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五章 不在
秦恒手中那柄剑身细长的墨色长剑,名为“过客”,乃是一柄品秩最顶尖的藏器。
其实真正要定义此剑的品秩,过客剑已经不能算是单一藏器,它介于藏器与神兵之间,说是半神兵要更为恰当。
这柄剑是昆三“临别”之际所赠,当时昆三最后一丝残念,冲阵城主府开启的上古大阵。
与此同时,昆三将过客剑留在了秦恒的心湖间,并与他言,“其他东西都没能留下,就这柄剑,我想怎么都要给少主留着,那么少主睹物思人,还能记起身边曾经有个人,名叫方剑澄。”
“过客剑”是昆三以无上手段收放在秦恒心湖间的,抹去了原主人烙印,可以任凭秦恒随意调用,收放自如。
这样的手法,也算是另一种温养飞剑的神通。
与如今还温养在他之窍穴中的那柄显化道兵“咫尺”不同,咫尺剑的品秩,不是神兵,胜似神兵。它的温养,更主要的是能够裨益用剑之人的神魂,培养两者之间的默契度,以为将来对敌,剑依人,人依剑,发挥出道兵该有之威能。
这里有一个大前提,用剑之人的境界,起码得是一位化境强者,不然这柄咫尺剑在手,也只会是鸡肋,两者培养再多的默契,也发挥不出一柄道兵该有威力之万一,拿在手中,与品秩稍微高点的藏器无异。
这柄品秩上乘的半神兵“过客”,对于目前的秦恒来说,最好不过,因为它无视了境界这道大门槛,拿在手中,无论你是刚踏入六品开脉(初沌)境的武人,还是已经跨入化境的绝顶强者? 皆能发挥出其该有威力。
与其说是执剑者发挥出了过客剑本该有的威力,倒不如说是剑本身就威力无穷,无视了境界这道大门槛。
就如眼下? 剑在手中,一剑斩向周遭剑阵的秦恒,他可以清晰感知到此剑给他传达的某个念头。
小小的一方无形剑阵而已,如何阻挡的了它一剑。
然而,结果却大出秦恒预料? 过客剑自挟浩瀚剑气斩出的一剑,没能斩开杜阴山所布的剑阵。
秦恒脑子飞快运转? 想着破局之法。
如眼前这般危局? 秦恒也是第一次遇见,直面一位神窍存在? 此前他从未遇到过。
以往即便面对神窍境大能,在他身边都会有与之匹敌的存在? 不会让他身陷险境。
可现在不同了? 这次北行,他和虬髯客说了? 要自己走这趟江湖路,身边所带的最强战力? 也就是二品境后期的赫连海。
赫连海的实力,在二品境中可以说最强? 甚至可以和寻常化境初期强者过过手? 可在一位神窍境存在面前? 与蝼蚁无异。
更何况,眼前这位,还是一位跨过神窍三重天的剑修,碾死赫连海,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高晖就更不必说了,一位三品境。杜阴山只要轻轻泄露出一丝剑气,就能将之当场斩杀。
而他自己,才不过是一名四品锻心境,就算靠着诸多手段,及身上压箱底的宝物,也顶多发挥出二品境实力,根本不够看。
可以说,秦恒目前所面对的危机,是他活了这二十多年以来,最凶险的一刻。
然,即便是如此凶险的时刻,秦恒的思绪也没有半点混乱,他见剑斩不开,立马施展了一种叠加剑意的妙法,让这柄过客剑,承载了一丝虬髯客的剑道真意,再次一剑斩向剑阵。
站在秦恒身边的“少年”,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任由他发挥,嘴上回应着秦恒刚才的话。
“老夫花了如此大代价,才推算到你这黄口小儿的去向,你竟然单想凭一句恐吓,让老夫退去。
秦恒,本来单靠霞光曹氏与老夫的那点微末香火情,根本就不值当老夫与你结下仇怨,原本我的荒城之行,只是看在曹氏先祖的面子上,走走过场,不准备大动干戈。
怪就怪你身边的那个老家伙穷追老夫不放,让老夫损失了一缕修行数十载攒簇的精妙剑意,损失之大,你难以想象。
所以,老夫的损失怎么办,总得找回场子,不然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可是,我又打不过那个老家伙。你的那座荒城,又是藏龙卧虎,我去了一次,就不想再去第二次。
好不容易经过几次推算,推算到了你将离开荒城,并卜算出了具体去向,来到你面前,设了个小局让你这位让皇甫中庸和霞光曹氏都吃瘪的聪明人来破,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让老夫离开,是怕了吗?”
过客剑叠加虬髯客剑道真意的一剑,刹那间破开了杜阴山所布的剑阵。
然而破开这道剑阵之后,秦恒发现,他之所见,唯有“少年”持剑立在一块上刻有密密麻麻铭文,高约百丈的石碑上。
四顾所见景象,没有破旧山神庙,没有滂沱大雨,没有几方大战的情景。
只有站在一片荒芜大地上的两人,他抬眼扫视一周,荒芜景象无边无际,天上灰蒙蒙一片,不见云月。
秦恒看着此情此景,心中惊骇万分,因为他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果不其然,那个稍显稚嫩的声音,再次传入他的耳中。
“你没有猜错,你现在所处位置,所见景象,乃是老夫的大道心境所化,你以为破了老夫所布的剑阵,其实尤然不知,真相亦是假相,假相亦是为真。
秦恒,在老夫的心中,眼里,万般天地,只为剑生,万般生灵,应为剑往。人人皆可死,你秦恒又为何不能死。
吓唬我,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少年”说到这里,忽而咧嘴一笑,此方不知真假之象的天地,霎时间回荡起“少年”的声音。
“道门斩三尸,老夫斩六欲,强了不是一星半点。死,我杜阴山从来都不怕,况且,你秦家当真以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触手都能够伸到北域来了,还没问过老夫手中的剑呢。”
说罢,他摆弄了一下手中那柄原主人的剑,双眸刹那间剑光流转,他淡淡道:“老夫已遮蔽了天机,可以短暂隔绝荒城中那几位的感知片刻,待他们发现不对,怎么也得一盏茶的光阴,这个时间,老夫可以杀你千万次,就是剥离你身上的气运,得耗费点时间,不过也无妨,得到你身上这天大的气运,老夫这趟北行,不仅不亏,还有赚头。”
说话间,“少年”的身形宛若移形换影一般,瞬间出现在秦恒面前,他不再多言,周身气机牵引,形成了一面剑影,刹那间没入秦恒的体内。
这一刻,秦恒都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只觉得心湖间,脑海中,窍**,神魂里,同时出现无数道剑影。
这些剑影,纷纷举剑斩向他身体内那些衔接串联在一起,虚无缥缈的“金线”,状似要将之全部斩断,分离出金线串联的某样东西。
在这些剑影出现之时,秦恒发现,他最大的杀手锏,不计代价损失,强行破开窍穴,随之能够让他发挥出神窍一剑之威的那柄道兵咫尺,与自己失去了心意相通,他感知不到了那柄剑的存在。
这一刹那,秦恒只觉得他的所有修为,都好像被抽荡一空,寿元也在渐渐流失。
死,就那么近在眼前。
可是,越到此时,秦恒的脑海思维似乎愈发清明。
千钧一发之际,秦恒再次回忆起了山神庙发生的一幕幕,每个人出现得每个场景,当他再次看到某个身影之时,他惨白如蜡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笑意。
秦恒强提起一口气,虚弱的喘息声,尝试性问道:“道长,在吗?”
天地寂静无声。
只是过了数息,忽然有一道缥缈中带着点点怨气的嗓音,回荡在二人耳边。
“不在”
这道声音响起之时,原本有恃无恐的“少年”脸上,微微出现了一丝变化,似难以相信,自己竟然没有发现,有同境存在也在这座山神庙中。
那道声音话落之际,秦恒所站之处,一只虚无大手从上空探出,一把将秦恒抓出了这方心境天地。
第四百九十六章 判若两人
秦恒被那只大手抓出杜阴山的心境大道显化的异象之境后,视觉瞬间便恢复清明,他看向一旁满脸怨怼表情的瞎眼老道,连忙抱拳致谢道:“晚辈谢过前辈慷慨援手。”
心中同时道:“这壶酒看来没白送。”
瞎眼老道用那一只得见光明的浑浊老眼,斜瞥了秦恒一眼,吃味说道:“别得了便宜卖乖,你赌对了,老道我心善,不然这会儿你已经去见无量天尊了。”
随即又忍不住教训道:“人活一世,不可能时时刻刻赌运都那么好。秦恒,这一次你是遇到了老道,如果没遇到老道,任你背后有通天的力量,面对一位神窍存在,也只有身死的份。老道是念在你与我一位故人有点香火情分的份上,才破例出手救你。”
说罢,伸手道:“再拿壶酒来,老道这次出手的代价可不轻。”
秦恒虚心受教道:“晚辈记下了。”
他连忙又从包裹里掏出一只酒葫芦,递给瞎眼老道,对于老道所言,他半点也不怀疑,到了杜阴山与瞎眼老道这等境界,别说悄无声息进入对方心境大道显化的异象中救人,就是无声无息破开对方设下的禁制,都是一种险之又险的斗法,前者更是一场心境上的无声拔河,其中凶险与代价之大,寻常武夫根本难以想象。
老道接过酒水,二话不说,拇指挑起酒塞,猛灌了一大口。
秦恒这时才注意到,老道一直护着的那两个小家伙,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周遭的异样,还在那里争论不休,而在他们身边,一样有一位瞎眼老道在护着二人。
看到这一幕,秦恒眼角不禁跳了跳,这位瞎眼老道的道法之高,简直无法想象。果然这个天下,只有你没见过的高人,不会道有止境,秦恒作此想。
定了定心神,秦恒微笑说道:“原来前辈早就知道晚辈真名,怪晚辈以小人之心了,还望前辈莫要见怪。”
身边这位半个本体的老道,将酒葫芦随意别在腰间,摆手说道:“行走江湖,你如此做是对的,有什么见怪不见怪的。”
秦恒两只眼睛滴溜溜一转,说道:“前辈方才说与晚辈一位相识之人是故人,不知前辈那位故人是何人?”
古怀荫斜眼道:“你不需要知道,你还是想想怎么破眼前之局吧? 老道看在那位故友的份上? 可以出手一次,却不可能平白无故为了你,和一位神窍存在斗法,你应该知道,如果我两人打起来,一旦动了真火? 避免不了就会调用天地之力? 那样的结果是什么? 想必你比老道都要清楚。”
秦恒嘿嘿笑了两声? 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说道:“晚辈相信前辈不会袖手旁观? 况且前辈现在就算想与我撇清关系? 应该都撇不开了。再说,晚辈相信前辈道法通天? 一个神窍三重天的杜阴山而已? 还能耐道长如何?”
“别给我戴高帽子? 老道头上就只能戴这一顶浩然冠,戴不了其他。”老道气笑道:“听我那位故友说,你小子不是油嘴滑舌之辈,可我怎么见到的秦恒,与他所说的那个秦恒,有着天壤之别啊。”
秦恒眯眼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前辈那位故人口中的我,是个什么样子?”
“行了,你打住,别想从老道口中套话,今日你的命,老道我可以保下,然这是救命之恩,你得还,不然这里面的因果就大了去了。”老道一脸不耐道。
秦恒不解道:“佛家讲因果,道家也讲因果吗?”
老道猛然甩了一下那好似装饰品的拂尘,没好气道:“天理循环,因果之说,指定是佛家的吗?”
秦恒笑的微微有些尴尬,从前他好逢寺拜佛,因为他相信那句拜的佛多自有佛庇佑,他想要秦老粗每次上了战场,都可以平平安安回来,他想要那个在他脑海中没有留下任何记忆的娘亲,若有来世,可以投个好人家,他还想要……
所以秦恒愿意相信那句话,但凡经过佛寺,只要来得及,他都会不辞辛苦,跋山涉水去拜一拜。
而对于道门道观的观感,因为他对南阙江湖化境十魁的那位瞎眼老道心怀恶感,所以对于道家之说,他基本上就是听听罢了,对于道门信奉的真武大帝,道祖,他从来都没有礼拜过。
这边,杜阴山才从心境异象中走出,本心归合,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那个站在秦恒身边的瞎眼老道,随后目光落在不远处护着两位小童的另一个瞎眼老道身上,眼中金光流转,一闪而逝。
“道友认识我?与我有怨?”杜阴山还是那副少年面容,开口问道。
古怀荫转头看着杜阴山,脸色平静道:“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恩怨之说,不存在。”
“道友是何人?”杜阴山问出第三个问题。
瞎眼老道打了个标准的道门稽首,回道:“贫道明春子,见过杜道友。”
“既无仇无怨,又素无瓜葛,我亦不认识道友,道友为何阻拦我行事?”杜阴山再问。
老道笑盈盈道:“老道的故人与秦小友是旧识,曾托付在下帮衬一二,如今在这山神庙中遇到道友想要取秦小友的性命,你说我能袖手旁观吗?
