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六章 最难的是舍弃
慕容嫣再度轻捋鬓角发丝,被眼前这个自称秦丘,跟脚神秘的年轻人,毫不留情的言语打断后,她也丝毫不动怒,仍旧嫣然一笑,声音轻柔,继续说道:“慕容氏主脉对好几脉分支弃之如敝屣,借故收刮走了这几脉分支中仅有的一点可怜资源,很荣幸,小女子所在分支,便是这其中之一。”
秦恒神情冷漠,道:“秦某对慕容小姐的家事不感兴趣。”
慕容嫣绝美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哀容,语带祈求地说道:“公子能不能容小女子把话说完?”
秦恒不置可否,脚下步伐有条不紊。
慕容嫣回望了一眼凌水江,眼中神情由开始的游移不定转为坚定,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般,说道:“生在乱世,见惯了人命如草芥,女子贱如纸,富贵人家心不富贵,视女子为交易的玩物,随意买卖,命途多厄。佛说人生大自由,小女子只是想此生活得像个人,不受家族摆布。小女子希望今生可以只受一人摆布,那样我便于心足矣。”
秦恒笑了,笑的有些意味难明,“慕容小姐的意思是说,唯愿今生只受秦某一人摆布,无论是沦为我的玩物,还是为奴为婢,又或者干脆往上想一想,成为秦某的结发夫妻,只要是我能带你脱离这个世道的苦海,不让你沦为被家族利益所驱使的对象……”
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万楼带着许少阳离开的方向,意有所指道:“最好是能够将那个胆敢觊觎你无垢琉璃身躯体的富家子弟,帮你一并宰了,这样是不是最好?”
慕容嫣原本笑意盈盈地听着秦恒的言语,但当她忽然听到“无垢琉璃身”几字时,脸色蓦然大变,她死死盯着秦恒,眸光森寒,气势节节攀升,语气不带丝毫感情道:“原来又是一个处心积虑博得本姑娘好感的登徒子,心机端得是深沉,可惜差了点火候。
恕我直言,阁下身边护道的那位前辈,如今不在此地,而那两位实力直逼化境的随从,因为方才出手教训那几位家族供奉的原因,一来一去一耽搁,这就给了本姑娘可趁之机,我有信心在那两位,和这名三品境扈从出手前擒下你。
只是你我无冤无仇,自不必因为……”
秦恒根本就没有慕容嫣后面说了什么,他只是在听到第一句话之时,就被这位“天真”的慕容姑娘给逗乐了,也不晓得是谁给了这位姑娘与身俱来的自信,不过他却是因此,多多少少对她提起了一点兴趣。
秦恒想了想,说道:“慕容氏家道中落,家族为谋出路,决议联姻,攀权上附,这种事屡见不鲜,没有一点新意。许少阳少年心性,即便有那么点城府,可少年有志便轻狂,难免志得意满。他的那些举动,飞扬跋扈也好,言谈高调也罢,无非是想引起你的注意。”
慕容嫣闻言,心中微惊,眼前之人单凭两个人表现出来的蛛丝马迹,竟然联想到整件事的始末,想想都让人胆战心惊。
想及此,她的言谈立马变得谨慎起来,思忖良久,开口道:“阁下是无心之举也好,有意为之也罢……”
秦恒不等她把话说完,直接打断道:“慕容嫣,再试探下去就没意思了。”
慕容嫣眼神闪烁,片刻后,俏脸上先前一变再变的多种颜色,俱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初见时的清冷,语气也如初闻,冰冷异常,“秦公子之聪慧,是小女子平生仅见,或可直追慕容氏那位号称半截身子已经埋入黄土的老祖宗。”
秦恒脸上有了几分笑意,打趣道:“慕容姑娘这是夸奖秦某,还是在骂我呢?”
“当然是夸奖。”慕容嫣平静答道。
秦恒话锋一转,说道:“慕容姑娘,不要在秦某身上浪费时间了,只会瞎耽误功夫。”
顿了顿,他叹息道:“乱世人如浮萍鸟,秦某已是自顾不暇,又如何能护慕容姑娘周全。况且,你跟着我,也未必是好事。”
慕容嫣凝视着他,坚定道:“慕容嫣相信自己的眼光,更相信那是本心的指引,我笃定今日若随公子离去,此生便能活得像个人,真真正正的人。”
秦恒微微摇头,点破道:“你的本心指引,更多是来源于我身旁那位前辈的强横身手,以及秦某未知的神秘背景,这才促成姑娘放手一搏,赌大买大。”
慕容嫣闻言笑了起来,这一笑,宛如微风吹皱了一池春水,煞是好看。同时,她的美眸中也多了一抹真诚,“现在,小女子是真有些喜欢公子了,真的。”
秦恒以眼角余光示意慕容嫣去看那对晚归挑担走在路上,忙碌一天,收摊回家的中年夫妇。
妇人此刻正在给满头大汗的丈夫擦拭额头汗水,满脸满眼皆是温柔笑意。
丈夫小心从怀里摸出一支银簪,递给妻子,意思要送给她。
然后就听到妻子嘴里絮絮叨叨的埋怨,说着这多贵啊,也不知道节俭,果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粗人。
汉子嘴笨,不知如何辩解,只顾挠头傻笑。却是独独在最后接了一句,“俺就是觉得你带上好看。”
妇人嗔了汉子一眼,脸上笑意更浓。这时说,回去之后给他多做几个拿手小菜,允许他今天破例喝杯米槽酒……
汉子在那边,只是一个劲的傻笑。
就这样,秦恒与慕容嫣看着这对恩爱夫妻在粗茶淡饭与朴实言语中渐行渐远。
慕容嫣不明就里,在那对夫妇走远后,问道:“秦公子什么意思?”
秦恒笑道:“慕容姑娘难道不觉得,那样的平平淡淡,似乎也挺好吗?”
慕容嫣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认真想了想,然后说道:“好像是不错。”
秦恒洒然一笑,说道:“我非良人,至少非慕容姑娘的良人。人活一世,草木一秋,难脱苦海,都在争渡,最难的是舍弃二字。舍弃荣华富贵,舍弃修行道行,舍弃眼前,舍弃日积月累的习惯……姑娘,可曾明白我所说?”
听到秦恒的话,慕容嫣的双眸,在这一瞬间变得异常明亮,仿佛有日月光华在其中。
她眼睁睁看着那年轻人大踏步离去,却是再无阻拦的心思,耳边唯有那句“最难的是舍弃二字”在回荡。
第五百五十七章 八斗剑道出剑北
对于秦恒来说,遇到许少阳一行人,发生的那点小插曲,连为这趟江湖游历润色添彩的资格都没有,就只是一个双方萍水相逢的擦肩而过,仅此而已。
慕容嫣想要待价而沽,试图以自身为筹码,想要通过此,一跃“将相门”,好去掩盖其本身最大的秘密。归根结底,这种绞尽脑汁,内藏无数弯弯绕的所作所为,利己不利人,甚至可以说是在害人。
秦恒对此有些不喜,不喜的最主要原因是被人无缘无故当作了冤大头,任谁被人当个傻子一般戏耍,估计也开心不起来,除非那人自愿。
他之所以在最后关头改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想法,点拨了慕容嫣两句,不是因为她说的那些女子命不由己,命途多厄之类的话,而是因为那一句,“富贵人家心不富贵”。
富贵人家心不富贵,这句话说的极好,有那么点深谙富贵门户个中三味的意思。秦恒因为这句话,生出了一丝恻隐之心,这才出言点拨。
不知何时,万楼已经去而复返,来到了秦恒身旁,悄无声息。楼船那边也没了任何动静,赫连海与刘青回也再度跟随在了秦恒身后不远处。
两人皆佩有一刀,且都身材高大壮硕,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骁勇威势,远远看去,压迫感扑面而来,这无疑给了周边经过的人们一种无形压力,但同时也震慑了许许多多伺机而动的宵小之徒。
秦恒没有去问万楼,许少阳的下场如何,一则没有必要,二来也无此心,只要那许少阳最终结果没死就行。况且给许少阳这种人一些教训,让他明白,仗势欺人,也是要有可目空一切的家世作为依托的,未尝不是件好事。
分别在即,万楼大咧咧说道:“小子,老夫说不来拽文的话,就这样吧。原本之前打算临走之前揍你小子一顿,现如今老夫又改了主意。”
他看着一脸茫然的秦恒,打趣道:“不明白为什么是吧?老夫告诉你为什么,因为老夫突然觉得你很可怜。”
秦恒无所谓的耸耸肩,没有言语。
万楼也不再废话,身形一掠,如鱼跃秋水,一个纵跳,身影再度出现之时,已回到了凌水江码头对岸。
秦恒耳边久久回荡着那道苍老的临别赠言:“小子,别死了啊,死了老夫也不会来给你收尸。”
秦恒扭头凝望着江对岸那个大袖飘摇的离去背影,笑着轻声说道:“前辈也别死了啊。”
离开荒城,抵达眼下这座背江水城,秦恒一行人大约已经耗时半月余,途径流夏、并阳与南开三州,距离北域最北的那座海滨之城,还得横跨七州之地,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当他们到达目的地之时,极有可能已经是初冬时节。
入秋走到初冬,时间超过三月,已然不短,足可见此行路途之遥远。
想到那座剑修云集,以剑多、剑意广、剑气磅礴而闻名的海滨之城,秦恒就会没来由的心情激荡起来。
江湖盛传,天下剑术尽出剑冢,又有传,八斗剑道出自剑北。
没错,那座海滨之城,正是以剑命名,名叫“剑北城”。
秦恒以前在庆州的时候,就曾听人说过那座城池,那人言之凿凿,自己去过剑北城,并言那座城前挂有一副楹联,上书“入吾城者剑术高而往,去而行者剑意冠古今”,横批“吾意即剑”。
对于当时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来说,听到这句口气大到几乎要吞天的楹联之时,自然表现的极为不屑。想也不想就往地上啐了两口口水,嘴上骂骂咧咧,“怎么不干脆说你剑可通千古,驭九界,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等到他再长大些,在经历了一场又一场针对他的刺杀行动,见识到了许多因他而浮出水面的江湖奇人异士,在王府中飞来飞去的景象后,忽然在某个瞬间,想起那副楹联的用词,似乎口气大归口气大,但又何尝不是城池中人,对自身强大无匹的剑意,一种发乎本心的自信。
吾有一剑,天下何处不可出?
