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罪无可赦
东宫,后院。
陈氏小心翼翼地解开了一层又一层的绑腿,看到磨破的脚后跟,眼泪都快要流了下来。
“官人身为皇子,为何要受如此辛苦,伤在你身,痛在妾心。”
赵德昭笑着摸了一把她的小脸,用大拇指帮她擦去泪水。“一点磨伤,不算什么。”
虽然已经成婚快三月,陈氏依旧受不了这种亲近,微微低头躲避。
玎珰端着一盆水进来,放在赵德昭脚下。陈氏轻声道:“你下去吧,我亲自侍候。”
外面传来了玲珑的声音。“夫人,韩国夫人让慎行送来了伤药,说是官人上次用过的。”
“让她进来吧。”
顷刻,一个苗条身影走了进来,向赵德昭和陈氏行礼。“见过官人,陈国夫人。”
陈氏头也不抬,将赵德昭的脚放进了热水中,十指纤纤地小心搓洗。“韩国夫人有心了,放下药吧。”
慎行和谨言是王氏陪嫁的双胞胎,而陈氏这边,也陪嫁了两女,被起名玎珰,玲珑。
王氏进门就被封为韩国夫人,陈氏进门封陈国夫人,两人以王氏为尊,陈氏属于平妻。
是个小丫头现在还没有名分,相当于近身大丫鬟,在主子不方便陪睡的时候,还有暖床的职责。
不过新婚燕尔,赵德昭又不是个急色的,见这几个小丫头年纪还小,就都没有动过。
慎行望了一眼赵德昭,又低下头去,将药膏递给了玎珰。“妾身退下了。”
赵德昭点了点头,在陈氏面前,对她表现的不冷不热。
陈氏帮赵德昭洗完了脚,擦干后放在了自己的腿上。“玎珰将锉刀拿来,去小厨房看看,宵夜准备好了吗?”
“喏。”
玎珰也退了出去,陈氏自在了一些,拿着小锉刀帮赵德昭锉着指甲。“这一日间就行军六十里,还背着三十斤的行囊,即便是大人,也受不住。官人如今身体还未长成,今后这样的事,还是少参与为好,像中书令……一样,落下病根,让我和王家姐姐怎么办?”
赵德昭拿靠垫垫好,靠在罗汉床头,忍不住舒服地伸了懒腰。“你家官人我心里有数,每日的人参固本丸可不是白吃的。行军六十里,对他人来说是苦差,对我来说却轻而易举。只是这脚,有些受不住,磨破几次就好了。”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快佟亮的声音传了进来。“二哥儿,新军火器营朱延亮求见。”
“所为何事?”
佟亮在门口道:“马军都监朱光绪被押回京,他犯下大罪,朱延亮恐怕是为求情而来。”
“他是朱光绪的儿子?”
“侄子。能进新军,也是因为朱光绪的缘故。”
“不见。你去告诉他,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朱光绪犯下大罪,罪不可赦,当引以为戒。”
佟亮退下,陈氏看了看赵德昭的表情,犹豫了一下问道:“那朱光绪犯下何罪?”
赵德昭长叹了口气,跟陈氏讲了征讨后蜀的一群大将的腌臜事。
赵匡胤杯酒释兵权之后,让军中大将人人自危,每个人都拼命自污,以此来表示对皇位没有企图。
在这种风气下,各种离奇的表现都不为奇。
主将王全斌原本军纪严明,是一代名将,可是这次领军出征,故意苛待将士,贪污军资。
其他几路大将也都是如此……
人一腐化,就会享受到腐化的快乐,做事不顾后果。
比如他们虐杀后蜀三万降军,赵匡胤本来下令,后蜀降军每人发钱十贯,若不愿回家,则可选青壮加入宋军,赏钱照给。
可是几个大将虽然在后蜀抢了无数财宝,却不愿意给降军分钱,将三万人杀了。
这一下,就导致了后蜀十七个州县起兵造反。
原本任文州刺史的全师雄被推选为首领,自号“兴蜀大王”。
后蜀几乎全境造反,原本小绵羊一样的后蜀军现在打的宋军溃不成兵。
王全斌只能向朝廷求援,然后赵匡胤派了刘广义,曹彬去救援。
这个期间,又发生了一件恶劣的事件。
王全斌派军马都监朱光绪去前往招抚全师雄,可是朱光绪见全师雄当了多年刺史,家资雄厚,遂即诛杀师雄全家,并强健了其唯一爱女,纳其为妾,借此把全师雄家的财富全部霸占。
全师雄大怒,遂无归志,要跟宋军势不两立。
宋军六十六天占领了后蜀,可是如今大半年过去了,又陷入了战争泥沼。
这一切,都因为王全斌,康延泽,崔彦进,朱光绪等人造的孽。
特别是朱光绪,其行为直接给宋军造就了一个不死不休的敌人,罪不可赦。
如今崔彦进战死,王全斌和康延泽在戴罪立功,后蜀大半地区已经平定,年前赵匡胤才传令押送朱光绪进京,一直到年后才到。
将领怕受怀疑,自污,这是社会大风气,赵德昭暂时改变不了。
可若是让他去救一个罪该万死之人,更不可能。
以他的脾气,这种贪财好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赵匡胤不杀,他也要杀。
可没过半个时辰,赵德昭刚吃饱喝足,准备干点不可言喻之事,佟亮又来骚扰了。
这一次,不仅朱延亮来了,还找来了他的顶头上司慕容德丰。
慕容德丰比赵德昭大三岁,赵德昭的字就是跟着他起的,关系摆在这里,不能不见。
带着郁气来到了前殿,慕容德丰和朱延亮守在台阶下,朱延亮身上的军装,都还没有换下。
今天他们进行急行军特训,从开封府一直跑到袁家坊,然后回返,来回六十里,每个人都累的精疲力尽。
朱延亮这个时候疲惫不堪,显得格外颓丧。赵德昭原本心里的郁气消散,心里叹了口气,表情却越发冷峻。
“拜见都指挥使。”
赵德昭在台阶上居高临下,跟慕容德丰拱了拱手,面向朱延亮道:“你叔父谋财害命事小,引发后蜀各地反抗事大,如今因你叔父,宋蜀两地死亡数万人,十余万大军被困在后蜀不能离开,此事你可知晓?”
朱延亮跪拜在地,额头抵地。“属下知晓叔父罪无可赦,可家中婶娘,幼儿无罪,如今要发落西北,还望都指挥使施以援手。”
赵德昭问道:“不为救你叔父?”
“属下不敢。”
“起身吧。”赵德昭点了点头,跟佟亮问道:“三司如何定罪?”
“朱光绪斩首示众,抄家,家属发配定州。”
“家中还有何人?”
佟亮也不太清楚,朱延亮垂泪道:“家中唯有婶娘与一子两女,最大的才七岁,小的还未见过父亲。”
赵德昭问道:“定罪可有过重?”
朱延亮不说话了,按照朱光绪犯下的罪过来说,抄家灭族都不为过。
不过这个时代很少牵连族人,因为人口下降的太多了。
赵德昭道:“既然三司判罪公道,我也无从置喙。此事我也唯有准许你朱家赎买,让你婶娘与幼子不受发配之苦。”
一个年轻女人,带三个小孩子,发配西北,恐怕还没有到,就一命呜呼了。
朱延亮大喜,磕头感恩。“属下多谢都指挥使,今后定当引以为戒,不步叔父后尘。”
赵德昭这才跟慕容德丰说道:“日新兄,既然来了,不如小酌几杯?”
慕容德丰虽然换了衣服,却也无精打采,苦笑道:“今日跑了六十里,我这浑身上下就跟散架了一般,大腿现在都挪不动。今日回去好好歇息,来日再喝。”
“那好,我们下次再约。佟亮,明日一早你拿我的腰牌,去提点刑狱司,朱光绪虽罪无可赦,其家人却值得怜悯,由此家族赎买下吧。”
朱延亮感激不尽离去,慕容德丰也微笑着跟赵德昭点了点头。
今天赵德昭给他面子,以后他在下属面前,面子也会更大。
新军全部都是勋贵子弟,谁也不服气谁,这个将虞侯当的,还不如以前的一个都头爽利。
所以很多时候,出了军规限制的方面,谁更能打,谁脸面大,谁才受尊重。
回来后院,赵德昭注意到徐永昌依旧没有睡下,裴格安小院里面的灯还在亮着。
赵德昭今日该陪陈氏,不过他沉吟了一下,拔腿进了裴格安的小院。一进来,就闻到了一股药香味道。
王氏和陈氏进门后,对裴格安一开始很为忌惮。
她们现在都还只有小黄门伺候,可是裴格安的身边,有四个宫女,还有一个内侍高班。
但是赵德昭偏向裴格安,而裴格安又用胸罩,香皂,香水,卫生纸把她们给笼络了。
如今她们虽然有些心结,却也能对裴格安视而不见。
裴格安根本不把她们当对手,只要她们不想着针对裴格安,裴格安也不会对付她们。
进了亮灯的书房,裴格安像个猫一样窝在罗汉床上,手里拿着一叠资料,手里拿着笔,不时在纸上记着什么。
在她的身边,各种点心放了好几盘,赵德昭进来的时候,她的嘴巴还在动。
“今天不去陪你的小老婆?”
“过来看看你……在写什么?”
赵德昭坐在了她脚边,她就像个小猫一样爬了过来,窝进了他怀里。
“你写的这个轴承钢珠材料工艺,我看了之后,仿佛记得十九世纪还有更好的方式,却又想不起来了,正在回忆。”
(今天虽然更新晚了,但凌晨还有一章……)
第六十二章 元宵
赵德昭在现代的时候,是不懂钢珠的生产工艺的。
在大明,为了造出合格的钢珠,用了许多种工艺加工,次品率高的惊人。
一直到后来,有了强力压铸机之后,采用压铸,打磨,淬火的方式,良品率才有提升。
赵德昭目前写的,就是在大明成熟后的工艺。
这种工艺相比后世的高端工艺,应该是有很大差距的。
不过,裴格安在现代也没有关注这个小东西,所以现在看到赵德昭记录的工艺,有些触动,却又没有激发出她的记忆。
赵德昭抱着她温存道:“不要多想了,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早睡早起,长好身子。”
她不满地捏了赵德昭大腿一把说道:“人只有做事,才能证明自己的人生价值,若是跟猪一样的生活,有什么意义呢?”
赵德昭笑着摇了摇头,这个老婆,就是太好强了。现在变成了一个小女孩,也改变不了她的性格。
不过,赵德昭也没有想过让她改。
她真要是不把精力放在工业发展上,守在后院,他才真正要担心后院起火了。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有的没的地闲聊了几句,然后赵德昭就被赶走。“我又陪不了你,你快去找你的小老婆吧。”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这次一过去,恐怕好几年都不会回来了。”
“主要就是这些书,我们写的资料,其他东西都无所谓。几号出发?”
“原本计划是正月十六就走,不过我爹爹要娶老婆,定在二月二,所以二月初五出发。”
“那正好,元宵节我跟四姐约好了去逛灯市,不影响。”裴格安谐笑道:“有一个比自己还小的继母是什么感觉?”
赵匡胤又要结婚了,定下的是宋偓的女儿宋氏,也是历史上的孝章皇后。
这个宋氏出身望族,生母是后汉太祖刘知远的永宁公主。
因为强烈反对赵光义登基,赵光义对她极为刻薄,死了连葬礼都不给她办,更不让她跟赵匡胤合葬。
值得一提的是,她的三个哥哥都在新军,最小的七妹嫁的是一代名臣寇准。
因为尊重这个女人,赵德昭也怕赵匡胤娶了其他不省心的女人,所以故意借用后世的消息,告诉了赵匡胤。
赵匡胤十月就派人前往华州提婚,如今已经接到了京城,就等年后成婚。
不过她虽然是长女,年龄却很小,今年才十三岁……
赵德昭也懒得吐槽,反正这个时代,只要女孩来了亲戚,就能嫁人了。
他捏了捏裴格安细瘦的手臂道:“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睡。”
她爬起身来,把罗汉床的暗格拉开,拿出了一把牙刷。“这是今天刚做出来的,猪鬃的尖端无法打磨,有些伤牙龈,你刷牙的时候注意一点。”
拿了牙刷回到了陈氏的小院,她还在等着赵德昭没有睡觉。“官人回来又去裴氏那里了?”
“嗯,有些事跟她商量。玲珑,这个牙刷收起来,明日就用这个试着刷牙。”
“这是裴氏做的?”
赵德昭点了点头,玲珑帮他收起了牙刷,玎珰帮他脱去了衣裳。
赵德昭只穿了里衣钻进了被窝,被窝被她捂的热乎乎的,赵德昭一进去,她毫不嫌弃赵德昭身上的凉气,贴了过来。
玎珰和玲珑收好了赵德昭的衣服,帮他们放下了帷幕,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下。
“官人,裴氏大才,为何不收进后院,却让她不明不白地跟着你。”
赵德昭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正因为有大才,才不能让她局限于后院这片天地。她对当我的娘子也没有兴趣,你也不要敌视她。”
陈氏用手指在他胸膛轻轻画着,柔声轻道:“妾身不敌视她,妾身只想要个孩子……”
这个陈氏父亲厌世,被母亲抚养长大,母亲去世后跟随哥嫂生活。
虽然身为大小姐没人会虐待她,但生活的卑微。
赵德昭不担心她,就担心王氏想不开,会嫉妒裴格安的存在。
不过陈氏软语相求,赵德昭这个时候也顾不了那么多,当然鞠躬尽瘁了……
……
……
乾德四年的上元灯会,因为天气晴好,要比往年更加热闹一些。
大相国寺那边,已经连续封街了三日,除了行人,车马一律不能通行。
赵德昭对逛街没有兴趣,可是禁不住四姐和裴格安的轮番轰炸,只能答应带她们出来游玩。
既然要把弟弟妹妹都带出来玩,干脆把两个老婆也带上。
这个时代治安还不好,赵德昭按照一人一个侍女,一个内侍,两个侍卫的配置,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出门。
大户人家的女眷出门,除了孩子,大部分都要带帷帽。
这帷帽就像一个斗笠,但是四周还有一圈帷幕,有些用纱,有些用布,场合不同,颜色也不同。
只有七八岁以下,三十岁以上的女人,才不用遮挡。
元宵节在汉朝就已经成为重要节日,在唐代发展出来了各种庆祝活动。
宋朝主要有赏花灯、吃汤圆、猜灯谜、放烟花等一系列传统活动。此外还有游龙灯、舞狮子、踩高跷、划旱船、扭秧歌、打太平鼓,耍把戏等民俗表演。
不要说四姐她们,就连王氏和陈氏看到这热闹的景象,也都觉得眼睛不够看了。
戌时初,在宣德门广场,开封府府衙前,大相国寺门口,同时燃放爆竹和烟花,吸引了无数人观赏。
可就在他们流连忘返的时候,裴格安所住的小院,悄悄潜进了两个身影。
自从赵德昭娶亲之后,后殿是王氏与陈氏接待女眷的地方,赵德昭就将自己的办公场所转移到了前殿。
可是前殿人来人往,赵德昭将所有的资料,就搬到了裴格安的小院。
就连每天写下什么新的东西,也都放在了这里。
平日里小院有四个宫女,还有徐永昌带着两个小黄门把守,不敢有丝毫懈怠。
可是这一日宫中内侍省举办大宴,几乎所有内侍都要参加,就连宫女们,也都发了酒食,让众人聚餐庆祝。
烟花点燃的时候,吸引了几乎所有的目光,没有人注意到院子里进了两个身影。
烟花绽放,声震如雷,其亮如昼。
两个身影似乎早就熟悉了小院的房间布置,直接进了书房,并且点燃了自带的蜡烛。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烟花表演结束,而他们,又不紧不慢地离开了小院。
皇宫里面,赵匡胤邀请了孟昶与花蕊夫人在宣德门城楼观赏烟花。
待烟花表演结束,体弱的孟昶已经冻的瑟瑟发抖。
看到快步走来的孟宽,赵德昭打发走了缩成一团的孟昶,又跟花蕊夫人使了个眼色。
花蕊夫人看似漫不经心地扭转过头,却轻轻地颔首,两人不动声色就完成了一次默契地沟通。
孟宽跟孟昶错身而过,跟孟昶行了一个礼,来到了赵匡胤的身边。
“查到什么了吗?”
