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宫女
王御医看见那张方子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眼里没有闪过一丝意外。他似乎毫不意外,早已准备好了这一刻的到来。他负手转过身,看着一池清水。
“师父,为什么?”慕伊直截了当的问道,她相信王御医不会害她,背后肯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王御医沉默不语,仍然盯着平静的水面。然而他的内心却不平静,正挣扎着要不要说出来。和慕伊相处这么久,他肯定慕伊的为人品格,也爱惜这个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对慕伊还是有很深的师徒之情的。
“师父,我知道不是您,但我想知道是谁要害我,这也许和我父亲的死有关!”慕伊着急的小声的说道。
听到这,王御医忍不住辩解道:“真要害你,他就下毒了!这个举动显然无害你之意。”说完,他也自悔说漏了嘴。
“他?他是谁?”慕伊迅速的捕捉到重要信息,立即追问起来。
王御医转过身,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慕伊又绕到他面前,诚恳的说:“师父,虽然我们不像寻常师徒,从没有过促膝长谈,更没有说过什么掏心窝子的话,但我觉得师父是了解我的委屈烦难的,毕竟您在宫里这么久,对我的事也是知道的。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我不想糊里糊涂的活下去!”
说着说着,慕伊便流下泪来,许是触动内心那根心弦。其实早在她刚知道成民的真实身份时,她就有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明知道他们是迫不得已,虽理解他们的苦衷,可心里还是不好受,总觉得是稀里糊涂的活了十几年。
不过那时父母健在,身边围绕着爱她的人,她从未表露过她的委屈。然而现在她为了查找出杀害自己父亲的真凶勉强住进自己并不喜欢的皇宫,处处谨慎小心。她也知道免不了和一些人周旋,她也知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她早已做好了准备,她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只是若不清楚自己的“敌人”到底是谁或是有哪些,心中实在憋屈,只能处处防着,一点主动权都没有。若是知道一直在为难她的人是谁,也能提供查找杀害成民真凶的线索呀!
她想知道真相,不想不明不白的活到老去、死去。
慕伊言辞恳切,眼泪慢慢在脸庞上流淌。
王御医见了也颇为不忍,可这件事说出来,不仅把自己的性命置于生死边缘,对慕伊也不是好事呀。斟酌再三,他只说:“但凡对你有利,我也愿冒险告诉你。你放心,那个人没有害你性命之意,不过是想耽误你几日而已。宫里不比民间,很多事心里明白就行,一旦说出来,那人脸上过不去,一怒之下杀人灭口,那半生劳碌就化作飞灰了。”
慕伊听了,不免后背一凉。王御医虽未明说,她好像也明白了什么。告别了王御医,慕伊似蔫儿了一般,呆呆的往回走。她心里已经有了怀疑对象:无外乎皇太后、皇后。能让王御医说出这番话的除了她们还能有谁。
此时阳光猛烈,石子路两旁站立着一棵棵大树,树叶繁多层层密密,透下来的光照耀在慕伊脸上,仍觉得不堪其热,瞬间有一种眩晕的感觉。她不由得扶住树干,站着休息一会,脑里开始设想如何接近她们。
自从她进宫,就没有见过她们,因为盛况特许她不用去请安,让她在自己宫里修养,她也懒怠见她们,索性就依旨了。如今看来,是该去拜会了。
想到这,她立即赶回去准备,打算挑一件像样的礼物。
在路上,遇见自己宫里的宫女,她以小碎步跑过来,脸上的慌张还未消散:“公主,您怎么一出门就是半日啊!让我们好担心,我们正四处找你呢!”
慕伊此次出门为了便于和王御医说话,特意没叫上任何人跟着,只说自己出来走走。她微微一笑:“我这么一大活人难能丢了不成。没事,我们回去吧。”
宫女跟在她身侧,微微靠后的距离,小声说道:“公主,以后还是让我跟着您出入吧。如果有什么事,我也好及时去找‘救兵’啊。就像上次……”
说到这,她懂事的住了口。慕伊知道,她是说上次,她在御花园偶遇永乐的事。永乐故意找她麻烦,刁难她不让她走,幸得宫女见机行事,将盛况请了来。盛况想帮慕伊,也不想伤了自己女儿的心,便假装无意闲逛到此,与她们乐呵呵的说笑一阵,就打发她们各自回宫。
自此,慕伊御花园也不去了,竭力避免会碰见盛乐的地方。
对宫女真心为她所说的话,慕伊是感激的,于是稍停顿了下脚步,挽住宫女的手臂,笑说:“你别在我身后了,这样说话,我们都不累。我以前经常和我姐姐这么手挽手的走路。”
慕伊厌倦宫里处处讲究规矩,想和别人好好说话也不能,她无比怀恋往日和青霓无话不谈的日子,手挽手无拘无束的散步。她作此举动,一是想做回自己;二是对宫女表示感激以示亲密之意。
没想到宫女吓得不轻,忙说:“公主不可,您千金之躯……”
慕伊不让她说下去,制止道:“眼下没人,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再说,我刚刚在阳光底下站太久,头有点晕,你就搀扶我一下吧。”
宫女听此言,忙主动扶起慕伊的手,脸上的惊慌又化作担忧,忙问需不需要请御医。
慕伊笑道:“不必。这点事我自会处理了,不用麻烦御医跑一趟。”
宫女也笑起来,赞道:“如今我们公主的医术只怕不输给某些御医了。”宫女此话虽是真心的也有些夸大,慕伊立即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我学医的事可不能让旁人知道,再说了,我的医术哪能和御医们相比。”
宫女懂事的点头,又换个话题说道:“公主刚说的姐姐就是青霓公主吧,可惜她……不然公主在宫里还有个可说话的人。”
提起青霓,慕伊不由得红了眼眶。青霓死了……再无可说知心话的人。想到此,她不觉流下泪来。
宫女自责道:“对不起公主,是我让您伤心了。我不该提起青霓公主的!”
慕伊擦掉眼泪,噗嗤一笑,自嘲道:“我怎么越来越爱哭了!以前我很少流泪的,就是远离父母一个人漂泊在外我也不曾哭过。”
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爱哭了呢?她不由得想起,就是所爱的人相继离开……她好像变了一个人。她开始怀恋以前的自己,很久以前的自己。
和宫女交谈,慕伊也觉得轻松很多,暂时从方才的沉重中抽离出来。她越来越觉得自己不适合做这些事,也没这个能力,挫败感陡然而生。
“公主,梁公子又来了。”宫女凑在慕伊耳边悄声说道,“还是装作看不见吗?”
自从上次慕伊让梁文堇不再找她之后,两人就再没见过面。然而梁文堇终是放心不下,一有机会就进宫,每次进宫都会悄无声息的在慕伊的寝宫附近转悠,偷偷的看上一眼。慕伊是知道的,却避而不见。
这次她依然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径直走进宫里,却是闷闷不乐,宫女问需不需要用膳也只是摇头。
宫女们窃窃私语,讨论慕伊异常的原因。
有两位算是慕伊的贴身宫女,和她交谈较多,对她比较了解,其中一位就是方才陪她走回来的宫女。她大胆的说:“公主是感到孤单了,我们帮不了她。”
这时,一位宫女走进来说:“梁公子还在外面呢!他每次来都会在外面转悠一两个时辰,毕竟是尚书的公子,我们会不会太怠慢了?”
“但是没有公主的吩咐,我们也不能请他进来呀,就是一杯茶也不送去。”
“你们觉得公主是真的不想见他吗?每次他来,公主都会黯然神伤……”
“我去请他进来,现在公主正是需要有人陪伴的时候,如果公主要怪罪,就怪罪我一个人好了!”
慕伊在书房翻看医书,奈何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脑里充斥着各种思绪。她现在为查找真凶伤神,较少的想起王思轩,可每次见到梁文堇,就不由自主的想到王思轩,让她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和梁文堇在一起就莫名感到对不起王思轩……
突然听见敲门声,她垂下头,无力的说:“我没胃口,晚上再用膳。”
她以为是宫女,没想到听到的是低沉的男声。“她们说你今日还未曾进食。”
慕伊抬起头,望过去,是梁文堇。
他端着饭案站在门口,平静的脸上略显心疼,“你还是吃点吧。”
慕伊立即想到宫女们在她自由观念的影响下,胆子已经逐渐大起来了,她心里竟感到欣慰,嘴上却说:“她们胆子越来越大了,竟让你进来。”
梁文堇尴尬的说:“你不想见我,我走就是了。不过,你必须用膳。”
慕伊见他已经来了,也不再做出冷漠姿态,玩笑道:“梁公子亲自端来了,我怎么敢不吃呢?”说完不自觉笑了起来。
梁文堇也跟着笑起来。
中毒
慕伊移步到另一张圆桌上,梁文堇也跟过去,替她放好碗筷。
见她慢悠悠的吃着,梁文堇便小心翼翼的问:“听得你的宫女说你心情不好,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慕伊不答,觉得太矫情。
梁文堇又问:“伯父的事查得怎么样了?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慕伊放下筷子,脸色凝重起来。若说这世上还有谁是她百分百信任的,也只有梁文堇了,所以将王御医和她的谈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
听完她的分析,梁文堇诧异道:“为何你不怀疑皇上?”
这个问题让慕伊一愣,淡淡的说:“皇上是宫里唯一待我好的人了,而且他和爹兄弟情深,不会害爹的。”
梁文堇若有所思,严谨的说:“我不确定伯父的事和皇上有没有关系,但王御医的那番话第一时间让我想起的是皇上。也许给你下药和杀害伯父根本就是两码事,不是一人所为呢?”
慕伊似懂非懂的看着他。
梁文堇又叹道:“哎,你在宫里生活真的是为难自己,我以后还是常来吧,帮你分析分析,出个主意也好啊!”
慕伊更诧异了,奇道:“你不是一直反对我进宫吗?怎么现在又支持我了?”
“反对?你也不听劝啊,既如此,我索性舍命陪君子,跟你共同进退!”说到这,梁文堇立即住了口,担心自己说得太造次了,让慕伊有压力,又快速的换了个口吻说,“反正我没事,若能帮你查出真相也算不辜负和伯父的交情了。到时你报了仇,就去外面生活吧,天高海阔,任你飞。”
慕伊知道他这般“严谨又委婉”的表达是为何,听他这么说,心里确实少了很多负担。若说与他进一步,她万万做不到;可若说断绝往来,她心里也有万般不舍。如此最好,以朋友的姿态相处……她实在没有心思再为此费神了,现在也确实需要他。
于是,她也用半认真半玩笑的口吻说:“那我替我爹感谢你了。”她淡淡的露出一个笑容,又低头吃菜。
梁文堇还在回味她方才的笑容,觉得能够看见她笑就心满意足了。他知道自己不便久留,便懂事的道别:“那今日我就先回去了,你自己多加小心。”
慕伊木讷的点头,显然有些意外。她心里想,也不用避嫌到如此地步。
梁文堇走出去后又退回来,严肃道:“宫里人相斗最常见是在膳食上动手脚,你不要随便吃别人送来的东西。”
慕伊对此已经领教过了,上次盛乐送给她的糕点就让她的宫女们腹泻了几个时辰。她明白的说:“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梁文堇走后,慕伊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一头扎进医书中,不知不觉天就暗下来了。这一夜她终于睡了个好觉。
翌日,慕伊带上礼物去了慈安宫给皇太后请安。得到应准之后,慕伊才毕恭毕敬的走进去,先是行礼随即惭愧的说道:“皇上说太后在宫里静养,一干人等不便出现在慈安宫,我惶恐,不敢打扰,住在宫里这些日子也没有向太后请安。请太后看在我自住宫中,几番身体不适,就谅解我的不懂规矩吧。”
太后何等精明,心里明镜儿似的,脸上却充满了慈爱,略带着关心的语气说道:“你身体不适?怎么也没人跟我说起?”她看向宫女,却不等宫女回话,又感叹道:“哎呀,人老了!对很多事都是有心无力,对于这个宫以外发生了什么事一概都不知。”
慕伊宽慰道:“太后安健,又有皇上这般重孝的儿子陪在身边,一定可以长命百岁,颐养天年的,其他事也不必放在心上。”
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走到慕伊身边,握住她的手,顺势牵着她往里面的桌子上相对而坐。
“你是个可人疼的,以后常来我宫里与我说说话,可好?”她笑眯眯的问。
慕伊不假思索,“好啊!太后不嫌我叨扰,我每日都来!”
太后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回道:“好孩子,你肯来陪我这个老太婆,我还该谢谢你呢。”
听她这么说,慕伊恍惚间对眼前的老人充满了亲切感,心里也涌出几分感动,她分不清太后的话,不论她是真情还是假意,慕伊说来陪她却是真心实意的。
后来她又和太后闲聊,吃过了午膳方才离去。
当晚,皇上去了慕伊的宫里。他先是问长问短,事无巨细的关心慕伊在宫里的生活,一番闲聊之后便说起她今日去看太后的事。
“我刚才去太后那,她说你今日去请安了,你大可不必这么做。我早就说过你不用向她请安,你只管安心住着,自在些好,不用理会宫里的规矩!”盛况以为慕伊是因为宫里的闲言碎语,迫于宫中规矩才勉强自己去请安的。
他一方面是担心太后难为她;另一方面是因为毕竟太后是杀害成民的真凶,而慕伊去请安,他良心上过不去。所以,对他来说,最好的方式便是慕伊和太后再不相见。
慕伊认真的说:“我不是因为宫中规矩,我是为了‘做人的规矩’。太后毕竟是我长辈,不管怎样我都应该去请安的。之前是我不懂事,又加上身体不适,就懒懒的待在宫里,这确实不像话。”
盛况脸上的愧疚一闪而过,立即用欣慰的口吻说道:“你这么想真是难能可贵,那以后就偶尔去一次吧。”他仍然不愿慕伊频繁的与太后见面。
慕伊也不甚明白,隐隐觉得奇怪,也没多问,还只当是盛况对她的“特殊照顾”,即不用太过遵从宫里的规矩。她淡淡的点头,回说:“知道了。”
第二日,慕伊又去了坤安宫向皇后请安。在那里她遇到了最不想见到的人——盛乐。听其他宫女说,盛乐平时也是个讨人喜爱的公主,尽管偶尔有些刁蛮任性,却也不失温柔可爱。唯独见了她,盛乐就好像浑身带刺的玫瑰,一定要把她扎出血来。
慕伊知道大概就为了王思轩,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出别的招惹到盛乐的地方。如此想来,她对盛乐的所作所为也生不起气来,毕竟她有王思轩的爱。
而盛乐见慕伊逆来顺受的样子,心里反生出不满来,如果慕伊放低姿态求和或者充满傲气的和她对着干,她或许早就罢手了。偏偏慕伊总是不冷不热的样子,好像并不把她放在眼里。
于是,盛乐一见着慕伊便歪声丧气的说:“今天吹什么风呀?母后,贵客到了。”
皇后早见着了慕伊,听盛乐如此说便摆手,瞪了她一眼,然后起身走到慕伊面前,扶起她,温柔的说:“自家人,不必多礼。”接着,领着慕伊一齐坐下,嘘寒问暖。
盛乐在旁一言不发,心想:明明两个人并不相熟,这些日子也没见一面,现在侃侃而谈好像多亲切似的……忽有些瞧不上慕伊这般。
到慕伊离开的时候,盛乐追出来,直接问道:“看不出你也会审时度势,能屈能伸啊!”
慕伊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对她的嘲讽并不放在心上,只淡淡的问了一句:“你有爹有娘,有祖母有兄弟,我有什么?”
盛乐不由得呆了,慕伊虽没有流露出半点脆弱,她却深刻感受到慕伊的脆弱,看着她瘦削的身影,不禁有几分心酸,这使她很意外。
这天晚间,慕伊正和宫女们说笑,突然外头走进来一位宫女,恭恭敬敬的说:“给慕伊公主请安,太后娘娘让我们送燕窝来。”话音刚落,宫女便把盒子递过来。
慕伊示意身边的宫女去接,然后笑着说:“太后娘娘有心,慕伊感激不尽,请将我的感谢转达给太后娘娘。”
宫女微微抬起脸点头应着,脸上流露出疑惑的表情。她还没听过宫里哪位主子如此说话呢。
往后每天太后都送东西来,慕伊记着梁文堇的话,确认没毒之后才食用的。可巧,这一夜,盛乐奉盛况的命令来做客,与慕伊闲谈,正遇上太后差人送来一碗补品。
盛乐不觉有些“吃醋”,在她看来她的父皇、皇祖母都太关心慕伊了。“上次你还问,你有什么。我怎么觉得他们更关心你呀。”
“是太后娘娘仁慈,我这些日子经常去看望太后,她见我身子虚弱才赐些补品的。”慕伊放低姿态,作出示好之意,“你的身子骨也很娇弱,如果你不介意,我很想借花献佛,要不我们同喝一碗?”