那个时候,一股名叫心神往之的思绪便就此深埋秦恒心底,令他对剑修充满敬意的同时,亦是心有同修之念,由此才促使他修习剑道多于刀道和其他别类术道。
四人在距离那座渡口百余丈外的一处路边茶肆歇脚,商量接下来的行程路线。
四人围桌而坐,茶肆老板兼跑堂的老妇人,手脚缓慢地拎来了一壶茶水,给秦恒几人每人倒了一碗,堆满褶子的脸,冲四人笑着说了一句“请几位慢用”后,就此离去。
身形一扭一拐的走回茶摊的老妇人,身子和脸深埋茶摊后,似乎生怕因为自己的长相与老态,惊扰了客人的雅兴,不在此用茶。
不过却如那句老话,人一老,就会生出孩子心性,她还是没有忍住地往那边偷瞄过去,但是很讲分寸,偷偷打量的眼神也是点到即止。
久在此摆摊,遇到的客人是不少,但是能有如此风度,气质不俗的客人,却是少之又少,几乎没有。
毕竟在她看来,那样的人,如何会在她一个邋遢老妇的邋遢茶肆用这一碗茶叶末子泡出的糙茶。可今日就遇到了几位,这让老夫人很是开心。
尤其是那个相貌堂堂的年轻人,一看就是一个家教很好,很有礼貌的主。明显是瞧见了她的打量视线,也没有半点生气的迹象,还冲她微微颔首点头,笑意温和。
老妇活了几十岁的人了,自然能够看得出年那个轻人笑容中的真诚有几分,有几分是出自本心。
她很开心,是因为她在那个年轻人眼中与脸上,没看到富家子看待穷人的深深鄙夷,也没看到寻常人看到脏兮兮老人时,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那股子嫌弃,无论是表现在脸上还是心底,有的只是发乎本心的善意,既不会让人感觉突兀,也不会让人感到不适,很恬淡,舒服的感觉。
秦恒冲老妇人善意点头后,紧接着就低头看向高晖从包袱中取出,铺开放在桌面上的一幅囊括北域半数疆域的简陋地图,认真思量起来。
一旁的刘青回,默默观察着秦恒的一举一动,对于秦恒一路都不曾与他开诚布公相谈的态度,他只当作是主子在对他进行考量,遂刘青回也始终缄默,耐住性子不去询问。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够等来秦恒的坦诚相见,只待考量通过。
可他又哪里知道,秦恒之所以一直将他晾在一边,并非如他所想的那般,不过是没有往这一块想罢了,简单来说,就是心不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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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八章 剑斩出城
高晖取出的这份地图,是荒城中一名熟谙兵事勘舆之道的术士手绘而成,是幅按照比例推敲的对照简易版,只标注出了一个大致山川地理形势与地名。
举国战事汹汹如潮的状态下,民间不得私相授售任何关于本国州郡的地理形势图,否则将以叛国罪论处,诛灭九族。
这是一条放任古今任一朝代,皆在负行的铁律。目的是为了以防敌我双方战局正酣之时,后院起火。更是为了防止因为地理形势图的泄露,从而导致不必要的战损。
秦恒所谓的“推敲”,并非真就是字面意思,而是说荒城军备库中常备的那份详尽到令人咋舌的军事地图,是炎庆池谍子们,以付出无数条鲜活生命为代价换来的,孰为不易。
想及此,秦恒心中有些伤感,他想起了炎庆军中的六年生涯,那些人与那些事,就此深埋在了那座漠北小镇,再无相见日。
这种伤感的思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秦恒很快就调整好思绪,正襟危坐,他低头俯视着那幅地图,思索着接下来几人要走的路线。
高晖的性子大大咧咧,也能说是头脑简单,没那么多弯弯肠子,所以他也就无所顾忌,对着地图上几处大城点指了几下,嘿嘿笑道:“少爷,这几处城池的名字,一看就是……就是肚子里面有墨水的文人老爷们给起的,你也知道我,打小就没上过私塾,对这些文人大豪们仰慕的紧,特别想去看看。”
他眼珠滴溜溜一阵乱转,涩笑道:“少爷,我们不妨就从这条路线去往剑北城,不仅一路风光无限好,而且走在官道,还避免了不少麻烦。”
赫连海瞪着高晖,沉声道:“高晖,你当是游山玩水来了,还风光无限好?名字起的好,跟走哪条路线有个屁关系,还想去看看,你见的着吗?再说,公子思虑,自有深意,哪轮得着你来指手画脚。”
高晖努嘴,小声嘟囔了一句只有自己听得到的烟雨。
秦恒听着二人言语,脸色略微有些尴尬,他轻咳了一声,看向赫连海,笑道:“阿海,出门在外,别太拘着。你家公子这趟远游,是私心作祟,并无其他意图在其中。远游那座剑北城,是圆我打小的一个剑客梦,去那边转转看看,是想知道何为剑道八斗出我剑北,这是其一。更大的私心,我现在也不便透露,免得到时候没能如愿,徒惹笑柄。”
赫连海闻言,刹那之间,刚正的脸上一片涨红,他支支吾吾了好半晌,憋出一句:“公子好有闲情雅致。”
秦恒啼笑皆非。
高晖在一旁幸灾乐祸,被赫连海一个瞪眼威胁后,连忙低头憋笑,极力装出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
赫连海低头用茶,以掩尴尬。
刘青回看着这主仆三人,有些不解,也有些难以言说的羡慕。在刘青回的世界里,仇恨充斥一切,极少有感知到人情冷暖的时刻。此刻的他,虽未真正放下仇恨,但却是多了许多人才的感知,就比如当下。
“青回,我看你也用剑,不知道是否去过那座剑北城?”
这时候,刘青回耳畔忽然传来秦恒的声音。
刘青回闻言,先是有些错愕,但当他反应过来后,连忙答道:“回禀公子的话,属下确有两次去往剑北城的经历。”
秦恒笑道:“说说看。”
对于刘青回的拘谨用词与自秉身份,秦恒不像对待赫连海那般出言开解,他只当没有听到见到,脸上也未流露出丝毫不喜神情。
刘青回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一般,听到秦恒让他说说看,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掩饰的笑容,端起桌上大碗茶喝了一大口,放下茶碗后,笑着说道:“属下年少时跟随师傅跋山涉水游历,曾到过那座剑北城。据我师傅说,他在那座城里面有位老朋友,要去拜访一番。
那个时候我因为年龄太小,跟随师傅进入那座城池中后,对城内一切人与事,并未产生什么直观感受,就记得那边的城池中心位置有一棵古老剑树,树干枝丫上挂满了天下名剑,很是晃眼。”
秦恒笑道:“有趣。”
刘青回面露缅怀之色,像是想起了当年往事,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复杂。
他继续说道:“属下第二次去往那座剑北城,就没什么好说道的了,因为太过丢人。”
秦恒善解人意的就想要开口将这节一笔带过,却在这时,刘青回自揭其短道:“其实现如今回头再想想,那件事好像也算不得什么。或许我在那位剑修的眼中,从来都是无关紧要的“过客”,说难听点,就是阿猫阿狗。”
秦恒三人听得一字不落,静等下文。
刘青回也不卖关子,直接道:“还是为了报仇,那时候,我作为底子打得一般的三品境刀手,已经学得师傅**分的功力。
在师傅那边,我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在功力上面有所增长,更何况,师傅也教无可教。我也明白,我如果再继续跟着师傅走下去,报仇将遥遥无期。
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一直将师傅视作亲生父亲,对他既敬畏又疼护,从师傅收下我的第一天便是如此。
因此即便那时我已经心生如此想法,却还是没有表现出来,言行方面也未流露出丝毫端倪,可是仍旧还是让师傅给瞧出了我的心迹。
那天晚上,他将我叫到家门口的老槐树下,说了许多话。具体说的什么,我都已经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他铺垫了许久,才一脸痛惜地与我说,他老了,想要颐养天年,再不过问江湖事。
他也教不了我什么了,要我自己出去闯一闯,另拜名师门下,这样他将来百年归老,到了底下,也能和他那些老朋友有个说道。
你看我那徒儿多有本事,才不过二十来岁,就有一身好武艺,闯下了偌大名头,就问你们羡慕不羡慕?
其实那时候我就知道他的话言不由衷,但是我就是不去点破,也没去说什么自己不走了之类的云云去安慰他。
他建议我去剑北城拜师,我答应了,也照做了,因为我本就有此念,习得剑道,以破瓶颈,杀魏言。”
说到这里,他看向秦恒,叹息一声,满脸郁闷地说道:“想必公子已经猜到了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秦恒点头,说道:“不仅没能拜得名师,还被人给赶了出来。”
刘青回微微点头,又摇头。
秦恒困惑道:“不是?”
刘青回解释道:“只是有一点小小差异。”
“怎么一个差异法?”秦恒问道。
刘青回笑容无奈道:“我是被那人剑斩出城的,我在城外之时,犹听到那人最后说了一句,你不配用剑,趁早给老子滚蛋。”
秦恒不禁莞尔,心想那位剑道高人,果真是高人行事。
秦恒心中其实还有个疑问,只是不便再问。他想知道刘青回那位舍身成仁的师傅现如今如何了,但是刘青回没有提及,他也不好去张这个口,因为就怕是那个万一。
他转而问道:“那以你之见,我们应该选择从哪条路去往剑北城,才能走的顺当,既可少走弯路,又能省去多余麻烦?”
第五百五十九章 烟霞镇,五蕴山,霸拳宗
刘青回早有腹稿,却还是露出思忖神情,酝酿了片刻才说道:“寻常人走官道图一安稳,贩夫走卒摘选僻静小路为省脚力,也为省钱,江湖武夫多会选择江湖门派扎堆的山野,拳打四方,以为扬名。
公子既非常人,又非纯粹武人,我看不如定计接下来的路程,半走官道,半走山野。相信以公子的智慧,属下不说,也能知晓哪些地方该走官道给路引,经过城池,哪些地方应走山野,会多些江湖磨砺。”
秦恒赞许地看了刘青回一眼,而后低头看向地图,手指在地图上的几处城池关隘,及几处风景名胜之地,一一点过。
众人顺着秦恒点指的地方齐齐望去,他所指的那些地方,汇成一条线的话,是一条略显扭曲的路线,不过却是符合了所有人的心思。
“有山有水有故事,这一路应该不会太……无趣。”秦恒从地图上收回目光,笑着说道。
高晖咧嘴大笑,忙不迭递上去一记马屁:“少爷高见。”
高晖这副样子,相当有狗腿范。
赫连海瞅着他,似笑非笑,眼神却是异常冷冽。
刘青回脸上浮现出一抹由衷笑意。
与雎鸠城毗邻的这座小县城名为东顾,是座地理贫瘠,人烟稀少物不丰的小城镇,百姓多以种植山果维持生计。
秦恒欲从此地绕道去往并阳邻州关赐,途经州内三城,然后经由陇开、禹南、漳北、霞光、东阏、潮胥辖下诸城,最后抵达剑北城。
这里面,何时选择官道,何时选择山水形胜的江湖地而走,秦恒决定随心而走,边走边看。
与老妇人支付了二两碎银子以付茶钱,老人连连摆手说不用那么多的,就四文钱。秦恒好说歹说,老人才愿意收下,说着下次再经过此地,到她这儿来喝茶,不收他茶钱,秦恒笑着应承下来。
最后在老人满脸温和笑容的目送中,秦恒几人渐渐远去。
走出老远,秦恒回头望去,只见那个已然满脸褶子的老妇人,依旧撑手站在茶摊前望着他们。
就如那寻常百姓人家娘亲送子远游,垂垂老矣的老母亲,满脸欣慰儿子长大的同时,又希望儿子在外受了委屈后,可以回家向她哭诉,娘亲会一直开门等待他归来。
眼见此景,秦恒想起了那个老人,那个陪伴他长大,送他进入军伍,却没能等来见他最后一面的爷爷。
曾几何时,他也如这般站在家门口无数次,目光慈祥地看着孙子远去的背影。
那个时候,秦恒哪里会知道,这样的温馨场面,见一次会少一次,直到天人永隔。
秦恒悄然抬起双手,轻抹了一把脸,望向天边云霞,一脸轻松笑容地轻声呢喃道:“爷爷,恒儿长大了,会照顾自己,别担心。”
天边云霞飘过,无风无月。
刘青回满脸复杂地看着那个背影,嘴唇微动,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东向南离心是宽,最引愁离,展顾人生路,那人无处,最是苦楚。
好命未必全是好事,尤其是在这样的世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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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霞镇,五蕴山。
座落在关赐州的烟霞镇,是铜禹郡辖下一座附属县镇,地少人稀,物资贫瘠,经常会被人们所遗忘忽略。
就连直属管辖此镇的铜禹郡,每年年终会晤官僚考评,都会在想了半天后,才想起辖境内是有一个叫烟霞镇的地方,弄得前去参加考评的烟霞镇县尉,每年都会尴尬这么一通。
到了后来,前去参加考评的县尉,甚至对此渐渐养成了习惯。
当他在报出辖境所在,所属职务后,考评官员但凡只要露出一丝不解表情,还不等他开口询问,县尉立马就会先一步自我调侃几句烟霞镇。
县尉这般所为,既将接下来会遭遇的尴尬处境消弭于无形,还给了考评官员一个风趣幽默的印象,算是不幸中的一点小幸。
这样一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形同不存在的烟霞镇,每年郡内有任何上面下发的好事情,利民利生政策,都不会有官员考虑到,要去特别照顾一下这个小地方,因为都想不起来。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好些年,直到近年,才有所改变,烟霞镇这个地方,才渐渐为人所熟知,名气越来越大。
而烟霞镇之所以能够扬名,并不是因为烟霞镇本身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厚积薄发。只是因为近两年有一座江湖宗门迁徙到了烟霞镇五蕴山,这才使得烟霞镇跟着扬名。
那个号称可拳打九州,脚踢四海的霸拳宗宗主,单靠一个名头,就令许多江湖人对到烟霞镇五蕴山趋之若鹜。
这些江湖武夫来不是为别的,就是想要教训教训那个口气大到没边的家伙,让他知道何为拳大如斗。但也有少部分人来这边挑战那人,是为扬名立万。
市井坊间从不缺好事者,此事经由他们渲染与挑唆,不仅江湖人对此趋之若鹜,就连那些达官显贵、富贾商人与世家子弟们,也都不乏前来凑热闹的。
一时间,这座贫瘠荒凉的小镇,围绕五蕴山脚,变得热闹喧嚣起来。
这时候,有点生意头脑的人们,立马开起了各色铺子,开不起铺子的,就开始摆摊。
没过多长时间,就造就的五蕴山附近,仿佛多年形凑的繁华街市,热闹不已。形形色色的人开始在此落脚歇停,贩夫走卒、江湖莽夫、官家子弟、才子佳人,目的都只有一个,希望能瞧上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热闹。
其实,大多数来看热闹的人,想法都是一致的。他们希望可以见到有人踏空而来,放出豪言壮语,挑战那个时至今日,还未尝一败的霸拳宗宗主方震,两人最好能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让他们一饱眼福。
秦恒几人踏入这座烟霞镇的时候,恰恰是正午时分,小雨朦胧的天气,将小镇的土路街道,淋的泥泞不堪。
几人跟随人流,来到一处据说距离五蕴山较近的客栈,步入其中,在小二恭敬的引领下,来到二楼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下。
此时,客栈内一楼已经人满为患,嘈杂声不绝于耳。江湖武夫的粗鄙骂声,大笑声,指点天下高手的豪迈声,与一些文人士子间的谈笑风生交织在一起,清晰传入秦恒的耳朵里。
忽然,楼下嘈杂声戛然而止,变得安静异常。紧接着,就听一声闷响过后,一人从窗口倒飞出去,直接砸入客栈邻边池水中,砸出一个水窝深坑,溅起水花无数。
然后就听一个粗犷的嗓音,大笑着说道:“论拳头斤两,你姚弄连我一根指头都比不上,还敢与方某递上生死状,不知死活。”
楼下,一名不足五尺身高,满脸络腮胡子的精壮汉子,叉腰而立窗台上,望着水中那个狼狈身影,满脸张狂不屑,嚣张大笑。
第五百六十章 沽名钓誉
这家名为“水云间”的客栈,围方而建,等于是中间为空,四方环绕,留出一片二十来丈见方的空地,蓄有一方池塘,池塘中央建有一座凉亭。
客栈一楼,是由基颈梁柱支撑,并无墙壁,客人站于二楼,可清晰瞧见其他三面的楼内光景。
由于酒菜没那么快上桌,有热闹可瞧,秦恒当然也不会错过,方才客栈突兀发生的冲突,是在一楼西堂内,而秦恒几人所在是在二楼南堂,所以眼下,秦恒站在窗前,能够将所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明眼人一眼便可瞧出,那位自称方某的武夫,正是五蕴山霸拳宗主方震。
秦恒眼中的此人,出手狠辣不提,行事也太过……不拘一格。
在他说完那句霸气言语后,竟然不分场合地开始抠鼻孔,结合他那长相,不免让人觉得十分滑稽可笑。
然而在场中人却是无一人笑的出来,北域敢号称拳法宗师的武夫不多,两只手都数的过来。此刻那方震一身拳意如江河流淌,气大如斗,任谁傻了,这会儿去触霉头,当真不知死字怎么写?