“刘壮二人已经回到了宫中,如今在紫宸殿书房抄写今日看到的东西,老奴不敢打扰,先来告知官家。”
“走,回去看看。”赵匡胤兴奋地走下城墙,又跟孟宽说道:“东宫的防护必须要严,除了我们,其他任何人窥伺,都不可放过。”
“老奴省得。”
紫宸殿后书房,赵匡胤进来的时候,两个依旧身穿夜行衣的内侍正在检查自己所誊写的东西,见到赵匡胤进来,连忙行礼。
“不用多礼,检查一下遗漏,再汇报于我。”
“奴婢检查的是书房,按照官家旨意,只查阅目录,记在心里,里面的东西一点没动。书房除了图书,手写的卷宗共有五十三份,奴婢现在记下了三十七份,还有十六份,再也想不起来。”
赵匡胤皱了一下眉头,说道:“刘壮……”
“奴婢在。”
“之前你的记性最好,为何现在只有五十多份标题,你就记不起来了?”
“官家明鉴,实在是二哥儿与那裴氏写下的标题生僻的很,奴婢大多都不知意思,只能死记硬背。”
接过了刘壮递过来的白纸,赵匡胤一看,有一部分还能看出标题的意思,还有一部分都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比如《大宋政治制度之优劣》,《朝堂议事法则》,《文武并重之方案》这些还能猜出写的是什么。
可是还有一些如《青霉素提炼工艺》《矿物之化学反应》《磺胺毒害与治疗》《枪膛打磨》这些标题看在眼里,却根本不明白写的什么。
他又转向另一人问道:“杜安,你进裴氏的那几间材料房,有何发现?”
杜安躬身回道:“东宫近半年索要的材料,奴婢这里都有登记,可今日过去,发现大部分材料都不认识,与原本大不一样。在材料房,奴婢也发现了一份手抄的卷宗,可是里面写的东西,奴婢一个字也不认识,像是西域流传过来的字母,还有一张张图。”
“什么图?”
“不是画,就是字母分开的表格,奴婢不明白是什么。”
赵匡胤也不失望,重新看了看手里的纸,说道:“你们两人仔细想想,将今晚见到的一切都回忆出来。”
第六十三章 心结
赵匡胤对裴格安的恐惧,源自于了解。
不了解裴格安的时候,一个皇帝不会恐惧一个十岁的小丫头。
但是接触越多,了解越多,赵匡胤这个皇帝对裴格安就有了一种源自内心的恐惧。
自己儿子得到了神仙的帮助,对他来说是幸事,可是一个跟自己没有关系的小丫头,得到了神仙的帮助,就是灾祸之源。
想到她竟然对自己这个皇帝没有一点畏惧,想到她平日跟自己接触,似乎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赵匡胤就有一种憋屈。
他很快就查清楚了裴格安与赵德昭相遇的一系列故事,一切源于六月初四,赵德昭惊马,与她在大梁门外的相撞。
两人当时都有段时间的昏迷,也许就在那短短的时间,两人魂魄离体,畅游千年。
特别是,在这半年的时间里,他也发觉了赵德昭与裴格安的不同。
自己的儿子是男人,更重视江山延续与变化,所以学到的东西,偏重军政。
而裴格安是女人,她对一些细节部分了解更多,比如工业,这个陌生的词语,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概念。
工业就像农业,是一个体系。
农业可以让人填饱肚子,工业却可以让人强大起来。
他虽然不清楚工业的尽头能有多强大,但是他很清楚一点,那就是儿子给自己描述的未来的一切,都是通过工业手段实现的。
他需要裴大姐来建立工业体系,但是这股力量,必须要受到他的控制。
但是,这个女娘仿佛并不在乎他。
更主要的是,他已经查清楚,自己的弟弟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她动的手。
中秋节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裴大姐所为。
但是当赵匡胤见识到了裴大姐院子里面的各种原料之后,就将怀疑的目光放在了裴大姐身上。
而想要查清楚那天晚上她的行踪,并不困难。
她那天借着四姐的邀请也在宫中,事后也很快不引人怀疑地离开了皇宫。
这些证据就足够证明了……
他畏惧这种力量,他不想也跟赵光义一样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
虽然她不一定会这样对自己,但也是威胁。
让人调查那个小院的秘密,只不过是更加证实了这一点。
一直到了午夜,杜安和刘壮两个人将今天行动的一点一滴都说了清楚。
“今日你们两人立下大功,不过一丝一毫不能泄露出去,若让我听到任何风声,严惩不贷。”
“喏。”
赵匡胤跟孟宽点了点头,孟宽招了招手,就有两个小黄门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两块黄金,另一个托盘里放着两块腰牌。
赵匡胤又道:“杜安。”
杜安脸上露出一丝喜色,躬身道:“在。”
“二哥儿就藩襄阳,工部派虞部郎中褚蒙,兵部郎中卢多逊前往协助二哥儿伐木造材,清理河道,今晋升你为内给事,督襄阳工事,军事。”
刘壮低着头,斜瞟了杜安一眼,内心满是失落。
他很清楚杜安为什么能得到晋升,因为其是内监最了解工造之人。
自己虽然资历更老,却不懂工造,这次的机会就没有抓住。
杜安大喜,压抑住了内心的兴奋,应道:“奴婢定当为陛下鹰犬,帮陛下守好襄阳。”
赵匡胤沉吟了一下却说道:“前往襄阳,非仅为我鹰犬,更应获二哥儿赏识。你精通辨识矿物,熟悉工造,也当为二哥儿尽力。”
“喏!”
“另……”赵匡胤的声音低沉了起来。“裴氏此人深不可测,非常理对待,你要用心做事,能获得她赏识更好。”
杜安在宫中也有快二十年,从一个小太监能成为被传授文字学识的太监,自然是聪明的。
五代十国,太监一般是不让识字的,但是宫中也需要一些忠心的太监监督军政,不识字的话,就是睁眼瞎。
让他去监督打仗,造城,一窍不通的话,如何能监督?
所以,每一批太监里面,总会选出一些聪明的小太监,从小教他们识字,并且根据其特长,负责各个方面。
像佟亮,杜安,刘壮,就都是这样被挑选出来的。
不过,为了防范他们专权,基本上,给他们的职位都不会很高,中高层依旧用不识字的太监,只有到了内常侍这个级别,才又用识字的太监。
他很清楚,自己这次能例外被提拔为内给事,不是因为自己识字,而是因为自己长期管理内库矿石,又曾经督造过皇陵,修建开封府,对这方面比较了解。
这是一次天大的机遇,只要这次不出错,今后就有机会成为内侍省的顶头内常侍。
而这次去襄阳,督建工事为明,督管那个裴氏,才是真正的任务。
而且,真正的目的还不能暴露出来,要尽心尽力为二哥儿和裴氏做事。
打发走了刘壮和杜安,赵匡胤一个人坐在紫宸殿的后殿,望月独酌。
孟宽安抚,敲打了杜安一番回来,赵匡胤已经有些喝多了。
见到孟宽,向他招了招手。“过来坐下,陪我喝一杯。”
赵匡胤坐的罗汉床宽大的像个床,中间摆了一个案几,上面有些酒菜。
他斜倚在一边,不像个皇帝,放浪形骸的像个狂士。
孟宽也不是第一次陪赵匡胤喝酒了,他没有过多谦让,而是端正地跪坐在案几的另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双手端起。“老奴在此恭喜陛下,二哥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陛下今后当安心了。”
赵匡胤哈哈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望向了孟宽。“这天底下,为了这个位置,父子,兄弟之间成仇的还少吗?不说远了,前朝太祖,太宗,不都父子成仇了吗?这天下,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啊!”
孟宽这话可不敢接,帮赵匡胤又倒上了酒说道:“二哥儿执意要去襄阳,怕就是不愿跟陛下有了隔阂。”
赵匡胤摇头叹道:“若不是如此,我又如何会对他如此支持?将满朝勋贵子弟全部托付他手,这是信任,也是试探啊!”
赵匡胤虽然目前对赵德昭极力支持,但是内心也不是没有一点顾虑。
赵德昭想要去襄阳,这是最好的结果,他就是得到了神仙的指点,也需要时间来壮大自己。
将他远远地打发去襄阳,一方面是想看他到底能做出什么成绩,另一方面,也有防范的意思。
孟宽见赵匡胤喝的有些起兴,已经醉了三分,更不敢接话。这父子之间的心结,可不是他这个外人能插手的。
为了这个位置,什么父子,兄弟之情,都不值一提。
赵匡胤不管孟宽接不接话,又望向了刘壮写下的那张纸。“你说,既然二哥儿如今懂得了这许多,为何不肯拿给我看?这是不相信我这个父亲吗?”
孟宽小心翼翼道:“或许是二哥儿心中有所顾忌……”
“顾忌我这个父亲?”赵匡胤重重一拍案几,怒道:“他当我不知道他恨我?那几个孩子,没有一个不怕我的,却没有一个愿意跟我亲近的!我可真是孤家寡人啊!”
孟宽宽慰道:“陛下日理万机,自然与几位哥姐儿少了亲近,为了这个天下,陛下……”
赵匡胤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他们不知道我这是在保护他们,只是……”
他突然想起了赵德昭跟他说过的,赵光义杀了他,杀了自己的两个儿子,自己想要保护他们,却一个也没有保护住。
原本内心的愤慨,一下子就消散了。
的确,自己不是个称职的皇帝,也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一时之间,甚至有了一种万念俱灰的感受。
原本心里有很多话想要说,现在也没有情绪诉说了。他重重叹了口气。“我倒是要好好看看,他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元宵节不宵禁,赵德昭他们一直玩到了子正,也就是后世的半夜十二点,才回东宫。
四姐他们还能强撑,六姐已经趴在赵德昭的肩头睡着了。
回到了东宫,将四姐她们都安顿睡下,准备前往王氏的小院。
两个老婆,赵德昭现在是每人轮流陪一夜,三次一轮休。
为了传宗接代,必须要夜夜笙歌,六天才能休息一天。
即便是来了月事,也有陪嫁可以侍寝。
不过在嫡子生出来之前,一般是不会让陪嫁生出孩子的。
刚走到四姐他们的小院门口,见到侍女带着裴格安走了过来。
“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裴格安望了一眼打着灯笼的佟亮,说道:“你们先退下,我跟二哥有话要说。”
见裴格安表情严肃,赵德昭摆了摆手,佟亮和她的侍女就悄悄退下。
“我的书房有人进去了,动了我做了标记的资料。但是刚才我问了,没有人私闯。”
赵德昭问道:“徐永昌和贾司衣他们怎么说?”
徐永昌是内侍高班,贾司衣是裴格安的小院的主管宫女。
“今日内侍聚餐,徐永昌去了宫中,而宫女们也有御赐的宵夜,今晚还组织了一起看烟花。”
赵德昭点了点头。“也就是说,最大的怀疑对象是皇帝……”
第六十四章 一举三得
裴格安的神情有些紧张,低声问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赵德昭捏了一把她的小脸,笑道:“我们什么都不用做,最少短时间之内,完全不用担心。”
裴格安不高兴地捏了一把赵德昭手臂。“我现在很严肃在跟你说事情。”
正月十五的夜晚,空气清冽,明月高悬,不要灯笼,也能看清院子里的人。
赵德昭将裴格安搂在怀里,笑道:“从你对赵光义下手之后,我就一直在关注各方面的情况,一切尽在掌握中。”
裴格安有些不解地望向了赵德昭的脸。“说清楚。”
赵德昭笑道:“你一直以来,将我们两个人跟这个时代割裂开来,所以你忘记了一件事,我不仅是你的老公,也是皇帝的儿子。
你对我那个叔叔下手,即便没有疑点,这件事也不该悄无声息。
我那个叔叔,本就是个疑心很大的人,他会调查清楚所有的一切。
中秋节那天突然犯病,如果是你,你会做什么?有那么大的势力,你肯定会调查所有的疑点,即使杀错,也不会放过。
可是我们呢?没有面对任何风雨,也没有遭受到任何怀疑,你说,这是为什么?”
裴格安这一次明白了过来,说道:“这是有人在帮我们掩饰。”
赵德昭点了点头说道:“不管怎么说,我都是皇帝的儿子,而且,我现在还表现出了值得培养的潜力。在弟弟已经废掉的情况下,皇帝自然会将我保护起来。
原本的东宫就像一个筛子,到处都是漏洞,除了少数几个人,其他人都不敢值得信任。
因为他们大部分都是皇帝和我那个叔叔的眼线,可是我们现在做出了这么多的事情,为什么就没有人对付我们呢?
我那个叔叔如果查到了情况,他现在就要死了,你认为他现在还有顾忌吗?他会跟我们同归于尽吗?
而我们现在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就是因为有人在保护我们。”
“皇帝!”
“对,他一直在保护我们,而且我相信,你那个小院的秘密没有暴露出去,也是他在发挥作用。
当然了,他愿意保护我们,不代表他对我们做的事就没有一点兴趣,或者说是怀疑。
所以,一直到今天他才派人来,说明他够沉得住气。
我们写的那些工艺,包括我写的那些政治制度,对任何人来说,都不能泄露。
但是对他,即便让他都知道也无所谓。如果他按照那些资料上写的学着做,反倒是替我省了事。
我们现在最主要的就是,不能表现出对他的威胁,要让他认为利用价值大于摧毁的价值。”
被赵德昭搂在怀里,裴格安有些愤愤地用小拳头对着他的肚子来了一拳。“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笨?”
“当然不会,男人与女人关注的地方本来就不一样,在眼界和斗争方面,男人具有天然的优势。”
将裴格安一直送到了她的卧室门口,赵德昭宽慰她说:“既然皇帝有些忍耐不住了,就将我们写的这些东西,找几个人誊抄一份,送给皇帝。我肯定是安全的,为了你的安全,现在也该让皇帝放心。”
“找谁来抄?这些东西可不能暴露。”
“我的两个老婆啊,还有几个陪嫁的侍女,她们都识字。她们不仅值得信赖,透露一些东西给她们,也能震慑她们,让她们更安分。一举三得。”
裴格安有些不满地推了一把赵德昭。“你就是个混蛋。”
赵德昭的确是混蛋,经历了几段人生,不管什么样的女人都经历过,不管什么乐趣都享受过。
对他来说,除了人生价值和抱负的实现,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心动。
金钱不行,权力不行,女色更不行。
虽然裴格安气愤赵德昭只是把女人当工具,但是第二天当他让王氏和陈氏进入裴格安的小院进行誊抄的时候,两女却都兴奋异常。
男主外,女主内,这是华夏上千年的习俗。
现在赵德昭愿意让两女参与外事,对她们来说,这是赵德昭对她们的尊重和重视。
两女当即都信誓旦旦,愿意竭尽全力完成赵德昭布置的任务。
而当她们接触到了赵德昭跟裴格安写的东西,两女更是震惊了。
这不仅仅是能改变世界的力量,更让人惊骇的是,这竟然是一个十岁女娘写出来的。
对裴格安,她们原本还有一些心结,这个时候完全不敢表现出来。
在她们眼里,裴格安已经不是一个人。
而赵德昭,又继续进入新军训练,只要天气晴好,现在每隔两天都要跑三十公里以上,而且跑几次都要延长几公里。
用这种逼近极限的锻炼方式,将所有人折磨的欲仙欲死。
当然,这种训练目前只有锦衣卫可以做,因为他们每天营养管够,肉蔬不断,而其他禁军,也仅仅是十天一顿肉,至于乡兵那些杂牌军,连填饱肚子都艰难。
很多时候,军队不是不想训练,而是根本没有那个条件训练。
人的身体素质达不到,营养又不充足,如何能训练?
赵德昭的身体,也在这种系统性的训练中,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他的长生练气诀虽然还没有大成,可是已经长到了一米八五,力量已经超过了在明朝的朱瞻基时期。
他现在的样貌跟在现代差不多,以后也有希望长成为195高,一百公斤的体型。
高深的功法,充足的营养,科学的锻炼,加上天赋异禀,他甚至有可能超过现代的极限。
中书令府,后院的主卧室里。
躺在病床上,面色发青的赵光义喘着粗气,望着床边的贾琰。“东宫的眼线完全废了吗?一点嫌疑都查不到?”
