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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那斯骨骼精奇     烟雨浩歌txt下载     烟雨浩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四十章 你是谁?

    温府后堂的这处院落,人群很快越聚越多,有不少还未离开,或者即将离开未离开的客人,也闻讯赶来。

    江湖上什么样的事情最受人追捧,便是这样的高手对决。

    魏言作为舠黎郡名义上的江湖第一人,名声在外,他与人捉对厮杀,对战之人还只是一名二品脱胎境的武人,这如何能不让知晓其境界的江湖同道心中诧异?

    往日不可一世,不敬天,不敬地,不敬鬼神,不敬父母的魏言,被一名二品境武者压得不占优势,这其实让许多人心中觉得无比痛快,更有甚者,早就已经幸灾乐祸起来。

    魏言久战不下,心中惊骇的同时,已经在想着脱身之策。

    虽说他已经把豪言壮语放了出去,说“借”不到那姓秦的身上的极品藏器,便“借”之性命,可是眼下形势比人强,何况还有一个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的刘青回在下面虎视眈眈。

    魏言一向觉得,江湖行走,丢脸比丢命强,命丢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丢了脸,还能够找补回来。

    前贤都说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退一步海阔天空”,“识时务者为俊杰”等等。

    看嘛,贤者都以为俊杰应识时务,君子当审时度势,何况他这个一介江湖武夫。

    魏言给自己找到心中胆怯的借口后,便捋了捋思绪,望向下方那个双手拢袖的年轻人,问道:“就此作罢如何?你我既然都无损失,便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以为如何?”

    秦恒嗤笑一声,道:“前辈真是高风亮节啊。行走江湖,我要如何就如何,我愿意如何就如何,我想要你秦丘身上的极品藏器,你就该乖乖交出来,你不从,我便取你性命。

    未能以势压人,我便以力打到你服。

    结果事与愿违,力不能降,我就想想,不然握手言和,反正都没有损失,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笔揭过。

    前辈,你此刻是不是在想,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等一些给自己心中胆怯,找到台阶下的托辞?”

    秦恒这番话,简直是字字诛心,他每说一句,魏言的脸色就阴沉一分,到了眼下,魏言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魏言眼神冷厉,冷笑连连,“那你想如何?杀了老夫?不是老夫小看你,凭你手下的这个二品境,以及那个半桶水晃荡的刘青回,未免异想天开了些。”

    秦恒不置可否,跟着冷笑一声,说道:“这不也是秦某的护卫打得前辈心生胆怯,欲与秦某握手言和嘛?”

    他话锋突然一转,又道:“先前前辈觉得吃定我时,可不是这副嘴脸,笑容满面地说着我若是不愿意交出那件东西,就要取我性命,眼下又为何要大丈夫能屈能伸?秦某的大好头颅就在这里,前辈能拿走,尽可来拿。”

    说着话,秦恒抽出拢袖的双手,在脖子处双手合拢,向上一提,做出一副引颈就戮的样子。

    话音落,他不等魏言回话,眸光忽而变得冷若寒霜,继续说道:“前辈,假如说秦某的手下不是前辈的对手,前辈会不会突发善心,放秦某一马?只要前辈真能生出那一丝善心,那么秦某也愿意和前辈既往不咎。”

    魏言闻言,当即恼羞成怒,目露凶光,暴喝道:“小辈,休要在老夫面前张狂,真以为自己稳操胜券,能够将老夫留下?也太高看自己了。”

    秦恒懒得再看那个老东西,转移目光与赫连海淡淡说道:“将你家公子的这张脸捡起来。”

    赫连海听到这句话,心中刹那间仿佛有豪情万丈。

    他重重点头,一字未说。

    紧接着,众人就见到那个身材高大的青年,身形状若奔雷,瞬息冲至魏言身前,一拳击出,使得周遭空气都变得扭曲起来,发出一声音爆的响声。

    魏言对此早有防备,在那赫连海身形到来之时,身影瞬间消失原地,再出现之时,已在百丈之外。

    赫连海将林老头交给他的身法发挥到极致,如影随形地跟着魏言。

    两人就这么在高空中辗转腾挪,各自将武学修为,发挥到平生之最。

    两个人的生死搏杀,最终以赫连海受了魏言一刀,魏言受了赫连海一刀一拳,接着施展了一门以燃烧自身血气为代价的禁忌功法逃遁离开而告终。

    光说双方厮杀,谈不上孰强孰弱,就是单看形势上,赫连海占据了微弱上风。

    两人这一战,打破了二品境不可敌化境的固有常规,让在场观战所有人心中震惊莫名,翻起惊涛骇浪。

    当他们再看向那主仆三人时,眼中忌惮与脸上敬仰神情,溢于言表。

    魏言逃离后,飘然落地的赫连海,不顾身上伤势,满脸都是惭愧之色。

    他站在秦恒面前,低着头说道:“赫连海辜负了公子信任,当罚。”

    秦恒从腰间取出疗伤圣药,满面含笑,说道:“你将公子的丢掉的脸面全都挣了回来,公子高兴还来不及,何来辜负信任一说。”

    他拍了拍赫连海的肩膀,温煦说道:“去疗伤吧。”

    说罢这句,他转头吩咐道:“高晖,你去陪着阿海去疗伤。”

    高晖闻声应是,笑脸灿烂,与赫连海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赫连海起了个好榜样,终于自证待在公子身边,是个有用之人。

    高晖陪同赫连海到一旁廊道的座椅上疗伤,秦恒收回视线后,环顾一周,说道:“大家都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

    秦恒的话虽然说的十分和气,可听在众人的耳中,却是不容反驳的口吻。

    于是,众人依依不舍的四散离去。相伴离开的路上,都在纷纷猜测那三主仆的身份。

    围观的人群离开后,院中便不剩下几个人,刘青回快步向这边走来。

    另外,温府管家郑武也带着几个人,满脸堆笑的走来。

    他先刘青回一步走到秦恒面前,抱拳致歉道:“秦公子,还请恕罪,我实在是不知那魏言打得居然是这等主意,若是……”

    秦恒不等他把话说完,直接开口打断道:“你是谁?与我是故人故识,还是仇家?”

第五百四十一章 冤家路窄

    温府发生的这件事情,舠黎郡郡守严世刚,郡丞何文亮,雎鸠城县府令温上清,三者两方的官场派系之争,视人命如草芥,利用人心的恶念,达成铲除异己的目的,此乃不争的事实。

    这场连权谋称不上的阴险争斗,到目前为止,看似严世刚占据上风,将温上清拉下马,牵连何文亮指日可待。

    可是,仔细想来,郡守和郡丞之间的这场争斗,最终的结果极有可能是两败俱伤,谁也没能占据实质上风,甚至可能是双双下狱。

    表面来看,温上清教女无方,必然会被问责,牵连背后靠山郡丞何文亮。

    可最终的定案,邑端明如何能不对高犁偏偏等到今日杀人的背后玄机深思。

    所以,一番交手下来的结果,只是那个半斤八两,输多输少的问题。

    这些其实都已经摆在了台面上,秦恒皆看在眼中,两个地方官员的派系之争,互使阴谋诡计,最终反而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秦恒从没有想过,这场看似复杂,实则简单的官场派系之争里面还掺杂有其他,也从未往这方面去想。

    原本他和夜宿温府的一些江湖人都是被利用者,温上清欲用他们谋算什么,可是却被突发的变故,打乱了温上清的部署,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之后秦恒就一直在充当看客,看着温府态势的发展,接下来的事态发展,没有丝毫意外,几乎都在他的预料中。

    直至今早,郑武未去叫他们用膳前,秦恒一直是作此想,可是当他今早在踏足客厅的那一刻,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捕捉到某个之前漏掉的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点,秦恒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件事情之外,还夹杂着某个局外人。

    他仔细回捋了一遍事情的前后始末,最终出现在脑海中的某道身影被无限放大,是那郑武,一直没被他联系在一起的温府管家。

    林林种种,事到如今,是看客,是过客,也是局中人。

    原本满脸堆笑,脸上挂着歉意笑容的郑武,听到秦恒这句问话,脸上笑容一寸寸收敛,他伸手从腰间掏出一个指寸长的玉质鼻烟壶,在鼻尖轻轻嗅了嗅,随后笑盈盈道:“不愧是大庆小王爷,天姿聪颖,慧眼如炬。”

    秦恒直直盯着“郑武”的眼睛,停顿良久,开口说道:“戴嵋?”

    “哈哈哈……”

    “郑武”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好半晌之后才说道:“秦恒,老夫曾经败在你手,一点不冤,老夫心服口服。”

    秦恒望着面相蠕动,变为一个留着两撇七八寸长白须,脸骨凹陷,相貌丑陋的戴嵋,待他肉身筋骨恢复至与他当日在楼船上初见的矮小身形之时,这才缓缓说道:“来找我寻仇?”

    “不想自取其辱。”戴嵋站在台阶下,摇头道:“以小王爷做事的谨慎态度,既然敢这般轻车简从出行,想必一定有万全之策。老夫虽然有此心,但却不敢冒此险。”

    秦恒冷笑一声,“这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我或许会信,但是从你戴嵋口中说出,我却是只能信五分。”

    他再度双手拢袖,意态闲适,抬头仰望天际,“最大可能是万楼前辈也在北域吧?”

    戴嵋笑而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两人就这么一个站在廊檐下,一个站在台阶下,都未言语。

    良久之后,秦恒又说道:“戴嵋,其实这会儿你在想什么,不仅你知,我也知晓的一清二楚。既然你有此心,何不放手一博?我可以坦白的告诉你,我除了带着两个在你眼中犹如蝼蚁般的存在外,再未隐藏其他暗手。”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秦小王爷说笑啦,你我本就无深仇大怨,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曾经的那点不开心,就当是江湖儿女的一场不打不相识,这样岂不是皆大欢喜。”戴嵋眉眼带笑地说道。

    看似大度说出这番话的戴嵋,其实在某个眨眼的瞬间,眼底深处划过一抹狠辣之色。

    秦恒说道:“你若是有此想,当然最好不过,就怕你过不去心中的那道坎,觉得我一个狗屁都不是的丧家犬,还敢在你堂堂一位化境巅峰强者面前耀武扬威,当众拂了你的面子,哪能就此作罢,怎么都得找补回来。”

    戴嵋摆手笑道:“这不能,以秦小友和老夫师弟的关系,这点不开心,就如那闲云流水,过去就过去了,老夫怎会计较。”

    “就说这次老夫与小友在此地无意相逢,那也是老天的安排,是明示老夫与小友有缘,不应在过往之事上斤斤计较。老夫当然要顺应天意,与小友一笑泯恩仇。

    之所以是以这样的方式与小友打招呼,是老夫临时起意,想要看看大半年未见,小友是否依然聪明如旧?”

    秦恒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是吗?”

