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六章 诗情画意
雷红没有搭理那个瘦麻秆,视线在那个年轻人口中深藏不露的“大修士”,与自己打过数次交道的胡一苇的身上来回扫视。
将闻祺与那领来的三人晾在一边的雷红,忽然摸了下其上纹了一朵黑莲的大光头,展颜一笑,说道:“原来道兄才是真正的大隐隐于世,难怪在下每次见到道兄,总有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原来如此。”
尽管雷红不知道那个年轻人口中的“大修士”一说的真假,但是他也确实不想去冒这个险。
眼前形势,光是那个年轻人身边的扈从中,就有两人与自己是同一境界的高手,如果再来一个不知跟脚来历,且很有可能超越二品境的存在,那么自己今日这个自认为运筹帷幄的局面,极有可能会在瞬息间变为一场笑话。
但若是胡一苇不是化境,那就另当别论。在杂货铺这一亩三分地上,雷红拥有绝对的自信,如果不是化境存在向他出手,那么即便是来数倍于他的同境高手,同时攻击他,他也可立于不败之地。
雷红对此心如明镜,所以才会“暂时”服个软,以为弄清虚实。
众人眼中,俨然成为焦点的胡一苇,脸上的谄媚笑容一点点褪去,很快就换了一副阴冷面容,他看都没看雷红,对于他的谨小慎微更是视而不见。他看向那个与自己同行一路,没有看出半点不同寻常之处的青衣年轻人,问道:“是试探胡某,还是笃定?”
秦恒坦言道:“一半一半。”
躲在秦恒背后的小丫头,探出脑袋,轻轻撇了一下嘴,嘟囔道:“还不是因为听了我的话,你才临时起意做出试探。”
在场所有人,皆是修行中人,修行有高低,耳力敏锐程度自然也有强弱。因此,他们中,有人清晰听到了小丫头的这句话,有人只是听到了只言片语,有人心思乱转,根本就没心思关注那小丫头的言行举止。
“小女娃,你的意思是说,是你瞧出了胡某的境界,而非你身前的那家伙?”胡一苇眯起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小黑炭。
秦玉芝慌忙缩回脑袋,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嘴里叽里咕噜地说:“没有,没有,我什么也没说,你看不到我,看不到我,要找就找我前面这个冤大头,别找我……”
秦恒回身就是一个板栗敲在那丫头的额头上,用上两分力气的一击,直接把秦玉芝敲的原地蹦跳起来,吱吱哇哇乱叫。
“闭嘴”秦恒冷喝一声。
秦玉芝听到这个声音,立马停住蹦跳和乱叫,她瞪眼瞅着他,眼中饱含着委屈的泪水。
这一刻,小丫头也忘了什么叫害怕了,仿佛要用泪水把眼前这个不讲理可恶的家伙淹死一般。
秦恒未和小丫头解释她为什么会挨这记板栗,脸色冷漠地转身,看向饶有兴致看着这边的胡一苇,说道:“前辈既然是位大修士,想必不会和一个小丫头斤斤计较吧。”
胡一苇一屁股坐在身后的一堆杂物上,从地上拎起一只做工精致,但却有一丝裂纹影响到该物本身价值的陶制把件,握在手中把玩,他嘴上不咸不淡说道:“小友的意思是不是说,有什么事情都冲着你来,别和你身后的小丫头一般见识。”
秦恒不置可否,只是笑而不语。
此刻,秦恒的心里在分析眼下的局面。
一个领着他们来到这里,还没有暴露底细的“大修士”,目的不明,先前他以为此人是要做局仙人跳,而今看来又不像。
一个跟脚古怪,与上古旁门一脉有牵连的二品巅峰武夫,坐镇此处,欲要将他们所有人一锅端了。
一个躺在地上,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行事作风,后来丢了修为的阴险小人。
再后来进入院子的一伙人,冲院子的主人行礼的瘦麻秆,明显心怀不轨,与前者极有可能已经狼狈为奸。
再有他们一行五人,院子主人将他们视作待宰羔羊,地上躺着的那位曾拿他们当枪使,跟脚不明的那位,眼下对他兴致颇高。后来的一行四人,除了瘦麻秆,另外两女一男,对所有人都充满警惕。
想到这里,秦恒不禁哑然失笑,局面真叫一个乱,连线头在哪儿,都有些无迹可寻。
这个时候,胡一苇忽然泄露了自身气机,展露出令人震惊的气势,半步化境的修为展露无遗,他自顾自说道:“大修士,胡某曾经算是,而今只是个躲在困蛟岛苟延残喘,靠着嘴皮子功夫和手脚力气赚点辛苦钱的苦力罢了。”
胡一苇一边说着,一边从脸上撕下一张覆皮面具,继而露出一张半边脸被重物砸的凹陷可怖的脸。不见右眼,扭去变形的那张脸,寻常人但凡多看两眼,心底立马便会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觉。
胡一苇做出这番骇人无比的动作后,接着说道:“胡某真名胡安夜,玉梁州人士,不晓得在场诸位,可有人听过?对了,在下人送江湖名号,“勾魂使者”。”
“什么?”
和闻祺同行进入院中的其他三人中,有个长相只能算是清秀的姑娘,她在听到胡一苇报出江湖名号时,当即吓得花容失色,尖叫出声。
就连雷红在听到这个名号之时,脸上神情也有些变幻不定,手上摩挲刀柄的动作变得快了许多,似乎是在斟酌轻重利害。
秦恒没有去看那些人的表情,而是看着那个展露跟脚的魔头,摇头道:“不认识,也没听过。”
胡安夜哈哈大笑,“是啊,现如今的江湖,还有几人记得“云安夜下出桥月,血染江月如彤阳”的壮举,谁还记得我这个早已跌出魔头之列的胡安夜啊。”
秦恒从面前的杂物堆里,抽出一面已经布满铜锈的铜镜,仔细端瞧下,隐隐约约可看到那面铜镜的镜框周围雕刻了一只头颅巨大,颌下两侧生双翼的怪物,只是或许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怪物的模样已经很难分辨。
秦恒低头想要看清铜镜上那只怪物的长相,嘴上随意说道:“前辈能将杀人杀的血流成河,说的这般诗情画意,真乃吾辈之楷模也。”
第五百八十七章 如此天衣无缝法
“素然,我就说这个姓闻的心怀叵测,你还不信?你看看他将我们领来了什么地方,乌烟瘴气,歪瓜裂枣不说,这些人明显是对你起了歹念。还说什么,他堂哥在这边做着正当营生,这里哪个是他堂哥,哪个又像他堂哥?”
闻祺身后,那个长得还算清秀的姑娘,对身边那个长相婉约文静的姑娘,一脸愤愤的说道。
曲素然没有说话,两手虚握在宽大的袖管中,静静看着场中事态发展,明媚的眼眸中只见波澜不惊,对身边好友的提醒置若罔闻。
曲素然右边站着的那个身材高大,长相硬朗的挎刀男子,是名刚刚迈入三品境的刀修,他在听到云蓉的言语后,眉头微皱,开口说道:“云蓉,闻祺不是这样的人,你别胡乱揣度。”
云蓉一翻白眼,没好气道:“是,你那好兄弟不是这样的人。他没有在道行山外遇到截道的,弃你于不顾,让你独自一人去拼命;多宝阁内,他没有把你当作傻子看待,躲到后面,让你为他相中的宝物慷慨解囊;他还没有对你这个好兄弟爱慕的女人心怀觊觎,从未流露出淫邪的眼神,始终心如止水;他还没有……”
曲素然轻声呵斥道:“够了,蓉蓉,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柳燧固方一听到这个声音,眼中顿时浮现出一抹倾慕爱恋之意,立马不再为好兄弟的事情去争辩什么。
云蓉却要不依不饶,把那脑袋被驴踢了的家伙冷嘲热讽一顿,然而身边女子却先她一步又开口说道:“我觉得我们还是退出去为好,眼前的局面,非我们所能掺合。”
“怕什么,怎么说姑奶奶我也是东阿云家的大小姐,素然你再怎么说也是赤东剑虎的嫡传弟子,他们还敢把我们怎么样,借他们八个狗胆,也不敢动姑奶奶一根毫毛。”
云蓉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就像她之前对曲素然所说的那般,她是断定了闻祺的心怀不轨,引她们入套,但她仍然要陪着曲素然走这一遭。
原因嘛,一方面是她的好奇心作祟,想知道那家伙到底设了一个什么局,等着她们往里钻。
另一方面,是她对自己的家世,以及身边好友的师承,及背后势力,有着绝对的自信。她相信在她们报出身世和背景之后,定然可以吓退一切宵小。
曲素然满脸正色道:“蓉蓉,你还是江湖阅历太浅,有些事情见的太少,不知人心险恶。你我已经离开了东阿,这里是关赐州,就算我们报出家世背景,对于一些刀口上舔血的江湖人来说,也未必管用。
他们过的什么日子,有今天没明日的,他们哪管你什么宗门不宗门,家族之类的,遇事只是一句话,不是你是就是我亡,管你背景比天大又如何,遇到我,还不是一个死,比我多条命还是咋地?。”
她停顿了一瞬,继续说道:“蓉蓉,行走江湖,小心起见,我们尽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我师傅授予我的金玉良言。”
云蓉听罢,搂着曲素然的胳膊,撒娇似的晃荡了两下,嘴上敷衍道:“知道啦,知道啦,耳朵都快起茧子了,离开东阿后,你这妮子没说一百遍,也有八十,我都已经能够倒背如流。”
曲素然心中无奈叹息,她明显感觉到云蓉根本就没听进去,且视线不住往那个蹲在地上的公子身上游移。
这时候,闻祺忽然回身,凑到几人跟前,笑容灿烂地对几人说道:“怎么样,我就说我堂哥在这困蛟岛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先前说给你们听,你们还不相信,现在亲眼所见,相信了吧。”
闻祺是个长相极其猥琐的人,他这一笑起来,显得整个人愈发猥琐。
云蓉松开曲素然的胳膊,一脸鄙夷地盯着他,随之二话不说就开怼:“你堂哥,哪个是你堂哥?是那个大光头,还是那个丑八怪,又或者是那个蹲在地上的公子哥,还是公子哥身侧那两个大个子,亦或者是那个少年?我可是看到某人一进门,张口呼出的是大人二字,可没有堂哥一说。甚至某人差点要给别人跪下,难不成这就是你堂哥独有的待客之道?”
