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勾栏里的少年与狗
从一开始的白罱城实施宵禁,巡城卫强势镇压城中百姓,人人自危,到那大庆之人城外“叩关”。自此开始,到如今丑时末,城内喧嚣便从未断过。
甚至到了后来,城内酒楼、酒馆、勾栏、茶楼,赌坊、字花铺之流,俱都开铺迎客。白罱城内,一时间比之往日夜市更加热闹。
而这些地方,都有一个特性,那就是人流多,江湖人,读书人,三教九流,人群集中。
正所谓人一多,话就多,话多自然有其因。城外那位来自大庆的小王爷,便是这些人探讨胡侃的核心话题。
城北雾柳巷,满京师闻名遐迩的勾栏地,凝脂轩。
此时的凝脂轩,较之平日里,更加热闹,人头攒动,络绎不绝的来客。富贾豪绅,达官显贵,在这里撞见,是在常见不过的事情。
城里私底下流传这么一句话:娘子有四位,新郎谁来做?子夜前姓王,子夜后姓张。凝脂白如玉,勾栏入梦乡。
这栋在雾柳巷尾,拥有四大绝色花魁的凝脂轩,内中大堂里的眼下情景,令人咋舌。而咋舌的原因,并不是因为黄、紫、白、青四大花魁齐齐现身勾栏,而是因为有位少年人牵着一条大黄狗坐在正中的献舞台上坐庄,赌那大庆来人,进不进的了凤武门。
人声鼎沸,无数人参与。
“唐姨,就这么任由他胡闹下去?”
西面的廊道里,有三人栏前观望,那个站在右边,两鬓有两缕白发的瓜子脸,柳叶眉姑娘,转头望向中间那位面容姣好,一身穿着尤显雍容华贵的妇人,愤懑说道。
那看上去大概三十余岁,面容姣好,身材凹凸有致的妇人,白皙的双手搁在栏杆上,纤细的手指轻轻敲动。
她凝视着高台上身穿貂裘,面相普通的少年,缓缓道:“既然你兄妹二人都试不出深浅,那便随这少年郎去吧,无非是妓院变赌坊,有什么大不了的,都是做生意,些许损失,我唐饔还不至于找补不回来。”
“唐姨,不然请公子出手?”腰间一朵刺绣牡丹的白袍束锦女子,往前挪动了一小步,她那漂亮的脸蛋之上,在提到“公子”时,明显闪过一抹异样,言语间,仍不死心。
站在妇人另一侧,一个脸色有些病态,颧骨凹陷的男子,在听到女子这句话,掩嘴咳嗽了两声,略显发黄的眼睛不着痕迹地瞪了女子一眼。
女子敏锐的察觉到哥哥的眼神,心中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果不其然,妇人在听到这句话后,扭头便走,并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台上之人,我给你兄妹二人半个时辰,驱逐出凝脂轩。”
美妇离开离开后,病态面容的男子,仿佛在自说自话,“咳咳,你喜欢褰乐王的儿子,我无话可说,可是,他有喜欢你吗?哪怕他李光宇拿正眼去瞧你,我都觉得这命卖的值。然而,并没有。”
瓜子脸、柳叶眉的漂亮姑娘,只是眸光阴冷地盯着献舞台上的少年,一句话未说。
男子心中叹息。
献舞台上,上身穿着名贵貂裘,挽着袖子的少年,蹲在一张八仙桌上,左手拿着一叠银票举至高处,来回晃荡,右手攥着匕首在身前的桌面上迅速划出三个圆,并手法敏捷的在其中各刻几字。左边的是圆圈中是“入城”二字,右边的是“挡下”二字,中间的是“死”字。
貂裘少年先是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指着身前几个圆圈,眉飞色舞道:“各位看官,相信你们对那城外之人兴趣极浓,我顾貂儿同样也是。今天我借凝脂轩开盘口坐庄,赌一赌那大庆小王爷能否入城?不知诸位可有兴趣?”
半个时辰前,与凝脂轩起了冲突不了了之的貂裘少年,至今还安然无恙,现在还把这家据说背景通天的妓院,变成了赌坊。这自然吸引了大批的围观者。
京城的富贾豪绅、达官显贵之流,向来都不担心看热闹被殃及池鱼一说。京城的水有多深,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况且,大人物的计较,非是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大人物就该有大人物的肚量,要扳手腕,也该找始作俑者。
当貂裘少年开出盘口,这些权贵富绅有兴趣参与,便无需计较是否会惹恼凝脂轩背后之人。
台下靠前的一个大腹便便,满身富态的中年人,一手摸着肚子,一手剔牙,眨着小眼,瓮声瓮气道:“阁下开盘口,那这几个圆圈又是什么意思?”
“这位看官问的好,众所周知,那大庆小王爷恶贯满盈,在他大庆嚣张跋扈,欺压良善,妄自尊大,不知天高地厚,到了京师,还不知收敛,以为是他天高皇帝远的一隅之地……”貂裘少年满嘴喷唾沫星子,张嘴便又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势。
台下一满脸络腮胡子的粗糙汉子直接抽刀拍在八仙桌的桌腿上,嘴里骂骂咧咧道:“你他娘的废什么话,让你解释这几个圈是什么意思,说这些狗屁有的没得做甚?”
此人话后,跟着就有人骂了起来。
无人注意到的是,当那汉子说出“你他娘”三个字的时候,本来趴在地上的温顺大黄狗,忽然侧头看了汉子一眼,同时张口露出白森森的獠牙,只是转瞬复归温顺模样。
桌子上蹲着的貂裘少年面不改色地说道:“既然诸位如此着急,那我便讲一讲这几个圈是什么意思。”
“其实也很好理解,左边圈里的“入城”二字,意思便是那人能够打进来。右边的“挡下”二字,代表京师悍然护城,将那厮拦在城外。中间的“死”字,即为那人不能活着离开京师。”
貂裘少年接着道:“我顾貂儿坐庄,那人死,庄家通杀,五倍。其他买一赔一。诸位都是行家里手,便不用我多做解释吧。”
貂裘少年的一番解释,使之场中刹那又沸腾起来。
马上就有人大喊道:“那大庆狗贼也就只会窝里横,来到我京师,铁定是被挡下的下场,我买挡下。”
有人第一个出手,场中立刻就有人跟随,不多时,那八仙桌上就出现了三堆银票堆积的小山丘。
此刻,默默退在一旁的貂裘少年,摸着大黄狗的脑袋,嘴角挂笑,满眼狡黠。
这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拿我做噱头,盆满钵满的滋味如何?”
貂裘少年回头往大门处看去,嘴角笑意更浓。
只见一袭白衣飘飘的年轻人,大步而行。
第九十二章 三身归窍
一袭白衣的年轻人,正是秦恒,他没有上前,而是在一张无人的空桌落座,招呼跑堂小厮上了两壶酒。
叫作顾貂儿的少年亦是叫来两名跑堂小厮,在两人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一人眉开眼笑地揣起银票离去,一人揣起银票站在那张八仙桌前候等,同样有盯着这场赌局及那三座堆积越来越高的银票小山。
年轻人白衣飘飘,于大堂潇洒独饮的一幕,引的不少勾栏娘子的倚廊驻足,实在是那白衣公子哥长得太俊了。
面相平平无奇的顾貂儿跳下献舞台,昂头挺胸地走到白衣年轻人的跟前,重重拍了三下桌子,很没有自知之明地说道:“秦恒,怎么样,本少的魅力犹不减当年吧?只是稍稍展现点个人的英武不凡,便惹得这些小娘子两眼冒光。”
秦恒笑道:“当年你一个穿破裆裤露腚满地跑的小屁孩,有何魅力可言?”
“要说这些小娘子是被你的魅力所倾倒,倒不如是被那白花花的银票所折服。况且,还不是。”秦恒丝毫不留情面地点破。
顾貂儿上前一把揪住秦恒的衣领,恼羞成怒道:“秦恒,你再多说一句,我顾貂儿扭头便走,让你留在这京师自生自灭。”
秦恒拍掉顾貂儿抓在自己脖领,呵呵一笑道:“几年未见,脾气见长,口气也变大了。”
顾貂儿一脚踢在秦恒的椅凳上,闷闷道:“相见不如不见,不见还能有点念想。”
然后,他自顾自坐在秦恒对面的椅子上,抓起一壶酒便往嘴里猛灌,见底后,才将空酒壶往桌子上一磕,愤懑道:“这酒也喝的不痛快。”
秦恒只是慢酌,根本不搭理面前的小子。
顾貂儿一番折腾后,两只大眼睛骨碌碌一转,继而正色道:“听说你收藏了样好东西,若是你愿意将那东西给我,我顾貂儿便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你今日的不敬之举。”
顾貂儿的这句话,让秦恒差点把刚下咽的酒给喷出来,他抬头看着顾貂儿,语气愈加轻松,“不敬之举,怪不得你爹会说一句,“我儿非圣人不能教也。”,非不能教,而是朽木不可雕也。”
顾貂儿脸色铁青,怒道:“秦恒,你有完没完,一来就说教,我和你说那物事,你直说给不给,扯东扯西的干什么?”
秦恒给自己倒了杯酒,又给少年空着没用的杯子里也倒了杯酒,推到对方面前,然后一本正经道:“你要那根判官笔何用?尹黮隍的烙印并未完全驱除,拿那东西是给你招祸。”
“我要炼制一件道兵,缺一主材料黄禹金水。尹黮隍的判官笔,正是用此材料成型,我再度将之炼化至初始形态,便是黄禹金水。”顾貂儿道。
秦恒抬手,袖子拂过桌面,霎时间,一只漆黑狭长的长条木盒出现,里面装着的正是被之杀死的尹黮隍所用兵器,判官笔。
顾貂儿将木盒轻轻掀起一丝缝隙,往里瞅了一眼,见到盒中之物,顿时满脸喜色。
秦恒道:“行了,这么拙劣的演技,演了半天,也难为你了,目的也达到了。那么接下来我的事……”
秦恒话还没说完,对面的顾貂儿就大包大揽道:“你放心,我顾貂儿做买卖,向来公道。”
“何时成买卖了。”秦恒愠怒道。
顾貂儿连忙摇头道:“呃,不是,口误,口误……”
其实打心底,顾貂儿是怕眼前之人的,怕他那镇定的模样,怕他那似乎掌控一切的眼神,更怕想起当年因为一句话,差点死在他手里的记忆。
“秦恒,我有些弄不明白,你花费如此大的代价,让我顾家出手,可你明知道……”
这时的顾貂儿,眼中划过丝丝无奈和同情,他望着眼前这个与自己算得上朋友的年轻人,欲言又止。
秦恒洒然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很不习惯。”
然后他将那杯放在桌面一直没有端起的酒,一饮而尽,缓缓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秦老粗的用意,南行的路上,通过种种迹象,我又想明白了爷爷为何兵解。恍恍一切,都是为了让我独活。可谁又知道,没了他们,我活的有多累,少了他们,心中牵挂变作寂寥的苦。”
顾貂儿微微出神,这话,他有些懂,又有些不懂。
秦恒望着这张还略显稚嫩的少年面孔,笑道:“不懂?”
顾貂儿点点头。
秦恒语气温和道:“等你大些就懂了。”
“看你这么难受,我宁愿永远都不懂。”顾貂儿撇嘴道。
秦恒蓦然而笑,“他李氏用人朝前,现在要卸磨杀驴,想灭我秦家哪有这么容易。”
顾貂儿虽然不懂眼前之人的全部用意,可是以两家如此私交,他都还要花费如此代价请动家族半数精锐。以及离家之时,老头子千叮咛万嘱咐,其他人都可死,你要活着的言语。更言之,今夜的大动乱,城外至今还在延续的大战。种种迹象,不难猜出大的方向,大庆秦氏与南阙皇室正在扳手腕,再往下细酌,秦氏处下风,或者说大庆处下风。
献舞台上,有人冲这边大喊道:“小子,这台面上有银票数百万两,你这小子赔不赔的起,不会想趁我们不备溜出凝脂轩吧。”
这句略带嘲笑的言语,立刻引得周围人哄堂大笑。
顾貂儿回神,望着那边,回怼道:“就算把你的棺材本掏出来赌上,老子也赔的起。”
说完这句,他又回头看着秦恒,不言而喻。
秦恒道:“去吧。”
顾貂儿站起,就要离去,秦恒又道:“要活着。”
顾貂儿笑道:“我赌那厮会来,不然我的这局不白设了,瞎耽误功夫。”
秦恒轻轻一笑。
顾貂儿离开后,秦恒将之并未喝下的一杯酒饮尽,他回头望着门外,喃喃道:“秦老粗,你可是在我面前夸口自己是万夫敌啊。”
凤武门外。
白衣年轻人三影重叠,他举手平淡落下一枚黑子,看着对面的徐玄中,轻声道:“我胜,你死!”