    “当然。”戴嵋斩钉截铁道。

    “既然如此,那如今仇怨已经化解,你我就各走各道,本就是萍水相逢,我与你,应该没什么交情可言,更到不了需要坐下来叙叙旧的地步,不若就此分道扬镳,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以后见着面,不至于喊打喊杀。”秦恒转身就欲往里走。

    秦恒从万楼口中听过关于他们师兄弟的很多秘事,深知戴嵋是个什么样的人,嗜杀,生性凉薄,翻脸无情。

    现在之所以能够和他谈笑风生,说什么一笑泯恩仇,无非是心中有所忌惮。而且,他说这次在雎鸠城与之相遇,是偶然,也只是想看一看秦恒是否聪明依旧。

    很显然,事实并非如此,戴嵋图谋什么,秦恒不知,也懒得去想。

    他这会儿就只是想与此人分道扬镳,不产生任何纠葛。因为戴嵋的每一句话都是绵里藏刀,暗藏试探意味在其中。

    秦恒不愿在此时此刻与此人发生冲突,尽管他坚信自己不怵此人,可是一旦引来北域朝廷的关注,那就非比寻常啦。

    “秦小友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了。”戴嵋笑眯眯说道。

第五百四十二章 对喽

    白罱城那一战,让往日性情乖张,在这个天下不敬天、不敬地的戴嵋忌惮颇多。

    除了与师弟万楼生死相搏,万楼以十年刀意,出得那一刀,直接斩掉了他的化境大圆满修为,使之跌境外,再就是白罱城内那个李氏老怪物让他付出的代价太大,与虎谋皮,终损筋骨,差点殒命当场。

    戴嵋其实很清楚李萧那等绝代大能所求为何,无非是希望李氏江山国祚可以绵延千秋万代。不仅于此,此人的长生契机,同样在此。

    戴嵋作为半个局内人,自认为将这一切看得通透。这个“通透”,不仅指修行路上的一些人,更指庙堂高远的种种事。他自诩人世浮浮沉沉,见过了太多的风风雨雨。

    譬如朝堂局势的波谲云诡,人心鬼蜮的尔虞我诈,江湖修行的勾心斗角,等等……

    在他看来,大庆王秦森的战功太大,功高盖主已经不足以形容此人的功勋卓著。正是因此,李氏老皇濒死,宁愿背上那上梁抽梯的千古骂名,也要拔掉心中那根刺,不然焉能安心闭眼。

    当然,后来发生的一切他注定都瞧不见啦。

    戴嵋偶尔神游时会想,假如南阙王朝那个皇帝老儿如今还在世上,亲眼见到为他李氏王朝立下不世战功的秦家满门,被他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诛杀怠尽,心中会作何想。

    估计那是一种从未有过如此安心的舒爽感吧,终于可以安心坐在那张龙椅上,颐指气使指点江山啦,真他娘痛快。

    每当戴嵋将自己代入那皇帝老儿的角色时,心情就没来由地跟着舒爽起来,好像秦家这等豪阀大家族遭“自己”一手构陷,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尘埃,便能让之身心体会到从未有过的畸形快感。

    尽管有外族饱学大儒曾评价过李氏老皇临死前布局的这一手,称之为“下品”。说李氏放着头等心腹大患,大蛮王朝的虎视眈眈不管不顾,反而诸般手段尽出,一心只想要灭杀那个兵甲天下的大庆秦氏,手段太过卑劣,上不了台面。

    可对于两眼一闭埋入黄土的那个李氏老皇来说,这又算得了什么,反正自己看不见摸不着,他说的再多,骂的再多,又能恶心得着自己?不还是只能过过嘴瘾。

    而自己做出的这一“盛举”,可是为了李氏江山,子孙万代,铺就了一条长远来看的万世康途。

    那个“下品”二字的评语,就任由世间愚昧之人说去。

    人声任人声,吾之一姓自江山永固。

    帝王胸怀,容得下南阙万万里河山,却偏偏容不下那功高盖世的一人。没错,我李启正是这样为皇,天下悠悠众口又能奈我何,唾沫星子能淹死我否?

    戴嵋自认为将皇帝、大将军、大儒、市井小民,以及江湖中人等,他们每个人的心思都看得通透,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

    对比他们,戴嵋觉得,怎么着都不该是自己虚晃了人生七十六载,才堪堪摸到神窍的门槛,此生登顶无望。

    他始终觉得,纵观古今,他戴嵋要才有才,要天赋有天赋,要算计有算计,要城府有城府,要谋略有谋略,怎么都不应该活的不如别人。

    他们这些人有什么,无非生的命好,再不是就是恰逢其会。如果让他们和自己一样,身世凄凉,人生就像狗娘养的,他们谁又能混的比他强,不也照样只能在泥泞里摸爬滚打,蹉跎岁月。

    戴嵋不甘心,很不甘心,所以他才做出了那个决定,不念旧情,只为登顶。

    秦恒见到戴嵋脸上出现片刻的神情恍惚,面无表情出声道:“戴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戴嵋闻言,瞬间收敛心神,刹那之间,他脸上的恍惚神情,以及方才出现在眼底深处的狠辣之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一副微风和煦的笑容。

    他半拢袖管在胸前,神情闲适,说道:“既然秦小王爷对在下还是不甚放下,那在下离去便是。但是在离去之前,在下还是需对在此与小王爷恰巧碰面解释一二。”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轻和地看着秦恒,等待对方应和。

    秦恒对此视而不见,他的脸上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冷笑。

    戴嵋不以为意,他自顾自继续道:“戴嵋在此确有所谋,却不是为等小王爷,更没有心存什么算计,这一点小王爷大可放心。而且戴某并不知小王爷身在何处,白罱城一别,连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更谈不上在这条道上等着小王爷。况且戴嵋如今跌境,真要想对小王爷做什么,也不敢孤身前来犯险,怎么着也该……”

    秦恒忽然横移一步,蹲在台阶前,望着戴嵋,他开口打断他的话,说道:“戴嵋,你一口一个小王爷,当真没有别藏用心?”

    他抬头环顾一圈,视线最终落在西南方向红瓦顶中亘脊柱上坐着的那个背剑老者身上,一瞥而过,““小王爷”这三个字的份量,没有想到居然如此之大,竟然能够引诱来一位不输你戴嵋境界的剑修。”

    秦恒伸手抬臂指向戴嵋,话锋一转道:“戴嵋,你没能迈出那一步,不是没有道理。”

    房顶上背剑喝酒的老人,方才感受到那个年轻人投来的视线,只是略微有些诧异此人对危险的感知,随后便继续闷头喝酒,对那边的暗流涌动不理不睬。

    戴嵋半点没有被眼前年轻人点破心思的惶恐不安,他两手交叠放在腰间那柄长剑的剑柄上,轻轻摩挲,仿佛自言自语道:“你不死,太多人心不安啊!”

    说罢,天地四方瞬间出现一座黑幕禁制牢笼,压的整幢宅院仿佛身处方寸孤岛上,四周黑云压城,令人心悸胆寒。

    秦恒对此视而不见,他微微抬头,仰望西北方向,唏嘘道:“天地间往往最简单的道理,最容易被人忽视,人呐,哪能真的天地无拘束。”

    顿了一下,他接着道:“万楼,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戴嵋听到年轻人前一句话,丝毫不以为意,然而当他听到后一句话的那个名字,神情蓦然惊变,好似惊弓之鸟。

    但当他神识覆盖方圆数百里,依然没有捕捉到那位师弟的行踪,便觉得那年轻人只是在使诈,诓骗于他,随之心神便放松下来。

    当他正要开口与那年轻人说些什么,却在这时突然听到那个玩世不恭的苍老嗓音,声音虽轻,却仿若一声炸雷响彻在他耳边。

    那人道:“对喽。”

第五百四十三章 老夫要一打二

    白罱城那一战,和戴嵋落的同等跌境下场的万楼,原本以为光以修养恢复修为就得耗费数载光阴,不曾想,百尺竿头,反而更进一步,以战养练,生死相搏,离戳破那层窗户纸,只差手指轻点的一刹那。

    不仅如此,而今他万楼的刀意愈发强大熟稔。可以说,现在的他,即便对上当时出现在战场的那个老阉人,一样有一战之力,境界修为不可谓不拔高了数筹。

    此次他的北域之行,名义上是追踪戴嵋而来,欲清理门户,实则更大层次上,便是想来碰碰运气,看看能否撞见那个小子的踪迹。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他万楼做不来人死信不再的龌龊之举,所以他就来了。

    躲在暗处看戏的万楼,原本正悠哉悠哉的躺在一片斜面屋脊上,翘着二郎腿,往嘴里慢悠悠地丢着花生米,另一只手提溜着一只从酒水摊位上顺手牵羊而来的酒壶,正美滋滋地喝着。

    谁料,那心眼实在太多的秦小子,一口就道破了他的存在,气的他当即就想要将酒壶敲在那家伙的脑门上,问问他那脑袋瓜是怎么长的,怎的如此让人生“厌”。

    只是话到嘴边,突然一转,还是违心应和了一声“对喽”。

    要说是他万楼怕那小子,当然不是。

    是他万楼看他已经那么惨了,不忍搏他面子?也不是。

    是他要让那小子知道,老夫如今打两个半步神窍,跟玩儿似的。

    依旧是少年身出现的万楼,现身后,身形飘然落在院中,他淡淡瞥了一眼一副如临大敌模样的戴嵋,随后开口说道:“戴嵋,师傅曾经说过,帝王将卿诸般事,我等掺合归掺合,但不可越界,学那扶龙技,卖于帝王家,是没错,可是,起码不能越过那做人的底线?”

    尽管此刻戴嵋一身气机流转不停,周身剑气流窜四溢,显示出他的内心十分不平静,可是面对自己这个“好师弟”,他还是面露不屑之色,嘿嘿笑道:“一张口便是满口仁义道德。师弟,当年在山上就属你最听得进去师傅他老人家的谆谆教诲,也就你最能领会师傅的意图,讨师傅他老人家欢心,当年我们师兄弟几个,可是对此羡慕的紧啊。”

    在他说话之时,西南方向屋脊上坐着的那位背剑老者,也随之身形一闪,落在了戴嵋身侧。

    当此人落地,秦恒这才看清背剑老者的长相。

    山羊胡,身材矮小,有着一双看上去有些阴鸷的眼睛,让人感觉很不舒服。他身着一件灰布马褂,脚上穿着一双平底布鞋,纤尘不染。

    当秦恒打量此人的同时,那位背剑老者也同时微眯着醉眼惺忪的双目,也在打量眼前这个在天下间都如雷贯耳的年轻人。

    只是当他打量了一番过后,不禁撇撇嘴,露出一副很失望的样子,仰头灌了口酒,嘴中开始骂骂咧咧。

    “除了长的有老夫年轻那会儿的三分风采外,其他也就那回事,谁他娘的告诉老子这家伙如何如何了?还化境之上一挑三,这是哪个王八蛋没睡醒,说的混账话?真他娘让老子失望,白白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走这一遭,酒淡的没鸟味儿不说,吃进去的东西都是满口沙子,那小娘皮的胸脯也不像外界传言的沉甸甸……”

    万楼听到戴嵋这句极尽讽刺的言语,也不生气,只是平静地说道:“师傅常说山门落叶,院中灰尘,要常清扫,自家脏了自家扫,勿要他人代劳……”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语气却丝毫不起波澜,继续道:“所以,这清理门户的事情,就由我来做好了。”

    戴嵋冷笑道:“口气不小,师弟,数月不见,气性见长啊。”

    万楼也不多言,一手虚按出自无梦大雪楼的那把佩刀“开天”,就要拔刀相向,只是当之刀出鞘寸许时,他又忽然想起一事,于是他又将那刀气纵横的古刀推回鞘中,接着转头望向秦恒,说道:“以你小子的尿性,怎么都不该是只带了两个半吊子武夫行走江湖,这不符合你小子的身份。说,是不是有位前辈正坐镇这方天地,俯瞰这里?”

    “前辈说笑了,晚辈纵然不堪,也没前辈说的这么不堪吧。”

    秦恒有些哭笑不得。对于万楼这句不知是褒贬的言语,秦恒只能报以无奈一笑。

    “真没有?”万楼狐疑问道。

    秦恒苦笑摇头,“真没有。”

    听着二人的对话,戴嵋顿时神经紧绷,他猛地记起那年轻人背后所代表着什么,是某一顶尖世家,背后错综复杂的势力,是可以和北域皇庭掰手腕的大家族,是可以让南阙皇室不惜落下骂名,也要除之而后快的那个大庆秦家。

    当初他之所以答应那人,愿意来此截杀这个年轻人,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在白罱城外所受到的羞辱,气不顺。

    一部分原因是太过忌惮那人的算无遗策,从而忌讳那玄之又玄的“无道”二字,害怕从始至终都是梦一场。

    更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四个字,利之驱策。那人答应他,只要他戴嵋愿意依照他的吩咐,前来截杀此人,无论事情的结果成与不成,他都愿意助他破开道心屏障,静心清明,修为上登高一层楼。

    别的还好说,戴嵋自问从修行以来,登天愈高,道心愈坚,渐次登高,绝不会轻易被外物外人所扰,动摇心境。

    可是修行为何,还不是为了那山上看山下的风景。他戴嵋既然有机会纵览那山下风光,为何不登高一望?