盛乐默不作声,脸上的表情也没显示出抗拒。慕伊便示意宫女将补品分作两小碗,分别呈上来。
喝完之后,盛乐说话的语气都和善不少。
没一会太后又差人送来一碟子玫瑰糕。盛乐聊着聊着又吃了几块玫瑰糕,慕伊本不喜欢吃玫瑰糕,见盛乐爱吃便都让盛乐吃了。没想到吃了没过多久,盛乐便嚷着肚子疼,疼得全身冒汗,肌肉都抽搐起来。
慕伊当机立断,一方面立即让人去请太医,一方面拿出自己珍藏的凝香丸让盛乐吞下去。这颗凝香丸是王御医花了很长时间研制出来的,可解百毒,关键时刻救人性命。
报仇失败
果然,盛乐吃下去后好了很多,却仍然腹痛难当,直到王御医另开了解毒的方子。这一下,动静闹得不小,皇上、皇后、皇太后都来了。
皇后心疼的抱住盛乐,急得快哭出来了;皇太后不安的站在一旁,看向盛乐的眼神充满了担忧,还有一丝惊讶与疑惑。
盛况看了一眼盛乐,又气又急的问:“查出来了吗?永乐公主是中了什么毒?竟有人敢下毒!”
王御医凝神想了想,谨慎的说:“也许不是有人‘下毒’,而是永乐公主不小心误食了相克之物。今日公主所吃的都没问题,只是这一碗补汤中的药引子和玫瑰花蕊融合后成了剧毒。还好慕伊公主给永乐公主服下了一颗解毒丸,否则此时只怕无力回天。”
盛况听了大怒:“谁做了这两样东西?”
众人皆敛声屏气,齐刷刷的跪了一地。
慕伊心里却有几分明白了。
“你们怎么会做这些东西给公主吃呢!”盛况冲慕伊宫里的宫女吼道:“全拖出去杖责……”
话音未落,太后自责道:“皇上不必动气,怪我太大意了。是我让御膳房准备补药给慕伊的,每日一碗;晚间我吃着玫瑰糕觉得十分可口,也差人送去。没想到……”
盛况不可置信的看向太后,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脸上虽没有太多表露,内心却是翻江倒海。他了然的侧过身去,再转过头来已经冷静许多。
慕伊留意到皇上和太后之间异常,敏锐的感觉到这背后还隐藏着什么秘密。经过这次,她确定太后是要害她性命的,只是为什么皇上好像知情的样子呢。
太后走到慕伊面前,握住她的手说:“我老了,想一出是一出。我见你身子单弱,就只管日日送补品,尝到什么好吃的就只管送给你,也没想到有些东西不能混吃。幸好你没事,不然我罪过就大了。也可怜我永乐,她竟然受了伤。”说完,做出悲戚状。
慕伊勉强笑了一笑,懂事的说:“这件事是意外,不怪太后,幸好永乐公主没事。”
盛况自然是大事化小,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弄清事情来龙去脉之后便走了,盛乐也被抬回自己宫中……
慕伊送走他们之后,以最快的速度换了身宫女的衣服,然后趁着天黑人多混进太后的随从宫女之中,又跟着进了太后的寝宫,在门口垂首站立。
太后一脸疲惫的垂着头,闭目养神,也不叫旁人服侍。没一会,皇上就来了。
盛况让所有人下去,紧闭房门。慕伊也随着众位宫女离开,又悄悄的绕到房侧竖起耳朵听。
里面好像沉默了一刻钟之久才冒出声音,“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慕伊听得是皇上的声音,很生气很无奈的语气。
“她已经起疑心了!皇上,你不忍心对她下杀手,难道她把我杀了,你就忍心了?”太后激动的喊出来。
“她只是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会害你?再则,疑心从何谈起,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慕伊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好像就站在“真相之门”的外边,她知道他们口中的“她”指的是自己,那“起疑心”的事便是……她越想越紧张,站在门外一动也不敢动。
接着听见太后斩钉截铁的说:“总之,我不放心把一个仇人的女儿留在身边。”
“那你想怎么做?斩草除根?”皇上发怒问道。
太后义正言辞道:“皇上竟然动怒了。你也不想想,我做那么多是为了谁?如今你皇位稳坐,就嫌我心狠手辣了!”说完,她不屑的瞄了一眼,继续道,“自他回来,朝野上下流言四起,多少人背地里议论,那些不安分的官员们自愿归属于他,以图拥护他为自己谋出路……这些事你不知道?一旦他成事,你以为他能容得下我们?”
太后之所以如此忌惮成民,其实另有原因——她担心成民报母仇。她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盛况,不过是为了让盛况不忍心怪她而已。不过盛况根本不认同她的做法。
盛况不满道:“我从没有让你为我做那些!我也不需要!如果皇兄想要这个皇位,我愿拱手相让,再说了,皇位本就是他的!你害他本就没有道理可言,现在还敢说是为了我。皇兄已经走了,我必须好好保护慕伊,如果你再加害于她,就别怪我不顾及母子之情了。”
盛况正义的话语深深的刺痛了太后,她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同时,慕伊在外亦深感震惊,她苦求多日的真相就这么猝不及防发暴露在自己眼前,一时间,痛心疾首,差点倒了下去。
里面继续传来说话声,她已经半个字都听不进去了,耳朵里面嗡嗡作响,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此时,宫女们都在别处候着,院门外空无一人,只有高大的树影斑驳在地,夹杂着细细簌簌吹风动树叶的声音。她晃晃悠悠的走出了慈安宫,如同行尸走肉般。
她的宫女在宫门外等着她,一见她总算放下心来,急忙将她带进屋子里。在灯下一看,慕伊脸色惨白,毫无生气。“公主,您怎么了?可别吓我们呀。”
她们只管照顾慕伊,别的都不多问。
慕伊呆了半天,总算缓过神来。她想:真的是爹在天有灵,指引她得知真相。既得知真相,必须手刃仇人!这件事解决之后,她就理应离开皇宫了。
慕伊坐了一宿,待天微微亮便揣了把匕首只身去往慈安宫。
慈安宫的宫女看见她都非常惊讶,“慕伊公主,您怎么这会来了?太后尚未起身,您是待会再来还是我们去通传?”
慕伊淡定的微笑道:“我去偏厅候着,等太后醒来。”
宫女见她常来给太后请安,也没什么可疑心的,便带她去偏厅坐着,另备上茶水、糕点。
“公主,请慢用!”宫女恭敬的说完就站在不远处候着。
慕伊找了个借口——让她去换茶叶,打发她离开,自己悄悄的溜进太后的卧室。
此刻太后安详的躺在榻上,呼吸均匀,慕伊走近看见她脸上呈现出慈祥之态,心里便觉讽刺可笑。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这个声音不断的告诉她,这就是杀害她父亲的凶手!要报仇!要报仇!
她目露凶光,不假思索的弯下身子从靴子旁取出匕首。阳光从窗户透出来,匕首反照在太后的脸上。慕伊的心提到嗓子眼儿了,一步步靠近太后的床榻,步子迈得极慢却不稳,双腿像走在悬崖边似的止不住的微颤。
手握匕首,目视仇人,慕伊半天也没狠下心刺下去。
明知她是杀父仇人,可就是下不去手,毕竟面前这位杀人凶手,只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她再次举起手,闭上眼想横下心刺下去。
这时又听见外面有宫女在呼喊她。她犹豫再三,还是悄悄溜了出去……
慕伊回到刚才的地方,若无其事的解释道:“我刚逗你们玩儿呢,就藏在这柜子里,你们也不来找找。看样子太后还会睡很久,我先回去吧。”
慕伊保持着仪态,淡定的走出宫门,直到看到梁文堇。她条件反射般跑向他,抱住他……不知不觉间,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今儿早起,关于永乐公主昨夜在慕伊宫里中毒的事就传开了。梁文堇听说便不顾一切的进宫找慕伊,从宫女们口中得知了“中毒事件”的详细情况,又知道慕伊不在宫里,他立即想到了慕伊的去处,便急急忙忙的赶到这里,正碰上慕伊出来。
见慕伊这个样子,他担心的不得了,“走,我们先回去。”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拉着慕伊的手,快速回到慕伊住的地方。
“告诉我,你做了什么?”梁文堇从方才的情形判断出慈安宫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不过仍是不放心,便小声问了出来,“宫里还安全吗?要不我现在就带你出宫?”
慕伊擦干眼泪,痛恨的说:“我真没用!杀父之仇都不敢报!”
梁文堇蹲下身子,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刚是准备杀掉太后?”
慕伊从靴子里取出匕首,放到桌上,激动的说:“我都准备好了,也站在她面前了,却举着匕首不敢刺下去!我太没用了,就是个胆小鬼!”
梁文堇心疼的举起手想拥她入怀,犹豫了下还是转为拍拍她的肩,安慰道:“杀人没那么简单,那要承受多大的心理负担啊!你善良的本质让你做不出杀人的事情,何必怪责自己?若你执意报仇,可以换个方式啊。现在仇人已经知道了,报仇也不急在这一时。”
慕伊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心不甘气不平,她不忍心杀太后,可太后却狠得下心杀她的爹……她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不知该拿仇人怎么办!放过她?不甘心。杀掉她?做不到。
“对了,我告诉你一件天大的喜事!”梁文堇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嘴角不可抑制的上扬,挑眉示意慕伊接着。
慕伊狐疑的一瞧,竟是青霓写的信!
女主人
“这是……姐姐生前写的?又怎么会在你那?”慕伊疑惑的看向梁文堇,又感慨的看向熟悉的字迹,亲切感油然而生,好像青霓就站在她眼前,一下子热泪盈眶。
梁文堇笑着摇头,“我是前天收到的,正找机会进宫告诉你呢。张愔来信说让我们去原城相聚,另附上了一封信,是青霓给你的!”
“什么!你是说……你是说……”慕伊激动的话都说不清楚了,急忙拆开信看:
妹慕伊:
自别后,百事蹉跎,阴差阳错,寥寥数语难说明。爹娘离去,我痛彻心扉,尝遍寻你的踪迹,未得。数月未见,不知愿见否?我在原城等你,再续姐妹情,共报父仇。
姐青霓
短短几句话,让慕伊激动的又哭又笑,“她没死!原来她还没死!我真的太开心了!太开心了!”她高兴的手舞足蹈,双手搭在梁文堇的肩上,“这些年,我听了那么多坏消息,总算也有好消息了,这真的是听过的最好的消息!”
这一刻,慕伊将报仇的事抛到一边,只想着尽快赶去原城。她迫不及待的要见到青霓了。
“你简单收拾下东西,我带你出宫。”梁文堇立即做出决定,果断的说:“你离宫的事不便张扬,万一他们不放你走或者太后那边派人追杀你都不好。这样吧,你就留几句话给皇上,告诉他你还是决定回到民间,做个普通的老百姓。未免节外生枝,你最好悄悄的离开。”
慕伊明白,认同的点头。
很快梁文堇就带着慕伊“逃”出了皇宫,踏上了去原城的路。
“你就这么跟我走了?”慕伊在马车上问梁文堇。
梁文堇看着她那充满疑惑和意外的眼睛,不禁笑道:“走便走了。”
“你不用和你的父亲说一声吗?”慕伊奇道。
梁文堇眨了下眼睛,微微流露出低落的神情,无关紧要的说道:“没事,他比较忙,我通知家仆转达了,就说我出去游玩了也不妨事。”
慕伊默默点头,堵在心里的话也说不出来。
住在张府的青霓不过两日后就见到了晓柔,虽然她早在心里做好了准备面对她,可晓柔猛然间出现的时候,还是让她倍感意外。
当时她和张愔正在用早膳。张愔天微亮就醒了,一个人在厨房忙活,煮了一小锅白米粥,盛出来放在桌上又去青霓房中唤她起身,两个人耳鬓厮磨闹腾了好一阵才穿戴整齐的走出来。饭桌上的热粥都放凉了。
“要不,我重新热一下。”张愔俊朗的眉眼舒展开,露出似有似无的笑意。
青霓莞尔一笑,低头说:“不用,天这么热,喝凉粥倒可口。”
两个人不约而同坐下,脸上的神情充满了甜蜜。
“张愔哥哥!张愔哥哥!”在这样安静又充斥着幸福的气氛下,即使是温柔的女声也显得格格不入。
张愔马上反应过来,是晓柔回来了。还没站起身,他已感到一双柔软的手臂从背后抱住了他。
“张愔哥哥,你没事就好。我好担心你!”晓柔情不自禁的说。她从踏进府门就找寻张愔的身影,走近饭厅,一看见张愔的背影便冲了过来。
张愔松开她的手,站起身道:“我没事。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晓柔敏锐的察觉到张愔和她的距离又远了,她疑惑的抬起头,眼角余光瞄到一位女子,她还没转过脸去看,就知道是青霓。瞬间,她像失足掉进一个无底深渊一般,连呼救都喊不出来。
青霓也颇感意外,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忙站起身,主动走过去向晓柔问好,姿态虽是落落大方,不过与晓柔对视时眼神却不由自主的透出几分心虚。
她不由得回想起旧年和晓柔的谈话。或许在晓柔看来,自己最终还是害了张愔,也害了她。
青霓很想和她谈谈,可有一种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她无力解释,也许也没资格解释什么,做了就是做了,所以她面对晓柔会心虚,看着她的眼睛也只能怯懦的喊一声:“晓柔!”
从外表看起来,晓柔娇娇弱弱的,实际上是个十分有主意的人,她看出青霓眼里的心虚,自己的目光就慢慢变得坚定。她微微弯起嘴角,笑得大方和气,展现出远远超过她年纪的成熟。“舒姑娘,好久不见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青霓简单的回答道:“前日。”
“前日,战争应该还没结束吧?”晓柔感概道:“看来你比我更担心张愔哥哥,我居然在那个时候离开这里。”
晓柔确实后悔,不该走的。
青霓真诚说道:“战争爆发,百姓疏散是应该的,否则还会耽误他们作战。”
“但你就选择和张愔哥哥一起面对兰域几万人马。”晓柔客气的说,以赞美的方式提出疑问。
青霓、晓柔二人尴尬的聊天让一直沉默的站着的张愔更尴尬了,听到这里,他立即接过话,转移话题:“晓柔,伯父伯母还好吗?他们已经回到府上了?”
晓柔点头道:“他们正在家中休息。”
“一会,我跟你去拜侯他们。”张愔起身,又给晓柔盛了一碗粥,“你这么早赶来应该没用膳吧,也和我们吃点?”
晓柔领会到了张愔的意思,鼻子一下子酸了,泪水蓄在眼眶里,只微微点头坐了下来。她默不作声,受尽委屈的模样正正落在青霓眼里,愧疚的心情包裹了她整个身躯。
用过早膳,青霓将张愔叫到一边,问他见到晓柔的爹娘后要说些什么。张愔据实以告,“当然是祈求原谅。”
“原谅什么?”青霓大概知道张愔的打算了,却并不是那么高兴。
看到青霓的表情,张愔纳闷道:“你不想我这么做?我的心思你都明白,我们之间容不下第三人,这样对晓柔不公平。”
青霓叹了口气,摇头道:“我明白,如果是一年前,我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决定。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晓柔为你付出太多,何况她早住进你府中,整个原城谁不知道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如今你将晓柔送回去,虽说是为她好,却是将她往绝路上逼,你让她以后怎么嫁人,万一她想不开做了傻事怎么办?”
