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山雨欲来
白罱城。
城中权贵集中,没有二品以下官员居住的玉狮街,这几日气氛诡异。早朝的官员基本都绕远道去了以前从不踏足的中轴街,然后再折返伏麟道入宫门上早朝,下朝亦是如此。似乎为了刻意避开处在街头的两座大门,千户侯府,将军府。
千户侯梁群,京畿九门,一军统帅郑东阳,两名在各自权贵小圈子里算得上拔尖,朝中排位靠前的大人物,府门挂缟素。
市井百姓间都传开了,那两位平时在京城内横行无忌的纨绔少爷,死在了外面,尸首到现在都没能找到。
百姓暗地里拍手叫好。
有人欢喜有人忧。
雨慧江上那场大风波,涉及七大权贵家族。
分别是千户侯府梁家,京畿九门一军统帅郑家,布政司江家,有个宰辅作为靠山的陈家,礼部尚书王家,朝中新贵马家,以及常武侯孟家。
梁风,郑行身死,另五大家族晚辈传回消息后,布政司江家,礼部尚书王家,率先差人前来吊唁。这一是表明态度,二是消除嫌隙,将矛头齐齐指向杀害两位公子之人。
梁、郑两家表面和和气气,江家与王家,却看出是虚与委蛇。
在梁群与郑东阳这两只官场浸泡多年的老狐狸看来,他们越是如此,越是表明这里面有猫腻,为何七人合谋,只死我梁家孙,郑家独苗,你五家晚辈却安然无恙的返回。
梁府后堂,一间只供奉梁家历代先人灵位的祠堂内,一名花甲老者,将刻有‘贤孙梁风’的灵牌,放置在最下一排。
然后,老者点燃三柱香,插入香盆内。
没有任何言语,老者就这样站在原地伫立好一会儿,随后便径直离开祠堂,出门向右走去,拐过弯角,推开一间只摆放有佛龛,供奉三生佛的屋子。
老者虔诚跪伏蒲团之上,磕仨头,上三香。
屋子门外,一个面如冠玉的中年人站在门口,说道:“爹,马家来人了,你看我需不需要去应付一下。”
老者回头,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一袭灰布长衫,他缓缓站起身,虽说花甲之年,可老者身姿挺拔,未有半点佝偻之态。
他走向一旁放有抹巾的桌台,拿起一块,开始细细擦拭佛龛。
老者擦拭的动作很慢,边擦边道:“来了有什么用,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都来,朝中啊,有很多人这会儿见着你爹都像是见着瘟神,离老远都咧开让道,那副嘴脸像极了我当年知晓前任广执令要被打压的嘴脸。你说风儿这是干的什么事,杀没杀成,惹得一身骚不说,连自己小命都给搭进去了。”
梁行堂,梁风之父,闻言,心中悲痛,眼中一抹狠辣闪过,“爹,风儿之死,到底是不是因这五家临阵倒戈,致使风儿身死?”
千户侯梁群依然不紧不慢的擦拭着,“是与不是有何关系,在外人眼中,我梁家已后继无人。”
梁行堂面目狰狞,一拳砸在门前的墙壁上,鲜血直流。
老者道:“行堂,你去见一见马家之人,客气一点,言谈之中隐晦透露雨慧江之事,乃是有人通风报信导致。”
梁行堂立刻领会,只是有些疑虑,道:“马家会相信吗?”
“马家相不相信与否并不重要,只要消息传出去,他们五家必定产生间隙,最主要的是背后谋划之人,听到这消息,他会怎么想。”老者解释道。
梁行堂心中明了,他道:“那么,他五家便过得不会舒坦。”
梁群一摆手,梁行堂离去。
梁行堂离开后,老者轻轻合上房门,面目忽然变得扭曲,他一把抱起三生佛像,“砰”的一声,重重摔砸在地上,然后一脚踹在佛龛之上,或许是他人老体弱,力道不够,佛龛未倒,他又连踹几脚,直至佛龛轰然倒地,他才一屁股坐在佛龛之上,大口喘气。
“我梁群信了一辈子的佛,到最后你连我的孙儿都没能给我保住,还让我如何信你?”
梁群一脚踩在三生佛像头上,一双丝毫不显浑浊的眼睛望向东方,仿佛要穿透墙壁,落在宫城之中,他喃喃道:“李旻,你儿所为,到底是你之意,还是皇上的意思,难道我梁群兢兢业业几十年为李家天下任劳任怨,最后要落个族灭的下场?”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之后,老者悠悠起身,正了正衣衫,出屋子,关上房门。依然是那副淡定从容的模样,依旧是外人眼中千户侯府的睿智老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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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九门,凤武门的城门楼上,一个魁梧高大的黑衣中年人,独自眺望远方。
他自言自语道:“我郑东阳这辈子只佩服两个人,一个是秦公秦山河,武力绝顶,智谋天下无双,堪称国士无双。另一个便是武力没有多高,却敢称万人敌的秦森,到了战场上敢死,敢一马当先,敢用计坑杀十万蛮夷卒。”
中年人咧嘴一笑,“终归当得枭雄二字,当得起我郑东阳喊一声‘庆王爷’。”
“雨慧江上,你秦森儿子杀我儿子,与理,站得住脚,我郑东阳无话可说,可与情,我儿已经点出自己的身份,你秦森的儿子为何不能放他一马,落个大人情?”郑东阳笑容不减道,似乎在向远方质问某人。
只是没有人回答,也得不到答案。
“所以,你儿子进京,我郑东阳只派八千兵马相迎,算是给这个晚辈杀我儿的谢礼,秦森,我这个做长辈的,肯定不能怠慢晚辈。”
郑东阳脸上的笑从真诚变作阴森。
他直接大步走下城头,对在城门楼下等着的心腹爱将命令道:“董洛,传我令,三日后风翔、铜戮、明卫、骄广四军,各抽调两千精锐集结,等我帅令,诛杀叛逆。”
“将军,这不合规矩,王爷那边会不会……”
以前只要将军令出,便只知服从的骁骑将军,这次却有阻拦质疑之意。
郑东阳直接打断道:“我儿都死了,杀人还论规矩?更何况这也是王爷愿意见到的。”
第四十七章 孟家有女名潋姗
要说这南阙京师有一怪,那便是城西平民百姓居住的巷弄住宅里,住着一个大人物。
这个大人物有多大,附近百姓却是不知道。只知道东头那家在两扇小木门上贴着楹联、年画的孟家,里面住着一个在朝廷当大官的老爷。
今日朝会之后,常武侯孟灏走得飞快,与平时闲庭信步的模样,判若两人,对于同僚的打招呼,他只是随口敷衍两句,便急急忙忙往家赶。
到了家门口,他垫脚从低矮的墙头往院子里看了一眼之后,立马换回平时那副意态从容的模样,先是轻咳两声,然后轻轻推开木门。
一个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恬静看书的姑娘,听见咳嗽声,便知是谁回来啦。
木门打开,姑娘抬头,浅浅一笑,喊道:“爹”。
孟灏有些失望,“闺女,你就不能稍稍表现出一点惊喜模样,让爹开心开心。怎么说你都出去游历这么多天,都半点不惦记爹?”
眉黛如画,长相温婉的姑娘,浑身上下带着丝丝书卷气。她站起身,白紫相间的锦衫,腰间绣有一枝梅花,衬托的姑娘出尘脱俗。姑娘并不算高,但给人很匀称的感觉,瞧上去很舒服。
孟潋姗走过去,亲昵拽着孟灏的胳膊,让其坐在对面的石凳,然后给爹泡了杯茶,端到面前,道:“爹,女儿怎么可能不挂念你,这不一回来就先来见爹了。”
孟灏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摇头道:“潋姗,你越说这种话,就代表你越心虚,先去见的你娘吧,你娘在你姥爷家。这么说,你是最后一个来见我。”
孟潋姗俏皮吐了吐舌头,与之温婉可人的模样,又是另一番美景。
孟灏宠溺又无奈的一笑。
然后,他话锋一转,问道:“见过大庆那个年轻人了?”
孟潋姗轻轻点头。
孟灏低头吹着茶沫,“感觉如何?”
姑娘将一直拿在左手的书折叠了一个记号,然后合上放在石桌上,她没有去深思爹的问题,直接回答道:“做事狠辣,遇事聪明,善算计。”
停顿了一下,她声音小了些,“而且长得还不错,哦,对了,武功修为有点差。”
孟灏呵呵一笑,说道:“那还只能算长得不错,我可是听说那小子十几岁便已是大庆许多待字闺中姑娘的梦中情郎。”
孟潋姗俏脸微红,吞吞吐吐道:“嗯……是还长得可以啦。”
孟灏笑得眼角都出了褶子,他知道女儿脸皮薄,便不再就此事深究下去,他又道:“闺女,你给的评价可不低啊,京城如此多的年轻俊彦都没人能当得我闺女一个四字评语,你这一连串说了十二字评语,那小子真值得我闺女给出如此高评价?”
孟潋姗微微点头,她的脸上露出一丝费解之色,道:“甚至,还有我没看透的地方。爹,你也是晓得的,我与常人不同,能看到人心某一瞬间念头的善恶。我在他身上试过,看到的只是一片大山,一片汪洋,还有一个金灿灿的太阳。此等景物,在我以前观他人时,从未见到过。而且我在他身上用过多次,看到依然是这景,很是奇怪。”
孟灏闻言,脸上笑容逐渐收敛,看着孟潋姗,表情严肃道:“闺女,你不是答应爹,不轻易用那有异常人的能力?”
孟潋姗立马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得赶紧补救,她目光一转,跳到爹的双肩之上,于是很懂事的给爹捏起了肩膀,并说道:“爹,我那不是好奇嘛,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孟灏无奈道:“人心难测,人心难测,这并非一句空话,爹是怕你用那可怕的能力多了之后,失去了人之根本,失去善,变得……”
他没有接着往下说。
“嗯,爹,我知道啦,以后女儿会尽量忘却自己有那怪异的能力。”孟潋姗低下头,乖巧道。
孟灏拍了拍女儿的手,“今日朝会,梁群与郑东阳双双告病,闺女,你帮爹分析分析,这两人现在是何心思?”
孟潋姗随口道:“能有何心思,一个想报仇,一个不想我们五家好过。”
孟灏“哦”了一声,等待闺女接下来的解释。
“一断子,一绝孙。郑东阳的心思最好懂,朝堂内外出了名的直肠子,虽然对他那独子是经常又打又骂,恨其不争气,但独子毕竟是独子,他岂能咽得下这口气,郑东阳不会把气撒在我们五家身上,顶多以后会给我们使绊子,现在他只会一心想着怎么对付那个人,报杀子之仇。”
“梁群这只老狐狸的心思最驳杂,唯一的孙子死了,他这个半截身子都入土的老人,眼见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不甘,又恨,又屈。他不想我孟、王、马、陈、江五家好过,又不想做得太明显,就想着借力打力,把背后谋划整件事的李公子扯进来。窝里反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那性情乖张,喜怒无常的李公子起疑心,最好能牵扯出……那么,我五家就成了笼中鸟,整日活在战战兢兢的恐惧中。我们不舒坦了,这只老狐狸才会感到快意。”
最好能牵扯出什么,父女二人心知肚明,不必明言,也犯忌讳,这里毕竟是京城。
孟潋姗说着,忽然嫣然一笑,“我猜这只老狐狸一定是利用马家传出消息,消息的内容应该是杀那人之局,有人通风报信,而且会意有所指,矛头直指我孟家。”
孟灏接过话道:“我们孟家与秦家关系摆在那里,最符合其余四家的利益共通,一致将矛头对向我们,利己利人,他们才不介意添把柴火,把孟家烧死。”
父女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孟灏将闺女放在石桌上的书籍拿在手中翻了翻,似随口问道:“闺女,那你说,那小子入京,有几分可能活着离开?”
