪行被一一揭发。年长老道的郡守为保博陵侯的清誉,将罪责全数推在县令身上。
可是裴家人并未死光,一名十岁的女孩从中逃生,并对萧询恨之入骨。
一年前,巫即意外发现了她,这女子已成术师,且一直在寻找报仇的机会。
可事情并非那么容易。先不说萧询武艺高强,他身上还有师延所下的祝祷,即便术师不顾后果,寻常的术法也很难其分毫。更何况后来还多了一个李惊澜,此人的能力可与魏凌风比肩,祝祷的力量更加强大。
“这种程度的祝祷只有极致的恨意才能化解,”魏凌风继续道,“让她来施用血祭最完美不过。”
血祭是种极为阴暗的咒术。术师以自己的鲜血为献祭,与对方同归于尽。既可针对一个人,也能瞬间造成大批伤亡。
不过施用这种术,若是术师的仇恨不够,或是心中有些许动摇,很容易就会失败。
“这也是天意,”巫即恭敬道,“萧询命该如此,无人能救。”
夜风甚凉,他掩嘴轻咳了几声,又道:“殷家那边,您打算如何处置?巫盼已派人去追,尚不知结果。”
“听说小世子参与了此事?”
“没错,”巫即应道,“确切来说是顾仁远出的手,他是殷家那个女儿的舅舅。”
“真是巧,”魏凌风有了些兴趣,“不知道今后还会惹出什么事?”
巫即不解其意,便没有应声。他看了眼山下的皇城,只见帝王起居的那片地方,灯火越来越明亮。
陛下已经知晓死讯,接下来定会召集朝臣,他该下山回府了。
此时,魏凌风亦有了决断,“你告诉殷正元,他犯下的疏漏就由他自己来弥补,焱国这边不会插手。”
巫即颔首领命,正准备离去,谁知神主又道:“抓不回人,他将不再是十巫之一。”
第七十九章 国殇
“焱国真是个好地方!”姜月奴由衷叹道。
殷绮坐在马车的另一侧,见她陶醉地看着外面,笑道:“怎么?不想去曜国了?”
“曜国还是要去的,”姜月奴转过脸来,一本正经道,“那里民风剽悍,好酒成风,比这里更适合我。”
话虽然这样说,她的视线很快又飘出去,落在外面的街道上。
殷绮也撩开另一边去看,可见整齐宽阔的石板路,衣着讲究的行人,还有各种各样的商铺。
这是他们行进路线上最大的一座城,规模几与昭华城相近,论繁华程度却还差上一层。
不过,它也有昭华城比不上的地方。
街道干净、街巷整齐这些表面的优势不说,城里处处显露着一种安宁祥和的气氛,会让人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
殷绮进城不过一刻,就快忘了他们正在逃跑,很想下去转转。
但五人并未停留,只在沿途采买了些东西,便一直出城而去。
许是他们足够谨慎,别说追兵,半点可疑的迹象也没出现,平淡到了极点。
一路走着,殷绮和姜月奴慢慢熟悉了骑马。她们计划着到了仓平便丢掉马车,直接乘坐马匹。因为往西到北勒山之间,人烟稀少,地势崎岖,骑马更为快捷。
无聊之中,姜月奴想起一个问题来。
“术法之中不是有占卜这一样吗?万一殷家用卜术推测咱们的行踪怎么办?”
殷绮和殷廷修其实在出发前就想到了这个问题,但沈田分析后说道:“这种情况下卜算并非易事,限制太多,况且殷家也没什么厉害的卦师。即便有人卜算出什么来,之后的变数也很难预料。我要是殷正元,绝不费这劲,还不如多派点人手一路追一路打听。”
姜月奴听他们转述完沈田的话,也放下心来,不再追问这件事。
黄昏时分,他们正好赶到仓平。
出了城,怕是在没有什么像样的地方可供歇息,五人便挑了正街上的一间客栈过夜。
第二天天还未明,殷绮隐隐听到街上有些动静,像是有兵士在走动。
汜州的叛乱刚刚平息,城中戒备森严也是正常。她本来没放在心上,闭眼打算在睡一会儿,可渐渐地,街上的声音越来越杂,连客栈里面都骚动起来。
殷绮叫醒姜月奴,两人很快收拾好。推开门,竟见很多人都匆匆往街上去。
殷廷修他们也从隔壁房间出来,杨成拦住一个貌似知情的男子,问道:“这位兄弟,可否告诉我发生了何事?”
那男子眼中泛着泪光,哽咽道:“博陵侯的殡棺马上要经过这里,大家都想出去拜祭。”
殷廷修大惊,不由喊道:“萧将军死了?!怎么可能?”
殷绮也不敢相信,两天前他们还和萧侯爷的独子在一起,没见有何危机,路上又听说了军队大胜的事,一直暗暗替萧珩高兴,如今这里竟在运送殡棺,实在是太过反常。
他们赶紧跟着人流来到街上,天虽刚蒙蒙亮,但两侧已经挤满了百姓。数百名兵士立在百姓身前,排成两排,将中间的道路空出。
整齐的马蹄声从长街的一侧传来,众人皆伸长脖子去看。刚开始只有几个人在低声呜咽,过了一会儿,哭声越来越大,场面悲戚异常,令人震撼。
殷绮他们不是焱国人,虽然对博陵侯印象不错,却也远没到可以落泪的地步,而是更惊叹于萧询在百姓们心中的分量。
护送殡棺的队伍越来越近,五人随着人群一起跪下。殷绮心怀敬畏地磕了个头,便直起上半身看向街道中央。
她很快找到萧珩。这位俊美少年一身缟素,笔直地坐在马上,虽然面无表情,眼中却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一双黑瞳幽深,仿佛无月的黑夜,总也看不到底。
队伍很快过去,萧珩的视线并未扫到他们这边,五人亦不打算前去打扰。
殷廷修拉住几个人,尽力打听着博陵侯的死因。问了半天,也只知道萧侯爷是暴毙,原因却不清楚,有的说是疫病,也有人说是遭遇了刺杀。
他十分唏嘘,叹道:“造化弄人!如此名将,居然就这么没了,还不如轰轰烈烈地死在战场。”
大家心头不安,立刻回去收拾东西,出城而去。
行了不过十里,眼前顿时开阔,远处清晰可见一座大山的轮廓,连绵起伏,高耸入云,不消说,那便是北勒山了。
它与南勒山相似相连,唯独有一处不同,让人看着格外胆寒。
这座山自山脚至山顶,全都被浓雾笼罩,日夜不散,里面还经常传出低沉的吼叫声,听不出是什么东西。
此异象自善音之乱开始,已经持续了三十多年。曾有不信邪的狂徒,跑去山中一探究竟,都没能再出来。
因为怪事频发,附近的村落大都慢慢搬空,这片地方也变得人迹罕至。
萧珩给的地图这会儿已派不上用场,好在术师天生对方向极为敏感,他们还不至于迷路。
到了晚上,北勒山仍安稳地躺在西边,隐约可见浓绿的树冠还有部分凸出来的奇石,向北却依然看不到头。
怨不得他们速度慢,这里大部分的道路都被杂草覆盖,有的甚至消失不见,走起来十分艰难。
不过今天他们运气不错,遇到一间废弃的旧屋,可供五人生火休息。
殷绮和姜月奴从周围采了很多柔软的草叶,铺在地上做床。
两个女孩子自然睡在最里面,杨成则守着门口。殷绮和衣躺下,临睡前发现殷廷修竟是打坐修行的姿势。
这里灵力充沛,的确是个打坐的好地方。不过殷绮不能和殷廷修相比,她骑了一天的马,早就腰酸背痛,倘若不能舒舒服服地躺下,明天哪里还能爬得起来。
因为疲累,殷绮很快睡熟。不知多久,突然有人在拉她的手臂。
睁开眼,只见殷廷修一脸警觉,朝殷绮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朝南边比划了几下,又指了指还在睡梦中的姜月奴和白银。
殷绮完全清醒,冲他点点头。殷廷修便和门口的杨成小心地走到外面,静悄悄地融入夜色中。
即便一言未发,殷绮也明白了兄长的意思。有几个人正潜伏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第八十章 分道
殷绮悄悄叫醒白银和姜月奴,三人安静地等在屋中,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一会儿,南边突然传来打斗的声音,白银全身紧绷,拔出刀守在门口。
交手之人都不再隐藏气息,殷绮凭着敏锐的感官已经察觉出埋伏者的数量。
只有三个,怪不得殷廷修和杨成敢贸然出击。
不到半刻,声音已然止歇。杨成和殷廷修很快回到屋内,两人虽然毫发无伤,脸色却都不大好看。
“是殷家的人吗?”殷绮紧张问道。
殷廷修点点头,声音有些颤抖,“一共三个,都是父亲的手下。”
“那还等什么?”姜月奴急道,“咱们赶快离开这儿!”
杨成擦着带血的刀刃,沉声道:“这些只是先锋,后面肯定还有更多的人马,一起行动风险太大。”
殷绮想起他之前的建议,“你是说分开走?”