文士打扮的贾琰长叹了口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他曾经寄予厚望的明君,现在只剩下了一口气吊着。
他的面色发青,其实是血管已经暴涨,影响到了全身皮肤。他这副模样,已经根本不敢见人,人不人鬼不鬼了。
他得势的时候,宫中内侍,朝中大臣,军中大将,无不趋炎附势。
可是这种势力,看起来花团锦簇,却犹如无根之木。
如今一病倒,立即就看清了世态炎凉。
他都不敢跟他说,如今东宫已经聚势,不管是文臣,还是内侍,现在都不敢跟中书令府靠近。
至于军队势力,现在东宫成立了新军,将所有勋贵子弟全部招了进去,又有谁敢站在东宫对立面呢?
就连他自己,要不是因为那位的吩咐,也不敢再大摇大摆地进入中书令府。
贾琰是晋中书舍人、给事中贾纬之子。他们兄弟五人,他年纪最小,四个哥哥都已经去世。
如今五个家庭都依附他生活,一百多口人,他一点险都不敢冒。
上次那位因为拉拢刘小之事,已经去了他的开封府通判之位,他现在一介白身,也早就失去了威慑力。
如今这一切,不过都瞒着病榻上的这位。
“中书令,如今最紧要的就是养病,现在大哥儿乖巧,夫人肚子里还有一个,你要看着他们长大成人啊。”
听贾琰提起自己的孩子,赵光义内心的不平被压抑住了。
他怀疑自己是遭受了暗手,可是找不到一点证据,如果能找到任何一点证据,他拼着这条残命也要斗一番。
现在虽然外力借用不上,但是五百亲军还对他忠心耿耿。
可是,一点疑点也找不到,找不到……
他还有孩子,他还有血脉,自己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一切指望都在血脉延续上了。
他不想来世界一遭,什么也留不下,他更不想今后断了血食。
许久之后,他才长叹了口气。“是啊,我已经这个样了,还有什么好争的呢?”
出了卧室,贾琰才发觉自己后背已经出了一层毛汗,被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让他内心的愧疚更甚,忍不住眼角湿润。
士为知己者死,可是他不能死。
一百多口跟着他生活,他必须要为家族,要为子孙后代着想。
而在皇宫的皇仪殿中,刚处理完公务的赵匡胤像个祥林嫂一样,又开始跟最信任的韩重赟喋喋不休。
“老十,你说二哥儿为何就不肯留在开封府,非要去襄阳受苦?”
他不是想要一个答案,他就是想要跟所有人表达,不是他逼着皇子离开开封府的,而且还是赵德昭主动的。
身为禁军都指挥使,又因为韩崇训的关系,韩重赟对新军了解颇多,对赵匡胤父子之间的关系也很清楚。
韩重赟沉吟了一下说道:“陛下春秋正盛,二哥儿如今留在汴京也不过是混日子,还不如让他们出去摔打摔打,也能长些见识。”
“道理是如此,可是这史书又会如何书写啊!”
韩重赟想到儿子曾经说过的话,试探道:“如今我大宋只有东京,西京,不如设襄阳为南京,如此皇子前去就藩,并将勋贵子弟带去,也名正言顺。”
此事本是赵匡胤听了赵德昭描述后世的时候,曾经有过的想法。
蒙古大军席卷全国,只有襄阳守了住,那座坚城作为陪都,倒也合适。
这个时候听韩重赟一说,只是犹豫了一下,就点头道:“不错,如此一来,所有行径都名正言顺。不过,襄阳并不偏南,毗邻汉水,不如叫汉京。”
第六十五章 汉京
正月二十五这日,赵德昭带着三千多名新军将士,一大早从南苑出发,每人只携带腰刀,半斤肉干,半斤炒麦粒,目标西南三十公里外的中牟。
这是新军第一次以三十公里为目标,来回就是六十公里。
搁在后世来说,这就是一个半马拉松,但是马拉松都是在平坦地势上进行,而这个时代,根本没有平路。
因为距离太远,这一次都没有穿盔甲,而是轻装上阵。
此前新军经常身穿盔甲跑三十,四十公里,这一次的六十公里,赵德昭不认为就承受不了。
辰时吃完早餐出发,去的三十公里格外轻松,不到午时就已经抵达。
在中牟城外休息半个时辰,吃了干粮,中牟县衙也为新军准备了热水。
但回程的三十公里,就让耐力不足的新军们受尽了苦头。
距离开封府还有十公里,队伍已经扯了三四里长,要不是赵德昭要求每一个小队不能放弃任何一个队员,恐怕都有人掉队。
宋朝军队以十人为一队,队长是十将。几个月来,新军令行禁止,在经历了新式的练兵方法后,能够做到“不抛弃,不放弃”。
当然,在军队里,阶级依旧存在,不过赵德昭无心改正。
在明朝,他还要高出一个“阶级论”来稳定政权,在这个他还没有掌权的时候,更要维护阶级的存在。
在封建时代,如果搞出人人平等的口号,除了造反的人,没人会这么干。
即便是造反的,也不过只是口头上喊喊,比如太平天国时期,特权更严重。
在封建时代,特权就是普通百姓奋勇拼搏的目标,你要是没有了特权,社会就乱套了。
赵德昭一直跟队伍一起奔跑,中间还照顾几个小家伙。
像石保吉这个小家伙,才十二岁,这一天在不平的路面跑了一百二十里,早就累惨了。
回到开封府的时候,赵德昭的身上就挂了四把刀。
一天时间来回一百二十里,回到开封府的时候,就连守城的禁军和开封府衙的衙役,都忍不住为新军欢呼。
这种行军速度,在这个时代,根本不敢想象。
正常情况下,行军距离只有二十公里到二十五公里,连三十公里都少有。
但是新军,将这个距离拉长了一倍。
开封府外城的西城城门就叫郑门,当赵德昭陪着最后一批新军抵达的时候,看到城门口堵了一大群士兵。
赵德昭还没有抵达,事先抵达的石保兴就迎了回来。“都指挥使,皇上颁旨,设襄阳为汉京,此事你事先可知晓?”
“汉京?”赵德昭也有些懵,加快了脚步走向城门。“此事我并不知晓,具体写了什么?”
“设襄阳为汉京,都指挥使为汉京留守,负责扩建汉京城。”
“山南东道治所呢?”
“没提。”
赵德昭来到城门下,看了一遍皇榜,圣旨很简单,就只是提了设置汉京,扩建城廓,其他什么都没有提。
赵德昭如今最重视的就是山南东道节度使的职位,这个职位在这个时代就属于封疆大吏,还有领兵权。
如果将襄阳设为汉京,那么这个山南东道节度使,会不会撤销呢?
赵德昭将身上的其余三把刀解了下来,递给了身边的石保兴。“这是你二哥儿与崇训他们的刀,你等他们回来给他们,我先回府去看看。”
正说着,却见内侍吴监正带着两个小黄门从城门楼里出来。“二哥儿,你可算回来了,官家吩咐,让你回来就进宫去,如今天都快黑了。”
赵德昭道:“可有骑马过来?”
“老奴坐马车过来的。”
“走吧,我也累的不想再走路了。”
从郑门到大梁门就有三里,进宫又有两里,赵德昭今日跑了六十公里,一步都不想走了。
一刻钟后,马车抵达了拱辰门,从这里穿过御花园,到集英殿最近。
赵德昭刚到集英殿,就看到一群低品级的文武大臣从大殿内出来,每个人都脸上带笑,向赵德昭拱手示意。
以前的时候,大臣们见到赵德昭都是平等相待,甚至带点疏远。
但从赵光义病重之后,他们对赵德昭的态度就亲切了许多,但是像今日这样客气中带着巴结,还是第一次。
赵德昭心里如同明镜,他们应该是要跟随自己一起前往襄阳的大臣。
人群的最后是王溥,见到赵德昭回来,脸上带笑,口气却有些不满地说道:“二哥儿你乃皇子,居中调度即可,何必每日也在军中劳累。”
赵德昭这个时候的气色的确不好,跑了六十公里,任谁也好不了。
他也不争辩,长揖行礼道:“见过诸位奉职。”
众人纷纷回礼:“二哥儿客气。”
“都指挥使客气。”
“留守客气。”
“节度使客气。”
宋朝的官员称呼混乱,也不能统称叫大人,因为大人在宋朝是用来称呼家中长辈的,明朝后期以后,才专门用来称呼官员。
这些人有文臣,有武将,只有称呼奉职才是正理。
而他们因为身份不同,对赵德昭的称呼也比较混乱,十几个人,就有四种称呼。
王溥笑着拍了拍赵德昭的肩膀说道:“官家在等你,你先见过官家,我们稍后再谈。”
听到这句话,再看他的表情,赵德昭心中就有了猜测。“大人可是也要与我一同前往襄阳?”
王溥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道:“官家见我还能动弹,任了我为汉京府尹,协助二哥儿扩建汉京府。”
王溥原为丞相,罢相之后依旧有太傅的正一品官位。
不过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实权。
汉京府尹现在赵德昭还不知道是几品官,若是与开封府尹一样,那就是从三品,若是跟其他州府的刺史一样,就是从五品。
一品官员能有一个从五品的实职,就让他开心如此,也足以证明现在官职的混乱。
赵德昭点了点头,与诸位大臣告别,进集英殿院落的时候,他站住了脚步,回头跟吴监正说道:“你派一个小黄门去东宫,去找佟殿头,就说我说的,将这几日夫人誊抄的东西,送进宫来。”
吴监正吩咐了一个小黄门去报信,带着赵德昭进了集英殿。
大殿内,赵匡胤盘腿坐在罗汉床上,面前摆了一大片奏章,正在一一看着。
见赵德昭进来,他丢下了手里的奏章,站起身来。“一日行进一百二十里,前所未有,二哥儿可是要打造一支铁军?”
赵德昭摇头笑道:“新军将士皆出自望族,就连那些书生,也都是自小锦衣玉食,不曾短了吃喝。故此,循序渐进,才能让他们训练出来。若换了寻常百姓,一日能行进六十里,就已经是身强力壮了。”
赵匡胤点了点头,向着内侍们摆了摆手,不让他们跟过来。“我被吵了一日,出去透透气。”
赵德昭两腿像灌了铅,不想动,却也没有办法,只能跟上。
出了大门,他带着赵德昭走向了御花园。“看到皇榜了?”
赵德昭嗯了一声,问道:“爹爹为何不跟孩儿先说一声,今日意外之极。”
赵匡胤笑了笑,却没有回答,而是又说道:“你曾说过三百年后蒙古大军攻打我大宋,襄阳守了八十年。襄阳一丢,江山也就丢了?”
赵德昭点了点头。他又说道:“将襄阳设为汉京,你去汉京也就名正言顺。我给你三年的时间,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一应物资皆供你索取,看你到时候能给我带来什么回……惊喜!”
赵德昭知道他本想说回报,但是利益之说不符合两人的父子身份,才临时改口。
笑道:“孩儿今日就给爹爹一个惊喜,这段时间,孩儿将记忆里后世的各种制度,文武大臣监管,国家发展的优劣,以及工业发展的基础,都写了一份出来。
有些孩儿还在回忆,有些孩儿还在整理,这种事又不能找人帮忙,所以写上几年也是可能的。
不过先写出来的这些,已经可以拿给爹爹看了,希望对爹爹有所帮助。”
赵匡胤一直盯着东宫,也保护东宫不为外界窥伺,从赵德昭和裴格安让王室,陈氏她们誊抄,他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以为赵德昭是给一帮女人多找点事做,却没有想到是做如此大事。
更没有想到,以前自己怀疑儿子别有居心,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他不是想要瞒着自己,只是还没有全部写出来啊!
他忍不住为错怪儿子有些愧疚,对裴格安那个女子的忌惮,也淡了许多。
不过这个时候,他故意装作不知道问道:“此事有几人知晓?”
赵德昭天真地笑道:“只有孩儿后院的几个女人誊抄,不敢让外人知晓。哦,对了,四姐常去东宫,知晓了这件事,也抄了两本,不过也就只知道她抄的书的内容。”
赵匡胤嗯了一声。“四姐知晓一些也无关大碍,这件事你做的很好,绝对不能让外人知晓这件事。”
父子俩相视一笑,彼此感觉亲近了许多。
当然,赵匡胤或许多了几分真心,而赵德昭却多了几分假意。
第六十六章 平衡
五代十国的国都,或者陪都,跟宋朝以后不是一回事。
宋朝是因为北方的威胁,不得不将整个国家的军队,都集中在黄河一带,形成了一个虹吸的经济带。
开封府的发达,是建立在庞大的漕运,巨大的民生负担上的。
明朝的中央集权,让皇帝手中的权力得到了最大化,国都成为了集政治,经济,军事为一体的首都。
后世的满清,新华夏,更是将中心城市的职能发挥的淋漓尽致。
当然,虹吸效应也更吓人。
但是在这个时候,国都的作用相对比较单一。
隋唐时期,偏隅一地的长安因为关中的水土流失,人口的增长,已经承担不起一个首都的职能。
隋炀帝就迁都雒阳。变成了事实上的长安,雒阳,江都三个国都
唐朝时期,长安和雒阳就轮流作为国都。
宋朝初立,虽然因为前朝的原因,国都设立在开封府,但是此时的宋朝只是一个地方政权,开封府实际上承担不起当国都的职能。
别的不说,开封府四周没有山,易攻难守,当国都就需要大量的军队驻守。
只是因为赵匡胤要迁都,把开封府视为自己基础的赵光义就把他给害死,然后赵光义就再也没有提过迁都之事。
而他的后代,哪怕是硬着头皮,也不提迁都,一直到皇帝妃子公主都被掠到东北为奴为娼。
如果976年,按照赵匡胤的意思迁都雒阳,还会不会如此被动?
这件事在后世赵德昭也分析过,如果国都在雒阳,金国绝对不能做到长驱直入。
哪怕国都依旧被攻占,也会多耗费金国几分力气。
当然,这一切都是假设的推断。
但不管怎么说,逐渐将政治,经济,军事中心转移到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总比开封府要强。
雒阳现在虽然是西京,但实际上经历了五代之后,那里已经衰落的不成样子,一个曾经百万人口的大都市,如今人口不足三十万。
更主要的是,雒阳周边的山林因为雒阳城屡次破坏,屡次重修,已经被砍伐一空。
周边没有山林,没有木材,又没有大型运输器械,可以从外地运输,雒阳城的重建,就格外艰难。
虽然雒阳城一圈都是山,适合当国都,可是现在大宋根本没有财力物力重建。
赵匡胤设立汉京,虽然有些出人意料,但是满朝文武没有一个反对的。
因为朝代更迭太快,这些文武大臣们也想多条后路。
作为华夏第一坚城,襄阳在心理上就能让人觉得安全。
而且,这里仅仅是个退路,并不是说设为汉京,国都就一定要搬过去。
最开心的当然就要属一批既得利益者,也就是要被派遣到汉京为官的官员。
拓建城池,可是这个时代油水最大的工程啊!
接连几天,除了正月二十九那天,赵德昭跟随赵廷美一起去宋家送聘,赵德昭就一直在跟各个官员打交道。
这里面,有两个官员引起了赵德昭的注意。
一个是兵部郎中卢多逊,一个是转运使沈义伦,因为这两个人,都担任过北宋丞相。
沈义伦精通算数,赵匡胤担任节度使期间,他一直掌权财政大权。
宋军伐蜀,他担任转运使,负责后勤。
宋军将帅恃功贪暴,只有都监曹彬、转运使沈义伦清廉,随军回返后被赵匡胤大加赞赏。
按照原本的历史,他会被升为户部侍郎,但是这一次,他被提拔为西南面兵马都部署,转运使。
这两个职位说高也不算高,但是相当重要。
兵马都部署相当于赵德昭的军事副手,负责除了禁军之外的整个山南东道的军事调动。
而转运使负责物资转运,在修建汉京城的这个时候,更是肥差。
卢多逊这个人就更加出名了,历史评价褒贬不一。
能力他很强,历史评价他博涉经史,聪明强记,文辞敏捷,喜欢任用术数,谋略出众。
但是此人贪权霸道,贪财奢侈,而且还心胸狭窄,与同僚关系都处不好。
他跟赵普,王溥,沈义伦等多位大臣都有积怨,在他前后,凡是不听他话的丞相,全部结仇。
最后因为跟赵廷美勾结想要让赵廷美继位,被赵光义贬到崖州去世。
当然,这都是以后的事情,如今的他只不过是个六品郎中。
说实话,赵德昭内心还有点佩服他,当官能把同僚都得罪完,最后又得罪皇帝,还是有点狠气的。
卢多逊这次去汉京,担任的是六曹中的兵曹,这又让赵德昭有些担心。
兵曹负责地方军队的将领任命,还有兵备,兵器补给,防御等职责。
这样一个大炮,赵德昭怕他会让工业生产按照他的节奏来。
即使赵德昭能压制他,也不想天天跟他吵架啊!