孟潋姗想了想,道:“九死一生,就看那李公子所为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背后人的意思。”
孟灏怅然,“天下将乱矣。”
他轻轻合上那本书,向屋内走去。
孟家有女名潋姗,大智近妖,口出所言,时一语中的,此乃孟家隐秘。
第四十八章 饯行酒
是夜无月,微风细雨。
橘子湖边卜云街,一间名为“广聚”的大众客栈,是秦恒一行人的落脚处。
“爹,明天真的要走?”
穿着紫色素衫的程菲芸,来到客栈二楼,推开廊道尾的那间房门,没有往里走,只是站在门口问道。
这间有桌案的客房是程明志死乞白赖向那位公子讨来的,都说读书人一身傲骨,“不食嗟来之食”,在他这,完全没这回事。
程明志正在轻笔记录近几日的见闻,等到时间充裕,在汇总在自己煞费苦心编撰的《风云录》上。他将笔放在砚台上,抬头看着女儿,“我们与那位公子不是一路人,早点离开也好。”
程菲芸欲言又止。
“女儿,爹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觉得跟着那位公子,不必整日躲躲藏藏,提心吊胆,没个安稳日子。可是女儿,你是真没发现,还是在装糊涂?那位公子明显是要去做什么,而且是生死难料那种。”
“爹不想那么早死,爹要做的事情还没做完,爹还没见到你嫁人生子,爹不放心。”程明志看着女儿,轻声道。
程菲芸双目之中一抹黯然闪过,她低着脑袋,扯着左臂的袖子,嘀咕道:“我真能有喜欢的人吗?能活到嫁人的那天吗?”
程明志一怔,他何等耳力,“女儿,爹不去说那些豪言壮语,但只要爹活着,就会记得答应过你娘什么。”
程菲芸清晰感觉到爹在提及娘亲时,言语中的愧疚。她蓦然间展颜一笑,脚步欢快地走进房内,来到桌案前,洒脱道:“爹,我来研墨,你和我说说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程明志心疼地看着女儿,笑意慈祥中夹杂着一丝愧疚。
女儿离开后,程明志再无半点下笔千言的心思,他走出客房,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望着静谧无月的夜空,想起当年好在自己身侧研墨、洗笔,好对自己笑的那个温婉可人的女子。
如今,人已经不在了。当年说要写出一部流传千古的传世名篇,让她第一个寓目,现在却是连小半部都没能完成。
“先生明日就要走了,秦恒提前来送行。”
一个白衣年轻人走在廊道上,手中提着两壶酒,眼神清澈,笑意温暖。
程明志回神,转头看着来人,当看到其手中提着的酒时,眼神顿时一亮,他迅速起身,边伸手边笑意真诚道:“公子有心,程某受宠若惊。”
他咂吧一下嘴,“饯行酒都带来了,我若不喝,岂不是让公子难堪,……”
说着,他的手已经放在了酒壶之上,稍稍费了些力气,将酒“拿”了过去。
秦恒呵呵一笑,道:“程先生曾为前朝撰史官,拍马屁的功夫果然也到了‘化境’,我是拍马难及。脸皮的厚度更是已经到了‘神窍’。”
程明志仿佛不明就里,想把两壶酒都提走的他,第二壶拽了半天愣是没拽动,他只好作罢,转身返回原处,坐在台阶上惬意小酌。
秦恒坐在他身旁不远处,两人都只是细细品尝酒中滋味,无人言语。
过了许久,还是程明志忍不住先开口道:“公子此去,生死未卜?”
秦恒喝了口酒,点头道:“对方要是撕破脸,就看他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代价越大,我死的可能性就越大。”
“那公子还去?”程明志不解道。
秦恒又喝了口酒,神色依旧平静道:“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程明志闷头喝了口酒,然后转头看着年轻人,说道:“公子,对不住啊,我老程有些忘恩负义了。”
秦恒有些苦笑不得道:“程先生莫不是以为,我对你父女二人有救命之恩?雨慧江上,你可是出了大力气。而且要不是因为我,对方怎会出动如此多的化境高手,先生是因我而受险,这点,不能搞反了。”
“可公子始终救我父女二人两命,这些年我在南阙东躲西藏,少有人持善意待之,这一路过来,我不敢说看透公子心性,但知心不坏。”程明志坦言道。
“没有理由让一个萍水相逢之人为我去送死,即使先生愿意,我也不愿。”秦恒话锋一转道:“先生就算不提出要走,我也会赶你走,不然你父女二人不是要赖着我白吃白喝?”
程明志老脸微红,“公子,说人不揭短,这就有些不厚道了。”
二人相视,会心一笑。
秦恒抬手,举了个碰杯的姿势,程明志还以,二人手中壶轻轻磕碰,秦恒问道:“先生写出的江湖将会是什么样子?”
程明志望着夜空,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希望是一副波澜壮阔的锦绣画卷,好人侠士居多,坏人恶事少。可我所想归我所想,终不是事实,将来我的UU小说,若是多一些像公子与万楼前辈这样的人,那么注定江湖是精彩的。”
秦恒默然,陪同这位执着一事多年的前朝撰史官,一起仰望天空。
秦恒也希望,这个江湖精彩纷呈,听到的故事不为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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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程菲芸同住一间房的婴儿肥姑娘吴彩霞,坐在床边,看着怔怔望着窗外的姑娘,几次欲言又止,实在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当她再次抬头,下定决心至少要说两句告别的话,却见程菲芸转过头来看着她,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程菲芸道:“你与那位公子是有仇吗?几日接触,我能感觉到,你一心想杀他,是不是这个仇很大?不可化解?”
不等婴儿肥姑娘回答,她又道:“其实我觉得吧,那位公子才是真的大智慧,知道你要杀他,还要把你留在身边。”
吴彩霞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上的仇恨,翻来覆去就那么几种,你这个年龄段,能把一个人恨入骨髓,那只能是跟亲人有关。”
“家人被那位公子所杀,还是因他而死?”程菲芸没有直面回答婴儿肥姑娘的问题。
吴彩霞眼神冰冷,看着程菲芸,“你猜出又如何。”
程菲芸无视对方杀人的眼神,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似漫不经心道:“这位公子也算是用心良苦。”
第四十九章 黑夜独行
黑夜的卜云街,白衣年轻人踩踏在青石板路上,他走的大袖飘摇,看似缓慢,实则几个眨眼,就从街头走到了街尾。
今夜这绵绵细雨,似乎没有要停的趋势,秋风吹过,夜萧瑟。
路上仅见几个穿着单薄的行人,被这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脚步立刻加快了几分。
秦恒的身影在红莲郡的大街小巷穿行,偶有见到白色虚影闪过的行人,不是以为见到不该见的东西,就是以为眼花了。
很快,一袭白衣的秦恒出现在红莲郡城门楼下,身影一个虚晃,瞬间出现在了城门外,视那数丈高的城墙宛若无物。
然后,他在身影就在一条弯曲的山道上前行,最终来到一座破旧的山神庙。
没有信众供奉的香火,年久失修的山神庙,显然已经荒废,到处都是破破烂烂,一片狼藉。半扇主殿门满布灰尘的躺在地上,山神像坑坑洼洼,少了一只脚,房顶破了个大洞,还在漏雨……
秦恒搬开挡在门口处的那扇殿门,走进去扫视一圈,随后又返回门外,袖子一甩,门口一角的灰尘积垢,刹那被震得荡然无存。
他坐在干净的一角,想了想,又起身回头对着山神像恭敬施了一礼。
重新坐下的年轻人,右手伸出屋檐,去接那积少成多,从房顶红瓦凹槽流下来的雨水。
年轻人眸光闪动,想起了许多年前的往事,想起流落街头,夜宿山神庙的小麻雀,想起蜷缩在角落里娇小倔强的身影。
他的嘴角扬起一丝温暖笑意。
有些事,只要回味起来,当年的苦,也是现在的甜。
只是,若是此时有人在此,定会觉得眼前的白衣年轻人,好像是那么的落寞,那么孤单。
从小到大最重亲情的秦恒,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无亲胞兄弟姊妹的他,总在心里想象娘亲的样子,如今分出一个位置,放着一个慈祥的老人。
他念年少时的玩伴时光;念娘亲十月怀胎,天下无法偿还的恩;念一个叫作秦山河的老人,教会了自己那么多;念六年军伍,那份生死相托的兄弟情;念老吴“自作多情”挡下的一箭……
“少主”
一个浑身罩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蓦然出现在山神庙前的一棵枯木下,声音沙哑喊道,辨别不出男女。
秦恒望着来人,“昆一”。
“少主的气机感应愈加娴熟,没有枉费老主人的苦心。”昆一站在原地,没有半点恭敬姿态道。
秦恒道:“秦老粗遣你过来,十八奴一共来了几人?”
昆一没有答话。
秦恒对此习以为常,在他的记忆中,这二十二年里,一共见过昆一三次,三次好像这个黑衣包裹之人,对自己的态度都极为让人难以捉摸,爷爷在身边时和爷爷不在时,前后都不一样。前者,姿态恭敬,有问必答。后者,就让他感觉很不受昆一待见,根本就瞧不上自己。
如今的第四次见面,爷爷彻底不在了,昆一的态度依然如此。
秦恒猛然间神色一变,道:“难道十八奴齐至?”