化境武夫,真气的雄浑程度且不去说,单以肉身强度而言,两个同境别修也不是对手。这则说法,自某位拳法大家与佛国一位得道圣僧比拼**强度而不落下风后,世间再无人怀疑此说法真假。
方震从窗台一跃而下后,抠鼻屎的那只手在衣服上随意蹭了蹭,接着他笑脸灿烂地冲众人微一抱拳,说道:“不知哪位江湖朋友愿意赏脸赠碗酒喝?”
无人应答,堂内鸦雀无声,人们表情各异。
“沽名钓誉。”
忽然,一个少女略显稚嫩的嗓音传遍大堂每个人的耳中,众人齐齐循声望去,只见一对寻常夫妻打扮的中年夫妇中间坐着一个豆蔻少女。
少女唇红齿白,一双眼睛大而灵动,很是好看,属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即便还只是小荷才露尖尖角,但已有了倾倒众生之相。
“闻香,休得胡言。”少女身旁与之有七八分相似的美貌妇人,急忙瞪眼呵斥道。
妇人这一频一怒,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魅惑,即便以她眼下无比朴素的衣着打扮,也难掩那份风情万种。
随后,她连忙向方震致歉道:“小孩子不懂事,还请大师莫要见怪。”
方震嘿嘿笑道:“不见怪,不见怪。”
说着,就往夫妇三人这边走来。
小丫头心不甘情不愿地皱了皱琼鼻,家教极好的她,倒也没如何不依不饶地对那络腮胡子恶语相向。
少女身旁那名长相平平的黑衣汉子,轻轻揉着少女的脑袋,笑道:“不妨事的,既是高人,自是有与之匹配的气度,岂能与小姑娘计较,这点肚量还是要有的。”
“就你话多。”妇人嗔怒道。
皮肤黝黑的汉子冲妇人傻笑了两声。
“不知在下能否搭个桌?”方震看着三人,大咧咧说道。
说着,也不等三人答复,径直就要落座在小姑娘对面的座椅上。
“滚开,别耽误我们一家三口说话。”
那黑衣汉子却是不等方震屁股坐下,转头看向他,像是变了一个人,笑脸转为冷然,言语毫不客气。
方震闻言,半落座的动作微微一滞,随之又安然自若地坐下,他自顾自拿起桌上的酒壶,取来一只酒碗,给自己倒了一碗,一饮而尽,放下酒碗后,他豪爽道:“出门在外,都是朋友,别那么见外。”
“八钱银子,这壶酒钱,你付。”黑衣汉子斜睨了一眼那壶酒,面无表情道。
方震脑袋摇晃不停,“没这样的待客之道。”
“客随主便。”汉子回道。
“我没钱”方震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说道。
汉子刚准备说什么,小姑娘却在这时俏生生喊了声“爹”。
汉子回头之时,立马又恢复先前那副铁汉柔情姿态,温柔道:“没事的,闺女,万事有爹在。”
小姑娘轻轻眨了下两大眼睛,笑容调皮,在小姑娘的世界里,好像就没什么比爹说这句话更天经地义。然后她开始低头扒饭,狼吞虎咽,桌上就那么碟青菜,但她却吃得津津有味。
米饭塞得满嘴都是,她含糊不清地说:“爹,你那个朋友也住的忒远了些吧,要你送还当年之物,不自己过来取,反而要你送过去,好大的架子。虽说我喜欢这外面的世界,可终归不如自家舒坦,况且走的路多了,脚也会跟着疼。”
说到这里,她一脸希冀道:“爹,要不然你买辆马车呗?”
接着不等汉子回话,她又自顾自说道:“算了,爹又没钱,那东西多贵啊,我家买不起。不就是脚上磨出点老茧,疼些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姑娘这番言语,听得周遭等待又一场热闹上演的客栈男客人们,纷纷生出一股子冲上去送殷情的冲动。说上一句,“小姑娘,不就是一辆马车吗?只要你愿意随我回府,别说一辆马车,十辆都有,全都送你。”
然而,他们却是只敢在心中想想,这个时候,要是还瞧不出那同桌两个男人的不同寻常,那就真是傻子了。
妇人往小姑娘碗里夹了筷子青菜,语气不悦道:“钟闻香,别得寸进尺。”
少女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
汉子一脸惆怅加无奈。
“有人说南拳靠势,北拳靠意,兄台认为此言对吗?”方震的大嗓门一开口,当即破坏了同桌三人的那副温馨画面。
姓钟,单名一个齐字的黑衣汉子,听到方震插话,眉宇间忽然浮出一抹暴戾,他冷喝道:“八钱银子留下,滚。”
方震不为所动,他再次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水,细酌慢饮起来,就当钟齐消磨掉最后一丝耐心,正要发作之时,方震刚好喝掉碗中最后一滴酒水,他将碗轻轻放下,突然间换了一副语气,似讥笑道:“啧啧啧,前辈就是前辈,不管拳头有几斤几两,那口气倒是大的没边。”
钟齐终于没了半点耐心,一身拳意刹那席卷而出,如巨灵搬月,袭向方震。二人拳罡瞬间攀至最盛,针锋相对。只是这转瞬功夫,两个拳法大宗师,拳罡碰撞而起,便引得二人身前的数尺空间,如音爆盘旋,发出一连串的爆竹声响。
方震冷笑道:“钟齐,你想争那“最满”二字,还要问过我方震的拳头答应不答应。”
钟齐嗤笑道:“何时武夫比的是嘴皮子功夫了,钟某怎么不知道,难不成是这江湖近十年新立的规矩?”
方震道:“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钟齐跟着道:“正有此意。”
两人身形不约而同一闪而逝,不到两息功夫,一人拂袖站在水云间屋顶,一人虚立客栈中央水池的那座凉亭顶端,二者皆是拳罡如龙。
第五百六十一章 各为己身,误子难教
楼上楼下两位拳法宗师大战一触即发,站在窗前的秦恒往后退了两步,尽量远离战场两人的拳罡直接覆盖。
他心中很清楚,极有可能被殃及池鱼的热闹,哪是那么好瞧的。况且待到两人真正动起手来,一座客栈的存在与否,不过是两人三两拳的事情,摧枯拉朽,经不起半点摧残拆解。
眼下这局面,秦恒并不觉得只是单单一场江湖意气之争造就,很明显,夹杂了其他不为人知的东西在里面,只是眼前还弄不清楚。
“没意思,又是一场江湖莽夫的无谓厮杀,除了粗鄙野蛮血腥外,没有半点含金量。”
与秦恒相邻的那扇窗前,是一个身着锦绣玉红衫,眉目清秀,发髻绑丝带,腰间挂有一柄金光闪闪,内嵌名贵玉石的匕首,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少年。他将手中书籍轻轻卷起,在窗沿上连敲数下,望着正处争斗中的二人,言语充满不屑与鄙夷。
“公子慎言,听说那江湖武夫,都是能千里听声辩位的强人,我们出门在外,不宜多生事端。老爷若是知道,难免又要责罚公子您。”在少年身边的那名随从,连忙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怕什么,他们还会与我这个读书人斤斤计较不成?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他们在我身上抖搂威风,赢了也无光彩可言,有何好怕的?”少年不以为意道。
顿了顿,他又道:“老爷那边,你不说,我不说,他又哪里会知道。”
“公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随从半点没有因为少年的开解而心下稍安,甚至语气反而变得更加焦急。
赵忠安心中其实郁闷无比,这一路来,他为给公子擦屁股,真是烦不胜烦。
宋子观是个读书读傻了的读书人,读书千卷,没有学到书中各色文章的精髓不说,尽学会了读书人的满肚子酸儒与一根筋。
因为宋家公子秉持的那句“君子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的圣人理论,从而导致他们这趟出门游历,平生了无数事端。
这一切,说白了,全都是因为宋子观的那张嘴。
赵忠安多次明里暗里提醒,宋子观依旧还是那般我行我素,想到什么说什么,弄得赵忠安无数次暗地里气闷的想骂娘。
有些时候,赵忠安心里甚至会冒出给宋子观两巴掌的强烈念头,希冀能够以此打醒他。
要他知道,这一路上,如果不是有他居中斡旋,处处给人点头哈腰的道歉,拿银子给他擦屁股,他如何能够安然无恙的走到今天。
再有,如果没有老爷暗中差府中客卿供奉一路尾随保护,他何以能够走的这般顺遂安稳?
只是,想法终归是想法,赵忠安只敢在心里想想,哪敢真的付诸于行动。毕竟身份摆在那里,随从就只能行随从之事。没有为主子分忧的能耐,要他何用?