刹那天地变色,三身归窍。
第九十三章 生死立判
禁法一窍化三身,复又从镇虎坡、凝脂轩三身归窍的秦恒,一子收官。
相对而坐的蓝袍中年人盯着棋盘,猛然变色。
空中,两尊神幻虚影的肉身交锋的拳拳交互,百丈高的蓝袍巨人直接被犹如巨灵神的秦恒,一记肘击,打得倒飞百丈距。
神魂遭到重创。
再观棋盘,已无子可落的徐玄中,望着面前的白衣年轻人,不可置信道:“不可能的,现在的你,只是伪神窍,偷来的实力怎会如此强?你之棋局路数为何我从未见过?”
他连发两问。
嘴角渗出血丝的徐玄中,再没有半点温文尔雅的气质,他双目无神,百思不得其解的他,开始薅自己的头发。
秦恒平静看着这一切,说道:“棋圣对你这个徒弟似乎并不放心,十年前他与我爷爷有一场隐秘不为外人所知的三局对弈,结果三连败。而同样三局,我在八年前与爷爷对弈,一败,一平,一胜。这么说,你知道为何会棋局落败了吗?大国手徐玄中。”
徐玄中双目赤红,盯着秦恒,吼道:“不可能,师尊怎么可能败,你在骗我,若真有此事,师尊不会不与我提及。”
秦恒冷冷看着他,说道:“输者,死!”
徐玄中在听到秦恒这句话时,眼神瞬间恢复清明,他想也不想,身影直接在那巨石上消失。
下一刻出现,身影便已在数丈高空,离那城头不过是一步之遥。
巨石上,那袭白衣在其之后,也骤然消失。
眼见只要一跃过城头,便能得到城中某尊存在护佑的徐玄中,还没来得及欣喜,身体陡然间仿佛被万钧重力压下。
徐玄中抬头望去,只见那白衣年轻人,已然踩在他的胸口之上。而他的身体,就仿佛巨石下坠,被这万钧重力压在身上,直接深陷城墙内,从上至下,一砸到底,轰隆之声不绝于耳。
秦恒宛如闷雷的声音,炸响在徐玄中耳畔,“棋圣弟子,堂堂大国手,食言而肥。”
二人落在地面,秦恒又一脚将其踢入高处城墙,深陷其中。
秦恒又道:“先手十的布局,从我最初而来,何不一股脑的都叫出来,玩这些弯弯绕绕,自以为高明的布局,想让更多瞧我不顺眼的势力入局,这样反而给了我可趁之机,现在想想,你这位大国手是不是后悔死了。”
“砰”的一声巨响,徐玄中将自己从城墙中给拔了出来。然后,他也不再向城头飞掠,而是凌空而立,俯视着地面的秦恒。
衣衫褴褛,浑身血污的他,望着这面满目疮痍的城墙,自嘲笑道:“是啊,千算万算,算漏了人都有私心。”
“郑东阳要杀你为儿子报仇,可被你几句话搅得心绪大乱,今夜不该心存死志的他,偏偏存了死志。”
“那尚禄看着如此精明大气的一人,偏偏想着用郑东阳的八千精锐去耗那五位化境巅峰的高手,以求保存实力。他若是早些加入战场,两军整一,何至于被这五人各个击破,死这么多人,才把这五人体力消耗光。要说这杜栋梁也真是老眼昏花了,若是选方琛领兵,他估计早都按耐不住了吧。”徐玄中的视线又落在远处尸横遍野的战场,神色惋惜道。
秦恒接过话道:“再加上一个京师第二道防线驻军统帅的周翰,虚与委蛇,根本就不遵从调令。让你这个大国手布局布得漏洞百出,环环失利。”
徐玄中笑道:“不过也算有所得,至少那五位天下一等一的化境高手,是走不出白罱城了。”
秦恒回头看了一眼护城河另一边的战场,眼神平静。另一边战场上的五人,已不似最初时的意气风发,魏莽、官扬、冷安郇等,或多或少都受了伤,能看出几人已经是在苦苦支撑。而反观尚禄所带领的禁卫军,反而愈战愈勇,尚禄更是两眼放光,要立头功了。
徐玄中一脸同情道:“要多少天材地宝,要多少奇遇,才能在这世间出现一位化境高手,更遑论化境巅峰的存在。”
秦恒抬头看看徐玄中,说道:“拿你一命,换这五人性命如何?”
徐玄中哈哈大笑,“你还真是天真,当真以为杀的了我,不说别的,就说城内的那尊存在,能眼睁睁看着你杀了我?”
秦恒笑道:“这么说,你不愿换。”
徐玄中捋了捋头前凌乱的长发,低头说道:“不愿。”
秦恒哈哈大笑,道:“那你这位大国手就陪着几位前辈一同上路。”
徐玄中猛然神色大变,可是已经为时晚矣。
一柄暗红长剑犹如天外而来,直接从其后颈穿过。
徐玄中一脸惶恐加不可思议,身体极速下坠。
他大叫道:“原来之前你只是在试探,欲找我破绽。做着一切,让我放松警惕。”
秦恒点头道:“你身上那副宝甲堪比神兵,要破不易。若让你起了开启的念头,对我来说不是自找麻烦。”
坠地后,模样凄惨,眼神涣散的徐玄中,一把拔掉脖颈上的长剑,任由血流如注,望着城墙,嘶吼道:“为何不救我?”
秦恒伸手一探,“咫尺”瞬间落于其手,他走到徐玄中身前,给予解释道:“那老怪物不会救你,他还想让你与我相斗,试试我的深浅。对他来说,你要是姓李,他或许还会考虑一二。这点,你这大国手待在白罱城多年,都没能看透李氏的本性,可悲不可悲?”
徐玄中眼神越来越涣散,嘴中大口吐血,他望着白衣不染纤尘的年轻人,自嘲又自悲道:“自古帝王多无情,到死方看透,唯剩可悲。死前的徐玄中,倒愿有一天江山不再姓李,姓秦最好。”
大国手徐玄中,压在化境巅峰的顶尖高手,死前没有埋怨师傅,也没有咒骂李氏,只是有些不甘的死去。
秦恒没有去看那具尸体,他手中“咫尺”一剑而去,那重逾万斤的城门瞬间炸作齑粉,他望着城门之上的“凤武门”三字,朗声道:“李萧,若不出来一战,我秦恒今日便让你看看这凤武门还能不能存在。”
声音直坠城中某处宅院。
第九十四章 宫中执念最深之人
皇宫,御书房。
削瘦脸颊上,神情显得有些焦灼的老人,在桌案前起身、踱步,来回重复十余次,门外终于传来了细碎急促的脚步声。
内廷太监总管张贵敲门喊话后,垂首站在一旁,小声禀告道:“大人,徐玄中大人死了。”
杜栋梁神情微变,诧异道:“死了。”
张贵重复道:“死了。”
杜栋梁挥了挥手,这个在皇宫内贯有“老好人”口风的大太监,垂首默默退出大殿,关上殿门。
张贵离开后,杜栋梁走至御书房藏书的架几案,抽出一本破破烂烂,书名曰《宫弈吞甲》的藏书,翻至书末尾。
看着御笔朱批的那行小字,他心中乍寒。
批言:徐玄中此子,死不足惜。
老皇病重,不理国事后,尤好手谈,差人遍访民间收罗来的名家棋谱、棋著,数不胜数。
如此多的棋家名著,入了皇宫大内,唯有一本摆在了御书房的架几案上,便是这本《宫弈吞甲》。
编撰者道云真人,并未得到证实世上是否有其人,但之所详解与人对弈的《观潮三局》,得了先皇的三个“妙”字的评语,更言“此乃真国手,大国手。”
先皇病重,未至膏肓时,曾与杜栋梁笑言,“若是有一天需要倚重徐玄中时,一观此书末。”
杜栋梁之前请动徐玄中出手,并未想起这一茬,而今徐玄中身死,他倒是想起先皇的旧言。
徐玄中轻轻合上书,放回原处,往回走的路上,他抚须自语道:“年少登科,离家时,面对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夹道相送的百姓,我说,为官一任,定要为了天下百姓谋福祉。登至高处,权至辅政,当能为天下谋福祉时,我却在这勾心斗角间碾转,初心淡忘矣。”
他一声叹息道:“忠孝礼信仁义,后人是不是会给我杜栋梁冠上个愚忠的烙印。”
“陛下,臣不负你,却有负天下人。”杜栋梁扫尽桌案奏折,喃喃道:“任尔一张嘴,枉为读书人。”
良久静默。
内廷总管太监张贵,去而复返,他恭敬问道:“大人,寅时过半,明日朝会……”
张贵很会把握这个度,知道说到什么位置最好,那也是自己的位置。
杜栋梁只回了两个字。
“如常。”
“是,大人。”
张贵恭敬领命,退出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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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寝宫后的锦绣苑。
倚水而建的君栏台,视野所及,风景如画。
雪花漫舞下的假山流水,人雕拱桥,以及池央那座巨石上所刻画的壮丽山河的浮雕,栩栩如生。
拱桥之上,有三人伫立。
其中一人,身穿绣边金袍,披着一件紫色外衣,是个相貌平平,个头不高的中年男子。他站在桥栏边,脸上喜色难掩。而那浓浓的眉宇,却频频在伸展与紧皱间转换,看上去又像是心事重重。
在其身旁,一看上去三十余岁的娴静美妇,为身边男子撑着一把油纸伞,她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恬淡笑意,时不时的转头看向身边男子,笑意更盛。
两人身后三步外,一个满脸络腮胡子,虎背熊腰,身高足有九尺余中年人,腰佩长剑,微微低着脑袋,束手站立在二人身后,神色恭敬。
此三人,太子李长麟,太子妃蔡媛懿,禁卫军副统领方琛。
太子李长麟忽然扭头看向身后束手站立的中年人,笑道:“方琛,徐玄中死了,你说杜老儿这会儿是不是在伤春悲秋?”
方琛抬头回道:“属下不知。”
李长麟说道:“杜栋梁此人最好以贤良自居,整日喊着要为百姓福祉,可这些年在朝为官,真正拿出来的治国良策,除了减免赋税与寒士大才可用外,就再无拿得出手的政绩,要我说,只能用平庸二字来形容他杜栋梁。”
“再看看如今的官场,暮气沉沉,朝堂之上百官平均年龄五十以上,如此百官群象,天下如何兴,霸图如何争?”
李长麟说着说着,就显得有些义愤填膺。
太子妃蔡媛懿在一旁温和说道:“殿下慎言。”
蔡媛懿入宫二十载,早已对这宫中忌讳知之甚深,再加上她是个极其聪慧的女人,知道在外如何去做好这个雍容华贵、仪态端庄的太子妃。
蔡媛懿望着李长麟缓缓收敛的脸色,为其轻轻拍掉肩头的落雪,笑盈盈道:“殿下,臣妾以为杜栋梁就算是伤春悲秋,也不是为那徐玄中可怜,不知臣妾所言对否?”
李长麟呵呵一笑,揽了揽蔡媛懿的柔软腰肢,对于这个聪慧过人的女人,他是打心眼里喜欢,以至于到现在都未曾立侧妃,这其中的大部分原因,便是在此。小部分,便是这女人的手腕。当然,这些他也都知道,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待到坐上那张椅子,想什么,天下没有?