所以,且行且看,他的能力还是很强的,说不定还有大作用。
至于王溥,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他担任汉京府尹,其实主要是替赵德昭管家,占住这个位置。
赵德昭现在已经有了节度使,都指挥使两个军职,汉京留守这个职位,对他来说属于虚衔,让他能管王溥。
因为他才十五岁,军职可以担任,但是汉京府尹这个民政官,还是经验太少了。
王溥是他老丈人,自然是一心向着他。
赵匡胤现在大力支持赵德昭,想要让赵德昭给他造出火枪,不会让人来给他添堵的。
至于赵德昭写的那些东西,除了一些技术资料,大部分政策性资料,他都一把火烧了,并且让赵德昭保留的那份,也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因为那里面太多的政策,在如今都实现不了,可以说惊世骇俗,离经叛道。
皇权不稳,一切都是虚幻,只有等皇权稳定了,才能慢慢施行。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干,比如保护黄河,在黄河沿岸种树,他就已经传旨给了上游的州府。
还有派了一支探金队前往莱州掖县(招远),准备去找金矿。
赵德昭不支持在国内挖金矿,等国泰民安了,就可以去东瀛,去美洲挖金矿。
但是,总要让赵匡胤尝一点甜头啊。
何况,现在贵重货币实在太缺了。
那些写宋朝之前,动不动几千两银子,甚至几万两银子随便花的,完全是不懂时务。
如今的宋朝主要货币是铜钱和金子,金子还只是贵重金属,很少流通,存量也少的可怜。
至于银子当然也有,汉朝就已经有银子了。
可是如今的银子只比金子略多,也只是作为贵重金属,很少流通。
也就是说,金银只是衡量物价的标准,交易却全部是铜钱。
银子作为货币流通,那是明朝以后的事情了。
除了招远金矿,赵德昭给他的资料里还有晒盐法,相比浪费木材的煮盐,晒盐才是食盐大量生产的最佳方案。
这个技术方案被赵匡胤视为珍宝,立即就安排了人前往宋朝控制的海边,寻找合适的区域试验。
赵德昭将这些秘密告诉了他,如今他对赵德昭可谓亲近。
但是在赵德昭看来,他主要是因为自己要离开开封府,感觉没有威胁,才对自己如此亲近。
否则的话,在那个位置面前,根本没有天平可以平衡。
二月初二,龙抬头。
赵匡胤第三次大婚,才十三岁的宋氏在婚礼上,就被他封为皇后。
他三十九岁,儿子赵德昭都十五岁了,娶了一个十三岁的女孩。
不过,世情就是如此,一树梨花压海棠的事例,在这个时代非常多。
赵匡胤大婚之后,原定二月初五就出发的赵德昭,又被耽搁了。
汉京初立,许多事务都要跟朝廷这边沟通好,毕竟银钱都要朝廷出。
除了银钱,产自其他地区的物资,也要从外地调运,方方面面都需要协调。
不过,二月初五这一日,赵德昭还是先送了锦衣卫三千五百九十九人,先行出发。
锦衣卫原本只有三千一百五十九人,加上袁不让麾下的三百禁军,再加上赵德昭,也只有三千四百六十人。
不过南苑练兵开始之后,其他禁军对他们的训练也很感兴趣,赵匡胤征求了赵德昭的意见之后,从禁军各部抽调了可信的一百四十人加入进来。
这一百四十人属于委培,培训结束,还会回到原本的军队。
锦衣卫虽然也携带了大量行李,不过这些统一由兵部转运,他们这些人只携带两套衣服和军刀,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襄阳。
这段一千里的路程,会是一段艰难的旅程。
赵德昭主要不是送他们,而是送王溥和自己的家眷。
王溥只带了老婆和小儿子王贻序前往襄阳,前面三个儿子都大了,两个已经任官,老三王贻庆在国子监读书。
他们将会跟王氏,陈氏,还有裴格安一起出行,另有迁往官员十余家。
袁不让带领三百禁军沿途保护,名义上是保护王溥他们这些大臣和赵德昭的家眷,实际上最主要的是裴格安和其中的一个箱子。
裴格安的离开,也让赵德昭内心一下子空荡荡的。
更主要的是,他怕赵匡胤对她下手。
要不是因为她,赵德昭根本不会把那些政治制度,矿产分布,还有新技术暴露给赵匡胤。
希望这些安排能让他不要动手,裴格安一旦有了三长两短,赵德昭会发疯的。
他虽然来到了这个时代,以振兴华夏为己任。
但他依旧是个利己主义者,裴格安是他唯一的同伴,也可以说是心灵的归宿,自然比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
第六十七章 试探
但是赵德昭没有想到,裴格安并没有危险,反倒是他,将要面临巨大的危机。
赵匡胤虽然不算一个合格的皇帝,也不算一个合格的父亲,但他绝对是这个时代的精英。
他为人大方,性格爽朗,交游广阔,不管智商还是情商,都绝对够用。
他的局限,只在于他生活的是混乱的五代十国时期,他没有想到,宋朝能成为一个延续三百二十年的朝代。
他将自己视为一个军阀,这是他最大的缺陷。
但除了这一点,不管从哪方面来看,他都绝对优秀。
赵德昭在显示出来了优秀的品质之后,特别是告诉了他“历史”之后,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并将赵德昭完美地保护了起来。
在赵光义的眼里,自己的哥哥就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哪方面都想面面俱到。
躺在床上越久,他越是对自己的遭遇感到愤慨。
这也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回忆人生,并且将所有事情追根溯源。
中秋之夜的突然犯病,他的内心有极大的怀疑,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翻来覆去地分析了一遍,他其实也早就有了调查的方向。
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仿佛都在眼前,他没有怀疑赵匡胤,甚至也没有怀疑赵德昭,只是想查清楚自己的酒菜里面究竟有没有毒。
如果没有毒,一切都是天意,可如果有毒,他的行动就要更加谨慎。
他突然心跳如雷,呼吸困难,赵匡胤的关怀并不假。
然后赵匡胤还命令太医,检查了自己的酒菜。
他也知道是哪两个太医检查的,知道自己的酒壶里面有仿佛食盐一样的残渣。
在太医院,太医还让两个死刑犯将残渣服下,而两个死刑犯并没有出现问题。
一些仿佛都没有问题,除了酒壶里面的残渣让人怀疑。
酒水里面,不应该出现这种东西。
但是人人没事,两个死刑犯到处斩的时候,依旧生龙活虎。
一直到今日,他突然得到了消息,最开始试药的太医熊槐,过年后身体也出现了一点毛病。
闻听熊槐过年因为贪杯,也出现了心悸,气喘,并且请了病假,他似乎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这让他本来已经消沉的心,瞬间沸腾起来。
患病以后,赵光义的社会关系就维护的没有那么紧密,皇子赵德昭现在名声渐响,原本跟他亲近的大臣,如今都开始避讳。
但是身为禁军三大都指挥使之一,掌管京畿禁军,他的亲军就有数百人。
这些人,是他的私人力量,谁也拉拢不过去。
“官人,该进晚餐了。”符氏进了阴暗的书房,看着阴沉地坐在罗汉床上的赵光义,心疼劝道:“官人如今身体不适,就该静养。那陈从信平日精明,算账谁也算不过他,今日却笨的给官人添堵……”
“不怪他……”赵光义拍了拍符氏搀扶的手。“不要动我,头晕,吃不下。你去帮我把陈平叫来。”
符氏看了看赵光义的表情,叹了口气。“官人如今不如辞官,尽心休养,妾身不望官人成为大英雄,只盼能陪妾身一辈子。”
这话若是以往,赵光义会感动一阵子。符氏乃当今著名美人,又温柔贤惠,除了身体不好,生不了孩子,就没有其他缺点。
当然,身体好的时候,赵光义根本不会听这样的话,符氏也不会说。
现在身体不好,说了也没用。
更主要的是,赵光义刚听陈从信说了熊槐也得病,并且跟他病症很像的事,如今是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六姐,去吧,把陈平叫来。”
听到赵光义叫自己的小名,符氏心中一软,再也不愿意违逆赵光义的意思,叹了口气,出了门去。
陈平负责中书令府的护卫,麾下五百人都禁军的精兵强将。
此人虽然与西汉陈平同名,却不通文事,作战悍不畏死,乃一等一的猛将。
进入书房,看到往昔挥斥方遒,意气风发的中书令变成了一个隐藏在黑暗中,连脸都不愿意露出来的阴沉之人,陈平的心里也是唏嘘不已。
“拜见中书令。”
赵光义对陈平非常信任,加上体虚说话就喘,也没有过多客套,就把目的说了出来。“不必多礼,今日让你来,是要你去办一件事。”
“属下定当不负中书令之命。”
“曾经来过府上的太医院太医熊槐,你认识吗?”
“属下认识。”
“现在就去将他请来,就说我又有些不爽利。”
只是一件小事,陈平还认为中书令小题大做,让他亲自出马。
正疑惑间,只听赵光义又说道:“记住,是必须要……来。”
房间里光线幽暗,看不轻赵光义的脸,但是听到他那仿佛喉咙里面挤出来的声音,他心里明白了过来。
“喏!”
陈平出了书房,有些醒悟了过来。“难道说,中书令的病另有隐情?”
不过这不关他的事,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去将熊槐请来,如果不来,绑也要绑来。
看到面前冷峻的陈平,还有那辆马车,原本并没有把自己的病当回事的熊槐,立即意识到了危险。
可是,一个小小的太医,根本不敢拒绝来自中书令府的邀请。
“既然中书令身体不适,我拿上药箱就走,指挥使稍候。”
陈平点了点头,守在了门口。“我等熊太医。”
原本就有些心悸的他,深吸了几口气。他不敢把灾难带给家人,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身进了偏房,不敢有半分不愿。
进了房间,他将以往调制好的中药材塞进了药箱。
在这个过程中,他拿起了一袋已经研磨好的五味子粉末,顾不得去煮,直接倒进了嘴里。
然后就这桌上的一杯热茶,咽进了肚子里面。
五味子具有收敛固涩,益气生津,补肾宁心之功效。
常用于久嗽虚喘,梦遗滑精,遗尿尿频,自汗盗汗,内热消渴,心悸失眠等症状。
如今熊槐偶有心悸,喘不过气的感觉,特别是肾,让他有精力不济的感觉。
他以前还没有注意,可是现在被中书令府的陈平堵住,他就不敢深思下去了……
希望服下包超剂量的药末,能蒙混过关。
背上了药箱,熊槐故作轻松地跟家人告别,然后上了马车。
陈平带着熊槐来到了中书令府,让他在殿外守候,先进了殿内。
殿内没有点灯,赵光义在黑暗中看到熊槐背着药箱,故作镇定,内心更是怀疑。
一个小小的太医,想要在他面前隐藏自己,并不容易,更主要的是,他不会想到自己听到了动静,就在偷偷观察他。
内侍郭山领着陈平进来偏殿,轻声喊道:“中书令……”
赵光义已经回到了罗汉床上,喊道:“掌灯。”
郭山迅速点燃了蜡烛,因为赵光义怕别人看到他皮肤上青筋爆裂,他故意将蜡烛挪的离赵光义远一点。
“中书令,熊槐请来了。”
“他可有不愿?”
“没有,属下过去请,他就直接答应了下来,倒也平静。”
“嗯,你就待在屋内,一会儿可能还用的上你。”
熊槐被叫进了偏殿,刚一进门,还没有来得及行礼,就听见赵光义冷声说道:“熊太医,我前头犯病,你后面就跟我患了一样的病,真是巧啊!”
熊槐忙道:“中书令明鉴,微臣并无大碍,只是去年讨了一房小妾,最近有些精力不济。”
“是吗……”赵光义阴沉地笑了一声。“只是精力不济,用得着告病吗?”
熊槐的优势在于他自己是太医,可以隐藏病情。
可是面对赵光义,这个可以随时对他生杀予夺的大人物,占据不到半点主动。
不过赵光义拿他也无可奈何,因为他毕竟不是医生,只是听说了熊槐症状跟他差不多,现在看起来,熊槐比他身体强多了。
所以他自己也在疑惑,究竟是不是一种病。
两人你来我往地试探了一会儿,赵光义都没有确定下来。
而他说了好一会儿话,这会儿也有些精力不济。“既然不是一种病,那就算了……陈平。”
“属下在。”
“拖下去砍了。”
陈平被留在屋内,就知道自己要配合中书令演戏,所以这个时候,一步上前,就摁住熊槐的脖子,将他按倒在地。
赵光义又道:“封住嘴,在后院埋了。再派人装作他,送出府去消失……”
熊槐大惊,在地上拼命挣扎。“中书令饶命,微臣可从未得罪中书令啊!”
“治不好我的病,就是大罪!”
听这阴沉沉的语气,自己又被按倒在地,熊槐这个文弱医生的心理防线就有些崩溃了。
更主要的是,他不敢试探真假……
被陈平一把抓起来,他就忍不住痛哭了起来。“中书令饶命,微臣家中上下十几口人,都要靠微臣供养……”
“既然无能,留之何用。”
赵光义摆了摆手,陈平就拖着熊槐向外走。
熊槐惊慌失措地用手扒拉,扯住了门框。但是他的力气跟陈平根本无法比,被陈平使劲一拉,就被扯了出去。
陈平嚎啕大哭。“非微臣无能,微臣自己也有症状,都治不好啊!”
赵光义大声说道:“还敢瞒我……住手,让他跟我说清楚。”
第六十八章 为什么
地位的不对等,实力的不对等,熊槐原本的伪装在赵光义面前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他可以随随便便杀死熊槐,而熊槐根本不敢试探真假。
“微臣当日与游太医两人负责检测酒菜,在酒壶底部发现了仿佛食盐一样的颗粒,还没有融化。游太医慎重,只沾了少许试味,微臣因为第一次没有查出味道,第二次就喝了一口壶中的酒。
微臣与中书令不同,只是喝了少许,并无大碍。一直到过年,难免贪杯了几次,可是随后发觉身体有些不妥当。”
“可是心慌,胸闷,喘不过气?动作稍微大一点,就心跳如雷,脑袋里面仿佛雷声阵阵?”
“微臣没有中书令这般严重,只是略有不适,反倒是房事近来寡淡了许多。”
赵光义一拍书桌,脸上露出了惨笑。“你只是寡淡,我却有数月都不曾房事了……”
不仅不能房事,小便不畅,甚至尿不出来,每次方便,比打一次仗还要辛苦。
果真是中毒,不是患病啊!
这一刻,他恨不得让整个世界毁灭给他陪葬!
熊槐宽慰道:“微臣与中书令病症有轻有重,微臣用的方子,也跟中书令一样,并无不同。如今已经大有改善,中书令若坚持服用,今后定当会越来越好。”
可惜的是,他的劝说不仅缓和赵光义的情绪,反而火上浇油。
赵光义本来就是一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人。
他自幼聪明伶俐,深得其母喜欢,赵匡胤当皇帝之前,有什么好东西都要先给他,先依着他,否则赵母的擀面杖就会砸过来。
他的一生没有遭受半点挫折,也养成了他自大,傲慢的心理。
可是这一次吃了这么大的亏,他连报复的机会都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吗?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看到赵光义垂首不语,就连熊槐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许久,才见赵光义吐了一口气,道:“郭山,安排马车送熊太医回去……”
门口的郭山喏了一声,又不见人影。
“多谢中书令,微臣定当守口如瓶。”欣喜若狂的熊槐连药箱都不敢去拿,转身就走。
“药箱拿走,眼泪擦干净。”赵光义抬起头来,望着熊槐露出一丝冷笑。“你敢说吗?说出来就是死!”
熊槐不敢接话,拎起了药箱,退到门口,又鞠了一躬才敢小心翼翼离开。
房间里面又安静了下来,陈平觉得浑身难受,轻轻喊道:“中书令……这就完了?”
赵光义惨笑道:“我倒是想要杀了他,但杀了他,岂不是引发了怀疑……陈平……”
“属下在。”
“你跟了我九年了吧?”