再者说,道友要以神窍境修为去杀一个四品武人境的小辈,说出去不是让人笑掉大牙,为天下同道所不齿。老道出手,也是为了帮道友挽回颜面,补救错误。”
杜阴山依旧面无表情,就连眼中也无任何神采,他指着秦恒,说道:“牛鼻子,你要保他,是要与老夫问剑?”
“小子,在你爷爷面前装大爷呢。老道的牛鼻子称呼,只有我那乖徒儿能叫,你小子算个屁,问剑就问剑,秦恒那小子,老道就是保了,你能如何?”瞎眼老道忽然暴跳如雷,指着“少年”大骂,把秦恒都给吓了一跳。
说到这里,老道犹不解气,继续道:“一个堂堂神窍境存在,设套让一个小辈往里面钻,也不嫌丢人的慌,还在这里大放厥词,我要是你,早就逃回老巢,龟缩个百年不出世了,哪还有脸呆在这里。”
第四百九十七章 天外交手,五雷轰顶
瞎眼老道前恭后倨的态度,着实把秦恒给吓了一跳,先前老道的种种表现,怎么看都是一个好脾气的高人,哪曾想是个火爆脾气,一言不合,出口成“脏”。
秦恒此前趁着两人说话之际,施展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内视术法,一遍又一遍地搜检脑海、心湖、窍穴、神识、神魂等体内多个关键修炼节点。
他担心自己方才被杜阴山带入大道显境中,以无上神通进入自己体内分拆剥离气运的手段,埋有某个暗手。
其实秦恒也知道,如果真是神窍大能在他体内种下暗手,那么能够被他发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即便他的内视秘法有诸般玄妙,可说到底,境界相差太过悬殊,神窍境存在大道神通的神异之处,非他所能观测。
神通天地,大如观岳,小如须弥芥子。
虽是一遍又一遍的搜检,然而却一无所获,任何细微不同都没有察觉,被老道突然的暴跳如雷打断内视循环,秦恒想想,心道:“也罢,倒不如待会儿让前辈帮忙看看。”
他有这样的想法,并非是出于瞎眼老道刚才出手帮他,让他心生好感,也不是老道自称一位故人与自己有点微末香火情份的这一层关系,就不对老道心怀警惕。
而是,他与老道已经接触这么久了,以老道的道法之高,想要在他身上动手脚,布下手段,早就可以悄无声息完成。
所以就无谓让老道来帮着搜检体内有无被杜阴山埋下暗手,至少一个人的暗手,总比两个人都在自己体内种下暗手要强。
至少到目前为止,瞎眼老道还没有对自己流露出恶意。
当然,这只是秦恒为人谨慎的偏向,或许就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几步外的杜阴山,将那柄原主人的佩剑插在身前的地面上,右手轻轻摩挲着剑柄,问道:“没得谈?”
古怀荫意态从容地喝了口酒,淡然道:“懒得谈。”
杜阴山听到这句话后,脚下倏忽生出道道剑光涟漪,一圈一圈扩散,越来越大。
他右手摩挲的那柄剑,像是自主生根了一般,竟然在涟漪中心处激荡起一个拳头大小的剑气漩涡,剑身猛地向下没入,瞬息功夫,又自动抽离而出,再出现杜阴山掌下之时,以一化四,旋转不停。
此刻的杜阴山? 缓缓聚气在周身? 气势之强? 如一尊神柢拖拽着满天风月而行? 像是随时要与瞎眼老道以剑问道。
古怀荫依旧不紧不慢的喝着酒? 看着在他眼中身材高大魁梧? 白眉白须的杜阴山? 微笑不语? 他没有再出言挑衅,但是那目光却仿佛在说:“我求你杜阴山赶紧出剑? 不然我也不好仗着修为高? 心安理得的打你。”
两人就在这样暗藏玄机的氛围中,僵持了不下一盏茶功夫? 然后秦恒就发现? 杜阴山聚拢在周身的滔天气势,在这一刹那,陡然消散一空,分散在他身上的那股淡淡威压? 也消失不见。
身边老道忽然长舒一口气,用力拍打着胸口? 喝酒压惊道:“吓死老道了,还以为真要动手,老道讲经说法还行,打架可不在行。”
“走了”,秦恒诧异道:“就这么一展气势后,一声不响走了?”
老道转头说道:“也没跟你以心声撂下两句狠话?”
秦恒失笑道:“前辈,怎么说杜阴山都是一位神窍存在,这么做不是太……”
“太什么,太没有高人风度,落了下乘?”古怀荫道。
秦恒坦然点头,随即拿出酒水,轻抿了一小口,“前辈能否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古怀荫将拂尘重新别回腰后,随口道:“你想不到?”
秦恒说道:“能想到一点,但是肯定不全,前辈可千万不要以自己虚张声势,吓退了杜阴山的理由搪塞我。”
“算你小子聪明。”
古怀荫回头望了“自己”一眼,接着拿着酒葫芦蹲在墙根,秦恒也随着蹲在老道身旁。
杜阴山布下的隔绝声音与内中景象的禁制,随着他的离开,已经自行消散,现在秦恒身边蹲着的半个本体的老道,之所以依然没有被外界发现异样,是因为老道又随手布下了一层禁制。
老道拽下一棵庙墙根的杂草,塞入口中,当作下酒菜,嘴上含糊不清道:“你想到了哪些,说说看。”
秦恒觉得这样蹲着不太舒服,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他那只酒葫芦提在手中轻轻旋转,“我能想到的就是前辈已经和杜阴山交过手,而且分出了高低。”
古怀荫侧头说道:“脑袋怎么长得。”
秦恒笑笑,没说话。
古怀荫在那丛杂草中扒拉出一棵样貌奇特的小草,继而再次塞入口中,喝了口酒,“确实交过手,我与杜阴山神窍离体,去了天外,他出了一剑,我以五雷之法运道,我技高一筹,他一剑落空,被五雷轰顶。”
“原来如此,我就说嘛,前辈道法通天,一个神窍三重天的杜阴山,能耐你何。”秦恒呵呵笑道。
古怀荫以一个古怪姿势,陡然抬起一脚踹在秦恒的小腿上,嗔怒道:“有啥好得意的,杜阴山没有真交手的打算,否则你以为他那一剑那么好接。
斩三尸与斩六欲证道,区别不大,唯一的区别就是后者在修行上可以更加纯粹,杜阴山专心修炼剑道,真要动真格的,以三斩四也不无可能。”
秦恒不知瞎眼老道是否动了真火,但是他对于老道后半段话,将信将疑,以三斩四,显然不太可能,能够站在世间绝巅的神窍境强者,哪一个不是走出自己“道”的存在。
在那个层面,剑道真还会比其他道高出太多?秦恒也曾经在那个层面呆过,所以他知道不太可能。
秦恒虽然明白这一点,却没有点出,老道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如此说,这些都无关紧要,对于目前的秦恒来说,影响不了什么。
想了想,他转移话题道:“前辈能否帮我看看,杜阴山是否在晚辈体内留有什么后手?”
第四百九十八章 邀功送礼
古怀荫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看着秦恒,“老道我都涉险进入了杜阴山的大道显境中把你给带出来了,他就算真留下什么后手,暗手,也早就被老道给抹去,还用得着你来问。秦恒,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秦恒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自己这么问,有些多此一举,随即他连忙打着哈哈,再次转移话题,没话找话。
他有问到现如今的少年吕雪剑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瞎眼老道告诉他,吕雪剑无碍,他还是他,只是被杜阴山的神魂暂时寄居其中,时间不长,不会对神魂,识海,气府等造成伤害。
而今只是因为杜阴山骤然离开他的这副身体,少年深处一种观道的状态,还没醒转。此前的记忆不存在,意识却相当清明,其实对他来说,算是一场不小的机缘,对神魂会有所裨益。
秦恒点头道:“这么说来,杜阴山还是有些人品的,除了在对付我上面,不讲江湖道义,以大欺小以外,其他方面,倒不失高人风范。”
“要不是你揪着他不放,杜阴山能对付你?”古怀荫气笑道。
秦恒辩解道:“前辈这么说就没理了,晚辈不敢苟同,若不是杜阴山帮着霞光曹氏针对于我,我如何能够差人追着他不放,事情的前后,因果不是这么算的。”
古怀荫顺手拿起秦恒脚边的酒水,心安理得地喝着,喝了两口之后,他随手将两只酒葫芦同时提在手中,问道:“你要与一位神窍境存在讲道理?”
秦恒顿时哑然失笑,得意忘形了。
古怀荫突然正色说道:“杜阴山针对你的这个小小布局,其中凶险之处,可能你现在都还没能意识到。”
秦恒收敛笑容,说道:“愿闻其详,还请前辈解惑。”
古怀荫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 在地上画了个圆? 又在圆中左右各点了一点,中间划了一条线,“人的固有思维? 遇到事情从善如流? 或者助纣为虐,这样的人很好界定? 为善者好人? 助纣者坏人、恶人。
你秦恒自踏入山神庙中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会面对赞木等人追杀那对中年“夫妇”的事实? 而你要做出的选择,是从善如流,还是袖手旁观。
从善如流就会如那个女子一般,路见不平? 拔刀相助。袖手旁观? 就会在见到那个男人不忍你几人受到牵连,故意绕路而行,心中不落忍。
另还有两种选择? 亦或避而远之,离开这座山神庙。又或者在知晓赞木、易浑这些人的身份后,动了歪念。
四种选择? 每一种都是人之常情? 合情合理? 每一种也都看似对大道前行并无阻滞,可其中的细微差别在于,前两者与后两者之中的牵连,先做什么,后做什么,拔刀不敌,避而远之,心不忍又为恶,种种算计在其中。”
说到这里,瞎眼老道忽然拿起一只酒葫芦,“邦邦”在秦恒脑袋上轻敲了两下,“你小子,知不知道我在讲什么?”
秦恒佯装疼痛,揉着脑袋,唏嘘道:“前辈,你怎么说都是道门高真,怎么能不讲究半点高人风范。”
“道门高真,那个名头算个屁。老道便是老道,何须在顶上加个头衔来拔高身份。”古怀荫不屑道。
秦恒恭维道:“前辈这就很高人风范啦。”
“行了,少拍马屁,老道的话,你到底懂了没有,懂了就别浪费老道时间,为你这点破事,来这个地方,可是苦了我那两个徒儿了。你看看他们两个,小小年纪,走那么远的路,翻山越岭,跋山涉水,脚都磨破了,吃也吃不好,穿也穿不暖,一路上穷的只能跟老道我啃着干饼,连口热乎饭都没吃着……”
瞎眼老道嘟嘟囔囔说了一堆与眼下所言不搭边的题外话,秦恒仔细咀嚼了其中深意,随后猛然一拍脑门,说道:“哎呀,你看我,你看我,总是如此不通人情世故,都忘了给两位小师侄送份见面礼了。”
说着,秦恒从怀中摸出两个小物件,皆是品相最正宗的前朝年代遗物,价值不好说,但值钱是肯定的。
一个袖珍赤羊举鼎的仿真铜铃,乃是百年前一位小国皇族亲王的珍爱之物,被其奉为至宝,收藏在王府藏宝库最深处,着三名王府化境客卿共同守卫,其本人每日三查。
此物是当年秦老粗带兵平息一场地方贵族纷争之后,从一当地门阀豪族的藏宝库中收缴而来,秦老粗将之带回家,送给几岁大的秦恒当作把玩的小玩意儿。
至于为何会从皇族珍爱之物流落到民间豪阀手中这些问题,秦老粗从来不喜欢打听那些事,秦恒也从不问,给了就收下。
另一物,是把装在锦盒中的匕首,这把匕首是曾经某个一流势力的镇山之宝,名为“半月匕”,此物的珍贵可谓价值连城。
这件宝物的由来,要牵扯出一桩囊括数州的江湖动荡,门派势力争雄,最后便宜了带兵前去镇压的东波王府,无数宗门宝库被清扫一空,宝物皆被收藏在了东波王府,秦恒外公的那座无梦大雪楼中。
秦恒九岁时,在无梦大雪楼中翻腾,翻出了这件埋藏在一堆宝物下的“半月匕”,当时喜欢的不行。那位溺爱他到了骨子里的老人,自然是笑呵呵的让他把喜欢的东西都带走。
秦恒笑着把两件东西递给瞎眼老道,说道:“这是晚辈送给两位小师侄的见面礼,还请前辈务必要代为收下。”
古怀荫半点不客气地接过两件东西,仔细端倪了片刻,说道:“还算你小子厚道,送的礼不算轻。只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小心思,平白抬辈,怎地,想和老道我一辈儿,占我两个徒儿的便宜?”