青霓一席话令张愔当头棒喝,觉得自己想得太简单了,一时也拿不出主意。
青霓接着说:“其实你自己也清楚不能辜负她,只是因为我来了,你才勉强自己做个‘恶人’。可我不需要你做‘恶人’,我愿意和她共同拥有你!”她想清楚了,也做了最后的决定,要和张愔厮守一生就必须接受晓柔做他的妻子。
“让她做妻,我做妾,这是解决我们三人问题的最好方式了。正好,也算不违背你娘临死时让你发的毒誓了。”青霓说完,像放下一块沉重的石头感到无比放松。
张愔惊讶道:“原来你都知道!我还以为……”
青霓句句为他着想,说出的话似从他自己的肺腑中掏出来那般恳切,感动从他心窝溢出来。他坦诚道:“其实这个解决方式,我旧年就想过了,不过对你实在说不出口。我想,也许你会再遇到比我更好的人,娶你为妻……”
青霓打断道:“在我心里,没有人比你更好,没有人可以取代你的位置。如果你旧年提议,我一定会答应的。当时我心里也这么想过,等着你开口。没想到,这个提议最后还是让我说出来。”
“是我生生错过了……”张愔感慨后又充满歉疚的说:“青霓,太委屈你了。”
“只要你对我好,我就不委屈。”青霓认真又俏皮的说。
两人商量完毕后,张愔便不去找晓柔的爹娘了,只和晓柔说:“今日还有公务处理就不去了,改日去拜侯。”
晓柔听了,终于放下心来,发自内心的笑了。
张愔走后,晓柔主动牵起青霓的手,关心道:“想必张愔哥哥已经为你准备了厢房,但他肯定没我细心,床单被褥乃至女子梳洗等物他是不知道的。我先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还算熟悉,一会我都给你准备好。”
青霓微微点头,笑着听她说。随后见她自然的打理起府中的一切,才发现她真有女主人的风范,各样事处理得有条不紊,以至往后下人们回来了,也是听从晓柔的吩咐重新让这个家运作起来。
青霓后知后觉的发现就连自己的一切都是晓柔在安排,事无巨细。她虽然住的舒心,可越来越像个“过客”。而晓柔对她十分友好,经常陪她解闷,与她说话也客气温柔。她开始明白,张夫人为什么那么喜欢晓柔。
一个十五岁的姑娘竟把一府管理的仔仔细细,对人客气有礼也不过分热情,府里的丫头小子们个个都称赞不已。而青霓的存在更是让众人对她心悦诚服,觉得她大度体贴,实乃妇女之楷模。
有一次青霓忍不住问她,“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
“因为张愔哥哥希望我对你好啊!”晓柔回答得十分干脆,好像有些冷淡,并非真心,却让青霓大为震动。
她觉得晓柔不失为一个率真的人。因为张愔,她能接受晓柔做妻她为妾;因为张愔,晓柔愿意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她突然觉得自己和晓柔也有些相似之处,也愈发觉得自己所做的决定是正确的。
三人行
接连几日都是下雨天,雨断断续续的下,时大时小。在这炎热的夏日雨水送来阵阵凉意,青霓站在窗前看着雨珠顺着房檐落下也觉得十分惬意,雨声传进耳朵里,像谁在低吟优美的乐曲。
这一日,终于放晴了,经过雨水的冲刷原城似焕然一新,张府院子里的树木花草看起来也生机勃勃的样子。外面艳阳高照,青霓推开门的一瞬间忍不住眯起了眼睛。突然,一团影子挡在她前面,她自然的睁开眼睛,见是府里的丫头彩云,也是跟在晓柔身边的大丫头了。
“舒姑娘,早膳准备好了,少夫人请您过去。”彩云后退一步说道。
青霓答应着,脚上的步伐也跟着加快。她觉得用早膳的时间变得更早了,以后还得起早一点。在饭厅门口,她正遇上张愔,发现他今日的装束与平日不一样。他没有着官服,也不是寻常武将打扮,而是一身便衣,头发也不像往日全部高高束起,而是束了一半,用一根玉带系着,另一半整齐的散在背上。
好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不,比翩翩公子还多了一些稳重,浑身散发着正义之气。
见青霓呆呆的望着他,张愔不由得笑了,“不认识我了?”
青霓侧过脸不看他,微笑道:“今日是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张愔微微一笑,故作神秘的说:“一会告诉你。”
晓柔见他们二人站在门口说话,便喊道:“咦,你们怎么不进来?菜都凉了。”
青霓担心晓柔多想,便解释说:“我见他今日打扮与平日里不同,白问了句今日是否有别的安排。结果他说不告诉我。”
晓柔听了便笑起来,“不告诉便不告诉我吧,反正应该和我们无关。”
张愔瞧了青霓一眼,想了想,既然已经说了出来那不妨也告诉晓柔了。于是一边坐下一边说:“和你们有关,我就想告诉你们。今日外面天气好,想带你们出去走走。听人说,有个极有名,戏唱得极好的班子前些日子来了原城,且只待几日,我就想和你们一起去听听,听完戏我们还可以去泛舟,莲湖荷花开得正盛极好看,若天色未晚我们还可以去城外骑马、散步。”
张愔的提议让两位姑娘都心动了,都点头说“好”。
很快三个人就出了门,直奔戏园子。那里人很多,想必都是冲着这新来的戏班子而来。原城百姓几乎没有不认识张愔的,所以他们一出现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齐齐向张愔问安。“张大人”、“张将军”的称呼不绝于耳。张愔揖手向所有人回礼。
这时戏尚未开场,所有人都小声议论起张愔身边的女子。有的人见过晓柔,认出她就是张愔上未过门的妻,而另一个女子的身份就微妙了。不过天下男人就没有不纳妾的,大家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妻还没娶,妻妾就都带在身边,看来谁是妻谁是妾还说不准呢!别看我们的张大人年轻,齐人之福倒是会享!”某个没眼色的市井无赖也不顾别人的感受,竟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声音不大不小,却是让几乎全场的人都听见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紧张起来,只见晓柔和青霓的脸唰的红了,装作没听见。张愔却站起来走到那个市井之徒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丢了出去,动作干脆利落,霸气微显。他回过头说:“有人要议论我的家事,我不能为此封住他的嘴巴。不过背后议论我管不着,当面我还是有办法让他住口的。在此,我也向大家挑明,张愔此生只有两个妻,没有妾!”
这时,又有个人极小声的说:“我怎么看那位姑娘像是明月楼里的……”他说话的声音极小,又被同行的人适时的制止了,张愔没有听见。而青霓对“明月楼”三个字格外的敏感所以隐隐听见了,心里很不是滋味。看来,她担心的那些舆论还是躲不过……
戏班子见气氛不对,提前上场开演了。戏里演的是二郎神劈桃山救母的故事,这是百姓最喜闻乐见的故事了。唱词也非常感人,不少人都看落泪了,都被二郎神的孝心所打动。不过这却正对上张愔和青霓二人的心结,所以就只他二人脸色有些尴尬。
张愔忍不住小声嘀咕:“疏忽了!”
看完了戏,三个人走出来却是三幅迥然不同的模样:晓柔眼睛红红的,十分尽兴,情绪还有些激动,迫不及待的想去泛舟了;张愔脸上呈现的是一种无情无绪的冷淡感;而青霓像是经霜打过的茄子,兴致缺缺。
晓柔揉了揉眼睛,感慨道:“也不是第一次看这个了,每回看都会哭。”说到这,她不禁笑了一下,又接着说:“他们的确演得好,词也改得好,更感人了。”
见没人搭话,她转过脸看青霓,发现她怏怏不乐的模样很是疑惑,便猜想是因为刚才别人对她们的议论,于是明知故问:“舒姐姐,你怎么不高兴了?是看戏看入迷了,太感动了吗?”
青霓摇头,“我没有不高兴呀。”她勉强笑了一笑。
张愔凝视她的眼睛,认真说:“不用理他人的闲言碎语,我们只管过好我们的生活,其他事你也不要多想。”
青霓明白他所说的意思,对他这句安慰的话语表示认同。
“对,不用理他们。”晓柔从张愔边上绕到青霓身边,拉起她的手说:“我们去游莲湖吧,看看那里的荷花会让你心情变好。”
“我觉得不太舒服,要不你们去吧,我就回去休息了。”青霓看了下晓柔,又看了下张愔。
张愔其实知道青霓的想法,一是受到刚才的事的影响;二是怕去人多的地方被认出。但他想青霓是要在这过一辈子的,难道以后都不出门吗?他希望青霓能够坦荡走在原城任何一个地方。
“真的不舒服吗?”张愔摸了摸她的额头,“如果热着了,我们就一起回去吧,下次再去就是了。只要你想看,我随时陪你去。”
青霓犹豫的看向他。
晓柔也跟着说:“就是,一起去才好。”
张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小声道:“有我呢!”
张愔都说到这份上了,青霓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她立即笑道:“败给你们两个了。走吧。”她牵着晓柔的手,走到前面,然后回头冲张愔喊道:“还不快跟上!”
张愔宠溺一笑,快步走到她身边。
莲湖人很多,大多数人都是绕着湖边走,欣赏湖里的景色,泛舟的反而不多。张愔说是因为下了几日雨,水面上涨,大家看着比较危险才不敢泛舟,而他丝毫不觉得危险,只问青霓和晓柔敢不敢上船。
青霓笑道:“你仗着水性好,一点也不怕。可是我们两个人都不会水,真掉下去,你救得过来吗?你带晓柔去吧,我就在这边看着你们。”
张愔自信的说:“第一,我不会让你掉进湖里;第二,掉进湖里我也一定第一时间把你救起。你大胆的上船吧。”
青霓第一次见到张愔自信、张扬又透着调皮的样子,觉得甚是可爱,只想扑进他怀里;又见张愔只对着她这么说话,心里既欢喜又充满负罪感。她急忙挽着晓柔,关心道:“晓柔,你怕不怕?”
晓柔摇头,看着张愔说:“有张愔哥哥在,我就不怕。”
“那好,我们上船吧。”青霓小心翼翼的扶着晓柔,和她一起上船,坐到船中心位置。
张愔随后跟上。小船剧烈的摇晃了几下,吓得青霓和晓柔立即扶住船身。
船夫道:“张大人,两位姑娘,你们都坐稳了吗?”
确定他们坐稳之后,船夫才撑起竹篙,船慢慢的动起来,离岸边越来越远,荷花逐渐将他们包围。青霓稳稳地坐着,眼之所及是大片大片的荷花,青翠欲滴,心情果然大好。
张愔一会看看湖中风光,一会看看青霓,也觉得怡然自得。
船慢慢到了湖中心位置,晓柔开始觉得怕了,纤细的手紧紧地抓着船上套着的栏杆,手都抓红了,眉头紧紧的蹙着,嘴抿成了一条线。青霓见状,立即凑过去挨着她坐下,“你可以抱着我的手臂,没事的,不用怕。”
晓柔看着她,心里盘旋着各种各样的想法,犹豫片刻还是抱住了青霓的手臂,靠在她肩上。张愔挪了几步,也凑了过来。一瞬间,船又剧烈的摇晃起来,吓得晓柔条件反射般闭上了眼睛。
青霓着急的对张愔喊道:“你别动呀!”
张愔立即停下,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晓柔在害怕,“好,我不动!”他又对船夫说:“我们不往前走了,回去吧。”
船夫为难道:“这里都是荷花,船掉不了头呀。还要划到前面去才能掉头。”
张愔看向晓柔,温柔的说:“你再坚持坚持,一会就回去了。”
晓柔睁开眼睛,望着张愔的眼眸逐渐平复下来,不似刚才那样害怕。她点头道:“好!”
青霓清楚的看见晓柔的变化,意识到她对张愔的依赖远远超过自己,恐怕她才是这世上最需要张愔的人。想到这,她感到一丝失落。
又三人
青霓想缓解晓柔的害怕,于是想出个谜语来转移她的注意力。她说:“我给你们猜个谜语吧。岸边一个树下栓了一匹马,若这匹***南方向走一百步又向西北方向走一百步,接着又向东走一百步,那这个时候马尾巴朝哪个方向呀?”
青霓的提议果然有效,晓柔聚精会神的思考这个问题了。张愔不由自主的看向岸边的那匹马,冥思苦想,过了一会,他笑着对青霓说:“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个谜语的,真有意思。”
青霓见他轻松的笑,便问:“你想到答案了?”
“如果我说对了,可有什么奖励?”张愔意味深长的看向她。
青霓向他使眼色,示意他照顾晓柔的感受。其实除了今日,其他时候在家里也一样,张愔总是若无旁人的和青霓说话逗趣。他的心思没青霓那么细腻,也不明白自己若是长久的厚此薄彼肯定会让她们积下无法调和的矛盾这个道理。
虽然现在她和晓柔能够和睦相处,彼此都十分友善。可她清楚要想和谐的相处一辈子,很多细节都不能忽视。
张愔知道此时是要照顾晓柔,但他没青霓想的那么深那么远。见青霓使眼色,他明白了几分,又改口说:“这样吧,若我答对了,就把奖励给晓柔吧。”
晓柔一直在想那个问题,想得入神,听见自己的名字才回过神来。“什么给我?”她疑惑的看向张愔。
青霓笑道:“好,如果你说对了,我就把奖励给晓柔。奖励就是我亲手做件衣裳。”
晓柔笑道:“这我怎么担得起,亲手缝制太劳神劳力了。何况,我也不缺衣裳穿。”
“如今我们是一家人了,我给你做衣裳也算不得什么,一点心意而已。何况,他还不一定说得出来呢。”青霓调侃道。其实她前几日就让张愔买回几匹布,衣裳缝制得差不多了,正好有这个理由送给晓柔。
张愔得意的说:“朝下吧,我怎么不知道!”
青霓望着他笑,笑了一会才点头。
“晓柔,你等着穿新衣裳吧。”张愔大笑起来,他好久没这么高兴了。
说话间,船已经到了岸边。船夫将船停好后便说:“可以起身了。”
青霓扶起晓柔,让张愔搀扶着上岸。晓柔抓住张愔的手,抬起脚准备跨过去,谁知,还没踩到岸上,整个人就歪倒了,直接掉进湖里。
青霓吓得大叫,岸上的人也都喊起来,一时间人声鼎沸。张愔立即跳进湖中将晓柔抱到岸上。还好,张愔动作快,晓柔并没有呛到水,只是吓得脸色发白,看见张愔便哭喊:“张愔哥哥。”
青霓放下心,急忙走到岸上看晓柔。“她都打湿了,我们快回府吧。”
张愔点头,抱起晓柔就往回跑,在路上匆忙的借了一匹马。他着急的对青霓说:“你在这等会,我先送她回去再来接你。”
青霓却说:“你先别管我了,照顾好她,我自己能回来。”
后来她也借到一匹马,飞快的骑回去,她不放心晓柔。
其实晓柔并无大碍,她回到府中换了身干净衣裳,喝了碗姜汤就觉得清爽多了。她对青霓和张愔说,不知怎么回事,起身的时候觉得天旋地转,一下子没站稳就倒了。
“你这是晕船啊,以后不能再坐船了。”张愔严肃的说。
“你之前没感觉到晕吗?”青霓问道。
晓柔委屈的点头,“有,但我想回到岸上就好了,就不想让你们担心。”
青霓拍了拍她的肩,“好了,没事了。你休息下,我去让他们准备点清淡的晚膳。”
晓柔确实是累了,在下人的服侍下喝了几口粥便歇息了;而张愔听到下属说有重要的人在城门军营等他便匆匆吃过饭赶过去了。
剩下青霓一人,也没什么胃口吃东西,便让下人们撤了,自己回到自己的卧室,看起书来。她自己算了算日子,猜想慕伊应该收到信了,但她不确定慕伊会不会来找她。
如果不找,也会寄封信来吧。真是那样的话,青霓就要想办法怎么去上京援助她了。虽然上京于她是龙潭虎穴,可她不能让慕伊一个人面对危险,报父仇她也有份。
张愔听见有重要的人在等他,他立即就想到了盛筠寒。去了一看,果然是盛筠寒!
“王爷!”张愔立即行礼。
盛筠寒一边说免礼一边示意旁边的人赐座,然后屏退左右,严肃的看着张愔,说道:“本王此次来所为两件事。”他直奔主题不带任何寒暄。
张愔面似沉水,心里早已明白,于是从容、冷静的等待盛筠寒接下来的话。
“第一件,我想知道青霓过得如何?”盛筠寒提起青霓,语气间难掩温柔,与平常大为不同。
张愔不由得想,霸气如王爷居然可以不经意间流露出对青霓的感情,恐怕他对她的爱也不少于自己,心底滋生出莫名其妙的失落。但他仍然维持着风度,情绪上没有一丝波动,“她很好,正住在我府中。”
其实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彼此面前谈起青霓,两个人心照不宣也没有多说别的话。就这样简单的一问一答,这个话题就结束了。
盛筠寒点头,沉默了一会,又说:“看你的装束,是决心辞官了?我此次来就是想知道你为何辞官。”
“我打了败仗……”张愔坦白的说,“关键还不是打败仗,是我为自己的私心牺牲掉那么多好弟兄的命,我无颜再带兵了。”
盛筠寒理解他的想法,但并不认同,他认真说道:“不管出于何目的,我们与兰域势必会有一战,大盛的将士们保家卫国,死在战场上,死在和敌人的冲锋阵上,是为国而死,不是为你。你以为若一开始就把青霓交出去就能免战吗?若不是他们看到在你毫无援军的情况下还能与他们对战近月之久,他们能接受黄金乖乖离去?你根本无须自责!再则,命令是我下的,你要怪的话,就怪责本王吧!”
“不敢!”张愔立即作揖,垂下头。
盛筠寒和张愔不一样,他无法对张愔与士兵们的感情感同身受。张愔训练时会和他们同吃同住,带着他们几经沙场出生入死.士兵们对他信任有加,把自己的命交给他。他们对张愔来说,不仅仅是下属,更是肝胆相照的兄弟。
盛筠寒接着说:“父皇对你已经有所决定了,罚你俸禄一年,任原城刺守。这是大印。”
他拿出大印递给张愔。
张愔单膝下跪,惭愧道:“朝廷对我的惩罚太轻了。我不敢接!”
“是不敢还是不愿?”盛筠寒微微一怒,义正言辞道:“大盛正处在风雨飘摇之际,百姓们尚不能安居乐业,周遭列国对大盛虎视眈眈,最大的敌人兰域还在时刻盯着我们……你这个时候想卸下保家卫国的重担?”
“任何时候我都会为大盛战斗,我永远与大盛共存亡!”张愔郑重的承诺。
盛筠寒缓和了下语气,感慨道:“刚结束的战争灭了我们很多将士的士气,你就不想重振雄风洗刷屈辱吗?”