杨成将刀插回鞘内,应道:“没错,而且要快,不能再耽搁。”
殷廷修猛一拍手,“就这么办!赶紧收拾东西上路。”
片刻后,五人离开了破屋,按着之前商量的计划,分成了三队。
殷廷修和姜月奴是一队,沿着西北方向行进,离北勒山最近。
殷绮和白银是一队,走的是东北方向,离焱国较近。
杨成自己一队,直接向正北方而去。
这是他们争论多次的结果,临近仓平时才完全定下来,大部分是殷廷修的主意。
按他的话说,这么安排才能将战力分配均匀。殷绮虽然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总有些不痛快。
她介意的是殷廷修和姜月奴。一路上,这两人越来越亲近,经常说说笑笑,颇有些相互喜欢的苗头。
如今凑成一队,要说殷廷修没有半点私心,殷绮是不大相信的。
到底为什么不快呢?是担心兄长抢了自己的好友,还是担心好友抢了自己的兄长?
殷绮自己也不清楚。
无论如何,此时容不得她纠结这些,逃跑要紧。
策马疾驰了半宿,北勒山已经被甩在了后面。
殷绮和白银都没有精力再往前走,两人便挑了一处隐蔽的林子休息。
因为疲累,殷绮的眼皮渐渐合上。迷蒙中,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上空掠过。
她下意识的摸摸胸口。咦?莲火这不是好好地待在怀里吗?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她顿时睡意全无,仰头去寻刚才的飞过的影子。
是只小鸟,而且是只和莲火一般模样的木鸟。
那鸟见殷绮发现了自己,立刻转身朝南边飞去。
殷绮从怀中掏出折扇,如烫手山芋般扔到一边。
木甲术!倘若莲火身上有什么可以用来追踪的术法,找到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是我的错,”殷绮一边叫醒白银上路,一边在心中自责道,“如果早早扔掉它,就不会有现在这种情况。”
不过有一点令她略略心安,那就是另外三人并没有和她同路。
马儿跑得飞快,殷绮却越来越紧张,她能感觉后面有他人的气息,证明追兵已经很近了。
她正想着如何才能把白银支开,却听得一声怒吼传来。殷绮回头,发现追的人已经现身。
身后总共只有三个禾族人,却都骑着豹子形状的木头巨兽,速度很快。
这一吼不要紧,马儿竟被这假豹子吓到,步伐变得不稳。白银那边还好,殷绮骑术不精,那马一抬前蹄,居然将她摔了下来。
殷绮倒在地上,见白银驱马回身来救她,着急喊道:“不要管我,快走!否则谁也跑不了!”
单纯稚气的少年没有半点犹豫,仍然尽力赶到她身边。
殷绮很生气,骂道:“笨蛋!”
果然,禾族人此时成功追上他们,将两人围在中央。
骑着木豹的一个青年说道:“请姑娘束手就擒,少族长嘱咐我们,尽量不要伤到您。”
“是吗?”殷绮突然冷静下来,笑道:“如果我死在这里,你们岂不是很难交差?”
那青年轻轻歪头,一脸不明白,直到殷绮抽出匕首来横在颈边,这才变得惊慌起来。
“你们三个听着,我今天注定无法逃脱,但是仍希望为他谋个生路,”殷绮看了眼同样目瞪口呆的白银,继续道,“他若回了殷家,只有死路一条。”
“你们只要答应放他走,我就乖乖跟你们回去,绝不反抗。如若不然,”殷绮又使了使劲,脖上立时出现一道血痕,“我现在就自尽。”
三个禾族人互相看了看,皆点点头。
倒是白银十分固执,坚定道:“我不走!”,随即拔出刀来,一副要去拼命的架势。
殷绮手上未动,转身面对他,决然道:“你不走就是要逼死我!”说完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鲜血顿时顺着刀刃滴下。
禾族人看得心惊,纷纷劝道:“小兄弟,快走吧!求求你!这样咱们都能有条活路!”
白银咬紧牙关,眼泪都快要落下来,但最终还是调转马头,向着北面奔去。
殷绮收起匕首,脚下一软便坐到地上。刚才她从马上落下,摔得并不轻。
禾族人立刻聚到她身边,可惜男女有别,他们也不便查看她的伤势。
一直说话的那个青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对殷绮道:“这是我族秘制的丸药,可缓解一切伤痛,您先吃一颗吧!”
殷绮右半边手脚酸痛难忍,见这人还算老实,便拿了一颗服下。
然而她这次却是看走了眼。刚吃药没多久,疼痛的确消失不见,可其它感觉也渐渐模糊,殷绮的眼皮越来越沉,很快一头倒在地上。
失去意识之前,她想起了两年前相似的经历,就是被“挖心人”用布捂住嘴的那次。
可想而知,药里一定加了黑龙爪,是专门用来带她回去的。
第八十一章 绝境
殷绮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她看到同伴们被抓住。四周围着神虎堂的人,密密麻麻的黑衣让人喘不过气来。
姬俊罗突然现身,他目光阴沉,一把将殷绮拽到身边,肩上有只和莲火一模一样的木鸟。
他将嘴凑到殷绮耳边,轻声道:“你看,这都是你的错啊!”
轻飘飘的声音入耳,殷绮不由得颤抖,她抬起头,竟发现冯温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人群中心。
形容猥琐的中年男子笑得阴森,随后抽出一把又长又大的刀来。
此时,殷廷修、姜月奴、杨成和白银都跪在地上,双手缚在身后,他们皆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冯温站到殷廷修身边,将拿刀的手高高抬起,笑嘻嘻的脸却在看着殷绮。
殷绮开口欲喊,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身体也似被定住,只能呆呆地看着。
那边的刀刃落下,直接向殷廷修的脖颈砍去。
惊恐至极下,殷绮终于从梦里醒来,她陡然睁眼,发觉自己身处一间破旧的小屋中,窗外日光明亮,不知是什么时辰。
擦去额头的冷汗,殷绮慢慢下床,刚走两步便觉得身体异常迟钝,像是被人捆住了手脚。
怎么回事?难道是那颗药丸的作用?
深吸了一口气,殷绮凝神闭目,意图运转体内的灵力,却突然被阵阵刺痛打断,顿时站立不稳,倒在地上。
像是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屋门被人打开,满头白发的姬明玉匆匆走进,将殷绮扶到床上。
“你身上的气脉被封,最好不要乱动。”
殷绮一声冷笑,躲开老妇人意欲搀扶的双手,自己坐好。
姬明玉依旧慈祥,她从怀中掏出一把木扇放到殷绮身边,道:“莲火是少族长送给您的礼物,请务必收好,不要再乱丢了。”
“你们就是靠它找到我的,对不对?”
姬明玉微笑不答,轻轻喊了声“藤火”,一只木鸟便从外面飞了进来。
它径直落在扇子一旁,收起翅膀坐下,好似很愿意亲近莲火。
“莲火和藤火是一对,只要相隔不超过千里,便可感知对方的位置,”姬明玉叹了口气,又道,“少族长正在昭华城等你,他是心思至纯之人,请姑娘当面说个清楚,否则他无法放下这件事。”
听她这口气,完全是一副慈母心态。落到这人手里,殷绮不知道自己是幸还是不幸。
可是此时殷绮哪里有心思去想自己该怎么对姬俊罗交待,她还有着更急切的问题。
“这是什么地方?只有你们在吗?”
“你已经睡了两天,”姬明玉知道她想问什么,“我们现在在北勒山的西边,离昭华城不远了。”
殷绮被这句话打击得不小,不料姬明玉告诉了她更坏的消息,“殷家人也在这,他们抓到了殷廷修。”
想起刚才的梦,殷绮被内心的恐慌吞没,脸色顿时惨白。
姬明玉见她真的怕了,补充道:“剩下那三人并没有找到。”
殷绮稍微松了口气,看来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境地。
她曾预估过被抓的后果。殷廷修和自己肯定会受到严惩,但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可等着姜月奴他们的八成是死路。
“你们兄妹两个真是同心,”姬明玉语气中带着赞赏,“尽管势单力孤,却都想办法保住了自己的仆从,救了他们一条命。”
“不是仆从,”殷绮认真纠正道,“是好友。”
姬明玉怔了一下,眼底隐有微光闪动,劝道:“我要是你,就好好认错,让这门婚事继续,”她朝殷绮凑近,语气诚恳,“相信我,这是你面前最美好的一条路。”
殷绮有些触动,此时的确该想想退路,但是尚不知道殷廷修的情况和长辈们的打算,她还没有什么主意。
见她犹豫,姬明玉正要再行劝说,却见有人走了进来。
来的竟是殷廷岳。他大概尝到了一雪前耻的痛快,进屋后一直昂首挺胸,满脸得意之色,笑道:“绮妹,身体可好些了?大伯命我带你过去。”
说完便朝殷绮走过去,伸手欲搀扶她。
姬明玉不动声色地挡到殷绮身前,笑道:“此处没有其她女眷,我来送姑娘过去吧!”
殷廷岳虽然不大高兴,但他知道这神秘的老太婆很不好惹,便听话地退到一旁。
殷绮从屋里出来,才发现他们待的地方原是一座荒废的村落,抬眼便能看见浓雾弥漫的北勒山。
因为气脉被封,行走起来的确有些困难,姬明玉便一直在殷绮身边扶着。
转过几间低矮的平房,他们来到一处高大的老屋前,似是村里的祠堂。
走进屋内,里面各处已经被打扫干净。殷正元肃然站在北边,两侧是殷正川和陆康。
不过几日未见,殷正川苍老了许多,鬓间甚至出现了几丝白发。想来也是,妻子刚刚过世,儿女又双双出走,对他的打击必定不小。
另一边的陆康竟也不似以往模样,他平日里都是宽袖长袍,温润优雅,此刻却是一身黑色劲装,右手提剑,透着一股凌厉肃杀之气。
陆康身为术师,居然也像殷廷修一般习武吗?