古怀荫不疾不徐将两件“见面礼”揣入怀中,瞪眼看着秦恒。
秦恒连连摆手,神色不变道:“晚辈哪敢,只是觉得两个小家伙年龄小,不好称呼,不好称呼。”
“别跟老道打马虎眼,你怎么想的,老道另一只眼又不瞎,能看的一清二楚。”
古怀荫说着,忽然话锋一转,又道:“这两件东西是送嘉青的,红倩的见面礼呢?”
秦恒目瞪口呆,道:“前辈,我那两件东西,一件是送给……”
瞎眼老道直接一摆手,打断道:“女孩子家家,玩铃铛,匕首之类的不合适。再有,我说你小子怎么磨磨唧唧,不就是送两样东西吗,看你那不舍的样子,扣扣搜搜的,能成什么大事?老道我帮你这么大忙,我邀功了吗?秦恒,我就问你,老道我邀功了吗。”
秦恒听着瞎眼老道钝刀子割肉表象下咄咄逼人的口吻,心中腹诽不已。
“前辈,你这不是邀功,又是啥?”
第四百九十九章 毛骨悚然
“你随身还带着一件腰佩的老坑玉饰吧,就把那东西送给红倩,我也不嫌你厚此薄彼了。”瞎眼老道指了指秦恒腰腹右边的腰带,一本正经道。
秦恒无奈苦笑,不得不将那件心爱之物掏出,递给对方,“前辈,我不能不能说句话?”
“不能,没好话。”古怀荫拿到那块上雕有一只彩绘凤鸾的玉饰,轻轻对着呵了口气,随后用力擦了擦,喜上眉梢道:“你小子还算有眼光,收藏的这些东西,不是奇珍,也是异玩,作为见面礼,再合适不过了,老道就代我两个徒儿勉为其难收下。”
他在手上掂了两下,接着再度将之揣入怀中。
秦恒依旧保持那个伸手递出的姿势,不舍神情溢于言表。
老道像是没看到一般,转而说道:“言归正传,你小子到底懂没懂我与你说的那些。”
秦恒心中长叹一声,悻悻然收回手,正色道:“晚辈懂前辈所说,前辈是想告诉我,其实这也是一场问心局。
杜阴山的两种谋划,一种是布局杀我;另一种是万一杀我不成,也要在我的大道心境上埋下一颗心魔的种子。
这颗心魔种子,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或许无碍,但是待到晚辈到了一定境界,今日不察的那颗心魔种子,生根发芽,魔性无限放大,到那时,就是真正的以小见大。”
“孺子可教也。”古怀荫夸赞了一句,随后道:“善与恶的界限很好分,但又不好分,俗话常说的善恶只在一念间,好心办坏事,坏心做好事的人比比皆是。
大慈大悲,大奸大恶,说来定义分明,然,若是站在中间这条线上,亦正亦邪,那就成了我行我素之人,种善为恶全凭我一念而决。
这其实就是无形中的心魔滋生? 拔刀不敌? 避而远之? 心不忍又为恶? 便是老道此前说的前两者与后两者的牵连。真正的凶险之处在于……”
瞎眼老道说到这里,用酒葫芦抵住秦恒的脑袋,正色道:“一念之差。”
秦恒仔细回味了一番老道的话,抱拳道:“晚辈受教? 日后行走江湖? 遇事会多想想。”
“明白就好。行了? 老道不再多言? 你是聪明人? 其他的就留给你自己推敲吧。”
瞎眼老道站起身? 掸了掸后背的灰尘,身形一闪而逝? 两身归一。
吕雪剑此刻,正陷入一场似睡未睡的梦境中。
梦境中的他? 身处一座古战场上,踏空而行? 宝相庄严? 金身笼罩,在他周遭是光怪陆离的术法碰撞? 两军交战,他前行开路? 如怒目金刚,他的目力所及,是千里之外一座巍峨耸立的万丈高山……
“小师叔”
隐隐约约间,吕雪剑仿佛听到有人在唤他,声音急切,带着些许恐慌,吕雪剑猛然惊醒,意识到自己进入了幻境中。
待吕雪剑醒转,四下望去,当他看清楚周遭景象,惊愕万分,记忆中他与傅英宗、苏凝、方九香几位师侄,不是在未央郡一座名为开阳的小镇搜寻一味稀有炼丹药材,怎么眼下,自己竟然身处在一座破败山神庙中,自己如何来到这里,傅英宗他们,又为何与人打起来了?
诸多疑问,萦绕在吕雪剑的脑海中,只是不及他多想,就听见顾行在呼救。
苏凝四人交手的那二人,以压倒性优势,打得四位师侄疲于招架,浑身多处刀斧伤痕,眼看颓势已成,即将落败,落败的下场如何,不仅苏凝几人心知肚明,就连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吕雪剑,在见到这一幕之时,也是瞬间明了。
他也顾不得再去深想,持剑在手,挽出一个漂亮剑花,脚下发力,迅如闪电,向着苏凝几人而去。
一剑斩退乌铁的刀锋,救下苏凝后,吕雪剑迫不及待问道:“怎么回事,我们何时到了这里,你们又是为何与这些人打起来了?”
苏凝即便不敌这以邪修功法提升修为实力的二人,但她却觉得,这是一次难得的修行磨砺,眼前有小师叔加入其中,她知道,自己一行绝不会遇险,这就让她变得有恃无恐,出剑更随心所欲。
面对那个被小师叔一剑斩退的乌铁,她转而执剑欲迎上去,只是突然听到小师叔在一旁问话,她一时又专注于打斗,未听清楚。
于是,她转头问道:“小师叔方才说什么?”
吕雪剑重复道:“我们为何会在这座山神庙中?你们又是因为什么和这些人打了起来?这些人的来历非比寻常,怎么招惹上的?”
苏凝凝神听清了吕雪剑的问话,满脸诧异道:“小师叔,你在说什么?返程游历,还是你说夜宿在此的啊。为何会和他们打起来,小师叔先前不也和他们动手了吗?为何有此问?这些人的跟脚,小师叔要比我们知道的更加清楚。
小师叔,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古里古怪的,就好像忘了之前发生的一切一样。”
苏凝说罢,见小师叔没有说话,而是愣在原地,她也不再理会小师叔,转身再次执剑挥斩而去。
吕雪剑在听到苏凝如此说后,立刻捋了捋头绪,理清思路。
当他理清思路之后,瞬间变得毛骨悚然起来,依照苏凝所说,那就是在此之前,他做了许多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包括提议夜宿这座山神庙,就连与这些人交手,也有自己的份,那么在山神庙之前呢?
这些人的跟脚,自己也是刚才才想到,苏凝却说他知晓的更加清楚。
为何会这样,之前的那个自己,是谁?谁能够无声无息地执掌了自己的身体,为何自己一点都没察觉。
自己心中隐藏那么多年的秘密,是不是已经被人给发现。
到底是谁?是不是这座庙中的某个人,有此能耐的,想必不是泛泛之辈,绝不可能是二品境之流,甚至化境强者也做不到,那么也就是说,有大能存在,曾经针对于他。
可这等存在如此做的原因是什么,是否是跟自己前世的那个身份有关?还是说,有其他原因在里面?
吕雪剑绞尽脑汁去想,却是想不出个所以然,他此时只觉得,这座山神庙中的一切,处处透着诡异,每个人都仿佛是那尊大能存在披着一副皮囊在看着他。
第五百章 问话
突如其来降临聚牙山脉的这场大雨,似乎一点也没停歇的迹象,山雨垂幕,压的这方天地,仿佛不见天日的黑域。
万般景象,只有在隆隆雷声后,那宛若从天幕中探出张牙舞爪的触手似的闪电划破长空之际,那诸多起伏的山峦,大片大片的山林,才会闪现天地间。
赫连海迈步走入山神庙之时,手中拖着宛若死狗的易浑,他走到秦恒面前,将易浑随意往地上一丢,脸上流露出一抹开心笑意,道:“公子,幸不辱命。此人被我封了识海、神魂,暂时调用不了体内真气。”
秦恒看着浑身血污,全身上下多处刀伤的赫连海,轻轻点头,说道:“辛苦了,包里有止血丹和疗伤圣药,你自己取,就在你随身带着的那个小包里。”
“不用,公子,皮外伤而已,犯不着浪费那等宝药。”赫连海连连摆手,说道。
秦恒上前两步,不由分说,从赫连海身上取下那个灰色小包,从里面拿出那两样东西,递给他,“多的是,不用省。”
赫连海看着手中的一瓶止血丹与外敷的疗伤圣药,欲言又止,最后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轻声回了个“好”字,随后便自顾自地开始在身上几处伤口位置上涂抹起来。
赫连海其实知道,这样的疗伤圣药与止血丹,公子那儿也没有多少,不是东西多带不了,而是配置这两种圣药的药材实在太过珍贵与稀有,且还很难炼制成品。
赫连海涂抹的很细心,一点一点? 只涂抹在伤口范围,不往外偏移一点,似乎生怕浪费一般。
秦恒全都看在眼中,无奈笑着摇头? 赫连海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时候,太为他这个公子考虑? 或许就是念着冼苏镇的那份知遇之恩太多。
修行练拳练刀,为了他,想要进入战场? 也是为了他? 进入地下擂台生死比斗? 磨砺自身,还是为了他……
好像? 赫连海后半生而活? 一切一切,统统都是为了他。
秦恒曾经有次打趣问过赫连海? 问他是不是受黎叔影响太大,眼中只有我这位公子?不为自己考虑半点。
赫连海却是一本正经地回道:“此生赫连海要是能够成为黎前辈那样的人? 陪在公子身边? 就再无所憾。”
此话一出? 弄得秦恒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打消赫连海这样的念头? 让他认识到,天下之大,可以有无数的追求,你赫连海不必事事围绕我秦恒。
那会儿,秦恒想了半晌,愣是没能想到一个打消赫连海此念的说辞,手摆在空中,重复两次指向赫连海,最后没有说出一句话,转身离去。
归根结底,秦恒其实想自己的身边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人生,现在你们可以跟着我,随我行走江湖,随我征战天下,但是将来,都要有自己的生活与追求,不是围着我一人转。
秦恒定了定神,压下心头这片思绪,低头看向躺在地上遍体鳞伤的矮个中年人。
易浑的脸上被赫连海砍了一刀,半边脸都血肉模糊,看上去有些恐怖。
此时,他双目圆睁,发出微微的喘息声,气息平稳,看上去不像是一个伤势严重的人,反而像是一个懒得动弹的懒汉,神态自若。
只是,这个表象,是不去看他那双眼睛为前提。
易浑的眼中,眼神变幻不定,有挣扎,有可怜,有哀怨,有怨毒,有厉芒……来回交替。
“易浑,知道我为何改变主意,暂时留你性命吗?”秦恒蹲在易浑面前,低头俯视着他,满脸平静,开门见山道。
易浑挣扎着想要坐起身,然而因为伤势过重,手臂撑着都费力,更谈坐起,尝试了两次无果后,他只得放弃,就那么躺在地上与秦恒对视。
他开口第一句说的是:“我不管你是何人,但你为你自己,为你的家族招灾了你知道吗?”
秦恒淡淡点头,“知道。”
“你不惧,这么有底气,有把握?”易浑阴恻恻说道。
秦恒不置可否,转而问道:“认清自己现在是阶下囚的身份了吗?”