李长麟笑看着这张如花容颜,说道:“然也,在杜栋梁的眼中,徐玄中身死,他感到的是兔死狐悲。”
蔡媛懿嫣然一笑。
沉默半晌,李长麟又道:“媛懿,儿子你可得管管了,整日这么瞎胡闹下去可不行。”
蔡媛懿美眸中慌乱一闪而逝,随即连忙应承道:“臣妾定会管教好仁儿,不让他再胡闹下去。”
这“管教好”三个字,从这位太子妃口中说的极为讲究。
李长麟亦是给蔡媛懿拍掉肩膀上的落雪,笑容温和道:“天太冷了,这又是深夜,你早些回去休息,我和方琛去前面看看。”
蔡媛懿笑着应是,微微欠身,施了个万福离去。
方琛很自觉的接过油纸伞,为殿下撑上,他的身子微微靠后。
当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锦绣苑,李长麟仿佛自言自语道:“我那装疯卖傻多年的儿子所作所为,看来的确不是我这个枕边人在背后撺掇。”
“如此多人想要那个皇位,方琛你说,本太子争得过他们吗?”李长麟看着方琛,笑容中尽是阴森。
方琛脑袋愈发低垂,恭敬答道:“殿下才是真命所归,属下愿为殿下效死。”
李长麟回头望着西边,说道:“不急,让那些人再斗一斗,杜栋梁的绝杀局都还没崭露头角呢。不消磨这些人的背后力量,我就算坐上了那个位置,也不放心。”
方琛低头不言,他心知,天下对那个位置执念最深之人,非当今太子殿下莫属。
他只见那身穿绣边金袍的男人猛然面露狰狞之色,大步向桥另一面走下去,边走边道:“心中惦念这个皇位二十余年,怎能让别人轻易夺了去,就算是你李旻也不行。”
方琛心中大骇,疾步跟了上去。
走回寝殿,坐在床榻边的蔡媛懿,眼中流下两行清泪。既为自己所流,也为两个身边最亲近的男人所流。
她抹去眼泪,眼神陡然变得清冷,“殿下,她可是你唯一的儿子,被人抓去,你却仿若无事发生,只字不提,是否真的为了皇位,其他皆能割舍。难道非要我这个枕边人,在这其中做出选择吗?”
第九十五章 炭炉前的相谈甚欢
白罱城东,那栋从外面看上去极为普通的二层小楼。
二层一间房内,头戴毡帽,身穿红绣锦袍,面容俊逸的少年,抱着炭炉“蹬蹬蹬”跑回。此刻的他,再没有先前在城外被那年轻人重创之后的憔悴无力,而是脸色红润,看上去精神异常。
炭炉放回原位,少年取出一只清理干净的兔子,架在炭炉上烤了起来,不多时,房间内飘香四溢。
他蹲在一旁,咂吧着嘴,哈喇子直流,嘴里嘀咕道:“每逢伤后尤感饿,功力始终是差了些,不到火候……”
俨然一副熟睡模样的老人,悠悠转醒,他的鼻头轻轻嗅了嗅感叹道:“香啊。”
说着,他便从藤椅上坐了起来。
黄占一脸沮丧,说道:“义父,你那是狗鼻子吗?叫都叫不醒,闻味儿却能瞬间醒来。”
面如枯槁的老人缓步走到窗前,他说道:“不是闻着兔子味儿醒的,兔子肉虽香,可还馋不醒我这个嗜睡的老太监。是有不知是敌是友的人味儿飘来了。”
黄占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老人在说什么,他自说自话道:“义父,就你睡的这会儿时间,城外战局已经瞬息万变,无论是背后大鳄,还是那些小鱼小虾,都掺了一脚。对了,我最讨厌的那个下棋的,总以为事事掌握自己手中的徐玄中死了,死在了那家伙的手里。义父,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他。还有义父,我们就这样干瞪眼的看着,任由局势发展……”
少年一股脑的说了许多,老人却没有接一句话,他只是望着楼外那棵枯朽的大榕树,轻声道:“贵客临门,有失远迎。”
少年连忙凑到窗前,他的手中还拿着铁棍贯穿身子的兔子。少年探着脑袋在院子里搜寻了半天,看着仍旧空空如也的院子,他回头看着老人,说道:“义父,什么贵客,哪里有贵客。”
老人抻了抻脖子,示意他回头再看。
当少年再度向院中瞄去,那棵枯朽的大榕树下,陡然浮现出三个人影。
一个身穿灰袍,老态龙钟的老者,左右站着一红一青,两个小道童。
灰袍老者冲楼上微微一笑,一脸和煦。
“请尊驾移步楼上。”少年身旁的老人,望着榕树下三人,笑着说道。
灰袍老者笑着答应。
一红一青两个道童牵着灰袍老者的手,没多久,三人便上楼来到了老人与少年所在的房间。
黄占有注意到,那青衣道童一进入房间,两只小眼睛就两眼放光的四处乱瞄。
“韩崂,你我有甲子岁月未见了吧?”灰袍老者入屋内,开口便是寒暄言辞。
“确有如此多年月未见了。”穿着华丽,面如枯槁的老人,笑着点头道。
随后,叫作韩崂的老人,不轻不重地踢了蹲在炉边的红绣锦袍少年的屁股一脚,黄占这才收回在那男童身上的视线,殷勤跑下楼,搬来三个小板凳,放在炭炉旁。
待到几人落座,韩崂坐回藤椅上,道:“不知萧尊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萧尊”,至高无上的称呼。
灰袍老者,便是秦恒口中坐镇京师的老怪物李萧。
李萧呵呵一笑,笑时眼睛微眯,给人感觉十分和蔼亲切,就如那寻常邻家老翁。
老者道:“韩崂,何必明知故问。”
韩崂面如枯槁的脸上露出一抹疑惑之色,坦言道:“还望萧尊明示。”
李萧也不与之计较他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故意为之,开门见山道:“你我二人合力,送那秦恒小友离开。”
本将全部精力放在关注那两个小道童在说些什么的黄占,突然听到那灰袍老者提到了秦恒,立马将全部兴致投向另一边。如今这个名字的吸引力,可比他平日里奉若珍宝的稀世精火来的更有魅力。
他口无遮拦道:“送那家伙离开,去哪儿?”
灰袍老者扭头看着这个他来时连看都未看一眼的少年,打量了一眼后,说道:“好苗子,天下火源皆可融入己道修行的上好胚子。”
说完这句之后,他便不再搭理那一脸期待的少年,再次将目光投向坐在藤椅上,似乎随时有可能睡着的老人。
韩崂用那浑浊的眼神看了眼小板凳紧靠在一起,嘴里嘀嘀咕咕说个不停的道童男女,无甚波澜地说道:“不及萧尊眼光。”
没有得到答案,但心中知道答案的黄占,显得有些百无聊赖,不得不将注意力再次投向那两个小道童。
他断断续续的听到,二人稚嫩的声音在说着什么,“禁足半月,好不容易哄的老爷开心,让我可以在外多待一日。”,“谁让你老是偷喝酒。”之类的话。听了半刻,他实在听不下去,猛然记起自己还在烤着的兔子,连忙跑到楼下去取。
李萧说道:“韩崂,不谈这些,若是你真对我这两个小童感兴趣,那事后我们再详谈也不迟。”
韩崂似乎很费力气的抬起眼皮,他笑的很无奈,“萧尊莫要与我这个初入神窍的晚辈开玩笑了,以那子展现的实力,徐玄中都能轻易斩杀,我之实力,即便比那徐小子高,又能高到哪儿去,去了还不是送死。萧尊要与我合力诛杀此子,莫不是找错人了。”
灰袍老者笑而不语。
韩崂接着道:“不说别的,那昆一昆二昆三,便非我所能应付,与之交手还是一个死字。”
李萧待韩崂不再言语,他才说道:“你我心知肚明,那魁首三人在做什么,一旦几人出手,天机不受蒙蔽,“那些人”出手,他们的少主是何下场,不必我来说吧,所以这几人不到万不得已,肯定不会出手。就算撇开那个一旦,他三人出手,我李氏也可应付,这几百年的底蕴,对付一个昆仑十八奴都做不到,那这几百年的江山不是白坐了。”
老人低垂的浑浊双目中,复杂之色一闪而过,他抬头还要说什么,可还没待之开口,李萧已先道:“秦恒此子死后,那无主的神窍功力归你,许你韩崂封地就藩。”
韩崂低着脑袋,过了许久之后才抬起,他说道:“秦恒身上的那件道兵“咫尺”也归我如何?”
李萧神情微变,一抹阴霾在脸上一闪而逝,似乎斟酌了许久,他才忍痛割爱道:“好,我答应了。”
韩崂低头看着李萧,笑道:“萧尊不会行那卸磨杀驴的勾当吧,李氏底蕴如此深厚,我这个人怕死的紧。”
李萧摇头,正色道:“我李萧以天道起誓,若事后李氏翻脸不认人,便让李家这江山易主。”
待灰袍老者话落,二人对望,相视一笑,宛如两个相交多年的老友重逢,笑容真诚温暖。
第九十六章 大势之争(一)
一剑洞穿重逾万斤的凤武门城门,仍然没有得到回应的秦恒,大开杀戒。
剑气所至,蜂涌冲出城门的甲士,悉数被斩杀。
电光火石间,便有数不清的残肢断臂散乱零落护城河沿道的城下,浓浓的血腥气,瞬间充斥整个白罱城。
四处战场,打得天翻地覆。
秦恒猛然伸手向那李泾仁抓去,大手虚影犹如拎着一只小鸡,直接将其摔向城墙。
当李泾仁快吓得半死,眼前就要撞在城墙上丢了性命,那只大手,又忽然抓住他,将之抵在了墙体高处。
叫不出半点声音,恐惧、惊悚、未知,席卷整个脑海的李泾仁,怕的尿了裤子。任他心机城府再深,性命攸关时,其他都是惘然。
被昆四拦下的屠觋鲠想要出手救援,可始终不能突破昆四的攻防。
“李泾仁,既然太子殿下对你这个儿子的生死毫不在乎,如此多时,没有半点动静。那你我二人便将这新账一并算清楚。”秦恒抬头看着眼神怨毒的李泾仁,说道。
机会稍纵即逝,此刻,城头上的弓弩手,不等将军发号施令,自发搭弩射箭,如暴雨急骤,窜射向城下的白衣身影。
秦恒直接无视,身影一闪,来到与李泾仁的等高处,目光冰冷到极点。
李泾仁此时的内心愈加复杂,发怵,恐惧,怨恨,杀意,各种心思在心头,但最多的还是恐惧,他的嘴里“呜呜”个不停,极力想说些什么。
秦恒很清楚李泾仁要说什么,无非是被人利用,将一切推在李光宇身上。虽然他说的是事实,可罪之源头,岂能不诛己,实施者与主谋者,谁能免一死。
“前有利用郧梓桃姑娘对我的算计,今有豢养死士、江湖武夫,欲致我于死地,我秦恒就算是泥捏的,也有三分火气。”
秦恒根本不给李泾仁说话的机会,只是在自说自话,“某人说,我今日之举,会将这天下捅的动荡不安,那这动荡的娄子,便由你开始。”
在李泾仁惊恐的眼神中,眼前之人,毫无征兆的一掌,拍向其脑门。
“放肆,天家之人,岂是你一个大庆逆臣贼子的子弟所能杀的,以下犯上,当诛。”
秦恒那一掌拍出,看上去毫无气势可言,可李泾仁却能清晰感觉到,这一掌若是坐实,他的脑袋便会犹如西瓜从高处坠落,砰然四分五裂。
听到声音,李泾仁顿时一喜,性命无忧了,有如此大口气,想来也是个功力超群的老怪物。
人未至声先到,同时伴有一锤砸向那白衣人,迫使对方不得不出手格挡。
城头之上,蓦然屹立一个身有十数丈,紫发倒竖,古铜肤色的巨人,手持流星锤,眼如铜铃,虎视眈眈地盯着空中的那袭白衣。
古铜肤色的巨人,一出现便带着无尽的威压,骤然向年轻人横扫过去。同时,他抬起那蒲扇般的大手,将另一只流星锤召回。本来无法动弹的李泾仁,也被一股无形之力拉回城头之上。
唤出“咫尺”格挡的秦恒,只是稍稍向后退了半步,任由那巨人做完这一切,然后他才淡淡说道:“好一个逆臣贼子,一个多年孕育才形成的护城灵,想要一心求死,那我便成全你。”
秦恒话落,其“势”瞬间释放,刹那便将对方那强大的威压撞击的荡然无存。
他手中所执剑,由单手变为双手握,举顶横劈而出,裹挟滔天威势向那城头巨人落斩而去。
剑气贯虹,摧枯拉朽。
巨人看着白衣年轻人的动作,冷笑道:“小娃儿,口气大到没边,爷爷当年凝聚出人形,成就灵体之时,你这娃儿还没出娘胎吧?”