    所以,他在不假思索下就答应了那人。

    而今再回头想想,当时的自己,何止是道心不坚,根本就是面对那人的循循善诱,一层层打开心中道心屏障,开门迎客,让那人坐在自己的心湖间,看到他内心最深处的观海想法。

    想到此,戴嵋不仅有些毛骨悚然,面对这等存在,他这个半步神窍境强者,就犹如纸糊的,不知不觉间陷入对方挖出的陷阱中,也不自知。

    当真应了那句,“天下观云手,尽在吾念间”。

    “听说你小子在荒城那边折腾出来的动静挺大,以将那处罪奴之地尽收囊中,老夫在这里要恭贺你小子一句,好的开始。”

    这边,万楼又开口说道。

    秦恒连忙摆手道:“小打小闹,不值一提。跟前辈比起来,晚辈……”

    万楼不耐烦道:“停,停,打住,你小子灌迷汤的功夫,老夫是领教过的,别来这一套。”

    说罢这句,万楼不再与那小子多说什么,转头斜睨着那背剑老人,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口吻朗声道:“那个谁,老夫要一打二。你与戴嵋一起上吧。”

第五百四十五章 暗藏机锋

    身穿灰布马褂的背剑老人,听到万楼这番大言不惭的言语,倒也未如何放在心上。他的视线稍稍偏移,落在万楼腰间那把位列世间名刀之首的神兵“开天”之上,眼中贪婪之色毫不掩饰,他开口,语气中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其中。

    “听闻阁下用刀,刀术堪称世间用刀之人前三甲,不知老夫今日是否有幸亲眼见识见识,阁下是如何一个刀术无敌,刀意冠绝天下?”

    万楼漫不经心掏着耳朵,闻言斜睨着对方,随意道:“你说什么,老夫耳背,要不你在说一遍?”

    姓苏,单名一个离字的背剑老人,闻言也不生气,轻轻摇了摇头,仰头再次灌了口酒。

    “如何?我这位好师弟,是不是如我所言的那般,目中无人也可位列天下三甲之首?”与苏离并肩而立的戴嵋,这时转头看向前者,语气玩味道。

    苏离点点头,说道:“希望不要是言过其实,令老夫太失望。”

    戴嵋闻言,轻轻一笑。

    “需要援兵的消息传出去没有?传出去的话,天上打过。”万楼看着二人,似笑非笑地说道。

    他的语气平淡,看似是在询问二人的意思,却是一口道破二人拖延时间的意图。

    两人互视一眼,眼中的欣喜之色溢于言表,一切尽在不言中。

    万楼扭头与秦恒说道:“小子,这才一见面,就要为了你大打出手,说真的,老夫瞧见你,比面对这二位更加讨厌,恨不得一刀剁了你,来个万事皆休。可老夫又实在做不出那等为人不耻行径,来的路上,老夫就十分纠结,为这事,头疼了好些天。你小子既然脑子这么聪明,就告诉老夫应该怎么做?既不背信弃义,也不徒增烦恼。”

    “以前我就与你曾说,出殿入臣,老夫做不来,三两天功夫还行,时日一久,屁股下面就像放着钉子,扎人的很,坐立不安,总想撂……”

    秦恒听着万楼仿佛深闺怨妇喋喋不休的埋怨言语,不禁莞尔一笑,打趣道:“前辈真不必为难,要不前辈就此离去,晚辈保证不会传出……”

    万楼不等秦恒把话说完,眼神犀利地盯着他,冷声道:“得寸进尺?”

    秦恒悻悻然一笑,再不敢多言。

    现如今这幢被“反客为主”的宅子,几人言谈间的寥寥数语,即将打生打死的状况,并没有如外人想象的那般,气氛剑拔弩张,反而有几分故友相见的相谈甚欢。

    刘青回这个来此寻仇的年轻人,此刻看着场中情景,有些云里雾里,不明就里。

    舠黎郡江湖第一人魏言被那人的扈从重伤逃走后,说起来他该是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衔尾追杀。

    可不知为何,他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他,杀那魏言易,可错过今日这个更加千载难逢的机会,与那个年轻人擦肩而过,他将会追悔莫及。

    这个“机会”,便是指的那个此刻虽然境界不显,但是面对几位气象不俗的高手,存在感依旧强烈,半点不容忽视,神态自若的年轻公子。

    刘青回追求武道,目的是为了报那血海深仇,杀魏言。可以说,这是他的执念,是他境界提升的某种动力。

    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刘青回更加清楚,在他心里,报仇断然不是那个唯一。

    刘青回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休行为何,杀人报仇,目的明确。

    然而报仇后呢?

    难不成要学那大侠义士之流,一朝大仇得报,便再无所求,心灰意冷,归隐田园。

    刘青回从不作此想,他不想要什么在江湖上声名鹊起,闯下偌大名头。也不想要什么武艺傍身,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他只想要仰仗内心那股子心气儿,将脚下路走的更远些。

    所求简简单单两字而已,生计。

    生计之余,刘青回偶尔会回想起那个带他走上修行大道的老人,曾经在醉酒时与他说过的几句话。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顺带着憧憬一下未来可能出现的一丝丝美好。

    钟鸣鼎食,娇妻美眷,武道登顶,志气长。

    那个曾与他短暂同处一个屋檐下,一身酸腐气的老儒士,那夜坐在一张长短脚的小板凳上,满身酒气,打着酒嗝,身子晃晃悠悠,醉醺醺与他说着诸多豪迈言语。

    那些话,很多都已经记忆模糊,但是有三两句话,刘青回记得格外清楚,用刻骨铭心来形容都不为过。

    人生路长,我们不妨看一看脚下风光。

    山高路长,风景最美处,往往是那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谁说小人物就不能有大自在,谁说小人物心中就不能有那锦绣河山,就不能有那壮怀激烈。都能有的,都能有的……

    刘青回虽然自己说不来这些文绉绉的言语,但不妨碍他能听懂老人话里的意思。正因为他将这些话埋藏在心底,所以一个小人物才会在这乱世中,偶尔憧憬一下未来的美好。

    乱世一观,嘴下世道最美好,讲的便是这个理。

    “还打不打了,黄花菜都凉了。”苏离见那万楼二人浑然忘我地说个不停,不由嘀咕了一句。

    万楼闻言,嘿嘿笑道:“怎么,脑袋嫌搁在肩膀上时间久了,是个累赘,迫不及待想要老夫为你消灾解难。”

    苏离置若罔闻,背后那柄古朴长剑开始蓄势。

    戴嵋满脸讥讽道:“师弟,数月未见,怎的变得如此喜逞口舌之快?莫不是待在那座王府时日一久,就沾染了中原那些老酸儒的酸儒习气,动不动就喜欢与人讲些乱七八糟,有的没得的道理。”

    “戴嵋,万楼前辈说你二人在等待支援,准备将我二人一网打尽,目的不言而喻,打消耗战。不管我藏没藏有暗手,都要我将命留在这里。”秦恒突然开口说道。

    不等戴嵋说什么,秦恒继续说道:“前辈所言不错,但却不尽然。他只说对了你二人用意的一小部分,更大一部分却是被你二人麦里藏针,藏在了细微处。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二人同时传信给了大蛮王朝鱼漏底设立在本州的分部了吧,欲借他山之石攻玉,真真是姜是老的辣啊。”

    秦恒说着说着,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讥讽笑容,说到最后,他脸上的讥讽之色,几乎布满了整张脸。

    戴嵋与苏离闻言,当即脸色微变,再无之前的轻松淡定。

第五百四十六章 不盖名士也风流

    对于纯粹修炼体魄的武夫来说,耳力敏锐是修行所会达到的后天之境,尤其是境界突破至三品淬体境的修士,这一点毋庸置疑,每个人都会变得“耳聪目明”。

    所以当院中动静再起之时,赫连海二人根本不用多想,便冲了出去。

    只是当二人抵达院中,面对场中几人,就有些瞠目结舌。因为场中几人,除却自家主子之外,无一人的境界,是他们如今可达到的高度,可被之视为对手。

    当然,这个“可被”,自不会是他二人境界高到可以目中无人。恰恰相反,面对的三人,是对于目前二人来说,真正意义上的神仙打架。

    正因如此,二人眼下除了焦急与干瞪眼外,其他一切都是徒劳。

    秦恒在一口道破了戴嵋与苏离两人的歹毒心思后,一时间心中无名火起。

    好像自白罱城大打一场,负伤离开那座南阙江湖,踏足北域这座江湖后,经历的一切,除了勾心斗角,还是勾心斗角,除了算计,还是算计,这让秦恒心中不胜其烦。

    在他心中,所谓的江湖,就算不是侠仗义气,遇不平事铲不平,也该是那剑气风流,刀光交错。何曾如此?上至神窍存在,下至底层武夫,都为了那名利二字,争夺的头破血流,你死我活。

    秦恒其实也明白,在他心底的那座江湖,只存在美好的愿想中。但是,他同样又笃定,天下这么大,江湖这么近,未必就没有这样的人,那样的事。

    就像他所听说的某个剑痴,在对敌某位无上存在之时,剑斩酆都阴门,一剑将那位大能逼回阴门之内后,就曾大笑着对天下放言,“世间事,人间人,酆都鬼,无非在下一剑事!”。

    何等霸气!何等风流!令某个第一次听说此事,听闻此言,想到此景的某个向往江湖仗剑游历的少年郎,心潮澎湃,胸中涌起无尽豪迈,久久不能自已。

    想起这件尘封心底的往事,在想到自己眼下所面临的境遇,所面对的这些牛鬼蛇神,魑魅魍魉。人与人一对比,事与事一比较,秦恒心中如何能不无名火起。

    江湖不知何时,不知何地,怎就变成了这副样子,一堆堆的牛鬼蛇神,魑魅魍魉,在江湖中来来回回,横行无忌?

    他突然想到先贤曾言的某句话,呢喃出声:“狗刨地,觅狗食,终究改不了吃屎。江山易改,本性却难移啊。”

    万楼见那小子居然在眼下这种时候,还能神游天外,不知在嘀咕些什么,有些哭笑不得,他想了想,轻笑说道:“秦小子,你给老夫交个底,真没留有后手,或者有位前辈护道随行?”

    万楼也不在意这样的问话,被戴嵋二人听了去,很是直言不讳。

    秦恒闻言收回心神,微微站直身形,同样笑着回道:“前辈,真没有。”

    万楼扯了扯嘴角,没好气道:“那你这兔崽子不是坑了老夫,两个半步神窍,再加上一座根基不明,在此州钻营多年,底蕴深厚的鱼漏底分部,老夫如何应付得了?纵然老夫有三头六臂,也难以分身他顾,万一那座分部中再走出一位坐镇的化境巅峰人物,再带着几个半吊子化境,你让老夫如何带着你安全离开此地?用你小子的嘴吗?”

    秦恒一本正经道:“我相信前辈,更相信前辈手中的刀。”

    万楼扯着嗓子,佯怒道:“少给老夫戴高帽子,老夫不吃你那一套,说些实在的。你就直说,老夫若带你安然无恙离开,老夫能得到什么?”

    秦恒苦着脸道:“怎地前辈也变得如此市侩了?这样的前辈,太不符合我心中的高人形象啦。”

    “老夫从来都是如此,无利不起早,你第一天认识老夫?”万楼咧着嘴,眉开眼笑道。

    秦恒摆手,无言以对。停顿片刻,缓了缓心神,他这才正色说道:“我外公曾私下与我说过,天下人物,当得江湖翘楚人物的,在他老人家心中,不过三人而已。”

    万楼闻言,面露希冀之色,满眼期待,等待下文。

    只是他等了很久,却不见那小子开口,说出他想要听到的那个答案,就有些愤懑,愈发瞅那小子不顺眼。

    他状似赌气道:“管老夫何事?”