易浑刚要接话,旁边涂抹过疗伤药,吃过止血丹的赫连海,斟酌再三,开口问道:“公子,高晖与那几个游历江湖的宗门弟子,要不要我去帮帮他们。”
秦恒扭头看着赫连海,说了一句“坐下歇着”,便不再与他言语。
高晖要突破三品境瓶颈,有自己的路要走,生死磨砺必不可少,眼下那个展觉明显不敌高晖,他始终处在上风,何须赫连海去援手。
吕雪剑的剑术之高,之前已经有所展现,即使那时是杜阴山入主了前者的身体,可是所施展的剑术、剑法,应还是吕雪剑本身所有,不然他在一动手之时,跟他相近的傅英宗几人,应该早就发现了端倪。
那就说明,吕雪剑的剑术,本来就是极高。
苏凝、方九香、顾行、叶致师兄弟,就算不敌乌铁、应刚二人,可现在有吕雪剑的加入,拿下他二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另一边,傅英宗插手了赞木与石太行的捉对厮杀,那个石太行,原本就游刃有余,处处隐藏实力,再有傅英宗的帮手对敌,那简直如虎添翼,真要动真格的,早就打得赞木无力招架。
总归,吕雪剑师叔侄一行,是游历江湖,而不是游山玩水,遇到这等险境再常见不过。
所以秦恒才会如此阻止了赫连海的出手打算。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在秦恒这边,立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别人作何想,有无让自己相帮的意思。
秦恒其实知道,这样的想法,有时是对的,有时会陷入一个误区,所以他会在行走江湖中,遇到这些事情,多去想想,争取不是好心办坏事。
“秦丘,原本你与我族有井水不犯河水的机会,可是你却不知道珍惜,非要多管闲事。你知不知道,假如我与赞木几人死在这里,魂灯在族中熄灭,我族先知立马就能捕捉到动手者的气息,那之后,你知道你们将面对的是什么吗?”易浑突然阴笑着说道。
秦恒忽然转身拿过赫连海的长刀,手起刀落,斩下易浑的一只耳朵,满面冷然道:“我再听到一句威胁言语,就再切下一只耳朵,直到把你易浑的五官全切下来,留着嘴能说话便可以。”
易浑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面容和善的年轻人,如此心狠手辣,一言不合,就斩下了他的一只耳朵。
易浑疼的面目狰狞扭曲,却愣是不发出一声惨叫,嘴角“嘶嘶”倒吸冷气,一语不发。
第五百零一章 魑魅魍魉何其多也
秦恒的眼神如寒谷幽潭,看的易浑这个二品脱胎境巅峰小宗师,不禁在心中打了个冷颤。
他毫不怀疑,自己如果再次正面、侧面言语威胁对方,那么眼前这位来历神秘的年轻人,真会依照他方才所说,刀斩自己五官,毫不拖泥带水。
易浑费力爬到墙边,半边身子倚靠在墙壁上,看向那个神色冷漠的年轻人,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看来你是知道我为何改变主意,留你性命?”
秦恒任由易浑爬到墙边靠墙斜躺,他紧随其后站起身,提着赫连海那把跻身藏器之列的回旋刀,跟在后面,慢悠悠而行,当易浑保持那个靠墙的姿势斜躺不动之后,他再次蹲在了易浑的面前,依旧是那副平静冷漠的样子,让前者只觉不寒而栗。
赫连海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二人两步,他在提防那个“万一”,万一易浑不知何时冲破了识海、神魂的封禁,能够调用真气之力,暴起杀人,伤害公子。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
即便他觉得就算易浑冲破了封禁,恢复了大半实力,临时暴起,也不可能对公子造成伤害,可这种低级的错误,就算是犯一次,在赫连海心中,也是不可饶恕。
因为,他赫连海是立志要跟在公子身边,成为左膀右臂的人。
“你们是当年那场剿灭黄炎八部大战中活下来的漏网之鱼吧?修生养息多年,再次崛起成势,却始终隐忍不发,甘心当缩头乌龟,当年被人剿灭全族,这样的灭族大仇,也能销声匿迹三十载,是不是在憋着一口气,待出世之日,震惊世人,一雪前耻,报当年大仇。”秦恒开口,循循善诱道。
易浑眼神变幻不定? 他本不欲承认自己等人是黄炎八部的漏网之鱼? 只是转念一想? 眼前之人这般说,显然是笃定这个事实,任他怎么否认,都无济于事,而他否认的越多,反而更证实了这一事实。
“当年之事,事过境迁,孰是孰非,谁还能说的清楚? 天下是胜者的天下,史实是由谁在去写,不还是大胜一方的那些人。
黄炎八部无端招来灭族之祸,其中痛苦委屈? 该去向谁述说?
秦公子? 你对我族的定义,有失偏颇? 我认为你是因为道听途说,和从一些札记野史上看到关于我族的某些不正、歪曲事实真相的记载,从而对我族下的定义。
根据我族先辈所述,当年那么多江湖大势力之所以围攻我族,实际上是他们觊觎我族的一件镇族神兵,和两本据说可堪破神窍存在前行大道,可直入传说中那个境界的武学秘籍,这才会不惜代价生死相向。
不然,你说我黄炎八部乃是当时名列北域十大部族前三的超级大部,与这些江湖势力井水不犯河水,他们为何要铤而走险,大举与我部族大军攻伐。
我想,以秦公子的聪明才智,内中缘由,无须我细说,也能揣测的一清二楚。”
易浑一番话,把黄炎八部定义为了当年为守护部族,誓死反抗那些江湖恶势力的忠勇之士,真可谓人字一张嘴,道尽神神鬼鬼。
他接着说道:“最终的结果两败俱伤,那是我族极不愿意看到的,但是又能如何,我们也不可能将那些东西双手奉送给那些人,这都是我族无数先辈耗费多少岁月光阴,积攒留给后人的智慧结晶。就算是死,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东西被他人夺走。
秦公子,你能理解这样的心情吗?”
秦恒像是没听到易浑这些话一般,拿刀在地上写下一行小字。
“魑魅魍魉何其多也。”
易浑突然面露怅然之色,道:“不管如何,死人谁都不愿意见到,我们这些公子口中的漏网之鱼,北域江湖人口中的黄炎八部余孽,一直隐世不出,默默无闻,非是如公子所说的,以期报仇,蓄势隐忍之类,而是只想平平淡淡而活,活在一个世外桃源中,不与外面世界起纷争,其实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小愿望而已。”
秦恒忽然笑了,笑的意味难明,他以刀刃拍打着易浑那张被血水遮挡住本来面目的脸颊,“我一句话,除了那句你们是黄炎八部的漏网之鱼,你没有否认外,其余话语,你全都给我否了。人都说“活久见”,可我才活了二十来岁啊。”
“我说是乃是事实,公子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易浑满眼真挚道。
秦恒不再继续拿刀拍打易浑的脸颊,他将刀在易浑身上来回蹭了蹭,随后将刀攥在手中,两指轻弹刀刃听响,嘴中随意道:“黄炎八部与北域江湖势力的恩怨,孰是孰非,我不关心,我要你告诉我,你们现在藏身在何处,有多少族人,族中二品境高手有多少,化境强者又有多少,有没有神窍存在?”
“公子留我性命,若是想知道这些的话,那还不如直接杀了我。”易浑闻言,一脸决然道。
秦恒二话不说,直接将刀搁在易浑的脖子上,就要手起刀落,“既然如此,那我就成全你。”
脖子上传来刀刃刺骨的冰凉,易浑不觉得年轻人这句话是在开玩笑,他知道,年轻人是对他真动了杀心,心思电转间,他连忙又说道:“公子这是强人所难,非是我不愿告诉公子,而是我族先知担心我族隐世地外泄,在每一个族人识海中都设下了一层禁制,一旦有族人想要告诉外人我族隐世地的所在,还不等话说出口,便会当场暴毙。”
秦恒微微点点,慢慢收回回旋刀,“说的通。那就换一种方式来,我问,你回答是或者不是,这就不破坏禁制的条规了。”
易浑眼神中有些挣扎之色,可最终选择了妥协,无奈点点头。
秦恒依旧蹲在地上,面容冷峻,他盯着易浑的眼睛,缓缓道:“你也可以动歪脑筋,故意蒙混真假,都无所谓,反正最后我有法子判断你回答的真假。”
秦恒说着,回头看了赞木几人一眼。
易浑眼角微跳,心中仅存的一丝侥幸,瞬间荡然无存。
他实在难以想象,这样一个集心性、城府、聪慧、智谋于一体的年轻人,会是何出身,受到怎样的培养,才能生就的这般邪性!
第五百零二章 再生波澜
秦恒捋了捋头绪,问道:“黄炎八部隐世所在,是不是还在北域?” “是”易浑依照先前所说,回答道。 “北域北?” “不是” “北域南?” “是” “是在护疆城以北边陲三郡县至乌布十三族这个范围内?” “不是” “西北转向黄葫六滩的黄沙城以南范围?” “不是” “更往北横跨霖窑、地昶两州,这片地域?” “不……” 易浑刚想要回答不是,然后他就感觉,自己的神魂仿佛被万里之外,一间简陋茅草屋中搁放的一盏续有少量灯油的煤油青灯,抽离身躯。 神魂化为灯芯缠绕其上,刹那间,火焰环绕,宛似从地狱深处而来的幽冥之火,灼烧在神魂之上。 易浑只觉得那一瞬间的痛,难以言表,仿佛要将他的神魂熔炼化为灯油一般,痛不欲生,痛苦难当。 很快,他整个人就失去了意识。 与此同时,秦恒也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气机牵引,从易浑体内发出,钻入他体内,欲要拖拽他的神魂离体而去。 不仅如此,还有一道苍老无比,犹如地狱深渊传出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边。 “不错,不错,找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寄体躯壳……” 无论是那股强大的气机牵引,还是光听声音,就让人灵魂震颤的苍老声音,秦恒不知为何,生不出半点反抗之力,神魂在这一刻,就要顺其自然地离体而出。 然而在他内心的最深处,明明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别去,别去,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可是无论他本心有多么不愿神魂离体,依旧挡不住那股牵引之力的水到渠成。 在这股强大气机的牵引下,内心这样的呐喊,显得那般苍白与无力。 千钧一发之际,秦恒视觉朦胧间,忽然看到一道人影闪电般出现在他身侧,那人轻轻抬起一只手掌,拍向他的头顶。 紧接着,秦恒就感觉到,自己那快要离体而出的神魂,瞬间复归原位。 视觉恢复正常的秦恒,定睛一看,身边出现之人,不是那个再次本体两分,道法通天的瞎眼老道,又能是谁。 秦恒的脸色有些苍白,面对这些防不胜防,处处都是手段算计的大能存在,一个不小心,就会泥足深陷,让他差点着了道。 “道友真是好深的算计。” 瞎眼老道一掌将秦恒的神魂复归原位之后,骤然转身,又是一掌拍向易浑,腰间拂尘顺势抽出,轻轻一甩,拂尘之上的根根兽毛,宛若活了一般,漫天飘舞,缕缕前伸,无限变长,四面八方朝着地上躺着的易浑而去,数息间,将易浑包裹的宛如一颗硕大蚕茧。 只是这个蚕茧刚形成没多久,就是一声爆裂炸响,瞎眼老道手中的那柄拂尘变长延伸出去的缕缕兽毛,登时炸碎如烟尘。 易浑再次出现在二人眼前。 只是,这个再次出现在二人眼前的易浑,给人的感觉完全变了。虽然依旧是一副重伤的样子躺在地上,可是先前即便是重伤,依然保持的那股子凌厉气势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虚无缥缈,好像这个人近在眼前,却又好似在万里之外一般。 他的双眸中充斥着岁月悠悠的浑浊沧桑之感,周身处处透着苍老的死气,哪有半点中年人该有的旺盛血气,以及充沛的精气神。 瞎眼老道手中拂尘变长的那一根根兽毛被毁掉之后,拂尘恢复原样。 他没有再继续出手,他将秦恒一把拉向身后,道蕴护在其周身,随后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易浑”,说道:“佛道三千结,让道友触类旁通到这等地步,也是亘古罕见,了不起。” 顿了顿,他面露惋惜之色,接着道:“只可惜,道走错了,走在了一条断头路上。” 