陈平立即单膝跪拜抱拳。“当初不是中书令将属下从死人堆里拉出来,属下怕是早就成灰了。如今属下有了两个儿子,中书令就是要了属下这条命,也毫不犹豫。”
“起来说话。我知道你胸有丘壑,不是蠢材。这件事你怎么看?”
陈平起身,转身先看了看屋外,让内侍站远一些。然后打开门窗,注意着外面。
“若中书令真是中秋之夜中毒,怕不是跟官家……有干系。”
赵光义摇了摇头道:“他不是这样的人,从小到大,他都让着我,哪怕是厌了我,也不会想要我的命。最多,只会让我离开开封府……”
“那就是二哥儿。”
赵光义急促地喘了一阵,呼吸才又逐渐平息下来。“为何是他?”
“这要看中书令不行了,谁得到最大的好处,就看出来了。”
赵光义长舒了一口气,又捂着胸口靠在身边的案几上。“是啊,要什么证据,谁落最大好处,谁就值得怀疑。可是,他为什么会这么干呢?从小到大,我可从没对不起他过。为了那个位置吗?他才十五岁,去年更是才十四岁,知道什么?”
陈平道:“会不会是他身边的人自作主张?”
赵光义叹息了一声,轻声道:“我没考虑这个,我只在想,如果是二哥儿动手,那官家到底知不知道……”
“所以中书令才留了熊槐一条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赵光义突然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可是我却成了这个鬼样子!以前我一个能打十个,现在一个书生就能把我推倒!
我的机会不多,必须要抓住机会,才能拖着他跟我同进地狱。我要忍……”
他又笑了起来,笑的是那么苍凉,那么凄惨。“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已经成了现在这个鬼样子,他会为了我,对付自己的儿子吗?”
陈平又单膝跪拜道:“中书令,属下这条命就是你的,你怎么说,属下就怎么做。只望中书令给我一晚时间,我安排了老婆带着孩子离开。”
“不急。我那二哥明日成婚,要动手,也要等他大婚之后。你老婆孩子就安排去魏州,托付于符氏……”
陈平抬起头来,恳切道:“中书令,属下只望托庇乡下,才能保住他们的命。”
赵光义现在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了,只能说道:“罢了,这件事你自己安排,你先回去安排,我让郭山送去盘缠。”
为了拉拢陈平,赵光义命郭山从拿了五十两黄金,这几乎相当于是陈平的卖命钱。
对付皇子,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陈平怕是都难以活下来。
至于赵光义自己,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只想跟赵德昭同归于尽。
像这样半死不活地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而且,他要问个明白,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陈平第二天一早,城门刚开就送走了妻子和两个幼子,名义是回乡探亲。
负责护送的是他的侄儿陈翔,如今他已经除了禁军的名,被授予巡检之职。
虽然这只是一个不入流的职位,可是在乡下,就是地方一霸。
而这一天,赵匡胤大婚,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中书令府发生的事情。
赵匡胤原本安排了两队人马盯着中书令府,可是这几天,因为人手不够,也撤掉了。
婚后的赵匡胤享受新婚生活,停了常朝五日。
但是赵德昭还闲不下来,与沈义伦挨着衙门跑钱,跑物料。
工部和户部,还有转运使司这边的官员都怕了赵德昭,他们嫌赵德昭要的东西太多,但是皇帝都发话了,又不能不给。
全部给的话,衙门就没钱了,给少了,赵德昭又不干。
特别是转运使司,在宋朝的时候,这个衙门比户部还要牛。他们跟地方的关系最密切,掌管地方税赋钱谷,仓库出纳、权衡度量。
也就是说,收税,运输,各地缴纳的钱粮,布匹,挖到的矿产,砍伐的林木,全部归他们管。
而沈义伦就是转运使,对这个衙门的操作很了解,有这个“内奸”,转运使司想要忽悠赵德昭都不行。
他们只能像挤牙膏一样,被赵德昭挤兑的没办法了,就给一点物资,或者给批条,直接从地方转运。
只有内侍省最大方,他们就是皇室的管家,赵德昭想要什么,只要有,就痛快地给了。
在明朝的时候,那里经历过这样的“为难”,朱棣对他百依百顺,什么都帮他安排的好好的。
可是赵匡胤这边呢?他都没有能中央集权,问大臣要东西都还要有正当理由。
他懒得跟大臣们吵架,借着自己大婚,把事情直接推到赵德昭的身上。
还美名其曰,锻炼赵德昭的能力……
与沈义伦这个连续跑了五六日,终于算是把所有的建城材料,建立工业的材料,人员,钱粮都筹备的差不多了。
其中银钱少的可怜,大部分都是丝绸和布匹。
通过跟沈义伦跑的这几天,赵德昭也真正了解,五代十国的银钱有多短缺。
如今世面上流通的货币,最多的不是铜钱,而是丝绸,不管是锦缎绸丝,都是正常用的货币,流通超过了百分之六十。
剩下的百分之四十是铜钱和铁钱,不过铁钱很少,基本上都是西川那边铸造的。
至于金银,对不起,即便是去住旅舍,进馆子吃饭,商家都不会收。
金银只是物价的衡量标准,并不是货币。
“留守,老朽总算不负使命,今日午后就不要折腾老朽了,让老朽好好躺一天。”
沈义伦今年五十七岁,在这个时代也的确称得上老朽了。
连续几天跟各级官员勾心斗角,各执一词,针锋相对,争论不休,互不相让,或强词夺理,或理屈词穷,或大发雷霆,或苦苦相求,真的非常折磨人。
不过总算达到了心理预期,几人的情绪都非常好。
“转运使放心,事务已经差不多了,午后我去中书令府商议借调俞工曹一事,不用再劳烦你。”
沈义伦讶然。“中书令愿意让俞工曹去汉京了?”
赵德昭点了点头。“他如今还在建造开封府衙,所以需要协调一番。不过问题应该不大。”
沈义伦点头道:“若有俞工曹前往汉京建楼,定能让汉京冠绝天下。”
“还要说服我三叔,不知道要给他多少好处。”
沈义伦激动说道:“多少都值得!”
第六十九章 思想
俞工曹是官职,其人本名叫俞皓,乃当今最著名的建筑学家,这十几年间,他亲自建造的纯木楼阁十多座,各个都是当地的地标建筑。
当然这个时候没有建筑学家这个称谓,他被誉为俞大匠。
他原本是钱塘人,因为名声出众,前两年夺取江淮的时候,跟南唐谈判,将他作为技术人才要了过来。
一开始他只是个都料匠,但靠木匠手艺,今年做到了开封府六曹的工曹,指点了开封府的多座建筑施工。
赵德昭在打听建筑师的时候,工匠们提到他的名字,一个个都佩服不已。
听到他的名字,赵德昭又想起了他还被记载在了史书里面,曾经的天下第一木塔,就是他建造的。
史书记载,宋初赵光义在皇家寺院开宝寺建造木塔,俞皓负责设计,施工。
这座木塔高达十三层,一百二十米,不论在开封府的哪个位置,都能看见这座塔。
不过建成仅仅五十多年,因为遭受雷劈起火,毁于一旦。
在这座木塔烧毁之后的十多年,后来的天下第一塔应县木塔才开始建造。
记起了这个记载,赵德昭自然是非要把俞皓弄去汉京不可。
不过这件事只有赵光义能做主,他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一直拖着。
直到昨日才让人传话,让赵德昭今日到中书令府做客,商议此事。
众人又闲叙了几句,商议了明日就给赵匡胤递奏章,准备后日就启程前往汉京。
跟沈义伦他们分开,赵德昭带着佟亮和韩重赟安排的一队禁军,回到了东宫。
最开始的东宫就住了一百护卫,近百内侍,十多名宫女。
赵德昭成婚之后,各方面人数都有增加,人数将近三百。
可是原本熙熙攘攘的东宫现在只剩下看守门户的不足五十个内侍,显得非常冷清。
随意吃了一点东西,来到书房,赵德昭将这几日拿到的推堪文书都整理了一遍。
推堪文书就相当于批条,但这种批条可不是随便就能开的。
像盐引就属于推堪文书的一种,这种推堪文书都要量入为出。
不管是丝绸,布料,铁料,盐,木材,粮食,产量多少,根据产量才有推堪文书。
而有了推堪文书,就能直接到原产地去领取批准的物资,货物运输,也都要查这种推堪文书。
襄阳变成了汉京,扩建需要大量的物资,这些物资不可能直接从开封府运,主要还是从原产地运输。
所以这些推堪文书,就是巨量的物资。
将这些文书整理了一遍,装进了两个木箱,然后锁了起来,安排内侍和护卫看守。
虽然这些推堪文书必须要有相应的文书和人员才能提现,不怕被盗,但若是丢失,烧毁,补办很麻烦。
赵德昭是皇子,又拿到了皇帝旨意,还费了半个月才把这些办齐。
要是损毁,花钱都是小事,主要是太麻烦。
忙完了这些,一时之间无所事事,连续忙活了半个月心累不已,赵德昭干脆就钻进被窝睡了一会儿。
刚睡下没多久,却被佟亮给叫醒了。“二哥儿,醒来,官家有请。”
赵德昭睁开了眼睛,看到佟亮表情有一种兴奋不禁讶然。“什么事?”
佟亮兴奋说道:“二哥儿,扶摇子进京了,被官家请进了宫中。”
赵德昭楞了一下,才想起这个几乎被遗忘的对象。“陈抟来了……”
赵德昭穿越以后,拿出的长生练气诀,人参固本丸,都是借助于道家的名义。
当时赵匡胤就说安排人去华山请陈抟来验证一番,不过已经过了几个月,赵德昭几乎忘记了他。
现在听到他来了,有了一种改变历史的感觉。
他了解的历史中,陈抟受到了柴荣和赵光义的接见,但是赵匡胤并没有见过陈抟。
赵匡胤本来就是皇帝里面武功最高的,没有之一,在五代十国时期,赵匡胤是当仁不让的武学宗师,甚至能称为第一人。
以他的水平,不管是真有本事的道人也好,还是所谓的武术高手,都不放在眼里。
想让他对修道人尊敬,还是洗洗睡吧。
何况,真是的历史中,陈抟也不是以道术,武功出名,他只是一个会一些养生功的道家学者。
因为考进士落第,加上亲人因为战乱失踪,父母,兄弟姐妹一个也找不到了。
陈抟就开始四处流浪,先在武当山隐居,开始学习道家经典,逐渐成名。
因为名声大了以后,经常有人拜访,他嫌武当山太热闹,又跑去了华山隐居。
他是文士出身,当时能识字就是大人物,加上多年的研究,对易经,象卦非常精通。
他就是个学者,至于其他吹捧,都是传说故事而已。
不过一个真正的学者也是值得尊敬的,赵德昭立即洗漱更衣,换了一套礼服进宫。
刚进文德殿,就看到不少内侍都在廊檐下聚堆,显然对陈抟都非常有兴趣。
“皇子德昭驾到……”
顷刻,孟宽从殿内迎了出来,满脸笑意地虚引示意。“二哥儿来了,快进……”
文德殿是皇帝接见外客的主要场所,很少处理政务,平日比较冷清,今日却人满为患。
一人一张汉榻,殿内坐满了大臣,一个个都仿佛是小迷弟。
陈抟出生在871年,如今已经是966年,他已经活了九十五岁。
这样一个长寿的老道,在这个时代,跟神仙差不多了。
顶头的罗汉床上,左侧坐着赵匡胤,中间隔了一个案几,右侧坐着一个鹤发童颜的道士。
不用猜,这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就是陈抟。
赵德昭在大殿门口长揖一圈,向诸位大臣行礼,随后龙行虎步地走向了赵匡胤。
而原本正在讲道的陈抟此时也停住了嘴,望向了比常人高出不少的赵德昭。
赵匡胤笑道:“道长,此乃我子德昭,《长生练气诀》与《人参固本丸》,都是他得授天机所获。”
陈抟转头问道:“他今年方才十五?”
不等赵匡胤点头,他又叹道:“真龙下凡,吾不及也。”
赵匡胤又欲开口,陈抟叹道:“陛下,逆天改命,老道也看不清,更不敢看。”
“是福是祸?”
陈抟沉吟了一下方道:“是福不是祸。”
赵匡胤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赵德昭来到尽头的台阶下,先跟赵匡胤平揖,又跟陈抟长揖到底。“见过爹爹,见过道长。”
见赵德昭行两种不同的礼,赵匡胤故意笑问:“何以薄我厚彼?”
“爹爹日常见,道长不常见。孩儿礼敬道长,敬的是岁月,敬的是学识。”
赵匡胤哈哈笑了起来,示意内侍搬来一个汉榻,放在自己脚边。“上来坐下听道长讲经。”
赵德昭登上五层台阶,又跟陈抟行了一礼,这才坐上了汉榻。
汉榻有些像后世运输公司运货的卡板,只是小一点。一般都是六十厘米到八十厘米的正方形木座,高约十五到二十厘米。
大臣们一般都是跪坐,不过赵德昭不习惯跪坐,选择的盘腿坐。
这也不离经叛道,以为武将一般身着盔甲,大部分也是盘腿坐。
陈抟跟赵德昭笑着点了点头,又正容起来,开始讲经,讲的是《道德经》中的“道法自然”经义。
自汉代河上公批注《道德经》后,让《道德经》变的通俗易懂,道德经也成为道家最主要的,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经文。
这个时代,只要是读书人,人人都能说几句“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经义。
但是,陈抟将《老子》,《列子》,与《周易》的中心思想结合了起来。
他以“通”与“易”相论释,从万物形体生成变化的开始,探绩万物之“原”,从意义上将二者融合起来,
最后,用他最熟悉的“象数”阐释他创作的《无极图》中,这个“原”被概括为“复归于无极”的意义。
他的学术思想的基本特征,是以《老》学为主,兼融道家易。
从《道德经》书中思想立意,用《周易》卦爻变化的节序性、规律性来总结。
将人的道法自然追求看作是具象个体变化的本质,而具象个体变化过程中表现出来的规律性和节序性又是虚无自然道体的内容和显现。
从而以体用的方式贯通人与物,沟通形上与形下,为道教修持确立形上的本体依据,也为形上的道体奠定形下的现实的、物质的基础。
做到既“穷高极远”,又能落到实处。系统地构筑起人生成及修炼的理论体系。
这种把数学,哲学,宗教,政治,科学的融合,与人的存在和追求结合起来,给人生增添了更深沉的意义。
只要是能听得懂的人,听的如痴如醉。当然,不懂的人,就犹如就听天书。
赵德昭当然听得懂,并且很熟悉。因为他在明朝创立的真理教,其核心思想跟这种思想很接近。
不同的是,陈抟对科学,政治,只是蜻蜓点水,把数学当做外部工具,更注重宗教和哲学思想。
而真理教却恰恰相反,把科学当做中心,数学作为基础,极力淡化哲学与宗教。
见大臣们听的痴迷,赵德昭心里又有了一些想法……
第七十章 示警
陈抟讲了近一个时辰,一直把这一篇经文分析开,剖析清晰,又归类的清清楚楚,最后又把周易与之融合在一起,才算结束。
此后,大臣们先向赵匡胤行大礼,又纷纷以师礼相待陈抟,跟赵匡胤和陈抟告辞。
期间,没有一个人说话,但是望向陈抟的眼神,都有尊敬。
而陈抟也没有拿大,每个行礼之人必回礼,对每个人都平等相待。
等大臣们离开,三人站在文德殿的门口台阶上,都忍不住舒了口气。
已经到了申时末,也就是下午四点多,赵匡胤等大臣们离开,立即安排了内侍准备晚餐,并将御花园那边的集英殿偏殿打扫干净,招待陈抟。
“二哥儿今日若是无事,就跟我们一起进餐。道长看到《长生练气诀》,也有心跟二哥儿探讨一番。”
陈抟向赵德昭平揖道:“皇子幸得天授,老道羡慕不已,愿与皇子同学共进。”
赵德昭回礼道:“非是德昭不愿,只是今晚与三叔约好,商议公务。道长难得来京,自然要多盘桓几日。明日一早,我就来宫中,向道长讨教。”
陈抟笑问:“皇子之际遇,万人难求,为何视俗务重于学问?”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德昭固然愿修身养性,追求精深之大道,但身为皇子,自当为天下多尽一番心力。一人轻于一国,德昭不敢怠慢。”
陈抟面色惊讶,长揖到底道:“皇子心怀天下,老道不及也,受老道一拜。”
赵德昭哪敢受他的大礼,不因为他是著名道长,而是尊他年老。
两人相差八十岁,要是大喇喇地受了他的礼,真要折寿了。
赵德昭连忙避让开来,回礼道:“不敢受道长大礼。”
赵匡胤连忙扶起了陈抟的手臂道:“道长无需对小儿过于礼让,受不起。”
借着赵匡胤的搀扶,陈抟直起了身子笑道:“受得起,受得起。大宋有如此皇子,实乃大宋之福,天下之福。”
赵匡胤笑道:“道长今日刚到开封府,就劳心竭力开解我等俗人。不如先歇息一番,稍后再作长谈。”
陈抟笑道:“《长生练气诀》乃是真经,今日得此神书,老道喜不自禁。也需在座研究,明日方能与皇子探讨。”
赵德昭这才告辞道:“俗事在身,德昭先去了,明日再来叨扰道长。”
陈抟点了点头,看了看赵德昭的脸说:“皇子是有大气运之人,老道看不真切。不过此时老道观皇子印堂发赤,恐有血光之灾,还望皇子慎重。”
此话一出,赵匡胤和赵德昭两个人都楞了。
陈抟精通周易,其所著《易龙图》,《先天图》被天下人推崇,也是当代最著名的占卜大家。
面对皇帝,他说的话基本上都是想了又想,岂敢胡说。说出来,就代表真有危险。
而赵德昭今日不是去其他地方,而是去中书令府,亲叔叔家,如果有危险,那事情就复杂了。
父子俩相视一望,都猜到了危险应该来自赵光义。
今日他邀请赵德昭去中书令府,怕是知道了些什么,想要对付赵德昭。
赵匡胤伸出右手招了招,吴少监就立刻小步快走了过来。“官家……”
“带道长去集英殿偏殿休息,御花园各处可让道长随意观赏,小心侍候。”
“喏,道长请跟我来。”
陈抟很少占卜,今日见到《长生练气诀》,道心松动,受了赵德昭的大恩,自然也要回报。
所以他才一时冲动,向赵德昭预警。
但是背后的事情,他是绝对不愿意掺和的,更不敢掺和。
现在赵家父子如此安排正合他意,所以向父子俩做了一个道揖,施然离去。
等陈抟远离,一直望天的赵匡胤才低头说道:“道长乃得道高人,此言应该不假。不如我将你三叔叫进宫来……”
赵德昭道:“一切听爹爹安排。”
虽然历史上的赵光义对赵匡胤父子赶尽杀绝,但是现在的赵德昭以后世的灵魂为主。
对赵光义他没有私仇,只要他不影响自己登基,不影响自己改变这个时代,管他死活。
裴格安对赵光义动手,是她自作主张,但这个责任,赵德昭肯定要背。
且不说裴格安是因为他才动手,哪怕不因为他,他也要担负这个责任,保护好裴格安。
赵光义想要对他动手,这件事有因果关系,他不会逃避。
但是如果赵匡胤愿意接过去,那自然最好。
赵匡胤却又叹道:“此事不妥,你三叔病入膏肓,已有月余没有出门,怕是难以……不如我去……”
赵德昭打断他的话说道:“不妥,如今三叔病入膏肓,他心高气傲,如今却只能等死,谁也不知道他现在想什么。若是他准备好了鱼死网破,牵连了爹爹,这天下不稳。”
赵匡胤盯了赵德昭半晌,叹了口气。“后事尚未发生,虽然扼杀危险于先不错,但这件事,如今来看,是你对不起他……此毒可能解?”