不容她细想,殷廷修此时刚好被送到屋内。
殷绮注意到兄长衣服上有不少血迹,右臂和肩膀处还缠着白布。看来他吃的苦头远比自己要多得多!
不出所料,殷廷修没走两步便有些支撑不住,干脆顺势跪下。
正是要命的时候,殷绮强忍住眼里的泪,自觉跪到殷廷修身边。
两人飞快地对视一眼,殷廷修嘴角微扬,示意她不要担心。
殷正元见人到齐,对姬明玉道:“这是我们殷家的家事,还请嬷嬷回避一下。”
姬明玉颔首离开,殷正元低头打量了两人片刻,才道:“我一直以为你们很聪明,没想到竟如此天真。真觉得自己能逃得了吗?”
他走到殷绮身前,悠悠道:“你肯定以为被抓是那木鸟的缘故吧!其实即便没有它,我还有一百种方法来找到你们。”
殷绮和殷廷修静静听着,没有辩解,也没有求饶。
“不知感恩的东西啊!”殷正元长叹了口气,一副痛心模样,“这十几年来,你们过得富贵安逸,到最后,就是这样回报殷家吗?”
殷绮心中不屑。富贵是没错,但她从没有觉得安逸过。
“我不想过这种日子,”殷廷修突然抬头,平静道,“不择手段得来的富贵,怎能安享?”
屋子里顿时变得格外安静,殷正元倒吸口气,沉声道:“你说什么?”
殷廷修毫无惧色,继续道:“殷家暗中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您还跟我们讲情义,让我们知恩图报,不是很可笑吗?”
第八十二章 父子
“啪!”屋内响起清脆的巴掌声。
殷廷修的头歪向一侧,半边脸瞬间透出血色,可出手的并非殷正元,而是他的父亲。
殷正川凛然看着儿子,怒道:“孽障,到现在还不悔改,只知狡辩,是等着讨打吗?”
“不用费那个力气,”殷廷修满不在乎地笑着,眼里却泛出泪光,“直接杀了我岂不省心?”
见父亲一时愣住,他继续道:“您可以对母亲的死不闻不问,又何必在乎我呢?”
殷正川略略失神,似是被戳中痛处。可这也只是片刻而已,他很快又一脸火气,右手也再次扬起。
不过这巴掌并没有落下,而是被一只凭空出现的手臂稳稳拦截,再也无法下降半寸。
是陆康。
身手惊人的术师安静地看着殷正川,劝道:“如此无益,请先冷静下来。”
旁边的殷正元亦开口道:“三弟不要生气,咱们先问些要紧的事情。”
他暂时放弃了殷廷修,转而走向殷绮,好奇道:“告诉我,你如何认识的顾仁远?”
殷正元既这样问,说明他知道得并不多,殷绮本以为二夫人那边会趁机抖出来很多事,看来倒不用担心了。
毕竟以他们如今的情形,落井下石也没有什么意义。
“是他找的我,就在巫祭之后。”殷绮说了实话。
殷正元有些疑惑,“既然顾仁远出手相救,为何没让你留下?”
话题开始变得危险起来,倘若不小心透露了更多的细节,本已经逃掉的几个人也会暴露行踪。
“刚逃出来难道要再到深宅大院里去吗?”殷绮故作轻松道,“我更愿意跟着兄长一起闯荡!”
殷正元轻蔑一笑,道:“说到底,你们想要的不就是自由吗?”他定定地看住两人,“可你们要知道,在这世上,没有权势,何来自由!”
殷廷修在一旁很快接口:“自由与否,全在吾心。跟权势有什么关系?”
“执迷不悟!”殷正元不耐地摇摇头,对侍卫道,“把那个孩子带过来!”
殷绮的心揪了起来。是谁?白银或姜月奴被抓住了么?
她正想着,侍卫很快拖着一个少年回来。他身上带着伤,面色苍白,虚弱地跪在两人身后。
是白银!
刚才天不怕地不怕的殷廷修,此刻终于露出焦虑的神情,看得殷正元分外满意。
他朗声道:“因为你们犯下的过错,他注定要死,现在有两种死法。”
殷正元说到此处刻意停顿,认真地观察着二人的反应。
殷绮拼命控制住自己想要颤抖的身体,却无力掩饰眼中的恐惧。
殷廷修想必和她一样,否则殷正元也不会笑得那么惬意。
“如果你认错,他将由你杀掉,”殷正元轻松吐出惊悚的话语,“倘若你不认错,他会在你面前被折磨至死。”
殷廷修已经说不出话来,殷绮想到其中的荒谬之处,忙道:“白银是普通人,兄长若那样做,恐怕会变成玄鬼!”
殷绮这话是说给殷正川听的。殷正元身为术师,不会不考虑这种事,但是这人足够狠心,看来是想让殷廷修去冒险,以示惩戒。
殷正川就不同了。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一旦知道了其中的厉害,肯定会制止。
“无须担心,”殷正元意味深长地看了陆康一眼,“有陆先生指点,那种事定可避免。”
殷绮不明白他的意思,却也无心思考,因为她发现殷正川竟然不为所动,完全没有插手的打算。
怎么回事?平日里对儿子的关心和爱护难道都是假的?
“廷修,”殷正元问道,“你选哪一种?”
“我认错,”殷廷修终于低头,“您想怎么罚都可以,但是请留下白银的性命。”
殷正元摇摇头,“你只有两个选择,绝无第三条路可走。”
殷廷修仍低头不语,不知在想什么。殷正元哪能给他这个时间,朝侍卫使了个眼色,便有人上前,拔刀冲白银砍了下去。
事发突然,殷绮和殷廷修都傻傻地愣住,看着白银躬身握住鲜血直流的左手
侍卫砍断了他的两根手指,但白银没有嚎叫,一直在咬牙强忍。
扑面而来的血腥气令殷绮有些眩晕,但她还是挣扎着朝白银凑过去,想抱住那少年瘦弱的肩膀。
旁边的殷廷修瞬间泪流满面,一字一句道:“我认错!我来杀了他。”
殷绮一时没有了气力,颓然坐到地上,她看到殷廷修接过一把匕首,站到白银身后,只期盼这都是一场梦。
“陆先生觉得如何?”殷正元问道。
“没事,那孩子很平静,”陆康看着白银,淡淡道,“一刀毙命就好。”
侍卫应声揪住白银的头发,让他略向后仰,露出细嫩的脖颈。
殷绮的心都在抖,几乎要坐不住,可殷廷修却已经冷静下来,眼中一片死寂,随即稳稳地抬起拿刀的手。
不对,殷绮心想,兄长有着其它的打算。
他要杀的人是自己!
料想到这个结果,殷绮张口欲喊,有人的反应却比她更快。
一道黑影从眼前闪过,紧接着又是一阵寒光,便见那把匕首哐当落到地上。
殷正川紧握儿子的右腕,将他抱在怀中,身前便是白银,那个侍卫则被踢到一边。
殷正元皱眉道:“三弟,你这是做什么?”
“在救我儿子的命,”殷正川解释道,“我太了解他了,他宁死也不会对白银动手。”
殷正元并不发愁,漫不经心道:“是吗?那就继续折磨那个孩子吧,我相信廷修终会开窍的。”
殷正川笑道:“也好。”说完拉住殷廷修向殷绮这边走来。
殷绮面对着父亲,突然见他从掌中弹出一个白色小球。
随着一声裂响,屋内顿时白烟弥漫。电光火石间,殷绮发觉有人抱住自己,飞速向屋外奔去。
外面太阳已经偏西,但日光仍然明亮,殷绮很快看清了身边的情形。
抱住她的是神虎堂的一位武师,正在大步疾奔,冲向院外的马匹,前边有人行得更快,是半臂环住殷廷修的父亲。
四周还有几位黑衣武士护卫,清理着拦路的人。
这般出其不意,还配合得如此默契,显然做了周密的计划。
殷正川,他们的父亲,竟打算亲自带着他们逃跑。
第八十三章 徒劳
绝处逢生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刚到马匹那里,殷绮便听得后面传来撞击声,几个武士突然倒地,他们的人数立刻减少了一半。
还好剩下的武士没有迟疑,上马便走,很快就和追兵甩开一段距离。
殷正川带着殷廷修在前边引路,走的是正北方向。离开村子后,没了房屋的遮掩,北勒山近在眼前,更显高大雄伟。
磅礴的雾气自山顶弥漫而下,在不远处停住,似是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拦截。
天色渐暗,可后面的马蹄声却越来越近,殷家的人马竟追上来了。
结果十分明朗。虽然刚开始逃得顺利,但他们没有将人完全甩开,殷廷修、殷绮还有白银都无法单独骑马,速度肯定比不上后面的一人一骑,被追上不过是早晚的事。
殷正川想必也考虑到了这点,他让队伍停下,很快和一名武士换了马匹。
殷廷修惊道:“父亲要去哪里?”
“我去拦一拦后面的人,你们先走。”
见儿子还欲说话,殷正川又道:“不用担心我,快走吧,别再耽搁!”