随之又道:“城楼乃是我笊灵的地方,比“势”我源源不断,就算你之“势”大又能奈我何?就算我压不住你,白罱城举城之力,压你一个伪境还不是手到擒来。大庆势弱,天下势大,你一个大庆来的贱种还能翻天了不成……”
名唤“笊灵”的巨人,说话的同时,身周开始浮现出层层黄色罡气笼罩在自身与惊魂未定的李泾仁身侧,应是他口中所说“白罱城举城之势”。
秦恒置若罔闻,剑气所凝的暗红虚影巨剑,骤然劈下。
“不可能!我之本体,在巨城之“势”下,可谓无敌,你这一剑怎么可能劈开……”
笊灵大叫,金色瞳孔骤缩,脸上不屑之色瞬间消失,取代的是一脸惊骇。
虚影斩下,大“势”所凝的层层黄色罡气护佑二人的光罩,砰然炸裂。那剑气丝毫未减,层层切入,仿佛切豆腐一般,转瞬便切开二十余层光罩。一剑凌空,迎着巨人那硕大的头颅,直直劈下。
笊灵当即心思百转,欲躲此无与伦比的一剑,可是任他如何使用术法,那庞大的身躯都好像在这剑气困守的范围内,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剑下落。
一剑从头而下,刹那光景便消散无影。躲在巨人身后的李泾仁大松一口气,没事,巨人没事,自己没事,只不过雷声大雨点小,唬人的招式罢了。
可是,还没等他去高兴,只见身前十数丈的巨人从中间直接分为两半,切口平整,滴血未流。两半向两个方向重重倒下,荡起漫天雪花。
终于来了点底气的李泾仁,被眼前一幕吓得再次尿了裤子,他的双腿都在打颤。
秦恒望着那巨人尸体轰然倒下后,抬头望着空中还在激战的万楼与戴嵋,朗声大笑道:“前辈,怎么样,借之刀意,用在我这一剑招上,如何?”
交手中处在上风的身形高大,白眉白须的万楼,哈哈大笑,“小子,比起老夫那是拍马不及,可要破这狗屁的“势”,还不是绰绰有余。不枉老夫当日的一刀之功,哈哈哈……”
万丈高空中的高大老者,笑的异常开心,声音豪迈,直冲云霄。
秦恒道:“那是,晚辈比之前辈,那是拍马难及。”
万楼老脸一红。
身体已经能够动弹,也能说话的李泾仁,此刻一门心思想逃离此地,他的身子已经在悄悄往后自移动,准备下了城楼,往城内。
可是,那年轻人却在此刻蓦然转头,眼神冰冷的看着自己,说道:“你与他作伴,同去死。”
一剑破空,剑气又至。
第九十七章 大势之争(二)
“啊……”
城头上的那声惨叫,直接盖过了呼啸的风声,及劲弩连射的破空声。
白衣年轻人的那一剑,直接将皇长孙李泾仁左耳斩下,之所以未能一剑取之性命,是因为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出手相救这位皇长孙。
然而,虽没有伤及性命,可那掉了的一耳,李泾仁的惨叫,面孔的扭曲,及那左臂极深的切口,翻飞的血肉,些微连接耷拉在左肩臂膀,鲜血淋淋的场景,看上去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秦恒望着出手救下李泾仁的灰袍老者,只见对方站在城头之上,温和而笑,“如今,老朽才想明白你到底要做什么?要说法是真,可更多的是想要以一己之力救下整个大庆,不知老朽猜的对与否?”
秦恒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李萧?”
灰袍老者点头,笑容愈发和煦,“原本我还有留你一命的念头,毕竟是秦山河唯一的孙子,不能绝了秦家的后,怎么说我与他也是老朋友了。”
老者笑容不变,可话锋明显一转,“如今看来是不可以了,你实在是太过聪明,老早就猜出了我李氏的布局,更想着去扭转局势,以京师为筹码,要挟李旻,放过大庆,放过秦森。此等天下绝顶的聪明人,真应了徐玄中说的那句,有你活着,睡觉都不踏实。”
秦恒反讥道:“龟缩在这白罱城内,干什么都偷偷摸摸,趁爷爷破境,你便想着袭杀,输了不认,这便是你这位李家老祖宗的人品。还想着护佑李家江山万万年,你这老怪物活得累不累?”
李萧笑意不减,“秦氏灭,便是大势所趋,你又何必执着,像你这等聪明人,只要愿意辅佐我李氏,天下何愁没有你一席之地。”
秦恒哈哈大笑,“去你娘的何必执着,我将你这老贼的子孙都杀了,然后要你这老怪物来做我秦家的走狗,许你滔天的权势,如何?”
秦恒此话一出,灰袍老者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二人身上的气势陡然释放,直往对方压去。
城门外,平地起惊雷,只见风雪舞凤武,电光冲雪柱,两人威势碰撞,使得天地万物仿佛要逆转一般。
秦恒笑盈盈道:“老怪物,我与你讲道理,你又何必动怒。再说你李氏不是一向把天下挂在嘴边,张嘴便是道理,便是天命吗?难道你李氏的道理,就是我皇室想杀谁,任你功勋显赫,立下不世之功,我李家要杀你,你乖乖把脑袋伸过来让我砍下。若是如此,我秦恒说一句,我大庆不从,我秦家不从,天下之言天下说,道理我说了算。”
秦恒直接踏空而行,身影如闪电,开始向城头狂奔,他手中的那柄长剑,骤然飞起,直接向空中某虚无处疾射而去。
秦恒一袭白衣胜雪,长发乱舞,他的声音如钟声震天,让人心神一颤。
“战便战,你这阉人还能不能要点脸,堂堂神窍境,被人奉若神明的存在,要躲在一边偷袭。”
“咫尺”一剑穿空后,剑身调转,再度疾射向某处,又扑了个空后,才复又回到秦恒手中。
“秦家小辈,“势”不在你秦家,到头来不过是枉然,真要把性命丢在这白罱城。”
飞剑穿过的那处虚空的不远处,有一个一身锦袍,眼睛仿佛睁不开,满脸皱纹的老人出现,他一张口就是嘶哑难听到极点的苍老声音。
秦恒忽然不再向那城头奔袭,而是身影一闪,再度出现之时,已然站在那棵光秃秃的大树顶端,三人呈犄角之势。
他望着出现的后者,面容平静道:“观海城吴家灭门祸事,是你这老阉狗所为。”
韩崂皱纹满布的老脸上露出一抹回忆之色,他慢吞吞道:“年龄大了,记性不太好,应该不是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家伙做的。”
李萧慈爱地摸了摸李泾仁的脑袋,脸上又恢复了那和煦的笑容,他背对着二人,说道:“韩崂,是你做的你就认,不必担心我李氏秋后算账,现在你我坐在一条船上,些许小事,怎会计较。”
这位老祖宗对其摸顶之后,李泾仁忽然觉得伤口不疼了,血也止住了。有两名甲士,连忙跑来为皇长孙包扎伤口。
秦恒冷笑道:“小事,等我杀你秦氏二百一十八口,再与你这老怪物论论此等小事,当冠以何解!”
灰袍老者悠悠转头,缓缓道:“小友,你的杀念太深,此为修行路上之大忌。”
秦恒没有出声。
弓弩手停止弩射之后,好似天籁寂静,只有风声落雪,与远处的喊杀声,阵阵入耳。
秦恒,李萧,韩崂三人同时静默。
被吓破胆的刘观胜,与那心灰意冷的郑东阳,站在城头前,愣愣出神,似乎已经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长约数息的寂静之后,三足鼎立的三人,几乎在一瞬间,不约而同出手。
天地之间,风雷大作。
三人骤然疾射向万丈高空,瞬时激战在一起,电光火石间,不知交手多少次,只让观者感到眼花缭乱。
三人背后,各自犹如巨灵神的神魂虚影浮现,皆以至高法身,灵幻施法。
在外人眼中,三人急剧交手,又转瞬分开,一切都显得那么的随意,真正的神仙打架,风华绝代的高手风范。
而交手的三人,那一刻却是有一个真真切切的实力评估。
三人碰撞,秦恒双手如穿花蝴蝶,执剑右手,剑走龙蛇,与灰袍老者不知何时握在手中的黑色巨剑互换一招,不分胜负。而他的左手与阉人凌空对掌,不落下风。
以一对二,浅辄试探下,势均力敌。
分开的三人,李萧那柄又宽又大,比之人还要高的黑色巨剑,悬浮在其头顶,他眼中满是诧异,“你是如何做到的?”
秦恒摩挲着剑柄,说道:“许你们这些腌臢货借势,就不许我秦恒势来。”
李萧摇头道:“不应该,此等术法,非天人不可借用,你如何能借得。”
秦恒笑而不语。
另一方,站立虚空的锦袍老人,眼皮耷拉着,似乎要睡着了一般。
第九十八章 大势之争(三)
护城河另一边的旷野战场,凤翔、铜戮、明卫、骄广四军,八千余精锐,死伤六千余人,战况不可谓不惨烈。
尚禄所领禁卫军,本意是揣着捡漏立功的心思,可这一万多配备精良的禁军精锐,冲上来的结果还是三千多人战死,这名见惯风浪的禁卫军统领,心中不禁凉飕飕的。
自以为凭借自己化境中期的实力,在加上腰间那柄出自宫中宝库藏器顶尖的佩刀,杀一个化境巅峰高手,还是有几分胜算的。
可刚刚与那黑袍白须,使刀的老者,一番交手,还没持续一盏茶的功夫,便败下阵来。
尚禄以人作盾,耗减那老者的战力,他能敏锐的感觉到,只要再拖一个时辰,这老东西体力不支的状态便会瞬间崩解,到时力竭,一身修为瞬间降至冰点。
而他躲在禁军之后,调整气机回力的同时,也在等待那老家伙任人鱼肉的到来。
尚禄盯着那杀力渐弱的老者,嘴角不禁浮现出一抹笑意。
黑袍老者正是毒祖的师弟魏莽。
此时,魏莽亦感觉到尚禄的目光,他一拳将挡在前面的禁卫军打的倒飞出去,然后冲尚禄咧嘴一笑。
万人围攻中,不乏中招,身上血迹斑斑,衣袍早已破烂不堪的魏莽,刹那间须发皆张,身上肉眼可见的黑色雾气,如同秋晨的雾气,笼罩之下,人眼的视线都变得模糊。
尚禄神色微变,大喝道:“退,剧毒。”
喊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出手迅如闪电,将身前几人往后一扯,丢出数丈外,救下这几人性命。而他来不及出手救援的前方几十人,已然化成大滩血迹,尸骨无存。
尚禄望着灰袍老者身上的诡异场景,冷声道:“强弩之末而已。”
魏莽的身上,黑色毒雾还在不断往外释放,眨眼间便笼罩住了方圆数丈,更是将这位禁卫军统领也罩在了其中,他释然而笑,“死前,拉你这厮陪葬,我魏莽自认还是做得到的。”
明显是自己不退,而非无法躲避的尚禄,对周围毒雾视而不见。他目光如炬,盯着三丈开外那张故作淡定的老脸,不屑道:“这话要是搁在两个时辰前说,我信,现在,只有你死的份。到了你我这个境界,天下还能有什么剧毒,能伤及道之根本。”
尚禄的这番话,魏莽不为所动,他仍然咧嘴笑着。
“若再加上一个我呢?”