张愔已然动摇了,可心中那个结尚未解开,似钻进死胡同走不出来。他沉默半晌,答道:“王爷,容我再考虑一下。”
盛筠寒了然的看了他一眼,适时的停止了劝说,只道:“好像你从没有请本王去你府上做客呀。”
张愔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只笑着说:“王爷肯纡尊降贵到我府上,我求之不得!”
张愔带着盛筠寒回府,请他落座后,自己悄悄命人去请青霓过来。
青霓正在灯下看书,听见敲门声才起身开门。
“舒姑娘,少爷说王爷来了,让你去正厅见一见。”
青霓吃惊的楞了一会,才匆匆走过去。还没走进正厅,就听见张愔和盛筠寒的说话声,青霓有些紧张,忐忑的情绪逐渐蔓延开来,她不知如何面对盛筠寒,步子不由得放慢了。
跨过几步台阶,坐在主位上的盛筠寒一下子进入她的眼帘,华丽的服饰将他与生俱来的高贵和威严衬得淋漓尽致,她更加手足无措起来。她再看向坐在另一旁的张愔,蓦然感到有一股力量支撑着她,让她可以从容、淡然的走进去。
“不知王爷到来,有失远迎。”她行了个礼,微笑着站在原地。
盛筠寒一见到她,目光就变得柔和起来,眼里饱含了思念,又夹杂着淡淡的哀伤。盛筠寒从不在别人面前露出这一面,几乎没有人见过他哀伤的样子,所以猛然见到他这个表情,张愔吃惊之余也有些震动。
青霓也愧疚的别开眼。
“你这话说得太客气了。”盛筠寒语气间流露出一丝苦涩,“本王不是你的朋友吗?朋友见面还需要‘远迎’吗?”
青霓笑道:“王爷是青霓最重要的朋友之一,‘远迎’是对王爷的重视。”
“哈哈哈!”盛筠寒不由得大笑,“你这么说,我也就无话可说了。‘最重要的朋友’这六个字太珍贵了。”
张愔站起身,坦荡的说:“王爷,我也没有什么好款待的,就略备小菜、薄酒,我们秉烛夜谈,可好?”
盛筠寒点头,“如此甚好!”
张愔肯定的看了青霓一眼,退下了。
无以为报
张愔走后,青霓仍拘谨的站着,头微微低下。
盛筠寒凝视着她,过了一会才淡淡道:“你先坐下吧,不必拘谨。”
青霓听言,坐在一旁,主动问道:“王爷怎么会突然来原城呢?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一来是见你;二来是劝说张愔。”盛筠寒出人意料的坦诚道。其实,两件事都与她有关。
那时青霓没有半点解释,当着他的面绝尘而去……她自知不可逃避,理应正式给盛筠寒一个解释。本来不知从何说起,既听盛筠寒主动提到这里,她便鼓起勇气说了出来。“王爷,青霓的心思想必王爷都清楚。我感激王爷对我种种的好,想来是我福薄,与王爷相识较晚,没有缘分。”
“我想要你一句真心话。”盛筠寒并不想听到那些客套话,他也不需要她的安慰和同情,他想知道另一个问题的答案。青霓不解,抬起头看他。
盛筠寒亦注视着她的眼睛,慢慢起身,坐到她身边,真诚相问:“当初你答应嫁给我,是真心的吗?”
青霓没想到盛筠寒要问的是这句话,点头感慨道:“是真心的。当时我已下定决心嫁给你,只是你因为别的要紧事进宫了,婚礼延误……”
“要紧事?”盛筠寒无奈的苦笑了一下,慢悠悠的说:“是啊,是要紧事,若不是被要紧事耽搁了,我们早已成亲!哪会……”
“这也是命数使然……”青霓试图开解他。
“那你知道这‘要紧事’是什么吗?”盛筠寒打断她的话,不甘的问道。
青霓摇头。
“在那个时候,还有什么事能让我中止婚礼跑进宫解决的?”盛筠寒的语调不自觉的拔高了一些,略显激动,很快又平复下来,继续说:“因为你。因为你的安危。兰域大军压境,父皇命我杀了你。”
青霓惶恐的睁大眼睛,吃惊的问道:“那你怎么不和我说呢?既然是皇上的命令,你现在违背了,对你有没有什么影响?”
“有你这句话,我做再多都是值得的!”盛筠寒的眼神充满了深情,青霓不由得别开眼,摇头道:“王爷,青霓不值得!如果我的死能让你和张愔少那么多麻烦,那一死又有何惧!”
盛筠寒失落的转过脸,淡淡的说:“我了解你的性子,所以这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本想把事情都解决好以后再告诉你。没想到……”
青霓站起身,走到盛筠寒面前,再次行礼,真诚的道谢:“感谢王爷为我所做的一切,我无以为报。余生我会时时告诉自己,是王爷成全了我的幸福。”
“我找人顶替你,千方百计去掉你公主的身份,并不是想成全你和张愔。”盛筠寒也站起身来,语气里的怨责混杂着怒气与不甘,向来充满自信和傲气的他此刻笼罩在失意中,淡淡的哀伤蔓延开。
青霓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尽管心里诸多不忍,可她知道对盛筠寒最好的方式就是绝不给半点念想。她狠下心道:“王爷,我……对不起,但我知道王爷会成全我们的。”
盛筠寒没有回话。
两人彼此沉默,一瞬间好像天地万物都静止不动了。
最后是盛筠寒打破沉默。他好奇的问道:“为什么?”
“我肯定王爷会成全我们是因为王爷有宽大的胸襟,而且王爷志在天下,儿女私情不过是锦上添花。其实,我对王爷来说,并不重要!”青霓回答的无比认真且诚恳。
盛筠寒默默牵起苦笑,忍不住在心里发问,不重要吗?真的不重要吗?那为何我会做那么多?那为何我现在如此难过?
这是她第二次从他身边逃开了。在他以为就要得到她的时候,她悄无声息的走了……此时此刻,他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呢?
他冷静后轻轻一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我想请你帮个忙。”这时候他的语调平缓了许多。
青霓想到他一直以来的照顾,果断点头,义不容辞的说:“王爷请说,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做。”
“你能做到,也只有你能做到。”盛筠寒慢悠悠的背过身,用惋惜的口吻说道,“你知道张愔辞官的事吗?”
青霓之前听张愔说起过,知道他有辞官的心思,但没有正式谈论,所以还是有些惊讶,“他真的辞官了!”
盛筠寒真诚的说:“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他行军练兵的才能举世无双,对抗兰域我就指着他了。我希望你能帮我劝他留下!”
青霓听明白了,答应会尽力劝说。不仅是为了盛筠寒,更为了张愔他自己,她知道张愔心里是不会放弃保家卫国的责任的,家国刻在他的骨子里。
两人又就其他无关紧要的事闲谈了一会,对青霓而言不过是缓解尴尬,等待张愔回来。张愔走在家仆的前面,亲自端了一壶上好的酒。不一会,家仆规规矩矩的摆放好小菜酒退出去,三人归坐。
张愔率先举杯,充满豪气的说:“今日有幸让王爷到家里来坐一坐,我这杯敬王爷!”
盛筠寒似笑非笑,“你我之间还需说这样的话吗?”语气显得格外亲切。
“记得上一次我和你同桌用膳还是前年十月间在上京西街清客阁……”盛筠寒回忆中带一点感慨,“那一次谈话让我印象深刻,我满心欢喜,找到一位同道中人。”
张愔若有所思,不禁感慨道:“张愔一直都很感激王爷的赏识。”
两人不知不觉又谈到大盛、朝廷等事,青霓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陪坐。盛筠寒说的那句话也勾起了她第一次去上京的回忆。她回想日子,自己好像那个时候也在上京,应该是在布庄做女工。
世事真的变化无常,谁能想到一个千金小姐会流落青楼又辗转到他乡做女工,而后还成了大盛公主,现在褪去公主身份又以妾的身份住在这里……她在心里默默叹息一声,感慨自己的过去。她只希望自己戏剧般的人生演到这里就好,余生是安稳、幸福的。
不知过了多久,青霓转过头看向远处,月亮挂在树梢头,阶前树影重重,微风送爽,一声一声的蝉叫传进耳朵。
忽然,盛筠寒尽兴道:“本王该走了!”
“如果王爷不嫌弃,今晚大可住下。”张愔诚心说道。
盛筠寒摇手拒绝,淡淡的笑说:“我该走了,只是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他的脸对着张愔,可目光却直逼青霓。
青霓微微低头,没有任何反应。
张愔沉默。
过了片刻,盛筠寒利落的起身离开,张愔和青霓立即随行相送,直到大门口。
盛筠寒一直是大步流星,在门前在突然停下,回过头深深的看了眼青霓,目光复杂深沉。对上这样的目光,青霓愧疚的心又多了些不忍,她忍不住喊了声“永嵩王爷”,这一次他毫不掩饰毫无避忌的看着她,认真又期待的等着她说接下来的话。
“谢谢您!”青霓侧身行礼,满腔的不忍、愧疚和感激全化在这三个字中。
“不必!”他淡淡的吐出两个字,转身离去。
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青霓心酸不已,自然而然的靠在张愔怀里,小声说道:“我辜负他了。”
张愔搂着她的肩,用力的搂着,“青霓,谢谢你选择了我!”
两个人正要转身回去的时候,却见一位姑娘出现在面前,吓了青霓一跳,不过很快惊吓变成了惊喜,“小瓶!”青霓惊讶的喊道。
“姑娘,舒姑娘!”小瓶激动的热泪盈眶,立即跪下说道:“是我,是小瓶!”
青霓立即扶起她,欣喜的问:“你怎么来了?”
“是王爷特许我跟来的,我一直侯在外面。刚才王爷跟我说,我可以留下了,只要姑娘肯让我跟着您!”小瓶激动的语无伦次。
“当然了,有你继续作伴我求之不得!”青霓开心的回应,接着又介绍张愔,“这位是张公子,我现在住在他府上,你跟我一起吧。”
小瓶立即向张愔请安。
张愔忙说:“不必,我还要感谢你之前照顾青霓呢。”
小瓶看着他,勉强牵起微笑,淡淡的说:“应该的,张公子不必客气。”
青霓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沉浸浸的黑暗中哪里还有盛筠寒的身影,她感慨万千,在心里对盛筠寒说谢谢。
这一晚,青霓安顿好了小瓶,又和张愔在院子里谈话。她将盛筠寒的意思转达给张愔。
张愔拧眉叹道:“永嵩王爷已与我说过了。其实我也不想离开,可经此一战我如何面对那帮将士,如何服众?”
“是我的错,让你陷入两难之境。可是若因为这个你就辞官不管不顾,将来原城若被沦陷,或者大盛陷于危难,你又将如何?纵使武将大有人在,国之兴亡不在你一人身上,殊不知匹夫有责,何况于你?我不愿你因小失大。”青霓认真说道。
张愔听了,正中他的心事。思量了一会,他犹豫的问道:“你为什么劝我?是因为永嵩王爷吗?”
青霓一滞,不满的侧过身,“都这个时候了!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他握紧她的手,柔声说:“我只是有一点点吃醋而已。”
催婚
见他一脸认真,青霓微微展开笑颜,心里想着因为晓柔她不知吃了几碟子醋了,口里仍旧说:“于公,大盛百姓需要你,我知道家国在你心里的地位;于私,永嵩王爷有恩于我们,为了助他巩固疆土,你也不能辞官。总之,为了永嵩王爷,为了百姓,为了你自己,你是没办法成为闲云野鹤的。”
张愔轻松的笑起来,心中再无纠结,凝视着青霓的眼睛说:“是,夫人!”
青霓脸刷的红了起来,急忙转过身,垂下头,手指拉扯衣摆。她恼道:“你乱喊什么呢!”
张愔从她身后环抱住她,真诚道:“我想快点把你娶进门!”
听到这句话,原本还在挣扎的青霓瞬间一动不动,呆呆的望着地上的影子,心里腾起无限柔情蜜意。她又何尝不想,只是他守孝期未过,再者,还要先娶妻……
张愔忍不住拨开她的长发,亲吻她颈后的肌肤。温软的触感令青霓身体一僵,不由得转过身。张愔搂着她,慢慢凑近她的唇,吻得如这时的月光般,温柔得令人沉醉。
突然他将她横抱了起来,往正堂方向走去,青霓立即意识到他想做什么,脑里闪过那晚两人紧紧贴合的画面,一时间红到耳根、脖颈。她连忙制止,小声道:“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一会丫头、家丁们看到了可怎么办!”
张愔并没有停下脚步,反大方坦荡的说:“他们又不是不知道你我的关系,看到便看到了。”
“可是,我们毕竟还没有成亲。我不想……”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她已委屈得红了眼。上一次情况不同,她与张愔久别重逢又历经生死所以才情不自禁,而现在她不想张愔把她当成那等随便的女子。
张愔敏锐地体会到她的感受,立即停下脚步,顿了一下往另一个方向——青霓的卧房走去,直到房门口将她放下。他真诚的道歉,自责道:“是我不对,一时得意忘形就造次了。你好好休息吧!”
他转身离开,青霓抓住他的手,难为情的说:“张愔,我……。”
张愔回身轻抚她的脸,温柔的展开笑颜,道:“你什么都不用说,我明白。”临走,他还凑到她身边说:“等我们成亲了,我才不会‘放过’你!”
青霓羞得脸绯红,立即走进屋里。
翌日下午,张愔和青霓在书房练字。两人有时相视而笑,有时闲聊几句,很快各自都写了几十页密密麻麻的字了。
“还是你写的好!”张愔真诚夸赞,“我的手舞刀弄剑太久了,握着笔反而不习惯。”
青霓知道他是在逗自己开心,其实他写的字苍劲有力,实有大家风范,反倒是自己写得太过平常,不过是工整而已。她故意说道:“是吗?我看某人嘴皮子比舞刀弄剑强。”
这时,晓柔敲了敲门,走进来,笑道:“你们真好兴致,还写了这么多字。”
“不过写着玩儿,打发时间而已。”青霓走上前,问道:“你要不要一起?”
晓柔摇头,“写字我最不喜欢了,小的时候爹娘专门请了先生教我写字,我懒,每次都混过去,到现在我的字也没练好。”她说的时候有些难为情,脸颊微微泛红。
“对了,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吗?”张愔问道。
晓柔似忽然想起般,略带惊讶道:“哦,差点忘了。张愔哥哥,我爹娘一会要来用晚膳。”
张愔珉了下嘴唇,若有所思,立即回答道:“好啊,本该我去拜访他们的,结果被琐事误到现在。”
张愔带着晓柔和青霓亲自到门口迎接,周氏夫妇一见到张愔,都笑着打招呼。晓柔立即走到自己的母亲身边,挽着她的手臂撒娇。一旁的青霓看了心头止不住发酸,感叹有父母的好处。
张愔先将二老迎进前厅,请他们上座,又命沏壶茶来,问好一番。心里也疑惑,以往母亲在时,两家会经常走动;而这一年来他们只在佳节当日才会过来,一起过节图个热闹。而今天并不是什么节日呀,不知他们为何到来。
“对了,这位是舒姑娘,现住在府上和晓柔作伴。”张愔先对周氏夫妇介绍了下青霓,他在心里认真想了下得当的说辞。
二老淡淡的看了青霓一眼,淡淡的点头,什么也没说。周老爷又和张愔谈起之前的战事及原城目前的情况;周夫人则与晓柔聊起了家长里短。
只青霓一人坐在席上,无人问津。
过了一会,晚膳准备好了,众人又挪步至饭桌前。用过膳,青霓懂事的退下了,留下他们四人谈话。其实她能猜到大概会谈些什么,所以更不想和他们待在一个屋里。
而张愔却毫无头绪,直到周老爷清了清嗓子,语重心长的对他说:“算起来你爹走了两年,你母亲走了一年,这些日子你肯定很难过吧。好在晓柔一直陪在你身边,应该能给你带来一丝安慰。”
张愔这时听出了周老爷的弦外之音,也无从反驳,只点头称“是”。
“我知道你是注重孝道的孩子,要为你爹娘守丧。可人也不能被礼节束死了,而且大盛法律也特许父母双亡者可不用守三年,一年即可,早日组建家庭也可避免伤心难过过甚;再者,晓柔没名没份的住在你家里,日子长了街坊四邻难免说闲话,倒不如把事情办了,我们二老也放心了。”周老爷缓缓道出,说得合情合理。
他的话令张愔羞愧不已,坐立难安,也不知该怎么回应,脸上的神情特别不自然。
周老爷继续说道:“你和晓柔的亲事一早就定好了,只是因为你母亲的逝世才耽误下来。本来早几天就该你去我们家商议婚期的,可能你公务繁忙,又不懂得这些礼数,我们老两口就主动上门了。”
他一边说,一边捋捋胡子,并尴尬的笑了笑。
张愔起身赔不是,他们是张员外和张夫人生前的好友,是他的长辈,不管怎样,他都需要给他们一个交代;也许得不到他们的谅解,他也想把心里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周伯父,周伯母。”他诚恳的行了个礼,“是贤侄不知礼数,怠慢了。请你们谅解!我有诚意娶晓柔,不过我也要娶青霓,就是你们方才见到的那位姑娘。我希望那日她们能一起进门,以后她们不分大小。这件事……我请求你们能同意!”