他朝手下挥挥手,三匹马立刻飞奔向北,殷正川身边就只留下了两个人。
殷廷修很不乐意,他在马上不安分地扭动,想劝说身后的武士一起回到父亲那边。
殷绮离他还算近,便大声喊道:“兄长不要冲动,你过去又能做什么?别让父亲白费这番力气。”
殷廷修一脸不甘心,忽而闭眼凝神,不再言语。
殷绮见他青筋暴起,暗自忍痛的模样,很快猜到兄长在做什么。
殷廷修正试图解开自己被封住的气脉。
修行不够,殷绮无法像他那样做,却也知道这个过程极其痛苦,还会损害身体。
想到这里,她赶紧去看白银,少年仍紧紧攥住受伤的左手,尽管脸色苍白,却十分清醒,不愧是神虎堂训练出来的孩子。
殷绮略略放心,刚要转头,就瞥见一道黑影刺中了白银身后的武士。
那人一声哀嚎,从马上坠落下去,还好白银反应够快,一把攥住缰绳,继续让马儿跑着。
刺中那武士背心的是一支箭。殷家人追上来了吗?不对啊,自从殷正川离开,就再也没听到什么声响,任谁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跟着。
疑惑中,剩下的几人皆减速回望,不过眨眼的功夫,便看到一个人影飞来。
没错,是飞。这人悬在空中行进,脚下踏着块破木板,离地面不过一丈,速度居然堪比骏马。
平常人看到这情形大概早已吓傻,但他们不一样,不要说殷廷修和殷绮,连武士们也瞬间搞清楚情况,尽力让马跑得更快。
这借物腾空的术法殷廷修也用过一次,就在送神会上,只不过当时飞起来的不是他自己,而是那位胖胖的“神仙”。
既能如此熟练地施用御气术,还拥有在木板上稳稳站立的身手,除了陆康还有谁?
不过,如此施术必然十分消耗灵力,他应该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只要他们能躲开暗箭,也不是没有逃掉的可能。
虽然这样安慰自己,殷绮仍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绝望。
又有箭矢飞来,大家都堪堪躲开,前面和殷廷修同乘的武士突然勒马,将殷廷修推了下来。
这情形实在意外,而那人继续策马前行,速度比刚才更快。
打算自己逃命吗?
殷绮听见身后武士低声骂道:“这孬货!”
“把我也放下来吧!你继续逃!”殷绮对他说道。
武士仍在犹豫,殷绮再劝:“我不能丢下兄长,更不想见你白白死在这里。”
“对不住!”他长叹一声,忽然减慢马速,将殷绮放下后便疾驰而去。
落到地面上,殷绮发现自己竟无法站立,只好坐下。殷廷修比她的情况要好些,踉跄着走了过来。
此时陆康也追到两人近处,他撤去术法,将木板丢到一边,问道:“死心了吗?”
“没有,”殷廷修没好气道,“除非我死了!”说完便忙着给刚刚拼命追上来的白银包扎伤口,板着脸不再看他一眼。
殷绮的心情则大大不同,她曾在陆康身边受教,仍无法相信自己的启蒙恩师会做这些事,于是失望道:“我一直觉得您是个很好的人。”
陆康席地而坐,微笑道:“真可惜!你看错了,其实我才是这殷府里最冷血的人!”
这话不假,敢杀掉这多人后还能无动于衷的术师,说是冷血尚有些不足,应该称他为魔鬼才是。
陆康狱卒似的看了他们一会儿,殷家的大队人马就到了。
隔着十几米,殷绮也能感受到殷正元的滔天怒气,她极力稳住自己恐惧的心,想如殷廷修那般硬气。
殷正川也在一旁,肩头和腿上都带了伤,双手则牢牢捆在背后。
殷正元下马,殷正川亦被侍卫带下,拖到兄妹身边。
“都想造反吗?”殷正元尖声道,“我辛苦经营多年,殷家才有了如今的景象,这两个混账东西不知道,三弟,”他看向殷正川,“你难道也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殷正川突然朝着兄长跪下,语气肃然,“父母去世时我才七岁,家中境况艰难,是大哥尽心看护我长大,并一手缔造了这些荣华富贵,哪里能忘?”
殷正元的面色刚缓,孰料殷正川又道:“可平心而论,大哥这些年做的事的确有些伤天害理。更何况,你还害死了阿莹。”
“大哥,”殷正川恳切道,“只要你放过这几个孩子,我还是您的至亲兄弟,做什么都绝无二话。否则,咱们只好就此反目!”
第八十四章 暗夜
殷正元面色阴沉,他看着决意反抗的亲弟弟,脑中突然闪过另外一人的脸。
相似的情境,同样的倔强表情,只不过那时候,他面对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想来可笑!他殷正元可是十巫殿里呼风唤雨的人物,又把殷家经营了到如此地步,竟总是被身边最亲近的人背叛!
其他人殷正元并不在意,可是自己的儿子和三弟,他还是很看重的。
扪心自问,少时便带在身边的殷正川与他更为亲近,在心中的分量远远超过独子,而这位三弟也向来听话,几乎没有违逆过他的意愿。
但如今,一切都变了。
“女人真是祸害,”殷正元思索片刻,终于开口,“我本不该让你娶陶莹。”
他的语气十分镇静,方才的怒火竟已全都消失不见。
陆康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随即向远处退了几步,背对着他们转过身去。
殷正元见他如此动作,不屑一笑,转头对跪在地上的几人道:“之前的课还没有上完,咱们继续。”
兄妹俩浑身一凛,赶紧白银护在中间,殷正川亦道:“大哥,有什么错我来偿,不要再难为孩子们。”
殷正元不语,他挥手将殷廷岳召到身边,让手下递给他一把刀。
殷廷岳到底年少,早被这一系列的变故吓呆,提刀的手便不可抑制地乱抖。
他想起母亲的嘱咐,知道这正是露脸的关键时刻,虽然底气不足,还是朝白银走了过去。
“错了,”殷正元制止他道,“给你刀,是让去杀了殷正川!”
殷廷岳不敢相信,手抖得更加厉害,颤声问道:“您让我杀三叔?”
“没错,”殷正元沉声答道,“”已经背弃自己家族的人,要他何用!”
见殷廷岳还在发愣,殷正元又道:“让你动手是为了证明你的用处,你若还是如此无能,今后也不必留在殷家了!”
夜里寒风阵阵,殷廷岳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将手里的刀慢慢握紧。
“只要杀了他,你就是神虎堂的下一任堂主,”殷正元继续劝道,阴鸷的脸被四周的火把映照着,看起来犹如鬼魅。
生死关头,殷正川居然沉默不语,只是茫然地看着虚空。
“四弟,别听那混蛋胡说八道!”殷廷修在旁边大声喊道,“他是我爹,是你的亲叔叔啊!”
说完便要挣扎起身,两个武士立刻过来,将他一把摁到地上。
脸紧贴着地面,殷廷修依旧在骂,只不过声音有些含混,“你是灵徒,不能……”
殷绮不似兄长那般激动。她知道殷廷岳早就心性大变,灵力也所剩无几,殷正元如此威逼利诱,他是一定会动手的。殷绮这般冷静,只是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件十分好用的武器。
“啊!”殷廷岳突然大吼一声,举起刀快步朝殷正川那边冲去。
三四步的距离不过是眨眼之间,好在殷绮的反应也不慢,她一听见吼声,便将莲火朝那边扔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殷绮却没能看到结果,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突然在身边迸发,将她甩到三尺之外。
眩晕片刻,殷绮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便是化作一团火球的殷廷岳。
他一边乱窜,一边发出尖利的叫喊,可四周无一人出手相助。
因为其他人也是自顾不暇。
在场的武士和几个年轻术师,加上殷正元,全都忙着对付一个人,那便是几近癫狂的殷廷修。
殷绮奋力支起上半身,这才发现殷正川已经倒在地上,全无生息。
他的脖颈上到底还是挨了一刀,虽然没有身首异处,却已足够致命。
殷绮也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振开,原来是殷廷修自己强行解开了封印。
虽然他恢复了大部分体力,但也受了不小的内伤,嘴角上犹有血迹。
即便如此,殷正元一伙人依旧没有占到太大的便宜,他们始终无法将殷廷修制服,反而在不断地产生死伤。
莲火不知从何处飞来,轻轻落在她的手上。这鸟儿似是有些疲累,自己变回了折扇。
另一边的殷廷岳已经停止挣扎,倒下不动,身上的火焰仍在燃烧,一股焦臭味在空中弥散。
殷绮奋力站起,想把白银拖过来,免得他被误伤,却让人按住肩膀。
陆康迎向她怨恨的眼神,幽幽道:“不要乱跑,当心你这条小命。”
“放开!”殷绮试图拨下他的手,“让我过去,否则我立刻自尽!”
“就凭你?”陆康轻笑两声,应道,“不要再做这些无用之功,你三哥已经杀了两个人,任谁也救不了他!”
殷绮并没有听进去,而是继续尝试挣脱。她不是看不清此时的形势,只是不甘心就这样看着。无论结果如何,殷绮都希望自己能与兄长他们同进同退。
这样想着,白银似与她心意相通,竟然奇迹般地站起,勉力凑到殷廷修身边,与他并肩迎敌。
面对两位少年,尤其是如狼似虎的殷廷修,除了一众侍卫,殷正元也被逼得出手。
殷绮发现,比起年岁相近的易先生,殷正元的修为明显差了很多。
“陆康!”一声气急败坏的喊声传来,显然不太满意他的置身事外。
“总要有人看着五姑娘,”陆康对殷正元的命令并不在意,解释道,“她若趁乱跑了,咱们的损失岂不更大!”
这分明是假话,殷绮心道,自己被封了气脉,还能跑到哪里去?
不过殷正元并没有辩驳于他,而是任由陆康待在自己身边,不再开口请他相助。
一片厚重的阴云飘过,将月亮完全遮住,夜色愈见漆黑,让散落于地的火把更加惹眼。
殷绮正想着怎么脱身,却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她不由抬头打量,发现几缕薄薄的雾气从东边飘了过来。
明明刮着西北风,雾怎么会从那个方向过来?