原本一动不动,手臂撑起都费力的“易浑”,忽然翻了个身,身体往后靠了靠,以舒服的姿势背靠墙壁上,紧接着对着瞎眼老道,白眼一翻,说道:“你说的算啊。” 说话的嗓音,不再是先前的中气十足,而是秦恒之前听到的那道苍老声音。 秦恒听到这个声音,瞳孔骤然一缩,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易浑此时的状态,既不像是大能存在的本体依附,神念控制,也不像是分身寄居,更非心念种道。有些像是本体亲临,却又不是。 无论是这几样神窍存在才能修炼的神通中的哪一种,此前都不可能瞒过道法通天的瞎眼老道才对,但他确实实实在在做到了,突兀出现在了秦恒面前。 这样古怪诡异的场面,以前秦恒从未遇到过,他有些弄不明白。 思索良久,才猛然记起瞎眼老道之前说的那句,“佛道三千结,让道友触类旁通到了这等地步。” 佛道三千结,指的是一门佛道神通,意指僧在佛前悟道,念化三千,度厄诸般烦恼,青灯相依,念头直达,洗净罪恶心灵,返璞归真,熔炼为壹。 老道说此人是触类旁通,那么即是指,他亦念头多化,将一物作为本体冥想,念头分化,若非他触碰到了此人在易浑体内设下的那道禁制,根本不可能引动这个既是分念,又可以说是道道都是本体的主身降临。 秦恒这会儿已经意识到,老道之所以用道蕴作衣护着他,非是纯粹担心他被眼前这个状态古怪的“易浑”所伤,更主要是觉得,如果不如此做,秦恒会被对方散布在周遭的威压,直接压的爆体而亡。 “易浑”说完那句“你说了算啊”之后,浑浊的目光落在了秦恒的身上,再次重复之前秦恒听到的那句话,“不错,不错,真不错,比我之前找到的所有寄体胚子都要强,完美。” 他笑道:“小娃儿,有这样的天姿根骨,想必出身定然不俗吧,能不能告诉老夫你的来历?” “易浑”的这句问话,秦恒听在耳中,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就好像听到了已经仙逝的爷爷和外公,在和颜悦色的和他对话,让他生不出半点违逆的想法。 秦恒就要脱口而出报出家门,却是猛然间意识恢复清明,他怒喝道:“老贼,你竟以幻音误我。” 那年轻人如此快意识到是自己施展了一门幻音神通诱他说出来历,倒是让“易浑”大感错愕。要知道,他是什么境界,眼前年轻人是什么境界,居然可以堪破他的幻音神通。 这就不单单是天姿可以说明的问题了,而是神识的强大无垢,识海越大,越不会受那些幻音、幻象、幻境所影响。这对于修炼来说,有如天助。 “这样更好,更好。” “易浑”大笑着,对于年轻人的“老贼”称呼,不仅不恼,反而笑容更盛。
第五百零三章 没问题
古怀荫怀抱拂尘站在原地,周身道气缥缈,脚下道蕴流转。对于这个不速之客,他显然比对杜阴山要正视。 这一点,站在瞎眼老道身旁的秦恒,能够清晰感觉到,只因此时老道周身气机流转的速度太快,快到不可思议。 古怀荫凝视着半靠墙壁而坐的那人,用拂尘尾端指向秦恒,“他,寄体,道友就别指望了。贫道不知道道友是何人,也不想知道。当然,也不会说是初次见面,便要除魔卫道。” “易浑”微微一笑,显然没把瞎眼老道的话放在心里。 “不以为然?觉得老道做不到?”老道火爆脾气上涌,顿时就要跟这个“易浑”论论高下,只是突然想起什么,立马又压下心中火起,转而说道:“修行不易,老道奉劝道友一句,别作死。另外,提醒你背后的那东西一句,从地底爬出来,能够苟且偷生便好,别想着为祸人间,否则不用贫道出手,也会有人取它头颅祭天。最后送上一句忠告,我身边这位小友,它吃不下,吃下也得吐出来,不然就是千年道行一朝丧,沦为九幽鬼物。” “你吓我?” “易浑”冷笑一声,故作对老道视若无睹的样子,看向其身旁的秦恒,嘴上不咸不淡道:“你是哪位?要是个护道者,就站到一边去,别妨碍我跟你主子说话。” 古怀荫闻言乐了,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我是谁?你大可以猜猜看。老道修行岁月八百载,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不把老道放在眼中,鉴于道友给予我这个第一次,老道不得不与你回礼。” 说着,瞎眼老道的两道剑白眉骤然伸展而出,瞬间飞向“易浑”的眉心处,在他周遭,道气铺天盖地席卷,凝为实质,引得四周空气动荡不已。 “易浑”见状,脸色瞬变,他猛然站起,一连跨出数步,步步数丈之距,最后在一根堂柱旁止步。 站定后,他的眉心处,突兀开合,有第三只眼睛竖立生出,一眼扫过瞎眼老道与秦恒。 只是一刹那出现,又转瞬闭合。 “原来如此,一个不在这一世的超凡之人,和一个大气运宠儿。” 那只眼睛出现的一刹那,让秦恒的心神差点失守,他不知道如何去形容看到那只眼睛的第一感觉。 那是一只只有黑瞳,没有眼白的眼睛,与之对视的瞬间,有种迷失自我的短暂错觉。如陷入层层山峦的迷障中,走不出来。 老道根本就不理会陡然发力飞掠的“易浑”,他的两道长眉,如同御风而行的飞剑一般,在庙中穿梭不止,瞬间追上前者。 老道手上一记“道高一丈”的掌法打出,刹那之间,在“易浑”周遭形成一座无形困阵,短暂阻滞了易浑远遁的动作。 就是这么一刹那功夫,那两道剑眉拧结为一道,犹如一条裹挟万钧之力的地龙,倏忽间来到易浑的眉心处。 然后,那拧为一道的白眉,转而变为一只虚幻手掌,以强悍无匹的力量,强行撕开了他那已经闭合不见的第三只眼睛。 随之白眉如旋转不停的飞剑,直接窜入那只眼睛里,一路势如破竹,直捣黄龙,搅的易浑的第三只眼睛,血光飞溅。 “易浑”一直都在防备那个瞎眼老道,尽管表面上他表现的对此人不屑一顾,可其实心底,他对此人抱有一万分的警惕,时时刻刻都在提防此人的骤然出手。 然而,真等到瞎眼老道对他出手,他还是没能第一时间阻止,被此人伤了他修炼多年的先知眼。 “猜到老道是谁了吗?” 两道剑眉延伸而出,隔着数丈之距,直插“易浑”的眉心处。瞎眼老道脸上挂着开怀笑容,唯有那只尚好的眼睛中,满布冷然之色,他如是问道。 站在一根堂柱侧,被一道剑白眉插入眉心,眉心渗出丝丝猩红鲜血的“易浑”,看上去有些诡异。 他屈膝半蹲,一把将插入他第三只眼睛的长眉拽出,随后攥在手中,手腕拧转一圈,用力一扯。 与此同时,他左手一巴掌拍在眉心处,将第三只眼睛再度闭合。 这两位绝世大能电光火石间的交手,依然没有惊动山神庙中的其他人。 一个本体分化为二的瞎眼老道,一个不知来历的大能存在,他二人的交手,既像身处在这方天地,又像不在这方天地间,就好似人看水中的倒影,一切景、物、人都一样,唯独不一样的是虚像。 他们就是在这样的虚像镜面中交手,与外界景象恰恰相反,所以种种怪异,神通道法等等,引动的天地动荡,不为外人所见,除了也同样身处在这方天地的秦恒。 “一个分不清前世还是今生的老怪物而已,真当自己道法通天,可以为所欲为?” “易浑”身形猛然向后飞掠,拉着老道的白眉,直上天幕,“老夫姓秦,名少梁,阁下可曾听过,老夫乃是黄炎八部的先知。” 古怀荫根本不理会这位自称秦少梁的黄炎八部的先知作出的自我介绍,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对方将他的白眉拉的越来越长,笑容不变,扭头与秦恒问道:“瞧出什么了吗?” 秦恒轻轻点头,说道:“这老家伙在借力,借的应该就是前辈口中从地底爬出的那个东西的力量。他施展的应该是一门类似意念分化的神通,既能说是意念分身窃据了易浑的这具肉身,也能说是本体亲至,道行不浅,却是邪门歪道。” 古怀荫轻轻点头,“不错,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 “哪一点?”秦恒不解道。 “神窍存在的本体就是本体,任你再道高万丈,死的也不可能说成是活的,他要真能融会贯通的佛道的‘念化三千结’,且个个都有本体的实力,那这天下还不大乱?所以,归根结底,他这还是意念分身。” 瞎眼老道说着,脖子轻轻扭动,然后,就见他那两道被秦少梁拉扯出去不知几千丈的白眉,如九天银河的瀑布一般,刹那倾泻,转瞬回收。 眼见,天幕之上,已经能够见到秦少梁的身影。 秦恒看了一眼后,郑重其事道:“晚辈受教了。” 古怀荫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秦恒抬头看向瞎眼老道,轻声唤道:“前辈。” 古怀荫怎么可能不明白这小子谨慎的性格,遂淡然说道:“照你所想去做,由老道兜底。” 秦恒灿烂一笑,一脸真诚,作揖感谢道:“前辈大恩,晚辈没齿难忘。” “别,别难忘,估计指望你小子向我报恩,这辈子没可能了,老道对你又无所求。”老道一副施恩必须报的样子,他苦思冥想片刻,突然一拍掌,道:“就这样,日后我两个徒儿闯荡江湖,假如你秦恒遇见,记得照拂一二,这就算是回报了老道的救命大恩。” 秦恒笑着答应道:“没问题。”
第五百零四章 咫尺天地,方寸人间
寻常修行中人,稳固道心、淬炼肉身、强健体魄、裨益神魂,一路从这些修行关隘,循序渐进,追求在他们心中的道之止境,化境。 而那传说中虚无缥缈的神窍境,修行一辈子,他们都只会以为那是传说,不存在的。 人类修行的极限,就该是绝顶化境强者站着的那个位置。 遂那句“一入神窍非凡人”,就真被一些人认定为,一旦跻身传说中的神窍境,就会立刻脱离人的范畴,远离人间,去往天上。 人世间不可能有神窍存在的踪迹。或者说是,根本就不存在神窍境,那就是个传说。 赫连海从前就是这么以为的,从踏上修行之路开始,他一直以为修行的最高处就是赫连氏族阿爷赵无疆所处的那个位置,化境巅峰。 所以,他一直眼中所见,就是那个羊皮袄老头,崇拜、敬仰,始终如影随形。 但是,这是在遇到公子以前,遇到公子以后,赫连海就仿佛开启了新天地,见识到了什么叫作“化境遍地走,神窍掌中游”。 从前那些在乌布十三族春闱或秋闱大比时,才难得一见的那些各氏族化境族长、长老们,在公子身边,随处可见。 那些他一直认定为传说的神窍境大能,在公子身边,也能见到,且还不止一位。 尽管这等存在,个个都是绝世罕见,如掌中游鱼,稀奇又稀奇,可还是不乏偶有见到,就连公子身边的那位虬髯客,赫连海也是到临行前才知道,这位经常帮助他打磨肉身,熬炼体魄,不苟言笑的大髯汉子,也迈入了那传说中的神窍之境。 这让赫连海是既满心欢喜、与有荣焉,有这么一位大能曾为自己传道,又有些小小沮丧,见过了那么多的化境强者,世间寥寥无几的神窍存在,再去看其他所谓的强者,他都有些看不入眼。 人都是如此,见过了高山仰止,仙鹤立云端,再难着眼蚂蚁在地上背着米粒爬行,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眼界高低。 赫连海眼睁睁看着公子及那易浑消失在眼前,惊的无以复加。 若只是化境强者的针对出手,能够悄无声息地瞒过他这个隐隐已经摸到化境门槛的二品境巅峰武夫的可能性并不大,除非是一些化境中的拔尖存在。 另外,就可能是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窍大能在针对公子。 要是前者还好,公子依仗护身法宝,及自保的手段,说不定还能脱身,可要是后者,那这事情就大条了。 公子如今身边的战力最强者就要数他,可他根本就没有感应到这座山神庙中有其他人的气息,此时更是连公子的气息都未捕捉到。 赫连海变得有些焦灼与惶恐不安起来,如果公子在这里出了事,那他赫连海就是百死莫赎。 …… “牛鼻子,那个讨厌鬼怎么不见了?” 池嘉青在与小师姐探讨山神庙中几方交手孰强孰弱,没能探讨出一个结果后,很快就便没了兴致。他转而在庙中眯眼须磨起来。 因为时而有闪电划过,所以山神庙中的场景,他也能够看清个大概。 这会儿,池嘉青真是将怕给忘的一干二净,对于第一次游历江湖的他来说,这样的惊险场面,还是第一次遇到,处处透着新奇。 死人他当然害怕,但更多的还是对那些他眼中的高人施展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剑法、刀法,羡慕不已,这些人飞来飞去,更是让他艳羡。 