昆一只是道:“十八奴在,少主在。”
“那秦老粗身边是否还有高人保护?”秦恒紧张道。
“不知,老主人布局,后手在哪儿,非我能看出。”昆一说道。
不给秦恒说话的机会,昆一又道:“主公有话让我代传。”
秦恒看向昆一。
“不管能不能讨来说法,爹只要我儿活着。”昆一道,说出秦森要转达的话。
秦恒抬头望着夜幕中的西方,不知该不该答应秦老粗。
秦恒忽然大笑起来,道:“惧前忧后,我秦恒难道连最后一点胆气与坦荡都没了。那我这个被爷爷寄予厚望的孙子,配得上爷爷的那句‘我秦山河这辈子能有这么个孙子,不枉世间走一遭。’。我秦恒就算是死,也要跨过那九门,说一句,‘大庆秦恒为十万袍泽向褰乐王讨说法。’。”
山中,余音回荡,久久不散。
昆一望着白衣年轻人,斗篷罩着的脑袋,微不可察的一点,就连他(她)自己也浑然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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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父,要不我再去一次,他的底我已经摸透,黄门遗老虽然损失一位,可北厂豢养如此多江湖高手,也不怕死一两个。只要能杀了那人,这些损失都是值得的。”
白罱城,皇城外,专司城内防卫,以及收集不当言论的东、南、西、北四厂。其中北厂有一处隐蔽得假山密室,里面住着一个辈分高到吓人的老太监,四厂中有资格知晓此事的人,在经过此地时,都要恭恭敬敬伫立在假山外,喊一声“老祖宗”。
此刻,假山密室中,一名头戴毡帽,身穿红绣锦衣的俊逸少年,跪在一个脸上满布褶皱,宛如枯木的老人脚边,为其轻轻捶着腿。
老人抬头,浑浊的眼神从少年脸上扫过,一开口的声音仿佛从九幽传来,苍老嘶哑难听,“黄占,这事先缓一缓,让义父我先看看局势再说。”
“义父,时不我待。”黄占道。
老人呵呵一笑,脸上的皱纹愈加“沟壑纵横”,看上去甚是恐怖,“黄占,义父和你说过,做事之前要多想一想,善谋在有的时候比武力更重要。”
黄占仔细聆听,自己这个义父大多时候都在睡觉,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黄占,你想一想,这个时候义父的人还掺合进去,要是弄得两败俱伤,最后得益的会是谁?还有,上次你以为去做得天衣无缝,其实那老皇帝早就怀疑是我做得,只是眼下有威胁更大之人要对付,还腾不出手对付我手中四厂。”
“这个皇宫大院里,可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不是义父入了神窍就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再等一等,这天下平静不了多久,只要那只大庆虎与里面的病龙打起来,这江山未必不能由义父来坐,将来由你来掌……”
老太监说着说着,靠在椅子上沉沉睡去。
黄占的捶腿动作越来越轻,眼中喜色再也掩盖不住。
第五十章 庄狻等人
杨柳依依,绿水环抱青山,骄阳升空近晌,却不令人感到灼热,还很温和,秋风拂面,神清气爽。
红莲郡往南,去往高塘的官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这在官道路边,简单搭了个棚子的茶摊,是前后几十里路,唯一一处供人歇脚、喝杯热茶的纳凉地儿。
摊主是一对老年夫妇,虽然都已逾甲子高龄,但却精神矍铄。
此时快近晌午,到了茶摊客人最多的两个时间段之一,夫妇二人,忙前忙后,一个端笼屉包子,一个提茶换水。过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终于将这一波忙碌过去。
花甲老翁解下腰间围裙,坐在摊前的小木凳上,右手拿着一把竹扇,扇着风,左手拿着一个样式老旧的紫砂壶,就着壶嘴喝着茶,模样悠闲惬意。
“老头子,你先把所有茶壶灌满热水,再去歇着。”
又送完两笼屉包子的老妇人,将笼屉重重摔在老翁身后的摊板上,掐着腰,脸色不善。
老翁吓得一个激灵,身手敏捷的侧身站起,笑脸谄媚地望着老妇人,见其面色不善,麻溜地跑去加水。
老妇人反倒一屁股坐在老翁的凳子上,捂嘴偷笑,像个争抢吃食胜利的孩子。
“老伯,你手上的紫砂壶可是个好东西。”
临近摊子的一桌,有两位拼桌的客人,一老一少。其中年轻的那位,是一个长得黑不溜秋,看上去十**岁,模样憨厚的小胖子,穿着一件式样宽松的灰布麻衫,斜挎着一个黑色包裹。
此话,正是从他口中说出。
胖子是谁?正是千里迢迢追赶吴彩霞,要为之报仇的庄狻。
老翁回头看着这个黑不溜秋的小胖子,嘿嘿一笑,缺两颗门牙的嘴,说话都有些跑风,“这位少侠觉得老汉的紫砂壶好,老汉怎么就瞧不出来?”
庄狻三下五除二塞入嘴中一个包子,含含糊糊道:“老伯是真瞧不出来,还是故弄玄虚,这点只有你最清楚。”
“少侠,请不吝解惑。”老翁道。
庄狻终于将包子咽入腹中,猛灌了一大口茶水,打着饱嗝,瓮声瓮气道:“呃,老伯手中这盏出自恫墚的上品紫砂壶,可并非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一年出不了几盏的好壶,是不是好东西,老伯要比我更清楚。”
老翁呵呵一笑,提着一壶白水走到这一桌前,将搁在桌上已经快见底的茶壶添满水,又向坐在小胖子对面衣着光鲜的那名老人,微微点头致意。这才笑眯眯看向小胖子道:“少侠,你已经坐在这吃了五笼屉包子,免费白水添了九壶,不知何时把账结一下,小店小本经营,老汉怕自己一个不留神……”
庄狻又塞了一个包子,憨厚笑道:“老伯,我们正说紫砂壶呢,你怎么突然又提到结账了,老伯不是怕我不给钱跑了吧?你放心,我在等人,人到了,自然给你钱。”
老翁脸色瞬间垮了下来,刚要教这没皮没脸的小胖子做人,却听坐在摊前的老妇人突然插口道:“老头子,这小胖子我看着喜庆,就算白吃我老婆子也认了,你就莫要再与他计较,由着他吃,看着怪喜人的,能吃是福。”
四周,听到这番言语的客人,皆哈哈大笑起来。不少人其实早就发现,这摊主老翁,总是借由添水,在那又黑又胖,穿着又寒酸的胖子身边晃荡,因为那胖子已经赖在那个位置上将近两个时辰。
“唉,好嘞。”老翁立马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屁颠屁颠向老妇人走去,走出几步,忽然想起水壶还在桌子上,又转身折回,笑脸灿烂地看着小胖子,低声说道:“小子,若是敢赖账,看老汉不打断……”
庄狻嘿嘿一笑,露出满口大白牙,一脸欠揍道:“多谢奶奶,那就再给我来两屉包子。”
老翁刚转身要走,差点一个踉跄将水洒在老伴头上。
老妇人真的又去端来两屉包子送给庄狻,还告诉他,不够再给奶奶说,小胖子欣然应允。那提着水壶站在摊前,看着这一幕的老翁,气的牙痒痒。
幸好,有一大批客人涌来,分散了老翁的注意力。
不远处,一行一看就是富家豪门的队伍,正骑着高头大马,款款向这边走来。对,没错,马就是在走,而不是在跑,因为速度很慢,与常人走路无异。
为首一人,是一名白衣年轻人。
还没等到这一行有八人的队伍靠近,老翁立马迎了上去。
“公子,老汉这茶摊后面有一露天马房,您看需不需要给马喂些草料,顺便在老汉这茶摊歇歇脚,用些茶水包子?”老翁笑脸灿烂道。
老翁抬头看着天,直白道:“已经快晌午,这官道往前走,几十里内可都再无歇脚吃饭的地方。”
一早从红莲郡出发,尔今骑马赶至此处的正是秦恒一行人。
现在骑在马上的一共有八人,除了秦恒,万楼,以及吴彩霞外,还有五位老者,具是无梦大雪楼的内阁阁老,昨夜与昆仑十四奴,一前一后赶到红莲郡。
这五位阁老此行的目的,与昆奴一致。
程明志父女二人,今日一早道别之后,已经分道扬镳。
秦恒眼角余光扫过茶摊,随即收回,看着马前站着,笑容灿烂的花甲老翁,也是笑容灿烂,只说了一个字,“好”。
八人中有七人翻身下马,忽然听到一个瓷碗砸地碎裂的声音。紧接着,一个瓮声瓮气中夹杂着无比愤怒的声音传来。
“原来是你杀了阿霞全家,祸不及家人,你这样有违江湖道义。”
八人中,唯一没有翻身下马的白衣年轻人,坐在马背上,看着那个黑脸通红,一脸怒不可遏,站在桌子上的胖子,冷笑道:“要杀我夺宝之人,要跟我讲江湖道义。”
庄狻看到跟在秦恒身边的吴彩霞,瞬间两眼微红,“阿霞,是不是这狗贼威胁你,你放心,我一定救你,杀了这狗贼。”
话出之后,庄狻猛然记起一人,连忙往下马之人望去,果然看到那个“少年”。念及此,他就有些色厉内荏,说了句在外人听来既怂又可笑的言语。
“狗贼,你先帮我把银子付了,我跟你单挑。”
第五十一章 少女善心被辜负
江湖中人最喜欢的一件事是什么,那就是看热闹。无论是高手之争,抑或是寻常武人间的意气之争,又或者寻仇等,只要不殃及自身,大多数人都愿意做个看客,看得兴起时,还会嚎两嗓子。正因为如此,江湖上才会流传出那些高手的种种传说,无敌风姿,以及某些轶事趣闻。
眼下,这间简陋的茶摊中就不乏有江湖人士。此刻,许多人都饶有兴致地看着应该是江湖中最常见的寻仇桥段。
秦恒也翻身下马,随后落座在就近的一张桌子,根本就没有搭理那黑胖子。
也不知道是庄狻觉得脸上挂不住,还是真的要杀那年轻人为阿霞一家报仇,在秦恒猝不及防之下,庄狻一把捏住侧肩斜挎的黑色包裹,瞬息之间,黑布包裹被里面的东西搅得粉碎,天梭被其攥在手中。
随之,庄狻使出许多天前观海城外山道上,躲避“少年”杀招,逃命所用的遁法,一个眨眼,便瞬移至秦恒身后。
这一切看似繁复,却在数息之间完成。
刚从乍然碰见好友的喜悦中反应过来的吴彩霞,见到庄狻的武器天梭举过姓秦的王八蛋头顶,立时知道不妙,惊呼道:“不要。”
可惜,为时已晚。
与此同时,秦恒道:“不要伤他。”
听到这话的吴彩霞松了一口气。
然而,胖子的身体还是直接倒飞了出去,跌在老年夫妇的摊子前。
“怎么这么快就忘了。”秦恒回头望着庄狻,笑着打趣道。
庄狻捂着胸口,剧烈咳嗽,刚才的虚影闪过,终于让他想起当时与自己二人合谋杀人夺宝的另外三人的下场,还没来得及出手,就成了一团血雾,心里不由一阵后怕,只是嘴上仍不示弱。
“狗贼,有本事单挑。”
近在咫尺的老妇人,连忙蹲下,想要扶这个模样讨喜,吃了大亏的胖子起身。
站在秦恒一旁的吴彩霞连忙跑了过去。
秦恒两手一摊,平静道:“可以,寻处空地,过两招,我刚踏入三品境,还没与人交过手,不然我们就高下生死一同分。”
秦恒的答应,令庄狻有些懵,心底深处还有些怵,因为至他遁罡大成之后,这年轻人是唯一一个在自己使出时,还能打他一掌之人。
花甲老妇人提了壶茶水过去,想替自己瞧着讨喜的胖子解围,老妇人笑脸慈祥,看着坐在凳子上的白衣年轻人,“公子,这冤家宜解不宜结,没有什么解不开的结,老妇人不懂你们江湖的事,更不懂江湖的规矩,但是我知道,做人要以和为贵。”
随后,老妇人将那壶茶水放在桌子上,笑脸不变道:“公子请喝茶,我家茶甘苦同味,甚为解火。”
秦恒没有看向老妇人,眼睛始终盯着那黑胖子,脸色变得阴沉至极,他一把打掉老妇人刚放在桌子上的茶壶,暴怒道:“怎么,庄狻,刚才那会儿的胆气哪儿去了?不是要与我拼命,来啊,本少爷何时惧怕过尔等宵小。”
庄狻怒目相向,刚要骂几句疏散心中郁气。这时,吴彩霞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庄狻听完后,脸上怒意消减几分,没那么敌视。
“你这人怎么回事?不领这位婆婆的好意也就罢了,干嘛要打翻人家的茶水。”
忽然,靠北的一桌客人中,有一少女,怒气冲冲站起,指着白衣年轻人道。
少女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模样清秀可人,穿着一身青色锻衫,腰间佩戴一柄看上去就很名贵的短剑。
少女直接无视身旁之人的眼神示意,更是不理会旁边姐姐的劝阻,愤然站起,直言不讳。
老妇人一边弯腰拾起茶壶,一边抬头望向少女,陪笑道:“无妨,打翻了,老妇人再去装一壶就是。”
老妇人转身又去添置茶叶,热水。
少女见此更是心中不忍,对于那年轻人的做法愈发痛恨不满,她愤愤冲过去,在年轻人身后一丈余的地方止步,怒道:“看到没有,你羞不羞愧。作为江湖中人,你与寻常百姓为难,作为男人,你连起码的大度都没有……”
少女在秦恒身后喋喋不休,却见那年轻人反倒侧着脑袋,单手撑在桌面,笑眯眯看着她,不似先前暴怒的样子。
与少女同桌的另一名女子,看模样,眉眼之间与少女有几分相似,年龄要稍大几岁。这时女子赶忙上前,将少女护在身后。女子心中所想,也是大多数人此刻心中所想。
那皮囊不错的年轻人,是一好色之徒。
这时,老妇人又提着一壶茶水走了过来,还是将壶放在桌子上。
“公子,请用茶。此时饮用,甘苦滋味同时入口,最为沁人心脾,公子不妨一试。”老妇人道。
从所谓马房返回的老翁,在摊子前喊道:“公子,老汉这边给您上包子。”
秦恒笑道:“尽管上,吃得下。”
秦恒倒了碗茶,端起到嘴边,又放下,回头看着那个站在姐姐身后怒目而视自己的少女,他向其招了招手。
少女好似浑然不惧,一个箭步踏至白衣年轻人面前,她的姐姐拦都没拦住。
“你这个江湖败类,还有什么话好说?”少女讽刺道。
秦恒再次端起那碗茶,“姑娘,要是你的善意被辜负了怎么办?”