    秦恒见火候拿捏差不多,就笑眯眯地接着说道:“外公说,万楼当占那三人其一,实至名归。他还有句话让晚辈代送给前辈您,不知前辈是否愿意听?”

    万楼斜眼望向天空,以一副不情不愿的口吻说道:“爱讲不讲。”

    只是这句话一出口,任谁都听得出话里的期盼意味。

    秦恒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揭开“谜底”,“刀意开千古,胸中浩然气,不盖名士也风流。”

    说罢这句,秦恒继续说道:“他老人家还说,如若将来有一天万楼再次驾临东波府,无梦大雪楼还可为万楼再开一次,其中珍宝可任……”

    不等秦恒把话说完,万楼便有些不耐烦地摆手打断,他语气中夹杂着一丝艳羡,道:“你小子不晓得几世修来的福气,居然摊上了祝公这样的地世人杰作外公,都让老夫生出艳羡之心了。”

    秦恒一脸认同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另一边,听着那边言语的苏离忽然看向戴嵋,脸上浮现愠怒之色,道:“还没瞅出端倪,你这一把年纪都活在了狗身上吗?”

    戴嵋并未转头,只是同样语气不善道:“彼此彼此。”

    苏离阴阳怪气道:“难怪万楼张口闭口要清理门户,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师兄,也真是大不幸。”

    戴嵋眸光冷冽,瞅着那边二人,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感情,“你苏离有这个时间出言挖苦戴某,倒不如想想如若我二人没能将这小子留下,关键手不敌那小子的暗手,如何逃之夭夭,躲避那位存在的追杀为好。既然大家都是在拖延时间,那就比的是谁隐藏的暗手更强。并未图穷匕见,那就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苏离听到这番话,冷哼一声,不再针锋相对。想到戴嵋口中的那位存在,光是听到这几个字,苏离就有些脊背发寒,浑身上下毛骨悚然。堂堂一位半步神窍强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第五百四十七章 世道冷暖,人心光明

    别看这会儿秦恒与万楼谈笑风声,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其实内心早已如一团乱麻。所谓后手,不管是暗示给万楼的那点故作伎俩,又或是被苏离、戴嵋二人看透的所谓心思。其实说白了,只是在虚张声势。

    离开荒城时,他与黎春城本就有言在先,两人说好,此次去往最北那座剑修云集的海城游历,他只会带着赫连海和高晖两人同行。

    一方面是秦恒欲以此来磨砺自身,砥砺境界。另一方面是他欲走一场真正的江湖行。

    这其中没有高人护道,没有可以依仗的狐假虎威,只有自己的谨小慎微,处处小心思量。

    所以眼下,他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后手,去面对两位半步神窍与未知的鱼漏底分部的倾巢而出。他只是在虚虚实实地出言恫吓对方,欲以此给对方造成精神上的压力,以达到浑水摸鱼的目的。

    秦恒其实很清楚,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毕竟境界能够达到半步神窍之境,且不掺杂半点水分的强者,心境不说已然达到无垢,却也不可能被人三言两语所扰。

    他这么做,无非是想让万楼前辈心安,从容出刀。

    至于说万楼有没有看穿他外强中干的用意,秦恒不知道,他也无暇他顾。他这会儿的主要心思,差不多都用在思量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鱼漏底分部的关键点上,难以一心二用。

    此次不期而遇,万楼从见那小子的第一眼,其实就已经知道,秦恒的这趟江湖游历,确实没有高人护道随行。这一点,他可以笃定。

    庆州至白罱城的那趟江湖同行,万楼作为定海神针,坐镇队伍中枢,是为压阵。然而那一路行来,却罕有值得他出手的存在。

    因此那一路走下来,可以说,万楼走得有些百无聊赖,索然无味。也正因行路枯燥乏味,万楼便想着在这途中要找些乐趣消磨时光,翻来覆去,终于在观察人心一道上,他找到了一些乐趣,甚至上了心。

    事情的因由,也就是从他的目光转移到那个年轻人身上开始。

    一开始,万楼看待那个年轻人,只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只是他万楼需要完成一个别人交付给自己的任务而已。他护着年轻人去往京城,接着双方分道扬镳,再无瓜葛。

    人心涟漪的起伏,是在那个年轻人送袍泽遗体回家以后,在听到他与那个吴姓老人说的那番肺腑之言,这才令他对他的印象改观。

    之后,在印江那艘画锦楼船上,万楼看到那个年轻人心机与城府的一面,令他都有些心悸。不得不承认,那个年轻人头脑的聪慧程度,甚至连他都有些艳羡。

    然而,要就只是这些,万楼作为一个久经岁月风霜积淀的老江湖,在见过听过这些之后,也就只会当作一个消遣的乐子罢了,绝不可能上心。

    之所以那个年轻人会做到令他都有所动容的事情,是一件可能在外人看来并不如何的小事。

    是在那一日,一行人抵达一座名为高塘的小县城,那个年轻人去见一对相依为命的兄弟,所发生的故人故事。

    可能谁都不会知道,那一天,有个百无聊赖的“少年”,蹲在墙头,亲眼目睹了那幢破败院落中,墙里墙外的人情世故,世道冷暖,人心光明。

    也就是在那一日,万楼看待那个年轻人,突然觉得顺眼了那么几分。

    在那以后,万楼就会时不时的观察那个年轻人的人心细微处,一路走下来,可以确定,万楼对那姓秦的年轻人知之甚深,了解颇多。

    这就是为何万楼只需一眼,就笃定秦恒这趟北行游历,真的无高人护道随行的缘由。

    万楼没有急着出手的迹象,戴嵋与苏离自然乐得如此,能够不费自身半点真力,只待鱼漏底分部人员赶至,与万楼交手,再接着引出那个秦姓年轻人的后手,双方角逐,打得你来我往,而他们只需坐收渔翁之利,戴嵋与苏离何乐而不为。

    只是,他们这般想归这般想,体内蓄力与罡气护体却也不曾懈怠分毫。高手之争,断然不会是一方坐以待毙,静等对方收网的境地。只会在某一方放松警惕之时,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戴嵋二人在方才阴阳怪气的对话过后,转为当下的秘法传音。

    此刻,两人正在商量应对万楼的方略,总结为三个字,拖字诀。打为拖,不打也为拖。拖延时间,等待鱼漏底分部到来。

    “师兄弟这么些年,你戴嵋就不知晓万楼的半点命门弱点?难不成我二人就只能眼睁睁被动挨打?”

    苏离的秘法传音中,语气不带丝毫情绪起伏,让人听不出半点夹杂在其中的意味。

    戴嵋没有搭话,过了数息,他才像是自言自语的作出解释,他娓娓道:“四座天下,都说自己的江湖乱,要我说,乱,乱不过西地。那些年,同在一个师门,就宛如是在一座江湖。同门师兄弟姐妹,就那么几个人,整日算计来算计去,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掌门的那个宝座?其实说到底,那张椅子有什么,也仅仅是能够发号施令而已。然而仅就这一点,便教几个人挤破脑袋想冲上去。而那个师傅,乐得见到徒弟相争,乐在其中。他就任由几位弟子发展势力,拢下聚势,大打出手。几个徒弟的势力日益发展壮大,宗门内的纷争日益激烈,天长日久,局势趋于明朗,眼见掌门之位,即将出于人选,然而这时候,师傅从外面领进来一个小师弟,说是他的后继衣钵,将来的我宗掌门……”

    苏离原本在聚精会神地听着戴嵋的言语,只是听着听着,他便觉得离题偏远,于是他出声打断道:“你与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做甚?”

    戴嵋轻叹一声,淡淡道:“每日都担心被对方算计,到后来所有人都算计他一人,你说我们要是知道了万楼的命门弱点,他还能活到今天吗?”

    苏离想了想,心道:“还真是这个理。”

第五百四十八章 活着才最美好

    雎鸠城县府令温上清昨夜一夜未回府中,今日一早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县衙。昨夜他待在县衙公房,一宿未睡,心中天人交战。官途与亲情,割舍,放下,又拿起,再放下,周而复始,始终未果。

    直至清晨,天放光明,温上清心中才有了真正决断。那就是,弃亲情,登仕途。

    此前他曾在“迫于无奈”下大义灭亲,他将其视为并非本心,这才有了昨夜的天人交战。

    殊不知,其实那就是他的本意。

    马车缓慢行驶在街道上,马夫是个牛高马大,少爷寡语的汉子,姓刘,名福。温上清坐在车厢内,此刻正闭着眼睛,轻轻揉搓着眉心。

    一路上可以听到来来往往的行人们互相间热闹地攀谈,中间夹杂着路边商贩的吆喝声。最最清晰传入温上清耳中的声音,是那马鞭抽打在马匹身上的鞭响声。

    “吁”

    猛然间,温上清身处的马车骤然急停,使得他身形左右一个晃荡,差点一头栽在车厢内。

    手脚忙乱了一瞬,再次坐直身形的温上清,当下不悦至极,他扶了扶头上官帽,用力敲了几下手边的车厢木板,语气中带着几分责问地说道:“刘福,因何停马?太不成体统。你知不知道,在外行事,万毋急躁,做人我们应该……”

    “老……老……老爷,有人拦车。”马夫声音有些颤抖地答道,声音中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慌张。

    温上清心下当即就由不悦转为盛怒,他想不明白,在这雎鸠城这一亩三分地上,居然还有人胆敢拦他县府令的马车。

    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严家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大少,仗着背后家世,跑到他温上清面前来耀武扬威来了。

    当即温上清就想要命令刘福出手,打断严俊一条腿,让他明白何谓官威不可犯。谁教这家伙刚好在这时候撞在枪口上,自己正积郁难平,拿他消弭掉,岂不刚刚好。

    正当他要开口下令之时,却突然转念一想,似乎眼前之事并非如此。他仔细斟酌了片刻,某一刻,他想明白了一个关键点,瞬间冒出一头冷汗。

    刘福跟着自己这么久,何曾见他说话如此慌张过,再者说,刘福又不是不知自己与严家的那些恩怨。

    如果说是严俊拦车,刘福眼下绝不可能停下,只会一撞而过,撞他个人仰马翻。

    事后翻账,刘福也只会替主子告罪,说着愿意领过的种种言语,嘴上说些请严公子责罚之类的话。

    而他温上清则会在这时候,将一位认理不认亲的公正主子演绎的淋漓尽致,嘴上说着当重罚云云的言语,又不忘补充两句不知者不怪,严公子大人大量,怎么可能会与你这个不知情的下人斤斤计较的话。

    事情也就会在轻描淡写中翻篇了。

    而事后,温上清当然不会忘了言语上嘉奖刘福一番,赏下大笔金银。

    如此细细思量,再联想到刘福眼下的慌张神态,温上清顿时感觉到,拦在他马车前的人,是他温上清眼下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温上清来不及揣测车前之人的身份,便马上掀起车帘,猫腰走出。

    当他走出车厢,只是抬头往车前方向轻轻瞄了一眼,便如坠冰窟,呆立当场,吓得肝胆欲裂。

    “下官……温上清,拜见巡检大人,拜见巡狩大人。”

    温润脸上一片煞白的温上清,脚步踉跄走下马车,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他向那马车前浑身上下充满萧杀之气的一行人中的居中之人,弯腰作揖行礼。

    只见他嘴唇颤抖地说罢这句,紧接着全身上下的力气,就仿佛被抽干了一般,差点跌倒在地,幸好跟着一同下车的刘福眼疾手快,一把将温上清扶住,这才使得作为一县父母官的温上清,在这闹市中,避免颜面扫地。

    这一刻,面对眼前之人,温上清心中霎时间涌起无限悲恸,他默然道:“完了,什么都完了,什么都没了,一切都没了……”

    马车前,邑端明敬陪在一名面相平和,眉心处有颗豆粒大小暗红朱砂痣,中等身材,身穿一件火红色并扣麻衫的中年人身旁,二人正低声说着什么。

    “温大人不必紧张,林大人此次突然造访雎鸠城,并非如温大人所想那般,是来肃清雎鸠城风纪一事,只是有命在身。而眼下出现在此,是林大人临时起意,目的是希望温大人能够派出雎鸠城所有积蓄力量,协助大人行事。本官这么说,温大人可曾听明白?”

