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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那斯骨骼精奇     烟雨浩歌txt下载     烟雨浩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天下几人敢挡

    距凤武门五里外的一处高坡之上,禁卫军统领尚禄手扶腰间金刀,目光灼灼盯着凤武门前的战场,显得神采奕奕。

    坡下一万禁卫军整装待命。

    “大人,郑将军传来口信,格杀勿论。”一名随侍校尉肃立在尚禄身后三步外,禀报道。

    尚禄往前走了两步,地上发出鞋底与雪地接触的“嚓嚓”声,他拂掉肩头厚厚一层积雪,说道:“不急,让这所谓的四军精锐多耗一会儿化境高手的底蕴,我们也能少死人。”

    校尉低头,缄默不语。

    尚禄没有回头,“王覃,禁卫军似乎已经许多年没有像今天这样大动干戈了?”

    “没错,统领。”校尉道。

    想了想,这名校尉补充道:“九年前在黄土山佯装发疯挑事的两个化境老怪物,还是由统领您领护甲、朝明、逐炬三营将之拿下,关入定乾狱。”

    尚禄说道:“也是由我亲自挑去那二人的手筋脚筋,废去八大窍穴。犹记得那一战死了逾一千八百逾人,若不是对方力竭气断,我所带三营应该至少还要死五百逾才有可能将他二人拿下。”

    校尉脑海中想象了一下,那被废一身修为的化境存在,关入定乾狱的凄惨下场,不禁汗毛倒竖。

    “王覃,你现在是什么境界?”

    尚禄抬头看着越下越大的雪花,任凭落在脸上也不擦拭,甚至还张开嘴去接。

    “回禀统领,属下堪堪摸到二品脱胎境的门槛。”校尉道。

    “那也算是个小高手了,以你来看,这场中六位化境高手,能不能屠尽凤翔四军的八千人?”尚禄低头似在吞咽嘴里雪水,半晌之后问道。

    校尉凝神细观片刻,实诚道:“回禀将军,属下不知。同是化境高手,战力亦有高低之分。属下一个堪堪摸到脱胎境门槛的三品境,去看化境存在的杀力强弱,不说是自不量力,也有些管中窥豹,唯见一斑。”

    尚禄回头看着这名校尉,笑盈盈道:“管中窥豹,可见一斑。王覃,不听到你偶尔冒出来几句精辟言语,我都差点忘了你还是个读书人。”

    校尉眼神有些闪躲,最终还是没能抗下统领那似乎洞悉一切的眼神,他往雪地中“噗通”一跪,一脸戚戚然,哀求道:“统领,属下知错了,不该受人蛊惑,撺掇统领出战。”

    尚禄腰间那把金刀不知何时已然出鞘,金光划过,一颗硕大的人头滚落雪地,血花与雪花交融。

    尚禄淡淡道:“允诺帮你王氏一门去翻那件牵连十大世家豪阀陈年旧案的那位,其实正是当年主谋灭你王氏一门的罪魁祸首,所以这案子根本就不会翻。有些东西你去深思一下,本来就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亏你还是个满腹经纶的读书人,这点眼力都没有。不过有一点你倒是说对了,我之所以杀你,正是因为你受人蛊惑,想要我倾尽全力一战。虽然,我确实会如此做,但背叛已成,岂能留你,只能绝了王氏的后。”

    风声呼啸。

    当年一门三儒杰,传下一句“北风借吾三万尺,吾欲冻尽天下书。”的书圣世家,就这么绝了后。

    ————

    凤武门前。

    秦恒那袭白衣猎猎作响,周身气机涟漪流转,大袖飘摇。

    肉身即将撞城门。

    正当此时,一个虚影人脸突兀浮现在城门左边巨石垒砌的城墙墙壁之上,面露慈悲色,喊道:“不可。”

    秦恒置若罔闻。

    紧接着,沿着其后,又有同一张脸孔浮出,是为不屑,并说道:“小辈,白罱城屹立在此八百年,见证过六朝兴衰,底蕴深厚。岂是你随便带几个化境高手就可以打进去的,不得不说你是艺高人胆大,勇气可嘉,但却蠢了些。”

    “可当吃的人类。”接下来是一想垂涎三尺的欢喜相,亦是同一张脸孔。

    “嗡”,刹那功夫,墙壁之上便浮现出二十余张同一人的脸孔,神情不同,有慈悲、不屑、欢喜,鄙夷、愤怒、纠结、奸笑、痛哭,悲伤、疑惑、狰狞,害怕……等共计二十余,且各自说着话,看上去极为诡异可怖。

    秦恒双目如电,大喝道:“装神弄鬼!”

    这一声大喝,如雷音震颤,直接将那些诡异人脸,震的荡然无存。

    “原来如此,秦山河兵解,将一身修为气运尽加你身,破了你战场上的必死之局。小辈,为何不知珍惜,偏要跑来京城送死?”

    人脸消失后,一个声音再次响起,紧接着,就见一个山羊胡老头,从城墙涟漪中一瘸一拐走出。

    老头上身穿着一件大红袄子,挂满了模样各异的陶罐泥人,约莫二十余件的样子,下身穿着一件土黄色棉裤,看上去不仅有些不伦不类,甚至有些滑稽。

    个头很矮的山羊胡老头,驼背弯腰瘸左腿,手中提着一只烛火摇曳的袖珍灯笼,将他那张干瘪皱巢的脸映照的异常瘆人可怖,细看之下,老头那双浑浊的眼睛中偶有电芒萦绕。

    山羊胡老头出现后,郑东阳便下令停止弩射,这每一波如蝗虫过境的箭弩连射,城下那年轻人毫发无损,可这城墙之上跟着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亲军便有数以十计跌下城头身亡。

    虽说每一个沙场莽夫都是见惯生死,可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下弟兄如此窝囊死,郑东阳觉得憋屈。

    郑东阳紧盯城下的年轻身影,两百余将士身死,还没有探出秦恒到底是何境界,让他这个二品高手有些焦灼,甚至都没有听出山羊胡老头所说那番话的言外之意。

    同样关注城下战场的李光宇将那老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一脸若有所思。

    “化境十魁排名第五的石祖石婴,销声匿迹这么多年,原来是到这儿做看门狗了。”秦恒看着山羊胡老头,戏谑道。

    山羊胡老头皮笑肉不笑,“老夫都不在江湖那么多年了,没想到还有小辈记得石婴名讳,我心甚慰,我心甚慰啊。”

    秦恒忽然转身向石婴走去,他看着他,言语平静道:“我且问你,我爷爷在世时,你这鼠辈可敢直呼秦山河其名?”

    石婴愣神,不知如何作答,答案是不敢。

    蓦然间,只见那年轻人周身气机鼓荡,裹挟雷霆万钧之势,朝那山羊胡老头随手递出一拳。

    城下漫天飞雪乱舞,天上隐见波澜山河,他朗声喝问,与天下问。

    “你敢吗?这天下有几人敢?”

    一拳出,天上来。试问这代替爷爷倾力而出的一拳,天下几人敢挡,几人又能挡?

第七十七章 洞悉

    (前一章请看过的书友回头再一看)

    石婴看着年轻人轻描淡写的一拳,引动天地巨变的场景。他的嘴角微微勾起,要的便是这年轻人使出不属于自己的实力,惹来那些人的窥探。彼时就算是秦山河在世,“他们”也不见得能饶你。

    当然,石婴之所以敢这么想,是基于那位传言曾在问天台上与“那些人”大战月余时间,最终打得其中两位烟消云散的大庆老人,已经过世的前提下,不然借他石婴八个胆子他也不敢。

    今夜的这趟浑水,他这个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化境十魁之一,根本就不想掺合进来。无奈当这座皇城中的某个存在去定乾狱找到他,直白说出要求时,他又不得不照做,因为在生与死之间,他当即选择了生。

    甚至他很清楚,当时的自己,但凡显露丁点不愿的表情,那么现在定乾狱关押的化境高手便会消失一个,那一个就是自己。

    秦恒夺天地之威的神窍一拳递出,拳罡所至,飞雪拂逆,倒悬而上。城墙墙壁之上,罡气划过,石屑迸射乱飞,就见一条逾七八丈长,一丈余宽的深度凹槽,横亘其上,看上去很是触目惊心。

    秦恒在递出这一拳之后,便不再出拳。他抬头看着城墙之上的李光宇,沉声道:“李旻老儿呢?”

    城门楼上,低头俯视秦恒的李光宇,两手将城墙上的积雪胡乱一拢,揉作一团,往秦恒所站位置一丢,笑容灿烂中带着几分阴柔,“你问我啊,我不知道。要不你先打进来再说。”

    李光宇紧接着一脸恍然道:“哦,对了,你都来京城这么久了,我都忘记问一问当年那个叫郧梓桃,瞎了一只眼睛的小姑娘,现在过得好吗?”

    雪球还未碰触到年轻人,便被震散开来。

    秦恒眼中厉芒闪烁,嘴角却笑意勾起,“郧梓桃啊,挺好的,你可要小心点,那姑娘现在一身本领可大得很,拜的师傅名头更是大的吓死人。我可是听说了,郧姑娘对外放话说,只要她一下山,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你,第二个就是躲在宫中装男人的皇长孙李泾仁。”

    李光宇脸色明显有一瞬间的僵硬,旋即恢复如常,笑容愈加灿烂,“秦恒,你说这些话,你觉得我会信吗?我可是记得当年那姑娘记恨你,尤在我二人之上,就连瞎的那只眼睛都算在了你头上。这先杀后杀的排名,怎么轮也轮不到我这个与当年之事无关且无辜之人。就算我在必杀之列,怎么排也要排在罪魁祸首的李泾仁,与你这个当事人之后才对。”

    “无关,无辜。”秦恒讥笑着重复了一遍李光宇这番话中的两个词汇,然后道:“李光宇,你千万要记得,求爷爷告奶奶,别是李长麟一脉登上大宝,不然宫里那位蠢归蠢,但也早就明白当年你算计他的事实的李泾仁,坐上太子位后,不把你剥皮抽筋,岂能泄他心头之恨。”

    “秦恒,你这点伎俩就别卖弄了,不要妄图挑拨我与皇长兄的兄弟感情。”李光宇再次揉捏了一颗雪球丢下去,语气有些愤懑。

    秦恒伸手一抓,将那颗还在半空中的雪球纳入手中,反手一扔,雪球迅如闪电,去势如虹,直击李光宇面门。

    与此同时,他说道:“李光宇,时间也让你拖延了,你要等的人应该都到了吧,一并叫出来,顺便让那个戴嵋别躲躲藏藏了,拿出点高手风范。”

    不远处,石婴手中灯笼光芒大涨,浑身气势如江海波涛翻滚,凝聚实质,罩笼全身。他的眼中电芒流转,身前浮现出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头虚影,石头由小变大,最终变成一个一人高的巨石,悬浮于空中。

    “石中掌乾坤。”

    石婴低声默念一句,巨石骤然一缩,随之纵向窜出,直愣愣撞向头顶来势汹汹的一拳,试图以此将那恐怖绝伦的拳罡消磨殆尽。

    “石婴,我要是你,出了城就逃,大好头颅,花花世界,要是葬送在这儿岂不太可惜。一个人,他修为再高,当真到了那举世无敌的巅峰境界?”秦恒再度向石婴走去,边走边说道。

    他这话既是说与石婴听,更是说与还没有浮出水面的大鱼听。

    石婴并未言语,头顶两丈高处,巨石与拳罡撞击在一起,引动风雪逆向,煞是骇人。

    石婴不是没有想过出了这座白罱城,便天高任鸟飞,可是,他不敢赌,他不知道那位是否在其身上留有暗手。最主要的是,那人的恐怖修为,让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打心底畏惧。

    “甘心当炮灰。”秦恒接着道。

    这一句就诛心了。

    城门楼上,李光宇一把抹掉脸上雪渍,鼻子、嘴,与两颊位置一片通红。秦恒从城下回赠给自己的雪球,正中其面门。

    他还在笑,是真的在笑,一点不掺假的那种。

    ————

    城西平民居住的那片巷弄住宅,有一栋最靠后的二进宅子,门口处堆了两个金童玉女的雪人,走上两层台阶,那两扇陈旧的木门上贴了两张财神的年画,门两边却并未贴楹联。

    刚进门的院子中,有一个穿着灰袍的老者正围着一棵冬梅树扫雪,看他那步履蹒跚,老态龙钟的模样,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跌倒。

    老者扫两下就要歇息一会儿,这时的他两手扶着扫帚,望着冬梅雏芽微露,笑道:“桃李不曾来,谁与换新芽,妙哉妙哉。”

    门口处走进来一男一女两个小道童,稚子道童走路有些飘,一摇三晃,光洁如白玉的脸蛋上红彤彤的,此刻的他故作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边走边自言自语,“老爷,那家伙明明能一拳打死那石婴,偏偏在那里猫戏老鼠,也不知道玩的什么把戏,一点儿都不豪气干云,我不喜欢他,干什么那,那家伙……”

    幼女道童扎着两个羊角辫,牵着稚子道童的手前行,防止他晃晃悠悠跌倒。

    “老爷,月圆经过巷口时没有忍住,偷喝了一杯酒。”幼女道童,名叫花好,不敢去看老人,仿佛自己犯了错一般。

    老者随手一招,那月圆直接被其摄入袖中,消失无踪,老者笑容依旧,“禁足半月,老爷我都不舍得买杯酒解馋,你月圆倒好,替老爷我喝了。”

    院中一阵惨烈的哀嚎声,却未有半点声音传出院子。

    花好吓得脸色雪白,攥紧衣角。

    “老爷我告诉你那年轻人在干什么,他在等人,等的便是老爷我,想要与我一较高下,为秦山河正名。”

    老人接着扫雪,嘴上说道:“我就偏不那么早露面,不然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老爷英明,老爷威武,老爷必胜……”

    袖中乾坤,月圆的声音如连珠炮般噼里啪啦,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希望老爷能看在我学了那么多美词佳句的份上,减少他的禁足天数。

第七十八章 天地良心

    (明天上架,求个订阅,拜谢!)