闻祺听到云蓉这番充满讽刺的言语,心下有种将这贱人那张贱嘴割下来剁碎了喂狗的冲动,心中怒至极点。
此前他做出那番举动,喊出“大人”的称呼,是下意识之举,根本就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
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已经于事无补,终究是露了一丝底。眼下他凑过来,就是再为前面的泄底找补,为后绪的发展做铺垫。
依照他给雷红建言的设想,他来此找堂哥,堂哥不在,恰逢他堂哥的好兄弟,也就是雷红,也来找他,两人先是客套寒暄一番。
再接着,雷红刻意展示三品境巅峰的实力,让他在朋友面前显摆,从而提升他在那名叫曲素然的姑娘心目中的“伟岸”形象。
随后,借口要和他的“好兄弟”柳燧固切磋一二,揍的他满地找牙,让他形象大跌,甚至全失。
最后的重头戏,是恰在此时间,一伙歹人闯入他堂哥的地盘寻衅,与他们发生冲突,雷红为捍卫他堂哥的尊严,跟人大打出手,但因之前与柳燧固交手时,真气消耗太多,不敌对方的领头之人,被其重伤。
之后发生一场乱战,柳燧固在其中被歹人误杀,这中间重点要表现出他为了保护曲素然,悍不畏死,只为守护心爱之人的周全。
然后因为这一点感动了歹人的领头之人,最后他因此放了他们,让曲素然好好珍惜这个为爱可以不顾性命的男人。
整场算计,其实重要的只在两个点,一是与曲素然有那么点苗头的好兄弟被人误杀了,二是他要英雄救美。
闻祺自认为自己的算计天衣无缝,甚至想当然的以为,一切都会按照自己的所思所想发展下去。
他当时在说出自己的预设之时,雷红当时瞅着他,露出一抹意味难寻的笑容,闻祺直到现在都以为那是江湖前辈看待后起之秀的赞许。
殊不知,那是雷红觉得自己如此郑重地对待一个傻子,觉得无比好笑罢了。
闻祺笑脸如旧,刚要编个理由搪塞过去自己先前的泄底。然而这时,站在他对面的曲素然,忽然侧移出整个身子,冲那个蹲在地上的年轻公子微一抱拳,说道:“这位公子,我等只是误入此地,并不知道诸位在此“议事”,还请看在大家都是武林同道的份上,容我等就此离去。”
第五百八十八章 皆不是省油的灯
绵绵细雨,逐渐有下大的趋势,“滴滴答答”的声响,已经清晰传入院中每一个人的耳中。天近傍晚,又因是这样的雨天,所以才酉时过半,天色就已经显得有些昏暗。
秦恒听到那女子故作江湖老道的姿态跟自己言语,明显一愣,随即说道:“姑娘,你拜错庙门了,你们能否离开,在这座院子里,不是我说了算,你得问院子的主人。在下与你们的境遇相当,眼下是别人视作砧板上的肉,待宰割呢。”
云蓉闻听此言,一个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被曲素然侧目瞪了一眼,才连忙收住笑,摆正脸色。
曲素然听到那位年轻公子这番半作解释,半作自我调侃的言语,一边深思,一边对之点头致谢。不管怎么说,对方这般善意的提醒,她不能装作没听见。
但是,也只是这样,那位公子究竟是好心,还是别有用意,人心隔肚皮,曲素然不知道,怕就怕江湖中的鬼鬼神神太多,简简单单的“好心”,也是引她们前踏一步的陷阱。她不得不多作思量,小心谨慎再谨慎。
秦恒没有看透人心的无上神通,自然不会知道曲素然在听到他的话后在想什么。
而他若是知道曲素然在听过他的话后,内心这一瞬间出现如此多的复杂心思,估计会忍不住自嘲一句,好一个江湖中鬼鬼神神太多。
曲素然有此所为,并非是乱拜庙门,是她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
因为在场所有人,能够做主的,且看上去好说话的,据她观察,就只有那位年轻公子,所以她才会有此举动。
曲素然环顾一周,却是不敢下定论。她再次一抱拳,问道:“不知哪位是铺子的主人,我等未经允许,误闯入这里,还请海涵,容我等告罪一声,就此……”
雷红不等她把话说完,呵呵一笑,“误闯?不是误闯,是你们的朋友带你们过来的,他要我帮你们减轻点负担。”
雷红此言一出,闻祺的脸色当即变得难看无比。这话很明显是预示着雷红将置二人的约定于不顾,吃下他送去的礼物,却不按约定行事。
云蓉不等曲素然说什么,便冷然问道:“阁下此话何意?”
雷红眼神轻佻,在两女身上来回扫视,口中淡淡说道:“何意,你们的好朋友需要我帮他宰了他的好兄弟,然后抢了他的女人,且还要维持一个誓死保护心爱女人的形象,就是这么个意思。”
他转而视线落在闻祺脸上,“是不是啊,义薄云天,为爱可以不顾生死的闻祺闻兄弟。”
闻祺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羞愤与无地自容交织,一句话也说不出。
眼下,即便是已经撕破脸,他也不敢真的去触云蓉的霉头,一是忌惮对方的家世,二是境界实力不如她。第二点,最为主要。
云蓉骤然间爆发,对着闻祺嘶声吼道:“闻祺,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一个到处摇尾乞怜的哈巴狗,也就柳燧固这个憨货把你当兄弟,对你推心置腹。可你是怎么对他的,处处把他当冤大头,提钱的钱袋子。有危险就往后躲,让他往前冲,还频频对素然流露出淫邪的眼神。”
说完这句,她怒其不争地看向那个一脸难以置信神色的柳燧固,喝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好兄弟的所作所为。现在更好,和外人串通一气,要杀你这个好兄弟,还要做出英雄救美的姿态,赢下你爱慕女子的芳心。如何,这个你所以为的兄弟,与眼前的他,形象的翻转,够不够精彩?”
云蓉这个不在算计内的外人,在听到闻祺与那个光头的合谋算计后,似乎比曲素然和柳燧固这两个当事人还要生气,只差要对后者大声怒骂。
曲素然在一旁轻声喊道:“云蓉。”
云蓉听到好友对自己的这个陌生且冷漠称呼,瞬间想到了什么,情绪立即收敛了几分,不再冷言冷语针对柳燧固。
曲素然看着那个一脸兴致盎然看着她们内痘的铺子主人,脸色平淡说道:“这么说来,尊驾是不愿放我们离去了。”
雷红下意识又要去摸光头,可手才一抬起,就又放下,他摇晃着脑袋,“我雷红做买卖,从来都是童叟无欺,你到这岛上打听打听,是不是每笔买卖都让买卖双方称心如意。”
他的话语停顿了一瞬,接着又道:“不过你也可以像我之前跟那位公子说的一样,但可以报出身世背景来历,如若是我雷红惹不起的主,你们自可安然无恙离开,井水不犯河水。”
先前雷红因为一门心思都在胡安夜和那个年轻人身上,所以就没有释放更多心神投入到其他人身上,因此没有听到曲素然几人的对话,也就不会知道,眼前这两个女人,一个是东阿云家的大小姐,一个是赤东剑虎的嫡传弟子。
但即使那会儿他听到了这两人的跟脚来历,也会在心中掂量一番后,为了一劳永逸,一不做二不休,杀人掩埋某件事的真相。
所以,归根结底,她二人不管是何来历,背后背景有多么强大,说与不说都是个死。就算是先前那个年轻人,一样不例外。
而他之前之所以有那么一瞬间的露怯心思,说让那个年轻人报出家世来历,要是背景强大,双方可井水不犯河水,让之安然离开。
是因为他担心那个年轻人口中的大修士,真是到了化境的存在,那样事情就不太好办了。行此举,与那年轻人的想法如出一辙,同样是在试探。
云蓉刚想要说话,就被曲素然轻轻拉了拉袖子,以眼神示意她不要自报家门。云蓉只是性子耿直,但并不是傻子,立马心领神会,闭口不言起来。
另一边,胡安夜抓起地上一个水玉琉璃瓶丢向躺在地上的贝文榘背上,仰着脖子,嘘声说道:“诶,行了,别装了,堂堂一位二品境剑修,在这里装修为被废,不嫌磕碜的慌。再有,装就不能装的像点,气息那么绵长给谁看啊。”
听到胡安夜的话,所有人的目光都往他那边齐聚,唯有秦恒视线低垂,在那面生锈铜镜上游移,像是在找什么。
众人只见,那个先前在众目睽睽下被废了心湖气海,晕厥过去的瘦竹竿,陡然间一个蹦跳而起,眼神幽怨地盯着胡安夜,埋冤道:“前辈,你就不能像那位一样吗,看破不说破,让晚辈躺收渔翁之利不行吗?”
贝文榘嘴里的“那位”,正是视线在铜镜上游移的秦恒。
这一幕的出现,让众人尽皆骇然。
第五百八十九章 师尊教诲不敢忘
“原本那位仁兄看破不说破,贝某便想躺着看场乱战的好戏,怎奈又被前辈给发现了。哎,如今的江湖,真不是只有我们剑修的剑才不讲道理,人更不讲理。兄台,你说我说的对不对?”贝文榘起身后,一边整理着身上的衣服,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嘴里叹息道。
他前半句话是与胡安夜说的,后半句则是在跟秦恒言语。
胡安夜那张看上去有些瘆人的脸,露出一抹笑容,使之看上去愈加阴森可怖。他在听到贝文榘的话后,并未言语,只是一只手在腰间摸索来摸索去。
秦恒没有回答贝文榘的问话,他将铜镜搁在一旁,看向这个心机最为深沉,且最擅长演戏的青年,直言不讳问道:“你的剑呢?”
“剑?”
贝文榘回答了一句让秦恒大为意外的言语,他道:“马上就有了。”
“哦,对了,我忘了自我介绍,小弟从剑北城而来,姓贝,名文榘,取自《东连山海篇》中的“文渊静海榘道曾富”。家境就不说了,也没那个必要,因为贝家人丁单薄,到我这一代,已经只有孤家寡人一个。上无老,下无小。言而总之,就是贝家只有小弟一人了。”贝文榘慢悠悠说道。
他说罢这句,故意撩拨了一下额前那乱糟糟的头发,摆出一个自认为潇洒风流的姿势,继续说道:“我这么说,诸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不明白我跟大家解释一下,就是接下来要杀我的话,没有后顾之忧,但可随性出手。”
话锋一顿,他又道了一句“但是”,“但是书上也说了,杀人者人恒杀之,对我出手之人,如果被我反过来杀了,也就不要怨天尤人,更不要报什么师承名号,让我饶你性命之类,因为根本没用,我贝文榘出剑,从来只认手中剑。”
秦恒笑了,他突然觉得这个叫贝文榘的剑修十分有意思,看似话唠的自揭老底,其实是在变相的警告所有人,从搬出剑北城的名头,再到说明自己是孤家寡人,无所忌惮,最后到只认手中剑。
这里面,无一不是在警告在场所有人,要对他出手,就要掂量掂量,我贝文榘孤家寡人一个,二品剑修,不介意拼命。
而他说这一切,反过来想,其实正是因为对自己的实力不够自信,以及对他人太过忌惮的自保之法。说的直接,甚至有那么点想要不掺合,退出铺子的想法。
秦恒捋了捋思绪,开始将这间院子里的所有人和事汇总、捋顺。接下来,他准备速战速决,不在此耽搁太长时间,因为时间已经不早,还要去投栈,明日一早还有正事要办。
整件事情,捋顺起来,也不复杂。
隐姓埋名在此的魔道人物胡安夜,做的是将客人作为货物算计倒卖的勾当,他与作为杂货铺主人的那个光头,有过数次生意上交际,但看双方言语,应该彼此间相互的根底都不熟悉。
秦恒一行,与故意压境到四品境,一个劲儿装疯卖傻的贝文榘,以及如今已经身死的那名胖子,被用隐匿修为的法宝遮掩了真实实力的胡安夜“诓骗”至此。
随之,与铺子主人的交易,双方应该算是达成。不想,一贯都是如此的买卖,生了变故,买家今日要来个大小通吃,宰掉所有人。
秦恒故意点出胡安夜的修士身份,目的不是为了让铺子主人投鼠忌器,正如他自己所说,是在试探。且试探的不止一人,是那买卖双方。
故而,这个局才变得乱了起来。
至于后来那几位被朋友算计,卷入这个局中的男女,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这场乱局纷争里面,真正可以作为执棋者的,无非就是四人。
秦恒、铺子主人、胡安夜,以及自称剑北城而来的剑修贝文榘。
正当秦恒正在梳理这些脉络的时候,几个青年男女那边,忽然发生了骚乱。
原因是云蓉因为气不过,骤然拔剑,刺向闻祺,闻祺猝不及防,直接被刺了个透心凉,倒地不起,胸口位置血流不止,已然说不出话来。
发生这谁都未曾预料到的一幕,向来把闻祺视作好兄弟的柳燧固,当即就红了眼睛,直接略过云蓉是曲素然好友的那层关系,也不再去深思闻祺先前为何会有那般险恶用心,悍然拔刀,对着云蓉便是一刀砍去。
云蓉虽然反应迅速,立马出剑格挡,但因其修炼功法不主在对战方面,所以即便两人境界相当,也不敌对方,三两下过招,就已经显露出颓势。
曲素然见此,自然是要劝阻。然而劝阻了半天,却不见双方有停手的迹象,于是她只有也跟着出手,欲以武力镇压二人,使之冷静下来。
对于此刻躺在地上,脸色怨毒,进气明显不如出气多的闻祺,曲素然没有生出半点怜悯的心理,就是觉得方才云蓉偷袭的做法,有些不光彩,仅此而已。
就连对好兄弟身死面前,怒发冲冠的柳燧固,是真傻,还是假傻,只认那“义气”二字,她的内心都未起丝毫波澜。
其实从很久以前,曲素然就深知柳燧固对自己的那份心思,但之对他,却无半点那方面的情意。
对柳燧固,曲素然看待他,其实比之看待同门师兄弟的情谊还要差些。而她之所以一味不捅破这层窗户纸,让柳燧固保留那份念想,是因为她师傅曾与她说过一句话。
那位一辈子不曾嫁人的老妪,在山上时,亲切拉着她这位徒弟的手,苦心孤诣道:“善用自身美貌,同样是门可比肩无上存在所拥有的大神通。”
这边,三人混战。
另一边,雷红见局势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便趁所有人的视线被那三人的打斗吸引过去之时,手中掐诀,调出这间上古遗留至今的铺子中,一门隐藏极深的术法禁制。
瞬息间,杂货铺四周,以及上空,如被蒙上了一层灰色迷雾,不见天日和外景。
与此同时,秦恒以秘法传音对赫连海吩咐道:“出手,立刻。”
秦恒算来算去,怎么也没有想到,这间杂货铺中另外隐藏的杀手锏,是门专克术法的隔绝禁制。
原本他是打算在打起来后,让赫连海先去毁掉那幅无目火龙腾空出海的图画,让这间上古遗址残留的法阵阵眼失效。而今只有临时改变主意,吩咐赫连海对铺子主人出手。
秦恒话音未落,对秦恒已经形成默契的赫连海,就如移形换影般出现在雷红的身前,不见赫连海如何拔刀,刀已落在雷红的头顶。
第五百九十章 小肚鸡肠
“小友,先与胡某合力,宰了这个胆大妄为的狗东西如何?”