    闻听温上清的拜见言语,林上秋与邑端明同时抬头朝温上清望去。与此同时,邑端明笑着开口与之说道。

    然而在听到邑端明说出这番话后,温上清的心里不仅没觉得轻松,反而觉得是大祸临头,绝无幸免的可能。

    温上清推开刘福的搀扶,强自镇定心神,苦笑一声,说道:“大人就不必拿下官开涮了,鱼漏底的巡检大人在此,下官即将面临什么,不说也已然清楚。巡狩大人更无须照顾下官的感受,说些宽慰之言。”

    不等邑端明说什么,温上清接着说道:“只是下官有些弄不明白,下官究竟是因何惊动鱼漏底的大人亲至,难不成就因为小女在雎鸠城的所作所为,令朝廷那边对下官在民间的风评有所怀疑,以为下官作假,蒙蔽上听?又或者是……”

    邑端明闻言,转头望向身边中年人,无奈一笑。

    林上秋神情淡然,他微微一笑,冲温上清轻轻招手,示意他过来。

    等到温上清艰难走到他与邑端明身边后,他开口说道:“边走边说。”

    三人同行,鱼漏底数十位作战好手随行,数十人拣选小道而走,尽量避开人群聚集地。

    走出一段距离后,林上秋转头与走得满心忐忑的温上清说道:“温大人真的不用自己吓自己,鱼漏底做事,少有光明正大露面的时候,这一点,温大人作为官场中人,应该很明白才是。”

    “下官位卑权轻,对鱼漏底中事知之甚少,不敢妄言。”温上清心中稍定,嘴上却是这般说道。

    林上秋右手在麻衣第三颗衣扣上轻轻打旋,动作始终如一,“邑大人方才给温大人的解释,便是本官要说的话,要行的事。温大人是聪明人,剩下的话就不必我多说了吧?”

    温上清在听到这番言语后,终于有了几分一县父母官的样子,他正了正衣冠,轻声说道:“请大人放心,下官这便下令,责令雎鸠城所有在职衙役,护卫队前来,听从大人调遣。”

    “一刻钟时间,本官要看到这些人全副武装,将你的府邸团团包围。”林上秋对温上秋的话不置可否,他脸上的笑容刹那间收敛,变为让人心悸的冷漠,他慢悠悠地说道:“若是做不到,本官可就真要请温大人前往鱼漏底去喝茶。”

    温上清闻听此言,刚刚有些松散的心神,瞬间再次蒙上一层冰霜。

    “一刻钟时间,将他的府邸团团包围……”,等等。这些话中所包含的深意,温上清也来不及多想,就慌忙告辞一声,依命去行事。

    官途,仕运,家事,国事,在这一刻的温上清心中,好像全都不那么重要了,似乎只有活着才最美好。

第五百四十九章 文胆,风骨

    活着才最美好,当然,人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十分浅显直白的道理,就连市井百姓都懂。

    既是如此,温上清作为一个在官场浸淫多年的幕府官僚,又何尝不明白。

    不仅他作为官场中人明白,那些久经风雨的江湖莽夫,更是明白。他们甚至将这则粗浅道理,视为金玉良言,经常挂在嘴边。

    逃跑,他们视为惜命。怯战,他们美其名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就比如此刻的温府后院中,原本正以秘法传音,与戴嵋商讨对策的苏离,忽然毫无征兆地撂下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老子不陪你们玩了”。

    撂下这句话后,苏离身形骤然拔地而起,掠向高空,一闪而逝,待之再度现身之时,已然是在数十里开外的高空中御剑飞行,速度奇快无比。

    院中惊变,令得在场几人呆若木鸡。尤其是戴嵋,苏离这般所为,令他好长时间才从恍惚中醒悟过来。

    那个老东西,撇下自己,不战而逃。

    戴嵋醒悟过来后,刚要指着那个老东西消失的方向破口大骂,可是话到嘴边,又被他给咽了下去。

    戴嵋转瞬间换了一副脸孔,扭头看向气机锁定自己的万楼,腆着脸嘿嘿笑着,眉宇间悄然浮上一丝谄媚之色,“师弟,难不成你真的不念同门情谊,要与师兄刀剑相向。你可知道,要是师傅他老人家知道,你我同门相残,他该有多伤心。师弟,切要三思啊。师兄是真的知道错了。”

    说到这里,戴嵋变得满脸正色,继续说道:“师弟尽管放心,这次以后,师兄定然会吸取教训,痛改前非。”

    斜瞥了一眼万楼的神情,戴嵋的态度变得愈发端正,表情严肃。在这严肃的表情里,同时还夹杂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懊恼与悔恨在其中。

    这样的神情,一瞬间出现,又一瞬间消失,复而戴嵋的脸上变为好似过去种种皆可放下的样子,一脸平淡,他说道:“不,不仅如此,师兄决议,今日一别,从此忘却前尘往事,归隐山林,再不过问江湖事,不去争什么狗屁的神窍境。”

    秦恒看着那个在他心中高人形象崩塌的戴嵋,看着他“真情流露”,听着他声情并茂的演绎,只差以为他要声泪俱下了。

    好一个高人行事。

    “说完了?”万楼只是静静听着,待对方久久不再言语后,他这才开口问道。

    戴嵋轻轻点头。

    万楼说道:“说完了,那就去天上打过。在我的记忆中,我那位戴师兄,可从不会这般婆婆妈妈的不爽利,更不会去与人求饶。”

    “求饶”二字,万楼咬音极重。

    这等用词,在登顶武道的强者眼中,无异于天大羞辱,任谁听了都难以忍受,必然会愤而出手。

    然而,戴嵋在听到这番话后,就好像没听到一般,神情不起半点涟漪,始终低头浅笑,眉眼温和,丝毫没有出手的迹象。

    “打就算了,师弟境界高过我,若是开打,师兄只会自取其辱,没有打的必要,师兄认输。当然,师兄也相信,师弟自有其高人风度,不会与师兄一般见识。”戴嵋言语滴水不漏地说道。

    万楼望着那个自己叫了多年师兄的老人,突然间觉得他无比可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那个可怜。

    “唉”,万楼在心中默然长叹一声,没有再继续说什么,他所要表达的意思,在这一刻,已经显露无疑。

    戴嵋见到万楼眼前这副样子,当即心中明了,顿时欣喜不已。

    “戴嵋,没了高人气概,装孙子也就罢了,怎地现在,连狗屁倒灶,摆不上台面的腌臢伎俩都用上了?莫不是京城一别,前辈越活越回去了。”这时候,站在门前廊檐下的秦恒,忽然开口说道。

    在秦恒身边,先后赶至的赫连海与高晖,以及后来加入队伍中的刘青回听的云里雾里,不明就里。虽然他们不明白秦恒在说什么,但是院中对峙的二人,却是刹那间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

    万楼不愿深究,更不愿多说其他,只是道:“你走吧,再见之日,便是万楼真正清理门户之时。”

    戴嵋知道,万楼此言是动真格的了,下一次见面,就是你死我活。他收敛心神,挥散心头被那年轻人看破阴损后手的阴霾,将一缕隐藏极深,寄生在某个温府不知名傻瓜窍穴中的神魂收回体内,继而冲万楼与那年轻人微微一抱拳,随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戴嵋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冲那个自己一心想除之而后快的年轻人抱拳,实在想不明白。也许是那个年轻人的聪明程度,已经超出他的想象,让他心生忌惮,让之不得不将对方视为可站在同等高度对话的对手,这才抱拳致礼的吧。

    戴嵋离去后不久,秦恒一屁股坐在客厅门前的台阶上,取下腰间酒葫芦,慢饮了一口,随后他望向那个站在院中,以少年面目示人的万楼前楼,轻声喊了句“前辈”,待万楼回头望向他时,他笑盈盈地将酒壶抛给了对方。

    万楼随手接下,接着猛灌了一大口。

    秦恒双掌搁在双膝上,轻轻摩挲,“前辈的做法晚辈理解,但不认同。”

    万楼讥笑道:“老夫要你小子理解个屁,你小子懂什么?”

    秦恒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说道:“戴嵋之心不死,他哪怕有一点点善恶之念,晚辈也会认同前辈的那一份恻隐之心,然而他并没有。”

    万楼不置可否,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酒葫芦,没来由有些愣愣出神,他喃喃地说道:“师傅那一年接我上山,我才十四岁,山门前排队迎接我的师兄弟们,最大的也不过二十二。那时候的大师兄,笑容憨厚,满眼都是真诚。可惜岁月催人老,那份真诚再也回不去喽,我也真的老了……”

    万楼说着除了秦恒,谁也听不懂的话,絮絮叨叨个不停。

    似乎直至这一刻,秦恒才意识到,那个曾经在他心中高山仰止的世外高人,也是真的老了,不再如他一样年轻,能够随时与他引起共鸣。

    但是他说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秦恒愿意去听。

第五百五十章 高人风姿

    虽说一场干戈就此消弭于无形,但是并不代表整场风波也随之消散,很显然,坐镇于此州的鱼漏底分部,已经得到消息赶至。

    眼下之所以还未露面,想必是在安排更加周密的部署,以备将其一网成擒,甚至当场格杀。

    这一点,其实从院里院外悄悄改变的气氛,以及慌忙退去的仆役人群,便能发现端倪。

    艳阳普照,阳光洒满庭院,令院中景致宛若铺上了一层透亮薄纱。

    与落日余晖让人惆怅的感觉不同,初升的太阳总是给人一种温暖,尤其是秋日与冬日,这样的感觉,给人愈发强烈。

    坐在台阶上的秦恒,轻抬手掌放在额头,遮了下刺眼的阳光。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过后,他的视线有所偏移,落在“少年”的背影上,就这样沉默了许久,他才出声喊道:“前辈。”

    万楼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回头后,没好气说道:“人生难得伤春悲秋,你小子等一会儿又咋了?”

    秦恒苦笑一声,道:“晚辈并非有意打搅前辈,只是想提醒前辈,以鱼漏底那帮人的秉性,现在只怕也是在拖延时间,马前卒打头,无非是虚晃一招的障眼法,他们则躲在后方蓄力。以我所见,恐不止于此,他们应该还联系了周边的其他分部势力,要将我等一网成擒。”

    说到这里,低着脑袋的秦恒,眼珠滴溜溜一转,表情却是变得愈发正经,他话锋一转,说道:“当然,晚辈这可不是怀疑前辈的实力啊。晚辈对前辈的实力,那绝对是一千一万个放心。之所以要将这些潜在可能性告知前辈,那是不愿因为这些跳梁小丑的所谓谋划,恶心到了前辈。”

    万楼斜睨着秦恒,问道:“只是如此?”

    秦恒用力点头,一脸正色。

    万楼不置可否,他转身朝秦恒所在的台阶走去,走到他身边后,一屁股坐下。身形比之矮了大半个脑袋的万楼,坐下后,毫不顾忌什么高人形象地在那儿抠鼻屎,抠出来后,他还不忘用两指轻轻揉搓成一团,弹飞出去。看得站在他二人身后,听闻万楼前辈诸多辉煌事迹的两位少年,瞠目结舌。

    心想,难不成这才是高人的行事作风,不拘小节。

    秦恒对此是早已见怪不怪,只当作没瞧见,举目远望,四处赏景。

    万楼这次故意将鼻屎弹在秦恒脚边,随后说道:“那以你之见,老夫当下是该走,还是该留啊?是该带着你们一同走,还是大杀四方后,潇洒从容地带着你们离去啊?”

    秦恒对“少年”的举动视而不见,轻声道:“前辈以为呢?”

    万楼露出一副沉思的表情,过了片刻,说道:“老夫以为,老夫以为,是不能让那些跳梁小丑的所谓谋划恶心到了老夫,所以老夫准备教他们做人,你觉得呢?”