“不好,”陆康也注意到了这件怪事,紧张道,“咱们离北勒山太近了!”
殷绮被他的情绪感染,也觉得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正在朝这边逼近。
可惜除去他们两个,剩下的人全都专注于打斗,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些异象。
第八十五章 玄鬼
雾气越来越重,将他们团团围住。殷绮打了个寒战,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看清兄长的脸。
旁边的陆康全身紧绷,右手按在腰间,显然是预料到了某种危险。
片刻后,东边突然传来一声怪异的吼叫,低沉有力,听不出是何种野兽。
马儿们感觉敏锐,纷纷发出不安的嘶鸣,有几匹甚至拼力挣开了缰绳,拔蹄向西边逃去。
就在此时,离北勒山最近的几个武士似是被什么东西扯住,瞬间消失在雾中。
惨叫声立时传来,虽然凄厉,但很快便戛然而止,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在空中飘之不散。
趁着大家都在惊吓之中,殷廷修抬刀砍向殷正元。对方毫无防备,竟又被他放倒两人。
殷正元虽然堪堪躲过,但右臂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刀,顿时血流如注。
“哈哈哈……”,殷廷修见仇人受伤,突然仰天长笑,对所处的险境似是毫不在意,愈来愈有发狂的迹象。
殷绮再次挣扎着向前,却仍被陆康牢牢制住。
“不要做傻事,看看那边是什么东西?”
殷绮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立即分辨出雾气中一个巨大的黑影。
此物约是禾族木豹的两倍大小,身体两侧长着很多手脚,有点像只大号的蜘蛛。
它行动缓慢,手脚却可随意伸长,且速度极快,转眼间,又有两个人被抓住,消失在黑影中。
更加诡异的是,这怪物随后竟发出了哧哧的笑声,与人有八分相似。
殷绮开口欲喊,想提醒兄长他们注意,却突然被陆康拦腰抱起,放到马背上。
“是玄鬼!快走!”陆康急急冲殷正元喊道。
殷正元被砍伤,愤怒至极,他正决心置殷廷修于死地,陡然听到陆康的警告,竟也面色惊惶,就近拉过一匹马,朝他们奔来。
怪物渐渐靠近,又抓了三个武士,剩下的人也无意和殷廷修缠斗,纷纷转身逃命。
殷绮心急如焚,奋力喊道:“兄长,你们也快逃啊!有危险!”
可惜两人都没有什么反应。白银的体力应是到了极限,虚弱地倒在地上,殷廷修则试图去扶他起身。
再眨眼,两个人便全都消失不见了。
“兄长!白银!”殷绮声嘶力竭地叫道,却无人回应。
陆康还在拽着她的手腕,情急之下,殷绮俯身,张口狠狠咬下。
没料到殷绮会出这一招,陆康吃痛松手,接着便看到殷绮从马上跃下,朝怪物跑去。
见殷绮体力不支,跑得艰难,他便没有去追。眼前还有件更要紧的事去做,那便是保住殷正元。
后面的武士和术师已经全军覆没,殷正元虽然抢到了马,奈何那马儿惊惧之极,跑了几步便被绊倒,再也无法起身。
他的伤势不轻,灵力也损耗过多,倘若怪物来袭,绝对无力抵御。
陆康轻声叹了口气,凝神蓄力,一道土墙在殷正元身后轰然而起。
几声闷响传来,土墙略略晃动,一些土块碎裂落下,居然隐隐有倒塌之势。
陆康很清楚,这东西撑不了多少时间。他疾奔几步,抓住了不远处的殷绮,出手将她打晕。
殷正元此时也踉跄着跑到这边,陆康把他扶到马上,自己则抱着殷绮站到自己方才用来飞行的木板上。
幸好他们的速度够快,怪物虽然冲破了土墙,最终也未能追上。
半刻钟后,三人总算离开了白雾的围拢,能够看到四周明晰的夜色。
休息时,陆康为殷正元包扎好伤口后,回身细细观望,发现那团白雾正是从北勒山倾泻而下,长约一里,宽不过几十丈,像是从堤坝间溢出的水流。
云层散去,月色愈见明亮,白雾似是被什么牵引一般,迅速地向东撤去,很快便与北勒山融为一体。
“既是玄鬼,为何能冲破山脚的禁制?”殷正元不解道。
陆康明白他的疑问所在。善音之乱时,北勒山附近死伤众多,大量术师化作了玄鬼。太常卿孔怡虽然身死,但神魂仍在,未免玄鬼伤害百姓,她便用术阵将他们引到北勒山上封禁起来。
到如今,知道这件事的人寥寥无几,只留下山上鬼怪横行的传闻。
“毕竟过了三十年,”陆康叹道,“即便是寻常的术阵,也很难维持这么长时间。而那只玄鬼,估计也只能趁着极阴之时,稍稍在附近流连一下而已。”
“既然如此,那便要告知神主了,”殷正元有些颓然,“真没想到,最后竟闹到这种地步!”
想到这里,他脑中突然闪过魏仲的告诫“五灵大吉,损之则大凶!”
是因为五灵破了吗?殷廷岳被殷绮所杀,所以才会招此厄运。
他恨恨地看着昏睡过去的殷绮,心道:这丫头果真是个祸患!
殷绮在一间屋中醒来,甫一睁眼,她便知道自己已经回到了殷府。
这是间牢房,紧闭的木门和封住的窗户都十分眼熟,正是她上次犯错待过的地方。
故地重现,身上的封禁也不见了,殷绮顿时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但这幻想很快便被打破,房门打开,一位老妇人慢慢走了进来。
姬明玉满脸倦容,轻声道:“醒了么?感觉如何?”
殷绮瞬间回到现实,想起北勒山下的种种情形,急忙问道:“兄长他们在哪里?”
“你当时没看见吗?”姬明玉不忍道,“他们已经被玄鬼杀掉了。”
“不会,兄长的术法十分厉害,他一定有办法脱身。”殷绮否认道,“尸首呢?没找到对不对?”
“哪里会有尸首?我们过去查看时,那里除了血迹,什么也没留下。你想想看,困在山上多时的玄鬼,若有机会寻到活人,定会吃个干净!”
“玄鬼会吃人?”殷绮惊道。
“很多都会,”姬明玉耐心解释道,“而且越是厉害的越爱吃人。你们遇到的那只体型庞大,怕是还吃过别的玄鬼。”
殷绮坐在榻上,只觉得四周的一切渐渐远去,变得不太真切。她曲起双腿,将脸埋在膝间,默默地哭了起来。
姬明玉抚了抚她的脊背,安慰了两句,便悄悄出去了。
半个时辰后,殷绮的眼泪已经止住。她茫然地坐在榻上,心头空得难受,好像回到了母亲去世的时候。
门外传来姬明玉的声音,她似是在对谁嘱咐着什么,态度十分尊敬。
房门再次打开,一片杂乱的色彩顿时充满视野,刺激得殷绮精神一振,她暗暗挺直自己的腰板,决心不能示弱。
第八十六章 拒绝
姬俊罗走到塌前,平静问道:“身体好些了吗?”
“撤了封禁,已无大碍。”殷绮也格外淡然。
姬俊罗俯身坐下,这才问了那个最紧要的问题,“你为何要逃婚?讨厌我?”
殷绮惊讶于此人的天真,笑道:“殷家什么都没告诉你吗?我逃走是为了不再与家族有任何瓜葛,跟咱们的婚约没有半点关系!”
姬俊罗略略皱眉,像是在思考她话里的意思,不解道:“嫁给我就能离开殷家,你又何必逃走?”
殷绮有些烦躁,直道:“因为我不想嫁给你,也不愿到禾族去。”
姬俊罗顿时一颤,大概是被这句话打击到,一时沉默起来。
殷绮很想让他离开,事到如今,谈论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既不愿意,当日又何必答应。”姬俊罗突然叹道。
“我没有选择,”殷绮答得痛快,“殷正元对禾族非常感兴趣,怎会放弃这次机会!”
姬俊罗仍不明白,“这种事情,你若不愿意,怎能强迫?不是还有你父母做主吗?”
提到父母,殷绮的耐心已然耗尽,她冷笑几声,讥讽道:“少族长,你以为天下人都跟你一样,从小就被当成珍宝一样的护着?我那伯父若狠起心来,可是什么都敢做!”
这话虽不中听,却让姬俊罗理解了她的意思。殷绮说得没错,禾族对外封锁多年,安逸祥和,姬俊罗身为少族长,更是被族人们关爱敬仰。而殷绮所过的日子,大概是他所不能想像的。
姬俊罗想起第一次见到殷绮的场景,美丽的少女甫一出现,他便有些心动。之后殷绮两次施展术法,其间散发的灵气都令他甘之如饴。
就是她了,我未来的妻子,禾族的女主人。姬俊罗当即下了决心,带着长老们去找殷正元提亲。
当时他觉得一切都是天意,完全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种地步。
新娘逃婚,一般人多会恼羞成怒,但姬俊罗不一样,他虽有点伤心,却更在意殷绮出走的理由。如今求得答案,便对殷绮生出同情来。
姬俊罗想起明玉嬷嬷的嘱咐,对殷绮道:“我知道你在这里过得不好,既是如此,何不到禾族来?你若答应,我便会去找殷正元求情,不让他为难你。”
殷绮见他说得一本正经,笑意更浓,“你觉得我会这么做吗?”