胡安夜的反应也极快,在雷红和那个年轻人乍然交手的下一瞬,他亦是手中凭空多出一面执魔幡,往外一抖,一人多高的执魔幡,如同不见尽头的布匹黑焱,剧烈震荡不止,裹挟着主人的威势,朝着雷红袭去。
与此同时,他以秘法向那个青衣年轻人传音道。
秦恒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同样以秘法传音,如是说道:“没那个必要,前辈的为人,通过先前的接触,我已有所了解,实在不敢恭维。”
胡安夜闻言,哈哈大笑,“小友倒真是快人快语,那么我们就各凭本事度过眼前危机。”
秦恒没再搭理他。
贝文榘这个自称来自剑北城的二品境剑修,在大战爆发之际,并未着急出手。
倒不是他的反应比别人慢半拍,而是他怀着异样心思,想让这三方让之心怀忌惮的人,彼此混战,消磨战力,等待一个此消彼长的时机。
此刻贝文榘默默向后退了几步,站在院中一处能够遮挡大部分风雨的屋檐下,冷眼旁观院中局势。
剑北城中曾有位剑道大能说过,“我们剑修,秉持本心出剑,方至剑高”,这话被北地无数剑修奉行。
然而,贝文榘却不以为然,他觉得那是他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他跟自己一样,很早就成了孤家寡人一个,行走江湖,不是野修,却偏偏只能惯以野修心性行事。他若是还能说出这番顺本心而为的狗屁大道理,贝文榘就真要对那位大能竖起大拇指。
贝文榘这些年闯荡江湖,寻觅机缘,自己琢磨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道理。
后发制人比什么都强,至于在别人交战的时候,装死,装孙子,这些都无所谓,只要最后的赢家是自己,那么道理就在自己这一边。
就如眼前,他已经盘算好了。院中加上他,拢共有五名二品境修士。除却那个年轻人一方占了两位以外。其他人,皆是半斤八两,谁也不敢说,在实力一事上,就稳超其余二人。
只要这三方势力争斗,最终落得个三败俱伤的结局,那么最终的赢家,只会是自己。而自己先前和那个年轻人一问一答的用剑从哪儿来,也就顺理成章从后者身上得来。
贝文榘登岸后,所谓的和那个胖子去温柔乡里花天酒地,其实是心存觊觎年轻人身上那柄剑的打算。
贝文榘在用剑方面,有着一门与生俱来的天赋,他能感应到别人身上隐藏之剑的好坏。
先前在船上,他就隐隐约约感应到那个年轻人身上应该有把品秩不俗的宝剑,尽管那份感知很微弱,但他确确实实是感应到了,因此才会答应胡安夜的“热情”相邀。
贝文榘分析眼前形势,得出的结论是:胡安夜是个跌境的魔头,半步化境的修为,要打些折扣,因为修行一事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头纹黑莲的那位杂货铺主人,二品境巅峰,加上那五花八门的旁门左道,实力与前者应是旗鼓相当。
再有自己,二品中阶剑修,实力可当其他修者中的同境巅峰看待。剑修战力强横,这是修行中人,人所认知的共识。
而那个年轻人,从他之前表现出的恣意和骄纵,行事无所顾忌来看,应该是个家境不俗,但却无甚城府的世家子。
之所以配备两位二品境小宗师作为随身扈从,可能是其家族深知这名纨绔子弟好出风头的秉性,担心其在外面惹祸后,无法善了。
这才会让两名二品脱胎境高手随行,这么做,有两方面用意,一方面是震慑宵小,二是在遇到同样实力强横的势力之时,希冀着对方会从这背后所代表的层面,顾忌一二,不让家中子弟受到伤害。
看来看去,整个盘算下来,最后稳坐钓鱼台的只有自己。
想到这里,贝文榘干瘪的脸上不禁露出一抹浅笑,视线不知不觉移向那个依旧蹲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年轻人身上,嘴角转而化为一丝冷笑。
其实自从登船伊始,贝文榘就看那个年轻人极不顺眼,原因是先前的一件小事。
胡安夜,也就是那时还未展露境界端倪的灵开湖撑蒿人,那艘小舟的船家,他当时向每个登船的人索要上船的两文钱,其实这个价钱不贵,两文钱,也就是包子铺买只肉包子的价格,然而那个尽管穿着朴素,也难掩贵气的年轻人,偏偏要与胡安夜磨半天嘴皮子,就为一人少个半文钱,说他们五个人,给八文钱,另外半文,是给船家的辛苦费。
扮演靠出卖劳力,赚取辛苦钱的胡安夜,自不愿就此松口,说是那两文钱,够他买五两槽酒喝了,实在不能这样讲价。
双方你来我往,就为了那两文钱。
待到他和那名胖子为两人的争论不休已经等的极不耐烦,胖子更是大剌剌说别争了,他来付,那个年轻人还是不行,非要省下两文钱。
最终在胖子偷偷塞给胡安夜一两碎银子后,那个年轻人终于得尝所愿。
要说是那个年轻人不知道胖子背后的小动作,贝文榘打死不信,胖子给钱的动作根本不隐秘,说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故意做给那个年轻人看都不为过,结果他直接来了个视若无睹。
北域民风彪悍,已经是潜移默化,自然瞧不上这种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之人。
正当贝文榘因为自己的隐忍行径,臆想得到最终的渔翁之利,而洋洋得意之时,曲素然那边,因为场中四名二品境高手的突然交手,三人停下了交手的动作。
云蓉看着那交战四人,有些傻眼,手中提剑,喃喃道:“全是二品境小宗师,原来真正的江湖,真如素然你所说,真的是卧虎藏龙,高手在民间啊。”
蹲在地上,依旧在观摩那面铜镜的秦恒,突然听到云蓉这句话,悄然翻了个白眼,抬起头,笑盈盈道:“姑娘真是见识不俗,一针见血啊。”
云蓉望着那个看过来的俊秀公子,有些赧颜道:“哪里,哪里,一般般,江湖阅历江湖见嘛。”
第五百九十一章 鳌龙
曲素然凑到云蓉身边,小声耳语了几句,随后,就见云蓉勃然变色,一脸怒容地盯着他,道:“登徒子。”
秦恒目瞪口呆,实在有些为两位姑娘的智商着急。
雷红、胡安夜、赫连海、刘青回,四位二品境小宗师的交手,没有如化境强者那般,挥手间的术法绚烂多彩,更没有似神窍境存在那般,点指间便是神通逆天,裹挟天地,唯有实打实的肉身比拼,以及兵刃交锋。
场间,交手四人的情况,相当于三打一,尽管那个年轻人没有答应合作,胡安夜手持执魔幡,参与打斗,也自动将之归为赫连海那一拨。
赫连海和刘青回两人,皆是手中持刀,一前一后,无懈可击的站位,将同样持刀的雷红夹在中间,护体罡气震颤,与空气摩擦,发出剧烈声响。
被三人围攻的雷红,此刻身影缥缈,头顶黑莲散发着淡紫光芒,辗转腾挪间,处处透着诡异,身法迅疾,让人难以捕捉其位。
他一个闪身,铁塔似的身形,瞬间出现在东厢房的门口,站定后,他望向迅猛追来的三人,满脸不屑地嗤笑道:“就凭你们,也想让老子授首,在这里,老子便是遇到化境,一样可一战。”
雷红说着,双手开始掐动结印,瞬息间,在其手掌上方一寸处,出现一面如碗底大小的上古法印图箓虚影,旋转不停。
在他做这些的同时,那七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霓笙,刹那间重合为一,旁门之术的折纸人,这个时候才真正开始展现其威力,足以媲美一位二品境武夫的体魄加持,加之对痛感缺少感知,如同一名道门三尸傀儡,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妙,皆是只会遵循主人命令,一往无前的杀人利器。
霓笙猛然转身,一个欺身,手持短刃,直扑那个青衣年轻人,身法之迅猛,说是快如闪电都不为过,瞬息间,已经来到距离那个年轻人三步开外的地方。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那个不过五品容焕境的年轻人,面对霓笙的欺身靠近,只能狼狈躲避的时候,不远处,那个学着他家少爷蹲在地上,然而无甚可做,只能数着地上蚂蚁数量的少年郎,忽然身形一动,下一刻,他就挡在了霓笙的面前。
他手握一根乌黑擎棍,嘿嘿一笑,眯眼道:“还没问过我手中这根螟云棍,你这婆娘这么着急干啥,这里何时轮的到你这不人不鬼的玩意儿,向我家少爷问拳。”
话音未落,他的螟云棍,不管三七二十一,已经抡起,朝着那婆娘的头颅一棍砸去。
这会儿的少年郎,还是看山不知山,看内里乾坤朦朦胧胧的年纪,哪里懂得什么怜香惜玉。
所以,他这一砸,用出了十分气力,引得周遭空气发出一声音爆的炸响,烈烈棍风,直接擦着轻巧躲过的后者的娇艳脸庞一扫而过。
霓笙看上去仿佛有自主灵性,她在躲过高晖这堪比二品武夫全力一击的棍棒纵扫后,笑脸妩媚的横移出去两三步,与少年郎拉开了些许距离,然后她“哎呦喂”一声,拍着饱满的胸-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娇滴滴说道:“官人真是好大的气力,可是吓坏奴家了。”
高晖在林老头那边耳濡目染,深知女人的武器,许多时候,并不在境界和手中兵刃上有多强,而在于那须臾间流露出的万种风情和波涛汹涌。
他虽然没有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偶尔无人之时,心中浮想,那美娇娘,步履婀娜的向自己走来,胸前挺拔如高低起伏的山峦,纤纤玉手朝向自己轻勾,娇媚喊出三个字。
这种事情,少年有过无数次幻想,而且每次心中所想的那个女人,基本都是同一类型的容貌,同一类型的身材,宛如定格。
面相清新脱俗,身材凹凸有致,一颦一笑一动间,风情万种,这便是高晖心目中频频幻想出的女人模样。
与眼前女人,有些细微差异。但是微不足道,少年郎内心还是出现了片刻的旖旎涟漪。
待到高晖从这般异样的情绪中醒转,勃然大怒,一步跨出,再次站在霓笙面前,大喝一声:“臭婆娘,休要坏我道心。”
高晖手中螟云棍抡起,刹那功夫,接连挥出十数下。
霓笙都一一轻松躲过,笑意盈盈,又声音酥柔地叫了声:“官人。”
高晖这次虽没有受此影响,但却是因为之前的心境起伏涟漪,让之好不容易凝聚出的一股“心气”,出现片刻的劲力不支。
霓笙瞬间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朝着少年的胸膛,一掌拍去,看似软绵绵的一掌,却是裹挟着赫赫劲风,威势十足。
高晖能够清晰感觉到,如果这臭婆娘的一掌落实,他很有可能会失去一战之力,任人宰割。
他很清楚,自己如此没有关系,但若是将公子置于危险的境地,那就不是他所愿意见到的。
赫连海曾经背着少爷,和他有过一场隐秘谈话。
谈话的内容,大致意思是赫连海语气森冷地和他说,在这场北行游历中,我、你都可死,但是公子绝不可以死。就算是遇到你我纵然一死也无法抵挡的存在,那么我们也只能死在公子前头。
赫连海当时的原话是“公子绝不可以死”,而非要毫发无损。其实赫连海也明白,要做到毫发无损这一点,太难,基本不可能,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
那时高晖吊儿郎当说了两句“知道啦,知道啦”,其实他从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未曾说过罢了。结果就因为这两声“知道啦”,被赫连海这个二品境巅峰境界的家伙,一脚踹在肚子,势大力沉的一脚,直接将他踹出五六丈开外,半躬腰倒滑而行。
踹出这一脚后,赫连海漠然撂下一句,转身就走。
“公子若是因你的不济于事死了,我赫连海一定会杀了藏在冼苏镇那几百与你曾经相依为命的同伴,为公子陪葬。”