    宫城里。

    一个青衣老者,背负双手穿过宫闱九门,步入御书房,没有一名宫廷守卫上前询问盘查。

    老者脸颊消瘦,个头很高,盘髻之上插着一根木簪,一袭青袍给人感觉十分儒雅,浑身上下透着浓浓的书卷气。

    老者背负双手,行走不疾不徐,当他踏上御书房门前的九级阶,后知后觉发现来人的夜值小太监,顿时大为惶恐,连忙弯腰行礼,并要开声通报。

    老者一摆手,制止了小太监的通报之举,直接推门而入。

    “福赐,可是有消息传回?”

    龙案台阶下的左侧桌前,宰辅杜栋梁伏案低眉,一脸愁容。听到开门声,他头也不抬的问道。

    “栋梁,是我。”来人把门关上,说道。

    杜栋梁听到声音,抬头看向来人,他笑着起身,绕过桌案,拱手道:“施公,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当朝大文公施广济。

    “老朽能不来吗?我再不来,恐怕今夜都要发生政变。”施广济指着宰辅杜栋梁,怒容满面道。

    满朝文武皆知,大文公施广济从不与人留有颜面,就算是陛下,他若觉得陛下言语没有道理,同样大骂,即使在朝堂之上,也不例外。

    杜栋梁心知肚明施广济在说什么,但他仍然装糊涂道:“施公何出此言。”

    说话的同时,他亦邀请大文公就坐,亲自给对方倒了杯茶,放在面前。

    “你啊,简直糊涂,这个时候还敢将禁卫军调出城,削弱宫中防御。”施广济坐下后,没有去端那杯茶,而是不着痕迹的瞥了杜栋梁一眼,一脸怒其不争,且用力拍着桌子。

    桌子震颤,茶水洒满桌。

    “此举得到陛下首肯。”杜栋梁端起自己这边已只剩半杯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说道。

    “陛下首肯,栋梁,这话你糊弄别人可以,糊弄我,也糊弄不过去啊。”

    不等杜栋梁辩驳,施广济忽然就跪在地上,三拜九叩,一脸悲痛欲绝之色,仰天哀呼道:“吾皇仙去,万古常存。”

    杜栋梁怒不可遏,猛然站起身,手中杯盏“啪”的一下摔在施广济面前,“放肆,施广济,尔竟敢诅咒陛下,其罪当诛。”

    “怪不得方琛之前来此,说了一堆云遮雾绕,层层隐晦,暗指第二防线驻军统帅周翰私自调军的话,原来是你在背后鼓捣。”杜栋梁一脸恍然道。

    “诅咒陛下,煽风点火,鼓捣内乱,施广济,尔可知罪?”杜栋梁居高临下道。

    “栋梁,陛下之事,我本不该拿到台面上来说,可眼下局面,我若是再一味的装糊涂,那才真是有负陛下圣恩,你知道吗?”施广济老泪纵横,慷慨激昂道。

    杜栋梁脸色稍缓。

    施广济接着道:“方琛所言的确为真,但并不是老朽在后面鼓捣的,老朽做事堂堂正正,对得起天地良心。”

    杜栋梁这时连忙上前将施广济搀起,并说道:“施公勿怪,老夫虽知陛下仙去之事瞒不住,但陛下遗言,臣子只能遵循照做。”

    “施广济对陛下大不敬,本应治罪,杜大人宽宏大量,施某铭记在心。”施广济抬臂抹掉眼泪,一脸真诚道。

    “栋梁,老朽还是要倚老卖老的问一句,否则我心不安。”施广济再次落座后,转头看着脸色晦暗的杜栋梁,忧心忡忡道。

    杜栋梁抬头看着高墙侧匾之上,“功在千秋”几个大字,他说道:“施公但说无妨。”

    “若是京师发生内乱,可能平息?”施广济问道。

    “内乱足可平。”

    杜栋梁看着落款章印“李尧”二一,微微有些出神。

    龙辉四年,那个人还不显老,还没有常年躺在病榻上,还有一腔统一天下的雄心。御驾亲征,班师回朝后,于金銮殿上,让一名六品御史言官研墨,亲手写下那“功在千秋”四个大字。

    当年的御史言官,而今坐到了那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宰辅位置。

    “如此,老朽便心安矣。”施广济一脸如释重负,屁股半抬,便欲起身离去。

    只是,刚站起身的施广济,又一屁股坐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他问道:“城外那人必须死?”

    杜栋梁回神,回复了两个字。

    “必死”

    施广济若有所思,这“必须死”和“必死”之间,虽然只相差一字,可话里的意思就大不相同。

    “不仅仅是关乎皇家脸面。”杜栋梁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施广济点头不语。

    沉默片刻,施广济道:“十年前我见过那孩子一面,挺不错的一孩子。”

    “再不错,他也是姓秦,不姓李。”杜栋梁转头说道。

    施广济站起身往门外走,他叹息道:“书上说,豪门恩怨是非多,书上又说,道貌岸然是君子,书上还说,功高震主必杀之,我说,我无话可说,书上说的对。”

    大文公施广济离开后,杜栋梁重新坐回桌案前,他在一封关联有孟灏的密信尾页,落笔写了个不大的“杀”字,然后将之塞进一根木管之中,往后一丢,木管凭空消失。

    他喃喃道:“天地良心,我杜栋梁还有吗?”

    ————

    施广济离开后,也不避讳,径直来到太子寝宫。

    于殿上,大文公看着一脸抑制不住兴奋之色的皇太子,说道:“殿下可以放下了。”

    李长麟亲自给施广济搬来一张椅子放到跟前,恭敬有加道:“长麟有施公为某出谋划策,不愁大业,将来长麟若登大宝,必还先生圣人名。”

    施广济道:“殿下,今夜之举颇为莽撞,有些画蛇添足,这宫中之事,除了陛下与褰乐王外,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这位宰辅大人。”

    李长麟不解。

    施广济缓缓坐下后,接着道:“宫中的“观影”,先皇早就交到了这位宰辅大人手中。”

    李长麟骇然道:“那岂不是,我那乱七八糟的心思,都被他杜栋梁看在眼中,会不会……”

    施广济打断道:“无妨,他杜栋梁重要,但也不那么重要,陛下仙去,殿下眼前要做的,是去讨好那位权柄最大的皇叔李旻,这才最重要。”

    李长麟点头,脸上阴霾一闪而逝。

第七十九章 你戴嵋还有理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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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护城河边,皑皑白雪的广袤大地,双方厮杀,血染长空。

    五位阁老中,官扬与魏莽从兵器较量,杀人的不相伯仲,到纯粹武人拳脚的杀力高低,短短小半个时辰,手底皆有不下三百人的战绩。

    另三人,亦是在收割前赴后继的四军将士生命。

    远远看去,那边的五人,打斗场面的血腥之余,那让人眼花缭乱的武技斗法,也像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武学“盛宴”。

    至少,在偶有一瞥的秦恒眼中是如此。

    同时,他亦难免悲伤,不知道他日能活着离开京师的有几人。虽然,秦恒会想到这些,许多天以前就在想,但他却从没有去想这样做,值不值。

    因为在他心中,值!

    沿城墙这一边的河岸沿道,那棵光秃秃的大树之上,少年“万楼”盘膝端坐树顶,他的头顶悬浮神兵“开天”,脚下“冠刀”盘旋。

    雪花飘落,自偏轨迹,绝不落于少年身。

    万楼静静不动,两刀却颤鸣不止,一身战意已悄然攀至顶点。

    秦恒望着头顶仿佛下饺子的人群,猛然一个纵身,落在石婴头顶的巨石虚影之上,本来勉强与拳罡持衡的巨石,在秦恒飘然站定其上后,陡然间下坠,石下之人,直接被压的半屈膝蹲地。

    秦恒的周身,在这一刻,突兀生出一个暗红剑影,一个接一个,转瞬之间,织就了一个铺天盖地的大网,悬浮在半空中。

    他的脚下,轻轻一踩,那拿着半神兵“郧灯”的石婴,直接跪地。

    秦恒看着围拢而来,衣着不一,却有着不凡身手的一众人,他缓缓道:“想死,还不容易。”

    当其话音落,那剑影织就的大网骤然间四散,宛如连珠飞弩,天上地下,无一不窜射,急如闪电。

    下一刻,让众人脊背发凉的一幕出现。

    这些某人辛辛苦苦培养的一千六百余死士,除了还没来得及跳下来的后来者,其中一小半被钉杀在城墙之上,死相几乎一模一样,皆是眉心渗血,钉死竖吊。

    整整齐齐的排列在城墙墙壁之上,说不出的恐怖瘆人。

    城门楼上。

    李光宇看着占据数十丈墙面的凄厉场面,半点不心疼,他回头望着站在自己身后的一名二品境巅峰高手,对其说道:“但凡伤到此人一丝一毫,赏一件藏器。断其手脚,赏顶级藏器,及化境功法一部。伤其根本,半神兵两件,功法任挑十部。杀了此人,神兵一件,功法任取。”

    这名长得五大三粗的二品境巅峰高手闻听此言,一脸遮掩不住的狂热与贪婪。

    名叫安四的二品脱胎境巅峰高手,一脸兴奋的下楼。李光宇再度回头望着城下白衣飘飘的年轻人,他将手心中的虚汗全都擦在了积雪之上。

    城墙尾,一个靠隐匿藏器隐藏身形的红袍锦衣少年,俊逸的脸上明显惊惧未消,他想起观海城外不知死因的尹黮隍,喃喃道:“义父啊,幸亏我当时跑得快,这家伙居然隐藏如此之深。”

    郑东阳看着这一幕,有些心灰意冷。

    秦恒目光如电,忽然转身,抬手一掌,空中霎时凝聚出一只大手虚影,向城墙尾凌空击去。

    那俊逸少年猝不及防下,想要躲避,可那无与伦比的滔天气势,却似乎让他无所遁形,分毫不得动弹。

    眼看就要被那一掌击中,这时,白罱城中忽然也飞出一只虚影大手,与秦恒一掌对上,刹那间,两掌对空交击在一起,恐怖余波,直接把二十余丈的城墙削去半边。

    与此同时,又有一只大手一把抓起少年,迅速退去。

    秦恒又是一掌打过去,那隐匿身形的少年,直接被这一掌打得现出真身,大口大口咳血。

    秦恒盯着年轻人那张脸,语不惊人死不休,“吴家满门二百一十七口的血债,要与你背后的那条老阉狗清算。”

    黄占被大手卷走,一句话未说,城中也无声与此话回应。

    盘膝而坐的万楼,猛然俯冲向秦恒,脚下冠刀刹那落入其手,一刀劈下,漫天刀影,劈在秦恒身前两丈外的虚无处。

    “咣”的一声,宛如兵器交鸣,发出刺耳的巨响。

    那虚无处竟凭空出现一柄细白长剑,剑走龙蛇,瞬间将刀影绞得粉碎。

    同时,一个留着两撇七八寸长白须,脸骨凹陷,相貌丑陋,身形矮小的断臂老头,翩然落地,白剑瞬间回旋,“欢快”盘旋在断臂老头头顶,看上去像是在邀功。

    戴嵋悠悠道:“可惜了,这隐匿功法再高明,还是没能逃过师弟的感知。”

    万楼瞥了眼戴嵋空空如也的左臂,然后说道:“戴嵋,天上打过。”

    戴嵋道:“师弟,我知道你已将那神兵“开天”彻底炼化,可你好意思用之对付眼下的我吗?”