“什么?”少女一头雾水。
“你不懂我在说什么,那你呢,罂娘,还有你,毒君。”秦恒蓦然将那碗茶反手一叩,望向这一对老年夫妇,哈哈大笑起来。
姑娘不明所以。
一直眼睛微眯,盯着年轻人手中那碗茶的老妇人,笑容一变,阴森可怖。
“李光宇的第二局依然让我觉得失望,硬的不行来阴的。派两个江湖唾弃的毒门老怪物来送死,费尽心思就这点能耐。”
秦恒看着两人,啧啧道:“啧啧啧……你们两个老家伙,想两相算计,茶水毒,与包子里的至毒之物的精血融合,让我当场毙命。算计是好算计,奈何被我看破了。”
“所以,为了报答两位的盛情款待,我决定送二位上路。”秦恒笑容灿烂道:“哦,对了,不妨告诉你们,李光宇传递给你们的消息,现在不顶用了。”
第五十二章 惊变
“果然如公子所说,精明透顶。”
老妇人阴恻恻的笑,那张慈祥和蔼的脸,在说话时变得扭曲,最终变作一张阴鸷漂亮的女人脸,双目之中只见白色,不见瞳孔,煞是瘆人。
那名字叫作唐鹳的小姑娘,此刻心思就算再单纯,也反应过来不对劲。再一瞅老妇人的那张脸,小脸顿时吓得雪白,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小姑娘,罂娘还没有感谢你的仗义执言呢。咯咯咯……这小脸长得,真是我见犹怜。”罂娘转头望向唐鹳,一脸阴森笑意。
小姑娘的姐姐唐宓,终于也意识到了什么,她一边冲向妹妹,一边喊道:“鹳儿,快躲开。”
与此同时,罂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拂向少女脸颊,“为了答谢姑娘,罂娘决定收下姑娘这张漂亮脸蛋。”
眼看罂娘那只如同枯树皮的右手到了近前,小姑娘却好像完全被吓傻了,都忘了躲开。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突然拽住小姑娘的肩头,往后一扯。
小姑娘身体一个趔趄,摔倒在一丈开外的地上。
险险避过罂娘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击。
“哟,没想到公子还是个多情种,怜香惜玉这种事,做得这般顺手,看的奴家都心神一荡。”罂娘看着出手的年轻人,媚眼如丝道。
秦恒道:“毒门当年被灭,若是我没有记错,就是那位褰乐王下的令,你二人不想着报仇也罢,心甘情愿做条狗,倒也是难得。”
对于年轻人的言语讽刺,罂娘笑脸依旧,“公子还是先顾好自己,操这份闲心做甚。莫不是以为我二人下毒的本事,就这么点,那也太小看我们了。”
秦恒不以为然。
罂娘接着道:“其实相对于小姑娘还没有长开的小脸蛋,奴家更喜欢公子的这张俊俏脸蛋,真是越看越喜欢。”
秦恒笑道:“让你这七老八十的老婆子喜欢,真他娘的有些恶心。”
罂娘眼中寒芒迸射,她最恨人点破她的年龄,经常撕下一些漂亮女人的面皮,覆在自己脸上,就是为了让自己觉得自己年轻。
秦恒无视对方杀人的眼神,鼻子嗅了嗅,“罂娘,你是不是觉得这第三种毒下在茶香之中,即便是化境高手闻之也必死。”
“然而这会儿,你很诧异,为何我身边之人,在闻过茶香,喝了茶后,却无一人被这名为‘凝香’的天下奇毒,腐蚀的肠穿肚烂。”
罂娘脸色阴沉。
秦恒从怀里摸出一个暗红色的旧陶罐,自顾自道:“因为这个。”
一只只有小孩巴掌大,通体泛红,肚子鼓胀的雪蟾,爬出罐子,落在桌面,它张嘴一吐,又一吸。这一呼一吸之间,人们清晰闻到,刚才无比浓烈的茶香,淡了许多。
“不可能”花甲老翁在这时忽然变得面目狰狞,不可置信道:“即便有这灵物雪蟾,也不可能化解我在里面加的第四种毒,毒门不传之秘,欻烎。”
秦恒一笑,“这第四种毒,我的确化解不了,可我化解不了,不代表其他人也化解不了。”
“这就更不可能,我毒门被灭,连老祖都身死,天下间能解此毒之人,唯有我二人。”毒君萧远道。
“当年就是你二人领人穿过宗门绝阵,害我师兄身死。”这时,在秦恒邻桌坐着的五位老者,其中一位脸色有些腊黄的白须老人,出声质问道。
老者猛然站起,手腕一抖,直接将喝下去的茶水,从指尖弹出,茶水形如利箭,直刺向萧远胸口。
老者的话,“毒君”萧远听得一清二楚,他一掌拍飞毒“箭”,盯着老人道:“你喊毒祖师兄,你是何人?为何我在宗门这么久,没听说过那老家伙有个什么师弟?”
白须老者捋着长须哈哈大笑,“小辈,可以回答你前面那个问题,毒是老夫解的。后两个问题,你都要死了,知道那么多也没用。”
在二人说话时,那由水化形而成的利箭,飞刺向官道另一边的一棵大树主干上,刚一碰触,水形溃散,大树拦腰截断,枝繁叶茂的大树,瞬间变得乌黑如墨,枝叶脱落的一干二净,躯干、主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下去。
茶摊上,一阵哗然。
因为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这让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在联想到自己在这茶摊上,喝了许多的茶水,怎能心安。
见到大树这一幕的当然也有庄狻、吴彩霞二人,庄狻面如土色,二话不说,扣着嗓子眼干呕,他可以说是在座所有人中,吃包子,喝茶最多的人,若是这里面有刚才毒倒大树的剧毒之物,那么最先死相凄惨的,只会是他庄狻。
秦恒望着这边,嘿嘿一笑,“黑胖子,你别怕,魏老说了,你没中毒。”
魏老魏莽,毒祖的师弟,无梦大雪楼的八大阁老之一,擅解毒,用毒,毒之一道造诣,已登峰造极,比之毒祖犹有胜之。
庄狻见到那狗贼的目光先看自己,又看刚才那名白须老者,心下一松,刚才两人比试毒技的场面,他也看得清清楚楚,显然那白须老者是解毒高手,不然无法解释“毒君”口中的第四毒门不传之秘的奇毒如何化解,被谁化解。
庄狻相信老者说自己没中毒,那就是没中毒,想及此,脸上立马有了几分神采。
却被那姓秦的狗贼下一句话,给吓得浑身一个哆嗦。
秦恒咧嘴大笑道:“你是没中毒不假,只不过这老婆子之所以对你这么好,是因为她有喜欢把胖子做成人干,烹煮下锅填腹欲的怪癖。刚才她给你吃的包子里面可都是大补之物,通经活络,下锅肥而不腻。”
“你娘的老不死,居然惦记你小爷这身得来不易的秋膘,真想问候你八代祖宗……”庄狻明白其中因由后,再看向两个老东西时,直接破口大骂。
谋算败露的“毒君”“罂娘”对视一眼,“毒君”看向白衣年轻人,嘿嘿一笑,“公子是不是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可掌控我二人生死?”
秦恒刚要说什么,却听到一个弱弱的女声传入耳中。
“被辜负的善心,也比死了强。对不对,大庆小王爷,秦恒。”
第五十三章 区区伴生人而已
秦恒身后,那原本一脸惊惧,泫然欲泣的小姑娘,悠悠起身,拍掉身上尘土,笑意盈盈。
她望着只是回头平静瞥了自己一眼的秦恒,诧异道:“不觉愤怒,不觉意外,不觉得害怕?”
连发三问。
“大人”
与此同时,毒君萧远、罂娘廖翊璇,神态毕恭毕敬,肃立在少女身后。
秦恒手指轻点桌面,神色平静道:“神窍境?”
少女摇晃着脑袋,两指轻轻弹了一下腰间的短剑,霎时间,四周桌椅,壶碗等事物尽皆炸裂。
她笑脸天真道:“不是神窍,胜似神窍。”
秦恒道:“我要是说,这座江湖,尽管我才走不久,但怪事坏事好事,都已经见了一箩筐,你信不信?”
少女眉眼带笑地望着秦恒,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五位阁老身影一闪,分散于秦恒左右,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刚才的一瞬间,五人清晰感应到少女释放而出的庞大气机,犹如江河波涛席卷大地,势不可挡。
先前没见人影的万楼,此刻不知从哪儿提溜来两壶酒,边走边悠哉悠哉地喝着,身形晃晃悠悠。来到近前,他将另一壶酒随手抛给秦恒,蹲在凳子上打趣道:“小子,到哪儿都是瞧你的热闹,那就没意思了。”
秦恒苦笑道:“前辈,晚辈也不想让别人当热闹看,奈何不想招惹麻烦,麻烦自来。”
万楼回头,眯眼打量着那名青衫少女,不确定道:“伴生人?”
少女笑道:“前辈见识不俗,眼力更好。”
万楼起身向少女走去,左手习惯性摸向背后短刀,“听闻伴生人与生俱来拥有独一无二的强大天赋,修行一日千里,不知是否为真?”
少女还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只是说话之时,那种故作老气横秋的样子,让人觉得有些好笑。
少女道:“前辈,莫要在往前走了,你身后那把“开天”,我虽忌惮,但还不至于怕。前辈还是别想着趁我不备,出刀对付我,没多大意义。”
被点破心思的万楼,嘿嘿干笑两声,有些尴尬地转身往回走。
走出三两步,他猛然转身,神兵“开天”握在手中,空中一个回旋,刀气破空凝为实质,铺天盖地劈向少女所在地。
少女呵呵一笑,好似早有预料一般。
腰间短剑自动出鞘,空中一阵眼花缭乱的挑刺飞落。当剑归鞘时,刀气凝出的大网已然崩碎,在场之人,除了几位化境巅峰强者,所有人甚至连刀与剑的模样都没看清。
这场略带试探意味的骤然交锋,电光火石间结束。
少女神情不变,望着少年道:“前辈,我已经说了,没多大意义,不是分生死,试与不试,就那么回事。”
万楼嘿嘿笑道:“怪不得伴生人有如此大名头,那么另外一个传言也是真了?”
少女唐鹳莞尔一笑,对于万楼所说的“另外一个传言”,充耳不闻。
万楼转身离去,知与不知,对他来说也没多大意义。就算那伴生人真携带前世记忆降生,世间真有所谓的前世,他也可一刀斩之。
没有少年挡在中间,唐鹳的目光再次落在神色平静的秦恒身上,道:“不如由我来问你,若是你的善心被辜负了,怎么办?”