张愔将心里的想法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全然不顾礼教也不顾老人的感受。他只是想尽力维护青霓的身份,不能依他们先娶了晓柔,否则青霓就“自然而然”地成了妾。
周氏夫妇果然大吃一惊,好像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疑惑的看着他。沉默半晌,周老爷气愤的说:“你可是朝廷命官,好歹也是位将军,堂堂男子汉怎么可以有两个妻!自古以来都是一个妻!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再者,那位姑娘……我们也听说过一些事,好像你母亲一直不同意你们的婚事。难道现在你见高堂不在就肆意妄为吗?”周老爷激动、失望的说:“你或许不拿我们当长辈,我们看着你从小长大,早把你当自己人了。”
张愔仍旧温和有礼,耐心道:“我当然视你们为长辈,如此我才敢将自己的真心话告诉你们。就因为我娘的阻止,才让我和青霓耽误了很长时间,也误了其他人。我不想辜负任何一个人所以才提出这般‘不合礼’的请求。”
“荒唐!简直是荒唐!”周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只差拍桌了。
“我之所以这么做有我的理由,贤侄愚笨,找不到更好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我想,要么两个都娶,要么两个都不娶。”张愔认真严肃的说道。
周夫人急得站起身来,目光中流露出失望和难过,她指着他问:“你在说什么啊!可开不得玩笑!”
周老爷气的瞪大了双眼,胡子也跟着颤抖起来,“我还以为你是不知礼数才没有来商定婚期,原来你是想把我们晓柔拖着,没名没分的待在你家,简直是无情无义……”
“如果伯父坚持认为晓柔不能随青霓一同入门,那我只能辜负晓柔了……”张愔为难的说。他自知理亏,头也不敢抬。
“张愔哥哥!”晓柔及时的打断他的话,跑向他自然的拉了下他的衣袖,“爹,娘,是我不好,这件事应该由我先和你们说的。”
她走到周老爷身边,挽着他爹的手臂,撒娇道:“爹,其实你们都误会张愔哥哥了。他就是太有情有义了!试想,一位弱不经风的姑娘可以不顾自身性命来救你,为了你敢直闯军营,愿一命换一命……你还能辜负她吗?”
“哼!世上哪有这般不知廉耻的女子!”周老爷负手,不屑一顾的说:“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和别的男子私定终身……”
“伯父!”张愔严肃的喊了一声,音量不大,却震住了周老爷。
“您对我有意见尽管骂我,我不敢辩解。”张愔面色一沉,目光似利剑,“可您若再这般侮辱青霓,我就要请您回去了!”
姐妹重逢
周老爷也是好面子的人,听到张愔这么说冷哼一声后拔腿就走。
晓柔其实早就知道父母的来意,她此前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听着就是想知道张愔对成亲一事的态度。自从青霓来了之后,她愈发明白张愔真正的心意,看到他们那么合拍,亦是羡慕不已。
若张愔能从了她父母的意思,于她也是好事,所以一直没有制止她父母的言论。可当听到张愔亲口说出“要么娶两个要么都不娶”时,她还是如当头一棒,面色瞬间灰白灰白的。
现在见他们剑拔弩张,谈得不欢而散,瞬间没了主意,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
周夫人心疼道:“怎么哭了!”
周老爷不耐烦的说:“有什么好哭的!”虽说语气是严厉,可离开的脚步却停下了,到底心疼自己的女儿。俗语说,“知女莫若父”,他明白晓柔的心意,也想成全她的心意。
张愔也收敛了下脸上严肃的表情,坐在座位上不出声。
“爹,娘,其实把青霓姐姐留下是我和张愔哥哥共同决定的!”晓柔擦拭了下眼泪,说话带着哭腔,让人心生怜惜,“青霓姐姐身世堪怜,又为张愔哥哥付出了那么多,我们不能丢开她。”
周老爷看了晓柔一眼,目光充满了怀疑和心疼。“你真的要和那个姑娘二女共事一夫?”
晓柔点头,周老爷深深的叹了口气,妥协道:“罢了罢了,要说做个妾,把那个姑娘收在家里也没什么。”
接着又转过脸对张愔说:“不过成亲之事不能再拖了,你可不能言而无信!”
张愔隐隐觉得不对,他才意识到原来周老爷他们的意思是最多让青霓做妾,这和他的想法仍差了许多。他正要解释,却被晓柔插了话。
“当然了。张愔哥哥岂会言而无信!爹,您就看在死去的张伯父和张伯母的面上,对张愔哥哥宽容一点嘛。反正我都等这么久了,也不怕再等一段时间。让张愔哥哥安安心心的处理公务,空闲下来了我们再成亲也是一样的啊。”晓柔劝解的口吻说道。
周老爷看着一旁站着木头似的张愔立即蹦起脸,带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意味盯着他,“你说说,还要我们等多久!若是你想悔婚,也别怪老夫不顾念两家几十年的情谊。”
张愔不自觉的别开眼,那些话像是堵在喉咙,真真是有口难言。
又是晓柔及时的回应:“爹,你这个样子都吓着张愔哥哥了。我和张愔哥哥的亲事是我们两家人的心愿,他是不会忤逆张伯母的遗愿的。你就放心吧!”
“我问的是他!”周老爷凌厉的眼神落在张愔的眼睛里。张愔听着晓柔的话又看见周老爷这副模样,沉默了片刻,不由得将心里话藏了起来,淡淡的说:“我想迟几个月再做打算。”
周夫人心疼的看了眼自己的女儿,用劝解的口气对自己老伴说:“老爷,迟几个月就迟几个月吧,孩子们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只要我们晓柔愿意等,那也没关系。”
说完又微笑着走到两个年轻人面前,拉着他们的手,把他们的手握在一起,温柔的说:“只要你们相亲相爱,不止我们老两口,张大哥他们泉下有知的话都会开心的。愔儿,不要再辜负晓柔了。”
张愔心口一震,周老爷的话尽管很有威慑力却不能让他退却,晓柔的话的确让他不忍,可周夫人的话却让他有些动摇,是否注定晓柔是他唯一的妻子?
那青霓又怎样存在呢?真的要委屈她为妾吗?况且自己的爱已给了青霓,对晓柔公平吗?
周氏夫妇走后,张愔叫住了晓柔,话还没出口,晓柔先说了,“张愔哥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张愔惊讶的看着她,清秀的脸庞微微一笑,看她红唇轻启。
“你喜欢青霓姐姐,想娶她对吗?可是不行,你的妻子只能是我。且不说我们先有婚约,您母亲去世前留下的遗言你不记得了吗?难道你想终身难安?我喜欢你,即使你不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只要和你成亲,其余的我不强求。我不会打扰你与青霓姐姐的相处,我保证不会影响你们俩。”晓柔终于坦白了,将心底话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张愔愣住了,他没想到晓柔能如此淡定从容的说出这么一番话。他对她心生怜惜,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张愔哥哥,你还有话要跟我说吗?”晓柔见他不出声,凑上前嘟嘴问道。
他摇头,“谢谢你的理解,是我辜负你了。”
张愔将这一番话转达给青霓时,青霓愣的不知作何反应。爱一个人可以爱到这样吗?
“她真的能接受与你的婚姻有名无实?她想以这种方式成全我们?”青霓眉头紧锁,这样的晓柔,她还能说什么。
好像真的要感谢她的善解人意,大方识体,好像自己真是个罪人,抢了别人的夫君……
她苦涩的笑了起来,“你娶她吧。”
张愔为难的看着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青霓轻松的说道:“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了,我不介意!真的不介意!我早就做好这个准备了,是你一直在纠结,你既不想对不起我又不想辜负晓柔!我明白的!”
看到她如此真诚的表情,听到她如此窝心的话语,张愔情不自禁,一把抱住她,紧紧地拥在怀里。
“怎么了?”青霓靠在他的肩头,轻声问道。
张愔缓缓离开她的怀抱,轻轻的吻了下她的脸颊,感激的说:“今生何其有幸,我有你这么一位相知相爱的人!”
青霓莞尔一笑,“我也有幸!”
青霓住在张府已有了一段日子,她渐渐适应晓柔的存在,适应她与晓柔、张愔三人的生活,适应每日张愔办完公务回来与她们一起吃饭,抽时间单独与她说几句话,然后回到自己房中安歇。她想着这样也好,平平淡淡,安安稳稳。
这天,她在房中裁剪,之前做好的衣裳已给了晓柔,现在她正在为慕伊缝制。突然张愔昂首大步的走进来,神采飞扬,语气都充满了喜悦,“你猜谁来了?”
话音未落,青霓就见到从他身后缓缓走进来一个人,身影窈窕,俏丽的脸庞清瘦了些,还多了些稳重的感觉。她一下子热泪盈眶,手中的布料也滑落在地。她迫不及待的迎上去,“慕伊!”
慕伊也加快脚步冲向她,哭着与她抱在一起,“姐姐,你没事真好!你还活着真好!”
“我没事。”青霓感慨的看了看她,又紧紧的抱住她,“终于见到你了。我还以为你再不想见到我呢。”
“姐,对不起,我之前不该说那些话伤害你。是我的错,才让我们分开这么久,对不起!”慕伊低声说道,言语间饱含着无限的懊悔。
“不是的,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永远不需要对姐姐说对不起。反倒是我对不起你,其实你说的没错,爹娘的死我应该负上部分责任;况且我还让你一个人孤苦无依,漂泊在外。”青霓一边流泪一边说道。
姐妹两个互相道歉,抽抽嗒嗒的说话,越说越悲伤,眼泪止不住的流。张愔劝慰了许久才将她们劝解下来。
“你们已经见面了,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久别重逢应该开心才对啊!”张愔虽说的云淡风轻的样子,眼睛里却泛着泪花。
青霓一直握着慕伊的手,心疼的看着她,她怎么瘦了这么多!这时,她的余光看见梁文堇站在门口,她立即想起张愔说过的王思轩的事,又勾起了伤心,替慕伊难过。
梁文堇走上前,同样是眼泛泪光,语气轻松:“你也算苦尽甘来了,现在在这里住着,是不是如你如愿了?”
听见他直戳自己的心事,开玩笑,青霓哭笑不得,同时也感到亲切,有几分暖意。“你们怎么会一起来?”青霓反问道。
慕伊和梁文堇互相看了看,没有说话。青霓察觉到他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便微微一笑换了下话题,“你们奔波赶来一定很累了,要不要先去休息?晚上我们用膳的时候再慢慢叙旧!”
“是啊,今晚我们一定要秉烛夜谈!”张愔开心的说,又转过头问梁文堇,“你喝酒吗?”
梁文堇笑道:“我喝酒要视乎人而定,面对不喜欢的人一滴酒也不沾,和你们……”他故意停顿一下,兴致勃勃的说:“不醉不归!”
大家听到都笑了起来。
慕伊不舍道:“我现在不想睡觉,我要和姐姐一起!”
梁文堇会意,立即说:“你们两姐妹肯定有很多事要聊,先不打扰你们,晚上我们用膳时再叙。”说着便和张愔退了出去。
房内只她姐妹二人,青霓便直接提起了王思轩,“我都不敢想象这些日子你是怎么过来的,爹娘走了,我不在你身边,王思轩也……”青霓顿了下,“我知道王思轩的事了。”
这段日子以来,她对“王思轩”三个字闭口不提,也刻意不去想起,伤口终于愈合了些,却被青霓这一问,功亏一篑,眼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连带着与他有关的记忆都翻滚起来,重新吞噬她的身体和灵魂,痛的泣不成声。
她点头道:“是,他也走了!”
青霓也跟着流下泪来,想到那样一位飘逸仙姿的少年郎竟离开了人世,不由得为他哭一场,再想到慕伊所经历的伤痛,悲伤愈甚。
“你哭吧!这种痛一定不能压在心底,哭出来会好很多!”青霓搂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慕伊点头,其实当她再一次承认王思轩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个事实,她明显感到痛苦的感觉不一样了,之前是“死的痛苦”,现在是“活的痛苦”,她知道这样的痛苦终将过去,以后的以后,她可以尽情的回忆与他有关的一切。
或许是梁文堇一直陪伴在她身边,他一直在尽力开解她,两个人也经历了许多……她没有继续想下去,只抱住青霓说:“姐姐,我很想王思轩!很想很想他!”
青霓听了,心疼的感叹:不敢想象你那时的痛苦,还好你熬过来了。我要多谢梁文堇,不然你很有可能做傻事。
杀人诛心
转眼盛夏已过,这一年的夏季没有往日的灼热,更不觉漫长,闲适岁月悠悠,好像一切都回归平静。几个宛如经历半生的年青人的内心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张府庭院中,青霓和慕伊正在玩双陆棋,难得的笑容一齐现在脸上,尤其是慕伊,嘴角牵起的弧度显得尤为陌生,都让人忘了那是怎样纯真的笑脸,梁文堇意外的盯着她看。
院子里没有丝毫的嘈杂声,只有两位姑娘偶尔的一笑一说,几局过后,青霓站起身来,笑说累了,喝杯茶再来,让梁文堇陪下一局;自己却走进房内独坐,张愔挺拔的身影忽的出现在眼前。
“今天这么早回来了?”青霓抬眼,笑意盈盈,倒了杯茶递过去。
张愔接过茶杯饮了一口,眉目间露出为难之色,半天不言语。
聪慧的青霓早已猜到,笑着说:“我都准备好了,你就直接告诉我吧,婚礼是哪天?我需要避嫌吗,还是要帮忙做什么?”
早前些日子,晓柔已回家住了,而这几天张愔吃过饭都会去一趟周府,去的目的任谁都想得到。虽然张愔什么都不说,但青霓知道他们是在商量婚礼的事;现在张愔为难、欲说不说的样子定是拟好婚期了。
张愔愧疚的看了青霓一眼,淡淡的说:“过两日便是了。那日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在这西院和慕伊、梁文堇作伴吧。”
“嗯!好的!”青霓尽快故作轻快,却难掩失落。
两个人静静的喝茶,对坐无言。
相反,院里下棋的慕伊和梁文堇却传来断断续续愉悦的说话声:
“你怎么耍赖,不是说好的落子无悔吗?”
“我还没落子呢,正要落,还没落下,怎么算耍赖呢!”
……
青霓不由得笑了,好像又看见曾经的慕伊,尽管经历了沧海桑田,她的内心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她也希望慕伊可以永远这样……
“你笑什么?”张愔好奇问道。
“替慕伊开心。”青霓很是安慰,“幸好有梁文堇在她身边。”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只顾着别人,不想自己的事。”张愔心疼的说,“你或是打我或是骂我都好,你如此坦然、如此平静,我反倒……反倒坐立难安!”
青霓为自己再添了一杯茶,慢悠悠的说:“我相信这是最好的安排,我能接受,你也要接受。我理解你,你我之间还需多言吗?”
张愔握住她的手,一直握着。
成亲那日,天还未亮,府里上下已忙个不停,处处张灯结彩,“喜”字将各扇窗户、各扇门都贴满了。或许是喧闹的声音将青霓吵醒了,也或许是根本一夜未眠,青霓披衣汲鞋走到窗台边,透着纱窗往外看。
虽说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真的到了这一天才知道,做了多少准备都没有,伤心事总会让人心伤。她坚守过,执着过,逃避过,放下过……最后还是眼睁睁的看着张愔娶别人。
她擦拭了下眼角的泪,发出一声妥协似的叹息。
太阳慢慢升起,阳光照进来,洒下层层密密的光辉。慕伊不自觉地翻了个身,嘤嘤呜呜的发出声音,“姐姐……”她立即意识到青霓的状态,随即打起精神走到青霓身边安慰她。
“之前我和你谈起这个,你还说自己完全接受了,不会难过……哎,你干嘛要这么为难自己呢!”慕伊心疼的拿起手帕替青霓擦拭眼泪,“依我说,你们就该什么都不管,什么誓言什么诅咒什么情谊通通都不管,就按自己的想法活,自私就自私。”
这番话反倒将青霓逗笑了,“要真这样,还成个‘人’了?没事,我就是一时感概,要是无动于衷才奇怪吧!”
慕伊无奈的说:“我就知道!”她转身穿衣,拿起衣裳的时候,一把扇子跌落下来。青霓认得,是王思轩的扇子,慕伊一直把它随身带着,偶尔会拿出来把玩。
慕伊心疼的拾起,轻轻吹走上面的尘埃,复又展开,轻松的说:“幸好没跌坏。”
青霓忍不住眼角泛泪,平静下后才拉着慕伊坐下,认真又小心的问道:“还是放不下王思轩吗?”
慕伊楞住了,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沉默半晌,才说:“怎样才算放下?为何要放下?我只知道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他!”