赵德昭摇了摇头道:“是毒也是药,就好比饭吃多了也会撑死,补品吃多了也会虚火上升。要不是没有掌握好份量,根本不会被发觉,只会让人慢慢衰减。”
“也就是说,无药可医。”
赵德昭点了点头。
赵匡胤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之间变的神采飞扬道:“既然做了,哪怕错了,也要一错到底。”
听他这样一说,赵德昭就明白他想干什么了。弟弟跟儿子相争,原本是弟弟份量更重一些。
可是现在儿子有了神仙授技,并且把弟弟已经毒的救不回来了。
那么这个时候,自然就变了支持对象。
总不能为了一个将死之人,再弃了更有前途的儿子。
“爹爹,你绝对不能出手。”
“为何?”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唇亡齿寒。若爹爹连亲兄弟都不能忍,大臣们会怎么想?将领们会怎么想?史书会怎么写?
这件事爹爹不用插手,既然我已经有了准备,就绝对不会让他得逞。孩儿也想看看,他究竟能做出什么举动……”
赵匡胤摇头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如今身负重任,岂可置身险地!”
“孩儿有一计,可以试探一二。”赵德昭顿了顿,见赵匡胤有兴趣,就笑着说道:“今日道长抵京,孩儿正好作为借口。现在,孩儿带一百护卫前去中书令府,只是过去打个招呼,跟三叔约定明日再去。”
“你想去看个究竟?”赵匡胤沉吟了一下道:“中书令府有五百禁军,其中府中两百人,农庄三百人。你今日实则虚之,放下鱼饵,就抽身离去,会让他措手不及。
而改约明日,也会让他的所有准备落空,却又不能更改计划。而我这边派人去查清楚他的布置,哪怕你明日再去,也会准备妥当,有惊无险。
这样一来,让他主动动手,也能让所有人知道,是他因病发疯,而不是我们要对付他!”
赵匡胤当然很聪明,他只是背负的东西太多,而他又不是一个善于选择的人。
他不知道什么该放弃,什么该重视,将所有的一切都背负在身上。
而当他有了决断的时候,他比只会窝里斗,内残外忍的赵光义要强多了。
赵德昭笑道:“正是如此。一切阴谋都不过是在正路难走时候的捷径,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事先封住捷径,一切阴谋都不过是白费功夫。”
赵匡胤凝神问道:“绝对的实力?”
赵德昭连忙小小地拍了个马屁。“这当然是孩儿沾了爹爹的光。”
看到赵匡胤露出满意的表情,赵德昭的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在明朝的时候,他跟朱棣之间相差四十岁,爷孙之间隔代亲,年龄差距又大,所以行事可以毫无顾忌。
可是跟赵匡胤就完全不同了,两人之间只相差二十四岁,他已经可以培养自己的势力了,但赵匡胤才三十九岁。
三十九岁,对皇帝来说,也算得上春秋正盛。
只有一个皇位,赵匡胤未老,赵德昭就已经长大了。
他太能干,对赵匡胤是威胁,他要是废物,赵匡胤又瞧不起他。
父子之间的平衡很好掌握,可是皇帝与太子之间的平衡,却非常考验一个人的能力。
而且赵光义现在没有了威胁,赵德昭也不愿意继续韬光养晦。
早日统一全国,早日去除北方的威胁,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才是赵德昭穿越到这个时代的最大责任。
憋屈几十年,等赵匡胤老去,让百姓继续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那他不就成了一个废物。
这一刻,他已经拿定了主意,以后还是少回开封府的好。
自己尽量一直待在外面,去扫平障碍,去造福百姓,不跟他在一个小小的皇宫里面抢食吃。
至于杀了赵匡胤,早日登基,赵德昭没有考虑。
只要他不成为造福百姓的障碍,就让他一直待在皇位上。
在明朝当了七十六年的皇帝,最后自己不当了,早就厌烦了这个位置。
赵匡胤招了一下左手,孟宽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官家。”
“你去将我的钢丝内甲拿来给二哥儿穿上,再带上秦昌盛,陪二哥儿去一趟中书令府……”
第七十一章 名声更重要
中书令府。
赵德昭带着一百护卫,还有佟亮,孟宽,秦昌盛,在下马桩处一跃而下。
他的身上穿着礼服,但里层穿了钢丝甲,孟宽和秦昌盛两人可以说是宫中武功最高强的太监。
这样的保护,哪怕赵光义让目前府内的两百护卫包围住,赵德昭也有信心逃脱。
何况,他现在只是来下饵的。
见赵德昭下马,大门打开,管家赵武笑眯眯地迎了上来。“见过二哥儿,中书令大人在后殿等着你了……”
赵武是赵氏偏支,来自保州(保定)。
赵氏虽然自称天水赵氏,但多代之前就已经离开了天水,主要就是在河北为官。
僖祖赵朓,历任永清,幽都县令,都是在河北。
当时赵家就选择在保州生根发芽,
顺祖赵珽,在唐朝担任御史中丞,但是老家一直没有搬。
到了翼祖赵敬,历任后唐营州、蓟州、涿州刺史,赵家在河北也算大家族了。
宣祖赵弘殷时期,因为战乱,赵家衰落了一段时间,不过赵弘殷弃文从武,靠打仗,又带着赵家崛起。
特别是赵匡胤当上了皇帝之后,赵家这一下牛大发了,保州的赵家人虽然血脉稀薄,却也来开封府投靠赵匡胤。
从武的进入军营,从文的进入官场,还有一些什么都不行的,选聪明伶俐当知客。
当然,因为皇宫的关系,这些人主要是赵光义和赵廷美收留下来。
赵德昭笑着丢过去了一粒金瓜子,问道:“除了我,三叔还叫了谁?四叔过来了吗?”
赵武虽然已经四十多了,手脚却很是利索,伸手抓住了金瓜子,笑眯眯地说道:“兴元尹没有来,老爷今日就只款待你一人。”
“那可不敢当……”赵德昭心中计较,脸上却笑的更灿烂。“我看府中似乎多了不少护卫啊?”
赵光义如果要动手对付赵德昭,赵家人是绝对不会支持他的。所以,他必须要瞒着赵武,但是赵武身为知客,府内大小事务瞒不过他。
“也没多几个,今日换岗,农庄过来了五十人轮换,今晚聚餐了,明日就会走五十人去农庄。”
赵德昭左手扶刀,大踏步地走进了门廊,用周边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只请了我一人,那也省事了。今日华山的老神仙陈抟过来了,爹爹让我陪他进餐,为了跟老神仙学几招,今晚只能辜负三叔美意了。我就过来打个招呼,跟三叔说一声,说完就走。”
赵德昭的动作很快,赵武跟在后面都快追不上了。
“我的二哥儿啊,用得着这么急吗?”
“当然要急,我还要赶紧回去看看老神仙有什么本领呢。”
一边快步向内走,赵德昭一边观察着周边的环境。
没有发现有人埋伏,就是要动手,也会等赵德昭端起杯,喝的差不多了,才会动手。
所以现在快进快出,绝对出乎赵光义的意料,再多的安排也用不上。
从前院进入中院的时候,赵德昭发现了角门处停了一辆没有马的马车,马车上有几大坛桐油,走到旁边就味道熏人。
不用这么大阵仗吧?难道赵光义真的想要跟他同归于尽!
不过,一般情况下不会这么做。除非他动手了,又留不住赵德昭,用火势拦截。
或者赵德昭跑了,事情败露,他就只能用来自杀了。
“这是府内的房子准备修葺?”
赵武一边小跑,一边说道:“要开春了,这些木头都要防腐,防虫。”
赵德昭点了点头,跟孟宽使了个眼色,他的表情比较平静,但是秦昌盛就有些严肃。
至于佟亮,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孟宽他们是有另有其事。
赵德昭自小就在这个大宅院里长大,九岁赵匡胤当了皇帝,才搬进皇宫,对这个院子自然很熟悉。
来都了中院,发现这里不管是内侍,还是丫鬟们,一切正常。
迎面走来的中书令府大管家陈从信,还笑着跟赵德昭打了个招呼,得到了赵德昭的回应,才进了自己的账房。
后殿的偏殿书房,郭山得到消息迎了出来,笑的却有些不自然。“二哥儿,中书令正等着你。”
赵德昭点了点头,大着嗓门笑道:“三叔,今日真不凑巧,华山的陈抟到了宫中,今日我要陪他,明日再来议事如何?”
书房里,赵光义抬起了头,脸色略带惊愕。“明日再议?”
赵德昭进了书房,略带痞气地靠在了打开的窗棱上,仿佛身上没有力气。“是啊,你这边我随时能来,老神仙可是难得一见。你不知道,他方才就讲了一篇《道德经》,讲的深入浅出,真是让人醒醐灌顶啊!爹爹让我陪他晚餐,顺便讨教一二,这个机会可不能错过。”
隔着一张书桌,能清楚看到赵光义的血管暴突,青筋明显,而近皮肤处,毛细血管有些已经涨破,让他皮肤泛青。
氯化钾已经完全破坏了他的生理机能,随时都有可能断气。
即便在现代,他这种被破坏了几个月的身体,恐怕也只能等死。
赵德昭的话显然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懵了半晌才说道:“陈抟来京,的确值得……我这边……唉……随你吧,那就明日再议。”
为了不引起自己的警觉,他原本想要勉强一番,最后还是住了嘴。
心中有了怀疑,他在经验丰富的赵德昭面前就别想隐瞒心思。
几辈子活了近两百年,可不是只有二十七岁的赵光义能比的。
赵德昭嬉笑涕骂都是表象,他根本看不透赵德昭的真正心思。
见赵光义答应了下来,赵德昭连屁股都没有落座,就又抱拳嬉笑道:“辜负了三叔的心意,我是特意过来告罪一声,这就回去了。”
赵光义说道:“你这马上就要去襄……汉京了,我这身体又不争气,怕是见一面少一面了啊!”
“三叔英雄盖世,区区小病何足挂齿。对了,陈抟不知道懂不懂医术,明日让他过来帮三叔看看。”
赵光义眼神一亮,迅速又黯淡了下去。“没有听说他会医术,还是算了吧。”
历史上,赵光义两次召见陈抟,对陈抟的长寿羡慕的很,还让宋琪询问长寿的方法。
可是陈抟的方法就是睡觉,少食,玄默,吐纳。赵光义得到了方法,也练不下去,只能作罢。
赵匡胤一次没召见陈抟,赵光义连续召见两次,显然,他对陈抟很有兴趣。
可现在人来了他都不见,要说没有玄机,赵德昭才不信了。
赶紧离开,这里现在真的危险。
他不怕赵光义派护卫围杀,护卫的禁军是没有弓箭的,有两个高手保护,前院一百禁军听到动静就能进来,赵德昭有信心跑掉。
他就怕跟那火油一样,要是赵光义不想活了,搞一车炸药点了,他现在可受不了这种震荡波。
“那好,我先回去了,明日我再来叨扰三叔。还是晚上?”
赵光义嗯了一声道:“晚上还能借机陪着喝几杯,你不来,你三娘她们连酒都不让我喝了。”
“唉,三叔还是先养好身体,等你身体好了,我一定陪三叔喝尽兴。”
他的眼神里仇视一闪而过,垂下了眼睑。“好不了啦,趁着没断气,该吃吃,该喝喝,眼一闭,什么都是空的。”
“那我先走了……”赵德昭抱拳告辞。
赵光义身子动也不动,摆了一下手腕,像赶一只苍蝇。“去吧……”
赵德昭丝毫没有嫌弃他的动作,立刻开心地闪人。
文德殿内,赵匡胤听完了赵德昭的分析,长叹了一口气,久久不语。
作为家族的长子,他一直被教导要照顾弟妹。作为家族的族长,他同时也要照顾族内的同族。
他跟赵光义相差了十二岁,自小把这个弟弟当儿子养,可是现在,却面临这样一个结果。
他不怪儿子,任谁知道以后会发生那样的事情,都不会什么也不做,等待那天的到来。
他也不怪弟弟野心勃勃,因为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他如果不是那样宠弟弟,因为陈桥兵变的时候,弟弟是主导人之一,就对他予夺予取,也不会发展到那一步。
他太追求完美,想要让所有人都过的好,却疏忽了平衡之道。
不过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他也能狠下心来。没有这股狠气,他也不可能坐上皇帝的位置。
“如今有一急一缓两计,想要快点结束,今日就调查清楚你三叔的布置,明日直接将他逼到绝境。不过,他毕竟是赵家人,我希望你用缓兵之计。”
赵德昭问道:“爹爹的意思是想让我不理三叔,明日也不去他那里,让他自生自灭?”
赵匡胤点了点头,叹道:“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了啊……”
“你就不怕他因为要死了,疯狂报复?”