池嘉青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自己学成那高来高去的神仙功法,岂不是能够倏忽间从牛鼻子那个什么道观飞去刺史府见爹娘,很快就能一个来回。 想到这些的时候,池嘉青就在心中乐开了花。修行,闯荡江湖,其实也都挺好玩的嘛。 只是,很快他就觉得这不太可能,自己这个便宜师傅的牛鼻子老道,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武功厉害的家伙,能传授自己什么厉害功法。一遇到事情,就会往后面躲,生怕殃及池鱼。 他很是怀疑,他爹那个脑袋一根筋,是不是被这牛鼻子的花言巧语给骗了,白白将自己这个“孝顺”儿子给牛鼻子送去当徒弟。 “呜呼哀哉” 池嘉青想到这里的时候,小孩子藏不住太多事情的心里,发出一声稚嫩的喟然长叹。 这样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小家伙很快就被庙中的变化吸引,他发现,刚才还在他身前七八步外的那个讨厌鬼,一个眨眼的功夫,伴随闪电一同消失不见了。 老道故作夸张的神情,很卖力地睁着一只眼,仔细地往徒儿所指的位置端瞧,端瞧了片刻后,他慈爱地摸着小徒儿的脑袋,笑容慈祥道:“徒儿,你看错了,那秦小友不是在那里吗,何时消失啦?” 小家伙借着闪电光芒,再次往自己刚才所看的位置看去,然后就有些难以置信,他抬起两只手,用力揉了揉眼睛,还是不相信,又揉了揉,那讨厌鬼真的在那里。 他张着小嘴,瞪大眼睛,道:“不可能,我明明看到他消失了。不对,就是不对,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刚才在他面前受了重伤的那个男人。他呢,那他呢?这庙就这么大,他能藏哪儿?就是消失了。” 瞎眼老道面色微微有些尴尬,一时语塞。心道:“我这徒儿还真是心细如发,不好骗啊。” 一旁小姑娘用力一巴掌拍在池嘉青的后脑勺上,斥责道:“多管闲事。” 池嘉青在这个小师姐面前,次次吃瘪,这次也不例外,他低头揉着脑袋,撇着小嘴,小声嘀咕道:“我就说说而已。” 小姑白眼直翻,双臂环胸。 瞎眼老道捋须轻笑,呢喃低语道:“大道持衡,总有那一物降一物。” 秦恒无声无息消失,又骤然出现,令赫连海又惊又怕又喜,惊和怕的是,刚刚他对这一现象造成的两种猜测,万一那是事实,就真要出大事了。喜的是,公子竟然无事,再度出现。 赫连海连忙上前喊道:“公子,刚才那是……” 神窍存在的交手,秦恒根本没有掺合的资格,后来他想与瞎眼老道说什么,结果姜还是老的辣,不需他直说,老道就已经心领神会,说了句为他“兜底”之后,将他送出了镜象天地。 秦恒看着赫连海,直接说道:“那些你就别管了,现在,你帮着尽快解决庙中战斗,凡是易浑的属下,全留活口。另外将那对“夫妇”,也留下。” 赫连海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领命应是。 赫连海持刀直奔赞木那边而去后,秦恒眯眼扫视一圈,自言自语道:“咫尺天地,方寸人间,大意了。”
第五百零五章 查漏补缺
如果说在离开荒城前,准备的再妥当一些,为了防止这些举世无敌的神窍大能杀一个回马枪,遮蔽天机做的更严实,那么便会减少将之置于险地的可能性。 寻着脉络追根溯源,还是秦恒在登上荒城新主之位后,谨慎的性子,稍稍有些放松,考虑问题不周全。 这才会给了一位处心积虑的神窍存在可趁之机,推算到他北行的大致路线,再通过细致推敲,在他必经之路上设局,从而有了今夜山神庙中的这场危局。 拔出萝卜带出泥,一环扣一环,有了前者有心算无心,跟着又有这局中局。 杜阴山一早就知道,赞木这伙人的底细,所以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人背后的那位先知,这就是他布局深远,埋下的后手。 对付一个曾经的大庆小王爷,如今的荒城新主,杜阴山这位神窍境存在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不在乎外界传出他以大欺小的那点名声。 反正就两个目的,杀掉这位大庆小王爷,亦或者让之修行之路不那么顺遂。 秦恒之所以发出那句“咫尺天地,方寸人间”的感慨言语,说白了,他不光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大意,才造成自己身临险境,亦有那些大人物的手段、算计太过高明在其中,否则一座小小的山神庙,本来水浅王八多,突然从淤泥里爬出一只金鳌,谁能防的住? 今夜如果不是那个自称与他一位故识有点浅薄香火情的瞎眼老道在这边,秦恒估计自己就算不死,想必也会道基折损严重。 他那些压箱底的禁忌保命手段,爷爷曾经千叮咛万嘱咐,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动用,否则就不单单是修行大道阻断那么简单。 叩关南阙京师,面对白罱城坐镇的老怪物李萧,及后来狩猎围杀自己的那些所谓仙人,秦恒都没有动用这最后的底牌。 若不是瞎眼老道在今夜出现,前帮他对付那个斩六欲证道的杜阴山,后帮他与那个黄炎八部的先知秦少梁交手,那么秦恒铁定会动用这最后的杀手锏。 那样的话,能不能活着走出这座山神庙,尚且两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还是其他,直到爷爷仙逝,都没有告诉他,动用那禁忌保命手段的后果是什么。 “喂,你想什么呢?” 秦恒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他转头望去,就见那三师徒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身旁,说话的正是那个叫作池嘉青的小家伙。 秦恒转头的瞬间,与瞎眼老道有一瞬间的眼神交汇,他眼中透着询问之意,瞎眼老道回以的眼神透着不屑,显然是在说,那家伙怎么可能是自己的对手。 秦恒没有深想,那个程度的交手,他忧心也忧心不来,遂就暂时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低头与池嘉青说道:“我在查漏补缺。” 池嘉青手中拿着先前秦恒“送”出去的那只赤羊举鼎的仿真铜铃,放在耳边晃荡个不停,他眨着大眼睛,满脸喜悦,爱不释手的样子,嘴上漫不经心道:“啥叫查漏补缺。” 秦恒想了想,比喻道:“就像是你平日里犯了错,先生或者爹娘问你,知不知道你错在了什么地方,你认真想了想,错的地方有哪些,保证以后不再犯。” “啊”,池嘉青停下摇铜铃的动作,眼睛瞪的老大,说道:“我平常是有犯错的时候,爹娘或者家塾里的先生也有问我知道错在什么地方了吗?我也会仔细去想想,原来那就叫查漏补缺啊。可是我每次去想的都是自己有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才会被爹娘、先生发现,争取下次再要犯错,不被他们发现。” 小家伙说到这里,眉飞色舞起来,将铜铃晃荡的更加厉害,“你不知道,我可聪明啦,我在课堂上偷偷睡觉,会用牙签支棱着眼皮,后来被先生发现,我又在纸上画了双假眼睛,贴在眼睛上,用书本支着下巴睡,后来又被先生发现了。先生告诉了爹娘,他们都说我这是聪明没有用在正道上,反正在我看来,聪明就是聪明,什么正道歪道的,本少爷聪明就行了。姓秦的,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姓秦的” 秦恒听到这三个字,强忍着没有一巴掌拍在这小子的脑门上,其实是迫于那瞎眼老道的淫威。 假如半个本体的瞎眼老道不在两个徒儿身边护着,换一个地方,秦恒非要教教这个娇生惯养,没大没小,分不清好与坏,道理没学通,只会叽叽喳喳的小东西做人。 虽说他自己曾经也与面前的这个小家伙做人行事无异,但是,那都是装出来的,装给南阙朝廷看的,否则一位功高震主,军权在握的大庆王,有一个天姿聪颖的儿子,那么将来世袭罔替,李家皇室如何睡得着安稳觉。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更何况那个庆王之子,还有一个疼爱他到极点的外公,也同样坐拥数十万大军,且这个老人还是个既不听调,也不听宣,自立为王的厉害人物,属于在自己一亩三分地上,除了“祝”这一姓氏,谁来也不好使的本土藩王,不对,连“藩”字都要去掉,就是在划地十四州的本土王,土皇帝。 这样的一个形势,如果秦恒是一个聪明绝顶,且还会领兵作战的大庆王之子,李氏皇家如何能够安心? 所以,秦恒才是那个举世皆知不学无术的大纨绔。 然而,真正轮到他面对这样的人,他其实从心底不说是讨厌吧,但就是不喜,所以郧梓桃的那件事,他废了李氏皇长孙,将亲王之子李暮差点活埋。 眼前这个小家伙,秦恒说不上来对他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既不是憎恶,也不是反感,真要说起来可能就是有些小小的讨厌。 池嘉青并无那些纨绔子弟的嚣张跋扈,也没有什么出言不逊,就是话不好听,还有些自以为是,另则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秦恒的讨厌来源,不知错不改错,这就是不对,此前种种,都是如此。他不明白瞎眼老道是怎么看上他,非要收做徒弟,品行不端啊。 只是,这些所想,都在秦恒的心里,换一个地方,换一个人,不是瞎眼老道的徒弟,秦恒连想都不会想。 这时候,站在一旁的小姑娘在池嘉青耳边小声责备道:“一个查漏补缺让你理解成这样,你家的家塾先生就是这样教你的,不觉得害臊,还洋洋自得,要不要脸。” 池嘉青吐了吐舌头,摇头晃脑,不以为意。 小姑娘也懒得搭理他,转头与秦恒亮了亮脖子上的女子玉饰,随后小脸甜甜一笑,道:“谢谢。”
第五百零六章 抽丝剥茧
秦恒看了眼小姑娘脖子上佩戴的那块名为“凤和鸾鸣”的玉饰,眼中不舍一闪而逝,随后故作潇洒地笑了笑,低头与小姑娘说道:“喜欢就好。” 小姑娘闻言,小鸡啄米般点头,笑的更加开心,眉眼弯弯,欢欣雀跃。 站在小姑娘一旁的池嘉青低头撇着嘴,对自己得到的两件见面礼,及小师姐得到的那件玉饰,满是不屑,只是看在小师姐如此喜欢的份上,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小家伙这样想着,赶紧小心翼翼摸出那把被自己连同锦盒一同藏在怀里的漂亮匕首,打开锦盒看了看,还安安静静躺在里面,他嘴上碎碎念:“你可千万别丢了啊,你还要陪同本少爷一同闯荡江湖的哈。” “不舍馈赠?”秦恒心湖间,忽然响起老道的心声言语。 秦恒连忙以心声回道:“没有的事儿。” 瞎眼老道冷哼一声。 秦恒无奈道:“其他还好,师侄女脖子上的那块玉佩,牵扯了一些故人故事,有些不舍。” 老道阴阳怪气说道:“不想听,要不然要我徒儿还你。” 秦恒义正严辞道:“前辈说的这是哪里话,晚辈送给师侄的见面礼,岂有收回的道理。” “得寸进尺。”老道语气不善道。 秦恒当然知道老道说的得寸进尺,指的是什么,但是他故作没听见的样子。偷偷抬眼,瞥了瞎眼老道一眼,见老道正和颜悦色地跟池嘉青讲解着那只赤羊举鼎的仿真铜铃的妙用,都没拿正眼瞧他,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前辈。”秦恒心意微动,以心声轻声喊道。 “有屁就放。”老道的语气透着不耐,补充说道:“嘴上占占便宜也就算了,老道还能容忍,若是你小子真敢将主意打在我两个徒儿的身上,那就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无量天尊亲临都不行。” 秦恒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说道:“晚辈想与前辈打个商量。” “免谈。”老道一口回绝道。 秦恒不死心道:“不管前辈两位爱徒的事儿,对于前辈来说,不过是随手可……” “没兴趣。”老道直接打断道,根本就不让秦恒把话说完。 