宋家作为关赐州州城里的本土豪阀大族,这些年几经动荡,却仍旧能够屹立不倒,这里面有两个原因。
一是他本身的底蕴摆在那里,家大势大,百年宋氏积累,撼不可摧。
二是因为宋氏与关赐两座最大的江湖一流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处处得他们庇护。只要不涉及到朝廷党派之争,不触碰到那些大人物的禁忌,基本万事无忧,可在关赐横着走。
因此,宋家在关赐州行走,遇事只需报上名号,也就差不多已算摆平。事后再有宋家人出面后补、道歉等,生事者与被生事者,甚至还会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出门离开后不乏有与好友吹嘘一番的人。
赵忠安的话一如往常,没有起到丝毫作用,他也只能作罢。
他静静站在宋子观身后,看着两边的事态发展。寄希望于那两位江湖高手只顾大战,无暇分心他顾,没有听到自家公子的“无心”言语。
宋子观似乎觉得他的这番直指事情本质根源的理论,说与赵忠安听,等同于对牛弹琴,毫无意义。于是就想着,这个时候,该与同道中人共论之才有趣。
想到至付诸于行,几乎是一瞬间的事。他四下一环顾,最终目光锁定在隔壁窗口位置前,最像读书人的那个青衫年轻人身上,想也不想问道:“隔壁兄台以为然否?”
秦恒闻言愣了愣,指着自己,问道:“我?”
宋子观点头,老气横秋道:“宋某观兄台同为吾道中人,还未请教?”
“秦丘。”秦恒视线转回院中战场,随口应付道。
宋子观重复先前所言,道:“在下以为场中那二人是只懂得打打杀杀的粗鄙莽夫,无谓厮杀也只为博人眼球,公子以为然否?”
秦恒头也不转地说道:“不敢苟同。”
少年显然没有料到会是这个答案,一时间,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站在那里,脸色阴晴不定,好半晌后,才又说道:“武夫乱世,文人救国,这才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秦恒淡淡一笑,不置一词。
宋子观见对方这副样子,瞬间勃然大怒,脸庞扭曲,双目赤红,喝道:“竖子浅薄,难与尔论,羞与为伍。”
秦恒乐了,终于转头正视这名不谙人情世故,满口所言,尽在吊书袋的少年,语气玩味道:“自以为满腹经纶,天下诸事皆可指点一二,殊不知坐井观天,见识只在井中天。”
不等那少年由怒转为暴怒,秦恒满脸平静地继续说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却没教夜郎自大,更没教读书人高人一等,也没教武人粗鄙,只懂厮杀。我不是私塾先生,没有教稚童粗浅道理的习惯,各为己身,误子难教。”
秦恒话音落,就不再与之相对,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视线再度落回凉亭与屋顶。
他这番话说的几近羞辱,少年脸色难看至极,却是找不到任何言语、道理反驳,他死死盯着那个自己错误判断的年轻人,心中后悔不已,这简直是自取其辱,自取其辱啊……
“好一副伶牙俐齿,与个孩子逞口舌之快,算什么本事。”
这时候,有位肤色略黑,中人之姿,身材却是十分高挑的佩剑女子,沿着楼梯口缓缓向这边走来,口中“仗义执言”道。
第五百六十二章 拳法宗师之争
钟闻香终于扒完最后一口饭菜,胡乱抹了一把嘴,然后站起身,匆忙跑到一楼水池护栏前,趴在护栏上,双手拖着腮帮,眼神熠熠盯着对峙二人。
对于她爹与人大打出手这件事,小姑娘似乎早已习以为常,毫不担心她爹会受伤,等着看热闹的心思,甚至多过心头一闪而过的担忧。
美貌妇人紧随其后跟了过来,站在少女身边,一脸平淡地望着客栈外。
“娘,爹已算是用拳武夫的极致,那人也同样厉害?”双手与脑袋在护栏上同时横移来横移去的钟闻香,问道。
卓忧点头,点评道:“化境武夫的拳头,没有一个是斤两浅的。”
小姑娘撇撇嘴,“瞧着可真不咋地。”
卓忧浅笑,“你爹又能强到哪儿去?”
小姑娘当即就不愿意啦,替钟齐辩解道:“我爹至少长得比他长得……”
“有模样。”
想了想,钟闻香以“有模样”三个字来形容她爹的外在形象。
卓忧不禁哑然失笑,没有反驳,算是认可了这个形容。
钟闻香没有过多纠结这些“小事”,而是继续关注场下。卓忧只是视线淡淡扫了一眼那边,便不再理会。
先前被方震一拳轰入水中,继而开始装死的那名武夫,此时趁着人群视线皆不在这边,猛咳了几下,借此缓解胸中被猛烈拳罡震出的郁气。然后,一记猛子扎进水中,迅速游至岸边。
只是还不等他心中暗喜,此次“侥幸”在方震手中活命,出了烟霞镇,便会立刻扬名立万之时,就又被迎头一记女子重拳轰入池水中,水浪翻起,激出一道一丈来宽的水线巨沟,连穿十数丈,撞在水池另一边的石壁上。
这下,此人真就生死不知了。
出拳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与寻常妇人看上去一般无二的卓忧。
她一记重拳砸在那人额头,随之轻描淡写收势,继而像没事人一般,继续观赏眼前风景。
这一幕,惊得周遭众人目瞪口呆。
钟闻香悄悄偏过头去,撇撇嘴,低声嘟囔:“就会与这种人逞威风。”
楼上,时间退后一盏茶前。
宋子观在指点江山后,将秦恒引为同道中人,结果却被秦恒毫不留情的讥讽,少年一时间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出言反讽,然而却迫于“嘴”不如人,三两句话,败下阵来。
正当他一面羞愤,一面无地自容之时,这时候,一位佩剑女侠横空出世,仗义执言,欲路见不平,拔“剑”相助。
结果那位女侠还未来得及自报名号,就被赫连海三拳两脚踹回楼下,摔了个四仰八叉,晕厥过去。
原本就没有寄希望在那女子身上的宋子观,看到这一幕,鄙夷道:“酒囊饭袋,还要学人任侠意气,不知所谓。”
说完这句,他再不多言,径直带着赵忠安就要下楼离开。当其走至楼梯拐角处,又突然回头,脸色阴沉地盯着秦恒,恶狠狠道:“竖子,且等着。”
秦恒置若罔闻。
宋子观接下来要做什么,他不用想也能猜到。
孩子在外与人起了争执,输了,觉得伤了面子,哭着喊着回家与爹娘告状,一哭二闹三撒泼打滚,再有仆人在一旁添油加醋诉说小主子的委屈,让老爷夫人觉得孩子受了天大的委屈,从而义愤填膺,当即就要去给孩子讨个公道,说什么也不能饶了那个胆敢欺负我儿的家伙。
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一场“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升级恩怨,接踵而至。
这样的事情,秦恒见过太多,也经历过太多。
不过,事无绝对,秦恒也有遇到过一些明事理的爹娘,他们了解自家孩子的品性,在孩子回家哭诉后,不仅没有如孩子所愿,去与他要报复的对象寻仇,反而被先教训了一顿,再被揪着出门与他道歉。
只不过这样明事理的人极少罢了,大多数人都是帮亲不帮理,即便他知道是他孩子的错,他也会将错就错,将所有错归咎在对方身上。
宋子观的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很快被秦恒抛诸脑后。
他的视线再度落回楼下,恰恰就在此时,刚巧发生美貌妇人拳砸落水那人额头的一幕,引得客栈内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惊掉一地下巴。
秦恒不禁轻“咦”出声,心中难免生出些许讶异。
实在是他看走了眼,没有想到那女子同样是一名货真价实的拳法宗师,且还是位剑道造诣相当不俗的剑修,这就难免让人联想众多。
众所周知,肉身体魄打熬与剑道修行,分属两类修习之法。
修炼体魄的人,需专一而为,才能肉身成圣,熬炼出类似佛门金刚的不败金身,肉身强大。
而修习剑道的修士,最最重要的乃是对剑道剑意的领悟,以及在剑术之上的成就,体魄修行只作为辅助,不成必然。
当然,这也并不是说,两者只能修行其一,否则就会起冲突。而是指肉身体魄与剑道修行这两类,光是修其一,就已然很难登顶,若是同修,则是难如登天。
然而那名女子却是将肉身体魄与剑道修行皆修炼到了高深境界,这如何能不令人暗暗咋舌。
谁说女子天赋就一定不如男人?打架就会输给男人?
秦恒的惊讶只是一瞬间,当那妇人收势之后,他就不再关注,目光再度落在对峙的两位拳法宗师身上。毕竟方才她的出手,对于秦恒来说,并无任何修行上的裨益。
而接下来交手的二人就不一样了,两位拳法登顶武夫“极致”的强者交手,就算是秦恒,也要说一句机会难得。
这等强者的交手,对于武道境界与眼界达到一定层次的修士来说,足可称之为可遇不可求的机缘,有些人甚至修行一辈子,或许一次都没遇见过。
观之大战,不仅能够拔高观战者的武学领悟,而且对于自身的裨益,在某些层面,甚至要高于服食天材地宝,几乎可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秦恒自然不愿错过这样的机会,他盯着那边的眼睛一眨不眨,一副浑然忘我的样子。
第五百六十三章 事不可为,当放则放
方震与钟齐出手毫无征兆,几乎不约而同袭杀向对方,罡气碰撞,光彩绚烂,在半空中发出一连串犹如闷雷般的炸响,气势骇人无比。
一撞过后,二人出拳如电,拳与拳碰撞,拳拳到肉。一刹那交手,双方已是互换数百拳,让人眼花缭乱。
楼内观战众人,境界与眼力达不到者,极尽目力,也未能瞧出这场大战的双方,二者根本战力与其中的凶险所在。
两位拳法宗师,这样的打法,等同于在“以伤换伤”,拼的不仅是肉身体魄的强横坚韧程度,更多是在比拼武夫拳头的斤两有多重。
一旦有一方拳力与战力露出一丝不支的迹象,那么换来的就有可能是对方下一刻的拳拳战力叠加,一拳又一拳。
那么接下来结果会如何,在明显不过。
高手之争,气在神在,气失就如漏气的酒囊,酒漏囊瘪,一瘪再瘪,再无那口纯粹真气支撑一场大战下来。
说白了,那样的局面,就是其中一位拳法宗师失了那份“我一出拳,身前无人”的心气儿,颓势败局将成必然。
方震此刻,须发皆张,衣衫鼓荡,周身拳意汹涌外泄,如一口水满则溢的池塘,溢不能遏。他对此就像浑然不觉一般,只是在一个劲儿的向钟齐递拳。
面相粗犷,收敛起先前那份玩世不恭姿态的方震,眼下面无表情的样子,看上去别有一番风采神韵。
反观钟齐,他的出拳就要显得闲庭信步许多,拳拳递出,不紧不慢,轻描淡写。
就好似一位有把子力气,为生计在街头打把式卖艺的中年汉子,在外行看客面前,胡乱打了一套徒有其表,而无其神的低劣拳法。打拳者也不急着打完收工,主要为打得好看,花里胡哨,能讨到赏钱。
钟齐眼下,就给人一种这样的错觉,拳打得毫无定式不说,更没有半点在与人大战的紧迫感,真就好像是在街边卖艺讨赏钱的半吊子武人。
然,若要是真就这般以为,那就确实是外行人看门道了。
秦恒眼中,便不是如此认为。
那钟齐一身拳意神华内敛,心神收放自如,几近拳法大道圆满,好不惊人。
两人此刻看似打得不相伯仲,实则是方震硬在强撑,拳不倒势。短时间内看不出颓势端倪,可要是时间一长,方震落败,是迟早的事情。
显然,方震也意识到了这些,他眼下这般不惜以伤换伤的打法,就是为了短时间内给钟齐造成伤害,从而落得个两败俱伤的说法,不至于败的太难看。
至少是在外行人眼中是如此,不然他刚刚在烟霞镇扎根的大好局面,岂不是要烟消云散,那么他的多年谋划,也将付之东流,再无任何意义。
秦恒心知,方震败已是必然,拳法比拼,心有杂念,有顾虑,就做不到专心出拳,此乃犯了武夫大忌。
并且方震还并不是想着拳出便一往无前,明知必败而为之。而是想着能与对方以伤换伤,不至于输的太难看,这就说明他心里已经有了落败的念头。
武夫一道,拳不进则退,心念退则败,此为亘古不变的真理。
秦恒望着空中交手两人,轻轻摇头,低语呢喃道:“多思则惘,念起则退,败势已成,毫无悬念。”
“小家伙,眼力不错啊。”
秦恒话音刚落,在他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位寻常妇人打扮的美妇,她看着他,笑意盈盈,眼中意味难明。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一刻秦恒还见身在楼下的美妇人卓忧。
秦恒心中悚然一惊,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转头后,连忙抱拳行礼道:“晚辈秦丘见过前辈。”
卓忧笑道:“我姓卓,单名一个忧。”
秦恒再度说道:“晚辈见过卓前辈。”
卓忧望着他,笑容中有着几许欣赏之意,语气中却透着一丝古怪,说道:“悄然踏入四品境,又刻意压境,看来秦小友的来历相当不俗啊。”
秦恒佯作受宠若惊的样子,笑着说道:“前辈说笑了,晚辈家境一般。不过是骤然踏上修行之路,又知江湖凶险,自知有多少斤两,就想着藏拙,以期能在江湖中走的更加长远。”
卓忧抬手将被风吹的凌乱的头巾随意向后一摆,眯眼盯着他,就那般笑着,一语不发,半晌之后,她才又说道:“我若不是天赋异能,还真就让你这番话给诓骗过去了。不过你不愿意多说,我作为江湖前辈,也不会强人所难。只是我奉劝你一句,贪多嚼不烂。
顿了顿,她又说道:“你正在做的那件事情,是某些存在的大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将来下场如何,我就不在这里明说了。只是有句忠告告诫与你。”
秦恒道:“洗耳恭听。”
卓忧淡然道:“事不可为,当放则放。”
秦恒心中其实早已震惊不已,此刻完全是心机使然,才未流露出分毫,他恭敬作揖道:“晚辈受教,铭记于心。”
卓忧低头看向楼下神采奕奕观战,对于她离开毫无所察的钟闻香,与身旁年轻人摆手道:“我知道我今日所言,你并没有听进去。我其实很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够听到你在江湖中声名鹊起,一战成名天下知。说真的,我很期待。”
不等身旁年轻人说什么,她继续说道:“作为江湖前辈,我见过太多的所谓江湖后起之秀,天才俊彦,这些人如何,我在这里就不给予评价了。
难得见到一个有那么点意思,不令我讨厌的江湖晚辈,就不请自来的多啰嗦了几句,你别介意。要是嫌烦,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当没听过。”
秦恒笑言:“前辈如此平易近人,赠了晚辈这么多金玉良言,晚辈感激都还来不及,怎会嫌烦,巴不得前辈多说几句。”
卓忧说道:“口是心非。”
秦恒满脸无奈道:“句句肺腑之言。”
卓忧转移话题道:“水满则溢这句至理名言用在武夫修行上,再恰当不过。眼下我男人与那方震拳法比拼,要争那最满二字,你觉得他们里面,胜的那位,当得起那“最满”拳意吗?”