“我会盯着他的。”
赵德昭沉吟了一下,觉得这件事确实不好办。他们父子俩不管谁动手,都会有杀弟杀叔的人伦之罪,让他自生自灭最好。
可是,如果他管不住自己的嘴,那也比较麻烦,外人知道赵德昭对他下毒更不光彩。
考虑了一会儿,赵德昭说道:“这件事不能放任自流,防止他把我下毒的事情说出去。”
“所以今后当引以为戒,做事三思而后行,再不要如此毛躁。”
第七十二章 教派
毛躁的是裴格安,不是自己,但这件事赵德昭当然不会说出来。
如果告诉下毒是裴格安自作主张,那么赵匡胤绝对不会容许一个敢对赵家人下手的人活在世上。
他能容忍赵德昭,不代表能容许一个外人。
“爹爹,虽然我们不能主动下手,但是中书令府,还有开封府的那些属于三叔的官员,都要密切监控起来。不能让三叔浑说,更不能让这件事为外人所知。”
“此事好办。”赵匡胤倒是并不把这件事当做威胁。“明日我亲自去中书令府,跟你三叔说,你会直接去汉京,至于那个俞皓,我直接调去汉京。”
赵匡胤乾坤独断,即便是赵光义也不能反驳。而这件事不明说,却不让赵德昭去中书令府,也是告诉赵光义,你的阴谋我已经知道了,绝对不会让你得逞。
赵匡胤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狠厉。“他现在也有了妻儿,若不知悔改,就会牵连妻儿一起同死,他知道该如何选择的。”
这是要撕破脸皮了吗?
赵德昭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身为皇室,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来看。
不能明着下手,这种将事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的选择,也算是个明智选择了。
见赵德昭沉默不语,赵匡胤反倒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也是逼不得已,总不能让我们在史书上留下污点。为了我赵家的江山永续,一切都是值得的。
走吧,既然回来了,就去跟陈抟多学一点。这老道活了九十五岁,还是有不少可学之处的。”
中书令府,独坐书房的赵光义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他从赵德昭进门,一直到离开,都表现的那么自然,毫无心机。
不管是从语气,还是从表情,动作,根本没有发现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一个十五岁的年轻人,有那么老谋深算吗?
陈从信进门,看到低头不语的赵光义,轻声喊道:“中书令。”
赵光义抬起头来,有些迷茫地说道:“不像,一点也不像。”
“什么不像?”
“他不像下毒之人,也不像指使之人,如果他跟这件事有任何关系,都不应该会表现的如此自在。”
陈从信,字思齐,永城。他为人谦虚恭谨,心计精敏,特别擅长记账。
赵光义对他信任无比,除了把钱财交给他打理,府内大小事务都委托给他。
听了赵光义的话,陈从信回忆了一番刚才与赵德昭碰面时候的感受,说道:“臣今年五十四,这大半生见过的英雄人物不知有多少,可是面对二哥儿,刚才却有一种被看透的心悸。
若说他是毫无心机之人,臣是绝对不信的。可若说他心思深沉,以往的表现也太让人疑惑了。
中书令,属下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直说无妨。”
“没有怀疑,就是最大的怀疑。”
赵光义浑身一震,身子一下子坐直,却又牵动了心脏,捂着胸口靠在案几上急喘了起来。
陈从信想要喊人,被赵光义连忙阻止。“无碍……缓缓就好了……”
陈从信拿起了桌上的水壶,给银杏叶茶杯里面又加上了一点热水,递给了赵光义。
赵光义摆了摆手,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这个小崽子,瞒过了我们所有人啊!……若说他毫无锋芒,又怎能一刀砍下了以武力著称的王三铁!只有在我面前,他才表现的这么人畜无害。”
陈从信道:“王三铁乃都指挥使,一方大将,他被杀固然是自己作死,但文武大臣都拥护皇子,这就值得怀疑。
官家发配皇子去襄阳,怕也不是真的发配,而是另有所图。
如今五百铁匠,五百木匠都已经去了襄阳,根据眼线所报,如今襄阳大兴土木,这可不是一个节度使应有的阵仗……”
陈从信不像程羽,贾琰他们,那两位虽然是赵光义的心腹,但也是朝中大臣。
他曾经从军,也就是个从事,负责后勤,后退出军中,成为了赵光义的家臣。
他没有退路,也不敢有退路,跟着赵光义一条路走到黑,还有指望,
他若是叛赵光义,赵匡胤第一个就要杀他。
一个不知道忠心的属下,也会让所有人瞧不起,千夫所指。
赵光义的目光落在了墙上挂着的一把镔铁刀,忍不住呢喃:“究竟为什么?”
镔铁刀在赵德昭的农庄重见天日,在裴甲前往襄阳之前,就打造了近百把。
赵光义身为皇弟,自然早早就得到了一把。
现在看到这把刀,他又疑惑,为什么这种炼制方法,会被赵德昭掌握。
还有那《长生练气诀》,还有那《人参固本丸》,难道他的身后,有一方大势力在支持吗?
可如果有,又是谁呢?
集英殿偏殿,上首坐着赵匡胤,左右两边赵德昭和陈抟相对而坐。
他们一人一张罗汉床,床上还放了一张案几,上面摆满了酒菜。
陈抟的案几上摆放的全是素菜,不过宫中御厨所做的素菜,也要比他自己天天倒弄的猪食要好吃的多。
已经九十五岁的陈抟已经没有口腹之欲,却也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不过这个时候,他已经半天没有动一下,云淡风轻的表情化作了凝重。
而赵匡胤更是不堪,张大了嘴巴,望着赵德昭,感觉这根本不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儿子绝对不应该这么厉害。
在他的对面,赵德昭正襟危坐,正朗声说道:“综述儒释道三派的历史,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佛家是好的,佛教是错的,道家是好的,道教是错的,儒家是好的,儒教是错的。
佛家让人为善,以来生,轮回之说引人向善,但佛教不事生产,浪费粮食养一帮废人,占据天下财富,罪不可赦。
道家重(zhong)生,活在当世,更值得提倡,但道教在民间根深蒂固,更易被有心人利用,当做造反的武器。
至于儒家,前面我说了汉代独尊儒家的原因,儒家学术与帝王之术结合起来,就成为了帝王统治天下的根基。
但是,儒家善于改变,汉代的儒学,与唐代的儒学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他能根据时代变迁,做出最符合自己利益的改变。
更主要的是,唐代的历史已经告诉了我们,科举固然能打破门阀对知识的垄断,对阶级的垄断,但是儒家学子们联合起来,就能创造出一个不弱于佛家和道家的更强力教派。
他们垄断学术,排除异己,成为不可不防的学术教派。
所以,我们要从一开始就分清楚,这三个教派的根基,思想,那些可用,那些不可用。
我华夏历史渊源流长,根深蒂固,佛教传到华夏的数百年间,实际上跟当初的佛教也完全不同,因为已经被我们同化。
据我所知,佛家的发源地迦毗罗卫国早已灭国,山南地带已经都是印度教的天下,当地的佛教小乘教徒背井离乡,藏入山林。
我华夏佛教近乎都是大乘教徒,这也是根据我华夏的国情做出的改变。
但即便是改变,也是在愚民,也是在浪费国力,必须要禁。
道家和道教,我们要分开来看,汉代的经验告诉我们,道家思想作为个人追求,是值得推崇的,但是作为治理国家的思想,却不中用。
道家注重个人思想的追求,缺少将所有人联合在一起,形成向心力的手段……”
赵匡胤忍不住问道:“何为向心力?”
向心力分物理现象和社会现象,赵德昭用社会现象简单介绍说:“就是一个群体,以某个人,某个思想为中心,然后团结一心,共同为了一个目标努力。
比如以朝廷,以爹爹为中心,为大宋肃清外敌,抵御北方,有了目标,所有人才知道该怎么做。”
赵匡胤点了点头。“你继续。”
“道家体系太多,这是大问题。每个体系都有自己的诉求,这造成了道家变成了众多谁也不服谁的教派。
天下不能缺少教派,百姓的心中没有了寄托,就会出大问题。但是如何引导百姓的信仰,是需要真正下一番功夫来研究和改善的。”
陈抟这个时候忍不住说道:“皇子是想让老道来做这件事?”
赵德昭点了点头道:“天下道教徒遍布各地,不能齐心,跟佛教比起来,缺少手段。
大部分道徒习惯性地只管自己,不受外界干扰,被佛教逼到死角之后,就喜欢掀桌子。这只会让道教越来越危险,越来越难以控制。”
佛教和道教,如果不论掀桌子的能力,佛教比道教强太多了。
别的不说,光是佛教净土宗搞出一个白莲教,就把华夏祸害了一千年。
而且如今这个时代跟现代社会不一样,那个时代人人都有自我认知,对世界,对人生,都有自己的定位。
可是现在呢?大部分人一辈子都难得出门两百里,大部分人不识字,日出而劳,日落而歇。
他们没有对世界,对人生的认识,对鬼神都十分信仰。
如果没有教派,没有寄托,他们会更无序。
既然必须要有教派,那么哪个教派该扶持,就是皇帝说了算的。
第七十三章 学术与应用
陈抟忍不住问道:“皇子,这些学说老道都不太清楚,你又从何得知?”
赵德昭笑着摇了摇头。“道长,我想请你跟我去一趟襄阳,当初整理了一些道教的资料,刚运到襄阳去。届时等你看完,我们再来探讨。”
“自然要去观摩一番。”陈抟点了点头,又问:“道教该如何改变?”
陈抟可以说是这个时代道家的代表人物,他的名气仅次于已经被仙化的吕洞宾,所以自然很清楚赵德昭为什么跟他说这些。
赵德昭就是想要借他的手来重新梳理道教,让道教变的更具有凝聚力。
陈抟会拒绝吗?当然不会。这可是名垂千古的幸事。
赵德昭沉吟了一下说道:“思想的归心学,学术的归显学。将道家学术思想分门别类,祖师归于一人,教化天下。”
陈抟沉吟了一会儿,问道:“儒家也是如此对待?”
赵德昭扭头看了一眼赵匡胤,他这个时候也凝神倾听,十分郑重。
儒释道三家,在元明时期三教归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但是元代之前,除了儒家自成一派,儒教和道教打的脑浆都出来了,可以说势不两立。
汉代独尊儒术之后,儒学作为显学,就成为了治理国家的学术。
一开始的儒学实际上也不完善,不过他们的拿来主义玩的花。
不管是道家的学术,法家的学术,只要对他们有利,他们就拿过来,说这是儒家的。
举个简单的例子,比如说周礼。
周礼原本是周朝时期制定出来的国家礼仪,规范了不同等级的人之间的礼仪方式。
但是汉朝儒家就写了一本《周礼》,将这变成了儒家的功劳。
整个儒家的发展历史,就是一个强取豪夺,丰富自己的历史。
除了死对头墨家。
但是这个世界的本质实际上还是要回归物质,墨家的工具利用,实际上才是整个社会发展的基础。
垄断了学术的儒家其实有很多可取之处,比如华夏大一统论,凝聚了一个多民族的国家,还让所有人具有同一种情感与认同。
但是他们的固步自封,愚民政策,不求改变,让他们在后世得到了众多的唾骂。
赵德昭沉吟了一下说道:“儒家作为显学,需要更细致的分类。我们要把思想与学术分开,但是这还不够,更要把学术与应用分开,还有更主要的要把文学与儒学分开。”
这一次,赵匡胤和陈抟都有些听不懂了。
赵德昭继续解释道:“儒家思想是值得肯定的,但是要去其糟粕,留其精华。大一统论这样的思想精华需要保留,可是奇技淫巧之类的思想就不能保留。
儒学在个人修养,思想净化方面的作用要保留,但是他们通过与统治者勾结,排除异己的应用要去除。
礼部需要儒家,户部却需要的算学,刑部需要的是法家,都用儒家的方式来管理,只会一团糟。
朝廷取士更要慎重,只会一些四书五经就能当官,这岂不是笑话?
儒家学子知道如何耕种吗?他们知道如何修水渠吗?他们知道如何断案吗?知道如何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吗?不能!
所以,学术的归学术,应用的方面,必须要细致。朝廷用人,必须要取其能用!”
赵匡胤忍不住又问:“何以取士?文学与儒学分开是何意?”
都说赵匡胤重文轻武,其实真实的赵匡胤既不重文,也不重武。
重文轻武的发展,一方面跟五代十国的社会环境有关系,另一方面是赵光义真正发扬光大的。
东华门唱名方为好男儿,这一句话可以说是道尽了南北两宋三百多年的武将委屈。
赵德昭道:“仓颉造字,仓颉是儒家吗?学识字的,就一定是儒家吗?儒家之所以成势,主要是因为他们让学子只能学儒家经义。
但,即便是这样,读书识字之人,也不一定是儒家。可是儒家霸道地认为,所有读书人,都必须是儒家,否则就要打倒,遭受排挤。
所以,朝廷要把读书识字与儒家分开,这就断了他们的根基。而且朝廷取士,要在有基础之后,做到专业化,这是必须的一步。
只会四书五经,不懂农科,就不能为主官,地方官,不懂算学,就不能为户部官员,不懂律法,就不能为刑部,大理寺官员。不懂奇技淫巧,就不能为工部官员。
让那些只会唱曲吟诗,只会四书五经的儒家学士为官,就是最大的错误。
当然,如今识字的人太少,不识字,连朝廷公文都看不懂,这是实际困难。
不过,可以增大进士科选士任官标准,降低恩科选士标准,这样一来,人人就不会去挤进士科这个独木桥了。”
陈抟和赵匡胤都听的目瞪口呆,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唐朝科举,进士只是又了当官的资格,还要经过吏部的铨选,也就是专业考试才能当官。
而且,哪怕是状元,经过专业考试之后,也只是九品官。
而且唐朝三百年,进士科选士只有七千多人,平均一年三十六人。
可是经历了五代十国的战乱之后,读书人锐减,到处官员差缺。
从赵匡胤时期开始,只要进士五甲以上便可直接封官。
但是赵匡胤认为官员宁缺毋滥,第一次科举,只选了十九人。
此后每年的进士科,也只有十人左右。
他当了十七年皇帝,总共选了两百官员。975年,他统计了十五年科举没有选上的读书人,一共106人,赐同进士出身。
根据统计,赵匡胤时期,进士出身的官员,总共不到三百五十人,平均每年二十个。
可是到了赵光义时期之后,为了拉拢人心,不断扩招,每年招收五百人以上,让进士烂大街了。
有些人不符合标准,也都被他赐同进士出身。而且升官速度之快,职位之高,都令人咂舌。
反正就看他的心意,提拔官员完全靠喜好,而不是制度考核。
所以一旦金榜题名,那么登官上任,迎娶白富美,在短时间内便可走向人生巅峰。
凡是读书人经过十年寒窗苦读,考取功名后,财富、地位双丰收,回报可谓极高。
与之相比的是,武人地位越来越低,抵到跟囚犯几乎处于同一等级……
当然,这个时空,他以后不可能再当皇帝了。
陈抟这个时候忍不住拍了一下手,笑道:“皇子一言惊醒梦中人。学文不等于学儒,一句话道尽了利害。皇子,可否将道家与道教之间的干系,再与老道细说一番。”
“道长不用急,过几日去了襄阳,再议不迟。”
在陈抟没有看到真理教教义的的时候,赵德昭不会跟他讨论太多,因为他根本没有那方面的认知。
就像跟一个瞎子说什么是红色,什么是黄色,根本解释不清。
只有让他亲眼看了,知道了在宗教和思想之外,还有科学,还有各种不同的研究方向能够研究这个世界,才能扭转他的思想。
赵匡胤说道:“二哥儿,不如不去襄阳了,留在开封府。”
赵德昭知道这是赵匡胤看出来了他的重要性,虽然父子俩在一起会有矛盾,但是他想留赵德昭在身边,能时刻听他分析大局。
可是,赵德昭不愿意当一个谋士,军师,他更喜欢快意恩仇。
“爹爹,最多三年,我能让大宋拥有天底下最厉害的武器,能够让我大宋的步兵,轻易对付一队骑兵,整个天下将尽归我大宋。那个时候,孩儿再回来也不晚……”
陈抟忍不住问道:“一个步兵能对付一队骑兵?天下岂有如此利器?”
这就是知见障了,因为根本不知道,没见过,所以根本想不到有什么武器这么厉害。
冷兵器时代,游牧民族一直是华夏农耕民族的克星。
只有在华夏强盛,整体国力远远超过游牧民族的时候,才能依托庞大的人口,财力压制游牧民族。
但是除了汉唐,其他朝代都做不到这一点。
一直到进入热兵器时代之后,热兵器是游牧民族的天然克星。
面临热武器,他们凶悍,快速转移的自身的优势就失去了,人口少,没有可持续发展基础的劣势扩大,全世界所有的游牧民族全部衰落。
听了陈抟的问话,赵德昭看了一眼赵匡胤,他笑着点了点头。
他们不会怀疑陈抟会当汉奸,一个九十五岁的得道高人,连生死都不畏惧,怎么可能当奸细!