高晖知道,赫连海最后撂下的这句狠话,是真的,他真会如此做。
而他那时在听到这话,本该心怀愤恨,却是半点没有,或许是打心底,他也不愿少爷是因为他的疏忽,或者是因为境界上的不足,而出现任何问题。
“高晖,意随心走,棍顺意行。”
一个平淡的嗓音,打断了高晖的思绪,将之拉回现实,并用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他蓄上了那口“一气呵成”的武夫真气,又有一战之力。
秦恒语气平静的说出这句话后,猛然站起身,一把将手中铜镜摔在不远处的那块老旧磨盘上。
院中,那块石质磨盘,在与铜镜接触的刹那,乍然爆裂开来,发出一声炸裂声响。
石屑乱飞,颠倒雨幕。
这一幕,引得所有人分心,侧目。
秦恒冷然瞅着那面诡异铜镜,大喝道:“既已死,还想作祟重生,鳌龙,真当这天地间尽是人心鬼蜮,由你驱策。”
第五百九十二章 谪仙人
屹立墙头,气机震荡,与赫连海硬撼一刀而只是退后一步的雷红,在见到院中那个年轻人的动作后,面色大变,头顶那朵黑莲忽然化为诡异莲火,变得明灭不定起来,他顿时不再与眼前这个让他心存忌惮的青年刀客纠缠,转而形若奔雷,冲向那个年轻人。
手持执魔幡的胡安夜,其实从一开始打得主意便是出工不出力,因此这会儿他那边的动静看似很大,真正论起来,只是个唬人的假象,阴风涛涛卷狂天也好,幡布蔓延七八丈也罢,根本没有对雷红造成任何实质伤害。
他身为魔道中人,向来随心所欲惯了,根本不在乎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死活,甚至他愿意乐见其成,用其他人身死,换来养料温养执魔幡,以此换取执魔幡的品秩进阶。
刘青回的体魄底子相对较弱,筋骨打熬与肉身锤炼两方面,和赫连海相比,有着根本上的差异,熬炼程度不够,劲力、体魄的打磨,只能算是入了表象。
因而他在与雷红单独交手之际,总是落于下风,且有种力有不怠的挫败感。
他这个有师承,也和无师承一般无二的寻仇人,此前一直以为,自己的二品境,在体魄打熬方面,不比任何人差,也不比任何人吃的苦头少,如今来看,这种想法有些可笑。
岂知一山还有一山高,掳力开山,才见天外天。
从出手伊始,赫连海就没将那个二品境底子打得不弱,但也只是不弱的雷红放在眼中。
他真正想要速战速决的理由,是因为公子说,此人掌控着这方杂货铺天地内的一门专克术法的隔绝禁制,然而交手过程,赫连海却需要谨慎对待,个中缘由无他,以防那个万一。
“道友,勿要分心,合你我三人之力,挡下此獠,为你家公子赢得片刻时机。看此人如此紧张那面铜镜,甚至不惜将后背暴露给我们,那就说明铜镜对之很重要,极有可能是某个连接本相的命门……”
赫连海的耳中,突然响起胡安夜的秘法传音,他对雷红的心思做了一番分析,语气温和,仿佛处处在为他们着想,但这其中,却是半点没提起秦恒所说的“鳌龙”。
处在雷红身后,与赫连海呈合击方位的刘青回,于此刻,同样也收到了胡安夜的传音,与前者所言的内容大相径庭,是些循循善诱的煽动言语。
“道友,寄人篱下,穷途末路的境遇不甘心吧?道友难道就不想登高一楼,见见上面的美妙风景。胡某曾经也算是化境强者,深知两者之间的差距,有道巨大鸿沟难以逾越。
道友的二品境巅峰瓶颈,之所以始终未有松动迹象,那是因为没有外物外力的干预,不得其法。
胡某相信,只要道友在眼下危局中肯舍命一搏,定然会有想象不到的收获,甚至是一步登天。
从此天高任鸟飞,再也不必看谁的脸色行事,自立门户,完成自己的夙愿,这些,都指日可待。
趁着雷红此刻分心他顾,给他致命一击,拿到他手中运转禁制的法门,辅以自身最强手,借助禁制的威力,一跃跨过那道门槛……”
赫连海在听到胡安夜的话后,不为所动,转而一刀劈斩向那个装腔作势的家伙。
却道,有人道心坚韧,有人就被三言两语蛊惑,眼神、心思变幻不定起来。
刘青回内心波澜起伏,在细细思量胡安夜所言的可能性,眼神不经意瞥见秦恒,心思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有种人,往往在陷入某个误区后,极难产生认知,就像这一刻的刘青回,他就没有咀嚼出胡安夜话里的别有用心,甚至连他所说的这番,细细品味起来,没有半点实质帮助的言语,也觉得煞有介事。
与之相辅出手对敌的赫连海,感知到刘青回的刹那失神,先是一愣,旋即想明白了什么。
他二话不说,又是一刀横斩过去,无匹刀罡,擦着刘青回的身子而过,斩在西厢房的屋顶,掀翻瓦砾无数。
他在劈出这一刀后,原本想提醒刘青回两句,让之不要被那胡安夜的言语蛊惑,但是想了想,又放弃了。
他记得公子曾经说过,我们去留不挽,善待忠心者,摒弃有二心者,因为未来,到了战场上,我们需要放心把后背交给袍泽,所以与己同战,心无旁骛,一门心思与伙伴对敌,最为重要。
赫连海手持“回旋”,连斩出两刀后,身形一闪,再次出现在雷红身前,又是一刀劈出,无穷膂力,裹挟强劲真力的一刀,引得周遭空气,如被生生裂斩,一刀便将雷红逼退回去。
这一次,赫连海用出了十分劲力,雷红被那一刀,逼的后退十数步不止。这个时候,雷红才真正了解到眼前青年刀客的恐怖之处,心中忌惮更甚。
雷红被赫连海一刀逼退后,没有立刻再度前冲,以求突破对方的拦阻,去往那个年轻人跟前。
他站在墙头上,视线略过那名不知以何种功法悬停虚空的青年刀客,继而落在下方的年轻人身上,他笑着缓缓开口说道:“这位公子,能否告知一声,何时发现的?”
此时的秦恒,手中握着一枚虬髯客未迈入神窍境之前,凝聚出的魂力术珠,其内存放有虬髯客的一粒心神芥子。
虽说这粒心神芥子,是从主人身上分割出来,与之本体没有心神相连,但之这般花大代价凝聚出的魂力术珠,内中蕴含的恐怖威力可想而知,几乎相当于那时候虬髯客实力的十分之一。
别小看这十分之一,要知道,那会儿的虬髯客,已经能以化境大圆满之境,和已经迈入神窍境的肖上官交手,还称未必会输。这是何等战力,这样的十分之一,就算面对一位寻常化境中阶强者,也不在话下。
秦恒一手握着魂力术珠,脚下踩着一面道家奉为至宝的八卦阵盘,莹莹紫光包裹无穷道气,流转不息,承托的他整个人仿佛置身道蕴真境之上的谪仙人。
他盯着那面到了眼下依旧形同“死物”的铜镜,徐徐道:“既然你不愿意露面,那我就帮帮你。”
说着,他一把将那枚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魂力术珠掷出。
第五百九十三章 妄想化龙
当那个年轻人抛掷出那枚暗淡无光的珠子后,众人惊骇发现,那面本该就是死物的铜镜,忽然“活了”,自主驭行,在院中飞掠闪躲,速度快到令人叹为观止。
而那枚魂力术珠,亦如有灵之物,如影随形追着前者。
就这般,院子中,一铜镜,一魂珠,一逃一逐,快如闪电,瞬息功夫,掀翻撞毁屋顶、杂物“小山”数座,让这处院落,顷刻间犹如残垣断壁。
“怎么回事?”云蓉一惊一乍道。
“我也不知。”
曲素然摇摇头,她缩在袖子里的右手,捏着一枚宗门自制的传信符,尝试了数次,想要突破杂货铺这处的禁制,传信给她的师尊,始终都是徒劳无功。
云蓉一副好奇无比的模样,“那位公子口中的鳌龙是何物?素然,你有听过吗?”
曲素然还是摇头,她的神色略显焦急,眼前形势已经脱控,师尊又无法联系,她们几人的实力,在这里根本无济于事,险象环生的局面,太过令人担忧。
云蓉可以神经大条,这个时候还去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则不行,她要去考虑更深远的东西。比如说,待会如果是那杂货铺主人,亦或者是那胡魔头赢了,她们该如何求活?
脸色变幻不定好一阵的柳燧固,于心中下定某个决心后,开口说道:“素然,要不然我背着闻兄弟,带着你们原路杀将出去。”
“呵呵”
云蓉冷笑一声,以表达心中的鄙夷与不屑。
“算了,如果真如那位公子所说,是门专克术法的隔绝禁制,纵然是我师傅来了,也未必能轻易破开,你就别做那无用功了,白白消耗真气,得不偿失。”曲素然拒绝道。
柳燧固还想说什么,却被曲素然摆手阻止,她又道:“别想那些没用的,想办法传信各自师门,才有可能脱险。”
“以前听老家主说,这世上有两种东西有灵,一种是传说中的十三把神兵,另外一种是传言超越化境的存在,赋予某件死物自主意识,让其生出灵智,蕴养开化。
老家主言之凿凿,称其见过后一种,我还取笑他,就会编故事骗我们这些小辈,世上哪有这样的东西。
如今看来,应该都是真的,有那样的存在,只是我们不曾见过罢了。”
今日所见所闻,实在对这个初入江湖的云女侠冲击太大,她不知不觉便将老家主曾经和她们这些家族晚辈道出的世间秘辛,脱口道出。
曲素然听云蓉如此说,并无流露异色,似乎早就知道这些一般。
她望向那个站在院中,一袭青衣随风微动,神色冷漠,脚踏无形八卦阵盘如临真境的年轻男子,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四个字。
盖世无双。
魂力术珠在追逐铜镜数圈过后,重新回到秦恒手中,铜镜横插在东厢房的墙壁上,仿佛在调养生息。
“小娃娃,今日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铜镜中,乍然响起一声晦涩难懂的古语,嗓音嘶哑难听至极,响彻这方天地,落在在场所有人的耳中,宛如有人在耳边擂鼓,震的人耳膜与心脏仿佛要炸裂了一般。
悬停虚空的赫连海,在听到这个让人心神有那么刹那失守的声音之时,把握住稍纵即逝的间隙,悍然袭杀向雷红。
他放弃了手中的回旋刀,直接以一记横练贴山靠,横撞向雷红,不等雷红有所反应,就已撞在其身上。
一记贴山靠,直接把雷红撞的倒飞出去七八丈,坠地倒滑间,接连撞穿三面墙壁。
“咳咳……”
从高高在上,运筹帷幄,变得狼狈不已的雷红,觉得自己就像被一座大山结结实实砸在了身上一般,五脏六腑都被砸的移位。
他连续呕出两口内腑鲜血,继而忍着伤痛,连忙就要蓄上先前的那口纯粹真气,以作御敌。
他很清楚,从下风颓势,到眼下的颓败,已经不再可能击杀那位青年刀客,如何自保才是眼前首要。想也不用想,他接下来的攻击,只会更加迅猛。
果不其然,还不等他提起那口纯粹真气于心湖气海间,便感知到对方再度袭来。
然而这次,他想闪躲,却也是有心无力,避无可避。
一记贴山靠撞飞雷红后,赫连海跟着飞掠追去,两人也就是前后脚功夫,再度贴近,面对蓄力聚气困难的雷红,他二话不说,一拳一拳朝着他的脑袋砸去。
数息过后,雷红已经如同血人一个,脸颊变形,血肉模糊。最后数拳,赫连海的拳头全都砸在了雷红的心湖气海之上,让之战力尽失。
雷红的战力全失,那么他所掌握的这方天地的术法隔绝禁制的阵眼,也就伴随主人的状况,功亏一篑。禁制没有合拢,便又散开,也就失去了应有的效用。
天地再度恢复清明,雨幕清晰入眼。
赫连海没有当场打杀雷红,因为公子曾有交代,留着一口气,还有他用。
他转身,就准备去护着公子。
却在这时,那个手持执魔幡的胡安夜,不知何时,悄无声息来到了赫连海的身后,拢幡成戟刃,猛然刺向他的后心口。
就当胡安夜以为,这一刺,会将这个战力不能以常理度之的青年刀客,穿一个透心凉之时,他惊讶发现,赫连海像是对此早有预料一般,不等他那一刺接近自己,身形骤然横移出去十数步,速度快到极致。
赫连海站在一处因为建造没有花费真材实料,被雷红一撞过后,就此倒塌的墙壁断垣前,神色漠然地盯着胡安夜,声音平静道:“果不其然,公子说你胡安夜极有可能也受到那东西的蛊惑,看来一点不假。之前装腔作势了那么久,就为了等这一刻?”