秦恒抬头,喝了口酒,随口道:“怎么办,凉拌。”
少女目光微冷,“原本我并不想掺和进这件事,李光宇开出的报酬,并不能打动我。来这里不过是想瞧个热闹,但是当见到你这大庆小王爷如此简单就识破毒君夫妇二人的算计,便想试一试你,是不是果真如传闻的那般聪明绝顶。”
说到这里,少女脸上笑意尽数收敛,“现在,你的回答改变了我原本的打算。”
秦恒依然不紧不慢喝着酒,“那又如何?”
少女目光愈发森寒,她四下扫视一眼,道:“小王爷身边应该还有四名昆仑奴没有现身吧?要不一并叫出来。”
秦恒将酒放在桌子上,摇头叹气道:“你们这些高手啊,就是喜欢目中无人,妄自尊大。之前我明明白白的说过,李光宇传递给你们的消息不顶用,怎么就没有一个人问我,为何不顶用?”
少女被其言语勾起好奇心,脱口而出道:“为何不顶用?”
秦恒抬起头,指了指天上,道:“因为不是四名昆仑奴,而是十八名。”
“十八名。”少女喃喃重复了一句,旋即脸色大变。
她猛然记起世间传闻的那句话:昆仑十八可搬山,魁三无视阎罗殿。
不论对方所言真假,世间传闻的真假,她都不愿意涉险赌命。唐鹳自知自己是身怀大气运降生之人,只要不身死,定能入神窍,甚至堪破生死屏障,达到前世都未能臻至的长生境。
唐鹳的眼珠骨碌碌一转,心道:“逃命要紧。”
随之,她二话不说,撇下毒君夫妇二人,身形拔地而起,瞬间掠至千丈高空。
周围人都有些懵了,怎么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绝顶高手,眼下却撇下同伴,逃了。
当少女身形落入千丈高空,就要再次施展遁法,远离此地。
就在这时,忽然在其前后左右上下,凭空出现十几道黑色身影。
“区区伴生人而已,也敢言不是神窍,胜似神窍。”
一黑衣人从天而降,脚下如踩虚影金莲,身后宛若百凤朝鸣,一脚踩下,天地震颤。
少女大惊,连忙拔出短剑,奋力向高空劈斩,想要抵消那黑衣人释放出的无与伦比的“势”,同时大喊道:“前辈,晚辈无心之举,还望您大人有大量,放晚辈一马。”
黑衣人哈哈大笑,脚下“势”再度压下千钧之力,依然是那沙哑,不辨男女的声音,“不说这声前辈我当不当得起,我昆仑奴少主又岂容他人辱。”
少女望着手中快入神兵之列的短剑,被黑衣人的“势”压得寸寸断裂,是真的怕了,她满脸惊容,大叫道:“公子,公子,我无意冒犯……”
与此同时,茶摊上慢慢喝着酒的秦恒,望着瑟瑟发抖的毒君与罂娘,笑道:“其实,之前我也是逗你们玩的。”
第五十四章 高塘见故人
“小子,独独放过那丫头,可非明智之举,若是伴生人真如传闻那般,他日那丫头必定入神窍,不担心日后报复?怜香惜玉,你也不是那样的人。莫非真是为了那丫头许诺的三件事?”
红莲郡至高塘的官道上,有九人徒步行走,说话之人正是万楼。
没有办法,秦恒几人的马全被毒君毒死了。
官道上行出十余里地,所有人只是安安静静前行,沉默寡言。五名阁老本就是沉默之人,话极少。而吴彩霞搀扶着的庄狻话最多,却是被刚才的震撼一幕吓住了,不敢言语。婴儿肥姑娘是话越来越少,什么都藏在心里。
秦恒点头道:“的确。”
“这你也信?”万楼笑道。
秦恒扭头看向万楼背后所背短刀“开天”,反问道:“为何不信?”
万楼无言以对。
万楼想起先前的一幕,忽然唏嘘感叹起来。
他喃喃道:“一剑洞穿山河。”
那应该是魁首前三之一的昆仑奴,最后随手使出的剑招,便有如此威力。要是动用神窍全部实力,该何等强悍。
万楼想着想着,洒然笑道:“此生最后一战,一定要与神窍论高低,这样才有意思。”
秦恒恭维道:“前辈之志,晚辈相信定能实现。观一剑而得裨益,天下唯前辈尔。”
万楼坦然接受。
“马屁精”
庄狻与吴彩霞同时骂道,只是一个在嘴上,一个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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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塘县出大官,这在近两年,是附近十里八乡人尽皆知的事。
先是出了一名官拜正二品特进,现又出了名从二品实权户部侍郎,朝中新贵。
高塘县因此水涨船高,本来籍籍无名,贫穷落后的小县城,一下子成了十里八乡最富庶的县城,官道修通,私塾建立,学供院移址。
附近十里八乡的百姓,争抢着要将自家孩子送往限定名额的学供院,挤不进去,家境殷实的就会挑选一家最好的私塾,让孩子求学。
以此类推,层层下去。
高塘县在这些稚子蒙童,以及求学才子的推动下,越来越富庶,私塾学塾越建越多。
都说富人越来越富,穷人越来越穷,不是没有道理,这话放在某些时候的确适用。
就像眼下,城西的陋巷之中,一个只有两间破破烂烂土房子的老宅院里,一大一小围着土灶,在一个缺了个豁口的大锅里煮红薯。
院子里四处望去,最能应景的就是那四个字,“家徒四壁”,院子里除了有一小块开垦出来的菜圃,连点多余的制式工具都没有。
房间里更不用说,除了两张老旧破烂的木板床,以及上面放着一盏老式油灯的长短腿八仙桌,两张四脚凳外,再无大件物品。
院中灶台前,一个瘦骨嶙峋,看上去不过二十岁的年轻人,坐在板凳上,一边往灶洞添柴,一边抹着满头大汗,他笑容灿烂道:“小武,等哥再做半月工,就能攒够钱送你去陈夫子那里求学。”
年轻人口中的陈夫子,是高塘县最小一间私塾的教书先生,也是公认最没有才学的读书人。
蹲在一旁撅着屁股蛋子,晃来晃去的孩子,只有**岁,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只是皮肤有些暗黄且黑,看上去缺少些精气神,他撇了撇嘴,道:“哥,我就不去什么私塾读书了,你看隔壁的许狗蛋,跟着他爹去做木匠,月俸都有一两银子了,家里都添置了好几件新家具。我也跟着你去做工,等再过几年我就去参军,跟哥一样,杀北域蛮夷,做个大英雄。”
孩子说着说着,就变得眉飞色舞起来,站起身,想象自己穿着战甲,手持大刀,威风八面的模样。
年轻人反手一棍敲在他脑袋上,“狗屁的混账话,醒了没有,你不读书哪能像我兄弟一样出口成章,你不读书去了战场,去了战场……”
年轻人说不下去,他根本就不会教导孩子,一时间有些语塞。
孩子揉着脑袋,小声嘀咕道:“混账话就混账话,为何要加个狗屁。”
再度蹲下后的孩子,一对大眼睛滴溜溜直转,“哥,要不你还是和我讲讲你参军时,经历的大大小小战事,或者讲你经常提起的几个兄弟的故事,还有你常说叫什么恒的那个人,是不是真像你说的,家里头有个当大官的老子。”
孩子说着说着,差点又要站起身。
年轻人瞪了弟弟一眼,他连忙乖乖蹲好,满脸期待。
年轻人猜中弟弟想要转移话题的心思,只不过他也不介意,提到曾经的人,曾经的事,他也很开心。只是开心之后是什么,他却从未向人提。
年轻人道:“故事就不讲了,一讲的话就停不下来,那就耽误哥做工了,上次去晚了些,刘工头就狮子大开口,扣了我两文钱,可不能再让那吝啬鬼逮着机会。”
“不过,哥可以告诉你,恒哥的确告诉过我,他家里有个做大官的老爹,而且很大很大。”
年轻人还是解答了孩子的一个问题。
孩子道:“那有狗仗人势的马县丞大吗?”
孩子提到这个马县丞,年轻人的脸色立马阴沉下来,“比他大。”
孩子只是淡淡“哦”了一声,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年轻人看着弟弟道:“小武,那狗屁的马县丞再差人来说祖宅的事,你千万别开门,知道吧?”
孩子低着的脑袋低的更狠,也没了刚才的兴奋劲,答道:“知道了,哥。”
这时,锅中红薯煮熟,年轻人起锅,给了弟弟一个,自己用布抱起一个,揣入袖中。
“哥去做工,你别乱跑,等着哥回来。”年轻人将火熄灭,然后便往门外走,他一边回头嘱咐弟弟,一边拉开门闩。
刚出门,与往常一样向右走,忽然,一个白色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并开口说了两句话。
“以前看祖籍登记册时,曾见到你的祖籍高塘,来到这里,就想着问一问,撞撞运气。”
第二句,“还活着,真好。”
当年轻人抬头看清那人面孔,瞬间泪如雨下,哭的像个孩子,“恒哥,我对不起你们。”
院子里听到动静的孩子,躲在门口偷看,那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他心目中顶天立地的哥哥哭的像受委屈躲在角落里哭的自己。
孩子心中隐痛。
这座宅子里的一对兄弟,曹小二,曹小武,白衣年轻人秦恒。
一个久别重逢,故人相见。
一个初次见面。
第五十五章 是与不是
当某些人,某些事,再度被拿起之时,余下不仅仅是怀念,还有那心如刀割的直白。
正如曹小二此刻的内心,翻起往日的那些篇章,装下最多的就是愧疚。
秦恒望着泪如雨下的曹小二,没说他对,也没说他错。二人就这样静静站在巷子里。
“你就是我哥常提起的恒哥?”
曹小武本不想出来,让哥觉得难堪,他也听到了他哥喊得一声“恒哥”,只是二人僵持不下,他才灵机一动行此举。
曹小二听到曹小武的声音,终于回神,他抹了一把眼泪,瘦的颧骨凹陷的脸,露出开心的笑意,他说道:“恒哥,里面坐。”
秦恒看向那个站在门口,有些局促的**岁大的孩子,笑意温暖道:“你是曹小武吧,以前常听你哥提起你。”
“嗯”曹小武点头道。
曹小武有些开心,这可是大官的儿子,对自己还那么客气,果然哥的朋友都是好人。不像那马县丞家的什么狗屁公子,整天都要抬着鼻孔走路,见谁不顺眼都要踢两脚,自己就曾因为在路上看了一眼他拿着的点心,不仅被他踢了几脚,还被马家下人一顿暴打,打得鼻青脸肿。
这事,曹小武回家都没敢跟他哥说,曹小二问起,他只说是跟邻里孩子打架,二人抱着纠缠,弄成这副模样。他哥常说,“打架不能怂,打输了再去打过就是,他这个做哥的不会去跟孩子计较这些。”
就是因为常听到曹小二说这话,曹小武隔三岔五就会和邻里孩子发生争执,大打出手,经常会带伤回家。那一次,曹小二也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次两个孩子出手是不是太重,暗地里心疼了好几天。
若是让曹小二知道事实的真相,他非得取出自己视若性命的炎庆战刀,与那马县丞拼命。
曹小武也是知道他哥的脾性,因此才不敢说。
此刻的曹小武望着那白衣年轻人,心中在打着小算盘,要领着他哥的兄弟去马家走一趟,看那狗仗人势的马县丞,还敢不敢欺负他哥,要他曹家祖宅。另外还要灭一灭马天宝的嚣张气焰,咱也不仗势欺人,就跟他单挑,揍他个鼻青脸肿。
想到这,站在门口的曹小武嘿嘿笑了起来,看上去有些傻。
秦恒可没时间深思这小家伙是因为想到什么,笑的如此开心。他看向有些明显惴惴不安的曹小二,道:“我还以为今天来,你不会邀请我进去。”
曹小二满脸堆笑,“恒哥,快请进。”
二人先一步进了院子,被曹小二敲了一下脑袋才反应过来的曹小武,是后一步雀跃进了院子。
曹小武很狗腿子的给秦恒搬来了一张四脚凳,秦恒坐下后,四下看了看。
曹小二去屋里将那张长短腿的八仙桌搬了出来,见到正在四下观看的秦恒,他什么也没说,去屋里拿了一壶烧开的白水出来。桌子上放了两个碗,他先给秦恒倒了一碗,又给自己也倒了一碗。
这才说道:“恒哥,喝点水。”
秦恒端起碗,吹了吹,喝下满满一碗后,说道:“有没有吃的,快赶了一天的路,中午的一顿饭也没吃成,饿了。”
曹小二笑得很开心,这略带试探的做法,得到的答案正是他想要的。恒哥不会因为他家穷,而瞧不起他。
“还有几个红薯,你是吃烤的,还是吃煮的。”曹小二站起身,就要往屋内走。
“吃烤的。”秦恒道。
曹小二笑脸灿烂,“好嘞。”
曹小二离开后,曹小武立马凑到了秦恒身前,只差要与其脸贴脸,他啧啧道:“就你这小身板,细皮嫩肉的样儿,还是参加过与蛮夷大战活下来的厉害角色,不会是个逃兵吧。”
秦恒一把推开堵在自己眼前的脑袋,道:“你觉得我是不是?”