    说着,他还抖了抖那只空袖管。

    “就算今天你杀了我,不怕刀心蒙尘?”戴嵋眼珠一转,又道。

    万楼凌空而立,平静道:“戴嵋,不必费唇舌了,打过再说。”

    “你戴嵋今日可以不死,我万楼同样要给师傅一个交代。”

    万楼在说话的同时,身形瞬时向高空疾射而去,刹那间,只见高空中的少年身影,与一个须发皆白,宛若高山仰止的巍峨身影重叠,再度开口时,声如洪钟。

    “戴嵋,让你一臂,可敢一战。”

    须发皆白的老者看着下方的戴嵋,依然有些恍惚,师门兄弟,关系再差,曾经也有一段过往可回忆。比如二人一起挨饿的时光,犯了错一起被师傅责罚,偷偷给师傅的饭菜里下“佐料”,一人半夜偷东西,另一人急得面红耳赤,严厉呵责……

    曾经种种,都已不再,唯有刀兵相见。

    戴嵋看着那年轻人戏谑的眼神,想了想,说道:“不好奇我这只断臂怎么回事?”

    就听那年轻人道:“崩管谁为,那都是做了件与世人有利的好事,欺师灭祖,你戴嵋还有理了不成。”

    戴嵋盯着年轻人好半晌,脸色阴沉,最后一句话也没撂下,身形亦是疾射向空中。

第八十章 咫尺

    望着戴嵋疾射向空中的身影,秦恒只是一声冷笑。

    随后,他低头看着脚下的石婴,说道:“石祖,真不考虑我说的,你可要知道,你这一身化境巅峰实力,需要多少年的打熬磨炼,白白葬送在这里,岂不可惜。”

    “小辈,休想乱我心境。”石婴满布皱纹的脸上,狰狞无比。

    与此同时,石婴手中提着的“郧灯”,开始浮现出层层光晕,这光晕中似乎有力量加持在主人身上,石婴仿佛要从被镇压,不可动弹的状态下脱离。他的双膝微微离地,隐隐有要站起的意思。

    却在下一刻,头顶之人,轻轻抬脚又落下,“砰”的一下,石婴直接被压的脸面朝下,匍匐在地上。

    “蚍蜉撼树”秦恒不屑道。

    眼下的秦恒,似乎没有了急于入城的那份心思。

    ————

    一个时辰后。

    凤武门五里开外的高坡之上,尚禄将腰间金刀取下,下达命令:“杀”。

    尚禄首当其冲前奔,身后一万禁卫军,弓箭手在前,刀斧手在后,连弩营压阵。

    雪地之上,禁卫军如怒海奔涛,席卷而入战场。

    死伤已经过半的凤翔、铜戮、明卫、骄广四军精锐,见到来援,这才心中稍定。

    眼下的战场,与他们经历的沙场厮杀不同,沙场厮杀还能见到敌人倒下。而眼下的战场,只能叫作屠杀,自己一方,被敌人单方面屠杀。

    到了三十丈外,尚禄又给弓箭手下达第二个命令:“射”。

    他的思量只是一瞬间,凤翔四军,人人覆甲,若是躲不过这波箭雨,死了也就死了。

    箭雨如珠,铺天盖地。

    发现不是救援,而是离死亡更近的四军将士,纷纷对那禁卫军大骂起来,没有死在这五人手中,反而死在了“自己人”箭下。

    城门楼上,郑东阳怒极,大骂道:“尚禄,你个狗娘养的,尔敢。”

    并未听到声音,但屹立在禁卫军左侧的尚禄却似有所感,他抬头往城门楼看去,嘴角浮出一丝残忍的笑。

    “凤翔四军的用处算是尽到了。”尚禄心中道。

    第一波箭雨齐射,四军中无数人倒下后不再站起。

    秦恒淡淡瞥了一眼护城河另一边的浩荡声势及惨烈场面。对那出手狠辣的禁卫军统领,心中并无半点波澜,也无需有波澜。

    他抬头看着一脸惨然加愤怒的郑东阳,缓缓道:“郑将军,你可以问一问你身边的李光宇,问他,这禁卫军统领如此作为,是自己的意思,还是某些人的意思,又或者是皇室的意思。”

    郑东阳没有顺着秦恒所想,去问李光宇,他故作镇定道:“不论谁的意思,杀你才是本意。”

    秦恒蓦然哈哈大笑起来,“杀我才是本意,今夜不知道有多少人以杀我为名,想着的却是铲除异己。不说别人,就说你身边的这位,杀我的心思就不纯,我估计呢,他是惦记金銮殿上那个九龙宝座,利用那个蠢货皇长孙,借我之手诛杀其羽翼,当然,能杀我,李光宇更乐意见到。”

    “而这许多人,当炮灰还没有当炮灰的直觉,就比如那边的那位禁卫军统领,当自己是执棋者呢,不过是棋子而已。”

    李光宇脸色急变,“姓秦的,你真是心机歹毒,居然如此污蔑于我,我李光宇对陛下那是忠心耿耿,其心可昭日月,从未有过半点不臣之心,一丝念头都没有。”

    秦恒呵呵一笑,指着自己心口道:“真是忠心耿耿的李家子弟,那么龙辉二十六年,在阔帘阁说出那句,‘我若当了皇帝,必四海清平,天下共尊。’的那位又是谁?嗯!”

    李光宇瞬间炸毛,脸上青红交替,狰狞无比,他恶狠狠道:“姓秦的,你找死。”

    “哈哈哈”,秦恒一阵大笑,“李光宇,你如果敢下了这座城头,来到我面前,我秦恒就算是站着让你砍又何妨,不过,你李光宇敢吗?”

    李光宇目光阴冷,瞅着下方的白衣秦恒,忽然也笑了起来,“秦恒,那十万炎庆军,是不是死的太少了,不够让你用命相搏,自己活着回来,心里愧不愧疚?堵不堵得慌?”

    秦恒骤然腾空,手中凭空多出一柄暗红长剑,长剑离手,瞬间向城门楼上那个长相妖魅的年轻人头颅袭去。

    飞剑取首级。

    刹那之间,剑光流转,已至近前。李光宇瞪大眼睛看着那柄暗红长剑,一脸不可思议。

    飞剑有灵他知道,却未曾见过剑灵化为实质的飞剑。这柄暗红长剑之上,肉眼可见,许许多多的金色小人环绕,正在演练剑法,有快有慢,有疾有徐,有势大力沉,有轻描淡写,有势不可挡,有毁天灭地,有飞剑御天,谁可撄锋……

    剑光所至,似要斩断虚无。

    正当李光宇愣神之际,暗红长剑瞬息而至,眨眼便要贯穿其头颅。

    却在这时,骤然间有一面刻满密密麻麻符文的古朴黑盾凭空出现在李光宇面前,阻挡了暗红长剑的前行。

    紧随其后,一个幽幽的声音传来,“这柄剑,应该是秦山河温养在窍穴多年,从未出世,不似神兵,胜似神兵的显化道兵“咫尺”吧?”

    秦恒听到声音,嘿嘿一笑,“终于来了。”

    那声音笑了笑,说道:“我之本体还未亲至,你先陪这些小家伙玩玩,解解闷儿。”

    不等秦恒回话,那声音又道:“李光宇你不能杀,族中小辈能堪大用的本就不多,即便他有那么点想当皇帝的心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有那个本事,皇帝让他坐又何妨。”

    秦恒讽刺道:“是不是只要这江山还在你们姓李的手里就可以,其他人死了也就死了。”

    那声音停顿了半晌,说道:“是这么个理。”

    秦恒冷笑道:“这面上古奇盾,你真以为可以挡住“咫尺”?”

    那声音反问道:“难道不能吗?”

    他的话刚出口,就是一声“咦”发出。

    众人只见,那面古朴黑盾,在暗红长剑的剑尖抵处,开始寸寸断裂。最后,竟是砰然炸裂开来,这件上古奇宝,就此不复存在。

    那声音二话不说,只见一黑影闪过,原地站着的李光宇消失的无影无踪。

    “咫尺”一剑穿空,一个盘旋来回,剑气将城门楼顶,掀的瓦砾乱飞,雪花漫舞,满目疮痍。

第八十一章 阉人心思

    白罱城东。

    那幢独立的二层小楼。

    依然是那间奢华无比的房间,俊逸少年“哇”的一口鲜血吐在炭炉上,炭炉跟着发出一阵阵“咝咝”声。

    黄占脸色苍白的蹲在炭炉旁,直接将双手搁在炭炉壁上,双手不见有任何被烫伤的痕迹,却是冷的牙齿都在打颤。

    “义父,那家伙居然隐藏如此之深,不到京城始终隐忍不发。心机也太深了点。”黄占嘴上一边哆嗦,一边愤懑道。

    那躺在藤椅上,闭着眼睛仿佛睡着的老人,幽幽开口,声音依旧苍老嘶哑难听。

    “现在知道你自诩的那点聪明,在别人眼中不够看了吧?”

    “义父,我倒是理解了那皇帝老儿即便死了,也不放心秦家父子活在世上的心思。”

    黄占张口一吸,将那炭火的火苗直接吸入腹中,脸色这才轻微见好转,少年一脸意犹未尽道。

    “李尧当年的雄心壮志,自从躺到那病榻之上后,就只剩下帝王心术与权术了。”老人艰难抬起眼皮,望着窗外的簌簌飞雪,说道。

    “义父,那昆仑十八奴,到现在都没有露面,到底在等什么?”黄占问道。

    与此同时,他撕下一片衣服的边角,扔入炭火中,见其熊熊燃烧,他咧嘴一笑。

    “昆仑十八奴,其中十五奴我不知道在干什么,但那魁首三人,我却能大致猜出在做什么。”老人道。

    “魁三无视阎王殿的魁首前三。”黄占讶异道。

    老人眼皮缓慢眨动了两下,算是回答了少年的这个问题,他接着道:“此三人,应该在为这大庆小王爷遮蔽天机,以防被“那些人”盯上。”

    一说到“那些人”,少年立马兴致大增,满脸媚笑的跑到老人跟前,为其捏腿捶背,他嘻嘻笑道:“义父,你经常说的“那些人”,是指天上的仙人吗?”

    老人猛然睁眼,瞪着少年,严厉道:“莫要妄言妄臆。”

    黄占悻悻退回原地蹲着。

    老人接着道:“看来这昆一是不准备悍然出手对敌宫里的那个老怪物了,要由这个一身实力不属于自己的大庆小王爷出手一战。”

    说到这里,老人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昆一何来如此自信,若是秦山河在此,我倒是相信其有败那老怪物的实力,可这窃居自身的修为,本就有违天道,福泽必不能尽得其髓,有之三四已是天大造化。”

    老人浑浊的眼神刹那间清明睿智,脸上一丝喜色闪过,他说道:“莫非秦山河的实力已经走到了武道绝巅,神窍境的最后一步。”

    “义父,就算那秦山河走到了那一步,那也是人家的,人已经死了,再强大的实力,也带进了棺材里,也给不了你啊。”黄占泼冷水道。

    老人呵呵一笑,“可若是杀了这大庆小王爷,他身上的这部分神窍修为,不是尽归我有。”

    “义父,你在做梦呢?一入神窍非凡人,入了神窍所动用的力量,大多已非自身,更多的是天地之力,人死力归天,如何能让你融入自身。”黄占白眼道。

    “不一样。”老人扶着椅把起身,他摇头道:“如今在这年轻人身上的神窍修为,已是有主之物。秦山河窃天地造化,福泽其孙,在这年轻人身上,便是他的修为,若是在我身上,便是我的修为叠加。我猜测,一旦融合,可助我连破两个瓶颈。”

    即便听到这番言语,黄占也并不动容,他仍是觉得义父在异想天开。

    他说道:“义父,这经常做梦,是不是容易现实和梦境分不清楚?”