经过这短暂的接触,古怀荫对秦恒有了个大致了解,为人处事,做事的方式等等,可圈可点,虽说诸多方面不讨他喜欢,倒也不会令他生厌,尚算个可造之材。 但在秦恒身上有一点,老道极为看不顺眼,那就是这小子的心眼特别多,无论是那些江湖阅历丰富的老江湖,还是初次出山历练的新雏儿,一个不小心,都容易着了他的道。他不愿意听秦恒说,就是怀疑,这小子在给自己挖坑下套。 “那就算了。”秦恒可怜兮兮道。 秦恒颇感无奈,他不过是想在离开这座山神庙后,接下来北行的路,能够与老道同行一段。 只是这种请求并不合理,老道无义务为他秦恒护行。所以,他所思所想,打的如意算盘,只能悉数落空。 瞎眼老道在这边,没有停留多久,便带着两个徒儿走到一边,看上去还是那副不想被殃及池鱼的样子。 这要是在之前,秦恒或许会相信这个看上去堪堪跻入三品境的瞎眼老道,是因为怕事而躲避,现在秦恒只会觉得,这老道的演技太过精湛。 半炷香过后,赞木、乌铁、应刚、展觉四人全都身负重伤,被带到了秦恒面前。 那对被他们追杀的中年“夫妇”,一样被带到了近前。 吕雪剑及傅英宗这些云剑宗弟子,也来到了这边,除了吕雪剑以外,其他五人,一个个都受了大大小小的伤,这些人在看向秦恒三人的时候,表情愤懑,眼神不善。 秦恒将一应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微微蹙眉。 那对中年“夫妇”中面相粗犷的汉子,对秦恒抱拳致谢道:“在下石太行,多谢少侠仗义相助。” 紧接着又道:“我夫妇二人还有要事在身,少侠若是无其他事,石某便带着贱内先行一步,山水有相逢,再会。” 说着,拉着高雪琴就要离去。 却被一个高大身影拦住了去路,赫连海看着二人,只说了两个字:“回去。” 石太行怒目而视,最后却是没有发作。他走回那个年轻人身边,问道:“少侠这是何意?挟恩以报,还是说少侠也和这些人一样,觊觎我夫妇二人身上的东西?” 秦恒看着那人,凝视了半晌,缓缓说道:“事情总可以梳理清楚,理不辨不明,事不说不朗,阁下身上的东西,我不在乎,只是有些事,需要讲明白,了解透彻。” 石太行还要说什么,一旁中年妇人轻轻捏了捏他手心,示意他不要拗着性子来。 在高雪琴看来,那位年轻俊秀的公子,以及这些宗门弟子,都是对他二人有恩之人。 况且,撇开这一层不讲,那位年轻公子的扈从是真的厉害,她怕石太行莽撞不知轻重,惹恼这位公子,再生事端,还不如顺着对方的意思来,另寻脱身之策。 石太行不着痕迹地看了妇人一眼,随后闷哼一声,说道:“少侠想知道什么?” 秦恒说道:“你先等等,我先与这些黄炎八部族人聊聊。” 石太行领着妇人退往一边。 “你知道我们的身份?” 腹部被一剑穿过的赞木,半倚靠在一根堂柱上,脸色苍白,捂着肚子的手,鲜血从手缝中不断溢出,他听到那个年轻人的言语,脸色微变。 秦恒没有搭理此人的这个问话,环顾四人说道:“我记得你们几人是在我主仆三人之前进入这座山神庙中的,紧随其后是我们,然后是吕雪剑师兄弟一行,再然后是石太行二人,最后是那边的道长三师徒。我有无记错?” 模样最为凄惨的乌铁,半边胸膛血肉模糊,肩膀位置还插着那把被方九香偷袭送入的匕首,他的眼窝处,一条半尺长的剑痕,触目惊心,让他整张脸看上去狰狞异常,他盘膝坐在地上,看着说话的秦恒,咧嘴说道:“小子,有屁就放,别……” 高晖上前,一脚踹在此人的脸上,“想死。” 乌铁爬起身,张口吐了口血水,盯着那少年,阴恻恻地笑着。 高晖就要再次一脚上去,却被秦恒阻止,他以毋庸置疑的口吻说道:“退一边去。” 高晖恶狠狠地瞅了乌铁一眼,随后走到一边站定。
第五百零七章 多教教
今夜山神庙中发生的这件事情,秦恒并不是要去论对错是非,江湖事,武夫修行,多的是见财起意,大动干戈,更遑论眼下这种为掩盖秘密要杀人的勾当。 他想要捋清头绪,梳理脉络,追根溯源,找到最初的那个点,复盘整个杜阴山的布局,查漏补缺,纠错自省。 秦恒以右手掌心撑着赫连海的那把回旋刀刀柄,刀尖点地,缓缓拧转,他再次看向那四人,淡淡说道:“所有问话,我只说一遍。黄炎八部的种种秘闻,无论真假,与我都无干系,时下没了那份兴致,我也懒得去知道。” 顿了顿,他接着道:“现在,我只想理清楚山神庙中这件事的整个过程。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什么都不说,但是我的耐心有限。反正你们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杀了你们,秦某不会心怀半点歉疚。” 四人齐齐望着那个明明说话语气极为平淡,却让人不寒而栗的年轻人,浑身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年轻人的话语中的威胁之意,已经摆在明面上,赞木四人很清楚这话不是说说而已。 赞木一边往柱子另一边靠,让自己斜靠的姿势舒服一些,一边抬头看着那个年轻人,说道:“在回答公子问话之前,希望公子能够回答在下一个问题。” 秦恒点头,道:“说。” “易暗使呢?”赞木苍白的脸上挤出一抹平和的笑意,眯眼问道。 秦恒笑脸灿烂,“你倒是忠心耿耿啊,这个时候了,还有闲心关注上司的安危。” “易暗使曾与赞木有活命之恩。” 赞木一脸坦然之色,说道:“赞木只是想知道,落在公子手中的易暗使,是死是活?” 秦恒停下拧转那把刀,看着赞木,问道:“你究竟是想知道易浑是死是活?还是……” 话说一半,秦恒突然将手中刀插在地上,继而走到赞木身前,猛然抬起一脚踩在赞木腹部上那被一剑对穿,流血不止的剑孔上,脚下发力,用力一拧,疼的赞木龇牙咧嘴,面部扭曲,惨叫连连,腹部剑孔位置,鲜血喷涌。 秦恒不为所动,低头凝视着赞木怨毒看向自己的目光,长发在耳鬓两侧微微随风飘荡,两人就这么直直对视了数息时间,秦恒突然一笑,紧接着凑到赞木耳边,压低嗓音,继续前面的话,道:“还是想知道我是否已经碰触到易浑身上那道被你们黄炎八部先知留下的禁制印记,致使先知意念降临?那么,你便什么也不用说,等着我人头落地,形势逆转?” 赞木收回怨毒的目光,满脸茫然道:“公子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秦恒闻言,连忙收回脚,一脸后悔夹带歉意表情地说道:“哎呀,都怪秦某,秦某错怪了赞木兄,我还以为,赞木兄是为了故意拖延时间,等着那被古怪意念占据身躯后,逃离山神庙的易浑去而复返的那一刻,然后割下秦某的项上头颅,一雪前耻。此前我一直以为那个占据易浑身躯的意念存在,是黄炎八部的那位先知。眼下从赞木兄的表情来看,赞木兄应该对此一无所知。秦某错怪了赞木兄,实在是抱歉。” 秦恒说罢这番话,回头与高晖说道:“还不赶紧给赞木兄料理一下伤口,没看到再这样下去,赞木兄就要支持不下去了吗?” 高晖一愣,满头雾水,少爷唱这是哪的一出,由于高晖对秦恒近乎盲目的崇拜,所以他认为少爷这般所为,必有所谋,遂也不作深想,依命行事。 他从包裹里随意撕下一块旧衣烂布,敷衍了事地在赞木的腹部剑伤位置上围了一圈。 赞木听到自己想听的内容后,便没有再继续追问易浑的下落,他看了一眼那姑且算是包扎过的伤口,低头的瞬间,眼底深处划过一抹阴冷之色,一闪而逝,随后再抬头之时,便是一脸感激地看着那个让他伤口崩裂程度更大的年轻人,微微抱拳致谢道:“多谢公子体恤。” 紧接着才解释道:“赞木之所以会问公子易暗使的生死,一则是感同身受,二则是因为,赞木虽不是什么知恩图报之人,但也不至于去做那落井下石之事。易暗使落在公子手里,赞木想救,却有心无力,如今自己也沦为阶下囚,落至任人宰割的境地,自然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对于易暗使,赞木就是单纯想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秦恒点点头,“顾念旧情,忠心可嘉,赞木兄对易浑的情义,令秦某钦佩。” 站在一旁的云剑宗弟子一行,俏丽脸庞被乌铁刀罡划破表皮,破了相的方九香,原本就对之前那年轻人三人的所作所为怒不可遏,再见眼下那人与赞木的言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扫了一眼全身多处刀痕剑伤的傅英宗,随后怒容满面地走到那二人跟着,举剑指着赞木的头颅,与一旁的那位姓秦的公子沉声说道:“你还和他讲上道义来了,明明有实力帮忙,却站在那边坐山观虎斗,等到真正有人威胁到自己性命的时候,才让手下出手对敌,最后假仁假义地帮了我们一把。江湖上,就是因为有你这种嘴上说着道义,真正遇到不平事,反而袖手旁观的假仁假义之人,才会造就出这么多的江湖败类。” 她俏脸嫣然,明亮的双眸中却俱是冷色,瞅向身旁那人,继续道:“你也就只配和这样的人称兄道弟,因为,你们本就是同一类人。” 秦恒看都没看身旁这个突兀插手的女子,淡淡道:“滚开。” “你……说……什……么。”方九香听到这两个字,胸中怒意瞬间直冲云霄,说出的这句话,都是她从牙缝里,一字一顿挤出来的。 秦恒不再搭理她,只是看了一眼那边站着的少年。 离秦恒三人只有几步远的赫连海,看到这一幕,直接一拳砸向那个碍着公子问话的女子的后背,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嘴上喝道:“不识好歹,滚一边儿去。” 吕雪剑见此,面色微变,一步跨出,瞬间挡在向方九香逼近的赫连海身前,他出手如电,一掌打出,挡下对方徒有拳势,并无伤人之意的拳罡。 二人掌拳相击的刹那,激起阵阵拳意涟漪。 阻断赫连海的拳罡之后,吕雪剑先是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意气用事的方九香,喝令道:“还不回去。” 随后与那位年轻公子拱手抱拳道:“我这位师侄年少气盛,不懂江湖规矩,有不对之处,言语冒犯之处,还望公子海涵,莫与她一般计较。” 秦恒先是瞅了一眼那个满脸义愤填膺之色,听到吕雪剑的言语后,不情不愿收剑归鞘的女子,最后目光落在吕雪剑身上,轻声说道:“多教教。” 吕雪剑微微笑着点头。 刚迈步要离开的方九香,听到这三个字,扭头恶狠狠地盯着那人好半晌,才迈步离去。 吕雪剑转回头后,看着那个已经收敛满身拳意的高大青年,抱拳感谢道:“多谢兄台手下留情。” 赫连海径直走到秦恒身后几步外,根本不搭理他。
第五百零八章 水深不知处