姬俊罗没料到她会这样问,老实应道:“明玉嬷嬷一向聪慧,她说这是你最好的退路。”
“那可对不住了,”殷绮沉下声音,“我并不打算给自己找退路!”说完,便从榻上下来,面朝姬俊罗站好。
姬俊罗也赶忙站起,猜不出她要做什么?正想着,只见殷绮从怀中拿出莲火,缓缓展开。
木头断裂之声骤然响起,折扇在殷绮的手中分开,变成两半。
不顾对面惊愕的姬俊罗,殷绮继续撕扯着木扇,虽然面无表情,手上却用了十二分的力气。木片飞溅,殷绮白嫩的双手很快被刺伤,鲜血顿时滴落而下。
被血腥味刺激,姬俊罗终于反应过来,他握住殷绮的手腕,急道:“你这是做什么?”
殷绮直直地盯住姬俊罗,“我的父兄都已经死了,现在离开还有什么用?”
姬俊罗被她的眼神慑到,不由得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
殷绮将手中的残片随意一扔,笑道:“你若能帮我一把火烧了殷家,不要说做妻子,做仆从我也愿意。”
“不要说这种话,”姬俊罗突然觉得有些心疼,“你才十五岁,前路且长……”
“姬少主,我今后走什么路,跟你再没有半点关系!”殷绮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我毁约在先,你追捕在后,咱们也算两不相欠。”
姬俊罗无言以对,他根本没有想到此事的结局会如此惨烈。虽然尚不知具体情形如何,但自己的确帮殷正元找到了兄妹俩的行踪,难怪殷绮会迁怒于莲火。
散落一地的木片缓缓升空,很快都聚集到姬俊罗怀里。他摸着这些碎片,微微叹了口气,“你既已做下决定,我也不会勉强。今后多多保重!”
殷绮露出凄惨一笑,并未答话。
姬俊罗心中不安,却也无可奈何。他身为外人,又担负着一族之长的重任,不能为了殷绮去要求殷家做什么。
况且经过此事,可见殷家内部阴诡难测,最好是少来往为妙。
他最后看了一眼殷绮:十五岁的少女没了往日应有的神采,眸色幽深而晦暗,不知心里藏着什么样的惊涛骇浪。
但愿不要做傻事啊,姬俊罗心道,随后慢慢走出了房间。
见这人离开,殷绮松了口气,重新躺到榻上去。
门外传来老妇人一声重重的叹息,想必是姬明玉。
她在叹气什么,殷绮很明白。自己拒绝联姻,在家族中便彻底失去了价值,殷正元绝对不会轻饶她。
虽然不喜欢禾族人,但这两位多少真心实意关心着她。
眼泪重新从眼角滑落,殷绮又想起了兄长和父亲,心中一阵钝痛。
她赶紧坐起来,擦干眼泪,稳住自己的心神。
殷正元应该很快就会过来,不能让他看到这副模样。
如殷绮所料,过了一会儿,门锁便再次被打开,几个人气势汹汹地进来。
为首的两人是殷正元和孙孝直,后面则跟着许久不见的殷廷允。
“好!好!”殷正元怒极反笑,“姬俊罗肯面谈,已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你怎么敢说不愿意?”“有何不敢?”殷绮轻松应道,“若是愿意,我还会逃跑吗?”
啪!巴掌声在屋内骤然响起,殷绮轻轻抚了抚泛红的左脸,嘴角轻扬,依旧是无动于衷。
“我本想着你这丫头还算懂得审时度势,无需我再费周折,”殷正元愤愤道,“现在看来,倒不如一开始就让你服蛊。”
听到蛊这个字,殷绮面上虽不露声色,心中却隐隐有了惧意。
“正元兄,”孙孝直在一旁建议道,“她的婚事已经作罢,又何必浪费一条蛊虫,不如用些别的刑罚。”
“不算浪费。毕竟是女术师,想要的大有人在。”
说完,殷正元招招手,“廷允,你过来。”
殷廷允听命向前,却不正眼看着殷绮。
直到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殷绮才明白,殷廷允就是她的施蛊者,这少年竟一直偷偷修习着蛊术!
第八十七章 阑丰
殷廷轩之后,下一个竟是殷廷允么!想他这些年苍白瘦弱的模样,原来都是拜蛊术所赐。
“想用蛊术来控制我?”殷绮心中不屑。她连死都不怕,怎么会乖乖受制于这种东西。
“没错,这就是蛊术。”殷廷允说着慢慢朝她靠近,本来全身戒备,等着殷绮反抗,没想到对方竟然一动不动。
“想通了?”殷正元面色稍霁,“如果你跪下认错,我便考虑换种温和些的蛊虫。”
听到伯父的话,殷廷允拿着小瓶的手便暂时悬在殷绮唇边,等着她的反应。
不料殷绮突然伸手夺过小瓶,一饮而尽。
扔掉空瓶,殷绮看着殷正元渐渐铁青的脸,顿时感到一阵快意。
她很清楚殷正元的心思。这位殷家家主,多年来颇具权威和声望,在家族更是说一不二,如今遭遇至亲背叛,殷廷修又死于意外,种种不平只怕都要在她身上发泄出来。
所以殷正元不会痛下杀手,他会想尽办法令殷绮服软,请求宽恕。
“不用费心,”殷绮仰头道,面上毫无惧色,“我就是痛死,也不会受你摆布。”
殷正元咬了咬牙,随即冷笑道:“再过半个时辰,我看你还能不能说出这话。”
蛊虫并未等够半个时辰,三人走后,不过两刻钟的时间,殷绮便感到一阵刺痛隐隐从胸口漫延开来。
起初尚可忍受,不一会儿痛感便如巨浪般涌来,殷绮顿时倒在榻上,冷汗直下。
她死死咬住衣袖,尽力压制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嘶喊。
尽管心里早就有了准备,但实际感受比她想像得还要剧烈百倍,就好像有无数把利刃在体内四处游走,一寸寸割开她的皮肉。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痛楚终于开始减弱,慢慢消弭不见。
殷绮脱力地躺在榻上,精神尚未完全放松,忽听得有人道:“了不起,竟然撑过来了。”
殷绮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这才发现殷廷允就站在不远处,似是已经观察多时。
“蛊毒一旦发作,大多令人难以承受,严重者甚至会自残、变疯,像你这般安静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殷绮在心中苦笑。为了能忍住哭喊,她已经拼尽了全力,若再有第二次,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形。
“你何时进来的?”
殷廷允走到屋里的方桌旁坐下,道:“就在你发作后不久。”
殷绮觉得后背发冷。这人竟然不动声色地看了自己这么久!
“我并非想偷窥,”殷廷允解释道,“只是你痛得太厉害,根本无力感知周围的情况。”
殷绮轻哼一声,讨厌他故作清正的模样。
殷廷允是什么人,她现在渐渐明了。比起心思粗放的殷廷岳,这位兄长更加善于伪装,精明且阴险。
“劝你一句,硬撑徒劳,不如早早低头,也可少受些罪。”
见殷绮不答,他继续道:“我练了这些年蛊术,还没见谁能扛过三次毒发。你难道想落到自残发疯那种境地?”
“没错!”殷绮突然笑道,“我宁愿变成疯子,也不愿与你们为伍。”
殷廷允眉头微皱,琢磨着下一步的对策。如果不能尽快让殷绮乖乖顺从,他定会被殷正元迁怒,免不了一场责备。
“二哥,还跟她废话什么?!”
殷绮闻声转头,发现殷芳竟站在门口。
她一身墨色披风,妆发简单,看来是悄悄赶来,不想惹人耳目。
殷芳大步行到兄长身边,却不坐下,而是低头看着殷绮,得意道:“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殷绮还未答话,殷廷允却沉声道:“你性子也太急了些,不是说让你等一等吗?”
“这不是看她不听劝嘛!”殷芳立刻像是换了一个人般,柔声道,“二哥你先歇歇,让我来讲讲道理,如何?”
殷廷允暂无它法,轻叹了口气便不再言语。
殷芳得到允许,在殷绮面前从容坐下。
殷绮心中疑惑,猜不出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不过看她那副志满意得的模样,绝对没有什么好事。
“你一定觉得姜月奴成功逃跑了,对不对?”
殷芳甫一开口,便如同一记重锤砸向殷绮心口,顿时令她乱了心神。
姜月奴也被抓住了吗?但为何没从殷正元那里得到半点口风?他应该很乐意用好友的安危来要挟自己才对!
“伯父并没有抓住她,”殷芳见殷绮如此紧张,愉悦道,“我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在哪儿?”
“在她最该待的地方,”殷芳故意停顿片刻,才道,“听说过阑丰一族吗?”
殷绮当然听说过。阑丰属于牧族的一支,主要活动在翼州西部。人数最然不多,却以残忍嗜杀而闻名,即便在牧族内部也是臭名昭著。
但姜月奴怎么会阑丰人扯上关系?即便东进劫掠,那帮人也不可能来到勒山附近。
“阑丰又如何?”殷绮平静不少,反问道,“他们远在千里之外,难道能飞过来抓人吗?”
“哎呀,姐姐!你平日里那么聪明,怎么没明白我的意思呢?”