陡然间,这黑雾弥漫的数丈之地,又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尚禄心中一肃,有人靠近自己百丈以内,自己居然半点没有察觉。出现这种情况,只能是境界比自己高的高手。思索一二,他便了然,另四个被甲士牵制的老家伙中,有人突出了重围。
尚禄循声望去,果不其然,只见西北方向,一个黑影闪动,眨眼出现在他身前一步外,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是一个身穿米白色锻袍的老者,白眉长髯,面相中正,在其腰间挂着一串叮叮当当作响的古怪器物,手中攥着一杆金色枪头,枪身红铜的焱缨枪。
来人正是杀出重围的官扬,他瞅着尚禄,嘿嘿一笑,说道:“由我官扬和魏莽送你上路,你这小子到了地府,可有得吹了。”
尚禄一脸迷惑,将这两个名字在心里搜刮了一遍,还是没有半点印象,似乎真的是第一次听到,以前从未听过。
毒物释放殆尽的魏莽,哈哈大笑,“不用想了,老夫名声鹊起的年代,这个江湖,还没什么狗屁的化境十魁,等你到了下面,由老夫同一时代的天子骄子告诉你,魏莽与官扬这两个名字,有多少斤两。”
尚禄望着大言不惭的二人,冷笑不已。
首先发难的还是这位禁卫军统领尚禄,金刀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向官扬的脖颈。
官扬似乎早有预料,身体后仰,躲开对方这迅猛的一刀后,倒掠数步,又猛然欺身上前,手中焱缨枪,横刺对方胸膛。
魏莽的身影,骤然消失,两个闪动,便出现在了尚禄身后。他举刀过顶,斩向尚禄的头颅。
三人战作一团。
不敢靠近此处的禁卫军,只能隐约看到刀枪的光影,听到兵器碰撞交击的“铿锵”刺耳声响。
当那黑雾散尽,原处残留场景让人不寒而栗。
尚禄尸首分离数丈,死状惨不忍睹。那把品稚不俗的金刀,被打得崩裂成数段。
两位老者倚背靠在一起。
官扬怀抱着自己的一只断臂,胸前十数尺的刀口,大股往外冒着黑血。血肉模糊的脸上,浮现出豪迈的笑意。
魏莽胸骨凹陷,握刀的右臂不见血肉,只有森森白骨,他那已然由苍白变青紫的脸上,露出的是一抹无奈。
两人艰难转头,相视一笑。
魏莽道:“还是老了,想当年老夫战力巅峰之时,杀这么一个化境中期,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行了,别说大话了,咱俩的比试终究还是要有个高下论断,这么多年了,到死能听到你魏莽说一声“服”,别提有多开心。”官扬艰难咧嘴笑道:“若是有酒就更好了。”
魏莽一瞪眼,“怎么,老扬,你以为你赢了,老夫杀了两千一百七十六人,占据第一还不是稳稳的。”
“咳咳……”官扬大笑,扯动痛处,剧烈咳嗽,“我杀人两千二百一十二人,比你整整多了三十六人,还不说一个“服”字。”
魏莽望着官扬,笑而不语。
官扬一愣,猛然意识到什么,他使出仅能动用的微末力气,拉扯老友的肩头,他笑容凄惨道:“不要。”
魏莽摇头,笑容灿烂,说道:“我魏莽这辈子,最喜欢听到的话,是秦小子每次见到我喊得那声魏爷爷。”
魏莽的身体骤然腾空,炸裂如齑粉。
生而当为人,死亦化烟花。
未留全尸。
这个无梦大雪楼的四层主事阁楼,肉身引毒自爆,刹那带走百余禁卫军。
官扬静静看着这一幕,又回头望向远处交战的三老,轻声道:“老友,先走一步。”
然后,这个老人一把将那只断臂丢了出去,身形如奔雷,朝着相反方向杀来的禁卫军冲去,一根长枪头前开道,他哈哈大笑,“老魏,还是我赢,我官扬一定追上你,让你说一声服字。”
官扬战死,尸身上无一块完整的血肉,死后被禁卫军乱刀再砍。
这场比试,杀人数皆为两千三百三十五人,二者不相伯仲,同死结束。
远处,苦苦支撑的三老,看着昔日老友身死,一身快要枯竭的战力,瞬间又攀至巅峰。
哀鸿遍野,丧语悲歌。
第九十九章 大势之争(四)
万丈高空,三尊犹如巨灵神的神魂法相各自屹立在主人身后。
之前雷霆交手的试探,三人心中对彼此的实力都有一个大致的揣摩。
表面来看,那白衣年轻人的实力最为强横,可以一敌二。坐镇京师的老怪物实力稍弱。而那阉人韩崂,相较于前两者,实力要相差一截。
然而,秦恒心中却是很清楚,不说那老怪物李萧所展现的实力,与自己二人先前单独对峙时的强横不符,就连那阉人韩崂都像是在刻意隐藏实力。
天色渐明,大雪依旧,脚下银妆素裹的白罱城,依稀可见街道之上,人满为患。
百姓为了看“戏”,彻夜不眠。
秦恒低头看着城中的场景,毫不在意三人对峙的局面,他似乎在寻找什么。
另外两人,也没有急着出手,他们也不认为此时出手,便能杀了那白衣年轻人。
半晌之后,秦恒忽然道:“这京师百姓祖祖辈辈安逸生活在白罱城,怕是想象不出大漠戈壁的苍茫壮丽,更臆想不出草原的辽阔无垠。”
李萧看着年轻人,笑道:“小友眼下还有心思想这些,就真不管那五人的死活,已经死了两个了,还不叫来隐藏暗处的昆仑奴帮忙,一旦再有生力军加入,这五人可就再无生还的可能。”
秦恒好似没听见,他仍然看着白罱城内,自顾自道:“更是无法想象数十上百万赤域蛮夷,踏马北疆冲关后的疮痍悲凉,尸骨如山,血流成河,数不清的残肢断臂,道不尽的将士悲歌。”
李萧脸色微变,话至此处,他自然猜到了这年轻人要说什么。
秦恒蓦然抬头看着李萧,双目赤红,语气却依然平静,“多少大庆儿郎家中挂缟素,多少娘子哭断肠,你李氏坐枕南阙万万里山河,还想得起来,当年赤域百万军,连破九州,打得你李氏大军闻风丧胆之时,是谁力挽狂澜,死战巨渊,驱夷定鼎,护南阙山河。”
顿了一下,他道:“那个名字叫秦山河。”
平静言语,却是让满城听着感到悲凉与霸道交织。前言透着无尽悲凉,后语说到那个老人时,充满无尽的自豪与霸气。
李萧义正言辞道:“秦公功勋不可磨灭。但他之功,不抵后人过,大庆王位传于秦森之手,乃是天子恩赐,他却不思感恩,抛弃忠义,想着谋朝篡位,南阙岂能容他,天下又岂能容他。”
秦恒哈哈大笑,笑容中尽是讽刺,“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好一个功不抵过,不思感恩,抛弃忠义,好一个卸磨杀驴的李氏皇族。”
李萧脸上笑意尽收,一脸怒容道:“放肆,天家威严,岂容你这黄口小儿污蔑,事实公论,自有后人评断,任你百口,休想扭曲事实。”
秦恒捏了捏鼻子,一脸嫌弃道:“瞅瞅你这张嘴脸,去照照镜子,恶心不恶心。”
李萧道:“黄口小儿,胡说八道,任你说破天,也无法改变你秦氏谋反的既定事实。”
秦恒笑容更盛,说道:“你知道我刚才在找什么吗?”
李萧又恢复了一贯的和煦笑脸,问道:“什么?”
秦恒道:“帮你秦氏找东西。”
李萧眼神顿时变得冰寒,嘴上却道:“帮我秦氏找东西。”
秦恒言笑晏晏,“没错,找心,找良心。”
李萧瞬间炸毛,这个养气功夫早已不为外力所扰的老怪物,此刻是切切实实的动了真怒,而非装相,他阴恻恻道:“呈口舌之利,算什么本事。”
秦恒直接接话道:“论手上功夫,你这老怪物也不及我爷爷十分其一矣。爷爷破境的虚弱期,你靠偷袭,尚败于其手,有何脸面在这里大言不惭。”
秦恒一句话将李萧呛的半死。
李萧掸了掸袍子,又是一副高人作态,笑容重新挂在脸上,他看着年轻人,忽然一转话锋,缓缓道:“石婴,你若是继续趴在地上装死,不拿出点压箱底的本事,我不介意送你去见你那故友。”
说出的话不是说与秦恒,却是说给他听的。
秦恒惘若未闻,他依然笑道:“李萧,你是如何做到心中要把人千刀万剐,面上却是和颜悦色的。这门高深功夫,你李萧真是练的炉火纯青。古人诚不欺我,这话一点不假,老而不死,是为贼也,狗贼。”
李萧脸色铁青。
秦恒忽然一脸恍然,又道:“难道李氏中人,都是跟你这老祖宗学来这副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嘴脸,难怪。”
城下,被巨石压在身上,似乎不能动弹的“石祖”石婴,在听到万丈高空的声音后,闭着的眼睛猛然睁开,血丝密布的双目,精光大盛。
他的脚往后一蹬,身体如流星瞬间蹿了出去。
原地的巨石虚影陡然炸裂消散。
穿着大红袄子,挂满陶罐泥人,脸颊干瘪皱如蜂巢,瘸腿驼背的老头,身体刹那出现在李萧的身后,他的手中依然提着那盏名为“陨灯”的袖珍灯笼。
他毕恭毕敬地说道:“萧尊有命,莫干不从。”
石婴的出现,让秦恒脸色微变,李萧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他的脸上笑意更浓。
李萧头也不回道:“拿出你看家的本领,助我杀了此寮,还你自由身。”
石婴面色一喜,道:“是。”
随之,李萧又望向另一边宛若睡着的韩崂,说道:“韩崂,一同出手,共诛此逆贼。”
垂首而立的锦袍老者微微点头。
李萧头顶巨刃骤然飞至身后法身之手,他轻轻喊道:“道之唯吾,斩尽逆贼。”
他的身后,神魂法相,巨刃横断,划过苍穹,势斩眼前之蝼蚁。
石婴将一拍“陨灯”,身上那些模样各异的陶罐泥人,纷纷飞出,转瞬之间,皆化作等人高,宛若真人,各持法器。
韩崂的身影骤然消失,再出现之时,已站在法相头顶,手中闪着一朵紫色烈焰。
秦恒看着几人不断拔高的气机,一脸如临大敌。他的身侧,“咫尺”盘旋。
而他本人,气势如虹,宛若谪仙。
第一百章 大势之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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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势如虹的秦恒,背后雷霆大作,盘旋身侧的长剑,乍然御行,赫赫长风,搅动天地激荡,身后雷霆亦是随同长剑奔袭,如滚滚光影参天,越聚越粗的雷电荧柱,席卷之势,似要将所过之处荡为虚无。
那袭与长剑踏空狂奔的白衣年轻人,此刻在满城观望的百姓眼中,真如那天上仙人,白衣飘飘,举世无双。
巨剑握在神魂法象手中的灰袍老者,浑身仿佛沐浴在金光中,巨剑过顶之时,周围一切凝滞,雪花停止下落,他的嘴角勾勒出一丝残忍笑意。
望着那袭狂奔的白衣身影,却是温言道:“我也不知道秦山河是自命清高,还是真的不屑如此作为,当年一战,他若是狠下心来,不计生死,强行留下我,想来最终的结果是我死他重伤,何至于给你这个孙子留下一个,搏生死为其正名的难题?”