秦恒认真思量片刻,答道:“晚辈不清楚。”
卓忧点头,说道:“那就多用心想想。”
秦恒说道:“好。”
卓忧转身,准备走下楼去,刚转过身,她就好似想起一事,回头说道:“马上这里就不太平了。”
秦恒虽然不明就里,但依旧答道:“晚辈会量力而行。”
卓忧笑靥如花,脚步轻盈离去,临走时不吝夸赞道:“聪明人。”
第五百六十四章 秘辛
卓忧问秦恒,方震与钟齐争拳意最满,水满则溢,能否当?
秦恒答不知。
这两人看似简单一问一答,实则内藏玄机,意有所指。
拳法武夫极致,世人一致认为,化境就是天花板,之后修行,砥砺武道,将再无寸进可能。
即便水磨工夫再强,耐心、韧性皆异于常人,自得其法,可水满则溢,终是徒劳。
表面看似卓忧在问秦恒,方震与钟齐的武道是否已经走到尽头,实则是在自问,她之修行,真的已经走到武夫极致?
秦恒答“不知”,是经过深思熟虑给出的答案。
卓忧的境界,已非他可以指手画脚,秦恒有种感觉,卓忧的实力,甚至可能已经超过钟齐,极有可能能与未踏入半步神窍前的黎春城比肩,神窍之下罕有敌手。
而秦恒答不知,并非真的不知,而是出于两部分考虑。
一则怕自己所言影响了卓忧的心境,让之“误入歧途”。尽管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不代表没有可能。
二是以防卓忧在假意试探,目的是为了见微知著,通过秦恒的见识高低,判断其的跟脚来历。
秦恒行事小心惯了,对此天性使然,防微杜渐。
卓忧离开后不久,赫连海走过来,以秘法传音询问道:“公子,那妇人真是好心提点公子?会不会是包藏祸心?”
先前公子与那妇人的对话,赫连海听的一清二楚,由于那妇人并没有流露出丝毫敌意,且公子在他心中起念之前,暗中对他有所授意,无须出手。
否则以赫连海的性子,就算拼着一死,也要称量一下妇人的拳法高低。此刻那妇人远离,赫连海便迫不及待出声询问。
秦恒摇头,不加思索,同样以秘法传音道:“这座江湖要全都是尔虞我诈,波谲云诡,我就真的太失望了。那位前辈应该是出于好心才出言提醒,不存在什么歹念。
况且以她的境界,在不知道我真实来历的前提下,也根本不屑于使出这等阴谋诡计,算计我这么一个在她眼中犹如蝼蚁般的存在,太掉价。”
秦恒此言一出,赫连海心中大定。
秦恒接着又道:“她的境界处在某个瓶颈久久未能破开,就算她真有你说的那种心思,极大可能也是希望瞎猫碰上死耗子。”
“懂了。”赫连海无比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道。
秦恒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转身坐回桌前。
酒菜迟迟未能上桌,小二一去不返。桌上除了客栈提前预备好的那壶茶水外,依旧空空如也。楼内依然安静的可怕。窗外的大战,已经进入尾声。如无意外,不出半盏茶功夫,就能分出胜负。
秦恒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轻轻抿了一小口,放下杯子,他指了指其他位置,示意三人坐下,三人就坐后,他说道:“听说五蕴山上有座天然灵窟,是那曾经享誉天下的灵剑阁的修道之地,后来灵剑阁覆灭,灵剑阁百年积攒的剑气与剑意,不知因何原因,悉数涌向灵窟,汹汹剑气如潮,瞬间将灵剑阁的建筑群化为齑粉,而后剑意凝实,像是生出了自主意识,一度徘徊在灵窟中不肯散去。
原本的灵剑阁不复存在,灵窟有主变为无主。这样一来,江湖里面就有无数强者生出了觊觎那座堪称至宝的灵窟的念头,但是由于那股凝聚为“一”的剑气太过强大,使得那些有心觊觎此地的强者,数次入内,皆是无功而返,有些甚至是带着一身伤逃离。
这股强大剑气,一聚就是十六年,时至近两年,剑气才变得稀少。我猜测,应该是有绝世大能进入了其中,吸收了大部分剑气与剑意为己用。
近两年霸拳宗入主五蕴山,想必就是得知了这一消息,这才会义无反顾选择此地。
选山择宗,霸拳宗没有以灵气浓郁程度作为首选,而是选择有剑气汇聚的灵窟作为山门立根之本。
这一点是那位方宗主的私心考量,他以武夫底子成就今日之地位,是以想着,拥有灵窟,再将门下弟子投身其中历练打磨,希冀以此再成就一位化境拳法宗师。
一门两化境拳法宗师,想想都觉得恐怖。两位化境拳法宗师坐镇宗门,铁定可以保证霸拳宗百年不衰,就算是那些超一流宗门想要随意打压它,也要掂量掂量。
方震在将灵窟据为己有后,有一点行事特别聪明。他向江湖放言,开放灵窟,任何修士皆可入内历练,只需缴纳少许入门费用即可。
修行在本,不在外物。这是所有修行中人共遵的法则。
方震的这一举措,避免了霸拳宗成为众矢之的,同时还聚敛了大量钱财。”
秦恒平心静气道出这则秘辛后,顿觉口干舌燥,他再次低头喝了口茶水后,环顾几人,继续说道:“我带着你们来此,原本是打算一同进入五蕴山灵窟历练一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今日看来是不能如愿了。”
“据说那灵剑阁的开山祖师是位剑道大成的女子,她创建的灵剑阁,在当时已经跻身十大超一流宗门之列,可谓是如日中天。但却在此时,落得个全宗覆灭的下场。
灵剑阁的覆灭,传言是因为那位女子祖师遇人不淑,心爱多年的男人,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在她闭关之际,将灵剑阁弟子从上到下屠戮殆尽,导致她临时强行出关,体内剑气紊乱,倒蹿筋脉,差点走火入魔。
面对全宗弟子横躺一地,血流成河的场面,那位女子祖师,几欲疯癫。她强行稳固气机,拼尽全力施展搜山河的无上神通,找到了那个男人。
当她开口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之时,那个男人只是一脸淡漠地看着她,轻描淡写的答复道,‘既然相爱,不是应该多为对方考虑吗?我看中了你的一身剑意,不如你去死,剑意剑气皆交付于我。’”
秦恒诧异地看着说出这番话的高晖,高大少年说罢这番话后,便开始用嘴叼着茶杯喝茶,挑眉瞪眼的样子,很是滑稽。
秦恒也不深思,直接开口问道:“你是如何得知这则秘辛的内幕?我翻遍了关于这件事的所有密档记录,也未能了解到这么清楚,至今我都仍然还不晓得那个男人是谁,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高晖听到问话,连忙放下茶杯,收起散漫心思,回答道:“以前听族中那些老不死的说闲话,无意间听来的。”
秦恒右手摩挲着杯子外壁,又问道:“可知那个男人是谁?”