胡安夜“桀桀”怪笑了两声,手掌摩挲着下巴,“看来你家公子真是个绝顶聪明的后生,不错,不错,我胡安夜就喜欢杀这样的青年才俊,手起刀落,好不痛快。”
赫连海嗤笑道:“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一个跌境的魔头罢了,真当自己是化境。再说了,就算是化境,那又如何,我赫连海照样一战。”
说着,赫连海周身气势再度攀升,拳罡与真力凝聚,一副气吞山海之象。在他所站的位置,脚下大地因不堪其负,寸寸断裂。
看着这一幕,胡安夜有些难以置信,且连带着心情烦躁,他等了又等的再出手,结果换来的还是青年刀客的隐藏实力,如何能不让他心情烦躁。这么看来,先前他算计来算计去的一切,全都是笑话。
那边大战正酣,这边年轻人不为所动,他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终于愿意浮出水面的“铜镜”,淡然说道:“不好,如果就这样的话,那我不是白白让你给算计了。一缕欲借体重生的鳌龙残魂,也妄想将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你说这可笑不可笑?”
他顿了顿,继而大喝道:“当年鳌龙因何而死,因何灭种,不记得了吗?要不要我提醒提醒你?”
说到这里,他一字一顿道:“妄-想-化-龙。”
听到这四个字,铜镜突然变得震颤不已,紧接着,一个硕大如山岳的头颅虚影浮现在半空中。
那个脑袋如黑甲龟背兽,像龙不是龙,耳大如羽翼,头颅附近黑气萦绕,处处透着诡异的生物,它瞪着铜铃般通红的眼睛,盯着下方那个弱小蝼蚁,质问道:“你是何人?如何知道这些?”
第五百九十四章 规矩之内,天地最清明
秦恒望着那个比他面对画像,要震撼太多的远古生物,心中波澜不惊,缓缓道:“你是不是觉得,这等秘闻,应该早就随着历史长河,长埋地底,不该被人所知?
怎么说都已经相隔数千年,真龙都几乎灭绝,那么你们这些被真龙吞噬怠尽的鳌龙一族,曾经存世的只言片语,不该是寥寥数语的余世传说吗?”
“难怪,难怪我在这些人里面对你的感知最为奇怪,好像面对那些远古人族大能直面问心,原来如此,是有一位大能存在以通天之能,兵解之际,为你开辟出了一座府天道藏。可惜啊,可惜,这等无上机缘,已然被你败尽。”
那头鳌龙虚影,嘴巴大开大合,不无惋惜道:“否则吃了你,我就算不借体,一样可以重生,且还保留本体,真是太可惜。”
秦恒平淡问道:“我就想知道一件事情,这里所有被你蛊惑之人,被你盘算谋划之事,是不是皆是为了你的借体重生做嫁衣?”
那颗硕大头颅微微晃了晃,“不错,那个自觉谋划了一切的什么狗屁执法使,以及那个不过那点道行,也敢称魔头的丑陋家伙,皆是被我蛊惑了道心而不自知。原本对你这个不知根底的弱小蝼蚁,无法明判,就打算放在最后。结果……”
“结果就被我这个弱小人族认了出来,还来了这么一出,身具道门至宝要伏魔,手握魂珠要灭你那一念残魂,不得已从幕后走到幕前。”秦恒接上鳌龙的话,说道。
鳌龙放肆狂笑,“哈哈哈……灭我这缕残魂,小家伙,不是我小看你,我就是屹立在此不动,任你手中那枚魂力术珠炸开,也伤不到我分毫,你信不信?”
秦恒摇头道:“不信,要不你不动一个,我试试。”
鳌龙大笑不言。
院中,看着这匪夷所思,一人一庞然大物对话一幕的众人,除了目瞪口呆以外,有人甚至吓得肝胆欲裂,这其中就有那个自恃剑修身份,隐忍至今的贝文榘,他的道心在见到这一幕时,几欲崩溃。
“那个狗屁执法使,如此紧张我,是因为他看到了我给他显化了一件至宝的幻象,就藏在这面铜镜中,所以他才会在见到你有此动作时,不惜冒着暴露罡气法门的风险,也要来此拯救我。
而另一位,我不过是化身魔尊,匿于他心湖间说了一句话,他便对我言听计从,甚至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人念是贪欲,那些圣贤果然说的没错。小家伙,你猜一猜,我跟那个自称魔头的家伙说了什么?”鳌龙这一刻仿佛一位学有所成的教书匠,徐徐解释布局言论后,又发一问。
秦恒随意道:“无外乎一念成魔,意随本心走,这些狗屁不通的念理。当局者迷,胡安夜能被你蛊惑,更多是因为他对入魔的执念太重。本心魔念轻,执念反而过重。”
鳌龙再次摇晃了一下大脑袋,赞叹道:“那个家伙有一点说的没错,小家伙,你真是个绝顶聪明的后生。”
秦恒神色古怪,被一头远古生物称作后生,让他哭笑不得。
秦恒缓缓道:“上古,乃至远古,既然时间长河有脉络可循,那就有相关记载,你鳌龙也好,蛟龙也罢,真龙,又或者某些传说中的不世出生物,皆有相关记载留世。那些只言片语,是传说也好,是真实也罢,总有人会去推敲琢磨,甚至是验证,而我,刚好就认识一位这样的人。”
“原来如此。”鳌龙摆动着脑袋,说道:“与远古时代那些录勘人行事做派有着异曲同工。这样的人,有个特点,就是不怕死,频频冒着身死的风险,去探究一些强大物种的生活轨迹。我就很好奇,他们的脑袋是怎么长得,难不成比其他人族多长几个脑袋。于是乎,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就曾揪下过两个那类人的脑袋,想要看看他的脑子里到底有些什么,结果一无所获,并不比其他人族多长一颗脑袋。”
鳌龙自曝某个杀戮内幕,秦恒没有置予任何评价。对于那个万族林立,血腥杀戮占有一切的远古时代,谈对错,谈圣贤道理,都是枉然。
他记得某位远古圣人就曾发下大宏愿,愿人族可屹立万族之巅,立规矩,肃杀戮,行人伦,律言法……
可想而知,那个时代,杀戮之重。
鳌龙见那个蝼蚁没有言语,又问道:“既然你知晓这等秘闻,可知道为何真龙不容我族吗?”
“你想告诉我,是同类相斥?”秦恒说道。
鳌龙摇动脑袋,说道:“不是,是因为……”
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这时,鳌龙忽然目露幽光,陡然一个鲸吞之势张嘴,刹那间,整间杂货铺后院都宛如要被一股强大吸力吸走一般。
鳌龙奸诈,远古便有定论。
它在这里陪着秦恒闲言碎语扯了半天,无非是分散那个蝼蚁的注意力。真正想要做的,是把那个年轻后生吞入残魂识海中,消化掉对方身上的气运,为它所用。
“纵然失去了那等天大机缘也无妨,你也还是名大气运者,吃了你,我就算还不能借体重新降临人间,也会大有裨益。
小家伙,对不住了啊,别怨我,怨只怨你那大气运太强,已经到了难以遮掩的地步。这是好事,也不是好事,因为气运太过强大,反而未必时时刻刻皆能为你带来好运。”
秦恒一动不动,似乎那股庞大吸力,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脚下阵盘泛起阵阵道韵涟漪,他平静看着它,问道:“万族皆灭,人族成为统治,兴盛至今,知道是为什么吗?”
鳌龙听到问话,略微有些好奇,只是并未开口接话,鲸吞之势微微一滞,下意识摇了摇脑袋。
秦恒朗声道:“因为规矩之内,天地最清明。”
他话音刚落,手中魂力术珠凭空消失不见,下一刻,直接出现在了鳌龙的硕大头颅跟前,蕴藏虬髯客恐怖魂力的术珠,在鳌龙的惊诧目光中,蓦然间炸开。
天地复归清明。
第五百九十五章 满目疮痍
天云低垂,滂沱大雨不期而至,灵开湖上,不断有造型巨大,布置奢华的宗门楼船、剑舟靠岸,船上灯火闪烁,人影绰绰。
在一艘四层豪华楼船的船头甲板上,有个已过花甲之龄,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老妪,她站在雨幕中,望着身前那个过了半百年岁,却不见丝毫老态,仿若三十而立年岁,五官俊逸的男子,轻声开口说道:“宗主,我联系不上素然,恐怕她遭遇了什么棘手事情。”
男子上身着一件黑色寸缕短衫,下身穿着一条宽松的灰麻裤子,脚上穿着一双黑面白底布鞋,站如龙虎,意态闲适。
他目光平静的看了一眼船头桅杆顶端上那面剑虎旗帜,目光再次所及,已然是困蛟岛上的灯火通明,他缓缓说道:“既然曲素然的魂灯未灭,那就说明没死,没死你高素娥这么忧心做甚?”
高素娥捋了一下鬓角白丝,“我费尽千辛万苦,寻觅了数十年才找到一个可完整继承我衣钵的传人,我可不想,还没等她成长起来,就夭折了。”
“既然如此,你高素娥何不干脆时时刻刻把她放在身边,绑着、守着,何必要她出去行什么江湖历练。”男子略显不悦道。
高素娥还想争辩什么,男子一摆手,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到了岛上,自然一切就明了了。”
高素娥眸光微动,问道:“到底有什么事情,让师兄你连师侄的生死都顾不上了?”
眼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威震数州的东阿赤东剑虎的宗主易向东,江湖人送外号“东阿虎”,号称“拳法可撼山,一拳退十里”。
“我与你一个妇人说这些有什么意义,你还是操心你的那点自家事吧。”易向东言语毫不客气道。
高素娥语气幽怨道:“师兄不说我也知道,还不是因为担心雾天门的横插一杠。”
易向东不屑道:“雾天门,一只只敢在背后捣鬼的钻地鼠罢了,我还犯不着因为这样的货色绞尽脑汁。”
高素娥压低嗓音说道:“那是不是因为雾天门背后的存在,据传闻雾天门的背后是座超级大宗,宗内有位神窍大能坐……”
“行了,你就不能消停会儿,让我安安静静想点东西。”易向东直接打断了老妪的言语,语气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
高素娥了解宗主师兄的脾气,也就不敢再多说什么,她看向那座已经近在咫尺的困蛟岛,心道至少马上便能解决自家事,不用再一颗心七上八下,担心呕心沥血培养的徒弟,半路夭折。
正当两人各怀心思想着事情的时候,楼船靠岸,数十名船桨手拉动缰绳在雨幕的岸口上绑缚,因船身庞大,重达十万石,所以短短一丈余距离,他们都拉动的既缓慢又吃力。
“轰隆”
正在此时,困蛟岛上空,乍然响起一声超越雷声的炸响,白光夺目,一闪而逝。紧接着,修行到一定境界的强者就感觉到,无论是困蛟岛,亦或者灵开湖,都被这个声音震颤的晃动了一下。
“怎么回事?”