    老人笑看着黄占。

    黄占连忙解释道:“义父,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啊,就是想让你醒醒。不说你要杀那家伙容不容易,是不是对手。咱先想一想,那昆一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少主死在你手里。还有宫里的那个老怪物,能任由你吞掉那家伙的神窍修为,撼动他的地位而不杀你?”

    老人微微点头,“所以,我只能等,等着那年轻人与那老怪物两败俱伤,好捡个大便宜。”

    黄占不想再打击义父,于是,闭口不言。

    老人看上去有些感慨,他对着窗外轻轻哈了口气,见到窗外白雪静止院中,他有些憋屈的说道:“化境巅峰就能天下横行的时代,怎么好像越走越远了,这一座白罱城,一下子怎么就出现了四个神窍境高手,会不会还有第五个不世出的老妖怪在等着看好戏,又或者等着捡便宜?”

    “谁知道呢?管他的,至少今天我与义父还活着。”黄占再度吸了一口火苗,神情惬意地说道,他的脸上已经有明显的好转。

    ————

    城西平民居住的巷弄住宅。

    两扇小木门贴有年画,楹联的孟家,今夜有些不同寻常。

    灶房里,常武侯孟灏穿戴整齐的坐在灶台前烧着火,锅里放着一个大蒸笼,他一边向灶洞里添柴,一边伸手在火上烤着,偶尔起身在灶房里来回走动驱寒。

    一个眉黛如画,长相温婉,带着丝丝书卷气的姑娘,娉婷走入灶房。

    她的身上穿了件普通质地的紫袍,其上又披了件花棉袄,即便如此,也衬托得此女气质脱俗,有大家闺秀风范。

    孟潋姗恬静一笑,有些心疼地看着蹲坐在灶台前的男人,轻轻喊了声,“爹”。

    孟灏回头,笑容满面。

    孟潋姗问道:“爹,夜深了,你不睡觉,来灶房做什么?”

    “闺女,你快回屋去,这儿太冷,可别冻着了。”孟灏连忙就要赶人,嘴上还说着,“爹只是想起了你小时候,但凡在冬天下第一场雪时,最爱嚷嚷着吃蒸土豆,而且一吃就是好几个。这不,爹夜里睡不着,就想着来蒸几个土豆。”

    孟潋姗眼圈微红,“爹,那也不用大半夜的,这天多冷,你看你的手上,都是冻疮了。”

    孟潋姗说着,就要去抓孟灏那双已经生冻疮溃烂的手,眼中泪光闪烁。

    孟灏连忙抽手背在身后,笑道:“别是感染,传给了闺女咋办。”

    孟潋姗笑中带泪,“爹,哪听说过冻疮还会感染给别人的?”

    “那也不行,万一有哪个万一咋办?”孟灏一脸严肃道。

第八十二章 个头最大的土豆

    孟潋姗上前一步挽住孟灏的胳膊,“行行行,都随爹。”

    孟灏会心一笑。

    孟潋姗接着道:“爹,女儿今天不想吃蒸土豆,你把火熄了吧,早些去休息。”

    孟灏笑着打趣道:“闺女,这城外那么闹腾,爹能睡的着。”

    孟潋姗说道:“爹,那秦恒从大庆一路南行,走那么远的路,就是为了给十万炎庆军要一个说法?我怎么觉得以他那心机深沉的城府,此事不会如此简单。”

    孟灏反问道:“心机深的人,就不能有情有义?”

    孟潋姗哑然。

    孟灏又道:“凡事不能看表面啊闺女,雨慧江上你是看到了这个年轻人的心狠手辣与心机深沉,可你看到了他当时要护着那一船人,及一个要为之拼之一死的随护吗?这说明了,大庆小王爷心善,且是大善。”

    孟潋姗脸颊微红,这一切,还是她告诉爹的。

    “当然,爹说这些,不是要你用那特殊的能力去看人。”孟灏想起一事,连忙嘱咐道。

    孟潋姗吐了吐舌头,有些俏皮可爱,她嘟囔道:“想看也看不出来啊。”

    与此同时,她也在不着痕迹的拉孟灏向门外走。

    结果,使力了半天,孟灏却是半点未动,仍然屹立在原地。

    孟灏看着闺女,说道:“已经快熟了,你娘也爱吃,今夜这城中能睡着的恐怕没有几人,一会儿我蒸熟了,你拿几个给你姥爷家送去。”

    孟潋姗面色古怪道:“爹,以前你可没有让我半夜去给娘,或者姥爷送东西的先例。”

    孟灏笑道:“这不是你娘此次离开的久了,怪想的慌。”

    “那你把娘叫回来就是,娘肯定也想你了,爹,你要是明天朝会没时间,那就由女儿去叫,这样,娘就能感受到你的诚意了。”孟潋姗笑容满面道。

    孟灏摇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姥爷的脾气,他现在孤家寡人一个,三天两头装病让你娘回去陪他,我若是这时候把你娘叫回来,下次去你姥爷家,你姥爷非得拿着扫帚撵着我打。”

    孟潋姗“噗嗤”笑出声,“爹呀,你在姥爷家就不能摆摆你这作为常武侯的官威,摆摆架子,给姥爷点颜色,看看他老人家还敢不敢登鼻子上脸。”

    “闺女啊,你以为你爹没试过,当时你娘在场,你姥爷摆的酒宴。我还没摆出点官架子,你姥爷直接将桌子掀了,操起扫帚撵着我满院子跑。边跑还边骂你爹是个没良心的狗东西,摆谱摆到你爹面前了。”孟灏脸上苦笑不已。

    孟潋姗给孟灏拍了拍身上的黑灰,扶着他坐在小板凳上,笑着说道:“爹,娘嫁给你真好,你在我娘心中,肯定是天下最好的男人。”

    孟灏道:“你娘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说你爹连夫纲都振不起来,活得贼窝囊。”

    孟潋姗走去掀起锅盖,在那蒸笼上的十几个土豆上面一一按了按,然后又将其重新盖上。

    她走到孟灏身前蹲下,凝视着这张日渐沧桑的脸孔,轻声说道:“爹,在女儿心中,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父亲,最好的夫君,最好的儿子,没有之一。”

    孟灏嘴角扯出一个温柔的弧度,他那布满冻疮的大手,轻轻揉着闺女的脑袋,他道:“闺女,将来有一天嫁人了,记得常去看看你娘,照顾照顾你姥爷。”

    “爹,女儿知道的。”孟潋姗脑袋枕在孟灏的双膝之上,笑着说道。

    这个一辈子不曾在女儿面前流过半滴眼泪的男人,在女儿低头的刹那,泪光闪烁,他的脸上是那么的不舍。

    半个时辰后,孟灏站在院门外,笑着嘱咐了女儿许多,孟潋姗都笑着答应了下来。

    她抱着七八个土豆的包裹,满面笑容的走出小巷,当走到拐角处,姑娘的脸上已是泪流满面。她轻轻拆开包裹,将里面最大个头的土豆掰开,拿出里面的一张纸条取出,看到纸条上的内容,她蹲在墙角哭的泣不成声。

    纸条上写着:慧英,带闺女离开,越快越好。

    孟潋姗重新将纸条放在一个比之略小的土豆中,包裹绑起,抱在怀中,她呜咽不止,“爹,女儿此生不再用那能力,只求你能活着。”

    她没有想到,在那灶房中的最后一眼,看到的是爹的处境,及他内心的想法,要女儿与媳妇好好活着。

    ————

    皇宫之中,皇长孙寝宫。

    皇长孙李泾仁坐在正殿高台上的长几前,依然是怀中倚红傍翠,手中琉璃盏,品着美酒。

    听着小林子的汇报,当听到秦恒说的那句,“你李光宇也是惦记金銮殿上的九龙宝座,想着当皇帝,”,李泾仁那只摸在一个白皙如玉的美颈上的左手,微微一用力,直接将其拧断。

    他将右手中琉璃盏搁在长几上,又将另一个脖子拧断,然后,他站起身,问道:“死士还剩多少?”

    小林子大气都不敢喘,小声道:“回禀殿下,死士还剩一半,那些江湖武人还没有动手,听说李光宇公子许予了这些江湖人天大的利益,估计这些人要往死了拼命。”

    李泾仁点头道:“好算计啊,我这位堂弟,死了的人,再大的利益你又往哪儿收。”

    小林子低垂的眼帘,微微抬起了一点,余光打量了一下殿下的脸色,心中思定,多余话一句不说。

    “那大庆来的小贱种,眼下什么情况?”李泾仁重新端起桌上的琉璃盏,晃了晃里面清澈的酒水,问道。

    “回禀殿下,那人就好像无敌了一般,化境高手根本就不是对手,就连李光宇公子带去的那位半神窍也出手了,可是被另一个化境巅峰高手拦了下来,二人正在大战。”小林子字斟句酌道。

    李泾仁“哦”了一声,又说道:“你刚刚说李光宇差点被那小贱种杀了,最后时刻被人给救走了?”

    小林子没有抬起的脑袋,往下重重点了点。

    李泾仁仰头饮尽杯中酒,一脸惋惜道:“要是死了该多好。”

第八十三章 有啥可留恋的

    同一个夜。

    东波府城。

    东陵王府,后山之上。

    一袭红袍的女子屈膝倚靠在一棵曾经有某个人放了一张纸条的青梅树下,丝丝凉风吹动三千青丝,女子抬手,轻轻拂起遮挡住视线的长发。

    那张冷艳不可方物的绝色脸庞上,有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神色。她怔怔地看着这棵冬日里光秃秃的青梅树,不知在想些什么。

    “冰儿”

    一个拄着拐杖,身形愈发佝偻的老人,穿着一身每逢过年时,才会穿上的织锦绣莲袍,步履蹒跚地走到那棵青梅树后。

    这二人,一个是南地第一美人曹冰,一个是东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传奇老人,东陵王祝袤。

    “爷爷,天这么冷,你怎么上这儿来了。”曹冰听到声音,连忙起身走过去,扶着老人就要往山下走。

    老人摆了摆手,“有些话,想与你说一说。”

    “我们下去说,爷爷。”曹冰道。

    “不了,就在这里。”老人道。

    老人自顾走到青梅树下,很费劲地弯腰下蹲坐下,他道:“冰儿,在东陵有些好,但也是不好,你知道是什么吗?”

    曹冰跟了过来,想了想,挨着老人坐下,回答道:“不知。”

    老人笑了笑,“明明就知道,还要让我这个老头子说出来,从来我的乖孙女就是这么善解人意。”

    女子冰冷的脸上浮现一抹动人的神采。

    “这东陵的冬天,再冷也冷不到哪里去,这是其中的好,但它见不到其他地方再寻常不过的雪景,这是不好。”老人说道。

    “东陵挺好的。”曹冰反驳道。

    老人一笑,“不说这些了,这好与不好,将来等你走出东陵,自然可以体会,万般滋味从我口中说出来,就少了许多滋味。”

    曹冰转头,凝视着老人日渐消瘦暗黄的脸,以及那越来越多的老年斑,心中说不出的揪心与难过。

    她忽然将脑袋歪靠在老人的肩头,万年如寒霜的脸上,此一刻仿佛冰雪融化,她嫣然一笑,“爷爷,当年你捡着我的时候,不就是一个大雪天,也算冰儿体会过了,就不再想了。”

    老人抬手,似乎想要揉一揉这个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再去揉过的脑袋,只是抬起一半,又放下。

    “爷爷知道,你一直不满意我给你安排的这门亲事。”老人两手往袖子里缩了缩,语气平静道。

    曹冰眼神微变,没有说话。

    老人继续道:“爷爷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不满意的不是亲事,更不是不满意人,你是不满意爷爷给你安排的身份,童养媳。”

    曹冰猛的一下坐起身,脸上瞬间恢复那冷冰冰的模样,她看着老人,说道:“爷爷,我只是不想嫁给小鼻涕虫。”

    老人同样转头看着她,淡淡问道:“是吗?”

    曹冰看着老人的眼睛,最终还是没能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冰儿,爷爷还不了解你吗?若是真看不上恒儿,会为了那句‘都是一家人,姐’,气成那样。”老人缓缓道:“这童不童养媳真有那么重要,若是现在恒儿说他有了喜欢的女子,你作何感想,不比这童养媳三个字难受?”