“不知道。”高晖摇头,想了想,又补充道:“只是听说那个男人是北边某座一流宗门的开派祖师,宗门的名字好像是叫作临道派。”
当秦恒听到这个有过深刻记忆的宗门名字之色,脸色微微一变。他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两个名字。
肖上官,金汜道。
第五百六十五章 武夫修行,最重纯粹
浩淼城中,秦恒曾于斛阴山中觅宝,遭遇肖上官这位神窍境大能布局,肖上官欲将林桃李遗留人间的修炼道场中的宝物一网打尽,且想着不费吹灰之力,并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只可惜,他算漏了一位“不速之客”的出现,那就是临时起意凑个热闹的秦恒。
秦恒的出现,不仅使肖上官的如意算盘鸡飞蛋打,而且使他道行大损,得不偿失。
这个局中,肖上官作为神窍存在,亲自布局,以为运筹帷幄,闭着眼睛也能想到事态会以他所构架的走势进行。
哪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个来历惊人的后生,秦恒,事情就因此人出现,脱离了原有轨迹。
秦恒锱铢在握,看破肖上官布局的关键里手,虬髯客欲强行破境,踏入神窍境,和肖上官一战,却被身负重伤,依旧能够称作人间我无敌的昆一压制,没能如愿。
昆一与肖上官捉对厮杀,最终结果肖上官境界大跌不说,苦心孤诣布局一场,最后却成了场闹剧。
其实这趟斛阴山之行走下来,给秦恒印象最深的并非道法通玄的神窍存在肖上官,而是那个一笑宛如弥勒佛般的胖子金汜道。
在肖上官的整个布局中,那个胖子只是扮演一个为几大宗门牵线搭桥,居中斡旋的角色。
要说此举用心良苦也算用心良苦,只是其人可有可无。但是金汜道却是将这个角色给演活了,差点就令秦恒也着了道。
得亏在紧要关头,秦恒心念微动,才在金汜道身上捕捉到一丝不一样的东西,继而抽丝剥茧,最终才料定自己等人正处在某位大能存在的布局中。
这点差池,在最终结果看来,看似只能算是“人都有走眼的时候”,可细细想来,却是恐怖至极。
如果秦恒没有看破金汜道的不同寻常,让事态走下去,不仅秦恒,所有人都将万劫不复,在林桃李的道场中,为他人做嫁衣,成为肖上官修行的“养料”,这就太惊世骇俗了。
秦恒犹记得,洞中洞天混战开始,金汜道聊聊出手几次,却都隐藏了大部分实力,当所有活下来的人脱离那座洞天之后,秦恒就再没见过金汜道的踪迹。
秦恒原本打算让虬髯客留下金汜道,直接打杀。奈何此人不知是否心有所感,离开林桃李的修炼道场后,直接逃之夭夭。
如此,才令秦恒对他留下深刻印象。
正当秦恒分神之际,天上两位化境拳法宗师也在此刻分出了胜负。钟齐与方震一拳对轰,一黑一金两股拳罡,仿佛撕裂天地的银河巨浪,瞬间将空气犁出一条鸿沟,声势骇人至极。
紧接着,就见方震衣衫破碎地倒飞出去,如离弦之箭,一退十数丈。
就在方震平稳气机,身下聚力,堪堪就要止住身形之时,这时候,头发有些凌乱的钟齐,身形蓦然出现在方震的斜上方。
随之,钟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踹向方震的腹部。只见下一刻,方震身形弓如虾米,斜飞向水云间屋顶,快如闪电,没有丝毫停滞。
当方震身形临近水云间的阁楼屋顶之时,钟齐再次紧随其后出现,他就要再次出脚将其踹飞出去。却在此时,方震如流星坠地的身形,刹那间以一个诡异至极的身法向后掠去,转瞬间越过钟齐的攻击范围,而后身形一掠十数丈,站在一处斜坡屋顶上。
然后就见方震一边用力拍打着身上尘土,一边哈哈大笑,“不枉此行,还是前辈的拳头硬,晚辈受教。”
这句话一出,也就相当于方震主动认输,只是话没有说的那么直白。
钟齐看着他,满脸不屑地说道:“要不然你使出全力,咱俩再练练手。”
看上去敦实的汉子,周身罡气与空气碰撞发出猎猎声响,却是没有一点收敛的迹象。
方震连连摆手,“免了,方某就不自讨苦吃了,那“最满”二字就送与你,你实至名归。”
钟齐不置可否,方震这么说,刚刚有些兴致的他,顿觉索然无味,再无争胜的念头。他蓦然转身,向卓忧母女那边飞去。
方震放慢拍打身上尘土的速度,看着钟齐飞掠的背影,眼神玩味。
借他山之石攻玉,果然有奇效,古人诚不欺我。
这场比拼,方震虽说输了,但却是看到了瓶颈松动的曙光。
通过与钟齐的交手,方震收获颇丰,不仅砥砺了自身武道,还学到了钟齐的部分拳意,将之据为己有。
方震其实从来没有去争那个“最满”二字的想法,拳高问高,世间有那么多不世出的高人,我的拳,可向他们问,可向他们出。何必争那个所谓的拳意最满,有何意义?
他一直觉得自己看事情看得通透,人间人,行人间事,就要简简单单。武夫修行,最重纯粹。
方震轻轻一震被罡气搅烂的衣衫,刹那间散去周身拳罡,他低头向众人一抱拳,一脸豪迈道:“诸位道友,想必大家来此,都是为了能进入灵窟中历练,今日因我打扰了大家的雅兴,我在这里向大家赔罪。为表达歉意,霸拳宗特决定,今日灵窟对外无偿开放,有意入内历练,寻找机缘的道友们,尽可悉数入内。”
水云间,乃至周边的数条街道上的人们,在听到方震的这句话后,瞬间从两位拳法宗师大战的震惊中醒转,继而发出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霸拳宗威武,方帮主威武……”
秦恒的回神,不是因为看到了两位拳法宗师大战落幕,也不是因为听到了四周的欢呼声,而是因为感受到一抹饱含深意的目光对他的打量。
他循着感觉望去,正好与站在屋顶上的方震的目光碰撞。方震见秦恒看过来,眼睛微眯,紧接着,他轻抬手掌,在胸前的烂布片上轻轻一撕,撕下一绺烂布丢入口中,慢慢咀嚼。
这一幕,让秦恒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猛然间,秦恒忽然想起卓忧提醒他的那句,“马上这里就不太平了”。
第五百六十六章 那年未长大
水云间一楼,钟齐回到母女身边,还不等他开口说话,就见钟闻香黛眉微蹙,一脸不悦地盯着他,沉声质问:“爹,你是不是放水了?”
钟齐倍感无奈,他轻轻抬手,就想要去揉搓女儿的脑袋,却听钟闻香冷哼一声,跟着闪身躲过,钟齐的手顿时悬在了半空。
钟齐略显尴尬地收回手,悻悻然说道:“闺女,爹还没有拳压四座天下无敌手的那份能耐,爹没出全力不假,可那方震又何曾出全力了。拳法比拼,是主在一个拳出无往,可也存在留力几分的说法。”
钟闻香闻言,愤懑走回饭桌,接着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米饭,大快朵颐起来,没再搭理钟齐。钟齐无比郁闷地坐在闺女身旁的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小口慢饮。
钟闻香又扒了一碗米饭,搁下筷子后,抬起脑袋,突然说道:“爹,我想去那座灵窟看看。”
钟齐闻言先是一愣,接着脸上就笑开了花,他殷勤地给闺女倒了杯茶水,放在她的面前,然后说道:“闺女想去,那是给那方震面子,想去咱就去。”
钟闻香摇头,斩钉截铁道:“不是咱,而是我,你和我娘都不能陪着我进去。我已经十三了,还没独自走过江湖。书上说,少年侠客,扬名要趁早,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侠,哪个不是年少已经在江湖上创下偌大名头。”
坐在另一边,面色恬淡的卓忧,听到少女这个提议,顿时板起脸说道:“胡闹,书上还说静气女子多爱女红,你怎么不按照这个标准来。”
一句话将钟闻香怼的哑口无言,小姑娘憋的满脸通红,愣是没想出半句反驳言语。她求助地看向钟齐,希望对她千依百顺的爹爹,能帮她说几句好话。
钟齐见闺女这副样子,冲她偷偷眨了眨眼睛,意思是包在爹身上。接着,他转头看向卓忧,又冲媳妇暗中使了个眼色,说道:“闺女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独自去灵窟历练,如何不是好事。增长见识,砥砺修行,有百利而无一害。闺女想当女侠,始终被我们护在羽翼下,猴年马月能够成为女侠,这也未必是好事。我觉得,这次我们就依闺女的意,允她独自前往灵窟历练。”
卓忧眼眉低垂,似在思量钟齐的话,过了大约十数息的功夫,她抬头看向一脸期待神情的钟闻香,缓缓道:“娘可以同意你独自一人前往五蕴山的灵窟中历练,但是必须由我和你爹分别放一粒心神芥子到你的识海中,这样你在遭遇危机之时,我们也能有所感应。”
钟闻香的心情在这一瞬间,仿佛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表情变化不可谓不精彩,她苦着脸,张口就要拒绝。
却听卓忧直接一句话堵住了她的嘴。
“这是娘的底线,你若是不同意,那就此事作罢,休要再提。”
小姑娘委屈巴巴地再度将视线转移到钟齐身上,钟齐无奈苦笑,给闺女递去一个爹也没办法,你娘的话就是圣旨的眼神。
他对钟闻香开解道:“闺女,江湖险恶,人心诡诈,这些事儿你还没经历过,所以不懂,你娘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你可以放心,如果你没有遇到危险,爹和娘的心神芥子,绝不会干涉你的灵窟之行的任一决定,更不会露面。只有你遇到了无法解决的危机,爹和娘才会现身。”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闺女的表情变化,说完这番话后,小声地又说:“闺女,你看这样可以吧?”
钟闻香听到钟齐这番解释,脸色才稍稍舒缓。下一刻,当她想到终于可以独自游历江湖,转而就“破涕为笑”。她轻灵起身,双手轻拍了一下桌子,俏皮道:“本女侠勉为其难答应了。”
钟齐见女儿开心的样子,跟着也笑了起来。与此同时,他的视线悄悄偏移,与卓忧对视在一起。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夫妻一唱一和,唱双簧,演给闺女看,只为闺女的一人江湖行,能够走的一路坦荡,无凶险,无危难。
人这一生,愿意一直站在原地等你长大,容忍你胡闹的只有爹娘,也只有他们,一辈子护着子女轻装前行,却始终缄默无闻。
就如这一桌的父女三人,小姑娘只要没有长大,就永远不会知道,爹娘在她小的时候,有过多少次用心良苦,为她挡下过多少次凶险与危难,让她无忧无虑的长大。
二楼秦恒这桌。
方震离开时饱含深意地看了秦恒一眼,对此秦恒没做深思,毕竟想也是白想,没有丝毫头绪。
方震先前放言今日灵窟对外免费开放,片刻功夫,方才还人满为患的水云间,人去楼空。
“看来世事难料这话一点不假,我的话也会有出错的时候,方才我还说今日不能去往那座灵窟历练了,而今局势变化,瞬间就狠狠打了公子一个耳光。”秦恒笑着看向几人,说道:“走吧,机会难得,我们也下场看看。”
高晖不忘见缝插针地拍马屁,“少爷那是不愿深思,否则连那方震肚子里有几条蛔虫,也能算得出来。”
秦恒笑骂道:“有你他娘的这般比喻的,不觉反胃的慌。”
说着,一脚踹在率先起身的少年的屁股上。
高晖装模作样地捂着屁股,呲牙咧嘴,嘴上嘿嘿笑道:“还没吃饭呢,少爷,哪可能反胃。”
赫连海瞅准机会,跟着一脚用力踹在高晖的另一瓣屁股上,在高晖的目瞪口呆中,他轻描淡写的收脚,说道:“我是替公子教训你这个尊卑不分的家伙礼仪的。”
高晖扭头看向秦恒,秦恒视而不见,带着刘青回先行下楼而去,高晖怒目相向,对着赫连海叫嚣道:“姓赫连的,你可千万别让我境界超过了你,那个时候,我会让你见识见识,剑斩西瓜,两半红。”
赫连海径直转身下楼,走出老远,头也不回地嗤笑道:“我等着你。”
第五百六十七章 捡了个闺女
有着“丈量天地咫尺宽,步罡五斗运虚圆”美誉的五蕴山,郁郁葱葱,连绵三百里,在地理贫瘠的北地,可谓风光独秀,一山独高。
五蕴山的“五蕴”二字,取自佛经典籍《心经》里的: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其中立意,再明显不过。
传闻此山被后世人命名为五蕴山,有则故事在其中。
西方佛国,初代圣佛佚迦东行南渡,到北域传扬佛法,首次结缘传扬佛法,便是在此地。
后世流传,那一日,诸佛显圣,佛光普照大地,九天梵音禅唱,久久不绝。
北地贫寒,百姓多灾多难,人们活着,最大的祈望,就是可以简单活着,吃饭得以温饱,合衣而暖,不受苦难。
所以,那日过后,西方佛教在北域多了无数信民。佛道教义广为流传的伊始,便是从五蕴山。
方震有言在先,所以今日即便已经是时近傍晚,入山的江湖人依旧是络绎不绝。有想着觅机缘,寻宝的,也有希冀打破桎梏破境的,更有寻仇的,心怀不轨的……
松林密布的山脚入山口,不时有人经过此处时,会驻足片刻,目光看向西南方位。
在那里,有间摇摇欲坠,仿佛一场大风就能将之刮倒的茅草屋。茅草屋旁,七八步外,有座杂草丛生的小坟包。
此刻,一个**岁大,浑身脏兮兮,脸蛋黑的像锅底黑炭似的小姑娘,正孤零零站在坟包前,被周遭同龄人丢石子。
小姑娘低着脑袋,一言不发,任由石子砸在脸上、身上,她只是双拳紧握。
周遭人群议论纷纷,有大人的,有孩子的。
“也不知道霸拳宗怎么想的,如此重要之地,竟然让个死了爹娘的小贱婢堵在入山口,碍眼不说,就不嫌这太晦气。”
“听说这丫头命格奇高,九弈龙虎开天源,克死了自己爹娘,可悲不可怜。”
“据说霸拳宗有心驱赶此女,只是又不愿沾染那份因果,这才一拖再拖,不曾想,那丫头蹬鼻子上脸,赖在这里埋葬了爹娘,干脆不走了。”
“我倒是听说,这姑娘是个可怜人,爹娘是北海送渡人,渡人没能渡己,一次带人过海西去,被人途中不分青红皂白打杀了,尸骨无存。小姑娘背后的坟墓,听说只是衣冠冢。”
“要是如此,这些孩子就太过分了。大慈大善之人,一辈子载人渡人,一朝身故,留下个独女,就被人这样糟践,简直太不像话了。”
“……”
众人七嘴八舌,众说纷纭。
这是大人们的言语。
另一边,离那个黑不溜秋的小姑娘最近的一小撮孩子,也在指指点点。
“打死她,她是孽障,害死了她的爹娘,她就不该活在世上。”
“我听我娘说,最悲莫过天弃,她这样的人,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我才不管别的,她就是贱种,天生命贱的狗杂碎,就该低人一等,活该被我们砸。”
“好玩,真好玩。”
“你看,她好像还在笑诶,快,砸她,让她哭都哭不出来,还敢笑。”
“……”
小孩子这一波,仿佛找到了莫大乐趣般,七嘴八舌,砸的不亦乐乎。
江湖中不乏有出门游历携带家眷的江湖人,这些人多是有着不俗来历,家世跟脚极其显赫的人物,在江湖中不是有个响当当名号,就是一报出家世,立马会把人吓得屁滚尿流。
所以,尽管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对这些人纵容子女欺凌那位小姑娘的行为感到反感与不齿,也不敢站出来说什么。他们忌惮那些人的身份来历,担心祸从口出,给自己和家人惹来祸事。
遂,他们只敢在心里怒骂这群人,却不敢有丝毫表现在脸上。甚至在这些人中,有人看过来的时候,他们还要回以一个笑脸,姿态摆的要多低有多低。
“住手,还能不能要点脸,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孩子。”
正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坟冢前的小姑娘身上之时,这时候,天空中忽然飞来一把黑色袖针飞剑,飞剑一瞬间划破长空,剑罡如黑虹匹练,刹那将小姑娘身前再度被丢掷而来的石子搅得稀巴烂。
石屑乱飞的瞬间,“恰好”击打在那些孩子的父母脸上。
然后,众人就见一个豆蔻年岁,扎着一个马尾辫,脚上踩着一双红色绣花鞋的漂亮少女,背负着双手,悠哉悠哉的向这边走来。
她边走边说道:“一群小孩子能说是不懂事,没被大人教好,有情可原。可你们这些读过无数圣人典籍的“前辈”,在这里纵容他们欺负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这就是你们从圣人典籍中学到的道理。”
钟闻香目光森冷地扫过周围看热闹的人,不止是那些孩子的父母,还有那些对此视而不见,无动于衷的人,她咬牙切齿道:“要是这样,我就想请问一下在场诸位,为人子,为人父,为人母,不觉得可悲吗?”