秦恒冷笑,“李萧,我爷爷对你的评价真是一针见血,“其身不正,求境落妄心,这辈子休想摸到长生境的门槛。”,到了此时此刻,你不想着以力证道,耍这些鬼蜮伎俩乱我心境,贻笑大方而已。”
李萧笑容微凝,此子所言秦山河的那番言语,让他对心中迟迟寻不见破不开的那层关隘,产生了一丝明悟,但同时又缚上了更多的枷锁。
这话中的意思,立身不正,失去了求道修行的纯粹。
“求境落妄心”,是在点明,也是在警言,他李萧看不透“权利”二字,看似是在为李氏江山谋万世基业,但又何尝不是他放不下那“权利”二字。
最后那句“这辈子休想摸到长生境的门槛。”,更是给他下了定论,这话出自其他人之口,他李萧断然不会信,但若是出自那一代天骄,力压数个时代的秦山河之口,他不得不信。
正当他心中思绪杂乱,心境起伏之时,在其头顶,裹挟天地之威的道兵“咫尺”,及那挂在尾末雷电荧柱,“哧啦”一下撕开李萧凝聚在身周的神窍气机。
霎时间,只见天地之间,分割一线,那暗红光泽裹带天威的长剑,一剑天来,朝着灰袍老者身后的神魂法象头颅斩去。
李萧猛然惊醒,他望着秦恒,心有余悸道:“黄口小儿,差点着了你的道,修行之路,万法由心,狗屁的其身不正,五百年前以杀证道长生的常斐耜,立身又何曾正矣,一派胡言。”
身形至近前的秦恒,只是淡淡一笑,对于这天地间凤毛麟角的神窍存在,能如此快堪破他之言语中的误区,倒是一点不意外。
先前他所说的那番言语半真半假,爷爷是与他说过李萧此人“其身不正,道之瑕疵,汝已至困。”之类的话,但并未说过他此生休想摸到长生境门槛这类的言语。
他只是将对方心境上的瑕疵放大,将这老怪物从一个困境,引致另一个更大的困境,在其心中潜移默化尤不自知。待到将来破境之时,这小小的瑕疵,将成为阻碍他破境的最大屏障,牵一发而动全身。
秦恒呵呵一笑道:“古人说,人老成精,在你李萧身上体现的真可谓淋漓尽致。”
李萧冷哼一声,对于秦恒言语中的讽刺意味,他怎能不清楚,可眼下形势,由不得他去呈口舌之快。
秦恒那天外一剑,若是落在实处,他这尊神魂法象即便不当场灰飞烟灭,也会残损。
李萧心念一动,那尊犹如巨灵神般的神魂法象刹那冲天而起,所举巨剑迎向那天外一剑。
与此同时,幡然醒悟的李萧,这才意识到场中形势的不对劲,韩崂,石婴,不仅没有攻击秦恒,反而将气机锁定在了他,看苗头是要对付自己。而在之周围,更是凭空出现了七位黑衣罩面的人,一看便知是始终未曾露面的昆仑奴。
联想道刚才形势危机之时,自己的两个盟友,不仅没有出声提醒,更是无一人救援,他的心中瞬间明了。打一开始,此二人没有与之合力杀此人的心思。
锦袍老人韩崂站在神魂法象之上,手心跳动的紫色烈焰火苗,骤然窜出,转瞬变大如山岳。那似要焚烧世间一切的熊熊紫焰,让远远关注空中交战的城头将士,及城中百姓,看之一眼,都为之心惊。几欲感到,若其一丝落于自身,便能将自己烧成灰烬。
李萧先是看了看那扑向自己的熊熊烈焰,后有看着石婴唤出的人形陶罐,围困在自己周围的法阵,眼中寒芒乍现,“想少费点力气都不行,萤火之光也妄想与皓月争辉,殊不知活着不易。”
此刻的石婴脸上尽是狰狞之色,闻言道:“在那定乾狱受尽折磨凌辱的我,本想着趁此机会苟且偷生,可你李氏千不该万不该杀了我那老友,我与他乃是生死之交。他已死,我又岂能苟活。既然都是要死,何不死前,恶心一把你这自以为智珠在握的老怪物,就算杀不死你,也能为公子争来小势,我石婴心中大畅。”
李萧面容冰寒一片,言语似从牙缝中渗出,“找死。”
然后,其心念一动,似要做什么,但等了数息之后,见那驼背的石婴仍然站在那里,他的脸色异常难看。
只听那白衣年轻人淡淡道:“你若是想动用神念,引体内所种烙印杀他,那我只能说一句抱歉,两个时辰前,我就已经帮他驱除。”
驼背瘸腿的石婴,这是很合时宜的说道:“石婴还未谢过公子救命之恩,大恩用命偿。”
另一边站在神魂法象上岿然不动的韩崂,微抬脑袋道:“与李氏合作,我这个老太监始终不放心,李氏的名声,在我这个老奴才的心里可不咋地。倒不如与这位与我有恩怨的小友合作,送前辈仙去之后,我二人再行论谁是谁非,生与死。”
对于这二人的言语,李萧不置一词,他只是冷冷盯着那浑身气势已能用通天彻底来形容的年轻人,牙缝中渗出三个字,“好手段。”
秦恒抬手握住倒旋的飞剑,剑光流转,其足下如踩万里山河,气吞万里如虎,他冷喝道:“受死!”
秦恒要这一剑,斩杀此人,夺李氏百年武运。更要于其后,入钦天监,斩断李氏数百年皇运根基。还要用李氏后辈之性命,要挟那兵压大庆的老匹夫李旻。
后人所评,秦恒不在乎。
天地大势,此消彼长。
李氏消,大庆长。
此为秦恒的道理也。
第一百零一章 大势之争(六)
石婴不惜精血亏损动用的古阵,希望以此能困住那老怪物的本体片刻,为秦公子争来一击必杀的机会。
昆仑奴七人四散外围,用意显而易见,防止李萧逃掉。
韩崂助力,不给李萧一丝一毫的可趁之机。
白衣年轻人凌空一剑,剑气纵横,所到之处,虚空碎裂。
李萧望着这骤然反转的必杀之局,又望着杀意冲云霄的秦恒,忽的笑了起来,“看出来了。”
秦恒目光冷冽,手中剑仿佛要撕裂天地,去势不减,他说道:“灭了这神魂法象,要找出你这老怪物的本体还不是轻而易举。”
李萧饶有兴致地看着年轻人,丝毫没有阻挠的意思,“李氏数百年的积累,老夫占一半。若是如此轻易就让你取走了老夫的性命,是不是也太儿戏了些。”
远处,手掐法诀驱使精火的锦袍老人,这才看出端倪,他脸色微变,喃喃道:“还不是本体,眼前的身外化身已然强横无比,那本体将会强大到何等地步。天地间,是否还有人能制衡于他。”
秦恒置若罔闻,璀璨世间的一剑,洞穿老怪物的神魂法象。
当二者在接触的那一刹那,秦恒猛然发现,那被自己气机锁定的法象真身蓦然消失了,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找不到一丝痕迹。
他这一剑落了空。
李萧哈哈大笑,“仗着有点小聪明,算计来算计去,居然还想把老夫玩弄在股掌之间,殊不知,至强武力面前,一切都是徒劳。”
李萧这具身外化身在说话的同时,陡然拔地而起,斗转星移般,几个深纵,身影又再度飞掠出万丈。
此地,除了少有几人,再无人能看到“李萧”的身影。
“李萧”脸上笑容依旧温煦,他喊道:“黄口小儿,想凭一己之力动摇我南阙数百年根基,秦山河来此,也……”
只是,话还没说完,他脸上的笑容便瞬间僵住。
在其头顶突然有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终于找到了本体所在,少主果然说的没错,李萧只会躲在暗处搞风搞雨,不打得李氏缺胳膊少腿,他就不知道疼。”
李萧惊诧道:“昆一,尔怎敢……”
“李萧”眼看着头顶飞来那只宛若山岳般巨大的手掌虚影离自己越来越近,然而身体完全不受其掌控,眼睁睁看着那避无可避的一掌压下。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李萧”,在这一掌之下,直接被拍成了一滩肉泥。
那巨大手掌对“李萧”凌空一拍后,猛然又向另一处虚空抓去,那里看上去无任何涟漪波动,也无任何气机流转。
嘶哑的声音再次传来,“打爆这尊神魂法象,李萧,你总该肉疼,总该坐不住了吧。”
掌收变拳,朝着那处虚空砸去,拳罡临近,破开隐匿的气机。那尊从秦恒手中死里逃生的神魂法象,赫然立在那处虚空,手执巨剑,迎上袭来的看上去并不如何惊世骇俗,实则具有毁天灭地之威的一拳。
神魂法象悠悠开口,声音仿佛从亘古传来,“昆一,主人正在赶来,你杀了我并无多大意义。”
昆一道:“诞生出灵智的神魂法象,有意思。”
昆一说归说,可那一拳根本没有收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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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东南,某处群峰之中,有三位盘膝而坐的灰袍老者,屹立山巅。此时,若是有化境存在在此,定然会惊愕不已。
身融天地,神窍之象。
那三位长相一模一样的老者,如同于这处天地融为了一体,一动不动。
此一刻,三人同时睁开眼睛。
一人睁眼,那双目之中仿佛有雷电缠绕,望之一眼,便夺人心魄。
一人双目之中,只见黑,不见百,根本分不清瞳孔与眼白,看上去极为瘆人。而且,此人那双漆黑的眼睛中,似乎有重重魔力,望之一眼,便让人头脑眩晕,隐约要失陷其中。
另外一人,则极为普通,双目浑浊,不见任何特别之处。
此三位老者,若不是眼睛的诡异差别,真就如那邻家老翁般,看上去和蔼可亲,一见亲善。
三人互视。
眼瞳中电芒闪烁的老者首先开口,他的语气中尽是不满,“李萧,你这本体的脑袋是不是坏了,先前还大放厥词,说那小子只是个黄口小儿,任他此时修为再高,老夫动动脑子,便能将之玩弄于股掌之间。如今倒好,你的种种意图,这个在你眼中的黄口小儿,看得那叫一个清楚,反倒把你玩弄在股掌之间。”
老者越说越起劲,丝毫没有注意到那眼瞳中只有黑色的老者,手上的隐秘阻止动作,“老二死了,眼看法象真身分裂出去的小半真身要被昆一打爆,我三人都要损失修为,你这本体是不是应该给我二人一个解释?不然……”
眼瞳中尽是黑色的老者,连忙开口打断前者的话,并打圆场道:“还是先赶过去救下那小半法象真身。昆一即便出手,我等也毋需忧心,若真能动用全部实力,他又何至于等到这时才出手。确如你所料,那大庆来的年轻人,是想要动摇李氏数百年国运,钦天监那边,那个老瞎子守在那儿,我也不太放心,还要我与老三分去一人才好。”
浑浊双目的老者,睁开眼睛后,不紧不慢的摸着怀中那只沉睡的幼貂,他先是望着眼中电芒闪烁的老者,缓缓道:“你可知自己只是我的一缕分神,分的也是我的修为神念,诞生了点灵智,就想着脱离本体,是不是还想着吞掉我,自己做主导?”