庙外大雨变小了些,雨水拍打在破烂的山神庙屋顶上,声音也不似雨打芭蕉那般,噼里啪啦,而是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声音清脆。 山间空寂,所以显得落雨及雷鸣格外清晰。 此时已近卯时初,若不是这样的雨天,天都已经蒙蒙亮,然而眼下处在半山腰位置的这座山神庙,因为雨天的关系,又因为四周山林环绕,所以此间依旧显得灰蒙蒙一片。 只是,这样的天气,对于庙中的这些修行者来说,丝毫构不成影响,昨夜环境最恶劣之时,庙中除了那两个小家伙外,每个人的目之所至,庙中视物都是一清二楚,更何况是现在。 秦恒问话,欲了解整件事的始末,抽丝剥茧,原本是要将赞木、乌铁、应刚、展觉四人聚在一起套问。 可是后来想想,又将四人分开单独问话,交代了赫连海与高晖如何套问之后,赫连海便与高晖分别带了乌铁和应刚,一个去往庙外,一个直接带着人去往泥塑神像左侧最边缘地带问话。 秦恒依旧如同闲聊般盘问赞木,赞木是只要不涉及到黄炎八部族内的问题,有问必答。 秦恒问话比较细致,从五波人先后进入山神庙的次序开始,到为何他们会知道想要抓捕的人会在今夜夜宿这座山神庙,中间不漏过任何细枝末节,甚至询问了赞木他们在进入聚牙山前,遇到了什么人,说过了什么话。 或许是赞木看出了眼前这个年轻人要分开盘问他四人的用意,所以年轻人但有所问,赞木都没有藏掖,讲述事实,半点不掺假。 三人的盘问,都没有横生枝节,就是乌铁的骨头硬了一些,吃了不少苦头,从庙外被赫连海带进来时,伤上加伤,鼻青脸肿。 三人聚到一起,一一比对赞木三人的陈述,并未出现什么大相径庭的错漏问题,秦恒便开始抽丝剥茧。 对于剩下的那个展觉,问与不问,意义都不大了,所以秦恒就没有去浪费时间,多此一举。 秦恒问话的过程中,会仔细揣摩赞木口中提到,遇到的一些人,他有特别注意,赞木在说到他们一行在入山前,在一处进山关隘口的路边茶肆里面,遇到一个上了年纪的茶肆摊主,那人很热心,不仅为他们指路,还说这天要下雨了,要是今夜走不出这座聚牙山,遭遇暴雨,需要找个地儿避雨夜宿的话,不妨去往那座山神庙。 赞木说,要不是这位摊主的好心之言,他们一行原本是不准备走这条山道的,那么,也就不会这么快遇上石太行与高雪琴,更不会和秦恒等人发生冲突。 秦恒当作没有听到赞木用“冲突”二字形容这场要见生死,以掩盖秘密的杀人勾当,他细细琢磨了一番赞木的这番话。 假如那位摊主就是别有用心,设下此局的杜阴山,那么一切都说的通了,先以“仙人指路”开局,步步精算,算准了秦恒也会落脚在这座山神庙,再润物细无声的心境种魔,而后杀人被阻,仍然留有后手,牵扯出那位先知秦少梁。这之中,真正的关键所在,是那一遍又一遍的“扪心自问”。 一环扣一环的设局,只是针对他秦恒,秦恒觉得这位神窍存在也太过小题大做。如果杜阴山真的可以卜算天机,算到他之所在,就该知道自己此行不顺,有人挡道,来也白来,就不该有此所为才是,然而他还是来了,那就说明他并未真正卜算出那份不可测的天机。 天机难测,变数不一。 捋清前后始末之后,秦恒开始自查,有几个关键点,他现在回想起来,不说是破绽百出,也是存在着古怪,可他当时却没能发现。 其一,入山之后,冥冥之中有种玄之又玄的虚无牵引,指引他走了这条山道,落宿山神庙。 这应是神窍存在偷偷窃取了一份天地道运,运转一门类似“仙人指路”的神通道法,以气换引,让人无所察地跟随脑海中那份感觉而走。 此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玄妙至极的感觉,看上去极为寻常,却也透着非比寻常,而今秦恒再回想起来,古怪迭出。 其二,乌铁、应刚施展蚀血功,修为攀升,势不可挡,刀斧出击,威胁到苏凝和顾行性命之时,吕雪剑保持的那份淡定,迟迟才出手救下二人的举动,并非是那时已经入主吕雪剑体内的杜阴山,自恃修为的有恃无恐,而是一种漠然态度,对生命的漠视与不屑。 救与补救,对于斩六欲证道的杜阴山来说,激不起他的半点心湖涟漪,这二人死不死的,就像他看待脚下蝼蚁一般,提不起半点兴趣。 最后的出手,也只是因为,针对秦恒的这个局,做戏要全。 当秦恒再去回顾,吕雪剑(杜阴山)当时那般的眼神,他见过太多次,在身居高位的朝廷重臣身上,在皇室子弟脸上,在修为高深的修士眼中,如出一辙的冷漠,可他当时就是没去细究这些细微之处。 若能多想想,早就发现了吕雪剑身上的古怪之处。 其三,秦恒当时自以为是,觉得少年找到自己,是为了谈合作。 吕雪剑说了一大堆关于黄炎八部的隐秘,给他透露一个假象,让他偏离根源,只抓住少年是伴生人的这一个点,穷追不放。之后通过追根溯源,这才察觉出一丝端倪,道破玄机。 那时的推倒重来,现在又过一遍脑,好像,整个事情的轨迹,都是杜阴山想要他按照自己布局来走,包括发现他不是一位伴生人的时间把握。 唯一出现的意外,就是一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到此,隐匿通天道法,返璞归真的瞎眼老道,这才使得秦恒破了局。 如今再去看,吕雪剑(杜阴山)根本不是找他谈关于拿下赞木这些黄炎八部族人留待活口之后的合作,而是抛出牵扯出黄炎八部那位先知的诱因,挖坑让秦恒往里跳。 秦恒对自己也实在太过自信,才会聪明反被聪明误,真招惹出了念化三千的先知秦少梁。 这里面,有个最显眼的破绽,或许瞎眼老道老早就看出来了,就是没有去提点他,那便是“我知我是谁,剑高于我”。 通俗来讲,就是指被杜阴山入主的少年,当时表现出来的那份剑意承载太高,高出吕雪剑这个十几岁少年本可承受的范围。 …… 一层层抽丝剥茧,秦恒的心里对此越来越明朗,补漏的同时自省,亦是一场心境上的磨砺,大有裨益。 “公子,这几人要不要……” 一旁的赫连海想了又想,问出心中所想,同时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跟着又道:“留着这几个人,将来也是祸害苍生的败类,不如就趁此了结了他们。” 秦恒的思绪被赫连海突兀的话语打断,也没生气,他看向平淡说出这句话的赫连海,说道:“不急着杀。先前你不是问我消失的片刻是怎么回事吗?现在我告诉你,我触发了易浑身上被他族先知设下的禁制印记,招来了意念分化可看作本体的黄炎八部先知降临。” 赫连海与高晖闻言,脸色瞬间大变,两人异口同声,急急问道:“公子(少爷),那现在……” 秦恒摆摆手,“我既然能够站在这里,那就说明,此人没能对我造成伤害,你们也不必担心,有位前辈在对付他。” 两人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 秦恒停顿了一瞬,随后斜瞥了一眼离他三人不远的赞木四人,接着又道:“不让你杀他们,非是公子我心善,而是我怀疑这几人身上,很有可能还有那位先知留下的禁制印记,万一不小心触发,就会有第二个黄炎八部先知的意念本体降临,到那时,谁都无法预料事情的发展会变成什么样,我们只能做的是谋定而后动,小心再小心。” 两人面面相觑。 秦恒说完这番话,走到两人近前,拍了拍两人肩膀,笑道:“你家公子就是心思多了些,想事情会瞻前顾后,这点,好也不好,你们可以学,但是要去其糟粕。” 说罢,不待二人说什么,秦恒直接转头离开。 秦恒离开之后,赫连海与高晖仔细咀嚼了一番公子(少爷)的言语,两人最终相视一眼,脸色都由难看变为稍稍流露出些许笑意。 高晖漠然长叹一声,看着赫连海,说道:“得亏这趟北行是跟着少爷同行,否则以我这点道行,行走江湖,估计不出百里,就会被水深给淹死。” 赫连海深以为是地点点头,一本正经道:“现在有这份认识,你的这趟江湖路没白走。” 高晖莞尔一笑。 秦恒离开赫连海二人这边之后,径直去往那对依偎靠在一根堂柱上的石太行“夫妇”身边。 石太行似乎对秦恒先前阻挠他夫妇二人离去,尚存介怀,对于他的到来,依旧怒目而视。 那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则对秦恒的到来,表露善意,微微点头致意。
第五百零九章 道理白教
方九香愤而出手的小插曲过去后,吕雪剑一行就没再参与那位自称秦丘的年轻公子对赞木四人的问话中去。 六位云剑宗天才弟子,并排靠在墙壁庙门右侧的墙壁上,屏气凝神,疗伤调息。 吕雪剑虽然认出了那四人的跟脚,有心顺藤摸瓜找出黄炎八部余孽的所在,告知师门,纠集众多武林同道,共伐之,除掉这个祸害。 然,明显自己一行实力不济,打不过那位年轻人带着的二人,遂此刻的山神庙中,也就轮不到他说了算,他只能等待那位秦姓公子问询赞木几人过后,再寻时机,与之商量,看看能否达成同盟,让对方把那些人留活口,交给自己带回宗门,他会请求师门专修神魂之法的太上长老,以秘法搜魂,找出黄炎八部余孽的藏身处。 傅英宗、苏凝五人外敷伤药,内服紫英丹后,进入循环周天的聚气培元状态,经过一轮运转过后,伤势有见好转,一个个精神都不再萎靡。再睁眼之时,时间就到了眼下的卯时初。 傅英宗最先睁眼,其余四人还在运气疗伤,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看向左侧慵懒靠在墙壁上,双臂环胸,饶有兴致看着那个年轻人问话过程的小师叔,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直说。” 进入二品境,心意相通的眼观六路是最基本掌握的术法修炼,吕雪剑不用去看傅英宗,也知道他有话想对自己说。 傅英宗从地上捡起一根有些潮湿的枯枝,将枝干上那些枝杈小枝一根根掰断,扔在地上,当扔出第三根之后,他这才开口说出他藏在心里许久的不解与埋冤。 “小师叔,其实我觉得方师妹那么做,并无错,那秦丘及两名扈从的所作所为,完全违背了江湖道义,看上去救了我与师弟师妹,可经不住深究,一旦深究,那就是假仁假义。” 说话的同时,傅英宗扫了一眼与他隔着一人的方九香白皙脸庞上的那道刀伤痕迹,伤口已经开始结痂。 吕雪剑头也不回地说道:“为何刚才不说?” 傅英宗停下掰断分枝杈的动作,看向少年,轻声道:“我以为小师叔会为我们作主,据理力争。” 吕雪剑轻轻点头,不再双臂环胸,转而将两手搭在双膝上,轻轻拍打,他看向那尊已经看不出本来面貌的山神泥塑,缓缓道:“是啊,这趟江湖游历,我是小师叔,你们是我的师侄,打不过的时候,就该由我出头,你们受到不平待遇之时,我该站出来为你们作主,你们不懂江湖规矩,犯错之时,我这个小师叔该为你们向别人赔礼道歉……” “小师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看不惯秦丘那三个江湖人,并无埋怨责怪小师叔的意思。”傅英宗听着听着,越听越不是滋味,忙不迭解释道。 吕雪剑缓缓转头,与这位宗门后继掌教继承人选之一的师侄平静对视,这一刻,少年的脸上少了那份青涩,多了一份久经岁月洗礼的沧桑之感,他头一次以长辈的口吻,与云剑宗门内弟子讲话,说那话糙理不糙的道理。 “在宗门里,你们是天之骄子,众星拱月,在苟延州那一亩三分地上,你们也是排的上名号的天才俊彦。走出宗门,走入市井,报出名号,多的是江湖门派将你们奉为座上宾。 就因此,你们陷入误区而不自知。在你们心底最深处,善恶观的塑造,会不自觉“从我”。 何谓从我,便是人人都该看着我们的脸色行事,顺着我们的意思来,我之认为,我之所想,我之觉得,即是道理,真理。 这样错误的认知,从而让你们觉得,天地都会围绕你们而转。” 傅英宗看着小师叔,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但他那继续掰断手中枝杈的动作,显示出他此刻内心对于少年所讲,不以为然。 吕雪剑注意到傅英宗这点细微变化,便瞬间明了他对自己所讲报以何种态度,只是自己身为他们的小师叔,有护道之责,教理之任,须将道理讲透彻,遂不管他爱听与否,有没有听进去,他都需要将这个道理讲完。 然,话虽如此说,但是吕雪剑心中也稍稍有些不忿,自己苦口婆心地讲这些,都是为了谁,难不成还能是为了自己,结果却是对牛弹琴,这些小辈根本就对他的话不以为然。 他越想越生气,所以接下来说的话,语气有些变冷,也不再长篇大论,言简意赅道:“你口口声声说,那秦丘三人,所作所为,违背江湖道义,假仁假义是为私。何谓江湖道义,人家救你就是道义,不救你也是应该,你有何可说的,有何想不通的,想想你自己,再谈别人,将心比心再说话。” 吕雪剑话毕之时,刚好是傅英宗将枯枝上的所有枝杈掰断,他将光溜溜的枯枝往地上一扔,又去捡另一根枯枝,嘴上说道:“小师叔说的有理,可是我现在说的不是我与师弟师妹们的凡事自我的对错问题,而是在说那秦姓公子的所作所为,及方师妹的出剑正确与否,小师叔看待问题,本末倒置了。” 吕雪剑无奈摇头,心中惆怅万分,教也白教。 云剑宗的这些天才弟子们,一个个心高气傲过了头。自己所讲,傅英宗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还是那般自以为是。 吕雪剑低头沉吟片刻,抬头后看向正在与石太行“夫妇”说着话的秦恒,与傅英宗说道:“好,那就是小师叔本末倒置,你依照自己所想,去与那秦丘讲讲道理。反正道理在你这边嘛。” 傅英宗闻言一愣,印象中这位不曾见过几次面的小师叔,从没以这样的语气和他们说过话,今夜这是怎么了,好好讲道理,他怎么反倒发起脾气来,说话也变得阴阳怪气。 他喊了声“小师叔”,想要解释什么,却见小师叔转而闭目假寐,不再搭理他,他只好识趣闭嘴。 至于小师叔的提议,傅英宗看了眼那边那个如同佛门护法金刚守卫在年轻人身边的高大青年,心中生不起半点战意。 假寐中的吕雪剑,微微皱眉,心道:“回去一定要与师兄说说,宗门绝不能交到傅师侄手里,因为那样的话,对云剑宗来说,将可能是走向没落的起点。听不进人言,自以为是,没有大局观,这样的人,如何做的了云剑宗掌教?何以中兴云剑宗?”