钟闻香这话说的十分诛心,在场所有人听到后,当即全都变了颜色。就在有人心中暴怒,就欲出手给那丫头片子一个教训的时候,有人在这时认出了那个路见不平,拔剑相助的小丫头的身份。
是那水云间客栈里,那对实力深不可测的中年夫妇的女儿。
有人认出了钟闻香的身份,接着就一传十十传百,很快钟闻香的身份,就被传开了。
原本被一个丫头片子当面羞辱,出手针对,在那堆父母人群里,早已有人怒不可遏,按耐不住暗中蓄势,准备趁人不注意,直接出手了结了那丫头。而今听人这么说,连忙收了心思,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一对拳法宗师的女儿,不管杀不杀的成,对于出手之人的家族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人群窃窃私语之时,走到黑炭小姑娘面前的钟闻香,转头望向小姑娘,一脸同情夹杂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只是还没等到钟闻香的“吧”字落音,她就见到小姑娘猛然抬起头,往右边看去,接着就是满脸喜气地往那边飞奔,边跑边大喊道:“爹。”
另一边,平白多了个女儿的秦恒,望着那个飞奔过来的消瘦身影,只剩下目瞪口呆,刚刚咬进嘴里的冰糖葫芦,瞬间滚落在地。
第五百六十八章 爹,我知道奶奶去哪儿了
这样的事情,秦恒连看热闹的想法都没有,不是他无动于衷,只想着擦肩而过,而是眼不见心不烦,世间事,不平事,可怜事,太多太多,管的净,管的完?
可怜之人何其多也,救下那小姑娘,也未必就是好事。因为难保自己离开后,那些人不会迁怒于她。
高晖在一旁倒是自告奋勇,只是见少爷始终面无表情的样子,连忙打消了跃跃欲试的念头。
只是这接下来一幕,就让几人跌掉了一地下巴。
秦恒从目瞪口呆中醒转过来后,直接一手按在那飞奔过来的身影的脑袋上,惯性驱使下,小姑娘保持奔跑的姿势,于是就成手抓脚蹬的滑稽场面。
秦恒喝道:“一边去,谁是你爹?”
黑炭似得丫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挣脱了秦恒的束缚,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变脸跟翻书似的,前一刻还只是激动,外加愤怒的表情,这会儿直接就泪流满面,哀嚎道:“爹,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玉芝啊。”
秦恒掰开她抱住自己的两只黑黝黝的小手,然后仿佛提溜小鸡一般,提溜起她的脖领,将她丢在自己一步开外。
秦恒这会儿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却并无丝毫生气成分在里面。
他指了指就要再次向他跑过来的小丫头,厉声说道:“站那儿别动,你只有一次机会,错过了,你就继续过你那水深火热的日子,无论你天生早慧到什么程度,我与你也只是萍水相逢。”
小丫头在听到这句话后,蓬头垢面下的那双精明市侩的眼睛,轻轻眨动了两下,随之她抬起脑袋,梗着脖子,用力抽泣两声,我见犹怜道:“爹,你在说什么呢?难不成娘不在了,你攀上了靖南郡主府的高枝,就不要我了吗?爹,娘还尸骨未寒啊。”
小丫头此言一出,场中形势瞬间翻转,无论是方才纵容孩子欺负小丫头的那些江湖人与世家豪族,又或者那些心有不忍,但又迫于家世,背后宗门势力不如人,心存畏惧的那些冷眼旁观者,此刻皆是对那青衫年轻人破口大骂,指指点点。
什么妄为人,妄为人父母,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儿子,还不如死了算了。那位靖南郡主真是瞎了眼睛,挑了你这么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作郡马,也不晓得她知不知道你曾婚配,有个女儿,要是知道……
在场大部分人此刻都是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就连站在不远处的少女钟闻香,在瞅向那个皮囊不错的男人时,也是一脸鄙夷。
秦恒不为所动,甚至都懒得向周遭人群看一眼,也许这些人忘了,他们刚才又是一副怎样的嘴脸做人行事,可是他还记得。
秦恒双手交叠在身前轻轻摩挲,他的目光始终盯着那个与他对视,没有一丁点畏惧的黑炭丫头,冷声说道:“我姓秦,不是你爹。”
“我也姓秦啊,秦玉芝,你就是我爹。”自称秦玉芝的小丫头,一脸天经地义地说道。
“你既然不要这个机会,那就说明你我无缘,后会无期。”秦恒转身就走,临转头前撂下这句话。
秦玉芝见状,先是一愣,随即嚎啕大哭大哭起来,嚎啕的同时,还不忘去追秦恒。
一把鼻涕一把泪挂在那黑炭般的脸上,怎一个心酸了得。
秦恒对此视而不见,只是一个劲儿的往入山口走。
这时,人群那边变得混乱起来,有人义愤填膺,有人在对方才被那少女针对的窝火泄愤,趁乱对那年轻人出手,有人在起哄,也有人要把事情捋顺,丁是丁,卯是卯,不能那孩子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比如钟闻香。
这其中,不乏有人心怀歹意,下死手。
“放肆”
赫连海大怒,二话不说,抽刀在手,一击朝向右侧一位原本隐匿气息,待到走近些,才猛然爆发出三品巅峰的武夫砍去,一击将那凶相毕露的武夫砍飞出去,那人飞退之时,将他身后的十数人,一并撞翻在地。
那人左肩齐胸位置,被赫连海一刀劈出一条深达一尺,两只宽的血槽,血肉翻飞,白骨裸-露,伤口位置触目惊心,看得人毛骨悚然。
与此同时,高晖不等少爷发话,在赫连海出刀的同时,不约而同出拳,一拳砸向左侧一个想要趁乱在那些妇人身上占便宜的猥琐汉子的脑袋上,一拳之威,直砸的那汉子仿佛一条被箭矢射穿脖颈的麋鹿,没有丝毫征兆,就垂直倒地,惊起尘土。
赫连海与高晖左右开弓的铁血手段,瞬间震慑了所有人。场间哄闹的声音,这一刻戛然而止。
没错,江湖中从不缺乏高手,更不乏一些隐世不出的武林前辈。但是那等存在,对于他们这些在江湖中摸爬滚打,还要依仗家族、宗门等势力的小人物来说,二品脱胎境小宗师,已经能够让他们顶礼膜拜,高山仰止。
这些人里面,有些人是境界不行,但是眼力见儿却是非比寻常。所以,当赫连海一出手,同境之人,与一些眼力见儿不俗的底层武人,瞬间就发现了赫连海的实力深浅。
同境之人,拿自己与对方作比较,孰高孰低,一目了然。修为低的武人,干脆直接绝了招惹的念想。
百多人的入山口,在赫连海与高晖出手后,静谧的可怕,只听见山风吹拂松涛,鸟鸣伴落空响,也不对,是伴着此起彼伏的惨嚎与小丫头的哭声。
围拢的人群一点点向后退去,给那主仆四人留出了一大片空地,秦恒像没事人一样,依旧脚步不停的前行。
这边,对发生那骇人一幕不闻不顾,只顾嚎啕大哭的秦玉芝,忽然止住哭腔,她抹了一把眼泪,狠狠擤了下鼻涕,接着抬起头,黑炭似的那张小脸,被她一抹一搪之下,仿佛变成了一副失去本来面貌的山水画卷,让人哭笑不得。
她对着那个已经走出二十多步外的背影,扯开嗓子喊道:“爹,我知道奶奶去哪儿了。”
然后,众人就惊异的发现,那个“铁石心肠”的男人,在听到小丫头这句话后,瞬间停下身形,转过身来,望着那个小丫头,眼眸泛红,颤声道:“你过来。”
第五百六十九章 是恶不知
秦恒这句话一出口,秦玉芝二话不说,转身就往茅屋那边跑去,再出来时,小丫头身上挎了个颜色有些陈旧的灰色棉布包袱,包袱虽然不大,但却是鼓鼓囊囊,挎在她身上,显得稍稍有些累赘。
小丫头似乎觉得这样斜挎,东西被就算人偷了去也不知道,于是她就把包袱变挎为斜抱,视若珍宝。用力拢抱了两下,回望了一眼那间茅草屋,再转头时,小丫头长舒一口气,心想未来应该是一天比一天美好,这样的日子再不用过了。
想到这里,秦玉芝的心情变得无比开心,关门的时候,第一次不再担心那个坑坑洼洼的木门,会被自己太用力碰坏,摔门而去。
秦玉芝想的很简单,天生早慧,加上极擅察言观色的她,眼中所见,在这世上,只有两类人,心善有仁心的有钱人,为富不仁的有钱人,她之所以死皮赖脸认爹,要跟在他身边,就是认定那姓秦的是第一种人,且还是那种有钱到令人叹为观止的有钱人。
小丫头在向秦恒走去之时,故意皱起小脸,掩饰内心的雀跃,只是她不知道,方才她脸上表情的任何细微变化,纤毫毕现,皆被秦恒收入了眼底。
秦恒视线不着痕迹瞥了眼那座小坟包,心中有些怒意,心下就要将那丫头划为心性凉薄的那类人中,不以她年纪小而退之。
却在这时,只见那丫头走着走着,突然回过身去,撒丫子跑向那座小坟包。
她先是从旁边两步外的地上抓起两抔黄土,然后围着坟包小步慢走,一边走,一边将黄土轻轻洒在坟包的边缘。此做法,应了那句老话,为故人添新土。
小丫头做完这一切后,就蹲在了那根没有刻字,被她当作墓碑的木棍前,嘀嘀咕咕与那坟包说着什么。
秦恒看着这一幕,莫名有些伤感。
再之后,小姑娘说走就走,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接下来的路上,小姑娘与他们一同随行进山,无论秦恒如何旁敲侧击她先前的那句话的意思,小姑娘总是不停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什么肚子饿了脑袋瓜不好使,要吃糖葫芦。
右边脑瓜疼,部分记忆丧失,得吃搅线捏糖人才能康复。
脚不听使唤啦,连累刚刚想起的答案又给忘了,要不然我吃俩肉包子再想想,看看能不能想起来?