殷芳收起笑脸,阴狠道:“抓住她的人是我,将她卖给了阑丰人的也是我。”
“你怎么会抓到姜月奴?”殷绮脱口问道。
“这还要感谢你那重情重义的好友。她原本已经逃脱,伯父也不打算派人去追,孰料她竟折返回来,到了怪物出没的那个小镇。”
殷绮的心顿时揪了起来,她最怕姜月奴做这种傻事。
“可惜那时伯父已带着你离开,只留下了十几人善后。他们当中大部分是陶家派来帮忙的,抓到姜月奴后,最先告知的便是我家公公。”
殷芳所言应该属实。经过玄鬼的袭击,殷家人损伤惨重,殷正元一定会叫人来接,还要安排人手将行李和马匹清走。
“你肯定没想到吧,”殷芳继续道,话中满是讥讽,“我在殷府人微言轻,嫁到陶家后却很得公婆喜爱,很多事他们都乐于听从我的意愿,这次也是如此。”
她捏住身上披风一角,痛快道:“我讨厌她这么久,没想到就这么落到了我手里,当然要好好处置!”
第八十八章 心魔
“口说无凭,”殷绮心里仍然抱着些微希望,“我怎么知道你没有诓我?”
殷芳得意一笑,从怀中掏出一物,问道:“你可认得这个?”
在她手中的是件金手镯,花纹繁复,还镶着几颗宝石,一时令这昏暗的室内生出不少光彩。
殷绮当下便认出此物,这是前年陶谦送给她的见面礼。
离开善邺时,他们随身财物分了分,一人一份,这手镯就在姜月奴所带的行李中。
“为什么?”殷绮不再心怀侥幸,对着殷芳质问,“姜月奴什么时候得罪过你?”
“因为她是个贱人!”殷芳恨恨道,“青鸾阁出来的烂东西,竟也敢去蛊惑三哥,凭她也配?!”
“芳妹,”殷廷允见妹妹失态,无奈劝道,“有话好好说,不要口出恶言。”
殷绮这边还没有跟上她的思路,“蛊惑?”
“你竟不知道?”殷芳更加激动,尖声笑道,“在你出嫁之前,母亲的人便见过姜月奴半夜跑去碧竹居,凌晨才回。她定是趁着三哥母逝心伤之余,软语魅惑,这才得了手。”
殷绮大惊,这事她的确不知道。到现在她也以为两人是在逃亡的路上才生了些情愫,原来早就有所交往。姜月奴与兄长的感情大概远比她看到的要深厚许多。
殷芳那边仍未说完,“听说被追时,三哥拼着命才让姜月奴成功逃走,自己却被抓住,”她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如果没有这个贱人,他肯定就能逃了,怎么会落到这种下场!”
殷绮浑身一颤,想到自己在北勒山下做过的噩梦,脑中再次闪过那句话:这都是你的错啊!
她顿时气势尽消,低声道:“最初打算逃走的人是我,害得兄长横死的人也是我,想要报复,尽管冲我来,且放过姜月奴吧!”
殷廷允见形势大好,正要巧言说服,殷芳却先开口,冷冷道:“晚了!你在这睡了四天,卖掉她是两天前的事。以阑丰人的残忍暴戾,即便现在派人去救,到时她也被折磨死了。”
看到殷绮眼眶渐红,殷芳脸上不无快慰,“你们既然都跟三哥亲近,那便陪他一起去死好了!”
话说到这份上,再联想起种种前事,任谁也能想明白殷芳的心意。
情窦初开的年纪,殷芳犯下了和殷廷岳一样的罪过:她喜欢上了自己的堂兄。
殷廷岳的执念深到可以白日行凶的境地,可殷芳已经嫁作人妇,没想到竟也痴狂到这种地步。
得知好友生机断绝,殷绮定定地看着殷芳恶毒的脸,心中那股恨意越来越盛。
她轻蔑一笑,讽道:“你很嫉妒姜月奴吧!可惜,即便是作为妹妹,你在兄长心中的位置连殷芸都比不过。”
话音刚落,殷绮便见眼前人影一晃,殷芳竟然暴起而来。
殷绮的反应不比她慢,灵力运转,榻上的枕头顿时飞出,瞬间将殷芳击倒。
殷廷允看不下去了,他口中低吟几句,殷绮便被剧痛侵袭,仰面倒在榻上,只有咬牙喘息的份。
殷芳从地上站起,见殷绮痛苦至此,犹不解恨,拿起桌上的茶碗便要丢过去。
殷廷允及时握住她的手腕,斥道:“闹得还不够吗?帮不上忙,就不要给我添乱!”
两人离得很近,殷芳看着兄长冷若寒冰的脸,渐渐回想起他的可怕之处。
虽然自己也算是有了些依仗和势力,但还远没有与殷廷允抗衡的实力和手段。若想随心所欲,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现实令殷芳恢复了理智,她放下茶碗,羞愧道:“对不起,二哥。是我做过头了。”
殷廷允亦松开手臂,同时撤去殷绮身上的咒法。
事到如此,他十分后悔带殷芳过来,原以为这丫头嫁人之后应该成熟长进不少,没想到还是这么恣情冲动。
不知道父母到底造了什么孽,两个儿女竟然都对叔父家的孩子动了情,若传出去,可真是大大的丑闻一桩。
正苦恼中,他看见殷绮渐渐回神,竟又要挣扎着坐起来。
未免再出乱子,殷廷允忙带着妹妹离开,毕竟折腾了一天,他自己也没有多余的心力来对付殷绮。
空荡荡的屋子里又只剩下殷绮一人,她仰头望着木质的屋顶,任凭自己的眼泪滑落。
仇人们终于走了,她总算可以为好友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
但是哭完之后呢,殷绮不敢去想,因为她知道除了硬撑,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你可真没用啊!殷绮心道,如果不能让这帮人有所报应,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悲戚之中,殷绮累极睡了一会儿。大约九个时辰后,殷绮经历了第二次发作。果如殷廷允所言,这回要比之前剧烈许多,时间也更长。
即便准备了十二分的决心,殷绮也没能抗住太久。她一口咬向自己的手臂,以抵消体内肝胆俱裂般的疼痛。
鲜血顺着手臂流下,经过沈田送给她的那只银玉手环,上面的红色宝珠突然泛起红色的光。
这红光十分微弱,殷绮深陷痛楚之中,自然也未察觉,但一刻钟后,殷绮便立刻注意到它。
只因殷绮突然发现,流窜于四肢百骸中的痛觉竟渐渐弱了下来。
有了经验,殷绮很清楚这并非是时辰已到,因为她能感觉到蛊毒还在作用,但这种程度已并非无法忍受。
她背身对着门口,轻轻将袖口撩起,用手慢慢抚摸那颗红珠,果真感受了它散发的保护力量。
这手镯她其实一直都戴在身上,由于环口偏大,她又不想让别人窥见这宝物,便总将它卡在腕上三寸之处。
这么久以来,殷绮从未见它发挥什么神通,没想到竟在这时起了作用,到也算及时救了她一命。
殷绮继续忍受着剩余的痛楚,只不过心里已没有方才那般绝望,反而生出不少信心。
“天不绝我,”殷绮低声自语,声音如立誓般坚决,“兄长、月奴还有白银,你们等着,我一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第八十九章 忍耐
熬过第三次后,殷绮基本上掌握了蛊毒的发作规律。
蛊毒每天发作一次,且都在同一个时辰,随着次数的增加,疼痛也会越来越剧烈。
除此以外,控蛊者若再近前,便可随意施术,令其当即发作。
沈田送的手环应该能帮她撑上一段时间,但也难保不被人发现。
为了保护好袖中的宝贝,第三次发作时,殷绮刻意在身上制造了些伤口,以显示自己熬得艰难。
这期间,殷廷允一直都没有现身。他既然不相信殷绮能熬过三次发作,就该来查看后边这要命的两次,真是奇怪。
无论如何,如今的情形倒是对殷绮十分有利,给了她充足的时间准备。
到了第四天,殷廷允终于现身。
此时屋内一片狼藉,桌椅东倒西歪,四处都有斑斑血迹。
他很快地环视了一圈,神色未动,似是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
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令人不适,殷廷允施术将其驱散,对殷绮道:“可认得我是谁?”
殷绮犹豫片刻,不知道自己需不需要装疯。
想想难度还是有些大,便没好气道:“不用担心,我没疯。”
殷廷允深吸了口气,皱眉打量着她。
殷绮软软靠在墙上,看上去是一副无力模样,心里却十分紧张。她担心殷廷允情急之下,会当面施术,时间若长,手镯早晚会被察觉。
幸好他并未发难,而是叹道:“明明有的可选,你们这些人怎么总要走那条死路呢?”
听这语气,不像是单单在说殷绮。还有谁与她境遇相似?
“还记得苏晏吗?他自尽了。”殷廷允淡淡说道,“就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
殷绮惊愕,苏晏人在曜国,听说颇受主公重用,以他的实力,怎么会走到自杀这个份上?
可惜殷廷允无心告诉她来龙去脉,沉声道:“他这一死,我还要去趟曜国。伯父暂时也无心顾及这边,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殷绮顿觉可笑。前两天还步步紧逼,现在就顾不得她了,只让她自生自灭,这脸未免也变得太快了些。
“你若有心回头,”殷廷允接着交待,“只需写下书信一封,交给外面的守卫,他们自会去找家主,请他定夺。”
殷绮冷笑一声,“兄长想得真是周全!”