不过赵德昭还是说道:“道长,下面的话我希望你不会传出去。”
陈抟点了点头。赵德昭说道:“一种武器,可以将铅弹射出五百步,还能入木三分。如果人人装备了这种武器,还怕敌人骑马进攻吗?”
陈抟愕然,看了看赵德昭,又扭头看了看赵匡胤。“陛下,皇子去襄阳,就是为了造出这种利器?”
赵匡胤点了点头道:“襄阳有汉水,借助水力才能生产这种利器。”
陈抟立即大有兴趣地说道:“老道也想见识一番,若大宋有了这种利器,平定天下易如反掌。百姓也能安居乐业了……”
赵德昭继续下饵道:“道长,其实有许多技术,都是源自于道家之学啊!”
第七十四章 暗手
月初的深夜,伸手不见五指,在灯笼的照射下,夜幕里的御花园因为众多树木,显得有些阴森。
赵德昭的心情很好,陈抟已经上钩,有他的帮助,道教的重新梳理会减少很多阻力。
更高兴的是,赵匡胤已经从根本上认识到了自己的作用,对自己更加看重。
有他在前面冲锋陷阵,自己只需要平静种田就好了。
这比自己既当爹又当妈的,要轻松的多了。
两个小黄门提着灯笼走在前方,陪着赵德昭身边的是孟宽。
“二哥儿,农庄那边已经打听清楚了,府内的布置也都查清楚了。那陈平前日就送了妻儿离去,显然,这其中必有阴谋。”
“可否查到了中书令究竟是何时有了异常?”
“应该是官家大婚的前一日,太医熊槐因病告假,随后就被陈平请到了中书令府。然后才有了护卫临时调动,购买桐油,陈平送走妻儿的一系列的行动。”
“可否查过熊槐?”赵德昭楞了一下。“熊槐告病?什么病?”
“他如今就在拱辰门外坐房里,可否召见?”
赵德昭平静了下来。“都问清楚了?”
“问清楚了。熊槐当初试过药,当时没有反应,过了几个月才感觉不适。被中书令知道之后,威胁他说出了实情,然后就怀疑到了二哥儿身上。”
赵德昭笑道:“他现在都要死了,除了身边的几个亲信,怕是谁也指挥不动。那些军中的将领以前敬他是中书令,都指挥使,现在却不会听他的,更别说帮他对付我了。
所以,现在盯紧他身边的几个人,盯紧他府内的护卫布置,就足够了。唯独要重视的是,不能让不利我爹爹和我的话传出来。”
孟宽笑道:“都已经布置下去了,而且,中……不会那么愚蠢,为了自己的后代,他不会乱说的。”
“希望如此吧。”
按照赵光义的性格,赵德昭不认为这件事就会轻易平息,一切要看明天赵匡胤去中书令府,谈的怎么样。
他不担心赵匡胤会心软,不说自己这个儿子目前比他那个弟弟份量更重。只是为了江山,赵匡胤也不会让赵光义变成一个不安定因素。
仔细盘算了一下赵光义目前的筹码,赵德昭放下心来。
以前的赵光义,麾下有三分之一的禁军,在他手里掌握的兵力,比韩重赟还要多。
不过这只是名义上的的统兵权,他其实很少去军营。
但是自他病倒以后,这些人就人心不定,另寻高枝。
谁都知道他要死了,还不赶紧寻找攀附对象啊!
所以,除了他的五百近卫,他目前能控制的兵力有限。
而且他身体不好随时要死,即便是这些近卫,也不一定跟他死心塌地。
他病倒的这几个月,他手中的权力,实际上处于一个逐渐消散的阶段。
幸亏他是如今才发觉不对,要是中秋节之夜就发觉不对,立即起兵,还真能形成巨大的破坏力。
看了看夜色,赵德昭突然站住了脚步。“孟内侍,如今夜已深,集英殿这里还有空房吗?”
孟宽立即笑道:“这自然是有的,二哥儿不回府休息了?”
“嗯,就在这里睡一夜吧。去帮我把熊槐叫来。”
大宋皇宫的房子不多,院子多,树多。
东宫在东南角,集英殿在西侧,东侧有六尚局,还有银台司。
这个时候的银台司可不是间谍组织,而是真正的储放金银钱帛的银库,皇帝打赏大臣,将领,都是从这里领取。
只是后来这里变换了职能,改成了间谍组织总部,不过没有换名字。
后宫是大臣禁地,包括赵德昭长大了,后宫也只能白天去,不能在里面瞎逛。
但是御花园这边的集英殿,本来就有许多款待大臣们的院子,一些受奖励的外地大臣,往往会在这里休息一夜。
赵德昭住的小院跟陈抟住的相距不远,属于同一片建筑不同的院落。
皇宫内这样的小院并不少,基本上都在西侧一带。
进了正中的堂屋,赵德昭看了一眼佟亮,叹了口气。“准备纸墨。”
佟亮吩咐了下去,有两个小黄门立即过去拿来了纸墨。
他现在几乎相当于是光杆司令内侍和护卫全去了襄阳。除了佟亮,就连护卫都是临时借调的。
偏偏这个时候又出了赵光义这档子事,手里连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只能依靠赵匡胤。
他还在考虑,要不要冒一次险,去将赵光义直接干掉。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在明朝的一百多年,赵德昭也习惯了从总局来分析局势。
不论什么时候,首先要把自己撇清楚。
但是如今变成了赵德昭,属于赵德昭的年轻人心态,并不是没有一点影响。
裴格安帮他毒杀赵光义,现在惹出了是非,让他有些陷于被动。
对赵光义,现在是打不得,骂不得,动不得。
不管怎么对他,只要赵匡胤和赵德昭先动手,历史记载说就会留下不光彩的一面。
可是如果一直这样被动,泄露出一点风声,依旧会名誉受损。
明天赵匡胤还不知道能跟赵光义谈成什么样,自己这边也不什么都不做。
不管有用没用,先布置一条暗线再说。
熊槐很快就被召来,前几日被赵光义吓唬了一遭,今天又被孟宽逮住仔细询问了一番,熊槐就知道,自己已经深陷漩涡了。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抱紧皇帝的大腿不丢,最少,这样还能保住自己一家老小。
一进门,看见皇子赵德昭正一丝不苟地写着什么,他不敢怠慢,直接双膝跪地,拜倒道:“罪臣熊槐拜见皇子。”
赵德昭使了个眼色,佟亮立即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闻听熊太医身体不适,我这里倒是有个方子,能缓解病情……”
佟亮上来拿了两张纸递给了熊槐,熊槐一看,第一张纸上面写了蜂蜜,五味子等中草药的药方,这些药材,都是缓解肾脏和心脏负担的。
还有一个食谱,竟然是以猪胰脏为食。
第二张纸上面,却是一副壮阳药方,与当今的大部分壮阳方子不同。
他一时不解,这药方看起来也完全没有问题。
却听赵德昭又说:“这两份药方都是为你准备的,下去吧。”
迷迷糊糊拜见,一句话都没有问,就又被打发了出来。
(降温了,然后今天头痛欲裂,吃了药,准备睡一会儿,晚上就只有两千字了。)
第七十五章 相见
孟宽让人送了熊槐出去,忍不住问道:“二哥这是何意?叫熊槐过来什么也不问?”
“有些话不需要问也能知道,一个小人物,就不要为难他了。”赵德昭装作不经意地说道:“明日等爹爹去了中书令府,再让熊槐离开。”
“喏。”
出了偏殿的院子,孟宽突然一愣,有些明白了赵德昭的意思。
问题一定出在那两张方子上面,有可能,这本来就是给赵光义下的圈套。
故意等官家去了中书令府再放熊槐离开,那个时候,双方等于已经撕破了脸面。
赵光义肯定会查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而熊槐就绝对是最显眼的目标。
那个时候,他在宫中遭遇了什么,也瞒不过赵光义。
可是赵光义真的就那么容易上当吗?
或者说,凭什么让赵光义上当?
那就只有一个原因,赵德昭给熊槐的药方有问题,却又让赵光义看不出来。
这个药方肯定是真的,能够治病,但在某个环节,却又会出问题。
有了治病的希望,赵光义就不会想着鱼死网破,而这个治病的过程,就是赵光义走向死亡的过程。
能混成宫中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论斗争经验,孟宽绝对数一数二。
很短的时间,他就猜透了这里面的所有环节,只是暂时无法证实。
想到赵德昭今日在官家和陈抟面前的挥斥方遒,再想想他最近半年的变化,孟宽的心里也有些发抽。
难道真有神仙授技?
一夜无话。
赵匡胤从宋氏的床上起来,看着娇弱的宋氏依旧在海棠春睡,忍不住露出了满意的笑意。
跟花蕊夫人比起来,她少了成熟的风情,青稚的多。可是她身上的端庄,却仿佛是与生俱来的。
姥姥是公主,母亲又是公主,到了她这一代,她又是长女。
大家族的底蕴与教育,让她虽然年幼,却已经有了母仪天下的威仪。
只是对已经快四十岁的赵匡胤来说,看着一个小女孩在别人面前装腔作势,却在自己面前节节败退,就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不管怎么说,这个皇后娶的值。
在宫女的侍候下穿上了衣服,没有惊醒宋氏,赵匡胤就来到了庭院里开始习武。
宋初一切都遵循唐制,早朝制度同样如此。
最初是十日一早朝,初一十五有朔望朝,后来改为五日一朝。
但这只是早朝,常朝,也就是明朝的午朝,这是每天都少不了的。
不过所谓的午朝,常朝,就是坐班,处理公务,而不是电视上看到的那种上朝。
明朝朱元璋开始,早朝才成为惯例,每日都需要上朝,明朝之前,基本上都是五日一朝。
皇帝需要接见大臣,处理公务,大臣们更需要处理自己的分内事,哪有时间天天站在大殿里浪费时间啊。
赵匡胤新婚,已经停了早朝,有什么公务,只需要坐班时间来汇报就好。
习武完毕,回来梳洗的时候,宋氏才被惊醒。
在床上穿好了衣服,打扮的整整齐齐,她才下了床来。
“陛下日理万机,岂能因为妾身一个妇人家就误了国家大事,如此一来,妾身不是担了误国罪名。
妾身知道陛下疼爱妾身,这就足够了。明日开始,由妾身侍候陛下早朝吧。”
赵匡胤笑道:“夫人无需担心,最近后蜀那边也逐渐安宁,与北汉也暂时停战,军中无大事。
朝中现在众人都在关注皇子就藩一事,汉京成为了一个新的角力场,反倒是开封府这边,平静了下来。
我不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休息几日,以后怕是没时间陪你。”
“妾身无需陛下陪,但凡陛下能让天下安宁,就是妾身最大的荣耀,岂能因为妾身让陛下纠缠于后宫之中。”
赵匡胤笑着摇了摇头。“去准备一下吧,今日去三哥家做客,明日开始,我就专心朝政。”
宋氏听到赵匡胤这样说,立即脸红起来。
她才十三岁就嫁了赵匡胤,不要说赵光义的妻妾,就是名义上的儿媳妇,也要比自己大。
虽然身为继母,大嫂,但她确实最小的一个,这也让她面对赵家的妯娌,格外不好意思。
集英殿这边,赵德昭也是一大早就起床,然后在御花园里开始锻炼。
袁不让以前训练赵德昭,主要是以上阵杀敌的阵势为主。
在战场上,没有什么身手灵敏之说。你的前后左右不是敌人,就是同伴,这个时候,就必须要跟身边的人形成一个整体。
相信同伴,当好螺丝钉,才能让整体的力量发挥出来。
一直到锦衣卫建立之后,赵德昭军阵才练的少了,以锻炼个人能力为主。
他这几辈子所学甚杂,格斗,拳击,泰拳,大鹏顺气功,铁线拳,甚杂包括跑酷。
在明朝的时候,综合天下道家经典,创造出了《长生练气诀》成为基础内功。
因为这门功法,他在大明活了一百一十五岁,武术技巧也是无人能及。
如今的赵德昭体质比他在现代社会更好,比朱瞻基的体质更是强的多。
半年多的训练,如今的他,虽然才十五岁,已经快要比得上现代的巅峰状态了。
陈抟看到赵德昭在御花园里飞檐走壁,十多米高的树几个攀爬就上去了,三米高的围墙,在他面前脚一蹬就上去了,格外讶异。
赵德昭的这种锻炼,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一直等到赵德昭锻炼结束,他才忍不住道:“这是神仙授技,要老道看,更像是猴子攀爬。”
还别说,后世的拳击也好,格斗也罢,特别是跑酷,跟猴子攀爬倒是真的有些像。
赵德昭笑道:“此乃外功练法,虽然有失大气,却对速度,技巧,发力都有促进作用。招数是死的,人是活的,反应速度提升起来,力量提升起来,就是最大的进步。
我晨练一个时辰的外功,晚上连一个时辰的《长生练气诀》,如今虽然才十五岁,却已经难逢敌手。”
陈抟行礼道:“昨夜我观摩了《长生练气诀》许久,其无极而太极,太极生两仪,以至万物化生的道理,实乃天下至道。
老道虽虚长近百岁,却仍然看的如痴如醉,今早见你练习,却有些大失所望,还望皇子以教。”
赵德昭忙道:“不敢当,我也只是占了先机,本书内容博大精深,我们共同探讨……”
在陈抟这个学术大家面前,赵德昭不敢张狂,因为他不是一个纯粹的人,他更注重结果而不是追求真理的过程。
在明朝整理出来的这套《长生练气诀》,是玄真他们应用了大量的张三丰创造的太极经义为骨架。
赵德昭虽然练习的很精深,可要论起对道家的理解,远远不如陈抟。
哪怕现在还没有太极拳,可是陈抟对太极的本质,绝对要比赵德昭了解。
赵德昭跟他亲近是为了讨教,你要是自觉更厉害,何必讨教?
相比皇宫里面赵匡胤与新婚妻子,与几个孩子的其乐融融,相比赵德昭与陈抟的和谐,中书令府,这几天一直压抑的厉害。
三天前,赵光义不顾几个妻妾的悲戚,立下了遗嘱。
虽然把府内的事务,利益分配的清清楚楚,不会有争端,可是对几个女人来说,丈夫不行了,她们就要失去最大的依靠。
一直到了早饭后,几女才强打起精神,准备迎接新嫂子的到来。
她们都已经二十多岁了,新嫂子才十三岁,不要说宋氏别扭,她们其实更别扭。
辰时六刻,也就是后世的八点半左右,赵匡胤的仪仗进入了中书令府。
赵匡胤正式出动,禁军立即接管了中书令府的护卫,原本的护卫,就在偏院歇了下来。
宋氏被符氏她们迎进了后院,今日宋氏还专门带上了四姐她们,有她们几个孩子在,聊天也不至于那么尬。
其实宋氏跟四姐也就相差三岁,现在能认宋氏当母亲的,也就是四哥和六姐。
四姐和五姐年纪跟宋氏没有差几岁,两人就是跟宋氏亲近,也更像姐妹,或者说是朋友。
而赵匡胤,自然是进了赵光义的书房,跟女人不会一起掺和。
赵光义虽然能动,却也不想动,一直留在书房,只是迎到了门口。
看到赵匡胤手扶刀柄,威风凛凛地走进,他的内心充满了嫉妒与愤恨。
你们父子俩活的好好的,为什么就容不下我!
不等赵光义相迎,赵匡胤就快走了几步,开口说道:“三哥身体不适,何必迎出迎进,快进屋坐好。”
赵匡胤扶住了赵光义的手臂,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说道:“三哥,最近没有找医生吗?太医治不好,或许游医有偏方,也能管用。”
赵光义摇了摇头道:“不找了,这就是命。”
兄弟俩相扶着进了书房,赵匡胤扶了赵光义在罗汉床上坐下,自己坐在了案几的另一边。
郭山进来亲自泡茶,然后头也不抬就退出了书房。
出来之后,他忍不住望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孟宽,只见他的脸上露出了有些难以捉摸的笑意。
郭山的心中一惊,有一种想逃跑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