“我觉得应该不是,从我哥嘴里听来的你的故事,觉得你应该是个沙场敢死之人,不会去做逃兵。”曹小武一脸正色道。
秦恒呵呵一笑,“你还知道沙场敢死。”
“那当然了,我立志将来要做那样的人,杀蛮夷,男儿当死敢死,死则死矣。”
曹小武稚嫩的脸上泛起淡淡红晕,显示出此刻他的内心很激动,也说明了很认真。
秦恒盯着这张稚嫩的脸好半晌,轻轻一拳打在曹小武的胸口,笑脸真诚道:“恒哥相信你。”
曹小武真是越看面前这张脸越顺眼,他拍打了两下被秦恒一拳打中的位置,一脸羡慕道:“听我哥说,最后这句话是你说的,说的真漂亮。”
秦恒自豪道:“读书读出来的本事。”
曹小武忽然觉得自己很想揍这张脸。
他的神色有些黯然,蹲在地上手指划着圈圈,“我哥想让我去读书,每天去搬运行搬运货物,每件货物百斤往上,早上卯时开始,夜半子时结束,一天六文钱。攒了快半年,刚快够让我去高塘县最小的一间私塾求学。我跟他提了几次去做工,我哥不让,他说若是我不去私塾读书,怎能像他兄弟一样出口成章。”
曹小武抬头看着秦恒,道:“那个人也是你吧。”
秦恒神情一怔,当年在军中,的确有个人经常拍马屁说他“出口成章”,当时他还对那人拳打脚踢,说他骂他。
秦恒也蹲在地上,“你哥做的对。”
曹小武继续道:“我知道,只是我不想让他受那么多苦,爹娘死时,我哥都不知道,雨花干娘写信告诉他,我在二姨家时,没多久,哥就从北边回来了,我记得当时他笑着跟我说,‘仗打完,哥回来了’。二姨对我不好,我哥知道,他不想我在二姨家又受苦,还被人欺负。”
曹小武再次抬头时,泪眼婆娑,他看着年轻人的眼睛,“其实,我哥是逃兵,对不对?”
秦恒摇头道:“不是。”
秦恒想起六个月前,某个深夜,一个年轻人蹲在墙角,手中捏着一张纸,泣不成声的模样。
当时有一个半夜醒来的年轻人,还以为他被这战事的惨烈给吓怕了。
屋门后,一个年轻人怀中抱着几个红薯,蹲在地上,抱头大哭。
第五十六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
城西陋巷那座只有两间破土房的老宅院,院门一直敞开,这在邻里街坊看来是件稀罕事,有不少人经过时,伸长脖子往门内探。
曹小二将几个红薯埋入不见明火的灶洞里,揣入袖中的煮红薯始终没好意思拿出来给秦恒。
曹小武眼圈微红,不过情绪已然好多了,因为秦恒斩钉截铁出口的那两个字,“不是”。不管真假,曹小武都信。
秦恒对自己说出口的“不是”,在骗与不骗之间下一个最终定义。答案是肯定的,骗了曹小武,只是秦恒觉得自己这个骗,也算骗的心安理得。
曹小二背对着二人,眼睛盯着晦暗的木炭,心思复杂到了极点。
北边那场大战,虽然到现在还没有风声传到天下各州郡,但这就已然说明了问题。若是大捷,自然会昭告天下。现在这样无声无息,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败了。炎庆军以战力强横冠绝天下不假,可赤域蛮夷大军同样以勇武,善马战著称于世,曹小武清晰记得双方冲杀交战时的惨烈情景,已经不能用尸横遍野来形容,尸山血海才更恰当。敌我双方人数又是如此悬殊,没有增援,炎庆军死战,最终只会落得全军覆灭。
这个结果,曹小二猜到了,但不愿去相信,见到恒哥时,相不相信,他都知道,那就是答案。他不敢问恒哥,老吴,瘦猴儿,铁公鸡,阿驼……这些人有没有活下来的,没脸问,也更怕听到的是,都死了。
红薯烤熟了,也烤糊了。
三人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一人拿着一个红薯。
秦恒剥掉红薯烤糊的外层,咬了一口,烫的舌头打颤,呼了好几口气才咽下肚,他看向曹小二说道:“半年未见,见了你恒哥就没话说?”
曹小二剥掉的糊层很少,埋头狼吞虎咽的吃,也不觉得烫,听到恒哥的话,下咽的动作一滞,旋即将塞得满嘴的红薯吞了下去,然后抬头,笑着说道:“藏了许多话在肚子里,见了面又不知从哪儿说起,这是不是恒哥以前常说的,肚子里面没东西,写不出锦绣文章。”
秦恒笑骂道:“滚蛋,这哪儿跟哪儿,说话想到哪儿说哪儿,跟锦绣文章屁的关系。”
曹小二挠着头,脸上表情虽然略显尴尬,但笑意轻松了几分。
秦恒又咬了一口红薯,转头看向曹小武,“小武,你还是去多读点书,可千万别学你哥。”
曹小武自然听出了秦恒话里的玩笑意味,他瞄了他哥一眼,跟着咧嘴傻笑。
“高塘县的桃李学供院的学院长夫,与我爷爷是旧识,到时我写封信,你给他带过去,顺便帮我问个好,小武就去那里求学。”秦恒又看向曹小二说道。
曹小二一怔,就要说什么,秦恒一摆手道:“你都和小武说了我们是兄弟,我有个当大官的老爹,怎么也要把这排面摆出来,说一句,这都小事,恒哥解决了。”
曹小二心中既开心又难受,但更多的还是开心。
曹小武更是难掩激动的心情,一蹦起身,跑到秦恒身前,学着江湖人的抱拳礼,道:“恒哥仗义。”
秦恒举起右手,掌心对着曹小武,笑道:“读出一个千古圣贤。”
“嗯,就读出一个千古圣人。”
曹小武与秦恒轻轻一击掌。
秦恒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这句激励的言语,从此之后,成了这个**岁大孩子的人生追求。
一生经历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曹小武,许多年后,重遇那个白衣年轻人。
这名天下读书人敬仰崇拜的儒家圣人,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恒哥,这千古圣贤,我曹小武读出来了。”
当然,眼下的二人并不知道。
此时,院子里的氛围融洽了许多,笑声多了起来,说话也随意了几分。
秦恒也从这些言语中听出了许多,比如兄弟二人生活的拮据,爹娘的往事,二姨的刻薄……
大多是曹小武在说,曹小二偶尔插口几句,秦恒在静静听着。
院门口“蹬蹬蹬”跑进来一个与曹小武年龄差不多的孩子,穿了个半身马褂,长筒裤,全身黝黑,比曹小武壮了许多。这孩子满脸焦急的闯进门,一进门就四下乱看,好像在找什么人,当他看到曹小武,慌张道:“小武,不好了,马县丞带了一大帮子人,已经进巷子了,看走的路应该还是你家,我看你们得赶紧把门关住,装作不在家。”
隔壁院子一个妇人暴怒的声音传来,“狗蛋,你跑那边去作死,还不快给我滚回来。”
许狗蛋听到声音缩了缩脖子,连忙往门外跑去,边跑边回头重复道,“小武,快把门关上。”
曹小武又气又怒,手里的红薯被他给捏的稀烂,他大骂道:“狗仗人势,不要脸的马老狗。”
秦恒看向曹小二,想询问是怎么回事。曹小二虽然在尽力压制愤怒的情绪,但秦恒还是能感觉到。而且,曹小二脸色难看至极。
然而,还没等秦恒开口询问,院子里就已经“呼呼啦啦”闯进来二十余名束装整齐,佩刀的衙役,最后走进来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
一个约莫六尺高,身穿锦衣华服,头上还学着文人墨客别了一个玉簪,脸蛋儿长得像个肉球,有一双眯缝眼,起码有两百余斤的中年胖子。两腿走路,一走一夹,缓慢地迈过台阶,走入院子。这段只有寻常人七八步路的距离,愣是让这胖子走了二十余步。
胖子仰着脑袋,可以看到满头的虚汗,他拿肉乎乎的手呼扇着,嘴里喘着粗气道:“你们曹氏兄弟也真是的,拿钱买你们这破宅子,还非得劳本县丞亲自前来。我堂哥都不高兴了,认为我连这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派了人坐在我的县丞大堂,你让我这脸往哪儿搁?”
中年胖子又往前走了几步,一脚踹翻秦恒面前那张长短腿八仙桌,低头笑眯眯道:“偏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是你们自找的。”
第五十七章 切掉一只肥猪耳
中年胖子笑起来像一尊弥勒佛。
曹小二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站起身,语气还算平静道:“大人,此乃我曹家祖宅,不卖,死也不卖。”
名为马蚺的中年胖子,笑容愈发亲和,嘴上言语却是狠毒异常,“不卖,真的会死人。”
曹小二怒道:“大人,凡事都讲个理字,马县丞家如今鲤鱼跃龙门,富贵显赫,相信什么天罡五行,风水术数,但也不能强买我曹家祖宅。”
马蚺往前走出两步,站在曹小二面前,居高临下的口吻道:“在这高塘县,我马蚺就是理,天理,至理。”
马蚺接着道:“本来按照堂哥所说,才在朝中站稳脚,不易因为这等狗屁倒灶的小事落人口舌,让我给你曹家兄弟几两银子打发了事,结果你们居然如此不识抬举,三番两次将我派来的人阻在门外。”
马蚺说着说着,猛然间笑脸尽收,脸上那堆肥肉,成了凶相毕露的横肉,他阴恻恻道:“当我马蚺说的话是放屁,还是给你们两分颜色,就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了。”
曹小武瞪着狗仗人势的马县丞,小脸憋得涨红,两只不大的拳头,握得发紫。
“当你是放屁又如何?马王爷几只眼我没见过,但你只有两只眼,你问这话是不是觉得你那小眼,看东西费劲,搁在上面有些碍事?”