    曹冰瞬间就明白为何老人知道那张纸条上的这句话,肯定是那小丫头所为。然而当她听到老人后一句话时,心中莫名一痛。

    曹冰蓦然转身,一袭红袍被风吹的微微鼓荡,她抬头看着天上繁星闪烁,缓缓道:“他说此事就此作罢,还说与爷爷讲好了。”

    老人没有接过这句话,他双手拢袖,笑容和蔼道:“孩子,还记得当年追着你满山跑的恒儿模样吗?”

    曹冰往山坡边走了走,似乎那里的视线更好,可以眺望到远方,她回答道:“挂着两条鼻涕虫,捧着一捧青梅,追着我屁股后面满山跑。”

    老人点头,又道:“那你知不知道,为何你如此不待见他,恒儿每次来,都是一样地追着你满山跑?”

    曹冰摇头。

    “因为她怕你觉得大家都不拿你当一家人。”

    老人说出了一个算是微不足道的秘密,若是他不说,可能眼前女子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曹冰听到这个解释,身体不禁轻微抖动了一下。

    老人接着道:“你真以为自己藏的地方多高明,只不过是恒儿想让你觉得心里好过,看着他吃瘪,回去后会偷偷高兴一下,才故意找不到。”

    曹冰背对着老人的身子轻颤,却是不愿转头,她的声音都有些变了,“他秦恒永远都那么自作聪明,谁要他来讨我欢心,谁需要他把我当一家人,我曹冰不需要。”

    老人不知何时已然起身走到女子身旁,他拄着拐杖,身形佝偻,陪着她一起眺望远方,从这里可以看到东波府城的灯火阑珊。

    老人悠悠道:“小青梅有句话说的很有道理,老头子拿来一用,只要将来你不后悔就好。”

    曹冰斩钉截铁道:“不后悔。”

    老人听到这个回答,反而会心一笑。

    二人静静站立此处,过了许久,老人再次开口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有没有想过回去?”

    曹冰转头看着老人,说道:“爷爷,你就不能装不知道吗?”

    “你都查了那么多年,我再睁眼瞎,也很难装不知道。”老人笑道。

    “回去,从没想过。”

    曹冰回答了老人先前的问题。

    老人不再继续问,有这个答案就够了。

    老人先一步下山,拒绝与曹冰同行。

    那个佝偻的身影,在这个山风呼啸的夜里蹒跚而行,显得那么悲凉沧桑。

    老人走了很久,才走到半山腰处,这时,一个人影从山下飞奔而至。

    来人到了老人面前,直接往地上一蹲。

    老人也不客气,直接趴在来人背上,任由其背着下山。

    “春城,到了山下,你就去吧。”老人趴在来人背上,拍了拍那宽大的肩膀,说道。

    来人正是虬髯客黎春城。

    黎春城没有说话,下山的路,他走的很慢,任何动作的幅度都很小,生怕颠簸让主人感觉不舒服。

    老人洒然笑道:“将死之人,有啥可留恋的,我那外孙儿才重要。”

第八十四章 九蛟化龙

    无梦大雪楼,器阁。

    内里空旷巨大的六层阁楼,除了八根紫微巨柱外,还有三位青、白,黄三色衣的老者,以犄角之势端坐虚空,三者背后紫气缭绕,各自凝聚出一个兵器的幻影,分别是戟、斧、锤,汹汹威势一经碰撞,便使这六层阁楼外围的清、浊两气扭曲缠绕,看上去骇人无比。最终这三股“势”凝聚出雄浑强大的威压,径直朝着下方涌去。

    三位老者正中的梁顶下,有一柄浑身漆黑狭长的古剑,剑柄之上雕刻有一字,“镇”,其名:镇九幽。

    此剑直直垂下,静立虚空,不断有圈圈墨色暗纹从剑身四溢外泻,凝为实质,笼罩而下,从大往小收缩,最后浸入下方的一洼浑水中。

    下方那洼丈一竖二大小的水洼,十分诡异,它看似静止,却又仿佛在游曳移动,仔细端瞧,会发现那水根本就没挨地,就那么离地半尺悬浮着,轻轻游曳的幅度极小,不仔细端瞧,根本不会发现。

    “咚、咚、咚……”

    这时,楼梯口忽然有棍棒敲击木阶的声音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由远即近。

    那洼浑水霎时间泛起阵阵涟漪,紧接着,就见一个模样只有三四岁,穿着一身红色短衣,粉雕玉琢的稚童,仰面浮出水面。

    同时,那楼梯也出现了一个身形佝偻,拄着拐杖的老人。

    稚童一个打滚,从水中坐起,就那么以打坐姿势端坐在水面。

    他望着老人,一双略显赤红的大眼睛充满鄙夷。

    稚童带着那洼浑水,瞬间出现在老人面前,稚声稚气的声音开口道:“老东西,知道自己要死了,还不死心。”

    老人笑道:“我有你老吗?”

    稚童置若罔闻,幸灾乐祸道:“费劲心思与秦山河那老王八蛋鼓捣那么久,想为你那外孙谋划出一个通天大道,我告诉你,到头来不过白费心机罢了。”

    老人笑声大了几分,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咳咳咳……老王八蛋,秦公若在,你要敢说出这四个字,我这个老家伙都要对你竖大拇指。”

    稚童下意识摇晃脑袋,然后这才又反应过来,那姓秦的已经死了,胆气立马又粗壮了几分,“他就是活着,我也照样骂他老王八蛋,他能奈我何。”

    “当年老王八蛋使计将我骗出潭底,困在这里那么多年,终于让我熬到你们两个老东西都要死了,光想想我就是浑身舒坦,心情舒畅。”

    稚童说着,在那水里上下扑腾了好一会儿,看上去极其欢快,笑脸灿烂。

    老人静静看着稚童行径,笑脸依旧。

    稚童再次端坐水面时,忽然变得一本正经道:“老东西,我劝你还是别做梦了,人算不如天算,你那外孙能不能活着离开京城尚且两说,更何况现在还要夹杂着一个更为严峻的事实,大庆秦氏即将不复存在。”

    “你是说李旻老儿?”老人说道。

    稚童故作惊讶道:“老东西,这都让你猜到了。”

    然后,他猛的捧腹大笑,“可惜,你就算派了百战无甲军去支援也为时晚矣,休想救下你那女婿。”

    老人不为所动,眼神平静,绕过稚童所在水洼,走到一根紫微巨柱前,抬手在上面摸着暗纹,他说道:“你在这里困了十九年,就不想去外面看看?”

    稚童再次带着水洼移动到老人面前,继而升至半空,俯视着老人,他做了个老气横秋的动作,轻轻掸着衣角,面露蔑视道:“祝袤,你都要死了,这东陵王府凝聚在你一身的气运将在你死后烟消云散,到时就凭这几个人及这把所谓的神兵,还想镇压我,简直是痴人说梦。”

    老人头都没抬,缓缓说了四个字。

    “九蛟化龙”

    稚童瞬间脸色一变,蓦然间,他“噗通”一下钻入水中,开始在里面撒泼打滚,并哇哇大叫道:“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乃是上古大秘,肯定是秦山河那老王八说的……”

    那方寸之地的水洼,猛然间掀起一道擎天水柱,直冲阁顶,声势骇人。

    可那水柱刚越过矮檐,便被一层无形的东西挡下,再难往上分毫。

    折腾了一番之后,那稚童似乎平静了下来,他望着老人,说道:“知道又如何,想要我肚子里的东西,还是没门。”

    老人终于抬头看着稚童,道:“听闻九蛟各有命门,据说那赤蛟的命门在尾……”

    老人话还没说完,稚童带着水洼瞬间下沉至与老人等高,耷拉着脑袋,神色略显萎靡,这就是被这老东西拿刀架在脖子上,不得不低头。

    “有话直说。”稚童气呼呼道。

    老人莞尔,他抬头望着端坐虚空的三位老者,冲那位白衣老者说道:“有劳阁老。”

    白衣老者微微点头。

    随后,这一老一“少”瞬间被一层白色光晕笼罩,隔绝外界。

    这天夜,十九年不曾入鞘的神兵“镇九幽”归鞘,所镇之“物”消失,没有人知道这一老一“少”在那光罩之中讲了些什么,达成了什么交易。

    空空如也的六楼,老人站在风声呼啸的窗前,眺望着更南方,笑着说道:“该做的都做了,就是答应你的没做到,恒儿,外公等不到见你的那天了,别怪外公。”

    老人身后走来一个青衫执剑的中年人。

    那佝偻身形刹那之间异常笔直的老人,回头之时,一身气势恢弘如青山白月,他朗声道:“青山,有人欺负你外甥,当如何?”

    “欺我祝家人,打回去。”

    那器宇轩昂的中年人脚下龙行虎步,一把扯掉身上那袭青衫,露出一身银甲,亦是朗声道。

    老人颤声,只说了一个字,“好”。

    无梦大雪楼上,一个身覆银甲的中年人,学着某个年轻人将老人背在背上,缓缓下楼,他走出一楼,望着门外全副武装的上百将领,军令出口:“发兵白罱。”

    这一刻,背上老人,缓缓闭眼。

    龙辉三十年,腊月初三,东陵六万百战无甲军发兵京师白罱。

第八十五章 庆王府议事

    雪籽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天的虎丘城,没有大雪纷飞,银装素裹的瑰丽壮观,只有如女子般淡妆轻抹的别样韵味。

    大庆王府,议事殿。

    连门外哨岗的王府铁卫,都能听到里面已经吵翻天。

    殿内三十三把交椅,除了那面“御清风”匾下的正中主位空着外,其他交椅上全都坐着人。

    中间那把交椅除外,剩余三十二把交椅分四纵列,以主道为分割,两两正对。

    从分布位置来看,当然是离中间那把交椅更近的两纵列地位更高,事实也的确如此。

    殿门左手边第一列的第三把交椅上,一个脸上有一深一浅两道伤疤的魁梧汉子,眼珠圆瞪,频繁拍着左手边的茶几,骂骂咧咧道:“这他娘的不是卸磨杀驴是什么,李旻老儿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挟恩报复大将军,致使大庆王师炎庆军全军覆没在前,即将兵临我大庆在后,这是要一鼓作气拿下损兵折将的庆州啊。”

    一样愤愤不平的还有同一列末座,那个骨瘦如柴的青年,他看上去二十**岁的样子,有着一双斗鸡眼,本应很滑稽的形象,却隐隐透着一股子浓浓的煞气。

    青年说话是一个公鸭嗓,他嚷嚷着:“李旻老匹夫手底下所谓的精兵强将,不过是些绣花枕头的太平军,我赵志茂愿请示将军,领一万骠骑……”

    与之对面,同样坐在纵列第三把交椅上黑面精瘦的汉子,瞅着说话嗓门最大的二人,不等后一人把话说完,已然撇嘴不屑道:“行了,唐虎,赵志茂,你二人也就嘴上功夫厉害,论战场厮杀,你二人比得过在场的哪一位?”

    同样坐在第三把交椅的唐虎,听到对面之人的言语,反而不再拍桌子,他嗤笑道:“你柳郇打架厉害,不也照样在北边中了埋伏,不是我领兵救援及时,你柳郇有八条命也不够蛮子杀的。”

    柳郇一听就炸毛了,“唐虎,你能不能不要一说不过我,就把那件事搬出来,你是救了我柳郇一命,大不了以后还你就是。”

    “怎么还?”唐虎嘿嘿一笑,故意激将道。

    “大不了你唐虎遇险,我……”

    柳郇话还没说完,坐在第二把交椅,始终未发一言的郭延廷,直接一拍桌子,怒道:“行了,都静一静,说这些狗屁无关紧要的东西,有何意义,李旻那厮都快要兵临城下了,这巴掌抽在你们这些战场老卒脸上,是不是不感觉痛?不感觉烧的慌?”

    闹哄哄的议事大堂,瞬间安静下来,人人正襟危坐。

    郭延廷接着道:“诸位若有良策可为将军解忧,又或者觉得自己可以带领大庆军退敌,尽管站出来,我郭延廷就算给他礼敬三杯酒又何妨?”