方才那个声音响起的刹那,身为化境初阶强者的高素娥,居然有种心悸莫名的感觉,这让她心头浮起了一丝阴霾。
楼船过高,所以受那个声响的影响最为强烈,感知也最为明显,作为化境大圆满境界的一宗之主易向东,他的神识之强,已经几乎可覆盖到方圆百里,所以,他在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那股强大气机消失的方向。
“有人动用了比我还强的化境高手的魂力术珠,用来抹杀敌手。你待在这儿,负责一应事务,保护弟子们的安全,我去看看。”
天空中回荡着易向东的声音,人影却早已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临近这艘名为“剑虎”的楼船附近,其他楼船、剑舟,甚至是竹筏、乌蓬小船上,接连有人影或拔地而起,或化虹离去,或原地消失不见。
他们目的一致,皆是要去往爆炸声响的所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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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羽巷,杂货铺后院。
鳌龙那缕残魂被魂力术珠抹杀殆尽,世间自此再无这缕欲借体重生的残魂意念。
秦恒此时有些后知后觉的肉痛,如此宝物,竟然浪费在了这里,但又不得不浪费。
院子里,雷红这个铺子主人重伤,失去一战之力,那个受他驱使的上古旁门之术的折纸人霓笙,也就不攻自破,变为一张黄纸符箓。
高晖一棍子将化为黄纸符箓的“霓笙”,捅了个稀巴烂,消减心中的大部分郁气,然后来到秦恒身边,神色微微有些自责,不敢抬头看他。
秦恒什么也没多说,只是吩咐道:“去杂货铺门头,把那段古怪符文抹除掉,一字不拉。另外把铺子里那幅无目火龙腾空出海的图画,一并取下来给我。”
高晖有气无力应是,随后杀气腾腾离开。
整间后院,在这半柱香过后,变得满目疮痍。
铺子主人雷红被那个青年刀客一路打出院外,此刻躺在一处断墙残壁堆边,艰难坐起,擦拭嘴角鲜血。
抱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自称来自剑贝城的二品境剑修,在见到那头远古生物鳌龙的庞大虚影后,道心差点崩溃。
谋划来,盘算去,躲在后面装腔作势,最后偷袭那青年刀客,准备给其致命一击的胡安夜,如意算盘最终落了空。后来他才晓得,不过是那头鳌龙化身魔尊蛊惑了他。
欲成魔,何萧索。假的,都是假的,枉我自称魔头,竟是魔不知。
一念疯魔成癫狂,这便是眼下胡安夜的处境。
他疯疯癫癫大笑,在西厢房的屋顶上,胡乱挥舞着执魔幡。
入魔已疯,心不能自守。
刘青回受胡安夜言语蛊惑,心思百转后复回,神色有些恍惚,再加上那头远古生物给他带来的震撼,到现在他的那种恍惚感还没有消失,显得浑浑噩噩。
真正说起来,院子里此刻还算心思清明的,要属云蓉、曲素然、柳燧固三位,尽管她们此刻战战兢兢,但是道心还在坚守。
云蓉此时已然不敢抬头去看那个在她眼中犹如神人的青衣公子,她低着头,颤声问道:“公子,你不会杀了我们吧?”
秦恒回答道:“自然不会。”
云蓉心头刚浮现起一抹窃喜,就感觉后脖梗被人猛敲了一下,接着就晕厥了过去。
恍惚间,她见到是那个先前和“霓笙”过招的少年,他站在她们背后,笑眯眯晃动了两下拳头。
晕倒的瞬间,隐隐约约听到那位青衣公子又补充道:“只是需要你们稍事休息一下,神经紧绷的太厉害,也不好。”
“我乃东阿赤东剑虎水庾峰峰主嫡传弟子,你若是敢对我不利,我师傅她绝不……”
这是云蓉被少年手掌搀扶倒地后,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身边好友曲素然发出的声音。
第五百九十六章 恩威并施
秦恒接过高晖收拢起来的那幅图画,握在手中,走向半坐在地上,眼神怨毒,擦拭嘴角鲜血的铺子主人雷红。
高晖手握螟云棍,与少爷并肩而行,甚至隐隐要超出他半步,是为了以防那雷红还能暴起杀人。
“刘青回”
还在与胡安夜“对峙”的赫连海,冷喝一声,意欲叫醒他。
刘青回听到这声冷喝,猛然醒转,四下看了看,连忙追上秦恒,走在其后半步距离,步履不快不慢。
“狡兔三窟,是不是想着待我们一走,立马联系困蛟岛上的上古武氏遗民,来个聚兵联合讨伐。你堂堂一位武氏执法使,在自家门前吃了如此大亏,怎能就此作罢。”秦恒蹲在他面前,循着脉络,徐徐说道。
对于眼前这个来历神秘莫测的年轻人,知晓如此多的秘闻,甚至知道他的跟脚和身份,雷红已经见怪不怪,能和远古号称成年之后,可与真龙海中一较高下的鳌龙,他都能认出,认出他一个武氏小小执法使,何足为怪?
雷红强忍着全身上下撕裂般的疼痛,微微坐直身子,直视着他,答道:“不敢。”
秦恒原本平静的眼神,在听到这两个字后,蓦然间精光迸射,浑身上下戾气暴涨,他上前一把扯住雷红的头发,压着头颅便往一旁的墙堆上撞去,一连撞击十多下,直把他撞的右脸颊已见颅骨,血肉模糊,看不出丝毫本来面目,秦恒才收手。
他眼神冷冽,口吻却显得相当平静,问道:“是不敢,还是此刻不敢?”
方才某一刻,雷红在身旁之人的身上清晰感受到一股令他窒息的威压。
这种感觉,雷红就连在那位化境窟主身上都从未感受过。
心思陡转,此刻他认定这个年轻人,就是一位修道有成,且驻颜有术的老妖怪。
认准这一点,雷红的心情反而变得轻松和无所谓起来,没有办法,性命都已经身不由己,何谈其他?
雷红身体摇晃,往地上猛啐了两口血水,口齿已然含糊不清,“前辈若要杀我,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给我来个痛快的就是。”
对于雷红的这个错误认知,秦恒不置可否,有时候,这种弄巧成拙的误会,反倒更能震慑人心。
他笑眯眯道:“恐怕此刻你内心的真实想法不是这句,是我某某某,此刻口头选择英雄就义,你前辈大人有大量,欣赏我的大义凛然,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到目前为止,秦恒连这位铺子主人叫什么都还不知道。
被人看穿心思,雷红血肉模糊的整张脸略显尴尬,这个时候,他对于眼前之人,不敢生出丝毫恨意,由衷叹服地喊道:“前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秦恒凑到他耳边,忽然压低嗓音说道:“杀你,曾经有那样的想法,现在确实半点没有。就在不久之前,我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事情,你要不要听一听。”
雷红心道,我敢说不听吗?
秦恒直接说道:“你说我若是把困蛟岛养幼蛟的消息放出去,流传到江湖,结果会怎样?是你这个始作俑者一死了之,还是这全岛的上古遗民,全部为你陪葬。事情有趣,消息放出去后,岂不更加有趣。”
雷红听到这番话,瞬间吓得肝胆欲裂,身体颤抖不止,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颤声道:“前辈怎会知晓……”
秦恒不等他把话说完,扬起手中画卷晃了晃,答案不言而喻。
“前辈想要什么,或者想让晚辈做什么?”
终归是个老江湖,很快反应过来,以这位前辈的道行,不必和他一个小小二品境大费唇舌,那么只可能是这座岛上有他需要的东西,或者要他雷红为他做什么。
“不错,还算是有那么点眼力见。”秦恒说道。
雷红赔着笑,却是笑的比哭还难看。
“你叫什么?”秦恒问道。
“晚辈雷红。”雷红连忙忍着疼痛,抱拳答道。
秦恒丢给他一枚中等疗伤效果的丹药,名叫“寂灭丹”,“吃下去,对你的伤势有好处。”
雷红接过丹药,二话不说,直接丢入口中,任凭那枚丹药,是颗能够腐蚀神魂的剧毒之物,他也得忍着心里不适,强行咽下去,因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要么死,要么吃,还有可能求死不得。
而雷红恰恰不愿死,想求活。
“前辈想让晚辈做什么,但说无妨,只要晚辈能够做到,义不容辞。”
雷红吃下那枚丹药后,顿觉身体舒坦了许多,虽然依旧提不起那口纯粹真气,但是伤势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好转,这就说明这位前辈并没有骗他。雷红心思急转,当即立下军令状。
秦恒一边转身往回走,一边淡淡说道:“不急,我还要等个人,他待会儿就到。不过眼下我们最要紧的是先换个地方,因为这里的动静,马上就会吸引那些绝顶强者的注意,闻讯赶至。”
雷红用手撑地,疼的呲牙裂嘴,但依旧要站起身,跟在那人身后,他挤出一个笑脸,应道:“是,前辈。”
接着,又笑呵呵道:“前辈,晚辈在这临近街巷还有一座清静别院,不知道前辈愿不愿意移步一去,晚辈那边有从南阙贩子手中购得的极品茶叶“玉冬青”,想请前辈一品。”
秦恒侧头看着他,脸色玩味儿,“购得?据我所知,玉冬青这等极品茶叶,不入寻常市集,只入达官显贵府,一度成为那些达官显贵们争相追捧竞价的对象,价格日渐增高,甚至达到十两金子一两,且还未必买得到,得有门路,你是如何购得的?难不成你作为一名代代相传的执法使,油水如此之大?”
雷红听到前辈这番半讥讽,半调侃的言语,愣了愣,随即表情略显尴尬的说道:“前辈所言非虚,晚辈购买那半斤茶叶,确实不易,要不是中间使了点小手段,那玉冬青还到不了我手上。”
秦恒根本不给他遮掩的机会,直接点破道:“杀人越货的买卖,之前没少干吧?也没少挣。”
第五百九十七章 后知后怕
曲素然从晕厥中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靠着屋檐下的墙壁上,檐外大雨依旧,她左右看了看,发现好友云蓉和柳燧固都还在,心中大松了一口气。
夜空中,一道闪电划过,映照的这座满目疮痍的后院,有一瞬间的亮堂。
曲素然这才注意到,廊檐下,站着一个人,此人背负着双手,看着檐外的大雨。
她心下大惊,果然,那个年轻人最后还是没有准备放过她们,要杀人灭口。
“这里前不久究竟发生了何事?”
那人并未回头,却已感知曲素然醒来,遂开口问道,语气十分平淡。
“宗主?”曲素然听到这个声音,有些不敢确定。
“嗯”易向东淡淡应了一声,旋即又道:“是何人用出了魂力术珠,对付之人又是何人,还有,这里的气息为何如此古怪,好似屏蔽了感知。”
面对宗主的一连串发问,曲素然只是在短暂整理了下思路后,便起身走到前者身边,答道:“我与云蓉等,是被一个小人算计,来到这间杂货铺。
这间铺子的主人,听那个年轻人所说,好像是名什么执法使,二品境巅峰高手,他做的事杀人越货的买卖。
先我们之前,有个一伙人,被中间人算计,也来到了这里。杂货铺主人想大小通吃,要杀掉所有人。
我们几个,实力最为弱小,在不自报家门的前提下,恐难以全身而退。
然而素然又心知,如杂货铺主人这类干惯杀人越货勾当,行事狠辣之辈,我越是报出家门,他越是可能为了掩埋真相,从而杀人。
所以,我没说,也阻止了云蓉自报家门。”
说到这里,她抬头小心翼翼观察了一眼宗主的脸色。
易向东侧头说道:“说下去。”
“那个年轻人在和杂货铺主人对话,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是后者对那个年轻人有些忌惮,但又不愿放人离去。
在两人交谈之际,被那名船家装束的中间人算计到此地的那伙人,一个个境界修为,全都浮出水面。
那个年轻人带来的扈从中,有两名二品境巅峰高手,一名三品巅峰的少年。”
“好大的手笔。”易向东插话道:“能让两名二品境巅峰高手随行保护,家世背景起码是北域最新出炉的二流甲等。”
曲素然点头,不无认可:“素然也是这般认为。”
“那枚魂力术珠便是此人带在身上的?”易向东接着问道。
曲素然点点头。
“那就起码是一流甲等家族出身。”易向东说道。
曲素然心中悚然,此前没敢往这方面想,而今细思起来,真觉得那人的背景来历,太过神秘恐怖。
“你继续说,我听着。”易向东转而说道。
“那个中间人的船家,其实是我们东阿出身,被仇家打得跌落境界的魔头胡安夜,而今是半步化境。还有一个自称来自剑北城的二品境剑修,不过我没有看到他出剑。
一共五名二品境高手,这间杂货铺主人想把所有人都留下,所以等同于他需要一人战四位同境高手。
他利用上古遗留在此的一门专克术法的隔绝禁制,欲把这处杂货铺天地隔绝,称在这方天地,他就等同于化境。
继而,乱战开始。
那个年轻人见识非凡,在铺子主人刚开启禁制之时,便对身边两名二品境高手下令前去阻止。
那魔头可能从自身利益考虑,也跟着去了。
只有那名自称剑修的修士,无动于衷。
素然估计,他是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三人战一人,就算胡安夜出工不出力,形势也是一边倒。
那时候,素然其实心存侥幸心理,暗想若那个看上去像是正派人士的年轻人一行,能够以正压邪,夺得最后的胜利,那么自己几人,应该也能逃过一劫。
就在我以为,所有的勾心斗角,都只是在人心二字上算计、谋划,以达到各自最终目的之时,场面陡然惊变。
那个手握一面锈迹斑斑铜镜,翻来覆去观摩的年轻人,忽然将手中铜镜扔了出去,说之中匿藏有远古生物鳌龙的一缕残魂,蛊惑人心,欲借体重生。”
曲素然回想起当时的一幕,捋顺思绪,继续为宗主讲述。
“鳌龙”
听到这个名字,易向东的脸色微微一变,不过因为是雨夜,曲素然并未发现宗主的神色变化,否则她一定会心中讶异,向来以遇事处变不惊著称的宗主,也会有某个惊讶的时刻。
“魂力术珠就是用在那头鳌龙的残魂身上?”易向东忍不住又问道。
曲素然再次点头,道:“没错。”
“结果如何?”易向东接着又问。
“当场炸的鳌龙残魂殒灭。”说到这里,曲素然没来由的感到有些心有余悸。
讲到这里,曲素然已经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事无巨细讲述完毕。
易向东此刻在脑海中推敲曲素然所讲事情的前后始末,闪电划过,映照的他整张脸棱角分明,严肃非常。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好似在看着廊檐外的雨水冲刷这片天地,愣愣出神。
曲素然也不敢打搅,就只能也这么静静地站着。
大约过了一盏茶功夫,他再次开口问道:“那个年轻人有没有说过他姓甚名谁?”