……
诸如此类不着边际的言语,茫茫多,只要秦恒开口问,秦玉芝就变着法子要东西吃,结果就是秦恒都一一应允,百试不爽的伎俩重复使用后,小丫头就开始变得得寸进尺起来。
就如眼下,秦玉芝一指不远处的一棵老松树,那里,树下有个老婆婆正在舀着土灶刚出锅的汤,香味扑鼻,树上挂着一面破烂幌幡,上面歪七扭八写着“忘忧汤”三个大字。
小丫头一指那里,以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那汤好喝,我要喝,喝了我就能想起来许多事情。”
秦恒直截了当道:“可以。”
秦玉芝蹦跳着往那边跑去。
时值初秋,气清微凉,清风拂面,有几只山雀停于松树梢头。树下简陋土灶的土质烟囱口炊烟袅袅,灶前那个面容稍显僵硬凶恶的老婆婆正在一丝不苟地给客人舀汤。也许是因为她这种天生不讨喜的长相原因,所以来此喝汤的客人,就那么稀稀拉拉的几个。
四张桌椅,到秦恒几人坐下后,仍旧没有坐满。
秦玉芝坐下后,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边不停拍着桌子,一边嚷嚷着赶快上汤,我要喝,甚至站起身,要去抢下老婆婆正给一对母子端过去的那碗汤,被秦恒喝止,以及老婆婆不动声色地绕开后,这才气呼呼作罢。
老婆婆将那母子二人同喝一小碗的忘忧汤放下后,走到秦恒几人这一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说道:“几位客官别着急,马上就来,稍等片刻。”
秦恒看着老人,轻轻点头,和煦笑道:“婆婆,不急的,慢慢来就是。”
“哎”老人轻声答应一声,很是高兴。
这边,小丫头却低着头小声嘀咕道:“就你那走两步感觉就要摔倒的样,能快的起来吗?”
秦恒不知道那个离秦玉芝只有两三步距离的老人听到没有,不管老人听到与否,他却是听的一清二楚,这次,秦恒二话不说,一个板栗敲在小丫头的额头上,力道十足。
“没大没小,口无遮拦,心怀常恶,恶人对人,该罚!”
小丫头被秦恒这一记板栗,直接敲的脑袋磕在小四方桌上,发出一声“砰”的响亮声响,听上去就很疼。
老婆婆原本转身就要去给这几位客官舀汤,却是猛然听到一声声响,连忙转头望去,只见那长得跟个黑炭似的小丫头,正抱着脑袋,呲牙咧嘴的对着那个和煦有礼的年轻人张牙舞爪。
她想着劝解几句,却是话到嘴边,又暗暗叹息一声,转头离去。
吃了这一下教训,秦玉芝老实了许多。原本在她心里,那个心善的有钱人,就是人善可欺的那种,只要她不暴露内心真实想法,只需牵着那点苗头,就能让这个傻大款听之任之,任她摆布。这一路就都可以跟着他胡吃海喝,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只要开口就行。
有了这一次经历,秦玉芝对面前之人,又有了一个新的定义,脾气不太好,尊重善待老人。
她觉得自己日后一定得注意这些,不能在他面前表现的对老人不客气,肆意辱骂,尤其是不能当他的面。背地里的话,背地里反正他又看不到,还不是我要如何就如何。
秦玉芝心中这样想着。
“娘亲,我要喝那个姐姐那碗,她那碗大,里面有很多桂圆和红枣。”邻桌的那个只有四五岁大的孩子,指着秦恒这桌第一碗就被秦玉芝扒拉过去的那碗汤,带着哭腔与身旁娘亲央求道。
“羽儿,不得无礼,娘是怎么教你的,己律言,好儿郎当自给自足,又忘了吗?”中人之姿,打扮得极为朴素的妇人,看着衣衫单薄,泫然欲泣的儿子,心中不忍,但面上却是严厉说道。
“娘亲,羽儿知道了。”小家伙不舍收回视线,坐直身子,乖巧说道。
“喏,给你。”
名叫宁羽的小童刚刚收起那份心思,却在这时,听到那个姐姐犹如天籁的嗓音。
秦玉芝双手捧碗,笑容满面地将那碗汤向那对母子递过去。
秦恒看着这一切,勃然大怒,他直接一巴掌扇过去,赫赫劲风,直接将秦玉芝那瘦消身影,扇的一个身形倒转,转回原位,秦恒一手按住那碗汤,将汤按回桌子上,对着秦玉芝,厉声喝道:“喝光它,不然由我喂你喝光它。”
秦玉芝看着这一刻秦恒,吓得浑身瑟瑟发抖,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一刻的他,很可怕,可怕到让她想到了“死”。
秦恒之所以如此暴怒,是因为他看到秦玉芝方才趁人不备,在那碗汤中啐了一口唾沫,接着满面春风地将汤递给那对母子。
他如何能不生气,气的想给这丫头两个耳朵。
存世可怜,无人教,但与心有善否,莫大根有。
秦玉芝不敢违逆,强忍着反胃,将那碗汤一点点喝下。
秦恒看向那对满脸惶恐的母子,连忙致歉道:“不好意思,孩子不懂事,你别见怪。”
衣衫朴素的妇人,闻言脸上稍缓,虽然不明就里,但依旧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不碍事的。”
第五百七十章 天象故由
秦恒这一桌的动静,引得周围喝汤的客人纷纷侧目,不过这些人也只是看了两眼,就没在当回事。
只当是那看衣着,也不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心疼小丫头送出去的那碗汤,这才大发雷霆。
心中鄙夷,面上却是没有丝毫表现,继续该喝汤喝汤,该闲聊闲聊。
土灶那边,又舀了一碗汤的老婆婆,双手端着汤碗,步履蹒跚的朝几人这桌走来,对于方才发生的那一切,她宛若没瞧见一般,依旧是那般僵硬老态的面容。
“客官,您的汤来了。”将汤碗放在秦恒面前,老婆婆热络说道。
秦恒笑着端过汤碗,用勺子轻轻舀了一小勺,吹了吹,接着喝进嘴里。
汤才入秦恒口中时,他的感觉很平淡,就好像喝进去的是清汤寡水,别看汤中用了许多材料,大枣、桂圆、枸杞等等,可却是丝毫品不出这些材料的味道。
秦恒顿时感觉有些失望,只是还不等他那种失望的感觉游走全身,取而代之的就又是另一种感觉,袭上心头。
这种味道的感觉,不像是酸甜苦辣咸香涩七味中的任意一味,而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味蕾感觉。
真要细究起来,秦恒觉得有种比喻很是恰当。
小时候,我们吃了一种美味念念不忘了许多年,大了以后,再去吃那样东西,感觉就很寻常,一般般。而眼前,秦恒喝这忘忧汤,居然喝出了回到小时候的那种难忘,个中滋味只有喝者自己才懂。
细细品味间,那种感觉又拉着他,仿佛找到了儿时的那份天真无邪,无忧无虑,妙味无穷。
秦恒一连喝了六口汤,越喝眼睛越明亮,他觉得这忘忧汤,真不愧那忘忧二字,更是当得“人间美味”四字。
想到这里,秦恒忍不住斜瞥了一眼那个酿了苦果自己吃的秦玉芝,见那丫头低着脑袋,满脸跟吃了屎一样难受的表情,不免觉得好笑。
这丫头别的不说,吃东西的口味绝对是一流。这一路行来,秦恒就发现,这丫头不知是鼻子特别灵,还是天赋异禀,要吃的东西,皆能称得上美味,就连他跟着吃过几次后,也赞不绝口。
秦恒心中不由发出一声叹息:“天象故由,谁定根源,是无完人矣。”
收回思绪,秦恒开始细细品味那碗汤给他的感觉。
与此同时,秦恒这桌的五碗汤也已经陆续上齐。
赫连海、高晖与刘青回都端起各自面前的汤碗喝了起来,三人第一口汤下肚,表情瞬间就变了,神色各异。
赫连海的眼睛里,在这一瞬间,变得十分迷茫,像是找不到本心最初的那个自己,有些不知所措。
高晖的脸色忽然变得狰狞,像是内心最深处的那只魔鬼,越过他的心理防线,开始支配他,仇怨、不公、恨世、凶戾,等等负面情绪,充斥在他的心头。
刘青回喝下第一口忘忧汤后,双目刹那间变作血红一片,脸上表情由初始的和煦转为纠结,最终转向毫无表情,死寂一般,看上去有些吓人。
这一幕看得秦恒啧啧称奇,这一刻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忘忧汤就好比神药,不同人喝,感受、想法、**等等,也是有所不同,因人而异,极有可能就是能将每个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无限放大,靠近心魔。
秦恒不由转头看向那个在他身后收拾客人离去后桌子,身形略显佝偻的老婆婆,轻轻笑着说道:“婆婆才是真正的大隐隐于市,奇人也。”
老人一边用抹布将桌子随意抹了几下,一边端起一滴不剩的两只空碗,将两只碗摞在一起。
听到那个年轻人的夸赞言语,婆婆那老态的脸上,顿时显得有些难为情,她好不容易搜肠刮肚一番,与年轻人说道:“山野之人,就会做个汤,做了几十年,什么奇不奇的。”
“数十年只做一汤,能教人间得尝美味,婆婆至善也。”秦恒不吝赞赏道。
老人连连摆手,“可当不得公子如此夸赞,可当不得……”
说罢这句,老婆婆赶紧借故要洗碗,匆忙走回土灶那边。
老婆婆离开后,秦恒看向已经回归正常状态的赫连海几人,心中忽地灵光一闪,微微感到讶异。
他有些不解地看向那丫头,好像秦玉芝在喝下一整碗忘忧汤后,还是最初的那个状态,丝毫没有变化,这就不免让秦恒心生疑窦。
照理说,有他的前车之鉴,再有赫连海几人的接连验证,再加上旁边客人的佐证,忘忧汤有不同寻常的地方,有特效,这应该是不争的事实。
何以秦玉芝在喝光了那么一大碗忘忧汤后,什么事也没有,眼神如初,表情无丝毫变化,情绪也无任何起伏,这太古怪了。
难不成是因为那丫头往汤里啐了口口水的原因,失去了原汁原味,就失去了该有的效果。
不太可能。
秦恒又自顾自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古怪的猜测。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除非人非凡人,汤非凡品,这才有这种可能。
最大可能其实是那丫头心不复杂,不像表面那样一肚子弯弯绕的坏水,是个心思通达,内心清明的孩子,这才没被那碗汤干扰心神。
秦恒刚有此念,又立刻打消了,因为他看到那丫头正偷偷将扣下来的鼻屎抹在面前那只汤碗的碗底,然后沾沾自喜的以为没有人瞧见,一个人乐不可支地接连抖腿。
如果这样也能说是心思清明,无驳杂之念,秦恒觉得自己都能称作圣人了,简直不可理喻。
“咚”
又是一个板栗敲在猝不及防的秦玉芝的脑袋上,秦玉芝抬头,一脸愤怒,刚要破口大骂,但当她看清始作俑者是谁,接触到他那冰冷的眼神,连忙悻悻然缩回脑袋,没敢作声,有些心虚。
“公子,两年前我曾想进入灵窟历练,提升修为,遂下过一番功夫去了解灵窟及霸拳宗,一番收集下来,倒是也听说了不少关于这两地的秘辛及传闻,不知道公子有没有兴趣听上一听?”刘青回放下见底的汤碗,看向秦恒,轻声说道。
秦恒闻言,从秦玉芝那边收回视线,转头笑道:“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