    秦恒闻言,顿时露出一脸尴尬的神情,他心虚喊道:“前辈。”

    万楼猛然抬起手臂,一巴掌拍在秦恒的后脑勺上,气笑道:“你小子把那些弯弯绕的心思,居然都用在老夫身上了啊,不错,不错,半年未见,本事不见长,坏心眼又多了不少。”

    秦恒想要解释,只是他才开口喊出个前辈二字,就又被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万楼瞪眼瞧着他,冷哼一声,道:“别解释,你越解释,老夫越生气,这趟北域之行,本就没遇到一件让老夫顺心的事儿,更是没见着一个有意思的人。偌大一座北域江湖,见到的除了一些狗屁倒灶,让人揪心的人与事外,其他就什么也没有。老夫如此不顺心,你说这怪谁,除了怪你,还能怪谁?全都是你小子的错……”

    “得,这是随便找个由头,将气全部撒在晚辈的身上啊,我再说什么,也不过是徒劳。”秦恒将脑袋埋在两腿中间,小声嘀咕着。

    他决定在身边的老家伙消气之前,绝不再抬头开口。

    于是,在秦恒的后脑勺又接连挨了两巴掌后,万楼的埋怨才有所消停,气儿也顺了大半。他站起身,又恢复到先前那份高人姿态,抬腿大踏步向院门方向走去,边走边道:“走吧,等着被人瓮中捉鳖。”

    “诶,好嘞。”秦恒一蹦起身,小跑着跟上去。

    赫连海三人紧随其后跟上。

    两人在台阶上的对话,秦恒要表达什么,万楼其实心知肚明。无论那小子是出于私心,想着有他在身边,走出雎鸠城的胜算会大上几分。

    又或者是念那份旧情,不愿他在此出刀,折损道行。他都当是那小子的善心善举,因为毕竟是没出手。

    这里面,除了这以外,更大的两个原因,是因为秦恒是他万楼少有瞧得上的江湖后辈之一。

    另则,还是一个十分有意思的人。所以万楼愿意承下这份善心人情,也愿意如那小子所愿,一同尽快离去。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秦恒的想法,原本就很简单,他只是不愿做无用功,不愿徒增无谓折损,并没有其他。

    今天温府宅院中的这场大戏,对于赫连海与高晖二人来说,其实还好,震惊之余,羡慕,向往皆有,但也仅是如此。

    在荒城中,二人见惯了高来高去的神仙打架,所以今日这场风波,对于他们来说,不说是小菜一碟吧,也只能说是开胃菜,并不如何突出。

    然而,这样的想法,对于他们是如此,但却是让有心依附秦恒的刘青回,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

    刘青回不是没有见过化境强者,比如魏言,那个他一心想要杀之报家仇的舠黎郡第一强者。

    要说以前刘青回觉得,魏言就已经是那修行道路上的天花板,有朝一日,他能够手刃此人,并有此境界,他就已经可以死而无憾了。

    可在今日见过眼前那个状似少年的绝顶强者所展现的修为境界后,他的内心,对高手境界高低的定义,已然是天翻地覆。

    魏言之流,在此人面前,简直是犹如蝼蚁一般,可笑至极。

    今日所见所闻,令刘青回眼界大开的同时,更是毕生难忘。

    尤其是在几人离开温府宅邸后,那人一人开道,仅凭肉身罡气,便将数百名围困温府大宅的衙役、护卫,甚至鱼漏底死士等,撞的溃不成军,而他自己,却是衣不沾血,毫发无损,好不写意风流。

    那一刻,刘青回才晓得,什么才是真正的高人风姿。

第五百五十一章 错过机缘

    环绕雎鸠城地域的沉裳河上,一叶孤舟迎着落日余晖泛水北游,船只行速不紧不慢,撑蒿人的动作看上去不甚娴熟,给人感觉略显滑稽。

    撑蒿人不是别人,正是觉得自己总算找到用武之地的高晖,虽然他亦是首次撑蒿,但却是几人中唯一一个上手协调度极高的伪撑蒿人。

    船尾与舟蓬内,或坐或站的是,使得雎鸠城鸡飞狗跳,而后拍拍屁股,再度潇洒北行的秦恒一行人。

    船头甲板上,秦恒与万楼席地而坐,两个年龄看上去相差不大的“同龄人”,一人手持一壶桃花酿,小酌慢饮,同览湖光山色。

    乌蓬小舟自离开雎鸠城外的芭蕉渡,到达眼下途径陡峭双峰间的山涧,水路行程已超三十里地,船只已经逐渐接近雎鸠城与临城的水路边界。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船只贴着仅仅只能容纳两只乌蓬小舟并排而过的岩壁溪涧,顺流缓缓前行,当通过这处狭道溪涧,视野立马豁然开朗,当众人得见山明水秀之时,万楼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秦恒盘腿而坐,眼中所见是一条浮出水面,随着小舟同游,嘴里偶尔吐着气泡,巴掌大小的青白鱼。小鱼瞧上去极有灵性,如黄豆大小,珍珠般的眼睛,露出一抹人性的目光,像是在询问与它对视的那个人,“你是谁?要去哪儿?”

    秦恒看着小鱼一边与船只同行而游,一边以充满求知,天真的目光与他对视,没来由得,秦恒的心情变得无比开心。

    他嘴角微微上扬,伸出双手探入水中,将那条极富灵性的青白鱼掬入手中。小鱼像极了一个无知者无畏的孩子,也不害怕眼中所见的那个异类,在他手中欢快地转圈游曳,乐此不疲。

    秦恒看着那条小鱼,眉眼皆是笑意,一人一鱼,这般相处了大约十数息后,秦恒便在鱼儿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将它轻轻放回水中。

    鱼儿在进入水中后,依旧契而不舍地跟着秦恒的小船,尽管它已经“读懂”了秦恒眼中流露出来的东西,但是它就是不愿就此离开。

    秦恒盯着眼中流露出一抹“伤感”之色的鱼儿,灿烂一笑,轻轻挥手道别:“去吧,这般无忧无虑,就该一直这么无忧无虑,真好。”

    鱼儿一个鲤鱼打挺,跃出水面,再度落入水中后,它“深深”看了那人一眼,仿佛在说:“你等着,我会去找你的。”

    秦恒莞尔一笑,目送鱼儿往他们来时的方向快速游去。

    待这一人一鱼相惜“离别”后,万楼猛然站起身,二话不说,一脚将秦恒踹下水,随后他走到船头,双手叉腰,居高临下盯着那个没有半点后知后觉觉悟的家伙,怒容满面道:“这天底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比你更能暴殄天物的家伙,你知不知道,你错过了多大的机缘?”

    令万楼没想到的是,在他说出这句话后,水中那个满脸风轻云淡的家伙,居然无比镇定地回答了一个“知道”。

    “老夫就想不明白了,你既然知道那条青白鱼本体是天下水裔中血脉最为纯正的蛟龙之属的前身,鱼目气海蕴藏气机甚至勾连那座传说中的远古龙宫,那你又为何任由它轻易离去?难道你看不出来,它已开智,天性与你相合,如果你愿意,它绝对愿意随你而去。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万楼说着说着,愈发生气,他指着秦恒,仿佛要将他剥皮抽筋。

    秦恒不为所动,他学着那条青白鱼,随着船只同行而游,嘴上说道:“前辈,晚辈不仅知道那条青白鱼的前身是血脉最为纯正的蛟龙之属,还知道它只要能够顺利鱼跃龙门,便会一举跻身最有可能化龙的大蛟存在之一,而后由江入海,再吞掉三条同类,那么便是成为真龙也可以想一想。”

    万楼听它这么说,愈发生气,但是这会儿,他的气愤神色,已经没有表现在脸上,他目光冰冷,讥讽道:“难不成你秦恒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鱼儿无忧无虑,就该真的无忧无虑。你若真这般想,老夫就不知道该说你是天真,还是傻了。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的道理,还需要老夫来讲?”

    秦恒盯着“少年”的眼睛好半晌,然后突然笑了起来,他笑着说道:“前辈,你这演技,如果放在春戏馆的话,极有可能会连累与你同台演出的戏伶,白白辛苦一场,没捞到演出薪俸不说,甚至还会被那些看客们丢臭鸡蛋瓜子壳,嘘声喝倒彩。”

    话到最后,秦恒打趣道:“前辈的演技在晚辈看来,可谓漏洞百出,偏偏前辈还要故作生气姿态。晚辈斗胆问前辈一句,这样……不累吗?”

    万楼闻言,当即就绷不住了,他仰头哈哈大笑几声,继而低头看着秦恒,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你小子有没有觉着,现在这样的境遇,也是风水轮流转?”

    秦恒一愣,有些不明就里,他一脸疑惑地问道:“前辈此话何意?”

    万楼笑眯眯道:“印江,画舫楼船,姑娘。”

    秦恒闻言,心中瞬间明了,他有些无奈地说道:“前辈,不一样的。”

    万楼一笑置之。

    船头这边的动静,“少年”将秦恒踹下水的大不敬之举,船上几人早已知晓,但却无一人去责问那名“少年”,为何如此?一是因为不敢,二是因为敬畏,三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与自家主子的关系非比寻常。人活着,当然要有眼力见,谁又会少之?

    当秦恒脱离水中,登船之时,乌蓬小舟已经抵达临县地界。登上小船的秦恒,一边用力拧着湿透的外衫,一边笑着与在那之后就没搭理过他的万楼说道:“前辈不是想知道晚辈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吗?晚辈这便告诉前辈。晚辈接下来要去……”

    还不等秦恒说下去,万楼一句话把他噎的死死的。

    万楼直截了当道:“没兴趣。”

第五百五十二章 道不尽的独到韵味

    秦恒将衣衫甩开抖了抖,而后将之晾在乌蓬船的蓬架上,接着说道:“晚辈相信,这样的机缘,就算降临在前辈头上,前辈也不屑去接,无论它看上去有多么唾手可得。”

    说到这里,秦恒顿了顿,将头发随意束于背后的他,在这一刻,双眸中仿佛有着说不出的光彩,熠熠生辉,他神采奕奕道:“晚辈先前与那条青白鱼说的话,是晚辈的本心之言。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的道理我懂,但也就是懂而已。”

    万楼闻言,愣愣看了年轻人好半晌,然后他低头喝了口酒,感慨道:“三十年细说从头,风水轮流转,一梦好几百年,大梦千秋谁先知啊?”

    随之,他自问自答道:“当局者迷!”

    秦恒微笑不语,凝望着远方逐渐降临的夜幕,眼眸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万楼没有得到秦恒的回应,也不生气,他慢悠悠坐在前不久秦恒坐着的甲板位置上,右腿盘膝,左腿半曲直立,左手轻按左腿膝盖,右手悬空拎着酒壶,以一个极为舒服的姿态坐着。

    他转移话题道:“先前在那温上清的府邸中,你的心头为何突然生出一股子暴躁盛怒的情绪?”

    秦恒跟着坐在万楼身边,神色淡然,随意道:“就是制怒一事没做好呗。”

    “总有个由头。”万楼说道。

    秦恒点头,想了想,说道:“是因为那个时候,我回头去看自己这一路北行的所思所想所见,人与事,高与低,突然发现,好像我这一路走来,就没有一件事脱离那“算计”二字。”

    面对面无表情的万楼,他继续说道:“前辈,且不说你那一辈人的江湖,在我看来如何如何,只说眼前,难免让我觉得有些乌烟瘴气。江湖人不行江湖事,庙堂臣只顾权谋算计,蛊惑人心。有时候去想想,对于这个时代,真的何其悲哀。”

    万楼脸上表情终于起了一丝变化,却是眼神玩味地盯着秦恒,不置可否。

    秦恒见万楼这副样子,顿时哑然,他无奈道:“晚辈说这些,并非在自吹自擂,更非自命不凡的妄言,晚辈只是在阐述当下江湖给我的感受,仅此而已。”

    末了,他又补充道:“不管前辈信与否,这都是晚辈的真实想法。”

    万楼曲指在酒葫芦上轻弹了一下,随后说道:“江湖人只行江湖事,庙堂臣只看家国天下,帝王者只盯江山百姓,三类齐聚,可天下也从无这样的道理。”

    秦恒欲言又止。

    万楼继续说道:“老夫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是要拿老夫年轻那会儿的江湖与现在做比较。什么“刀开隍峰剑狱门,剑刺天阙仙并行”,“离地三尺剑,剑群如蝗潮”之类……

    没错,即便是老夫也不得不承认,当年老夫风华正茂之时,所处的时代,是一个天才辈出,群英荟萃的时代。

    那个时代,诞生了许许多多让人仰望的存在。他们的名字,便是至今,依旧是如雷贯耳。他们的事迹,许多老一辈人说起来,仿佛如数家珍。

    可是,这些在一个时代江湖中留下不可磨灭烙印的煊赫人物们的背后,江湖与庙堂千丝万缕的纠葛,身不由己而活的种种无奈,谁又可曾知晓,可曾见到?