眼瞳中电芒闪烁的老者,心中一悚,他连忙摇头道:“不敢。”
浑浊双目的老者也没有去看他,缓缓起身,说道:“不是不敢,是还没有绝对的把握去做。”
说着,老者眼神猛然一变,眼中似有一座小天地,霞光日月,碧影山泉,雷霆笼罩,看上去好不骇人。他盯着前者,声音好似乎从九幽传来,“若不是看在你这具身外化身还有那么点用处,我不介意提前吞掉你,滋补神魂。”
眼瞳电芒闪烁的老者吓得噤若寒蝉,同时低下的脑袋,闪过一丝阴恻恻的笑意。
那站着的老者,又转头看向另一老者,说道:“照你所说行事,你去钦天监。”
浑浊双目的老者,正是李萧。其余二位,乃是他的身外化身。本来炼化有三具身外化身,如今损失一具,就在之前,白罱城外。
群峰环绕的那座山峰,刚刚三人盘膝而坐的山巅之上,此时空无一人,只余白雪轻落,风声呼啸。
半山腰上,一个早起砍柴,身穿虎皮坎肩的樵夫,用力挥舞着砍刀,在一株皮面冻僵的枯朽参天的大树上劈砍,嘴里骂骂咧咧道:“砍了你,俺就不愁冬天的柴火了,躲在深山里,就不用管那狗娘养的世道了。”
第一百零二章 大势之争(七)
白雪皑皑的午门,雪花簌簌。
以往寅时过半才会陆陆续续出现在午门外,待宫门大开,参加朝会的百官。今日刚至寅时,大家便不约而同的出现在了宫门外。
穿戴整齐的百官,今日站在宫门外等候的场景,也与以往大不相同,以往这同僚之间,都会扎堆自己的圈子,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
最多见的就是补子上绣着仙鹤与狮子的官员,周围簇拥的官员最多,巴结、阿谀奉承朝中一品大员的官吏自不在少数。
而今,此中现象几乎不见,就连平时爱与身边同僚搭讪闲谈的官员,今日更是一个个埋头不言。
众官员皆对城外依然在进行的大战只字不提,心中笼罩着一层阴影。
也有不少官员,是因为知道常武侯孟灏昨夜暴毙家中的些许内幕,兔死狐悲,心中不禁发寒,根本就没有闲谈的兴致。
凡事总有例外,百官大多沉默的氛围中,同样也有不为这些所影响的官员,比如那最靠近宫门的两人。
一名庞眉皓发,长得慈眉善目,身材略胖的花甲老者,身穿仙鹤补子的官袍,衬得大肚滚圆,大脑袋撑得官帽鼓鼓。老者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宛若一尊弥勒佛。
另一人,也是一名老者,看上去年龄要比前者稍大一些,脸颊消瘦,个头很高,虽然同样穿着仙鹤补子的罗衣官袍,但那浓浓的书卷气,溢于言表。
此二人,前者,广执令陈安;后者,大文公施广济。
南阙王朝两位文官执牛耳者,一品大员。
陈安笑眯眯地望着施广济,说道:“施大人,听说您昨夜入宫,面见圣上。老夫在家中着实为施大人捏了把汗,施大人的身子骨,一向不算硬朗。此等天气,天寒地冻,真怕您生出个好歹。”
施广济皮笑肉不笑道:“陈大人真是消息灵通啊,此间相隔不过两个时辰,消息如此快传到了陈大人的耳中,施某不得不对陈大人的关心,道一声谢,劳您挂心了。”
陈安道:“哪里哪里,进宫路上,无意从同僚闲谈中听到的,还以为是无稽之谈,没想到确有其事。”
说话的同时,这个微胖的广执令大人缩了缩脖子,似乎是有些冷,模样甚是滑稽。
可这一幕,落在近处的官员眼中,却半点不觉得好笑。人人皆知这位“笑面虎”的行事风格,若胆敢于此等事情上给此人难堪,让其下不来台,明天丢官都还是轻的,掉脑袋都是常有的事儿。这还是用十数颗不信邪的官员的脑袋,印证出来的。此人行事的狠辣,早已在这些官员心中拓下烙印。
广执令陈安,大文公施广济。二人一上来,便是针尖对麦芒。
施广济不依不饶道:“不知是哪位同僚告知陈大人的,想来那位同僚亦是关心老朽,施某还需向那位同僚当面致谢。”
陈安干咳两声道:“施大人,背后论人始终非君子所为,想来施大人也不会强人所难,非要老夫点出那位同僚的名字。”
施广济拂袖冷哼。
陈安犹不知自己不受待见般,继续道:“施大人,昨日朝会,你于朝堂上提出的运河官道的赋税减免机制,下朝回府之后,老夫进行了仔细的考量推演,认为此举可行,可就是上行下效的面太广,收效肯定是微乎其微,所以……”
说到这里,陈安一脸欲言又止,为难之色。
施广济正色道:“有话直说。”
施广济虽然在皇位所属上,与陈安所在派系不同,更是在政见上与之不同。但在,于百姓有利的一事上,主张往往是向着百姓,于民有利才是根本。这也是为何这位大文公在市井坊间,百姓口中,名声极好的原因。
陈安抬头看了看施广济的脸色,酝酿了一下措辞,“所以我决议于今日朝会上旧议重提。”
施广济有些讶然,陈安此人行事可不会顾及会否于国于民有利,他只会考虑于己于八皇子夺皇位有没有利,有利便助,无利便驳。
这在二人多年朝堂口舌之辩的经历中,早已是摆在台面上的事,不光他看得清楚,先帝,甚至是满朝文武大臣,都是心知肚明。数年前,先帝曾就此事,隐晦警告过他在八皇子一事上的逾越,这之后陈安一蛰伏便是数年,于近半年不知为何,又起了扶持八皇子的心思。
果不其然,施广济刚想到这里,陈安下句话就将本来面目给暴露出来,他眯眼微笑道:“我认为此事劳命伤财,收效甚微,于国无利,于民无益。所以对不住施大人您了,为了民生社稷考虑,陈某只能与您站在了对立面,此举只会给国库带来负累。希望到时陈安反驳,施大人莫要以为我是在针对您,我是在为了百姓社稷,天下万民考虑啊。”
陈安这一顶高帽子扣下来,施广济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堪,早知道是这副嘴脸,还期待什么。
似是憋了半晌,施广济才有了措辞,“既然一切都是为了百姓社稷,那陈大人反驳也无可厚非。”
陈安一听,脸上笑意更浓。他的嘴上说道:“陈安在这里先行谢过施大人体谅。”
施广济扭头不再看此人。
陈安眼睛微眯,心中冷笑,“想为皇太子在百姓心目中挣个好名声,然后顺利登上皇位,哪有如此简单。”
扭头过去的施广济,铁青的脸色缓缓舒展,脸上渐渐浮现出笑意,他心中暗道:“陈安啊陈安,你以为我做这件事,是为了给皇太子挣个好名声,那你就错了,我这么做,真的是想为百姓谋福祉。而你啊,这是有心算无心,抱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若此事传将出去,百姓如何看待你,如何看待你要扶持大宝的八皇子。这天下始终还是万民的天下……”
“咚,咚,咚”
城楼之上,鼓声悠扬,连响三声,宫门大开,百官上朝。
午门外,百官分为四纵列,文武官员分站两列,以官阶大小依次进入宫中。
今日朝会,以往最早出现在午门外等候的那个单薄却又倔强的身影,从始至终无人提起,此人名孟灏,官居常武侯。
第一百零三章 大势之争(八)
朝会之上,一如往日,由宰辅杜栋梁主持。
外廷掌印太监齐巳韦肃立在那座依然空着的龙椅下首台阶侧,扯着嗓子喊道:“有事禀奏。”
富丽堂皇的金銮大殿,站着数百位的文臣武将,仍然显得无比空旷。
掌印太监齐巳韦喊话后,便垂首肃立,规矩十足。
大殿内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交头接耳,却无一人敢贸然发言。能站在这金銮殿上,最低的官阶都是六品谏官御史,能坐到这个位置,谁都不是傻子。
眼下的风口浪尖,大家彼此心知肚明,深谙官场大忌,枪打出头鸟,况且这其中牵扯最多的还是天家之事,但凡不是嫌脑袋搁在脖子上时间长的,谁都不会把这事拿到台面上来说。
杜栋梁站在台阶另一侧,面对百官,威势十足。
一夜未睡,到了朝堂上,仍然一副精神抖擞姿态的杜栋梁,实则内心殚精竭虑,忧心忡忡。
朝廷与大庆扳手腕,已经到了最后见分晓的时刻。坐镇京师的那人,虽说出手了,可似乎落在了下风。
褰乐王留下的后手底牌,八千帝军,隐忍到最后,意图是绝杀。上朝会之前,他已经下令八千帝军出击,帝军出发前,他对那领军的将领说了一句话,原话是,“即便你等全数阵亡,也要割下那叫秦恒的年轻人的首级。”
然而,不知为何,杜栋梁总是隐隐觉得这个看似万无一失的绝杀之局,不会功成。个中因由,他又想的不甚明白,或许是那个年轻人不按常理出牌的方式,又或者他太过聪明,也有可能是大庆军作为南阙最能征善战的军队,杜栋梁有些怅然若失……总之,林林种种,让杜栋梁心乱如麻。
只是这一切,在不明就里,只看到这位宰辅大人威风八面,在朝中如日中天的群臣眼中,那就全成了羡慕,嫉妒,恨,谄媚与巴结。
如今的宰辅兼辅政杜栋梁,朝政、地方事宜,一手抓,风头可谓一时无两。
杜栋梁压下心中思绪,缓缓道:“诸位同僚,我等都是给陛下分忧,朝会有议,尚请直言。”
杜栋梁这句话后,大殿内絮絮叨叨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脸老神在在,如同一尊弥勒佛的广执令陈安,似才从闭目养神中醒来,他看了看左侧的大文公施广济,眯眼一笑。
施广济扭头看过去,这时的陈安一脸歉意,以嘴形告知道:“还望施大人海涵。”
施广济旋即便明白了陈安的意图,之前午门外所言,并非说说而已。
陈安正准备开口,却被人先一步开口阻断。
站位于大文公施广济其后第四的布政司布政使江烟瀚突然开口道:“大人,下官有本要奏,需面呈皇上。”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作为总管地方民政,田赋,户籍等的布政司,可谓实打实的油水机构。而作为从二品的布政使,更是把控着本州的经济命脉,不可谓不大权在握。
这位在朝堂上一向见事就躲,有好处就捞的布政使,人送外号“江泥鳅”,今日却突然一改往风,张嘴便是要面见皇上,这在同朝为官多年的同僚看来,实属罕见,甚至有些刮目相看。
然而这种“罕见”与“刮目相看”之中,更多的是惊讶与不解。
皇上病重,早已有言,外廷政事,辅政大臣杜栋梁可乾罡独断,除无法定夺的要事外,一律不见其他臣子。
陛下亲言,是满朝文武,人尽皆知的事实,江烟瀚不可能拎不清。但其却又切切实实的开口要面见圣上,没有要在朝会当廷审议的意思,这才是众官员惊诧的所在。
杜栋梁面不改色道:“陛下身体欠安,实无法劳神朝会之事。江都使若有要事,直说无妨。若本官与诸位同僚尚不能商榷出对策,再奏禀陛下也不迟。”
杜栋梁的这番话,听上去客客气气,内中却是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
有官员此时再看向这位从二品的大员时,已经有些幸灾乐祸。
朝中文官三巨头,宰辅杜栋梁,广执令陈安,大文公施广济。此三人,原本在朝中的党派气象,是可分庭抗礼,可在皇上病重之后,渐渐将权势挪移在了这位宰辅大人身上,甚至让其兼辅政大臣,对朝中诸事可乾罡独断。近几年,更是隐隐压盖陈安与施广济一头,有不少人猜测,皇上这是要让杜大人辅佐新皇。
而这位敢冒大不韪,驳了杜大人颜面的布政使大人,在其他官员看来,不仅日后的晋升之路堪忧,就连仕途能不能保得住都还两说。
但其实,会有此想法的大多都是些官阶不高的大臣。三品以上的官员心里便不会这么想,能做到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宰辅位置,杜栋梁岂会没点容人的肚量。
陈安蹩着脑袋看着那个身体似麻秆,个头矮小,才五十余岁,便一副年老体衰模样的布政使。这位今日胆气十足的布政使大人,让他尤为“刮目相看”。
盯了好半晌,那位布政使大人都好似没发现般,目不斜视,陈安一脸悻悻地将目光收回,继而又将目光投在一旁肃立的施广济身上,笑意玩味儿。
施广济此刻的心中诧异不已,这位虽说算不上心腹,却被打上施派烙印的布政使,往日上朝,即使有本要奏,也会事先禀明,今日却不知为何一反常态?