    此言一出,场中出现短暂的沉默。

    还是末座的赵志茂站起来说了句,“我赵志茂愿死战。”

    然后就见场中除了最靠前的四人没有起身以外,从后向前依次站起,人人都说了句,“我谁谁谁愿意死战。”

    坐在左手边纵列第一位的是一个年过半百,体形高大的老者,头上虽然已有少许银丝,可仍然让人感觉精神矍铄,他穿着一身黑衣,冷峻,不见任何皱纹的脸上,始终一副古井不波的模样。

    老者是虎骑军将军墨衡义,在这二十八人站起身后,他同样也站起身,转身向着众人一揖到底。

    “将军”

    众人见此,皆是惊呼。

    就连墨衡义对面那个穿着一身赤红盔甲的中年人也连忙起身,喊道:“老墨。”

    同坐第二把交椅的两人,更是慌忙站起。

    半晌之后,老者起身,神色间不见波澜,唯有声音轻颤,他道:“别无他法,唯死战尔。”

    “李旻所领大军,谈战斗,不如我大庆军骁勇善战,谈勇武,没有经历过十二国混战的洗礼,论战力,更是拍马不及我大庆王师,唯一所占优势就在那人数之上。李旻联合另外两位宗室亲王,集兵六十万,三日后将会抵达庆州。”墨衡义缓缓道。

    墨衡义说出这番话后,转头看向身着赤红盔甲的中年人,轻骑军将军洛啸林,洛啸林意会,他接着说道:“漠丘之战,李旻故意不支援,致使我十万炎庆军,全军覆灭。而今,我大庆军还余黄龙步卒十二万,白羽轻骑六万,要与他三王合师一战定乾坤。若在东陵大军救援到来之前,便让这三王对我大庆形成合围之势,恐再无力回天。”

    洛啸林身旁的郭延廷一听此言,连忙抱拳,自告奋勇道:“洛将军,属下愿带领六万轻骑去阻截武云王,为我大庆夺取先机。”

    郭延廷此话一出,洛啸林神色变得异常古怪,而墨衡义古井不波的脸上,更是隐见怒容。

    这时,大殿门“吱呀”一声打开,紧接着,有四人缓缓步入大殿内。

    居中在前的正是一身粗布麻衣的大庆王秦森,其后是一个蓬头垢面,眉心有颗红痣的老头,再之后是一个脸覆白纱的女子,最后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脸上棱角分明,腰间挎有两把样式奇特的双刀。

    所有人纷纷见礼,喊法却大有讲究,家将称呼“主公”,曾随同秦森参与十二国混战的将领,称呼“大将军”,末座流又称呼“王爷”。

    秦森一一点头致意,最终来到头前正中的那把座椅前,也不落座,而是转身面对这大庆三十二位武将,一开口便是石破天惊。

    他平静地看着郭延廷,笑道:“郭延廷,又或者应该称呼你为天巡副主事町延,是不是觉得自己在大庆做得天衣无缝,辛辛苦苦隐藏了十八年,终于要把我秦森要扳倒了。”

    郭延廷听到庆王喊自己,立时笑容满面,可听到下一句话,脸上表情又瞬间僵住,片刻后,他惨然一笑,“原来大将军早就知道是我,可我不明白,大将军为何要留我到现在?”

    “因为我也要从你手里得到消息啊。”秦森依然笑道。

    郭延廷脸色微变,他的目光立马向对面第七人瞅了过去。那肤色偏白的青年,连忙低下头。

    “现在之所以来跟你秋后算账,是因为你把我想要带给李旻的消息带到了,十八奴离开我身边,李旻攻我大庆,一切朝着我谋划的方向走,得感谢你。”秦森又道。

第八十六章 起战鼓

    郭延廷表情释然,笑道:“大将军,如此结果对于我町延来说其实是件好事,人在阴暗处生活久了,反而忘了从前的豪迈与阳光。”

    秦森返身坐在主座上,两腿外叉,一手按住椅把,一手把玩着两颗琉璃球,眼神平静地看着郭延廷,笑道:“继续。”

    “不管大将军信不信,最后一次的消息传递,我在心里盘桓纠结了许久。”郭延廷又道。

    “张回、贺定武、王孟林、乔玉翰、崔坎,五人站着,其他人都坐。”秦森转头看向场中三十二位将领,说道。

    被点名之人,头前两列占二人,其后两列占三人。所占位置分别是左纵第一列第五把交椅张回,右纵第一列第六把交椅贺定武,后三人在左右第二列的位置都很靠前。

    除这五人与郭延廷站着外,其余二十六人尽皆落座。

    场中鸦雀无声。

    被点到名字的五人,此刻神色各异,两人泰然自若,两人惊慌,一人眼神闪躲。

    秦森再次看向郭延廷,说道:“怎么说?”

    郭延廷无奈苦笑道:“将军,何必戏耍町延。”

    “郭延廷,绕来绕去,你无非是想替另一人隐藏身份,不过没用,来这里之前,高虢已经送那内院管事于罡先走一步了。”秦森笑眯眯道。

    腰间挎有两柄样式奇特双刀的男人,站在秦森左手下方,看着郭延廷。那眼神,就仿佛在看一只死狗。

    郭延廷呵呵一笑,“大将军这是要收网,连根拔起,会不会有些太晚了?强弩之末,负隅顽抗,苦的可是庆州百姓。”

    眉心有颗红痣,满头白发乱糟糟犹如鸡窝的老头,拿自己袖子在主位下的台阶上随意擦了擦,随后一屁股坐下,他望着站在场中的几人,嘿嘿一笑,“天巡在策反方面的功力确实见涨,除了安插进来两个人,混到眼下手掌权柄的将军位置,就连本土将领也被名利驱使。”

    然后,他一转头望向秦森,笑容愈盛,“啧啧,王爷真是带兵有方,不愧是沙场万人敌,勇武过人。”

    秦森置若罔闻,他看着场中另外五人,说道:“我秦森从来都对得起脚下的这方土地,独独对不起自己的这个姓氏。”

    “我还清晰记得,几个月前,我儿回到虎丘那夜,开口对我说的第二句话。”

    他摸着短寸胡须,笑脸灿烂,缓缓道:“我儿说我,‘一恩十万偿还不够,还要爷爷兵解离世。你秦森无愧一人,却愧对天下人,谁人不是娘生父母养的。你枉为子,枉为父,枉为那十万慷慨赴死将士心目中的一声大将军。’,能听到恒儿和我说这么多话,我这个做老子的,当然开心。”

    顿了一下,他道:“最对不起的莫过于我儿秦恒。”

    然后,他猛地抬头,那张凶悍的脸,瞬间不苟颜色,威压笼罩大殿,坐着大庆头三十二把交椅的将领,此刻连大气都不敢喘。秦森环视着众人,中气十足道:“我秦森真的愧对那十万将士心目中的一声大将军吗?”

    场中,刚刚坐下,屁股还没捂热的二十六人,“哗”的一下再次站起,齐声喊道:“大将军”。

    墨衡义瞬间老泪纵横,他哽咽道:“将军,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常与我说,安人之心,从来以宽厚待之。能在大将军手底效力,我墨衡义他日马革裹尸,也会笑着说两个字,‘值了’。”

    第三把交椅的唐虎,直接出声喊道:“将军,我老唐这辈子没读过几本书,不会讲什么大道理,但是我希望还能听到将军喊的那句,起战鼓,我唐虎此生将死而无憾。”

    秦森起身,将上衣的褶皱轻轻捋平。这件儿子从闹市成衣铺子随手买来的粗布麻衣,在他这个大庆王眼里,比那靖州织造局每年年末送来,天下有数的几件锦袍,甚至比他那件大庆王蟒袍,都要来得珍贵,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那种。

    他面对众人,迈步走下台阶,边走边笑道:“李旻捧着圣旨,偷偷摸摸领兵来我大庆,就在刚刚,一名先锋,到了大庆王府,对我吆五喝六,大致意思是让我秦森出百里相迎听宣。呵呵呵,看来我秦森真成了所有人眼中那头无牙的病虎。没了十万炎庆军,在这些人眼中,我大庆就如此可欺?”

    场中寂静无声,唯有气氛瞬变,战意高昂。

    秦森走到唐虎面前时停步,他问道:“唐虎,你猜一猜,那圣旨之上会写些什么?”

    唐虎义愤填膺道:“将军,属下不管那圣旨上写了什么,撕了便是。”

    秦森拍了拍唐虎的肩膀,看着他一脸激动之色,他笑道:“那圣旨上说我秦森谋逆,欲带领大庆铁骑兵发白罱城,要我秦森出城受死,以慰皇恩圣眷,保全忠义。怎么样,这理由够冠冕堂皇吗?”

    “放他娘的狗屁。”身穿赤红色盔甲的又纵第一人洛啸林直接大骂道:“没有王爷,没有我大庆军,他姓李的凭何能挡住赤域蛮夷的铁蹄,就凭那一听蛮子来了,立马大军后撤的护疆城边卫吗?我大庆军,抛头颅,洒热血,死在那北疆的大庆儿郎,人头堆起可筑多少座京观,他姓李的可曾记得过?”

    左纵列第二人甘槐荫,那个在大庆军中绝对智囊角色的军师,现龄五十九,一头长发早如霜雪,身形消瘦的老人,身体剧烈颤抖,“将军,以前我总是问你如此做值不值得,你说值得,我信了。现在,他姓李的兵临城下,我甘槐荫不问值不值得,只说一句,将军要战,我这把老骨头不介意死在这庆州土地之上。”

    这位老人话落,余下人尽皆说了一句话。

    “将军,我墨衡义不惜一死。”

    “我洛啸林不惜一死。”

    “我唐虎不惜一死。”

    “我……”

    秦森的目光从所有人脸上一一扫过,随即豪迈大笑,他返身走出大殿,对着空旷的前院,朗声道:“起战鼓,竖旌旗!”

    “起战鼓,竖旌旗!”

    “……”

    偌大的王府大院,余音回荡。

第八十七章 谁在布谁的局

    (前一章有补字数修改,可回头一看)

    转瞬只剩七人的议事大殿,唯闻一声声节奏由慢即快,张力十足的“咚、咚、咚……”,战鼓擂响。

    殿中,郭延廷、张回、贺定武、王孟林、乔玉翰、崔坎六人,有的眼神交汇,有的低头沉思,有的一脸悲痛,有的哀莫大于心死。

    相貌英武的贺定武,忽然抬头,一脸缅怀之色,他望着站在台下的那位衣着朴素,腰间挎样式奇特双刀的男人,他笑道:“能不能给将军带句话?”

    棱角分明,三十余岁的男人,抬头的瞬间,脸上尽是狞笑,“死前要说两句豪言壮语,还是要说两句感人肺腑,感恩戴德的话,就算将军愿意听,我还不愿给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传。”

    “哈哈哈”贺定武蓦然悲怆大笑,“狼心狗肺,形容我贺定武真是再贴切不过,罢了,那便不带,我们的小王爷都能说出一句,‘大丈夫死则死矣’,我一个戎马半生的沙场将军,又岂能弱了名头,大庆从来无懦夫!”

    话落,那贺定武一把抽出腰间佩刀,脚步坚定走出门外,他望着东南方向,似乎想要看到鼓声响起的那座点将台。一如当年那个略显青涩的少年,站在台下远处,望着台上那个并不高大,却在他心中犹如山岳的男人,大声喊道:“旗开得胜!”