    那些风光的背后,痛苦、无奈、委屈、生不如死,等等真情流露的一面,外人又如何得见?”

    说到这里,他哈哈大笑起来,满腔豪迈道:“江湖,江湖,水深才是江湖,有鱼有虾有王八有龙才是江湖。有了它们,才有了那个时代的生气。鱼龙枕戈多从会,笑看风流一百年嘛!”

    秦恒默然,良久后,他仰头松散了一下筋骨,再低头时,满脸释怀表情,轻轻一笑,低声说道:“该是如此,当是此理。”

    万楼闻言,先是一愣,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破口大骂道:“小兔崽子,你竟敢消遣老夫,拿老夫当开解良药了,当真不知死字是怎么写,要不要老夫教你?”

    说着说着,他猛然抬手,一拍脑门,后知后觉道:“不对,你小子根本是意不在此,也根本没有为之所困,当时你确实有此念头,也确实是有些气愤,可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老夫现在才回过味儿来,你小子是拐着弯儿骂我呢,说老夫活得乌烟瘴气,不够敞亮。”

    他也不给秦恒辩解的机会,直接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

    秦恒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幻,从愕然到欲哭无泪,再到满面委屈,只是一刹那功夫便已完成,最后,他哭丧着脸,叫屈道:“前辈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万楼蛮不讲理的又是一巴掌,嘴上喝道:“别解释,你小子的弯弯肠子,坏心眼,老夫还能不知道?”

    秦恒无言以对。

    四下看了看,见无处喊冤,秦恒只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他强行转移话题道:“再过两里地,入江口凌水渡登岸后,便要与前辈分别了。雎鸠城中,前辈的大恩大德,晚辈只能说一句,没齿难忘。”

    有些话,点到即止,便已经说的明白。说到这里,秦恒所要表达的意思,就已经很明确了。

    他是一个不愿意把知恩图报四字挂在嘴边的人,但却会实实在在付诸行动,不遗余力。

    万楼一脸随意,说道:“有些句话就够了。”

    秦恒笑而不语,心道:“不够。”

    万楼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言,他突然敛去脸上多余的表情,一本正经问道:“真不用老夫陪你走上一遭?听说那座剑修林立的海滨之城,剑修如云,剑气直冲云霄,好不蔚为壮观。说真的,老夫还真有想要去见识见识的打算,也想要亲自会一会,那个传言能够一城横压十九州的剑道魁城,如何一个剑意绕刀锋,锐不可当?”

    秦恒听闻此言,满脸无奈道:“前辈这就没意思了啊,先前还问晚辈接下来的打算。晚辈印象中好像并未与前辈说过晚辈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要做什么,前辈又是如何知晓,晚辈要去往那座剑修林立的海滨之城的?”

    万楼瞬间“老脸”一红,一闪而逝,随之抬头仰望天空,指着满天红霞,表情一惊一乍道:“咦,秦恒,今夜月亮好圆啊。”

    秦恒扶额,气笑道:“太阳还没下山呢,前辈。”

    万楼站起身,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拍拍屁股走人,脚底抹油的功夫,像是尽得师门真传,与戴嵋如出一辙。

    秦恒有些无语,但更多的是对万楼真性情的欣赏。有意思,又对胃口的人,秦恒希望身边多多益善。

    他对着满天红霞,笑着呢喃道:“醉酒停榭,池山静海一梦,好一个当时秋啊。”

    说罢,他晃晃悠悠离船,双脚踩在水面缓缓而行而不自知,他的背后有红霞拖云连天,白鱼游曳天地呵气。

    此情此景此人,道不尽的独到韵味。

第五百五十三章 许氏门风家训

    乌蓬小舟很快抵达凌水渡,与一艘三层渡江豪华楼船毗邻靠岸,远远看去,犹如一只高昂头颅的白鹭身边跟着一只小水鸭,略显滑稽。

    “诶,乌蓬船上长得人模狗样的那位,本少爷瞧上你身边那个唇红齿白的少年,以及这只乌蓬小舟了,说吧,多少钱愿意割爱?”

    正当小舟靠岸之际,秦恒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略带嘲弄的嗓音。

    秦恒抬头望去,只见那艘楼船的三楼栏杆旁,几个衣衫华贵,一看就是身世不俗的年轻同龄人,正低头俯视着他们,跋扈气焰一览无遗。

    说话之人,是被几人簇拥在中间位置的那个眉清目秀的公子哥,此人身着一件白面黑底补子,胸口绣有金鱼摆尾图案的修身锦衫,腰系玉带,手中盘握一串价值不菲的楠木佛珠,正轻轻扣转,他眉角轻扬,视线充满挑衅。

    秦恒的目光在那四男一女身上一扫而过,随即变脸如翻书般,满脸谄媚,一副点头哈腰的姿态,卑躬屈膝道:“少爷能够喜欢,是小的荣幸,尽管拿去便是,哪能要少爷的钱。”

    “许少,没想到这小子还算识相,倒也省下了我们一番折腾功夫。”站在几人边缘位置的那名面白无须的黄衫男子,语气略带讨好地说道。

    他嘿嘿笑了两声,又道:“尤广在这里提前恭祝许少,再度觅得心仪“伴读”一名。”

    “此人也算有些小聪明,懂得识时务。”金鱼图案男子身边的一名青衫儒雅男子,手摇折扇,轻笑附和道。

    许少阳的目光在队伍中那名面容清冷,身材高挑,身穿一袭白衣淡妆的女子脸上一扫而过,见之无任何异样神情,立刻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于是他冷冰冰说了一句,“没意思。”

    白衣淡妆的女子,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然神色,与这群人格格不入,她就好似超然物外,周围的一切全然与她无关。

    就在这群富贵公子哥们看待楼船下方的那个年轻人,如同看待一只待宰羔羊,认为其只能任他们鱼肉,于是便若无其事的闲聊起来之时,无人注意到,那名年轻人笑了,笑容中,再无方才谄媚讨好的颜色,满眼都是看待傻子的可怜眼神。

    其实有一个人看到了,但她却并没有多想,只当是那年轻人在变相讨好许少阳。

    秦恒无视万楼的鄙夷愤懑眼神,双手轻轻笼袖,静等好戏开场。

    果不其然,万楼前辈的做派,从未令秦恒失望过。他只是淡淡扫了一眼楼上那几位身世不俗的年轻后生,随之冷笑道:“那个小娃娃,要不要老夫自荐枕席,使出十八般武艺,讨好你这位新主子啊?”

    万楼这一开口,楼船上几人的谈笑风声,瞬间戛然而止,他们一个个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名“少年”,心中震撼莫名。

    方才那个苍老的声音,是那名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发出来的?咄咄怪事,少年白头的人他们见过,少年老成的人他们也见过,却从未见过少年模样,但是张口间,却是发出一个老人嗓音的人。

    怪人怪事,市井百姓中谣传听闻的多,多是不尽不实。而身处一个大家族的豪门子弟,却是见过太多。

    因此几人很快就想明白了那少年为何会如此。

    “前辈,晚辈许少阳,乃是东疆关陵许氏子弟,此前不知前辈身份,多有得罪,还请见谅。”许少阳反应极快,立刻搬出家世,摆正姿态道歉。

    能够修行有术到可以“返老还童”境界的绝顶强者,当得起他许少阳低头认错,他不觉得这丢人。但是,即便是道歉,他也不会堕了许氏门风,姿态摆的不卑不亢。

    万楼嗤笑一声,“前辈,知道老夫修为不俗就是前辈啦。如果老夫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是不是就要被你拖着带回去当个禁脔了,来满足你那点男女通吃的肮脏心思?”

    许少阳闻言,眼神变得无比阴郁,但却是一闪而逝,随之笑了笑,说道:“前辈,晚辈不过是与你们开个玩笑罢了,我爷爷许冬颂从小便教导我,要处处与人为善,善人善己,并以此为家规家训。你说,我如何能明知故犯,违背许氏家规,这不是公然堕了许氏门风,让世人戳脊梁骨。”

    他说的言真意切,看得秦恒都不禁想要伸出大拇指称赞一番,这演技属实要得,甩万楼前辈八条街不止。

    却听万楼在听到许少阳这番话后,刹那间气势暴涨,一跃飞向几人所在的船头,在众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中,他一把揪住许少阳的后脖领子,将之提起,随之拔地而起。

    就在楼船护卫及几位家族专门委派给几位家族俊彦的随行供奉,闻讯赶至之时,只听那个苍老的声音,一句话在凌江方圆百里久久回荡。

    “好一个许氏门风家训,许少阳,你此行是为了出门游历历练吧,那老夫便带你饱览一遍北域的大好河山,无须你浪费丝毫体力,还不赶紧谢谢老夫。”

    闻听此言的楼船众人,面面相觑。

    赫连海与刘青回一早在听到那个挑衅的声音后,迟了片刻才走出乌蓬船内,此时两人一左一右站在秦恒身后。

    秦恒回头望向高晖,吩咐道:“靠岸。”

    “是,少爷。”高晖应是,撑着竹蒿,缓缓靠近岸边。

    “这位公子,能否告知名讳?”

    乌蓬小船靠岸之际,这时候,在他们身后响起一个空灵的女声。

    秦恒置若罔闻。

    “拿下他们,他们抓了许少爷,此事若被许公知晓,你我等人皆吃不了兜着走。”楼船上,有一人率先反应过来,指着秦恒的背影,对那几位供奉下令道。

    那几位实力最强也不过二品初阶的家族供奉,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忌惮之色,然人在屋檐下,靠吃这口饭,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跃下楼船冲过去。

    乌蓬小舟已经靠岸,在高晖绑固住船绳后,秦恒看也不看那边冲他而来的几人,就只是埋首登岸。

    然后,就听见几声“噗通”“噗通”的落水声。

第五百五十四章 又见光明又放晴

    以往对于许少阳这种二流豪门子弟的寻衅滋事,秦恒乐得猫戏老鼠一番,教他们做人,只是今日,却没了那样的兴致。

    一则同样一件事情做的多了,难免觉得枯燥乏味。二则一些眼高于顶的豪阀士子们的取死之道,翻来覆去就那么两样,始终创不出新意,多年来都不曾让秦恒眼前一亮。窥一斑便知全豹的做局,秦恒完全提不起任何兴致。

    东疆关陵许氏这类豪阀门邸,秦恒不曾耳闻,更无兴趣去了解。自大蛮王一统北域大半疆土以来,群雄割据的局面不再后,冒出了太多这类家族。

    稍稍有点底蕴家底的乱世遗民,就敢自称我某某氏自某某王朝起,便以耕读传家,于乱世中扶其正,于大蛮王朝有莫大之功,从而自封世家。

    说白了,这不过是骗人先骗己的自我抬举把戏罢了。

    殊不知,他们这类所谓的豪门家族,在一些北域真正摆的上台面的大家族眼中,不过是些稍稍富庶殷实的富贵门庭。把跳梁小丑之举当作耍宝,不知天高地厚。

    早客欲往登天梯,自觉已是人上人。

    但其实,在那些真正的豪阀大族面前,他们又是另外一副嘴脸,卑躬屈膝,处处谄媚讨好。做这一切,也只是为了能够入得这些人的法眼,从而使得自封的世家名号得以扳正,真正能够走上台面。