文武百官对于这个今日朝会不同寻常的布政使大人,皆是一脸好奇之色。一个个都在等待下文,看他是要执意面呈圣上,还是当廷奏明,先行朝议。
当满朝官员听到江烟瀚的下一句话,脸上表情变得精彩至极,谁都不敢相信,这个“江泥鳅”,居然捅开了那层窗户纸。
江烟瀚恭敬将奏则呈出,掌印太监连忙去收取,再转手呈给辅政大臣。
杜栋梁正在阅览,江烟瀚直接道:“启禀大人,下官认为秦氏一脉,不思皇恩浩荡,胆敢以下犯上,理当严惩。大庆王更是欲行谋逆之事,当以灭族。秦氏子嗣更是公然挑衅皇威,当斩于城下,以彰我南阙天威。还请大人奏明圣上,着大军踏平大庆,杀此子于城下。”
满殿哗然。
第一百零四章 大势之争(九)
白罱城外。
韩崂望着地上从烂泥化为虚无的“李萧”,心中复杂至极,他望着那一脸云淡风轻的年轻人,又想起刚刚的那只虚影大手,眼底深处闪过丝丝忌惮。
同为神窍境,他居然没有发现那去庭院找到自己的李萧,只是一具化身,自己还绞尽脑汁的去想着怎么算计这个老怪物,现在想来,简直可笑。
其实,韩崂想岔了,去往庭院找到他,寻求合力击杀秦恒时的李萧,的确是本尊。
而换作化身之时,是二人藏匿虚空之后,那早早藏于虚空的化身才得以与本尊交换。不然,同为神窍境,境界无差,那老怪物的实力就算再强大,未高出一个大境界,一路同行,总会让韩崂发现蹊跷与端倪。
而化身换本尊的用意,那老怪物的险恶用心是显而易见。只是还未想到此处的韩崂却不会知道。
手执长剑的秦恒,身体猛然俯冲向下,直直撞向凤武门的城楼。
那一日,城中百姓只见那座屹立白罱城数百年的凤武门,被一个身着白衣的年轻人拦腰撞断,石屑翻飞。
年轻人踏步入城,走在城央的主道上,嘴中缓缓道:“大庆儿郎战死北疆,鲜血洒满北漠,琳琅是枯骨,这便是你李氏口中的谋逆,这便是大庆的叛军。李萧,李尧,李旻,李氏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年轻人的这番言语,瞬间传遍白罱城,满城静默。
真身与另一化身齐赶至的李萧站在只有年轻人身影的主道上,离那年轻人约有百丈距离,一脸遗憾道:“若你姓李该多。”
年轻人骤然腾空,一剑朝那两个“李萧”劈去,并大骂道:“去你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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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雾柳巷的凝脂轩。
身穿貂裘,面相普通的顾貂儿一把掐住一个长相妖魅的年轻人的脖子,将其拖向一根廊柱,然后慢慢将那年轻人吊起,双脚腾空。
他笑脸灿烂道:“听说你是白罱城内顶尖的纨绔?”
被掐住脖子的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被老祖宗化身所救的李光宇。
李光宇淡淡瞥了一眼自己带来的那些高手的凄惨死相,脸颊虽因被这少年吊起有些潮红,但有功夫的底子,呼吸尚算均匀,他无任何惧意,盯着那年纪轻轻便有化境实力的少年,问道:“你是何人?在这里是专门等我?”
风光无限,热闹非凡的凝脂轩,此时是一片狼藉,血腥弥漫,大门紧闭。半盏茶的功夫,凝脂轩内死了百余人。这百余人中,有江湖高手,朝廷官员,富贾豪绅,皆是被眼下占据整座勾栏的便装武士给一刀毙命。
不久前还喧哗一片的大堂,此刻是落针可闻,难得没有在刚刚风波中丧失性命的众人,全都一言不发的坐在中央的献舞台上。
面对这楼上楼下数百位杀气腾腾的便装武士,腿脚软的,早就已经跪在了台上,虽然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可那眼神却是极尽求饶之意。
顾貂儿嘿嘿一笑,“果然如秦恒所说,你这脑袋很聪明。”
时间一长,便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李光宇,一听少年的话,立时变了颜色,“姓秦的设局算计我。”
顾貂儿猛然一提,顺手将这长相妖魅的年轻人摔在献舞台上的众人面前,他一边往高台走去,一边说道:“如此不经玩,还没使出多少气力,差点就把你给憋死了,一点也不好玩。”
被这一摔直接摔断胳膊的李光宇,愣是没叫出声,他倒吸一口气,不死心的问道:“你与秦恒到底是何关系?”
顾貂儿走到台前,却没有上去,他两手拄着脑袋,一脸天真无邪道:“什么关系?兄弟,他是我哥。”
李光宇眼神冰冷,无论这少年所言真假,他都动了杀心。
顾貂儿一跳来到台上,那条大黄狗也一个俯冲,来到高台,在少年腿上亲切蹭了蹭,然后那双绿油油的眼睛便瞅向台上众人,接着呲牙咧嘴,那森森白牙,看得众人心神发寒。
刚才这条大黄狗,撕咬那二品脱胎境高手脑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怎能不让人遍体生寒。
顾貂儿走到半坐在地上的李光宇身前,蹲下身子,笑道:“你想杀我?”
李光宇道:“秦恒闯下弥天大祸,秦氏谋乱,若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弃暗投明。”
顾貂儿眯眼打量着这张有些女人化的脸,他笑脸温和,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
少年似自言自语,“不能杀你,是因为你还有用处,但若是刮下你这张面皮,回去给鬼老珍藏,想来秦恒不会怪我,还能讨得鬼老开心。”
李光宇瞬间变色,他嘶吼道:“你敢!”
顾貂儿顺势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在这位身份显赫的贵公子脸上拍了拍,“我有何不敢,不是秦恒留着你有用,我现在便送你上路。”
这时,坐在众人中间的一人忽然站起,她娉婷挪步,想要往这边走来,然而,还没等她走出两步,两柄寒气森森的大刀,就架在了她的玉颈上。
顾貂儿望着那体态丰腴的美妇,对族中精锐武士吩咐道:“让她过来。”
两名武士收刀,美妇来到近前。
顾貂儿笑嘻嘻道:“凝脂轩的老板,唐饔,是来救主,表忠心来了?”
唐饔微微一笑,尽显妩媚风韵,她道:“公子若是喜欢漂亮脸蛋儿,不如刮下奴家这张脸。”
顾貂儿颇觉无趣,意兴阑珊道:“还真是忠心护主的戏码,没意思没意思……”
谁知,这个看上去柔柔弱弱,并无武夫气机释放的美妇,在这一刹那,猛然暴起,手中凭空多出一柄利刃,直往那少年脖颈削去。
那少年仿佛早知会有如此惊变,手中匕首随意丢出,直接将美妇手中的利刃打掉,笑容满面道:“这才有意思吗,看似杀我,实则想逼我一怒,杀了你的主子,这样曲折百转,借刀杀人的手段才是我想见到的,不然就这么平平淡淡的立下功劳,我还有何脸面在秦恒面前吹嘘。”
美妇闻言色变。
同样坐在人群中的一对兄妹,此时听到少年的话,妹妹在看向美妇的背影时,眼中尽是怨毒之色。三人之前秘商,她的本意是自己以脸换脸,救下倾慕的李公子,而美妇却好意非常,自告奋勇地说,她去。
第一百零五章 大势之争(十)
定风坡外十里,茫茫旷野,雪籽飘零。
一个低矮的山丘之上,有个一身大红蟒袍,精神矍铄的老人,骑马徘徊在山崖边。
老人大约五十出头的样子,眉宇间,那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一看便是久居高位的掌权者。
在老人身后,有一白面无须的中年人,及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两人皆是一身戎装,骑马陪同在老人两侧。
此二人身上无形流露出的那股子气势,隐隐与一身大红蟒袍的前者,不相上下。
一身大红蟒袍的老人,望着远处高山岩壁的黑白相间,搓着老茧丛生的冰凉双手,有感念道:“拂有青山依白雪,朱梅枝头白红绕。”
白面无须的中年人,左腰悬着一把斩马刀,背缚一杆长枪,看上去颇有几分英武之气。中年人神色微有不耐,他的手不停扒拉着落在肩膀上的雪籽,嘴上道:“皇兄,那位万人敌真的会领兵到此?”
瘦骨嶙峋的老者不等身着大红蟒袍的回头解释,已经先一步点头,并说道:“大庆兵卒冠绝天下,真正趋于鼎盛时期,并非是秦山河之名享誉南阙之时,而是这位而立之年便顺袭封王的秦森,坐上炎庆军大将军位置的时候。”
老者深呼吸了一口气,接着道:“十二国混战,炎庆军从步卒三千,骑卒两千,共计五千人的军队,死战怀泅腹地,活下来的只剩百余残卒。那一刻,经十二国混战洗礼的炎庆军,才是真正的鼎盛。到后来炎庆军十万,压得天下诸多军武抬不起头,才有了“大庆军甲天下”的极尽赞誉。”
中年人认真听完老者的言语,随之忿忿道:“恨未参与十二国混战,不然这等赞誉怎会落在那个莽夫的身上。”
大红蟒袍的老人闻言扭头看着白面中年人,说道:“若当时是你领兵参与十二国混战,最好的结果便是全军覆灭。那也就意味着你李召阳战死,南阙想要一统南地,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更妄谈你这如今威风八面的关王。”
白面中年人,南阙王朝九王之一,关王李召阳,听到大红蟒袍老人不加掩饰地贬低言语,他不屑地扯了扯嘴角,显然对前者的这番言语不认同。
老人将李召阳神色中的不屑看在眼中,然后接着道:“论领兵作战,你与秦森可谓不相伯仲,可论军心的聚拢,兵卒的向心力,你差秦森十万八千里。”
李召阳想要反驳,可张嘴却又反驳不了。自那位大庆莽夫参与的第一场战事起,大大小小战事,不下百场,有胜有败。
李召阳曾经无数次将大庆军参战的战役拿出来校对,并将自己放在秦森的位置上,指挥战事。前前后后推敲了十数遍,最终得到的结果,无法比他秦森做得更好。
同时,他也发现,秦森领兵,在用兵之道上,并不如何出众。可在凝聚力方面,是在他所知的领兵作战的将军席列里,所见过的,绝无仅有的一位。大庆军愿意为这位大将军死战,愿意为他大庆死战。
见李召阳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老人笑道:“为兄并不是说你胸怀壮志不好,若你真认为他秦森之名名不副实,大可以在接下来的大战中一较高低。”
李召阳神色渐缓,回道:“知道了,皇兄。”
身穿大红蟒袍,精神矍铄的老人,正是南阙王朝九王之一,权势可入前三甲的褰乐王,李旻。
李旻在说完这句话后,转头看向那个瘦骨嶙峋的老者,笑道:“青牧,我还记得当年也是一个下雪天。”
亦是九王之一的景王,李青牧,笑着点头道:“没错,当年我虽未参与那场战事,可皇弟回朝后,详述了大战的细节,提到了大庆王秦森。”
李旻道:“当年的一饭之恩,算不算别有用心的无心插柳柳成荫,为我李氏挡下一祸。”
李青牧没有回答。
李旻眼神凌厉,望着山下整装待命的黑压压的大军,说道:“六十万,打你大庆十八万,赢了也会被人说成胜之不武。”
恢复意气风发的白面中年人,听到李旻的这话,用询问的语气道:“要不然由皇弟领兵十万,与这无牙的老虎冲杀第一场,实在敌不过,再……”
李旻一摆手,“你想要一较高低,不急。等我六十万大军压上去,打得他大庆军毫无还手之力,死伤十万兵力以后,再让你领兵,与那位万人敌一争长短,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万人敌。”
李召阳面露喜色。
李青牧欲言又止。
李旻看着李青牧,笑道:“皇兄是想提醒我,且不可拿大战当作儿戏,大庆军的威名可不是那纸上文章。”
李青牧微微点头。
李旻摸着蟒袍上的四爪金龙,一脸豪迈道:“放心,皇兄,十数年的谋算,要是在当下功亏一篑,我李旻死后有何颜面见我哥,他秦森就算是真的万人敌,我长乐大军也能用人堆死他。”
年龄还要稍长李旻几岁的李青牧,在听到李旻充满自信的话语后,并未流露出半点兴奋之色,他叹道:“只怕此战过后,南阙战力大减,大庆秦氏灭,赤域蛮夷北进,谁来挡,谁又能挡。天下分崩离析,群王并起,我李氏江山危矣,国将不国,乱是必然。李氏守国,难矣!”
李旻却不以为意道:“古人都说,攘外必先安内,除掉这个不确定因素,再一统南阙诸王,未必不能与北域的数百万蛮夷一战。再说,北域也不是铁板一块,驱狼吞虎,我们坐渔翁,谁胜谁负尚且两说。”
李东阳想起东陵的那位老人,心中哀叹,“想法虽好,实现太难。”,但他嘴上却说道:“希望真如皇弟所言那般,南阙一统天下。”
李旻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定格在旷野之上,轻声道:“来了。”
李青牧,李召阳,随着李旻的目光看了过去。
只听马蹄阵阵踏天响,黑压压的大庆军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头前一人,策马当先,手执大庆战刀,风姿绝世。
大庆王,秦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