    不悲壮,却有些凄凉的抹脖自尽。

    腰间挎有样式奇特双刀的男人,名字很古怪,叫邬云簖。见到贺定武的身躯倒在门外,他缓缓迈步走出门外,一脚将对方的脑袋踢掉,那颗脑袋在院中的雪地中直线翻滚,带出长长一溜血串,他冷笑道:“想留全尸,岂能如你愿。”

    当他做完这一切,再回头看着殿内时,手中已经握着腰际右侧那把弯如月钩的半刀。殿内五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一眨眼,地上已经躺着三人,皆是一刀毙命。

    一盏茶功夫,邬云簖站在殿外,一刀斩下自己左耳,放入嘴中咀嚼,边咀嚼边说道:“将军,云簖有悖您意,没有留张回、贺定武的性命,认罚。”

    雪籽点点,覆盖在那男人的左耳之上。

    虎丘城东南角,一处空旷的原野之上,战鼓声声,旌旗招展。

    雪地中,一处背临城墙,面朝低岭矮丘“西虎”,拥有八十一阶的点将台格外醒目,高台远观如卧虎,近观如苍龙,威严无比。

    台上四角分别站立一个体形魁梧高大,**上身的旌卫,如同雕塑扛旗。旗帜上,赫然写着大大的“秦”字,正是天下皆知的大庆“秦”字王旗。

    高台正中,那个穿着粗布麻衣,身子并不高大的中年人,一声声擂鼓,沉闷有力。

    台下二十六主将分站四面,一百二十七位副将分站其后,一万三千人的王府亲军,分布雪地,山丘,城楼,名副其实的人山人海。

    偌大的点将演武场,即使人满为患,也无驳杂骚乱,只有鼓声阵阵与雪落沙沙。

    时隔六年,大庆再次点将。

    ————

    白罱城这边。

    一剑穿空,盘旋来回的“咫尺”,复归秦恒手中。

    此刻站立于虚空的秦恒,骤然间脚步虚晃,直接再度升空,落在了那棵光秃秃的大树顶。他望着刚才黑影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本体并未亲至的黑影,秦恒知道是谁,是这座天下已经很少有人记得名讳的一个老怪物,坐镇宫城逾甲子。

    秦恒之所以等着他,而且对此人大动肝火,其中之一,便是因为一桩此人与爷爷的旧怨。

    十六年前,此老怪趁着爷爷破境之际,隔数千里之外,利用秘法,出手偷袭。二人斗法,爷爷险胜一招,他却对外声称,“秦山河不及他,败于他手。”。

    那时的秦恒还小,爷爷淡泊名利,从不计较这些。可而今,身负爷爷毕生小半数绝学的秦恒,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就是为爷爷正名。

    思绪飘远,又瞬间拉回的秦恒,抬头望着空中大战正酣的万楼戴嵋二人,双方见招拆招,招招狠手,明显万楼留有余地,而那戴嵋是要致对方于死地。

    他略一思忖,便不再将注意力放在这二人身上,他转头望着城门楼上同样看着自己的郑东阳,微微一笑,道:“郑将军,难道到现在还看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反正我就要为儿子报仇,死多少人,我郑东阳都不介意,反正也是给我陪葬,这些跟随我出生入死的兄弟,都不及我那亲生儿子。”

    郑东阳靠那薄薄一层信念支撑的无敌心态,被秦恒这番话,捅破这层窗户纸,瞬间崩颓,他一脸悲凉,看了看年轻人,又看了看白茫茫的飞雪,怅然道:“行儿,看来想要拉这家伙给你陪葬是不可能了,别怪爹无用,爹也是身不由己。”

    护城河外的战场,“杀”声震天,人影攒动,五位无梦大雪楼的内阁阁老,依然在战,但已不似先前闲庭信步的模样,已经有人明显体力不支。

    高手,不跨过神窍门槛的高手,终究不能引动天地之力,耗的还是自身精气,力量再强大,实力再强横,终有耗尽时。

    秦恒平静看着这一切,手中剑已然举起,轻轻一劈斩,剑气破空,直直朝着城门楼明面上,众将士唯一的精神支柱,京畿九门凤武门统帅郑东阳的脑袋而去,势要一击必杀。

    眼看那剑气以摧枯拉朽之势,将那挡在将军身前的忠心将士绞杀殆尽,下一个就轮到郑东阳。

    郑东阳反而一脸解脱,与行儿死在同一人手里,在他看来,要比死在那个效忠几十年,却仍让人觉得心寒的南阙朝堂要好。

    他转头看着不远处正向自己疾奔的董洛,微微一笑,意思仿佛在说,带着我的尸首也一样。

    剑气将那虚空都切出一个肉眼可见的两面,瞬息之间砍向郑东阳面门。

    却在此时,一根箭矢从城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破夜空,迎头撞击在那剑气之上,二者碰撞在一起,直接炸裂出漫天火花。

    然后,一个身后背着牛角弓的魁梧大汉,带着一个花甲老人,从城内如同箭矢一般,人影如挂虹,瞬间来到城头。

    那身形单薄,老态龙钟的花甲老人,一落地,便拿那浑浊的双眼打量城外的白衣年轻人。

    半晌后,他右手颤颤巍巍的举起,颤抖道:“孩子,退走吧,秦公不想你死。”

第八十八章 翰林首席刘观胜

    秦恒望着城墙之上那老者,手中剑抬起又放下,他冷笑道:“可能吗?”

    老态龙钟的老人呵呵一笑,“猜到我是谁了?”

    秦恒嗤笑道:“我倒更不愿猜着,一剑斩之,不是一了百了。”

    老人抚须,笑意更浓,“秦公虽然不认我这个徒弟,可我从来都认秦公这个先生。”

    “刘观胜,你配吗?”秦恒瞬间双目如电,盯着老者,鄙夷道:“你刘观胜就是如此回报爷爷的倾囊相授,叛出大庆,反戈一击。龙辉二十七年,设文字狱,专门坑杀走出我大庆的学子、仕子,这就是所谓读书人对读书人的好。林林种种,好一个尊师重道的翰林首席,刘观胜。”

    刘观胜低头沉吟,许久之后,抬头说道:“不管如何,孩子,你只要愿意退走,我刘观胜就算是血溅金銮殿,也会求陛下收回成命,饶秦氏后辈唯一的血脉一条生路。”

    “什么成命?杀我的成命。”秦恒忽然话锋一转,道:“刘观胜,外界传言,你有六房小妾,其中四位都是有夫之妇,你将这四女丈夫以各种怪诞理由下狱处死,然后将之据为己有,不知此事是否为真?你是有此种癖好,还是心理有疾?”

    秦恒此言一出,刘观胜那张老脸立刻变得阴沉无比。

    秦恒俊朗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戏谑之色,他接着道:“都说这翰林首席刘观胜最忌讳别人提起他的这些龌龊事,谁提跟谁翻脸,如此看来,一点不假。”

    “刘翰林,官场浸染这么多年,城府哪儿去了,笑面虎也该学会了吧?怎么就有这么个软肋,若是哪天在那朝堂之上,有哪位看不过眼的大臣,向皇帝老儿弹劾你。皇帝将此事摆在朝会上,由群臣议论,那你不是要逮谁跟谁翻脸,首先就要跟皇帝老儿翻脸?”秦恒笑着讥讽道。

    刘观胜面对讥讽言语的淡定从容,在听到秦恒提起家中小妾之时,瞬间烟消云散。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忽然变得扭曲起来,他一掌拍在面前的城头之上,大吼道:“闭嘴!”

    秦恒大笑,“怎么,不演那副长辈疼爱晚辈,一切都为了晚辈好,要保全秦氏后辈唯一血脉的慈祥嘴脸了。”

    “怪不得如此多人要杀你,你实在太过聪明。”刘观胜一脸狞笑道。

    “那刘翰林不妨单刀直入。一个接一个的冒头,不是虚晃一招,便是玩这些虚头巴脑的温馨长辈情,累不累?”

    站立树顶,衣抉飘飘的秦恒,将手中“咫尺”向空中一抛,那柄暗红飞剑便如长虹贯日,眨眼无踪。

    “陛下口谕。”刘观胜正了正衣摆,一脸庄严肃穆地说道。

    城墙之上,一众弓弩手尽皆跪伏在地,山呼“吾皇万岁”。

    刘观胜直视那不可一世的白衣年轻人,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还不跪下听旨。

    秦恒看着刘观胜,说道:“若不是爷爷说的那句,“学问无过”,你刘观胜真以为自己可以安枕无忧的坐在翰林首席的位置上,一坐十数载,不过一条走狗罢了。”

    刘观胜面不改色,他自顾传达所谓的陛下口谕,“庆王子嗣秦恒,若愿留于京师与千骅郡主结成连理,侍奉在晋王膝下三载,朕便既往不咎,宽恕其大不敬之罪。”

    秦恒蓦然间猖狂大笑,“留我为质子,要挟秦老粗就范,皇帝不愧为皇帝,欲不费一兵一卒,致大庆于死地。这手段,比之这些阿猫阿狗要高明太多。”

    秦恒的笑声忽然戛然而止,他一脸疑惑道:“只是,我想请问刘翰林,你这口谕是从哪个陛下的口中听来的?”

    刘观胜面色一变,随即大怒道:“无知小儿,陛下口谕,天下只有一个陛下。”

    秦恒嘿嘿一笑,说道:“那应该称作先帝吧?他是如何张嘴告诉你这则口谕的?秦恒不解,还望刘翰林解惑。”

    此言一出,不光是城上之人变了颜色,满城更是哗然。龙辉帝驾崩,为何没有任何消息传出,而新帝又是谁。寻常百姓对这些虽无多大感触,但此等天大的皇廷家事,确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刘观胜脸色巨变,困惑与恐惧同时出现在他的脸上,他指着那年轻人,喝问道:“你说什么?”

    秦恒笑了,“原来你不知道啊,又是一个自诩聪明,被人当枪使的傻蛋。”

    刘观胜回头看着那个身背牛角弓的男人,想从此人脸上看出点什么。那人却始终表情木讷地站在那里,似乎根本没有听到白衣年轻人那句石破天惊的言语。

    此刻,刘观胜其实已经信了,陛下口谕又岂会通过他人之口代传给自己,再由他去传达,这岂不是对陛下天大的不敬。

    这只官场浸染多年的老狐狸,此时是悔恨交加,怎么也不该来淌这趟浑水,以为是大功一件,却怎么也没想到是烫手山芋。他日新帝登基,以李氏对皇权威严的捍卫程度,对之秋后算账板上钉钉。

    内心思索良久,却想不出任何对策解决眼前困境的刘观胜,抬头望着那白衣年轻人,没了丝毫宣陛下口谕时的意气风发,他压低声音问道:“此等朝野皆未闻的秘事,你一个外人,如何得知?不要告诉老夫,你大庆的手已经伸到了皇城里面。”

    秦恒啧啧道:“到了现在,刘翰林都还想着探我的口风,是想要将功抵过。”

    刘观胜老脸涨成猪肝色,刚起来的心思,就被这年轻人瞧出了端倪,他甚至不敢再去看这个从大庆远道而来的年轻人,心底发毛。

    “你不是想知道为何我会知道老皇已死吗?我若是告诉你,这则死讯是由这位整日在皇宫里故意不学无术,混迹花丛,实则野心勃勃的皇长孙亲口告知,你信吗?”秦恒一指左手边方向,悠悠道。

    刘观胜心中大惊,立马向秦恒所指方向看去,只见两个黑衣罩遍全身,唯留一双眼睛视物的黑衣人,架着一个衣着华丽,长相有几分英俊的男子,站立虚空。

    那男子一脸慌张,想说什么,张了半天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是皇长孙李泾仁还能是谁。

    秦恒又道:“魁三无视阎罗殿,不是魁三,去个皇宫大院,怎么也应该如入无人之境。”

第八十九章 棋盘见真章

    刘观胜在见到李泾仁时的些微眼神变化,被秦恒尽收眼底。

    表情木讷,身背牛角弓的魁梧大汉,在这一刻,蓦然间腾空,身体如离弦之箭,窜向黑衣人所在。

    随之,他一手抓住牛角弓,拉弓如满月,“咻”的三根箭矢射出,朝着两名黑衣人袭去。

    角度刁钻的离弦之箭,每一根都仿佛活了一般,破空而去之后,便自成运行轨迹,一根冲向高空,一根朝下,一根直直扑射,到了近前却开始围绕几人盘旋。

    三箭渐渐向昆仑奴逼近。

    木讷大汉的身影到了几人近前,忽然消失。

    与此同时,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鲠四箭,多年不见,你行事还是如此不厚道。”

    蓦然间,又是一个昆仑奴的身影出现,漫天只见三个残影伸手向三根箭矢探去。

    黑影站定,挡在李泾仁三人身前,他的手上抓着的正是那三根箭矢。

    那木讷大汉,身影再现之时,已在几人身后数十丈外,他的手中牛角弓再次拉出满月,一根由雪花凝聚而出的细长箭羽,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在之周身附近,风声呼啸,伴有碗口粗的紫色电芒环绕。

    最后现身的黑衣人,身影一闪,刹那出现在李泾仁几人身后。

    大汉眼睛微眯,瞧着那位反应敏捷的昆奴,开口道:“昆四?”