曲素然仔细回忆了一下,摇头道:“没有,从始至终,他都是自称“我”,也不知道是出于谨慎考虑,还是怕树大招风。”
此刻回忆起来,她也对此有些不解。
易向东不置可否,回头往地上看了一眼,说道:“好了,你带你的两个朋友先去我宗的落脚地休息,你师傅还在那边等着你,此前传信符联系不上你,忧心忡忡,生怕你出了什么事情。你与你师傅知会一声,就说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让她照看好一切,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
听到师傅也到了,曲素然顿时变得雀跃起来,连连点头应是。
只是在转头看了一眼地上两人,就有些发愁,如何弄出去?
易向东一眼看破了这位宗门翘楚的窘境,也不点破,只是转头轻声对地上两人说道:“两位,听了这么久,装也装够了,该醒了。”
易向东话音刚落,好似深度昏迷的云蓉,忽而慢悠悠醒来,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两眼迷茫地看着曲素然,问道:“素然,我们这是在哪儿,我怎么完全没有印象啦。”
曲素然倍感无奈,笑骂道:“死丫头,不记得了,不记得了,你攥自己衣服攥的那么紧干嘛?”
云蓉嘿嘿傻笑了两声,连拍数下不大的胸脯,一副后怕惊惧的模样。
另一边,柳燧固倒是没有装模作样,大大方方“醒来”,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冲向院中的闻祺尸体旁,一把就要将其背起。
云蓉看着那家伙的背影,小声嘀咕一句,“死脑筋,一根筋。”
第五百九十八章 人不能奉二主
笼奕街。
相较于剪羽巷的冷清,笼奕街就显得热闹非凡太多,繁华夜景,人头攒动,灯火通明,大雨攒蹙飘下,更添几分魅力。
一幢位于街巷尾的两进宅子,附近邻居都以为是前主人已经搬出这条街巷,留下来的弃宅。不成想,今日府门新开,有人进入。
不过,这类只能算是人们茶余饭后谈资的小事,并未引起邻居们的过多关注。
这处雷红名下的私宅,确实如他自己所说,是栋幽静去处。
秦恒五人,跟随雷红进入里面院子后,就被他领到了一间待客厢房。
“前辈稍等片刻,晚辈去砌壶玉冬青送来。”
站在客厅圆桌旁,脸颊已经恢复完好,只是看上去还有些惨白的雷红,一脸恭敬的对坐在圆凳上的“年轻人”说道。
秦恒点头,眼睛略过向他挤眉弄眼的小丫头,说道:“给这位小姑娘单独安排一个房间,另外再送些吃食。”
秦玉芝闻言,当即急眼,站起身,叫道:“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
秦恒看着她,慢悠悠道:“你可以选,是去我单独给你安排房间,还是我让高晖送你出去?”
小丫头极有好女不吃眼前亏的劲儿,立马笑作一团道:“当然是去给我单独安排的房间,好吃好喝的都送来。”
说罢,她目光灼灼地看着秦恒。
秦恒没再搭理她,而是将目光转向雷红。
雷红连忙应是,并问道:“前辈是否还有其他吩咐?”
秦恒摇头。
雷红带着小姑娘,恭敬退出房间。
在两人离开后,秦恒站起身,走过去关上房门。
房门刚一合上,站在圆桌旁的刘青回就“噗通”一下,单膝跪地,两手按在两个膝盖上,一脸愧疚自责状,道:“公子,属下知错,请公子从重处罚。”
秦恒从刘青回身旁经过,脚步不停,走回原位坐下,他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壶酒,掀开酒杵,轻抿了一小口。
放下酒壶后,秦恒视线低垂,双指捏着那根木质酒杵,轻轻捻动。
“公子,属下愿意将功补过,只求公子能网开一面。”刘青回见秦恒无动于衷,连忙补充道。
秦恒这才开口说道:“知道你的所谓归顺,多来自于见识到了万楼的境界,以及我背后可能存在的强大家世背景。这一点,相信你我心知肚明。”
刘青回满脸焦急神色,慌忙解释道:“这一点,属下可以解释。不管公子如何以为,属下跟随公子的初心,绝不因为仅仅是看中了公子背后的家世,更多是因为公子的聪明才智,容人之量,令属下叹服。”
秦恒不置可否,继续说道:“此前一路上,或许你都觉得我对你不管不顾,晾着你,甚至没有把你当作自己人。”
刘青回连忙又要去辩解,但是秦恒摆手阻止了他,接着又道:“其实你这样的想法,对也不对,我呢,对于某些人和事情,有些发乎本心的偏执,我注重一个人的本心,甚至要超出对其本身境界的关注。
你刘青回,想要报仇杀魏言,无可厚非,为达目的,选择归顺于我,这些都谈不上对错。
但是,据我观察,你的心思过于糅杂、摇摆,极容易受外物影响,心境偏离初衷。
说来,其实我并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不太好。”
刘青回的脸色由自责转为愧疚,埋头道:“属下不知公子有如此良苦用心,当罚。”
说着,他扬起拳头,作势就要重重一拳砸向心湖气海上。
秦恒眯眼看着他,言语冷淡道:“先等我把话说完,你再自伤根本也不迟。”
刘青回收回手,脸上愧疚更甚。
秦恒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放下酒壶后,将酒杵塞入,继而又道:“我此前在那灵开湖上,对你有过提醒,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到。”
刘青回想了想,说道:“公子为省下那两文钱,和胡安夜费了半天唇舌。公子说的提醒,是否是这件事情?”
秦恒点头,“人都有私心,最看重,最倚重,最偏心的,当然是与之最早相识,且忠心耿耿的属下。分亲疏远近,主子说些掏心窝子的话,都会选择与之最早亲近者。
当时我为那两文钱和胡安夜讨价还价,贝文榘和那个胖子,瞅我的眼神,流露出的多是鄙夷。
或许他们想的是,那两文钱在外面连买个肉包子的钱都还不够,我一个明明是富家公子,却故意装穷酸的家伙,在这边磨破嘴皮子,就为了省下两文钱,也不嫌磕碜。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到了令人发指。
后来那个胖子实在等的不耐烦,为了省下时间登岛,“偷偷”掏出一两碎银子,塞给胡安夜,这才使得胡安夜同意了我的砍价,省下两文钱。
我所做这一切,重点不是在那两文钱,重点是在提醒两个人,结果两人都对此来了个‘视而不见’。”
刘青回欲言又止。
当时他在看到那一幕之时,是有过一种异样感觉,只是并未深思。
而他很清楚,即便自己深思,也不会想到那是一种变相提醒。
方才之所以能够道出这是一份提醒,是因为唯有那时,他的感觉有些不一样,所以就大胆一猜,算是蒙对了。
秦恒没有去问刘青回知不知道他那时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是在提醒什么?
因为他知道,问了也白问,如果他知道自己的提醒是在表达什么,何故会在那间杂货铺中那般不堪。
因此,他直接说道:“一是为了提醒你,人在有些时候,保持初衷、本心,很重要,重要到他不会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影响到对敌心境。
另外一个用意,我是为了提醒那个胖子,行走江湖,财不可露白,露白容易招来灾祸。”
秦恒平静讲述这些,就好像是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儿,面色始终古井无波,只是到了此刻,他才露出一抹自嘲笑意,叹息道:“然而却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刘青回也不知道自己在听到秦恒讲出这些内情后,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是觉得眼前之人的良苦用心被他糟践,还是该有更深一层的愧疚和自责感,而他已经近乎麻木。
甚至内心最深处,生出了些许怨念,有这些想法,识人断人心,你秦恒何不直言不讳和我去谈这些,我刘青回又不是听不进人言的蠢货。
秦恒在刘青回脸上,再次看到了和喝过忘忧汤后,流露出的纠结神色,一模一样的表情。
物我唯一,其他取断舍。
屋外大雨,屋内寂静无声。
突然间,站在刘青回身后两步外的高晖,猛然掏出一根缚绳锁,上前一把勒住刘青回的脖子,往后拖去。
刘青回瞪大眼睛,满脸诧异不解与惊惧,聚气法门被锁猝不及防锁死的他,只能徒劳乱蹬双脚,想要挣扎与那个年轻人说什么。
赫连海目光冷然地看着,跟随而去。
秦恒坐在圆桌前一动不动,用酒水在桌子上轻轻写下三个字,又从怀中掏出一封在进入五蕴山之前,经过烟霞镇某座废弃狼烟塔时,有人秘密递交给他的荒城斥侯截下的密信,放在油灯火焰上,将其烧成灰烬。
烧掉这封密信后,他又取出一封出自麋下书院院长,字迹犹如……狗爬的书信,跟着将这封上面只有寥寥四字盖棺评语的书信,一并烧掉。
其上书:三心二异。
此“异”非彼“意”。
等待两封信一丝不拉烧成灰烬后,他才收回目光,轻声自语道:“给过机会的。”
桌子上,酒水挥发散尽之前,依稀可见两个字的轮廓。
鱼、漏。
桌前,年轻人轻轻擦拭着桌子上的酒水,眼神冷的像一潭九幽之水,神色安静的让人觉得可怕。
有个最主要的提醒,他没说。
人不能奉二主。
第五百九十九章 这就够了
院子内,大雨中,少年手中缚绳锁使劲勒紧刘青回的脖子,拖拽着他缓缓倒退而行。少年的脸色异常狰狞,盯着刘青回的眼睛,眼神几近疯狂。
高晖附在刘青回耳边,声若蝇蚊道:“还记得我给你的警告吗?你刘青回但凡对少爷有二心,我高晖第一个杀你!是,我是说待我跨入二品境,再去做这一切。但是,为了杀你,我高晖愿意破例,动用一次杀手锏。”
刘青回根本就没去听高晖说了什么,他只是看向其后跟着的赫连海,眼露哀求之色,举着手对着嘴巴,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赫连海无动于衷。
刘青回被高晖拖拽着来到西边的高墙根,缚绳锁已经将他的双手,以及刘青回的脖子上,分别勒出一条食指粗细的血痕。
高晖不由分说,一手攥紧两根绳结,一手抽出螟云棍,对着刘青回的脑袋就是当头敲下。势大力沉的一棍,瞬间砸的后者的脑袋发出一声骨头碎裂的脆响。
一击之后,高晖顺势就要来上第二下。
这时候,赫连海忽然开口说道:“先放开他,听听他有何话说。”
高晖头也不抬,又是一棍子敲下,冷声道:“赫连海,你自恃境界高,实力强,能压住这厮,认定他翻不出大浪。我高晖不行,不愿意冒此风险,徒增多余损耗,一着不慎,甚至有可能受伤。”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他是本就与鱼漏底有所牵连,还是在与我们一起之后搭上的线?”赫连海并未因为高晖这番话而生气,只是语气平静地问道。
高晖闻言,手上动作稍缓,第三次准备落下的螟云棍也跟着慢慢放下。
聚气法门被二人以强大秘法锁死的刘青回,眼下处境已无力反抗,方一觉得喘的上气,他便捂着脖子,用力咳嗽起来。
半边颅骨断裂,是靠着二品境的强大体魄在强行支撑。
刘青回随意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抬头看着赫连海,语气中并无多少波澜、颓丧与惊恐,他说道:“其实,我并未答应那边的条件,不过既然做了,我也不怕认。无依无靠,无父无母,无师傅在世,形同野修。杀人者,人亦可杀之,这个道理我早就明白……”
高晖根本不想听这家伙扯这些,直截了当问道:“你的背叛,是在与我们结识之前,还是之后?”