殷廷允直直看着殷绮,亦笑道:“等我回来,你可千万活着。不要学苏晏,人一死可真的什么都没了。”
牢门重新关上,屋里又只剩下她自己。殷绮松了口气,认真思考起苏晏的事来。
苏晏看起来个性冷漠,实则心思细腻,行事有道。殷绮能尽快练好御水术,多半要归功于他指导得当。
“为了个素不相识的孩子。”殷绮细细琢磨着殷廷允的话。苏晏八成是不愿为恶,才会自绝性命。
想来也是,这么多的学徒,总有人和他们一样,不甘心受殷家摆布。
接下来的日子里,果真再无人过来查看。门外的守卫如同哑巴,问什么都不答,只定时供给她食物和水。
殷绮除了偶尔饮些水,别的一概不碰,全当自己在辟谷。
蛊毒照旧每天发作一次,刚开始全凭着手镯硬抗,时间久了,她便尝试着用自身的灵力化解。
这个过程结果难料,有时能够减轻痛楚,有时却是火上浇油。
这般过了二十余天,殷绮的身体日渐消瘦,看上去有些可怖。好在她的精神尚好,心志也一天比一天坚定。
大概到了五月初,这牢里终于迎来一位访客。
易谨文慢悠悠踱步进来,倾身打量了殷绮片刻,奇道:“凭你的道行,怎么能撑这么久?”
殷绮躺在榻上,听得明白,却无力张口回话。
她人虽活着,但经过一个多月,身体和精神都消耗到了极限,此时真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易谨文无奈摇头,从袖中掏出一颗丸药喂到殷绮嘴里。
吞下没一会儿,殷绮便觉得丹田一阵暖意,原本枯竭的灵力突然又在身体里运转起来。
她所猜不错,这种味道,在加上此等功效,这丸药定是白龙爪。
恢复了些力气,殷绮慢慢坐起,低头道:“谢师父相救。”
易谨文冷哼一声,“算你命大,我若晚来两天,你就要去见阎王了!”
殷绮再次道谢,认真观察着师父的脸色,想弄清楚他来此的目的。
还没来得及细心揣摩,殷绮便被老人的花白头发吸引。不过近两月未见,易谨文的白发便多了将将一倍,整个人看起来好似老了十岁。
爱徒的死竟对他打击这般大么?
殷绮突然就觉得十分愧疚,不敢再看先生的脸,嗫嚅道:“对不起。”
“说这些有什么用?”易谨文不耐道,“没有你,廷修早晚也要出事,殷家哪里是他能待的地方!”
这话并不能令殷绮宽慰,毕竟只有她自己活了下来。
易谨文叹了口气,在塌前坐下,问道:“你知道这些天为何没人管你吗?”
见殷绮摇头,他继续道:“除了你们这档子事,曜国那边出了更大的乱子。”
“什么乱子?”
“殷家决心扶持王叔百里群上位,本来万事顺利,成功宰了原来的皇帝。没想到太子竟然趁乱跑掉,不知所踪。”
殷绮对殷家的谋划不敢兴趣,“苏晏跟这事有关系吗?他为什么自尽?”
易谨文一脸惊讶,殷绮忙补道:“殷廷允告诉我的。”
“据说是为了一位不满十岁的公主,”易谨文并不清楚详情,“好像是百里群打算赶尽杀绝,苏晏却把她偷偷送走。事发后,苏晏宁死也不说出公主的下落。”
其中的情由难以细究,殷绮只感叹苏晏决绝的性子,身中蛊毒,又不想服从上命,真不如自尽来得痛快。
“你呢?”易谨文眉毛一挑,“也打算学苏晏吗?”
殷绮摇摇头。她已经熬了这么多天,自然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
况且易谨文今日来此,并不是单单找她聊天的吧?
见殷绮生欲犹存,易谨文拿出一块手巾扔给她:“便宜你了。”
手巾是一整块绸布,花纹样式皆是普通。先生给她这个做什么?
第九十章 手帕
“将它抖三下,然后默念‘如鱼得水’。”
听起来像是秘术的触发动作,但一方手帕能拿来做什么?
殷绮还在发愣,易谨文催促道:“快点,别磨蹭!我可不想让人知道我在这儿!”
眼见师父就要发火,殷绮赶紧动作。那四句话刚在心中念完,手帕上便显出密密麻麻的文字来。
“刚才是我交给你的第一个秘术,可用来隐藏文字,”易谨文漫不经心道,“剩下的就全在这块布上了。”
殷绮吃惊不小。虽然早就听说易先生掌握着许多秘术,但未到一定修为,他一般不会传授给徒弟们。即便是苏晏,当时也只学了四五个而已。可看眼前这块布,正反面皆布满文字和图画,少说也有二十个。
“这上面有一半多是先祖所传,还有一些是我自己创制,原本是要给廷修的。”
易谨文的声音有些怅然,“我猜他一定会被抓回来,所以连夜写了这个东西,打算到时帮他逃走,也算是有了个传人。”
殷绮拿着手帕,心念一动,“您要把这些传给我?”
易先生朝她翻了个白眼,“你先想想怎么解决身上的蛊毒吧!”
说着便伸出枯枝似的手,指了指手帕的右下角,“那里有抑制蛊毒的方法,应该能帮你再撑上一个月。等到巫祭大会,你的救星也就到了。”
殷绮顾不上看那抑制之法,疑道:“哪里来的救星?”
“不知道!”易谨文干脆回应,“这都是魏仲说的,他给你算了一卦。”
魏仲是地字班的先生,在术师中年纪最长,很擅长卜术。
事情来得蹊跷,殷绮心中闪过万般念头,不由得戒备起来。既涉及到了巫祭大会,易先生难道是在帮殷正元布局吗?
可若是有意骗她,这谎话就该编得更让人信服些。
“魏仲怎么说,我不敢兴趣,”易谨文凝神听听外面的动静,猛然站起,“我只盼着你多撑几天,好气气殷正元那混蛋!”
说完便转过身去,竟是打算要走,完全没有解释之前所说的意思。
老人家一点没变,还是那副坦荡任性的样子。殷绮抛弃方才所想,知道他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只是懒得讲清楚而已。
“这上边的秘术怎么办?”殷绮急忙问了件要紧的事。
“能怎么办?你若命大活了下来,这上边的秘术尽管去练,不会吃亏的。”
“我自己学?”
“当然,”易先生已朝着门口走去,“咱们师徒情分已尽,能学会多少就全靠你自己的造化了。”
殷绮心中触动,在他身后重重跪下,“多谢师父!”
易谨文在门边轻叹一声,并没有回头,就这样径直走了出去。
行至屋外,明月高高悬在天空,正是深夜。
易谨文隐匿了气息,没有回自己的草庐,而是往地字班的方向走去。
魏仲的住处和陆康一样,也是建在半山腰的一间木屋。
他推门进去,只见老友盘腿坐在榻上,双目紧闭,气息比几日前还要微弱。
易谨文心头一紧,颤声叫道:“魏兄,你醒着吗?”
对方静默半晌,最后总算是慢慢睁开了眼,“你看过殷绮了?”
易谨文松了口气,“没错。这丫头情况尚好,也算奇事。”
在殷家待了这么些年,他很清楚蛊术的厉害。原以为殷绮很快便会低头受制,没想到居然硬撑了一个月之久。
“那就好,”魏仲舒心笑着,看起来十分满意,接着又慢慢闭上了眼,喃喃道,“阿真,我只帮你这么多了。”
易谨文没有听清他说什么,正欲再问,却听见屋外一阵响动,有人来了!
自己偷偷跑去牢房的事难道被发现了?
忐忑中,他走到外面查看,只见陆康带着两个人上得山来。
来者一男一女,女子二十上下,一身黑衣如墨,男子则穿着青色儒衫,步履翩然。
易谨文心头稍安,知道这帮人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朝男子单膝跪下,恭敬道:“拜见神主。”
魏凌风点了点头,声音关切“巫谢可还好?”
易谨文轻轻摇头,不敢答话。作为密友,他很清楚魏仲在神主心中的位置。
李惊澜独自进了屋,让三人在外面等候。
屋内的魏仲无需人唤,已经自觉醒来,他微笑着看着首领,倒比刚才精神了许多。
“兄长终于到了,我一直再等你。”
多年没听到这个称呼,李惊澜微微一怔,但很快便恢复了一贯的淡然态度。
“巫谢,跟我回焱国吧。巫真研究了不少延年益寿的方法,对你应该有用。”
魏仲轻抚着衣服的褶皱,低头道:“生死需顺应天意。我大限将至,还望兄长看开些。”
“该看开的是你。”李惊澜低声斥道,“这么多年过去,居然还忘不了孔真!她如今可是儿孙满堂,你何必在意她的生死。”
话一说破,向来冷静的神殿之主已显出怒气。他很清楚魏仲的情况,弟弟虽年事已高,但他毕竟是术师,只要有心安养,寿数还可延长数年。如今全无生欲,坐等死期,还不是因为北边那丫头也要死了吗?
提到心爱之人,魏仲依旧不动声色,他瞥了眼门口高挑纤细的身影,心平气和道:“兄长一直将阿凝留在身边,不也是因为忘不了那个人吗?”
话音刚落,室内的空气一时凝滞,接着便降下温来,散发出阵阵寒意。
魏仲知道自己触碰了禁忌,可他马上就要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此时不说,等到孔真和自己都去了,知情人一个不在,怕是再没有人能和他聊这些事了。
“故人已逝,”魏仲慢慢劝道,说了这些年来一直不敢说的话,“不论怎样都无法挽回,您不能……”
“你觉得我做这些,都是为了秦明瑄吗?”李惊澜轻蔑笑着,开口打断了他,“你错了!不管她当年是死是活,我都会这么做。”
“咱们从小便在一处,”李惊澜继续说着,起身站到塌前,“你还不了解我是什么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