这时,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传来。
看明白怎么回事的秦恒,真的怒极。一个在战场上,杀了无数赤域蛮夷的军卒,没死在战场上,回到家乡,反倒受所谓的父母官欺负。
秦恒也知道,天下这样的事何其之多,他管不了,也不管不过来,但今天让他给碰到了,不让这个狗仗人势的东西长点记性,怎么对得起曹小二与曹小武喊得一声“恒哥”。
马县丞显然是个极有城府之人,听到这话居然没有露出半点气极败坏的样子。
他转头向说话之处望去,当看到只是一个长相俊朗的白衣年轻人,眼睛在其身上徘徊许久不见任何贵重挂饰,衣衫也不是名贵货色,马蚺立刻来了底气,像变脸似的,趾高气昂道:“你是何人?与曹氏兄弟什么关系?不知道祸从口出吗?”
“我是何人你很快就知道了。”秦恒道。
马蚺看着这张年轻的脸,特别是他的眼神,没来由有些发怵,潜意识选择退让。他说道:“本县丞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这后生计较,今日这里之事与新晋户部侍郎马长仁马大人有关,你这无知后生可莫要误了前程,只管退出去,本大人便不再追究。”
秦恒一脸惊惧之色,看着马蚺,他惊疑道:“县丞所说可是朝中新贵,马侍郎马大人。”
马蚺对于秦恒的反应很满意,对所起的震慑作用更是满意,他一脸傲然之色,道:“没错,马大人乃是马某堂哥,亲堂兄弟。”
秦恒一脸激动道:“晚生有眼不识泰山,失礼于县丞大人,还望县丞大人见谅。”
然后,他话音一转道:“晚生也是个饱读诗书的读书人,薄有才名。还希望县丞大人以后能在侍郎大人面前为秦某美言几句,秦某必定不忘县丞大人提携之恩。”
马蚺被年轻人的这番言语捧得心猿意马,他笑脸灿烂道:“你这后生倒是会说话,先退出去,等本大人办完这件事,就带你去见见指挥使杨大人,兵马指挥司的杨奇大人此刻正在我县丞府做客,待会儿我处理完这事,就为你引荐,至于能不能得到杨大人赏识,就要看你这后生的诚意够不够了,毕竟指挥使杨大人与我堂兄乃是至交好友。”
秦恒一脸惊喜道:“多谢县丞大人提携,秦某若是将来有飞黄腾达之日,定携重礼回报马大人。”
马蚺呵呵一笑,心道:“年轻人真上道。”,嘴上道:“行了,你退出去等着吧。”
秦恒点头,就要转身离去。
曹氏两兄弟看着秦恒的前后作态,二人反应不同。曹小二相信兄弟的为人,一脸看好戏状。曹小武则是双眼都快喷出火,在心里将秦恒这个趋炎附势的势力小人骂了千百遍。
秦恒转身离去,走出两步,又突然回头道:“大人,朝廷明令禁止,不许官员涉足百姓祖地土地之争,你这样做,若是被人拿实了证据,恐怕会对大人不利。”
马蚺也没多想,还以为这年轻人这么快就担心失去自己这座靠山,前程仕途堪忧,他笑道:“无妨,我堂哥家以前与这曹氏兄弟是邻居,曹家的这块祖宅有风水高人相中,说于我堂哥官场仕途有利,我给这兄弟二人安个叛逆余孽的罪名,下罪入狱处死,再将这块地划于我堂哥名下,任谁来高塘查,也出不了纰漏。”
马蚺说的轻描淡写,一切早已谋划清楚。这会儿,马蚺将平时行事的谨慎劲已然抛至九霄云外,不仅没有去深想这年轻人究竟是何人,甚至忘了去深思这年轻人与曹氏兄弟什么关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真把他当作一个一心想要攀附“权贵”的势利小人。
其中脉络,前后因果关系,秦恒都从这番漏洞百出的对话中找了出来。
马蚺见那年轻人又往回走,他有些不耐道:“行了,到外面等着本大人。”
秦恒摇头道:“不用了,我要问大人取点东西。”
“什么?”马蚺下意识问道。
“耳朵。”
秦恒手中划出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手起刀落,一只肥猪耳,伴着血淋淋“躺”在院子中央。
马蚺微微有些愣神,当其身心皆反应过来时,捂着耳朵,跌坐在地上,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秦恒手中提着那把匕首,也蹲在地上,他悠悠道:“说起来,我与你那位堂兄的儿子才见面没几日,还发生了点矛盾。对了,当时一同发生矛盾的一共有七人,有两个人死在了我手里,一个千户侯的孙子,叫什么梁风,一个九门将军的儿子,叫郑行。”
本来发出杀猪般叫声的马蚺,在听到秦恒这番话后,猛然收声,他瞳孔骤然放大,心中骇然惊惧到了极点,嘴唇哆哆嗦嗦,“你,你是大庆小王爷,秦恒。”
秦恒悠悠点头道:“对喽。”
然后,他又补充道:“曹小二是我兄弟。”
这一刻,这个在高塘作威作福的县丞大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五十八章 人心最怕去推敲
“哥,我没听错吧?刚才那只老狗说恒哥是大庆小王爷。”曹小武走到曹小二身旁,扯了扯他哥的衣袖,小声嘀咕道。
曹小二有些发蒙,这则消息的冲击实在有些大,对于曹小武的问话,他只是木讷点头。
曹小武双掌搓得发红,盯着马县丞的凄惨样,不觉害怕,反而异常兴奋,“是我所知的那个大庆小王爷?”
曹小二双目湿润,喃喃道:“是他,真的是那个天下皆知的大庆小王爷。”
秦恒蹲在马蚺面前,手中的匕首边在其那张肥猪脸上擦拭,边拍打着,他笑眯眯道:“什么风水高人,去把他叫来,另外有什么靠山尽管搬,比如兵马指挥司的那位,是多大官?能调多少兵马,把他也叫来,能杀了我可以向很多人邀功,这可比你在这儿费劲心思抢我兄弟宅子更能讨你堂哥欢心。”
眼下的马蚺脸上肥肉震颤,因太过疼痛咬着牙,嘴里不停发出倒吸冷气的“嘶嘶”声,脸上糊了一脸血,模样凄惨。
马蚺这会儿都没能从震惊中回神,他实在是难以置信,前几日在他堂侄口中听到的大庆小王爷,眼下居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自己千方百计设计的曹小二的兄弟。
马蚺带来的二十余名佩刀衙役,终于有人率先一步从惊变中反应过来,这人一下拔出腰间佩刀,怒道:“你胆敢伤害马大人,找死。”
这家伙一直处在马大人被人切掉耳朵的震惊中,完全没有听到马大人后来那句,“你是大庆小王爷,秦恒。”,否则,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拔刀。
有这名衙役在前,余下人大多纷纷拔刀,也有几人听得清楚,此刻,互相对视一眼,即不拔刀,也不上前。有名衙役更是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才是真的找死。”。
十余名衙役将秦恒围在中间,有名衙役不知是在壮胆,还是煽风点火,他大叫道:“伤害朝廷命官,此乃死罪,兄弟们,杀了这贼子,我等就立了大功,杀。”
说着就要作势冲上前。
秦恒的匕首又在马蚺身上蹭了蹭,笑意玩味道:“你这县丞大人可做得不咋地,手下人也想你死。”
终于回神的马蚺,望着四周意欲冲上来的衙役,大吼道:“滚,都给老子滚。”
他也是个深谙人心的人精,秦恒话里的意思他自然听得明白,也懂话里的含义。他瞪向用心险恶的那名衙役,语气阴冷道:“你想我死?”
“大人,属下并没有那个意思,属下只是担心大人安危,一时情急,便想趁乱杀了这胆敢伤害大人的狂徒。”衙役一脸惶恐,连忙解释道。
“放你娘的屁,什么狂徒,这位乃是大庆小王爷,切下我的耳朵那是对我的恩赐。”马蚺先是对那名衙役大骂道,然后一脸谄媚的望着秦恒。
别人或许不清楚这位大庆小王爷的恐怖,他可是听那位堂侄描述过雨慧江那场大战的细节,要知道能有如此多化境高手保护之人,又岂能让这些普通衙役近身,恐怕没等近身,就已经身首异处。他可是见识过化境高手的恐怖,一人便屠数百重甲骑军。其实,马蚺最为担心的就是,这些人冲上来送死,对方迁怒于他,那就真没活命的机会了。
一众衙役面面相觑,皆露骇然之色。这次所有人是听得清清楚楚“大庆小王爷”几个字,再无一人胆敢上前,甚至说出一个字。
这时,马蚺肥胖的身子,一个麻利的翻滚,爬起来倒头便拜,也不顾耳朵流血不止,鼻涕眼泪横流,“小王爷,下官一时糊涂,鬼迷心窍,不知这位曹小兄弟是您兄弟,还望您……”
秦恒蹲在马蚺面前一动不动,再次将匕首拍打在他脸上,讥笑道:“行了,别装了,陪你玩会儿还真当真了。早都猜出我身份了吧,居然甘愿让我切下你这二品脱胎境高手的耳朵,以求脱身,你这家伙对自己倒是挺狠的。”
听到这话,马蚺的表情一下僵在脸上,秦恒没有理会这胖子的表情变化,他接着道:“之前我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去找那风水先生过来,把你的靠山也搬过来。”
这下,这位高塘县丞是全身发寒,真的知道怕了。而不再是表面的怕,以及心底存留的那丝侥幸。
马蚺磕头如捣蒜,哭着求饶道:“小王爷,你饶了小的吧,饶了小的……”
原地蹲着的秦恒,忽然暴起,一把掐住马蚺的脖子,把其带着往前拖,另一只手再次手起刀落,切掉他的另一只耳朵,秦恒道:“不去,死。”
杀猪般的惨叫声响彻在这片陋巷中,却无人出来看热闹。
站在院中的衙役,见到这一幕,听到这叫声,是浑身毛骨悚然,同时心底也有些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冲上去,不然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这可是曾经“名动天下”的大庆小王爷。
秦恒将马县丞拖至门前台阶处,一脚踢在其脑门上,“程明志在某本野史札记里面有首诗写的是真好,‘常见谏官挺傲骨,不知九品膝盖软。封王拜相窝里横,号角一吹两腿湿。’。”
秦恒又一脚踢上去,道:“你占了两种,希望还能有点骨气。”
“小王爷,我去……我去叫兵马指挥司的杨大人,我去叫,风水高人我也去请,都叫来,都叫来,给小王爷请罪。”马蚺捂着鲜血直流的两耳,大叫道。
他心知今日之事不能善了,与其他一个人扛,不如把所有人都拖下水。落得这般田地,这会儿,马蚺心中最恨的人就是他那位新晋户部侍郎的堂哥,你他娘的没什么事信这些狗屁的风水师做甚,让老子平白无故遭了无妄之灾。
都说忘恩负义,忘恩负义,眼下在这位作威作福十几年的高塘县丞大人身上是最好的体现。他都忘了,是谁让他坐上如今的位置,是谁在他最落魄的时候给他口饭吃,就是他那位户部侍郎的堂哥。
第五十九章 各怀鬼胎
高塘县县丞府衙。
装饰奢华的府衙内堂,一个看上去约莫五十岁出头的老者坐在檀香木的蝴蝶椅上,手中端着一杯姜春茶,悠哉悠哉品着。
老者满头黑发中夹杂着少许白发,脸颊红润,没什么皱纹,嘴角有一颗黑痣,脸部线条分明。穿着一身灰黑锦缎长衫,给人感觉精神矍铄。
老者正是兵马指挥司副指挥使杨奇。
在老者身后站着他的亲信,兵马指挥司总长吕重。
长相贼眉鼠眼,个子瘦小的吕重,能够坐上今天的位置,全是因为他会巴结奉承杨奇,受其一路提携,引为亲信。对于这位实则已经架空指挥使大人权利的杨奇,吕重是言听计从。
此时,吕重的两只小眼睛滴溜溜打着转,心中斟酌再三,他说道:“大人,您千里迢迢从京师赶到这里,只是为了帮着马大人完成那件可有可无的小事?”