“那你依然那么想念他吗?”青霓仍然问得委婉。
慕伊悠悠的说:“想念他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了。”她的目光似穿透了时间,看见了从前的王思轩和她自己。
青霓顿了下,大胆说道:“我也会永远记得王思轩,我知道他对你好,可是,他已经不在了,你身边还有在乎你的人……”
“我知道啊!”慕伊打断她的话,笑着说,“还有姐姐,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是这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青霓知道她仍在逃避,也不继续追问了,便笑着说:“姐姐希望你幸福!对了,这些日子我替你缝制了件衣裳,我专门在裙子内侧缝制了一个兜,让你放扇子用,这样你携带更方便!”
“嗯!谢谢姐姐!”慕伊露出笑脸,在转身后笑脸却消失了。
穿好衣裳后,慕伊提出去郊外走一走。青霓明白她的用意,以一种感谢的口吻说:“不用了,我既已接受,又何须避而不见?如此岂不让人心生嫌隙。等晓柔进门的时候,我还要在她旁边牵扶她,真诚的向她贺喜。”
“需要这样吗?”慕伊不解,她觉得青霓是在折磨自己。然而青霓有自己的考量,毕竟晓柔才是张家的媳妇,以后的女主人,虽说自己有张愔的爱,可毕竟是妾。她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做到妾该做的事。她不想让张愔为难,也不想晓柔对她有任何怨怼。
青霓一边解释一边整理衣束,坐在铜镜前只淡扫娥眉,胭脂也没有涂抹,整体装扮十分简单、淡雅。她满意的起身,推开房门,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立在树下的张愔——眉似剑锋目如星辰,挺拔身姿玉树临风。
“你多早晚站在这的?”青霓走上前,微微一笑。
张愔同样是天未亮就醒了,踱步走来又怕打扰便立在这。他淡淡一笑,“没站多久,我是想问你要不要和慕伊去小竹屋待几天?”
青霓笑道:“慕伊刚也这么提议。”
“那你怎么回答?”张愔疑惑的盯着她。
“不用,我挺好的!”青霓坦然道:“我真的很好,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你现在不应该很忙吗?怎么不见你准备?先去把新郎服换好吧。”
青霓催促着张愔离开,带着慕伊一同用膳。
“此时我好羡慕梁文堇呀。”慕伊感慨道。
忽然听见慕伊说这个话,青霓奇道:“这话怎么说?”
慕伊解释说:“羡慕他今日不用观礼呀,早知道我就和他一起去了。”
且说早前慕伊就向青霓告知了她在宫中的一切,包括听到太后与皇上的对话,杀父之仇一直盘旋在她们心上,想着如何报仇。前日青霓终于想到一个主意,便叫上慕伊、张愔和梁文堇一同商讨。
“我想我们并不能直接向皇上讨说法,也没法和太后对质,毕竟皇上已决心护下太后,我们无凭无据只能担上污蔑皇室的罪名,大仇不得报反倒惹来杀身之祸。”青霓一脸严肃,认真分析。
其余三人也表示认可。张愔问道:“我觉得关键的问题是你们姐妹两个希望太后得到怎样的惩罚,如果是想要她的命,我可以潜进皇宫刺杀她。”他胸有成竹的说,好像进宫刺杀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慕伊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本也有机会杀她的,可我下不去手。”
“太后是应该尝到恶果,不过‘死’,太简单了。”梁文堇义正言辞道,接着看了慕伊和青霓一眼,又说,“再说你们俩单纯、善良,杀掉她让你们沾上血腥也不好。”
“你是不是有主意了?”张愔看向青霓问。
青霓点头,“我想写一个故事影射太后,将真相借由故事中的人物表述出来,我已经构思好了,这几日就写出来。这个故事一定不会有书局愿意发行,所以需要我们手写,再到各个地方传阅。如此一来,坊间必会对此事议论纷纷,不论百姓相信与否,只传到宫里,太后听见了定会寝食难安。”
梁文堇赞叹道:“杀人诛心,妙计也!”
“果然好主意!”慕伊亦十分认同,赞道,“就是要让她吃不下睡不着。这样所有百姓都知道她是个小肚鸡肠、笑里藏刀、杀人不眨眼的老太婆!”
“不过事情闹大以后,皇上追究起来从写的纸张,传阅的地方等都可以查到我们……”张愔提出担忧。
慕伊立即反驳道:“怕什么,我们不署名,也没有指名道姓,就算太后和皇上知道是我们做的也拿我们没办法!”
青霓宠溺的朝慕伊一笑,解释道:“事情是我们做的,也不怕他们知道,就看皇上愿不愿意放我们一马了。我想到这个主意,一是为了替爹报仇,让太后受到惩罚;二是也给皇上不杀我们的理由。他若有心放过我们,只当民间传闻不予理睬就好了。”
梁文堇点头道:“既如此,那我们还是尽量去别的地方购买纸张,发散传阅也选在离我们远的地方吧。”
“嗯!我正是这么想的,所以和你们商议,去哪些地方购入大量纸张?”青霓看向张愔和梁文堇,她和慕伊对这些全然不知。
梁文堇自告奋勇的说:“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明日一早就出发,我会去多个地方分别购入的。”
“那你一个人……”青霓看了眼慕伊,试探性问道,“要不让一个人和你作伴吧?”
梁文堇笑道:“张愔根本不便出门,你们两个姑娘还是在府中休息吧。”
不知道为什么青霓觉得梁文堇笑得有些心酸,而慕伊没有再说一句话。
惊喜
用过饭后,青霓便参与到府里的布置中,向府里的张管家询问这一日的安排,什么时刻做什么事,哪个时辰接亲,新娘大概哪个时辰到来等。
一旁跟着她的小瓶实在看不过去了,便说:“姑娘未免太好性了,当初在王爷府,姑娘也没受到这样的委屈。”
青霓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谨言慎行,又小声对她说:“你还不懂。”
在张府待了一段日子的小瓶,看惯了青霓和张愔之间的浓情蜜意,却始终不理解他们为何是这样的结局。她认为张愔配不上青霓,毕竟她见证了青霓千般万般的婉拒王爷的厚待,却换来一个“妾”的身份。
何况在她眼里,王爷是何等崇高的人物!
她并不是一个藏得住心事的人,所以平日里或多或少都表露了她对王爷的欣赏及对张愔的排斥。青霓也知道,偶尔也告诉她,“感情是没法比较的,何况你只是先入为主了。”
小瓶不懂,青霓就告诉她,张愔和自己之前的故事。
小瓶有些明白,却也有些不明白,她纳闷问道:“难道你不也是先入为主吗?”
青霓哑然,不禁失笑,也许是吧,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这样吧。她一向听从内心的声音。
申时刚过,张愔便在催促下骑上马前去迎亲。一簇人围绕着他,青霓远远见到他露出一个算不得十分欢喜的笑容,转身潇洒的上马,勒了下马绳走了。
张府一切布置妥当,就等张愔接亲回来。青霓见暂且无事可做便带着小瓶去后院找慕伊。
慕伊刚刚午休才起身,慵懒的歪在院子里的座椅上,几根发丝还凌乱的搭在脸上。
“睡太久了吧?”青霓走过去,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太阳穴,“午睡不宜太久,否则脑袋昏昏沉沉的。怪我,忘记叫醒你了。”
慕伊懒洋洋的睁了睁眼睛又闭上,喃喃的说:“我睡得很舒服啊,趴在这一会就清醒了。主要还是无事可做,醒来也不知干嘛。”
青霓笑道:“我看就是梁文堇不在,你太闲了。”这句话脱口而出,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来。青霓自悔失言,随即打破尴尬的说:“说到梁文堇,也不知他现在到哪了,几时能回来。”
“姐姐,你的故事写好了吗?”慕伊瞬间精力充沛的样子,一双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青霓,一脸的迫不及待。
青霓点头,示意慕伊一同进屋,她打开柜子,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匣子,再从中拿出一沓纸,交与慕伊。慕伊接过,第一页上写着标题,赫然四个大字:喜闻闲言。
“你坐在这慢慢看吧,我要去那边了。”青霓说完就走出房间,转身把门关好。
慕伊一行一行的看起来,因为讲的都是她们自己的故事,所以看得很快,不一会便把这近二十页的故事看完了。她找来笔和纸,开始誊抄,因要收敛自己的笔迹,所以写得极慢。
青霓在正厅坐了一会便听见从外面传来吹吹打打的乐声,十分喜庆。她知道是张愔接亲回来了,立即快步走出去,看见已有一大群人围在门口处。
一顶红色的轿子稳稳的缓慢的停放在地上,晓柔的贴身丫头掀开帘子搀扶着晓柔走出来,量身定制的嫁衣华丽又精致,晓柔瘦削的身躯在嫁衣的包裹之下仍有几分飘逸之感,青霓可以想象红盖头里面是怎样一副美丽的容颜。
接着又有旁人递上大红的花缎让张愔和晓柔各牵一头,两个新人缓步走进大门。
进了二门,搀扶新娘的人要换成周府的人,青霓便主动上前搀扶晓柔。张愔示意青霓离开,青霓却回复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晓柔察觉出是青霓,忍不住小声问了句:“是青霓姐姐吗?”
青霓温柔的说:“放心,我会好好搀着你的。”
到了正堂,青霓把晓柔引到拜堂的位置上,便默默退到后面。她一直在避开张愔的眼神,不敢也不想与张愔再有眼神交汇。
礼成之后,青霓随众人一起鼓掌,又将晓柔搀扶到新房,将一切布置妥当。
晓柔坐在榻上,真诚的说:“谢谢你。”
青霓满足道:“你肯接纳我,拿我当一家人,我才应该谢谢你。”
晓柔有些心虚的说:“那我们就彼此彼此了。”
青霓笑道:“对了,我还没有正式向你贺喜呢,恭喜恭喜呀,愿从此幸福美满!”她说的很简单也很不一样,像“白头偕老,早生贵子”那些常规的祝福的话,她犹豫半天也说不出口。在离开新房转身的那瞬间,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一颗的滚落。
暮色早已降临大地,张府仍是灯火通明,红色的烛光令她有一丝的晕眩,她的脚步有些虚浮,慢悠悠的走了几步就看见了慕伊,她慌忙的擦拭眼泪。慕伊急道:“在我面前还掩饰什么!”
慕伊抱了抱她,然后领着她回了她们的房间。
“姐,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慕伊关心道。
青霓摇头,淡淡的说:“你饿了就让小瓶去厨房弄点吃的来,不用陪我,我实在没有胃口。”
慕伊特意冲她笑了一下,故作轻松的说:“我不饿,我是担心你饿了,毕竟你辛苦一天了。那我们说说话吧!方才我看过了你写的那个故事,我觉得写的极好,比较隐晦,又能让有心人一眼看出故事的真实性。我想我们在传阅的时候都不必多说什么了。”
青霓迟疑了一下说:“你确定不需要再修改了吗?我写的时候一直拿捏不准那个尺度,担心太过直白又担心太过隐晦。”
“写的很好了。”慕伊握住她的手,肯定的说,“换了我定写不出来。我真觉得挺好,我都开始誊抄了。”
说到这,慕伊起身拿来自己一下午的“成果”,解释道:“我想就算包含些许出自原城的纸张也无碍,就先誊抄起来。”
青霓接过一看,立即笑了起来,“你还故意把字写的歪歪扭扭的呀!真够机灵的!”随即放下又说:“等梁文堇回来了,我们就要开始忙了,一个人至少得负责两种字体吧,又要抄那么多本,任务量着实不小。但愿,那个人能尝到点苦果!”
“舆论的压力够她受的了!”慕伊凶狠的说:“有时流言蜚语足以‘杀死’一个人。”
突然听见敲门声,慕伊警戒的喊了声:“谁?”
“姑娘,是我!”小瓶在外答应着。
青霓示意慕伊没事,又说了句:“进来吧!”
小瓶托着菜盘走进来,以关心的口吻说道:“我见两位姑娘都没吃东西,便去厨房弄了点吃的来。”
青霓点头道:“小瓶真的是贴心!那你吃过了吗?”
小瓶摇头,立即又说:“待会就吃。”她把菜品一道一道的摆放好,利落做好事就退出去了。
慕伊怀疑的问:“你不担心她听我们的话吗?万一告发我们……”
“首先,我信任她;其次,我们所做的事归根结底根本瞒不住皇上,若皇上追究我们,我们逃不掉。”青霓认真解释道,“我们把书派出去,舆论发酵之后半年内若相安无事,那基本可以断定皇上决定放过我们了。”
慕伊若有所思的点头,突然郑重其事的说:“皇上若追究,我就一个人承担好了。”
青霓亦严肃起来,厉色道:“故事是我写的,主意是我出的,与你何干?再说,有姐姐在哪有你承担的道理!”
“姐……”慕伊见到青霓这般认真又严厉的样子,反倒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她,眼眶里慢慢的蓄满了泪水。
青霓温柔的抚摸了下她的脸,替她擦拭眼泪,“傻丫头!”
待两人想起用膳时,饭菜已凉了一大半,两个人只胡乱吃了几口便罢了。
慕伊邀青霓在院子里赏月,青霓本想睡下的,奈何经不住慕伊软磨硬泡,只好出去。
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皎皎光辉清冷,一旁众多的星星忽闪忽闪,倒是难得的良辰美景。
忽然从嘈杂的说话声中窜出一阵悠扬的笛声,婉转悠长,与月色融为一体。青霓好奇的回头,只见一身新郎装束的张愔缓缓从走廊出来……
是他在吹笛?
他居然还会吹笛!
青霓惊喜的看着他,很是意外,却不敢说话,生怕打扰了这份美。待张愔走进,借着月色,她才发现张愔的服饰与白天见到的不一样。正在好奇之际,张愔停了笛声,深情款款的说:“嫁给我好吗?”
青霓愣住了,不知如何作答。
“嫁给我,青霓?你知道的,于我,你最重要!”张愔凝视着她的眼眸,认真说道。
青霓缓了一会,终于反应过来,他是想娶她!在这同一天娶她!或许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但对她和张愔来说,意义却是重大的。
青霓含泪点头。
这时,慕伊拿出一个盒子走上前,示意青霓打开。
是嫁衣!
“几天前我和张愔一起去集市挑选的,选了很久,我觉得这套很适合姐姐!”慕伊笑着说。
青霓也跟着笑了,心中充满了感动。
慕伊催促她快去房间换上。
周公之礼
青霓穿好嫁衣,低着头从房里走出来,缓缓走到张愔跟前。张愔早已是挪不开眼,再看到当她抬起头露出羞怯的神色更是感到呼吸都不均匀了。这一刻,他相信小时候听说书先生说过的月下仙子是真的存在!
就这样,他们在花草树木的见证下,在夜露微风的见证下,在月亮星星的见证下禀告皇天后土愿彼此结为夫妻,从此相亲相爱、不离不弃!
站起身,张愔目不转睛的盯着青霓,深情款款,一脸幸福的笑容;青霓眼眶含泪,笑靥如花。
深情对视片刻后,张愔慢慢靠近青霓,温柔的落下一吻。
慕伊拍着手掌,感慨的说:“彼此喜欢的两个人就该是这样的结局。”话音刚落,珠子大小的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就连一向对张愔没好感的小瓶见到这个场景也止不住掉眼泪。虽不十分清楚他们背后的故事,也不十分理解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是感动了。小瓶觉得眼前的画面很美好,隐隐觉得青霓和张愔在一起比和盛筠寒一起时更美!
“你该去了。”青霓体贴的开口,“我也该安歇了。”
张愔点头,一步三回头的走出院门。
这一夜,他和宾客们喝到后半夜,大醉后由几个下人扶到新房处。晓柔见状立即扶他躺在榻上,又命人打盆热水来,衣不解带的照顾他,最后许是太困了歪在一边睡下了。
翌日,张愔醒来看见和衣睡在一旁的晓柔,心生无限愧意。他怜惜的拍了拍晓柔的肩,“晓柔!”
晓柔蹙了蹙眉,缓缓睁开眼,抬起头不经意跌落到温柔似水的眼神中,瞬间心跳加快,四肢感到一阵麻痹。
张愔见她似乎动弹不得,立即下床扶她坐到榻上,“你这个趴着的姿势保持了一夜,现在手脚肯定发麻,歇息一会再起身吧,我去吩咐下晚点再备膳。”
晓柔笑着点头,在他转身之际拉住他的手,动情的说:“张愔哥哥对我真好!”
张愔目光落在晓柔脸上,真心说道:“我不好!昨晚不该喝得酩酊大醉让你等了我一夜,还照顾我不得安歇。”
晓柔摇头,体贴的说:“我明白的,以前爹和他的几个朋友喝酒,回到家路都站不稳,我都会帮着娘照顾爹。爹说,没有人能从酒桌上稳稳当当的离开。”说到这,她心疼的看向张愔,“何况昨晚那么多的宾客,你一个人要承受那么多的敬酒……我是你的妻,能为你做的却不多,唯有照顾好你。”
张愔愈发觉得愧疚了。昨晚他是故意把自己喝醉的,本来凭他的地位根本不用去各桌回酒,但他想借此躲过洞房花烛夜便撒开了和所有人喝起来。
他倒不是想让晓柔守活寡,只是这一夜不仅是他和晓柔的成亲之夜,更是他和青霓的成亲之夜。无论他和谁共度良宵都对另一人不公平。于是,他决定让自己醉倒。
张愔握住她的手,郑重的说:“今晚我会好好陪你!”