刘青回也不藏掖,心知难逃一死,索性干脆点道:“雎鸠城跟随公子以后不久,就有人找到了我,让我做内应,否则,死。我一直十分纠结,并未给出明确的答案。
一直以来都是在给他们传递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搪塞过去。至今为止,我依然还没有弄清楚,那群人到底是什么人,是何来历。
说来也是我们这种小人物的悲哀,大人物们博弈,如我这般所谓的江湖二品境小宗师,只能沦为博弈的棋子,或者弃子。”
赫连海随手往地上丢出一封没有被信鸽带离五蕴山的密信,信口位置已然拆封,他慢悠悠蹲下身,缓缓道:“公子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可惜你不知道珍惜。”
刘青回看到那封信,面色微微一变,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慌张,继而想到什么,又化作满脸释然与无奈,他眼露期盼之色,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能不能在我临死之前告知,好让我死个明白。”
赫连海还没说话,刘青回身后,手持螟云棍的少年,在听到这句话后,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他们让你为之卖命,不仅没有告诉你,他们的背景身份,就连我们的来历,也未告知与你,你就这么糊里糊涂的答应给他们卖命。我不得不说一句,人活到你这份上,太可悲可叹。”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而补充道:“既是如此,你刘青回不死,谁死?”
刘青回并未因为少年的这番话而影响心境,他只是满脸怆然,说道:“如我这般无根浮萍之人,夹在大人物们中间求生、挣扎,能问什么,敢问什么,能说什么,敢说什么?话多,早就活不到今天。”
“行了,别在这里怨天尤人,伤怀古今,我没那时间听。我不管你是真心怀死志,还是在故意拖延时间,等待救援,又或者是想冲开聚气法门的封锁,眼前你都只有一条路,死路。
我的耐心已经被你绕来绕去,消磨到了极限,如果你还是不愿据实交代,那么我就只好送你上路。”高晖一脸不耐烦的说道。
在他话音刚落,赫连海随之也站起身,似乎也没了探听的兴致。
刘青回见此,洒然一笑,“我倒想有什么好说的,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等等,交代个一清二楚,也算对我临死有个交代。可真如你所说,一切全都是糊里糊涂,到死不知因什么争斗而死,不知你们,他们,双方什么来历。”
“那你便去死吧。”
少年面容愈发狰狞,径直一棍砸下。
高晖这一棍,用出了十二分气力,直接把刘青回的脑袋砸的脑浆崩裂,瞬间低垂不起,鲜血翻涌。
双眼被鲜血阻挡,一片模糊,他已无力擦拭。弥留之际,刘青回忽然记起小时候生活的那个叫作黄山寨的地方,欢声笑语,袅袅炊烟,一派祥和景象。
如果没有魏言的屠戮,爹娘还在,他没走出那座山村,那该多好。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他想嘶吼一句,“你们公子心可真狠啊,我不过是有那么一点苗头而已,他就要起念杀人。”
只是这句话,注定无人听到,因为他只是嘴唇动了动,便一头栽地,生机灭绝。
“有一点苗头,这就够了。”赫连海像是知道刘青回最后想说什么,轻声回复道。
当刘青回刚一倒地,高晖便是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气机紊乱,血脉贲张,逆流相冲,游荡在身体中,他慌忙搀扶住墙壁,冲地上的家伙猛踹了一脚,抹掉嘴角血迹,骂道:“奶奶的,为了你这家伙,老子冒着境界大跌的风险,强行提一境,你这家伙该感到虽死犹荣啦。”
原来,高晖之所以能够瞬间锁死刘青回的聚气法门,是因为他在进入这处宅院前,强行提境的结果。
眼前光景,是提境又跌境带来的气府气机紊乱,造成的身体大幅度损伤。
“你先去疗养伤势,这里我来处理。”赫连海看了眼气机渐趋平稳的高晖,说道。
高晖点头,毫不拖泥带水,拖着被雨水浇灌,湿透的身子,踉跄着离去。
赫连海抓起地上的尸体,身形快如闪电,去往来时经过的那处水池……
与此同时,那间为秦玉芝单独准备的厢房内,站在小板凳上,踮起双脚,脑袋搁在窗台上,用力往外面张望的小丫头,顺着闪电光亮,看清了院中的一切。
她刚兴致勃勃的想背诵一篇捡来的,上面字只认识三分之一的训诫文,猛然看到那处墙角的光景,然后那张黑炭似的小脸,瞬间吓得面无人色,跌落在地,却不敢哭喊出声。
隔壁间,年轻人一片苦心,付诸流水。
常使呜啼鸣不住,却道稚童影断肠。
第六百章 龙蛇齐聚
霸拳宗开放灵窟的消息,如席卷大地的狂风,传遍附近八州江湖。但由于只有一天时间,所以能赶来者,除了修为境界高,可飞天遁地的绝顶强者外,剩余能到此的人,多是关赐州及附近两州,希冀可从中捡漏的武人,亦或者一些出门历练,前来凑热闹的豪门世家子、游学读书人。
然而就算是这样,也让困蛟岛一时间龙蛇齐聚,各家酒楼、客栈,甚至是青楼、勾栏,人满为患。岛中心,六街八巷皆能通往的那处最为繁华的图珑街,更是如此。
欢若楼。
一座青楼妓肆建造高达六层,在困蛟岛绝对是独树一帜,声名远播,已至外州。
而其之所以声名在外,盖因其内善以囊括家道中落的豪门千金,将之调-教成床-笫玩物,江湖势力中那些门派衰落,流落民间的仙子、圣女、神女,将之训练成抚琴弄墨的清倌人。
这种独具一格的做法,堪称一绝,让男人们体会到别样思觉、视觉享受的另类欢愉,是欢若楼扬名之根本所在。
今日欢若楼各方豪客云集,迎来前所未有之声势,是因为欢若楼流传出一个小道消息,有位来自潮胥州雁砀山没落宗门的内门仙子,如今的欢若楼花魁,今日要在此举行首次“开仪”。
所谓“开仪”,便是楼内“手艺人”,将这位仙子,从修行中人,改变成抚琴弄墨的清倌人后,首次公开亮相。随后由大家公开竞价,竞得该女子的首次幕后琴音为君弹。
二楼东面,为给客人们羡舞,欢若楼特意设计开辟出了一块架空舞台,顺着二楼东边廊道向外延伸,四个台柱支撑。舞台长八丈,宽六丈,大而不占位,令楼内所有人皆能一窥其上光景。
此刻,那空中舞台之上,一黑色轻纱遮面的白衣女子,跪坐在蒲团上,她的面前是一架造价昂贵至极的弧月古琴。
女子并未曲指弹动琴弦,而是两手怀揣在袖中,静静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虽是这般,但女子那空谷幽兰的气质,仍是让在场的豪绅富贾心痒难耐,想一探面纱下的真容究竟。
舞台前,老鸨丽娘正侃侃而谈,大致意思在说,相信大家今日所来为何,一定是想一睹我们顾裳姑娘的芳容。顾裳姑娘身为雁砀山紫霞殿的内门仙子,因师门遭来横祸,流落风尘,幸得……
很老套的一番开场白,令各楼雅间与楼下大堂,嘘声四起,吵嚷着别废话了,赶紧开锣竞价吧。
丽娘却是不为所动,笑容灿烂依旧,将那套说了无数遍的开场白,一字不拉说出口。
她很清楚,作为欢场的头面人物,她这么做,是在为幕后主人挣钱,因为这么做,会最大程度吊起客人们的胃口。
丽娘轻拍了两下手掌,示意大家稍事安静,楼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大家都知道,接下来意味着压轴好戏开场。
果不其然,在丽娘轻喝一声“揭面”后,楼上楼下无数人伸长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舞台上的白衣女子,看其揭开面纱的动作。
女子并无矫揉造作的动作,轻轻抬手,将面纱一拉而下,露出一张精致容颜,白皙娇艳的脸庞,杏眼琼鼻,疏淡的两条眉毛如远山秋画,为之平添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如秋高登山远望,看惯了远山近景的秋高青绿,猛然看到低矮处的山林楼阁点缀,兀自增色不少。
楼内众人在见到这名新晋花魁的真容后,顿时压制不住的哗声四起,有人忍不住开口竞价道:“三千两,本少爷愿出三千两,请顾裳姑娘今夜单独为我抚琴。”
“三千两就妄想成为顾裳姑娘的幕后之宾,哪里来的土包子,不知天高地厚,我出五千两,诸位,在下来自禹南章氏,还请大家给章氏三分薄面,高抬贵手……”
“禹南章氏是哪根葱,老子不认识,给不了这份薄面。老子就看重了这个位娘子的那份仙气儿,谁他娘的跟老子争,出门之后小心点,老子出一万两。”
“全是一群粗鄙的家伙,张嘴闭嘴就是钱啊钱的,在下大怀书院游学士子任道林,身具举子功名,不知道能否有幸与仙子诗琴合艺,天涯觅知音?”
“滚你娘的蛋,谁给你的自信,难不成就凭你那读书读出来的狗屁自命风流,妄想吃白食。也不看看,在这里,你算老几,赶紧滚蛋,趁老子这会儿心情好,否则一会儿老子脾气上来,把你屎尿屁全给打出来。”
“……”
“两万两。”
正当楼下大堂那些人争的不可开交,面红耳赤之时,二楼西边那间视野最好的厢房中,一个粗犷豪放的嗓音,从珠帘后传出。
楼下众人在听到这个声音,争执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复而又归于嘈杂。
但是,如果有有心人细究的话,就会发现,在这个声音开口后,楼上楼下竟然再无一人开口竞价。
舞台上,丽娘在听到这个声音后,略显不悦,开口说道:“向西泷,这里不是陇开州,我家公子说了,还请你不要搅局,欢若楼开门做生意,迎接八方客,客选楼,楼也选客,有些人处在可招待,可不招待之间,丽娘已经是破例了。”
“怎么,这意思是,店大欺客,有钱也不想赚了?”那粗犷嗓音,大笑着说道。
丽娘没有接话,视线扫过楼上楼下,说道:“诸位贵客,方才这位客人的竞价无效,大家尽可继续竞价,且放心,不用有任何顾忌,有任何事情,欢若楼一力担待。”
丽娘话音落后,大约过了一盏茶功夫,楼内吵嚷不断,但依旧无人开口竞价。
尽管丽娘的话,代表欢若楼的态度,会为他们担着,但是在座没有人不知道,那间雅间内,说话的那位是何人,陇开州的土皇帝向西泷,何人敢冒着得罪他的风险,开口竞价,当真是不知死活。
丽娘的脸色有些阴沉,却也没有好的对策,只希望有人能与向西泷针锋相对,开口竞价,杀杀此人的嚣张气焰。
然而现实却是,又过了一盏茶功夫,楼内还是无人竞价。
这时候,向西泷的声音再次传出,他笑着说道:“跟大家开了个玩笑,向某兴致所至,就凑了个热闹,我无意这类事情,大家继续,就当向某的话是个屁,给放了就好。”
众人闻言,即便没看到那人,也连忙抱拳说着一些恭维的言语。
向西泷此言一出,众人竞价的心思又开始活泛起来,目光再次挪移到那名白衣女子身上。
丽娘的脸色总算有所缓和,悄悄松了口气。
却道,那名叫作顾裳的白衣女子,始终冷漠的看着这一切,好像一个了无生气的活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