“吕重,你是不是想问我,千里迢迢赶来,就单是为我那笃信风水改运之说的好友,要巧取豪夺寻常百姓家祖宅这件事而来?”杨奇放下茶杯,回头笑看着吕重。
吕重点头,这个时候再遮遮掩掩,反而不好,倒不如坦白,讨得大人欢心。
果然,杨奇呵呵一笑,对于猜中吕重心思颇有几分得意,他摇头道:“这事只有马揾看中,在我看来,不过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事,风水学说,信则有,不信则无,我却是不信。之所以郑重其事的请缨,更为重要的是躲避这风口浪尖。”
吕重疑惑不解。
杨奇接着道:“前段时日,京师盛传,六年未有任何消息传来的那位大庆纨绔,正在南行,似乎目的地就是白罱城。”
吕重知道杨奇说的是谁,但这他就更不解了,那位大庆小王爷与杨大人来到高塘有何关系?他没开口问,因为杨奇已经在解释。
“你没有经历过六年前白罱城那场惊天动地的风波,对外宣称是两个孩子打架,可背后的时局动荡,几大势力扳手腕,那位皇长孙不能人事,多少权贵掉脑袋,都是因为打架两人,一个是大庆小王爷,一个是皇长孙。”
杨奇说到这里,脸色有些难看,当年他被人怂恿,当炮灰使,差点当场被那人扈从打死,幸好他机敏,装死逃过一劫。
吕重听到这里就有些明白了,他道:“大人是想错过这个时间间隙,不在京城,就算那人在白罱城闹翻天,也殃及不到大人。”
杨奇点头,喝了口茶,道:“这只是其一,其二我那位好友成了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心思就有些起伏,让人捉摸不定,似乎有想脱离太子班底,倒戈向八皇子的意思。我拿捏不住,便想着可能是当局者迷,出来没准就想通了。最为主要的是,不用跟着我那好友坐在同一条船上,万一将来卷进漩涡,想脱身都不可能了。”
吕重脸色微变,一闪即逝,心中暗骂这只老狐狸,此刻他才意识到,杨奇给他讲的这些,皆是天大的隐秘,但凡有任意一条传出去,他的脑袋都会离开脖子。
杨奇的用意,不仅要将他绑在自己那条船上,更多的是在震慑,让他吕重分清主次,搞清楚自己如今的地位是怎么得来的。
吕重笑脸谄媚,恭维道:“大人真是高啊,一举数得,属下万分佩服。”
这会儿的杨奇要是知道自己随口答应“好友”的小事,将会遇到什么人,什么事,他非得自扇耳光,大骂自己,“真他娘走的是狗屎运。”
听到吕重的话,杨奇的手不自觉轻敲桌面,嘴角微微勾起,显示出此刻他的内心很得意。
二人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
忽然,杨奇叹息道:“这几日雨慧江上发生的事,传的沸沸扬扬,恐怕这会儿我那好友为他那不争气的儿子都操碎了心。吕重,你说有个这样的儿子,是不是还不如我这样的孤家寡人来的自在,真为我那好友感到不值。”
吕重连忙道:“大人说的极是。”
这二人正说着话,一个捂着两耳,浑身是血的中年胖子,脚步飞快走入内堂。
这与他之前走入曹氏兄弟老宅时,一步三喘,挪不开步子的模样,简直是天壤之别。
马蚺毫不理会二人惊讶的目光,他直接道:“杨指挥使,曹氏祖宅里有人在等着大人。”
杨奇有些搞不明白这玩的是哪一出,出去时拍着胸脯和他保证,手到擒来,看这样子,不仅没手到擒来,还负伤而归。
“怎么回事?何人伤的你?是那曹氏兄弟?”杨奇问道。
“大人,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而今曹氏祖宅来了位大人物,是那曹小二的兄弟,为曹小二出头,点明要大人您去。”
马蚺说话挑挑拣拣,用心歹毒。
杨奇面露愠色,对于这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说出这番言语,极度不满。
吕重很知上司心思,他怒中有讥道:“能与那曹小二做兄弟,能是什么大人物?莫非能够伤了马大人的,马大人都以为是大人物?”
马蚺一脸苦色,道:“大人,那人名讳下官不能说,也不敢说,您还是亲自去一趟吧。若是惹得那位不高兴,恐怕,恐怕会……”
马蚺没有将话说完。
“恐怕如何,我们大人那在朝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大……人物,就敢吆五喝六,还敢要我们大人去见他。”
吕重说到大人物时,故意拉长音道,脸上讥讽之色更浓。
马蚺一脸为难加无奈,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其实,马蚺根本就是想把祸水东引,何来不能说、不敢说,一说,他只想那位大庆小王爷将怒火迁至在杨奇身上。而不明言那人身份,杨奇自持架子不去,或者一走了之,那是他更愿意见到的,那样的话,这位大庆小王爷,还不将全部怒火发泄在兵马指挥司杨副指挥使身上。
用心可谓歹毒到了极点。
然而,他小看了这位副指挥使大人。
一番深思后的杨奇,两眼闪烁不定,他问道:“你说那位大人物是不是姓秦。”
马蚺下意识点头。
杨奇面色大变,从凳子上“噗通”摔落在地,模样狼狈。
第六十章 天下道理讲不完
一派仙风道骨的清风上师宋开录,正在城中最豪华的酒楼典云楼用膳,包间外大排长龙,多是一些富家女眷,等待宋上师接见,卜卦、推命理、算姻缘。
房内,宋上师闭着眼睛,以手轻搓对面美妇的掌心,嘴里念念有词道:“月丘软,出纵纹,姻缘天定奈何短,转星丘,接二指,情郎初见于秋末……”
宋上师为那美妇解释这番言语的含义,美妇听后面露喜色。
“施主,挽袖少许,上师为你一观姻缘续纹,测算情郎具体出现于何日何时何地。”宋上师一脸高人做派,一本正经道。
“多谢上师。”美妇面露羞赧道。
这时,房门“嗵”的一声,被人从外面踢开,几名衙役二话不说,将刀架在宋开录的脖子上,领头之人这才说道:“宋上师,跟我们走一趟吧。”
宋上师就这样被带走了,留下一脸目瞪口呆的美妇。
————
陋巷,曹氏祖宅。
秦恒坐在门内的石阶上,拿着匕首,在地上不知在写写画画些什么。身旁凑过来坐着的曹小武,见到了马老狗的那副凄惨样,“大仇得报”的畅快劲儿也过去了七七八八,他反而对恒哥愈发好奇起来。
“恒哥,你写的什么?”
“道理。”
“恒哥,你不担心那马老狗一去不回。”
“一去不回,呵呵,他不敢。”
“恒哥,你真是那大庆王之子?”
“嗯”
“恒哥,当年真的是你打了皇长孙,全身而退?”
“嗯”
“跟我说说呗?”
“……”
院子里,衙役站成一排,靠在墙根,宛若木头人。曹小二依然坐在那张板凳上,笑意温暖地望着台阶上一大一小,一问一答。
这时,院门外,有三人齐齐跪下,居中之人连磕三个响头,匍匐在地,老泪纵横道:“小王爷,下官确不知曹公子是您兄弟,而且我也并没有要帮那马揾强取曹公子祖宅的意思,下官只是来这高塘散散心,京师的朝局动荡,下官只是个小小兵马司指挥副使,待在那边我睡的不踏实。”
杨奇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
然而院子里并没有动静,能看到个白色身影坐在台阶上,却根本就没回头。
右侧跪着的是马蚺更是直接,“砰砰砰”就在地上一阵猛磕,不顾耳朵还在往外渗的血,头上也被磕出一片血迹,他连哭带骂道:“小王爷,这都是马揾那丧尽天良的家伙干的事,当时我极力劝阻他来着,可那马揾一意孤行,相信了那风水术师的话,一心想要霸占曹公子祖宅,还要将之构陷入狱,此等歹心,其心可诛。”
匍匐在地的杨奇,斜瞥了一眼模样凄惨,趴在地上的马蚺,心中不由对其“高”看一眼,“够狠,够毒,够阴,够不要脸。”
左侧的吕重虽然觉得自己遭了无妄之灾,但还是装模作样的磕了两个头,求道:“小王爷,这一切都与杨大人无关啊。”
他本想说都是马氏堂兄弟要谋取曹氏兄弟祖宅,这一切与杨大人无关。但又转念一想,若是现在发生争执,于人于己都讨不到好,才作罢。
院子里的白衣人站起身,姿态飘逸的往门外走。
他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冷笑道:“杨奇,你还是要些脸的,没有说的那么直白,虽然矛头也是指向马揾,可还知道点到即止。不像马蚺,你就只差把你那位堂兄绑来我面前送死。”
秦恒又坐在可门前的台阶上,正对跪着的三人,他将手中的匕首搁在一旁的台阶上,盯着中间匍匐在地的杨奇道:“杨奇,当年的旧账,你能装死逃过,那我们就暂且搁在一边。”
“但是,”秦恒忽然起身,接连两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踹中杨奇,马蚺,他目光阴冷,看着被踹出两丈外的二人,道:“今天的一切,前后脉络,前因后果,我们都等那位风水术师来了,一笔一笔,一并算清。”
杨奇被踢中的是肩头,马蚺被踢中的是脑袋,二人疼的龇牙咧嘴,却是不敢叫出声。
秦恒又将目光转向另一人,笑眯眯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事和你没多大关系,不必担心我迁怒于你。”
吕重没有半点被点破心思的慌乱,他低着头道:“小王爷,下官不敢,绝无此等想法。”
秦恒“砰”的一脚,将吕重直接踹飞出去,重重砸落在地,他道:“怪只怪,你他娘的跟来了。”
“天下的道理讲也讲不完,今天我秦恒就用拳头和你们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官家老爷,讲讲道理。”
“讲的通,你们活,讲不通,你们死。”
秦恒冰冷的言语,如石锤,重重砸在几人心口。
院子里,仰着脑袋往外看的曹小武,一脸激动,他觉得恒哥真不愧是武人中的读书人,这句话说的比那句“男儿当死则死,死则死矣。”,一点不差,同样漂亮。他准备等自己去了桃李学供院,认识了字,一定要拿笔记下来,好好珍藏。
而坐在板凳上的曹小二却在心中说道:“天下就没有比我兄弟会讲道理的人,曾经是,现在也是,将来也是。希望天下间能够有更多人听到我兄弟讲道理,为穷人讲,为百姓讲,为边关将士讲,为天下讲,为不平讲,为自己讲……”
曹小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此时会想到这些,想着想着,他不禁咧嘴一笑。
一人挨了一脚的三人,再次跪在门前原位。
被衙役拿着刀架在脖子上,从典云楼“请来”的宋开录,见到陋巷那座老宅门前跪着的几人,心里“咯噔”了一下,虽然现在他还是一头雾水,可是眼下却看出了几分端倪。
这几名身份都不低的朝廷官员,他全都认识,且都与这栋宅子有关,都与京城的那位朝中新贵有关,都与自己这风水高人有关。
原名宋老八的宋开录,靠着在大罗峰白云观偷学一点风水术数皮毛的野路子,在京师混出了一些明堂,成为许多达官显贵的座上宾。
多年混迹于江湖的宋老八见此一幕,第一反应就是,“有大人物来秋后算账,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