青霓这一觉睡得极为香甜,直到日晒三杆才醒,她转身看了看仍在熟睡中的慕伊,被子被她掀开一角,忙替她盖上。
轻身下床,穿上衣裳。青霓坐在窗前,外面阳光普照,伴有微风,地上的树影摇晃。回想起昨晚仿佛是自己做的梦,一场期待已久的美梦。此刻,她的心境全然不同了。
慕伊迷迷糊糊的醒来,翻个身,一边揉眼睛一边说:“姐姐终于睡好了!天亮时我醒过,看见姐姐睡得正香,怕把你吵醒了不敢起身就闭上眼休息,没想到又睡着了。”
说到最后,不禁笑了起来。
“那你现在还要再睡会吗?”青霓笑问。
“姐姐,你来和我一起躺会。”慕伊拍拍床,期待的说:“接着我们昨晚聊。”
青霓笑着躺在床上,问道:“你想聊什么?”
“我想知道你对盛筠寒的感觉。虽然我知道你喜欢的是张愔,但是对王爷没有一丁点的喜欢吗?”慕伊十分好奇,似乎在剖析什么。
“我至始至终都没有喜欢过王爷,我对他只有感激。他的确对我很好,我也尝试过接受他。”青霓不禁回想起和盛筠寒在一起的日子,几经思量,最后说道:“我是在以为张愔放弃我不爱我的情况下选择接受王爷的,我可以接受他,却没法让自己喜欢上他。”
“我不明白。”慕伊认真的思索着,“怎么会没有感觉呢?怎么会一丁点的喜欢都没有?毕竟他也是一表人才,又对你情深意重,处处忍让,默默跟随……”
青霓听她说着不对劲,暗暗想到她问这个问题的实质,便知道她真正说的是谁了。
“是,可能大多数人都会喜欢上盛筠寒。你知道吗?小瓶也希望我和盛筠寒在一起。可我认为感情是没法勉强的,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换言之,一旦喜欢上说明这就是有缘之人,没有对与不对。”青霓也不明说,只道出自己的看法。
见她默不作声,青霓又说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没有规定说一定要从一而终,只要有情便可在一起。”
慕伊仍旧不出声。
青霓转过头,用手抬起她的下巴,逗趣道:“又睡着了?”
慕伊噗嗤一笑,“谁睡着了?我眼睛睁得这么大看不见?”她一边说一边挠青霓的腰,闹得青霓连忙坐起身,告饶不止。
小瓶听见里面的欢笑声,敲门道:“姑娘们都醒了?我去打水来?”
青霓听见,应了一声。
小瓶回来时,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她疾步走到青霓跟前,意味深长的说:“我听他们说,昨夜张大人与宾客们喝酒喝到了寅时,醉的不省人事,由几个家丁扶进新房的。”
“然后呢?”慕伊不解道,“你想说明什么?”
青霓想了一下,脸微微红了起来。
小瓶不好意思的说:“这,这不是很显然吗?”小瓶以前在王爷府生活,听过一些丫鬟小声议论王妃和王爷那些事,虽不十分清楚也了解了七八分。
“难道你不知道成亲当夜夫妻二人是要行周公之礼的吗?”小瓶红着脸问道。
慕伊一下子明白过来,小脸红彤彤的。“是有听说过啦,可……这有什么关系呢?”
小瓶压着声音,支支吾吾的说:“张大人醉成那样,还怎么行周公之礼嘛!”
慕伊恍然大悟,重重的“哦”了一声。
青霓心领神会,平静的说:“其实他不必如此,我接受了晓柔做他的妻子,还会介意这个吗?他根本不需难为自己,也委屈了晓柔。”
“这更说明他有情有义啊!要是刚和你拜了天地,转头就和别的女子洞房去了,那算什么事!”慕伊义正言辞,十分认同张愔的做法。过了一会又问:“姐姐,难道你真的不介意他和别人那什么吗?”
青霓淡淡的说:“介意又怎样,难道让晓柔……我是接受。这世间几乎所有男子都三妻四妾,女人不都是接受吗?”
“你和张愔可不属于那一类!”慕伊急道,“你怎么能把你们真挚的感情和世俗的婚姻相提并论呢?如果可以,我相信张愔只会娶你一人。”
青霓笑道:“我也相信。我那么说只不过是自我安慰,即使是目前这个情况,他也比其他男子有情有义得多。”
很快就到了回门之期,张愔陪着晓柔去周府,还带了一车的礼品。周老爷和周夫人很开心,笑得合不拢嘴,热情的款待张愔。
周夫人见自己的女儿一脸笑容,幸福洋溢在脸上终于放下心来,不禁喜极而泣。晓柔连忙安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周夫人道:“见你们和和美美的,我高兴!张夫人若在世肯定会更高兴的!”
继而,她转过脸对张愔说:“你终于遂了你娘的心愿了!”
张愔点头,承诺道:“岳丈大人,岳母大人,您二老请放心,以后我会好好照顾晓柔!”
周老爷满意的点头,“若晓柔回娘家说你半点不是,我可不饶你!”
“爹!”晓柔撒娇的喊了一声,又说:“张愔哥哥对我很好,您放心吧!”
周夫人劝周老爷道:“好啦好啦,都是一家人了还说这个话!”
接着不过是聊聊家长里短,然后吃罢晚饭方归。
且说,这一日慕伊立在花荫下摆弄几盆花,怎么摆都不合心意,颇有些烦躁,偶尔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你怎么了?”青霓放下书问道,“一直听你唉呀诶呀的。”
“没事。就是这几盆花怎么放都不雅致。”她随手一放,走到青霓身边,漫不经心问道:“也不知梁文堇什么时候回来,我现在有大把的时间来誊抄。”
青霓笑道:“最多十来天就回来了吧,到你抄的时候可别说累哦。”
慕伊不答,又叹了一声,“我都闲得坐立不安了!姐姐,我们出去走走吧,或者找个事来做。”
青霓知道她的性子是闲不住的,能在府中待这么些天实属不易,便道:“那我们去郊外散散心,你顺便想想给自己找个什么事来做。我每天看看书、缝制衣裳就觉得时间过得好快,所以还是要做点什么才好。”
慕伊想了下,回道:“我倒是有个想法。只是,实施起来有些难。”
“没关系,你说呀,有困难我们就一起想办法解决!”青霓鼓励道。
“我想开一家医馆,小小的医馆就行,可以帮人治病,遇到穷人家就免费看诊。”慕伊道出心里话,“我也不能一直住在这,要生活下去的话还是得挣钱。”
学徒
青霓十分理解她的想法,只是疑惑她怎么会医术。慕伊便把自己在宫中学医的事说了出来。“当然,我的医术还不精,我肯定会继续学习的。”
“这么说的话,我倒有个想法。”青霓道,“你先去别的医馆做学徒,等有了一些名气和经验以后再单独开医馆。毕竟你现在没有得到大家的认可和信任,开医馆的话恐怕鲜少人来问诊。你当学徒的时间我便在家多多缝制衣裳赚钱,待你开医馆的时候以便全力资助你。”
慕伊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转念一想,又叹了口气,自顾自的说:“不过,哪家学徒肯收我这个女弟子呢?”说完不禁沉默了。
青霓亦跟着沉默。过了一会,青霓舒展开眉头,打趣道:“看来这次不得不‘走后门’了。晚上我们找张愔商量下吧。”
慕伊领悟过来,有些不好意思,“麻烦他始终不好,也担心给他惹来非议。”
青霓笑着说没事。
晚间,青霓将此事对张愔说了。张愔立即应道:“小事一桩,你们不必忧虑。明日一早我便同慕伊去仁善堂,拜见江老先生。他创办了仁善堂,是原城公认医术最好的,宫里几个有名的御医都是他的徒弟。若慕伊能拜他为师肯定学有所成。”
“可是,他一定会收我吗?”慕伊毫无自信的问道。
“虽说原城还没有过女大夫,但江老先生并不是迂腐之人;况且我爷爷生前和他曾是八拜之交,应该有得商量。姑且一试!”张愔如实说道。
翌日,张愔带着慕伊去了仁善堂。仁善堂里的伙计一看见张愔立即出来迎接,喊道:“张大人!”
“江老先生起身了吗?我有事要与他商量,你去通传一声。”张愔边走边说,直走到门口便立住了。
过一会,一位白发苍苍却精神抖擞的老者走出来,张愔忙迎上去,行了个长辈礼,亲切的喊了声:“江爷爷!”
江老先生忙握住他的手,说:“不敢当,不敢当!如今你掌管数万兵镇守原城,又是原城百姓的父母官,应老夫向你行礼。”说完,立即弯下腰,被张愔扶住。
“江爷爷不必多礼,怎么论我都是晚辈,您这样岂不是折煞我?”张愔将他扶到主位上坐着,自己坐在他的右边,“江爷爷,我今日贸然登门是有一事相求。”
江老先生略显吃惊,“我还有可以帮到你的地方?你尽管说!”
张愔立即唤慕伊进来,介绍道:“这是我一妹子,名叫‘慕伊’,自幼在父母的熏陶下热爱行医,也略微有些医术。”
慕伊乖巧的行礼,“见过江老先生!”
接着,张愔诚恳的说:“她希望自己微薄的医术也能发挥作用,所以想在仁善堂做学徒。请江爷爷成全!”
此话一出,不仅江老先生大吃一惊,在一旁整理药材的两个孙子兼弟子也震惊了,暗暗朝那边望,听他们的对话。
慕伊走上前,郑重的说:“是的,我对江老先生的医术仰慕已久,如果能成为您的弟子,我真是死而无憾!如果江老先生不愿收我为徒,那就留下我做一名杂工吧,只要能让我学得一二做什么都可以!”
江老先生定定的看着慕伊,认真端详了她的面庞,虽觉得面善观之可亲,仍有些为难。
张愔见他半天不说话,便知此事大有希望,只是他还在犹豫,需要一个“台阶”,便使出杀手锏道:“怪我令江爷爷为难了。不过我这妹子对学医一片热忱,我也不忍心叫她放弃。这样吧,江爷爷你留下她随意安置个差事,有什么后果都由我来承担!”
江老先生捋须大笑,“哈哈哈,既然张大人都这么说了,老夫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这样吧,慕伊就先跟着甘松、甘草一起整理药材吧。”
话音刚落,另一边整理药材的两个人不可置信的互相看了看。
“甘松!甘草!”江老先生喊道:“你们过来!”
“是!爷爷!”甘松、甘草应道,疾步走过来向张愔行礼,接着问:“爷爷,有何吩咐?”
“慕伊就跟着你们学整理药材了,你们务必教会她认得各味草药,暂时就先不抓药了。”江老先生慢慢悠悠的说。说完还看向张愔,似在解释,“让她从最基础的学起,这样的安排可妥当?”
“您的安排自然有道理,我是完全放心的。那慕伊留下,我就走了,衙门有一堆事等着我处理呢。”张愔回道,继而转身对慕伊说,“我走了。”
慕伊冲他感激的点头。
甘松、甘草将慕伊领到存放药材的地方,这个房间四面墙都是由一排一排的格子垒起来的,每一格里面都存放了一种药材。药材之多让慕伊看了不禁“哇”一声。
甘松淡定说道:“这里有上千种药材,都是爷爷的宝贝。整理的时候切记轻拿轻放,不可损坏任何药材。你先熟记这一排的药材,每次拿出一点,记住它的外形特征,闻其味及感受在手中的质感和重量等,另外这本书你拿着,未时我来考你这几种药材的功用。”
慕伊接过书,看了一眼,和她在宫中王御医给她的那本《药材大全》一样。她笑着点头,充满自信的说:“我一定会记熟的!师兄!”
甘松楞了一下,看了她一眼便走了。
慕伊一个人在这间房更觉自在,专心致志的学习。因那本书已经看过几遍,对药材的功用还是记得的,只是之前都只是看书,没有机会见到真正的药材,所以她需要把书中的内容和眼前所见的实物融合在一起。
甘草有时会来库房拿一些药材出去,摆放到药铺外的货架上,补充卖走的药材。他到了库房忍不住瞄了慕伊几眼,每次都发现她在聚精会神的研究药材。他不禁想:她是真的在学习。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到了未时,甘松走进来见到慕伊已经打开第三排的格子了。他微微厉色道:“你把第一排的都记熟了?连同第二排的也记熟了?不能随意打开后面的格子的。”
“师兄,前面的我都记下了才打开的。”见他微恼,慕伊瞬间局促起来,纤纤玉手握在背后,解释说,“你也没说不能继续往下学,我不知道不能随意打开后面的。”
其实甘松并不是不准她打开后面的,只是不敢相信她几个时辰就能记下那么多,以为她只是借张愔的权势在里玩一玩。现见她手足无措,眼眶微红不免将语调变得温柔些。
“没事了。你现在背过身去,我拿些药材出来考你。”甘松淡淡的说。
慕伊乖乖照做,过了一会便听见甘松让她转过身,她转过身看见面前的桌上整整齐齐的摆了一排的药材。她一眼便把这些药材都认出了,充满信心的等着甘松提问。
甘松先是问名字再问有何用途,慕伊都一一回答正确。甘松心里一惊,看向慕伊的眼神慢慢变得认真。
“你记得不错!”他真诚的赞赏道,“前两排的药材都认识得七七八八了。”
“怎么是‘七七八八’呢?我不是全认识了吗?问题都回答正确了呀!”慕伊不解道。
甘松默默把挂在一面柜面的锦帕取下,看向慕伊说:“如果你能蒙着眼把这些药材认出那才是真正的认识!”
“啊!”慕伊惊愕,激动的说:“蒙上眼?那怎么认?”
“不是说过它的气味了吗?可以闻啊!”甘松轻松的说,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慕伊“哦”了一声,接过锦帕将自己的双眼蒙住。
这一下,答对了就只有几个了。慕伊很奇怪,“为什么我现在闻到的和方才记下的不是同一种味呢?”
甘松耐心解释说:“人的五官是相通的,也会相互影响。你睁着眼睛闻到的和闭着眼睛闻到的肯定会有些出入。”
慕伊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多谢师兄指点!”她说完双手拱在面前作揖。甘松见到脸上仍是淡淡的,心里却觉得有丝异样,说不清道不明。
突然慕伊想到什么,又问道:“那是否每种药材都有味道且味道都不同呢?”
“当然!”
“可是,这两种药材闻起来都没什么味呀,又如何辨别?”慕伊指着面前的两味药。
甘松慢悠悠的说:“你只知道闻味不知道尝味吗?”
慕伊的脸上又一次露出恍然大悟,受用良多的表情,她赞叹道:“师兄,你真厉害,第一天就教了我这么多东西!”
“哥哥,你有这么厉害啊,什么时候也教教我?”甘草突然走进来,调侃自己的哥哥。
甘松淡淡的说:“做事!”说完便冷冷的离开了。
甘草看向慕伊,和慕伊相视一笑也走开了。
晚间慕伊回到张府,兴高采烈的和青霓讲这一天所发生的事。她兴致勃勃,讲得手舞足蹈,听得青霓也跟着开心起来。
青霓笑道:“见到你这么高兴我就放心了!看来出去做学徒真是做对了。那我也不能闲着,赶紧多缝制些衣裳。”
“姐,你缝制衣裳多辛苦啊,有时手指都被扎破了,我心疼,你还是别缝了吧。”慕伊认真说道。
“我就会两个手艺:一是织布;二是缝制衣裳。现在这里没有织布机,我只能买布回来自己缝制啊。”青霓无奈的说,“我努努力,多为你存些银两。”
“你努力什么,有我呢!”张愔突然走进院里,故作不悦的样子,“慕伊是你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哪里需要你存银两?我养得起你们。”
慕伊鼓起眼睛,朝青霓努努嘴,示意她去安慰安慰。
质疑声
青霓朝张愔看了一眼,只一眼便看出张愔只是故作生气。她配合着,一脸微笑的凑近张愔,小声说道:“我知道你养得起我,可我也想为慕伊尽个心嘛。”
张愔仍不说话。
青霓又更小声了一点说:“你是她的姐夫,我是她的姐姐,我们俩还分彼此吗?以后我什么都不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让你养着我!”