    黑衣人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只说了一个字,“是”。

    大汉在得到自己意料中的答案后,弦上雪箭陡然射出。

    那根由雪花凝聚的细长箭矢,一离弦,便是一声刺耳的破空声传出。再然后,就见那碗口粗的紫色电芒,猛然裹挟萦绕在箭身,一只麒麟虚影浮现,状如狂奔,带着雷霆之势,袭杀而去。

    秦恒只是随意瞥了一眼,那木讷大汉的用心、动机,以及乍然蹦出的杀心,便都了然。随后,他便不再关注此处,目光再次落在城门楼上的刘观胜身上。

    他说道:“郑东阳所领的凤翔、铜戮、明卫、骄广四军,八千精锐在前打头阵,看上去是他自作主张,一心求死的殊死一搏之举。尚禄的一万禁卫军跟后打消耗战,应该是某人的授意,和李氏脱不了干系。半路又杀出来一路人马,死士与江湖武人,这些可有可无的趁乱刺杀,应该是这位皇长孙的手笔。”

    “再之后,戴嵋,石祖石婴,翰林首席刘观胜,鲠四箭屠觋鲠,分别代表了哪些势力,李光宇,坐镇京师的老怪物,大文公施广济,八皇子李肃。”

    说到这里,秦恒纵身跃下,身影再度落在巨石之上,那刚刚耗费九牛二虎之力消减年轻人“势”站起的石婴,再次被压趴下。

    秦恒站在巨石之上,望着表情变得异常精彩的刘观胜,笑道:“你说今夜的京师热闹吗?我从大庆千里迢迢来到白罱城,问李旻老匹夫要说法。老皇驾崩,如此多人惦记着那张椅子。杀我这个大庆王之子,真能助这些人登上帝位,从而达到永绝后患的目的?”

    秦恒脸色一变,鄙夷道:“还是以此来实现老皇想之多年,却未敢付诸实施的削藩,乱中定局?乱虽乱点,无所谓,只要为我李氏江山除去一个将来的不确定因素,那么今夜的一切都值了?”

    城门楼上,刘观胜皱纹满布的苍老脸颊一片惨白,他呆愣愣地看着城下的年轻人,似褒奖,又似颓然的自语。

    “后生可畏。”

    秦恒置若罔闻,他接着道:“既是如此,头阵、消耗、刺杀、试探都有了,那么作为压轴碾压的阵仗何时出现?”

    他像是在问刘观胜,又像是在问这个漫天飞雪的黑夜。

    刘观胜嘴唇哆嗦了半晌,愣是没再说出一句话。

    郑东阳不愧是个沙场征战多年的悍将,躲过险境之后,不再求死,立刻调整心态,重新指挥弓弩手架弩射击。

    在他大喊了一声“射”后,漫天箭羽又一轮铺天盖地射向城下那个白衣年轻人。

    秦恒平静看着郑东阳,对于此人,他倒是没什么恶感,反而生出了几分敬重。

    报杀子之仇,在乎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兄弟袍泽属下的性命。此间种种,都乃真性情,理所当然。

    秦恒理解归理解,但眼下站在对立面也是事实,不妨碍他一有机会,便杀之。

    又是一波弩射城下年轻人的场景,一样是无数箭矢一靠近年轻人周遭,便立刻被反弹四射,城头上大批弓弩手中箭身亡。

    郑东阳无可奈何地看着这一幕重现,为减少弓弩手损失,大声叫停。

    “咻”“咻”“咻”,箭矢破空的声音戛然而止。

    秦恒一脸淡然,并没有趁着眼下形势对自己有利,而趁胜追击。

    双方陷入僵局。

    秦恒盘腿坐在石头虚影上,身前浮现出一个虚影棋盘,他轻轻落下一黑子,轻声说道:“起手入局。”

    忽然间,一个双手拍掌的声音传来。

    “啪啪啪……”

    紧接着,一个剑眉星目,身穿一件略显陈旧的蓝色锦袍,胸前绣着一只白鸾喷火补子,身高足有七尺的中年人,凭空出现在刘观胜身侧。他的手还在轻轻拍掌,笑意温和,他看着城下的年轻人,说道:“的确是后生可畏,这杂乱无章的局势,居然让你看得如此透彻。”

    秦恒看着中年人,微微一笑,说道:“来一局,论高下,论生死,随你这位大国手挑。”

    徐玄中呵呵一笑,说道:“你先回答我两个问题,我再决定要不要与你这个晚辈论一论棋道。”

    秦恒道:“请说。”

    徐玄中一手扶在腰间的玉带上,将之扶正,嘴里说道:“从一开始,你是能进白罱城而未进,一“叩关”便说是向褰乐王讨说法。这套说辞,确实是你来京师的唯一目的?”

    秦恒笑着点头。

    徐玄中接着道:“你秦恒是不是在拿自己作饵?”

    秦恒依然点头。

    徐玄中笑意更盛,他的手中,不知何时捻着一颗白子,他随手一抛,那颗白子稳稳落在秦恒身前棋盘的边角上,他道:“那便论生死!”

第九十章 人间影对弈

    白子落下,那身穿蓝色锦袍的儒雅中年人飘然跃下城头,盘腿坐在秦恒对面,端得那叫一个出尘无双。

    棋盘虚影翻转打横,二人相视一笑。

    雪夜人间影对弈。

    秦恒再度落下一子,说道:“先生师从棋圣魏希源。”

    “正是,在下徐玄中,跟随恩师学棋二十载。”徐玄中同样迅速落子,回答道。

    “先生两问,容晚辈两问如何?”秦恒道。

    徐玄中抬头看着眼前正在落子的白衣年轻人,淡淡道:“好”。

    秦恒将右臂袖管挽起,左手捻起一子。寒风凛冽中,那双好看的桃花眸子,轻轻一眨,尽是厉芒。他道:“先生布局,从一开始便是得之李尧或是李旻授意?”

    徐玄中摇头道:“是也,非也。先帝仙逝,并未与我留有遗言,掺合进来,实非徐某本意。”

    秦恒“哦”了一声,“也是,徐先生帮李氏稳固江山的治世十局,扭转乾坤的神仙手,天下一统,自是奉为上宾。而如今的南阙王朝,粉饰太平,内里乱象横生,这位图治明君,在死前岂会放心的下,徐先生这么一位对南阙无多少归属感的西地巨擘,来主导这场他认为以后会左右李氏地位的杀“庆”之局。”

    秦恒话落,落子。

    徐玄中道:“正是此理。”,然后,这个温文尔雅,剑眉星目的中年人突然莞尔一笑,他看着面前的白衣年轻人,说道:“以前还以为是以讹传讹,今日一见,我若是先帝,也放心不下这南阙的疆土上,有你这么一个既聪明,将来又注定要裂土封王的异姓王存在,睡觉都不踏实。”

    秦恒呵呵一笑,“同理。”

    “第二问”,秦恒道:“李旻老匹夫不在京师,可是往西而去?”

    这短短几句对话的间隙,双方在棋盘上,便已落子十数手。

    城头之上的将士,皆看到城下二人对弈的同时,在那千丈高空,有两尊高逾百丈的巨人虚影,凌空交战,肉身碰撞,声势骇人的程度简直令众人身心都在颤抖。

    有眼力不俗者,已经认出此交战双方的虚影,便是城下对弈的二人。

    徐玄中反问道:“此问,徐某答与不答,答案都在你的心里,不是吗?”

    秦恒眼帘低垂,手中黑子举在半空,愣是没有落下。好半晌过后,他抬头说道:“李氏中人,若是知道先生并非止步于化境,而是压境,迟迟不进入神窍,不知会作何感想?”

    “徐某相信秦公子不会使出这等不入流的伎俩,况且,你也说了,徐玄中对南阙并无多少归属感,大不了一走了之。”徐玄中笑道。

    顿了一下,他看着棋盘上自己隐隐占据上风的形势,说道:“小王爷心境乱了,要是认为以此番言语能遮掩过去,徐某便当作没看见也罢。”

    秦恒表情依旧,“徐先生的话说的如此直白,还能当作没看见,那我秦恒真要说一句,佩服。”

    徐玄中的脸上露出赞赏之色,他打趣道:“小王爷,遇事太过沉着老道,反而不讨喜,就算小王爷有着常人所不能比拟的绝佳优势,可样子还是要装一装。一入神窍非凡人,就算是神人,那不还是挂了个“人”字,终究逃不过人的范畴,那么这“亲情”二字,不能超脱,才是至理。”

    秦恒神色微变,额头已经开始往外渗出汗珠。但只是瞬间,他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徐先生真不愧为大国手,不知不觉间,一局诛心局,差点就坏了秦某的心境。”

    徐玄中面露遗憾之色,道:“最终还是被小王爷识破了。”

    ————

    五里外,之前尚禄带领禁卫军隐藏身形的那处山坡。

    厚厚的积雪,压在这座远观犹如猛虎下山的“镇虎坡”。

    坡顶之上,有两人凝视远处战场,仿佛雕塑般,任凭雪花扑簌在身上。

    许久过后,终于有一人动了,他抖搂掉满身积雪,露出本来面目,一颗铮亮的光头尤其引人注目。

    是个长得有些呆头呆脑,穿白袍,披袈裟的光头小和尚,法号了缘。

    此时的了缘小和尚一脸悲悯之色,望着护城河外的空旷战场,那里已经尸横遍野,白雪地浸染为血色炼狱。

    他转头望着左边那个如同雪人的身影,哀叹道:“秦施主,收手吧,救人也救己。你之一窍化三身,乃是逆天禁法,即便今日让你达到心中意志,那这天下也将被你捅的动荡不安。”

    白雪遮住本来面貌的雪人,一动不动,宛若死物。

    “秦施主,小僧愿你看在天下苍生疾苦,及早收手。”小和尚双手合十,施一佛门大礼。

    雪人终于动了,一样抖搂掉浑身积雪,露出本来面目与姿势。

    若是有其他人此时在这里一定会吓一跳,面目俊秀的白衣年轻人正是秦恒,而那与徐玄中城下对弈之人,还是秦恒。

    此刻的这一秦恒,双手裹在袖中,看上去似乎有些冷,他没有转头看向小和尚,而是继续望着远处战场,同时说道:“了缘,佛门有慈悲为怀,又有金刚怒目,为何同是菩萨,却有两面?”

    了缘小和尚自然听出对方的弦外之音,他想也不想道:“秦施主这是歪理,佛门慈悲为怀,面对的是天下众生,金刚怒目,只会针对世间犯错却不知悔改的大奸大恶之徒,与施主眼下所为,毫无干系。”

    秦恒眼神平静,他又道:“倘若今日我收手,这些人会放过我吗?”

    “贫僧去阻止干戈。”了缘说道,只是语气明显没那么坚定。

    秦恒转头望着这个来自东方佛国的小和尚,微微一笑,说道:“就凭你。”

    小和尚被这一怼,顿时语塞。

    秦恒说完这句,忽然向山下走去,边走边缓缓道:“小和尚,这天下动荡,并不是因为我今日所为。今日我秦恒无论是收手,退却,又或者死去,我大庆都将会成为人间炼狱,我唯有去争,争那一线生机,为我,为秦老粗,为大庆。至于这禁法不禁法,会不会惹恼“那些人”,我不在乎。”

    秦恒心如明镜。

    下山道上,他忽然回头望着了缘,说道:“小和尚,你说我能收吗?”

    了缘小和尚想说什么,却寻尽脑中佛法,不知何法可劝。

    当他再去看那白衣施主下山的背影,那个背影,似乎是那么的悲凉与无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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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南阙江湖,化境十魁剑为首,一入神窍非凡人。有人凝十年刀意,抒胸臆,想见的江湖多点有意思的人和事。有昆仑十八奴,世间传闻可搬山,魁三无视阎罗殿。有个身形佝偻的传奇老人,最疼爱自己的外孙。有伴生人,出生即带前世记忆。有少女年仅十七岁,一统乌布十三族,一身修为吓死人,背剑名无敌。有个万人敌,并非万人敌。有蛟龙出没,九蛟互吞终化龙。有个身世显赫,叫作秦恒的年轻人,走出大庆,走在江湖,叩关白罱……————然,一日乾坤尽覆,打得支离破碎。后,大庆覆灭,八王并起,天下乱。赤域雄狮趁隙压境北疆,神秘西地蠢蠢欲动,东方佛国传扬佛法,名为教化万民。那个出身大庆的年轻人,除了一袭白衣外,唯有一颗要坐天下的心。PS:本书架空加玄幻,天下争霸。烟雨浩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烟雨浩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烟雨浩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