    秦恒并非瞧不起这类人、这样的家族,而是觉得,钻营也好,投机取巧也罢,这些都无所谓,但是你别在市井百姓,或者你觉得可以轻易拿捏的人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转而就又是一副嘴脸面对你需要阿谀奉承的人,这让他觉得恶心腻歪的慌。

    是,人活着,不可避免要与人情世故打交道,千人千面,人要为家族谋出路,这无可厚非。

    可有些事情,说与做,天壤之别,衡量的标准在人于心中那杆秤。做人行事光明正大与否,吃相好看与否,给人最直观的感觉,就是此人处世之道。

    有人为官,钻营投机,处处阿谀奉承上官,对下却爱民如子,清廉度日,落下个毁誉参半的名声。

    有人作为富甲一方的商贾,为人仗义疏财,救急扶困,布施供养,可却被人暗骂为富不仁。

    有人清贫持家,却能饱衣温暖,邻里乡亲赞不绝口。

    有人为恶一方,大敛其财,吃相难看,却是真正在做保一方平安之事。

    有江湖魔头暴虐成性,视人命如草芥,却无人知晓其在年少之时,也曾善良待人,无依无靠之时,走在隆冬大雪时节,空无一人的街道,有好心人端出一碗已经冷掉的饭菜,这便让他记恩了一辈子,到最后甚至以命相报。

    ……

    世间鱼龙混杂,一样米尚且能养出百样人,何况人心无定数。

    秦恒之所以对这类家族感觉到腻歪反感,不是说他们有多么十恶不赦,更不是他们那副两面三刀的样子令他作呕,而只是那三个字,“看不惯”,仅此而已!

    秦恒自知不是圣人,也做不来圣人,因为自己在做人行事、律人律己的准则方面,不是简简单单“道义”、“道理”四字就可以说通透的。

    简单来说,就是在他眼中,观人观己的那条界限,有相当大的差异。

    但同样,他并不觉得这是错,就只是行能不自照罢了。

    物欲所需,人心所向,当为己多谋。

    秦恒登岸,走上渡口之时,回望了一眼那边的场景,楼船上的几人,目光微微变得有些复杂。

    曾几何时,生长在庆州的那个跋扈至极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学会了内敛与藏拙。

    这不好,也很好。

    不好的是,少年郎不知不觉中已经长大,多了无数烦恼。很好的是,他因为长大,学会了许多做人的道理。

    那几位家族里为各自安排的随行供奉,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被赫连海与刘青回联手,打得宛如下饺子一般,掉落凌水江中,之后这些人就再也没有冒头。

    饭碗重要,可是保命却更加重要,如今那个年轻人虽然只是吩咐手下给他们和背后的小主子们一些教训,可难保再度出手挑衅的话,那人会不会心思一变,真就下令痛下杀手,那时候,可就真的是呜呼哀哉了。

    遂几人不约而同决定违背小主子们的遗愿,装聋作哑呆在水里面。

    楼船上那名面容清冷的女子,犹不死心地对秦恒喊道:“这位公子,能否近身一叙。”

    秦恒面无表情道:“没这个必要。”

    想了想,他语气稍缓地又道:“姑娘,不管你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欲要与我一叙,我都要奉劝姑娘一句,不妥,只会引火烧身。”

    那女子突然嫣然一笑,微微施一万福,“小女子东疆慕容嫣,见过公子。”

    慕容嫣在行礼过后,却见到哭笑不得的一幕,只见那人只是木讷地点点头,接着就要转身离去。

    慕容嫣百感交集,也顾不得大家闺秀的仪态了,猛然施展出一套水行功法,一跃跳下楼船,平稳着地登岸。

    在同行几人惊诧的目光中,她身形一闪,突破了那人的另一名扈从的阻拦,与之并肩同行。

    秦恒有些讶异地看着身旁女子,没有忍住问道:“慕容姑娘已然有二品中阶巅峰实力,在江湖中已属登堂入室的高手,何以要混在这群人中?家世原因,又或者是……”

    说到这儿,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略带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姑娘,在下唐突了。”

    慕容嫣大大方方说道:“无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此事也说来话长,若是公子有时间的话,小女子倒是不介意与公子讲解一番。”

    秦恒摆手,“免了。”

    慕容嫣也未强求,继而又重复问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秦恒脱口而出道:“秦丘。”

    慕容嫣美眸微动,轻声说道:“贻想始存聚晚秦,丘山烟雨作吴手。飞鸟连天平一色,又见光明又放晴。”

    秦恒愣了愣,随即赞许道:“姑娘好文采。”

第五百五十五章 家族联姻

    慕容嫣走在那年轻人身边的举动,无异于变相打了几位“世家豪阀”门第出身的贵公子的脸。

    所以等到几人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后,第一个念头,不再是想着擒下那年轻人,迫使那位绝顶强者投鼠忌器,放了许少阳。

    而是想着拿下那个竟敢舍弃豪阀脸面不要,也要攀附眼前之人的慕容嫣。

    在他们这些人眼中,那甘作墙头草的慕容嫣,此刻要比那年轻人更加可恨。

    慕容嫣此前在他们面前,装的那般清高、孤傲,但是在见到那个实力、家世等,皆可碾压他们的神秘年轻人之后,立刻变得摇尾乞怜起来,极尽阿谀之能,当真是不知恬不知耻为何物?

    对于富贵门庭的大族子弟来说,人与人之间情分的枢纽维系,建立在双方家世平等,利益不产生分歧的前提下。

    一旦这两点其一产生冲突,那便立刻会出现翻脸不认人的局面,何况是如慕容嫣这般,公然置豪阀门第的脸面于不顾,岂能轻饶。

    被这些豪阀门第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的豪门尊严,在各自家族子弟的心目中,许多时候,甚至要高于他们的性命,大于一切,等同逆鳞。

    简而言之一句话,豪阀门第的脸面,比什么都重要。

    秦恒其实十分不理解这一点,你说这些人视脸面比性命还重要吧,但是某些时候,他们又可以把脸面与底线双双踩在脚下,无所顾忌。

    比如需要攀龙附凤之时,比如涉及家族利益之时,比如为了世家名号更上一层楼之时……这些时候,什么脸面,什么尊严,统统都是狗屁,一切都要为了“世家”二字让道。

    而事后,当家作主之人还要自我标榜一番,我谁谁谁之所以置种种骂名于不顾,是为了自家姓氏的百年兴旺,家族子弟的锦绣前程,往后百年,无须再仰人鼻息。

    每当秦恒在听到这类人与事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要嗤笑一声。

    “前堂卖狗,后堂杀狗,人前人后礼佛,谈慈悲,讲仁善,沽名钓誉,知之而不醒。”

    许少阳、尤广、殷羌炜、申江离与慕容嫣,楼船上身份显贵的五人,其实说起来,家世倒也不算相差悬殊。

    几人之所以处处以许少阳为首,并非是此人的家世要高于他们太多,而是因为许家新近攀附上了朝廷里主政六部其一的吏部尚书陈正。

    虽说只有那么点微末关系,但是涉及到这位朝中实权大人物,家里长辈还是在临行前对他们千叮咛万嘱咐,此行只要是不涉及到家族利益,人前人后的时候,尽量表现的矮许少阳一头,以他为首。

    一趟游历走下来,最终结果只需要面上和和气气,内里维持表面关系,不得罪即可。

    这是尤、殷几家长辈对各自家族晚辈临行前透露出来的态度,大致意思基本相同。

    而要说真正与许家许少阳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人,他们这一行中也的确有一人,那就是眼下正跟那个身份不明的年轻人正“眉来眼去”的慕容嫣。

    慕容嫣所在的家族,作为本土老牌一流氏族的分系旁支一脉,也曾盛极一时。可是自从慕容氏在争夺本土正姓排名一役中,被两大家族联手驱逐,丢掉了“正姓”二字前缀后,家族实力便一落千丈,再不复当年。

    慕容氏衰落已是不争的事实,原本极尽辉煌的大家族,落得如今这副田地,搁谁也会心有不甘。作为一脉之主的慕容氏,更是如此,遂便想着东山再起。

    想要东山再起,并不是说几个人坐在那里,嘴上说说,心里想想,就能够美梦成真,自然是要付诸行动。

    因此族中长老、有发言权的那些长辈们就聚在一起一商量,很快敲定主意。所有资源尽归主脉一系享用,分支有好东西也要献给主脉,让主脉快速发展壮大。

    另则,族中决定将一些对家族无半点奉献,无任何用处的分支一脉开除族籍,任其自生自灭,说这样是为了减少族中不必要的开支。

    有人认为,一个家族的发展壮大,贵精而不贵多,该舍当舍,方为上策。因此这才有了这一项决定。

    慕容嫣所在的家族,如今就处于这般境地,一个或许在主脉中都没有挂上名册的分支一系,对于主脉来说,确实是可有可无,说舍也就舍了。

    没了靠山作为后盾,如今的这一脉分支,可谓是举步维艰,在东疆豪阀门第中,处处受到排挤打压,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无有退路,就要想着谋出路。慕容家族这一脉在老家主紧急出关后,立马就有了一个决定,事关家族存亡的关键时刻,当断则断,家族联姻求存,是为不二之法。

    以家族中最出类拔萃的女子作为砝码,架起与其他氏族的关系桥梁,达到双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目的。

    很不幸,慕容嫣就成了利益双方建立枢纽的纽带。

    也就是说,慕容嫣当下已经算是许少阳名义上的未婚妻,未过门的妻子。而她眼下的所作所为,在同行几人的眼中,就是不守妇道的越矩行径。

    慕容嫣对秦恒给予的“好文采”三字夸赞不置可否,她轻轻捋了捋鬓角发丝,妩媚天然,笑盈盈地道:“秦公子先前似乎在听到小女子的姓氏后,心境也未起丝毫变化,你难道就不好奇,我这曾经的本土正姓大族复姓子弟,何以要与这些人为伍?”

    秦恒说道:“同别不同类的问题,秦某没有问两遍的冲动,再者说,我也没有打听别人家事的习惯。”

    慕容嫣莞尔,“秦公子真是个性格……别具一格的人。”

    秦恒一笑置之,继续前行。

    慕容嫣脚步不显丝毫紊乱,始终不快不慢地走在秦恒身侧,“慕容氏自从争夺正姓排名一役,被两大家族联手挤兑落败,被驱逐出正姓大族之列后,实力一落千丈,再不复当年辉煌。之后便想着壮士断腕,资源尽拢,欲要早日重现曾经辉煌。然而此举一直如那秋后的蚂蚱,蹦跶来蹦哒去,就是找不到枝头。为此,小女子所在的分支,借故要以……”

    秦恒忽然扭头看着她,神色平静,目光冷漠,说道:“你想表达什么,但可直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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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南阙江湖,化境十魁剑为首,一入神窍非凡人。有人凝十年刀意,抒胸臆,想见的江湖多点有意思的人和事。有昆仑十八奴,世间传闻可搬山,魁三无视阎罗殿。有个身形佝偻的传奇老人,最疼爱自己的外孙。有伴生人,出生即带前世记忆。有少女年仅十七岁,一统乌布十三族,一身修为吓死人,背剑名无敌。有个万人敌,并非万人敌。有蛟龙出没,九蛟互吞终化龙。有个身世显赫,叫作秦恒的年轻人,走出大庆,走在江湖,叩关白罱……————然,一日乾坤尽覆,打得支离破碎。后,大庆覆灭,八王并起,天下乱。赤域雄狮趁隙压境北疆,神秘西地蠢蠢欲动,东方佛国传扬佛法,名为教化万民。那个出身大庆的年轻人,除了一袭白衣外,唯有一颗要坐天下的心。PS:本书架空加玄幻,天下争霸。烟雨浩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烟雨浩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烟雨浩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