说完她转身就走,张愔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眼神炽热的看着她。
慕伊笑道:“哎呀,姐姐、姐夫,非礼勿视,你们慢慢聊,小妹儿我就先走了。”
青霓知道刚才的话还是被慕伊听到了,羞得脸绯红,忙低下头将脸埋在张愔的肩上。张愔见她这样低声浅笑道:“她已经走远了。”
青霓抬起头,眼睛里的羞涩还未褪去,脸蛋也红扑扑的。张愔见之忘情,伸出手摸摸了她的面颊,宠溺的说:“还是这么容易害羞呀。”
“哼!”青霓娇嗔的发出声音,背过身去。
张愔绕到她面前,笑道:“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我正经和你说件事。”
“什么事?”青霓问道。
“我和晓柔已经在人前行过礼了,接下来该办我们的事了。”张愔以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她,“虽说我们已经行过礼,有天地花草、清风明月为证,但还得在人前拜堂才行,向所有人宣告你是张家人。”
青霓浅笑道:“那你想什么时候办?”
“当然是越快越好了!”张愔目光坚定,嘴角带笑。
青霓沉默了一会,才慢慢说道:“我想再过段时间吧,现在还不是时候。”
张愔疑惑道:“为什么?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阻碍了啊,怎么还不是时候呢?”
“你刚娶妻没几天就纳妾肯定会惹出闲话的……”青霓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刚说出几个字就被张愔打断了。“别人怎么说与我们何干?你我都不是在乎别人想法的人啊。只要我们自己感到幸福就好了。”
“是,我们感到幸福就好了。我现在就觉得很幸福,所以不着急成亲。”青霓微笑道。
张愔没有说话,眼神里的失望和落寞却毫不掩饰。
青霓主动拉住他的手,温柔的说:“我的确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可我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你刚刚娶妻,实在不该这么快就纳妾,我可以等;再则,梁文堇应该快回来了,我们又得马不停蹄的誊抄《喜闻闲言》,又要派发出去……我想,等这件事做完了再成亲也不迟。”
张愔的目光中流露出自责,他语气淡淡,“我都听你的!”
青霓点头,笑道:“别不开心了,我们都等这么久了,还差这点时间吗?”
张愔却说:“就是因为等太久了,现在一时一刻都不想浪费。不过我支持你所有的决定!”说到这,他双手扶住青霓的双肩,认真说道:“青霓,我想你答应我一件事。多为自己想想,不用考虑我。”
青霓听了,莞尔一笑,歪在他的怀里;张愔顺势环保住她。良久,青霓才说:“你是我在这世上最爱的人,我怎么会不考虑你呢?”
张愔一听这话便感到心里似有暖流淌过,五脏六腑都被一阵温热包裹着,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只手上拥抱的力度加大了些。
此时,天上的月光特别柔美,而月下的两个人亦感到充实的幸福。
翌日天蒙蒙亮,慕伊便醒了,蹑手蹑脚的起身洗漱。青霓睡得浅,还是被吵醒了,她用手挡住眼睛,迷迷糊糊的说:“你起这么早?”
慕伊一边洗脸一边说:“当然了,学徒就该有学徒的样子嘛,而且我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早点去便可以更早的学习!”
青霓笑道:“看来你是真喜欢学医,头一次见你废寝忘食的。除了昨日便是今日你在鸡鸣时就起来了。”
慕伊开始整理衣裳,自嘲道:“看我能坚持多久吧。”
“对了,你早膳吃什么啊?”青霓翻个身,继续说道:“厨房应该有吃的吧,张愔每日也差不多在这个时候起身,你和他一起用膳再出门也不迟。”
“好了,我的好姐姐,你不用操心这么多了,我还能饿着自己不成!”慕伊走到床边,将被子替青霓掖严实,说道:“你再睡会,等我回来我们再说话。”
慕伊刚走出房门,便看见素日在厨房忙活的小丫头在院子里站着。一见到慕伊,丫头便说:“慕伊姑娘,少爷吩咐我以后每日将早膳放在院里的偏房,请姑娘去那用膳。”
张愔想的周到,昨日就安排了厨房准备慕伊的早膳,且送过去,让慕伊省些麻烦。同时,张愔也吩咐下人将院中的偏方改成饭厅,以后青霓也可以在院里用膳,不必去前院。
转眼间慕伊在仁善堂学了七八天,将库房里的药材认识全了,还将每种药材的功用背得滚瓜烂熟。这天,甘草陪江老先生出诊了,只有甘松一人在药铺,有时忙不过来便让慕伊帮帮忙。
慕伊从库房拿出药材补充,便问:“师兄,还需要补充别的药材吗?”
甘松一边抓药一边说:“没有了。”
慕伊见他忙个不停,便站在边上也不回去,等甘松没那么忙了便说:“一会我可以帮你抓药吗?”
甘松忙活的手都停下来了,明显楞了下然后继续忙活,并没有任何回应。反倒是一旁来抓药的人厉声道:“这个小女子在这做什么?还说什么抓药?她怎么能抓药呢?要是抓错了可是会吃死人的,人命关天啊!”
“对啊!仁善堂什么时候多了个女子啊?是江大夫的孙女吗?看着不像啊!”另一个抓药的说。
“哎呀,一看就不懂什么医术,这是拿我们的命开玩笑呢!”众人都开始抵制。
一席话说得慕伊涨红了脸,慢慢的泪水便蓄满了眼眶。她从来不知道被别人质疑和不认可的心情是这般难受。她努力的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替自己辩解。
甘松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铺子里排队抓药的人,正想说点什么。却听见从门外传来一把陌生的男声:“既然在仁善堂做事,我相信她肯定有医术。江大夫不会把毫无医术的人留在这。”
众人把目光移到说话人身上,是一位锦衣华服、丰神俊朗的公子,也不知是谁家的,生得一表人才。
慕伊从模糊的泪光中依稀辨得是梁文堇,他回来了!他终于回来!
梁文堇走到慕伊面前,认真的说:“姑娘,可否替我抓一剂医治风寒的药。”
慕伊愣住,痴痴的看着他,好像很久很久没见他了,想必离开的这段时间很是辛苦,都清瘦了很多。
“姑娘,我相信你的医术,请你替我抓药!”梁文堇又一次说。
慕伊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在见到梁文堇的瞬间释怀了,她笑着说:“好,我替你抓。”
其余众人都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眼前的画面:慕伊抓药,包好后交给梁文堇;梁文堇将银子给甘松,然后从容的离开。
其他人仍不敢让慕伊抓药,却也没再说什么。慕伊又回到了库房。
稍晚点的时候,甘松照例去库房教慕伊一些医学知识。在这过程中,甘松说:“方才向你取药的男子与你是旧相识?”
慕伊点头笑道:“是啊!”忽然又觉不妥,便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们事先可没有说让他来找我取药啊!”
慕伊担心甘松以为她是故意让梁文堇来扮演取药的人,而且他看出来了说不定别人也看出来了,那以后只会更不信任她了。
“凭你们的眼神,你见到他之后神情全然不一样了。”甘松仍旧淡淡的说。
“是吗?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同。哎呀,我不想大家误会,以为是我指使他这么做的。”慕伊脑海里想的全是大众对她的印象,而甘松显然和她说的不是一件事。
“那他和你是何关系?”这句话问出来,甘松自己都吃一大惊,脸上却是风平浪静,毫无任何情绪的变动。
慕伊亦是一愣,“为什么这么问?”其实甘松也不知自己为何这样问。
“若他和你是未婚夫未婚妻的关系,那他的话自然不会被他人信服;可若只是相识一场,那他的话还是有人会信的。”甘松解释道。
慕伊几乎是脱口而出,“只是相识一场!”随后又补充道:“朋友吧,我和他是朋友。”
“嗯!那就好。以后我会给你机会表现,让他们对你有信心。”甘松云淡风轻的说。
“没事,以后再想办法怎么让他们对我有信心吧,我现在该回去了。”慕伊说到此处想的正是梁文堇,她知道梁文堇肯定在等她,然后他们还要一起誊抄《喜闻闲言》。
甘松见她头一次迫不及待的想回家,心里竟有一丝不轻易察觉的失落。他也说不清自己的情绪,更觉烦躁。他向来冷淡,对什么都是一样的态度,可自从慕伊来到仁善堂,他开始觉得自己有一些变化。
慕伊素日都是走路回去,今日却乘了辆马车,只想快点回到家。
痴男怨女
果然,张愔、青霓、梁文堇坐在院里有说有笑。慕伊几乎是跑到院里的,然后才慢慢走近。青霓侧过头,笑道:“我们慕伊回来了,我就说今儿会回来得早一些吧。”
青霓的笑容中流露出一丝得意还有一丝深意,看见慕伊假装淡定的样子又忍不住在心里念了声:傻丫头!
张愔笑道:“是,你说得对!”随即转头吩咐家仆,“可以传菜了!”
梁文堇一直看着慕伊,却又什么都不说,直到慕伊走到跟前才说:“在仁善堂学习累不累?”
慕伊牵起一抹笑:“不累!”
张愔起身,“走吧,我们去饭厅坐着,一会边吃边聊。”
四人移步到饭桌边依次坐下,待丫头们传完菜离开之后才说起誊抄《喜闻闲言》一事。
“你买的纸都放在哪呢,我怎么没看见?”慕伊看着梁文堇问。
梁文堇笑道:“为掩人耳目,我把它们混在我的衣物中用五个箱子装着的,就跟码头拉货物的一样。”
青霓惊讶道:“五个箱子装?你一共买了多少啊?会不会数量太大惹人注意?”
梁文堇解释说:“共计上万张纸,分别从二十个城镇买来的……”
慕伊听到这忍不住打断,她疑惑问道:“你哪有那个时间去二十个地方?”
“我找了十几个小厮,分别派遣他们去大盛各个方位的城镇买纸张,每个小厮负责购买五百张纸,只代劳他们跑腿。我想,这并无可疑之处。”梁文堇见大家都认可的点头,继续说道,“我算了账的,青霓写的《喜闻闲言》一共二十页,一万张纸也才写出五百本,一个地方至少要发五十本吧,这样也就才发十个地方。”
张愔无奈的说:“主要是我们一共就只有四双手,五百本虽不多,却也要我们花不少时间了。何况我和慕伊还要处理别的事。”
慕伊想了想,下了决定:“我这段时间就不去仁善堂了吧。”
“你要和江老先生告假,除非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否则江老先生决不允许你再回去,就算是我去求情。他最讨厌半途而废的人,所以他的弟子虽多,得他真传的却没有几个,因为没几个坚持下来,就连他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一样。”张愔劝了下。
慕伊听了又有些犹豫,学医真的是她真心喜欢做的事情。
“你还是继续学吧,等你回来晚间无事便抄写。我们也不赶进度,最多就是《喜闻闲言》迟些日子问世。”梁文堇见到慕伊的神情,便出这个主意。
青霓笑着说:“就这么定了!有事的人尽管忙自己的事,我是最闲暇的,一日抄写三本应该没问题。”
张愔却道:“都说不急了,你给自己定下‘一日三本’的目标作甚?手是不会累的吗?”
“是啊,姐姐,你就会为难自己。”慕伊也跟着心疼。
青霓不禁笑了,妥协道:“好好好,听你们的,我慢慢写,每日不拘写多少。”
“看样子,当由我每日抄写三本。”梁文堇忽然说道,像受到极大的委屈。
慕伊等疑惑的看着他,静默了一会,四个人都笑了,畅怀大笑。
虽则这么说,每个人却是毫不松懈,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慕伊照常去仁善堂学医,晚间回来用过晚膳就开始抄写,有时到了亥时三刻都不去睡。,还是在青霓的再三催促下才上榻的。
青霓素来醒得早,等慕伊离开房门她便披衣汲鞋坐在书桌前开始誊写,写累了便去前院陪晓柔说说话,一日也能抄出两本或三本。
梁文堇无事,索性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面抄写,每日也能抄写三本。
张愔则太忙了,等处理完一切的公事、私事,剩下的时间最多抄写十页。
这一日,青霓刚抄写完一本,瞬觉手臂酸疼,手指也有些伸不开。她放下笔揉了揉手,便往前院走去。走至正房,四处都是静悄悄的,唯有鸟叫声萦耳。丫头小声说:“姑娘,少夫人正在歇午觉。”青霓点点头,知道此刻不便打扰,于是又走到东厢房,梁文堇所在处。
听到敲门声,梁文堇也不放下笔,只喊道:“请进!”略抬眼看了一下,微笑道:“我就猜到是你。”
青霓笑着走进,“你也太用功了,连开门的时间都省下来,连和我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梁文堇立即停下笔,哈哈大笑道:“你看,一听你这么说我立即就停笔了。”
说话间,青霓已走至桌案前,就势拿起梁文堇写的看起来,赞赏道:“嗯!写得不错!非常工整!”
梁文堇自嘲道:“也只有工整了,我不像你和张愔,写字毫无笔锋。为了工整些,又要和平时写的不一样,我写得可慢可费劲了。终究也只能这样了,想再好点也是不能了。”
“你现在说话也太自谦了,和初认识你时完全不一样。”青霓忽然认真说起来。
“转眼间我们相识都快两年了,怎么能不发生变化呢?”梁文堇发出一声感慨,顿沉默了一下又说道,“近二年来发生的事情确实太多了,虽短短两年却觉得历经半生。”
青霓盯着梁文堇,发现他眼底藏着的沧桑,忽觉得有些难过。从认识梁文堇起,他就一直在帮她和慕伊,可谓是推心置腹,两肋插刀,可她们却没有真正的关心过他,竟不知他口中的‘半生’到底有些什么。
她犹豫了下方问道:“梁文堇,你可还记得我们在上京允闵王府有过的一次谈话?当时我被迫嫁往兰域,你对我说我们说不定会在兰域相见;你还说你不知道自己是谁,以为的家不是家……”
梁文堇沉默不语,缓步走至窗前。
“你不想说没关系,我只是想你知道,若你想说的话,我很乐意倾听。我、张愔、慕伊都是关心你的。”青霓真心说道。
梁文堇转过身,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嗯,我知道!”复又低落的垂下头,走到案几旁倒两杯水,端给青霓一杯。
青霓知道他的心思,接过水杯便说:“你为了慕伊背井离乡,离开上京数月了吧,你能放下你爹和你姐姐不管吗?”
梁文堇淡淡的说:“他们并不需要我,有我没我对他们而言都是一样的。”
“慕伊需要你?”青霓温柔浅笑。
梁文堇不答,只说:“等《喜闻闲言》誊抄完,我和你们一同派发出去后我就回家了。”
“原来你是这样打算的?”青霓有些失望,直言道,“那你能放下慕伊吗?你走了,她怎么办?”
“本就是我死乞白赖的跟着她的,我走了刚好遂她的愿。”梁文堇淡定的说出口,心里却明显感到痛。在上京时慕伊就明确拒绝过他,后来也是他跟着慕伊来到原城,这些天他和慕伊几乎没有见面……他愈发感到很多事都是天意,当初错过慕伊就永远错过了,不管王思轩在或不在,他都错过慕伊了。
“只要她好便好,她和你在一起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这样我也该回家做我的事了。”梁文堇在心里忖度了一番,终于下了决定。
“你怎么会这么想!‘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看得清楚,慕伊对你有情,只是她觉得和你在一起就对不起王思轩,她过不了自己那关。你要是离开了,慕伊会很伤心的,仅仅有我她不会感到幸福。”青霓劝解道。
梁文堇并不相信,反倒说:“你别安慰我了,她怎么对我的我心里清楚。”
青霓深深的叹了口气,说道:“欸,你们真是……算了,我也不管你们!我只多说一句,你每日把自己关在房门不闷吗?一会申时三刻去街上走走吧。”
梁文堇诧异的看着青霓。
青霓摇头道:“叫你去你就去,一会我让小瓶提醒你。”
青霓第一次感受到痴男怨女的可悲可叹又可歌可喜,转念一想,曾经的自己落在旁人眼中也是如此,不禁笑了起来。她慢悠悠的走至晓柔处,晓柔歇过中觉正在修剪花草,于是和晓柔聊了几句才回房。
梁文堇在小瓶的提醒下走出房门,溜达到街上,信步走至仁善堂。他在门外踌躇,半天不进去。
慕伊近几日累着了,在默记药材的时候竟睡着了,随意的歪在椅子上。
甘松见铺内无人,便拿着自己早晨出去采药时戴的披风盖在慕伊身上。慕伊没有睡踏实,稍一惊动便醒了,她猛然一动,披风掉在地上。
慕伊和甘松便都弯下腰去捡,不注意两个人的头碰到了一起。“哎哟!”慕伊喊了一声。甘松立即扶起她,问道:“你没事吧?”
慕伊揉了揉头,又蹲下去将披风捡起递给甘松,笑着说:“谢谢师兄!”
甘松注视着她,半晌方说:“你头还疼吗?”
“一点都不疼!”慕伊云淡风轻的说。
“哎呀,哥哥好温柔啊!”从后门传进一把带笑的女声。这是甘松、甘草的妹妹百合在说话。慕伊已经见过她,是一个长相清秀甜美,性格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年纪不大说话却十分老道。
甘松见到百合,厉声道:“别乱说话,回房去!”
“好凶啊!”百合跑向慕伊,撒娇道:“慕伊姐姐,你可要帮我!”
慕伊“呵呵”一笑,回身收拾书。
这一幕偏巧被走进铺中的梁文堇看到,心中五味杂陈,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